《我是长公主》 第1章 驸马是个小混混? 夏婉琴望着屋外庭院深深,心道: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想来小七儿在宫外过的,就是这般惬意潇洒的日子吧? 小七儿是婉琴的皇妹,全名夏瑾言,排行第七。婉琴平日便唤她小七儿。 婉琴是个命苦的,母妃早逝,父皇不疼,这宫里都是些踩低捧高的,白担着个长公主的名却没几个跟她好的。唯有小七儿还跟她这个姐姐亲。 她其实是穿越过来的,十七年前的某个风雪夜,她承载着上一世被雷劈死的记忆,浑浑噩噩地被稳婆从母妃的肚子里抱出。 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破门而入,满脸焦急的皇帝老爹,看着第一个女儿出生,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于是初时的震惊无措过后,夏婉琴的小心肝儿一颤,接受了穿越的事实,并暗生侥幸,看来这辈子投得好,生在帝王家,至少衣食不愁,不用为养活一大家子雷雨天还外出奔波劳碌了。 七岁以前,她是锦衣玉食的长公主,身上的每一寸肉都贴着尊贵两字的标签。 七岁以后,天降横祸,她被皇帝爹丢进这鸟不拉屎的花扶宫十年,无人问津。 说到底,无论前世今生,都是个喝水塞牙的衰神附体命。 生活这座巍峨壮阔的锦绣皇宫十七年,入眼是红瓦高阁,白墙修檐,满眼的富丽华贵,却遮不住满院深秋枯叶般的萧瑟落寞,掩不去纵横糜烂的纸醉金迷,而她只是生活在这座世俗樊笼中的提线木偶。 踩着一身孤傲踽踽独行,时刻明白这世道唇亡齿寒的残忍规则。 侍女红鸾对镜梳着公主柔软的黑发,从上至下,抬起巴掌大的小脸,含笑说道,“公主,七公主今日回宫了。” 红鸾看上去是个二八年华的小丫头,容貌姣好,身着朴素的蓝色女婢装,白面素颜,身上连点多余的装饰也无,只在鬓间插了朵大红的绢花。才入宫不久人倒是老实本分。不会成日想着攀龙附凤,倒是认定了婉琴般在她身边嬉笑卖乖。 婉琴抿唇一笑,透着说不出的促狭,“是又被捉回来了吧” 红鸾嘻嘻笑道,“听说这次皇上给七公主指了门亲。” 婉琴略感讶异,细细思索又觉再正常不过,“小七儿也到年纪了,你可知是哪家少年郎?” 红鸾凑近婉琴的耳朵,“是镇南王府的小世子。今日小世子陪王妃来宫里拜见皇后娘娘,我远远瞧见一眼,长得可俊了!” 婉琴平静地点头,“哦。” 小七儿会乖乖接受?怕是宫里又要被搅得鸡犬不宁了。 红鸾看着自家公主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愤愤不平,“皇上给其他公主指的驸马都是这般品貌,偏偏给公主你指的那位!” 婉琴神色一变,厉声呵斥,“红鸾!你在我身边也有段时日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不懂吗?国公府家的公子岂是你一个小丫头可以置喙的?” 红鸾手一抖,梳子落到地上,人也默默跪了下去。 婉琴无奈叹了声,“红鸾,你要知道有时祸从口出。罚你一个月月钱。” 说起她这位未过门的驸马,婉琴只觉得脑壳儿疼,这位赵国公家的三公子,靠着国公府的关系,在翰林院做了个小小修撰,捧着微薄的俸禄,至今无所建树。却又在上京名气不小。可谓策马江边过,满楼红袖招。少年风流多情,美人花月。却委实算不上什么好风评。 对自小生活在宫里,见贯皇权倾轧,尔虞我诈,见风使舵的婉琴来说,风花雪月这等事委实算——呵,闲得慌! 这位赵三公子在秦楼楚馆是个红人,上京的闺秀们却对他避让不及,生怕跟他扯上点关系,坏了清誉。老国公却苦恼得很,天天想着怎么把这不成器的儿子推销出去,连带着上京的夫人们坐立不安,国公府家大势大,就怕自家宝贝女儿被看上强娶了去。 一来二去,惊动了当朝皇帝,本就有笼络国公府的意思,在自己后宫里想了一圈,当即想起自己还有位“公主”,大腿一拍,成了! 国公家的纨绔少爷,配不受宠的冷宫公主,上京怕是要人人拍手称庆,就让这两个倒霉蛋自己去玩吧。 夏婉琴默默捧着白瓷茶盏,望着袅袅升腾的水雾发怵。嘴角划过一道不易觉察的苦笑。 一颗黄澄澄的物体从窗□□进来砸中红鸾。又骨碌碌滚到婉琴面前,婉琴低头一看,愣了。 对,这是个橘子还是砸烂的橘子! 红鸾捂着脑袋大喊,“谁啊!这么缺德!” 男子清朗的声音从宫墙外传来,带着明显的雀跃,“阿琴阿琴,我来看你了。” 红鸾从窗边缩回脑袋,仿佛见了鬼一般萎顿下去,“天爷啊,他怎么又来了?公主,怎么办?” 婉琴将手中的白瓷杯放下,施施然躺回美人榻安然闭眼,“我聋了。” 呵,这位赵大人,天天皇宫跟自己家似的乱逛,竟然没人管,哪家宫殿有她这里热闹?她这是冷宫还是热门景点啊? 红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哀戚地唤了声,“公主!” 庭院外自然是吵吵嚷嚷的从未消停过,婉琴懒得管,红鸾左看右瞧,跺了脚,忍无可忍凑到她身旁说了声,“公主,赵公子和阿抚打起来了!” 婉琴装不下去,揉着太阳穴无奈说道,“那出去看看。” 婉琴走到庭院,便见到了这样一幅场景,微光初绽,赵家三郎像一只醉酒的狐,懒懒地趴在长着一簇杂草的墙头,手中拎着一麻袋橘子,正一个个拿出朝阿抚砸去,砸吧着嘴笑得张扬。观赏着阿抚飞檐走壁躲橘子的场景由衷称赞,“阿抚的轻功当真好!” 又一个橘子泻了一肚子汁,皮开肉绽,在给花扶宫的庭院染上了一片绚烂多彩的橙黄色涂料后,再也滚不动萎靡地躺倒在角落,就此消亡。 飞檐走壁躲不过成群橘子的袭击,阿抚挂着满身橘汁,恨恨盯着罪魁祸首咬牙切齿,“赵怀壁!” 赵怀壁两指捏着一个橘子,握在手心轻轻一捏,半眯眼笑盈盈,“小的在。阿抚大人有何指教?”趁着说话的间隙,又一个橘子朝着对方面门丢去。 橘子不偏不倚砸中阿抚脑门,泻完一肚子汁无力地沿着阿抚矫健的身躯滚落,在他漆黑肃穆的侍卫服上留下斑驳不规则的橙色印子。 阿抚抹了把脸,堪堪抹去满脸橘汁,发梢仍有滴滴汁液沿着下颌的弧度流下。脸色早已黑成了碳,“你,给我停下!” 赵怀壁嘻嘻一笑,反而加快了砸橘子的进程,“嘿,让你每次都阻挡我看琴儿。” 阿抚撇过头,极轻地吐出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赵怀壁停下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阿抚,我听到了。”只停了一瞬,橘子又噼里啪啦密集丢去。 橘子滚到脚边,阿抚一脚踩上又碾了碾,仿佛向脚下之物舒发满腔愤慨,抬眸时又撞上某人无辜的眼神,用存心调侃的语气对他道,“阿抚嘴巴毒脾气臭,日后找不到姑娘凑!” 阿抚闻言冷笑,“自然不比赵大人日日倚红偎翠,楚馆生香。” 听不下去了,婉琴只觉脑壳儿越发疼的慌。 赵怀壁眉一拧,自然是一颗橘子奉上。阿抚躲过橘子却使得橘子朝着婉琴的方向射来。 婉琴不躲不闪直至橘子临近面门时被轻功卓越的阿抚侍卫接住,阿抚侍卫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憋屈,终于不甘再忍,哑着声音低吼,“这是花扶宫,不是你国公府!” 墙头的某人眨巴眨巴眼,“我知道啊,不瞎。” 阿抚无言地捏紧拳,所以赵家公子,你的公子涵养,礼仪风度是被狗吃了吗? 墙头的某人又笑,“琴儿是我媳妇儿。” 见战火燃到脚下,杵在一旁许久的夏婉琴终于发声,“赵大人这话说早了。”随后又秉着涵养婉转浅笑,“阿抚,赵公子趴那么久估计也累了,你请他下来坐坐。” 阿抚双拳捏紧,捏得骨节噼啪作响,朝着赵怀壁喝了声,“赵大人得罪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世有傻狗 只见他如矫健的雄鹰般,飞身上墙拎起赵怀壁前襟,下摆铺开大朵的黑色花瓣,很是华丽好看。硬生生将那不着调的人从墙头拽下。随极一个重心不稳假意脱手,又在赵怀壁即将坠地时提其后领,如拎着只弱鸡般单手拎着他。 红鸾躲在一旁偷笑,“恐怕这花扶宫墙上的灰都要让赵大人擦干净了。” 婉琴以手抵唇,轻咳一声,虽知无用还是再次提醒,“此乃皇宫后院,还望大人自重,切勿再闯,让国公府因此蒙羞。” “知道啦知道啦。”被人提着的赵怀壁未有分毫不悦,变戏法般又从怀里拎出一袋橘子,献宝似的眉开眼笑,“这是淮南的橘子,坏的留给阿抚,好的我都挑出来了,带给你吃的。” 红鸾撇过头不免有些心酸,这花扶宫门庭冷落到要靠宫外的人接济才能吃上个橘子了。 婉琴示意红鸾接过橘子,道了声,“多谢。”少时有下人来禀告,“七公主来了。”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赵大人听到七公主的名,即刻如霜打的茄子,快速说了声,“那我先走了。”说完挣脱了阿抚的手就要溜。甚至连正门都不看翻了墙就要逃。 婉琴来不及阻止,只听到墙外一声落地闷响,和着女子清越的声音,“赵三狗,你这姿势忒不雅,要走快走,别再来烦我皇姐。” 花扶宫一众皆以手掩唇,忍俊不禁,这年头敢叫这位赵家公子赵三狗的,也只有七公主了。直到夏瑾言拐进来时,所有人的笑僵在了脸上。 脸色苍白如雪,该是擦了多少层粉? 嘴唇鲜亮如炽,该是涂了多少胭脂? 红衣潋滟配绿裙袄袄,该是多么糟糕透顶的品味? 还有鬓角珠光宝气,金黄灿灿,婉琴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小妹,你是个公主不是暴发户啊? 夏瑾言走到婉琴面前,亲昵地挽过她的手,神色莫测,“阿姐,你看我这打扮能不能把那世子吓跑?” 婉琴瞪了她一眼,呵,真是好想法。人家镇南王世子该是有多糟糕要她不惜扮丑将人劝退? 婉琴被她身上的脂粉味熏得烧头,稍稍退开了些对她道,“去把脸洗了,丑得吓人。” 少女“哦”了声,乖乖回房里将面容洗净,待回身时顾盼回巧笑间一室萧瑟尽去,春色皎皎,美艳不可方物。 夏瑾言斟酌了片刻,凑近她问道,“阿姐,你真要嫁给赵三狗啊?” 婉琴微顿了会点头回应,“赵公子少而博文,名满京华,国公府百年门楣,荣华贵胄,这门亲我自然满意的。” 夏瑾言“噗”了声,顾不得礼仪啐道,“就他,见鬼个名满京华,阿姐,他配不上你。” 婉琴笑笑不说话,她没有母妃了,也见不到父皇,依仗着长公主的身份活着,自然没有任性的资本。 夏瑾言皱了眉神秘兮兮地告之,“昨日西域使者进贡了一样活物,我瞧着新鲜向父皇求了来,如今看来你比我更需要。” “不说这些了。”婉琴将她身子摆正,迫使她端正地坐于自己面前,有些郑重地问道,“你当真那么讨厌那小世子?既如此何不向父皇说明?” 夏瑾言是昌銮帝从小宠到大的,她若执意不从,想来父皇也不会太过逼迫。 说到这夏瑾言就来气,她嘟着嘴撒娇诉苦,“也不知父皇怎么了,任我好说歹说他都不肯放弃这门婚事,我也说不得讨厌不讨厌,只是这小世子我都没见过,怎么跟他成婚?况且…” 婉琴看着她这欲语还羞,面露红晕的样子,哪里还有不知道的,压下她乱动的手,轻语,“该不会你有喜欢的小公子了?” 夏瑾言本就是跳脱的性子,心头也藏不住事儿,又面对自己嫡亲的姐姐,索性大大方方点头承认。 小七儿在宫里时也不见她时常提到哪家公子,婉琴想着她才回宫就有了心上人,这该不会是在宫外认识的吧?不免心下担忧,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宫外的?” 夏瑾言道,“嗯,其实也说不上喜欢,就是他人腼腆,逗弄起容易脸红。跟他一道挺开心。” 婉琴还待细细追问几句,谁知这小丫头就不耐了,硬是哼哼唧唧敷衍几句,逃也似的跑了。 她走后不久管事公公果然牵着条活物过来,那是只通体白色的大狗,温顺地吐着舌。 公公与婉琴见了礼,道,“七公主派老奴给您送来的,说是您见了定然喜欢。还顺道起了个名儿,叫辟邪,各路妖魔鬼怪决计近不了公主身旁。” 婉琴绕着大白狗转了圈,想起小七儿昨日说的话,“赵怀壁小时候被狗咬过,怕狗,阿姐,小妹做不了什么,只能还你一片耳根清净。” 婉琴想了会吩咐下去,“把狗系在树旁,正对着墙。”又想了会再次补充,“把墙再垫高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赵三公子与狗 婉琴是在御花园见到镇南王世子的,少年青衫磊落,衣褶熠熠翻飞,银色丝绦束缚着泼墨般的发,犹带晨间薄薄水汽,几缕黏连一处。 偏瘦,看似略显孱弱的身姿,在晨风雾霭中直挺挺立着,让她想到了父皇身边的禁卫军,也是这般挺拔干练,不愧是在北疆那样苦寒的地方出来的。 这么一看倒是人中才俊。与小七儿也是般配了,可想着上一次小七儿那诡异的妆容,不禁为这位世子捏了把汗。 红鸾眼前一亮,拉着婉琴低声说道,“公主,这就是镇南王世子傅睿,长得真好看。” 婉琴促狭地笑她,“那是阿抚好看还是他好看?” 红鸾果然脸一红,不说话了。 傅睿也看到了婉琴,规规矩矩行了礼,“见过长公主。” 婉琴朝着四处看了圈,“世子可是在等七妹?” 傅睿脸色微红几不可闻地点头。婉琴在心中感叹,这般性子,怕是要被小七儿吃得死死的。 等浓雾郁香腻的头油味传来,婉琴心头一跳直觉要不好,果然见到了盛装打扮的夏瑾言远远走来,虽不是那般暴发户装扮,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瑾言挤到婉琴身旁,这头油味熏得婉琴倒退一步,只听到夏瑾言用甜腻腻的嗓音唤了声,“世子哥哥。” 傅睿早已压低了身子偏过头连连咳嗽,又不敢抬头靠近,用疑惑的声音问,“你…七公主?” 夏瑾言朝我得意地挑眉,更是凑近了一步,“世子哥哥为何不看我?” 可怜傅睿被她逼得退到池塘边,踩空身子朝后仰倒。夏瑾言拽过他衣领,用劲提了把,剧裂的动作让她脸上□□扑朔朔落了一地,嘴上依旧不饶人,“世子哥哥,是见到我太欣喜了么?” 傅睿终于从剧裂的咳嗽中缓过神,有空看向她,离得近了,一看之下倒是两人都愣住了。傅睿错愕地睁大眼,“是你!” 夏瑾言仔细看他,也愣,“是你!”反应过来的一刹,她立即捂着脸向来时的地上跑去。大概是觉得丢人丢大发了,连着鬓角歪歪斜斜的珠钗落了一地也未觉。 还未缓过神的傅世子被她一提一放,脚下乱了分寸,倒退着朝着水塘跌去,眼见狼狈之余他用轻功一提,才落稳了身形。 将珠钗捡起,婉琴朝着傅世子歉意地笑笑,“小妹行事鲁莽,世子多多担待。” 婉琴想着得去安慰安慰此刻芳心错乱的小七,顺便打听下到底是怎么个错综复杂的关系,自然顾及不到早已在风中凌乱的傅世子。 婉琴见到小七时,她洗了脸头发也湿漉漉,手蒙着脸,“阿姐,好丢人啊。” 婉琴忍不住心里腹诽,你也知道?嘴上问道,“你认识世子?” 夏瑾言抬起头,目光灼灼,“就是我说过在宫外认识的人,想不到他就是镇南王世子。” 婉琴忍住笑,“小七儿果真喜欢他,平日可不见你这般方寸大乱的时候。” 夏瑾言瞪大眼矢口否决,“没有!”说罢又垂下头自顾自说道,“他定然要以为白日见了鬼。” 婉琴将捡回来的珠钗替她在梳妆台一一放置好,似安慰般回了一句,“不会的。” 夏瑾言郁闷中抬起头,声音闷闷的,只想找点安慰,“真的?” 婉琴终于忍不住笑,捂着嘴,“是啊,因为鬼也比你那模样好看。” 夏瑾言被婉琴气得将头埋在被子下,决定再不理她。婉琴拍拍她脑袋,涂了蜜般夸她,“我家小七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人不喜?你若有心,好好解释了世子想来也不会见怪,你若无心,闹这一出不正合你意?” 被子下传来夏婉琴闷闷的声音,也听不清说了什么,婉琴拍了拍她,安慰几句起身离去。 回了花扶宫后不久,庭院外传来不合时宜的犬吠,大概这宫里冷清久了,又大概被小七带坏了,婉琴也夹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好奇,随红鸾向外看去。 赵家公子穿得风流倜傥,崭新的绸缎反射着水蓝色的亮光,仿佛风起微澜的湖面,本该摇着把水墨丹青的折扇,出入名流。此刻正费力地趴在墙上,不知哪捡了根脏兮兮的树杈,穿着一串肉包企图诱惑墙下的辟邪。 腰上佩着碧幽幽的翡翠,质地通透,显然价值不菲,随着他动作荡啊荡的,与粗砺的墙面不断摩擦,看得人心疼。 赵怀壁企图与辟邪沟通,“给你肉包,聚芳斋的呢,别人想吃还得排队,三爷面子大才买来这么多,所以一会你别叫也别咬我。” 辟邪看在包子面上搭理一声,“汪。” 赵怀壁轻手轻脚丢了树杈,又摸出一袋肉包全丢了下去。哄小孩般耐心哄着,“乖。” 辟邪“汪”了声,玩玩尾巴示意友好。房内红鸾一脸鄙夷,“公主,这狗好没骨气。” 赵怀壁松了口气,看准时机准备跳下时,阿抚从侧面走出,摸着辟邪的脑袋问赵怀璧,“累吗?” 赵怀壁打着哈哈,“墙垫高了,爬得真累。” 阿抚将满地的肉包全部捡起,任由辟邪在身旁不甘地乱吠,冷冷的视线扫去,辟邪夹着尾巴乖巧靠边。“嗷呜。” 被阿抚异样的眼神盯着,赵怀壁突然觉得浑身一冷,下意识问,“你想干嘛?” 花扶宫一干这些时日摸透了这三公子的脾性,知他文不成武不就,连只纸老虎都不如,阿抚又着实烦他日日叨扰,连带着被橘子汁淋得满身狼狈的怨愤,出手就重了。 等回过神,这娇滴滴的公子哥已软趴趴躺在地上,目光仍清明,动作不雅地揉着臀,哼哼唧唧骂道,“真粗鲁!怪不得至今还赤条条打着棍。” 阿抚气得将手中的肉包一股脑朝他丢去,瞅着肉汁浇了他一身,阿抚将树下的辟邪松开牵绳,道,“辟邪,上!” 辟邪红着眼,朝着赵怀壁扑去,兴奋地在他身上撒泼打滚,赵怀壁吃了一嘴狗毛,失魂落魄地围着院子跑。阿抚抱臂围观,“这叫作茧自缚。” 赵怀壁跑进屋,躲在婉琴身后,死死抓着婉琴的手。婉琴刚想喝一声,“撒手”,转头看到他此刻脸色白得跟宣纸般,虽然畏惧得发抖,却咬着唇一句不说,抽离了失魂落魄,眼底是清冷的倔强。 这让婉琴想到了曾经的她,才意识到,这事过了。当即下令,“阿抚,把辟邪栓回去。” 见识过人人平等的社会的她,厌恶被人当做物品,几句话间决定了自己今后的命运,所以迁怒赵怀壁。 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仗着对方弱点吓唬人的自己,委实下等。 所以她没有挣脱开赵怀壁的手,揣着歉疚对他道,“今日之事,是我处事不当,抱歉。” 赵怀壁依旧面孔惨白,自然也知道今日之事若没公主授意,是没人敢的。难得没再纠缠,却依旧工工整整行了礼,不慌不乱地出了门,只是下意识地绕过了辟邪。 红鸾见他走了,犹豫地问,“赵大人怕是不会来了吧?” 国公府家的三公子,风流无边,肆意挥霍,何其潇洒,倚红偎翠,温香暖玉,何必跑来受这个气?婉琴想着他们没见过几次,赵家公子自然也是图个新鲜,这么一出后新鲜劲过了,自然就没必要来了。 心里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庆幸,这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她无倾城之容,无过人才能,也算不得才智敏捷,于她,这一世守着这清冷的花扶宫,安安稳稳度过便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中秋夜宴 中秋夜,昌銮帝于宫中设宴群臣,伴随着礼乐声铿然交织,群臣落座,这座大承最繁华的宫殿之内,满室华光璀璨又盎然奢靡,缀满琉璃苏子的帘缦映着阑珊灯火,衬得一室温暖又和乐融融。觥筹交错间倒映出一张张或庄严肃穆,或谄笑讨好,或耿直木讷的脸。 婉琴随着小七落座后便不再言语,似要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四处欢声笑语与她隔绝,她也不记得多久没参加这样的宴席,反正她多半是被遗忘的那个。 酒过半晌,一盘盘精致的菜肴端上,却无人沉醉美食中,各有所思。直到礼乐声转换,变为一曲舞曲,听这调子,竟是一曲《知微》。 有舞女着水袖踏着轻盈的舞姿前来,皆是轻纱缦态,舞袖飘摇。众舞女呈众星拱月之态围住中间那位女子。 这位女子是这一曲舞的灵魂。时而足尖踏浪,如影般轻步来回。时而寒袖招雪,似雪下寒梅般傲立群中。 耳畔垂落的珍珠流盼生辉,一个眨眼,她又如精灵一般来去无痕,真当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某个抬眸瞬间,那张脸与承国的七公主夏瑾言竟有五分神似。 “她是?”婉琴侧头看向一旁的瑾弈,有些恍神。 夏瑾言浑不在意地抿了口酒,悠然道,“是广平王家的幺女允嫣。这些时日随她父王入宫觐见,是个粘人精,缠我得紧,很喜欢我的惊鸿舞,我便教给了她,阿姐平日理应见过。” 婉琴回想了会道,“是见过,不过我还是觉得这舞你跳起来更好看。” 夏瑾言微微一笑,毫不羞涩地接受了赞词。“那我权当阿姐在夸赞我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双与小七颇为相似的眸子,似乎总会有意无意地向着镇南王世子的方向瞥去。希望是她多心了。 酒过半巡,昌銮帝视线触及一角,状似随意道,“爱卿。”坐在他正下方的赵国公即刻接上“臣在。” 昌銮帝将目光转向他身边的赵怀壁,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朕曾闻辅国公之子怀壁温良敦厚,品学俱优,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朕心甚慰。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朝婉琴的方向有意无意看了一眼,了然笑道,“确实是年轻有为。” 群臣慨言,这便是要进入正题了。 昌銮帝又道,“当年怀壁于殿内一篇临安赋,惊艳四座,被朕亲点为当届状元。这些年在翰林院兢兢业业,魏阁老也时有称赞。” 群臣纷纷附和,边将赵家三郎夸得天花乱坠,坐拥麒麟才子之名,仿佛前段日子恨不得将嫡出闺女藏的无人可见的不是他们。 赵怀壁听得汗颜,以手袖掩面佯装沉浸美酒佳酿之中,对周遭赞誉充耳不闻。婉琴一口杏仁酥梗在喉咙口,费了好大的劲咽下。 夏瑾言嘴中酒液差点喷出,狼狈地掩着唇,“咳,咳,父皇这夸赞说得这般顺溜,想了很久罢…”她自然也懂了父皇接下来要表达的意思,瞪着对桌的赵怀壁忿忿,“兢兢业业?荒诞无为,混吃等死还差不多!我打赌魏阁老说的定是反话。” 话到此处,还有谁不懂其中蕴含的意思,昌銮帝思索着差不多了,提上一句,“赵老,你看朕的长公主可配的上你家儿子?” 这便是要拍桌定案了。 婉琴身子一晃,默默攥紧衣裙,夏瑾言握着她的手,满是担忧,“阿姐...”转瞬间作了决定,倏而提声向着高座之上的帝王,“父皇——” 她的声音湮没在排山倒海的虚伪恭维声中,婉琴握住她的手,冲她摇头,打断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赵国公喜不自禁,“皇上说笑了,公主气度高华,雍容文雅,是犬子高攀了才是!”当即大掌拍向赵怀壁,“还不快快谢恩!” 自宴席开始,婉琴就刻意不去看赵怀壁,也无视了他频频驻留的目光,不细想此时目光中要透露的深意。 只见赵怀壁从席间走出,跪地谢恩,每个字都说得格外庄严郑重。这短短一句在婉琴耳朵萦绕徘徊,心中似烧了一把火,灼灼不灭。 “臣赵怀壁,谢皇上隆恩,臣有生之年,待公主初心不移,从一而终,有悖此言,天诛地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言一出,群臣俱惊,乖乖好魄力,这可把路都堵死了。就连着青楼楚馆也再去不得了,这赵三公子,当真要从良了? 昌銮帝只是短暂的怔愣后,满脸深意,“好,很好。起来吧。”又朝着婉琴招手,“琴儿…” 婉琴深吸一口气,提着裙子站起身走到赵怀壁身侧,彼时,昌銮帝看着这双小儿女,甚是欣慰,越发觉得自己明智,既解决了最近朝堂上惴惴不安的氛围,又近了与赵国公的关系。 群臣道贺,“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而在这片恭贺声中,婉琴与赵怀壁并肩而立,一个是上京闺秀弃若敝履的纨绔公子,一个世家公子敬而远之的失宠帝姬,一来二去,倒是凑了一对。日后人人拍手称庆,自家的儿子女儿终于远离这两火坑了。 迷离的灯光下,婉琴感受到旁边那人的目光始终凝滞在她身上,如影随形,却并非占有一般的火热难耐,而是月华般披敛而下,从容且淡雅,他长长的睫羽轻颤,露出一如既往的笑,温柔美好。 婉琴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该来的还是躲不了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月下交心 夜宴过后,夏瑾言陪着婉琴回到花扶宫,步入庭院,只见有一道漆黑的身影上下翻飞,冷电般吞吐的剑芒带着凌厉,撕裂夜空。夏瑾言看得眸中异彩连连,她本就痴迷剑术,一时心痒难忍,手中又没兵器,便折了树枝就要上前比划。 阿抚被打扰了练剑,几个交手间削了树枝,剑光所过,堪堪削了夏瑾言一截黑发。等他意识到来人是七公主时已来不及,立即跪地请罪,“属下失手,请公主惩罚。” 婉琴上前紧张地查看她,“没事吧?” 夏瑾言不在意地挥手,“阿抚剑术卓越,若不是父皇赏赐给阿姐的,我当真想讨了去当师傅的。” 阿抚跪在原地,隔着夜露霜寒,不远不近的距离。“公主说笑,是属下班门弄斧了。” 夏瑾言转身问婉琴,“阿姐我能不能常来你院里找阿抚学剑?” 婉琴好笑,如今这院里除了赵怀壁,来的最多的不就是她,“我这院里平日你还来得少了?” 夏瑾言吐吐舌头,“不过这事得瞒着父皇。” 她见庭院的桌上还陈放着未吃完的桂花糕,桂花上沾了糖渍,顾不得身上还沾了零乱的落花,随意入座,拈了放入嘴里,“这是谁做的?这般入味。” 婉琴指着阿抚,示意是他做的。夏瑾言更是诧异,眼中闪烁着微茫,不自禁夸赞,“原来阿抚师傅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多稀罕的人!” 阿抚默默垂下头,这般美好氛围中婉琴大笑着,他尴尬地站着,直到不知何时婉琴停止了笑。 不知不觉,阿抚已陪伴她十年,回忆侵染了岁月,却模糊了曾经剜心剖肉般的痛。 她的噩梦,是从七岁开始的。 十六年前,端宣王遭人揭发意图谋反,昌銮帝一怒之下诛杀全府上下百口,流血遍地,端宣王被捕,却意外地并未反抗,三日后,于狱中吞金自杀。 六年后,右相请上为端宣王谋逆案翻案,然势单力薄被百官孤立,被帝王忌惮,同年右相被查出与敌国车戎有书信往来,右相入狱,相府被查抄,家眷流放。 母妃在父皇殿前跪求一日一夜无果,绝望之下三尺白绫下自绝而亡。那一日,婉琴从云端跌落尘埃,成了人人口中的祸害余孽。 她曾求着皇兄带她潜入牢狱,看着花甲之龄的外公饱受折磨,枯槁似的脸如隆冬萎缩的树皮,镀了一层银霜,惨白惨白的。婉琴在角落里陪了他一整日。傍晚狱卒放饭,他从白饭中翻出一块金属,恍惚许久,嘴里骂骂咧咧的,状似疯癫。 右相将金属吞入腹中,又哭又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患无辞啊!”这一日,右相选择相同的方式,自绝于狱。 从此以后,朝野上下,再无人敢议十六年前的那段是非。 那时年幼的婉琴尚且不懂,端宣王,是父皇心中的一道刺,触之及死。聪明人选择三缄其口。 这世间最无用的就是信仰。 右相如此,母妃如此,以死明志,可人死灯灭,万般皆空,生前执着的也再无法追寻,有什么用? 那夜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炽白的电光照亮花扶宫内一尺三寸之地,亮如白昼。 婉琴抱着头坐在床榻之上,闻殿外雨声凄凄,如鬼泣诉。恍惚间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浸泡在淋漓鲜血中,母妃脸色惨白地走向她。掐住她的脖子,冷声质问。 “我们都死了,为什么你不去死,为什么你不死,为什么只有你还活着!” 四周似有鬼魅横行,向她攀爬而来,她尖叫着挣扎,“滚开,都滚开,我是大承的公主。谁敢碰我!” 尖叫在风雨中散开。漆黑的人影骤然闯入,婉琴看向来人,男孩衣襟散乱,淋了雨的头发湿润润地散开,焦急地看向她,“公主,何事?” 婉琴跌跌撞撞跑向少年,“阿抚,杀了它们,它们要害我!” 婉琴已经记不得后半夜是如何过的,只是依稀间十年已过,男孩已长成芝兰玉树的俊秀男儿,却始终守着这座冰冷的宫殿和这一室的人。 天边一轮皎洁玉盘,完完整整的,到了水池子里却散成了漫天繁星,摇摇曳曳,细碎光晕闪烁其间,扰得人心甚烦。 孤寂冷清的花扶宫里,此刻有小七儿,有阿抚,有红鸾她们,婉琴已知足。本就是偎缩在皇宫一角,无人问津的失宠公主,谁会在乎? 天边的月在相思人的眼中投下清辉琼影,婉琴却始终觉得太远,便央着阿抚把她带到屋顶,彼时月华如洗,月辉如轻纱披帛覆盖于身,她随着微风摇摇摆摆,似醉非醉。 半晌又直挺挺坐起,轻呼,“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吭哧吭哧”奇怪的声音传来,婉琴朝声源处看去,屋檐下架着把梯子,赵怀壁吃力得攀爬,震得梯子糠筛般颤抖不停,连带甩落了瓦片下的一层灰。 赵怀壁将手中酒壶率先抛上,最后跨上屋顶,喘着粗气坐在她身旁,“嘿,真巧。” 巧你个鬼。 这世道总是这样,越是想逃避却越是被无形的引绳牵引着不得离去。她探出个头,见辟邪蹲着的树下空空荡荡,应该是被红鸾牵入后院了。果然这厮是趁着辟邪不在,小七又走了,就肆无忌惮来爬墙了。 大概是老天也不想遂了他的愿,赵怀壁刚爬上屋顶就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赵怀壁尴尬地朝屋檐下循规蹈矩站着的阿抚嘟囔几句,他便丢了一套长衫上来。赵怀壁将长衫捋平撑在两人头顶,这方小天地便隔绝了雨幕。 赵怀壁摇着酒壶,嘻嘻笑道,“公主眉间笼着愁思,难道不觉得花扶宫因为我的到来更热闹了吗?” 男子温热的吐息,清浅的酒气近在眼前,长眸映着无暇月色一派波澜不惊。婉琴不习惯的朝远离他的方向挪动,出口的话毫不留情,“赵怀壁,其实我有些讨厌你。” 仿佛早已料到般,空荡的笑容间满是无奈,“公主可真直接。” 婉琴不理会她,索性将满肚子话一股掏出,“区区一个修撰,无上进心,行为放肆又荒诞,全靠家族庇荫,你可知外面怎么说你?” 赵怀壁敲击着酒壶,状似认真思考,“不学无术,碌碌无为,怠惰因循,酒囊饭袋,绣花枕头,纨绔少爷?哎呀好多,记不清了。” 婉琴被他气笑了,脱口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赵怀壁拱手回道,“承让承让。”语气间多有调侃之意,随着他这一动作,头顶的衫子朝着两人头上落下,赵怀璧眼疾手快地接住,举在两人头顶,眼见倾泻的雨向着婉琴的方向落下,将手中的衫子朝她的方向挪了挪,反而将自己的大半个胳膊露在了外面。 这些称呼他自然早有耳闻,却毫不在意,明灭不定的昏暗灯光里,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清亮坦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怕累怕黑又怕狗的金贵公子 一个是宫中一举一动皆受束的失宠公主,若是成了她驸马怕是这仕途也到头了。一个是上京浪荡不羁的公子哥儿,好姑娘家自然怕跟他近了有辱清誉。 本就勉强凑到了一起,而婉琴看不惯他的,不仅仅因着这桩婚事。 婉琴道,“所以我讨厌你,既被人如此说,为何还能成日没心没肺这般笑着?” 赵怀壁沉默良久轻叹,“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何必生气?” 实话是实话,但看他接受得忒坦然了些,神色又委实不像是装的。这些名门贵公子啊,为了些虚荣头衔,成日里争得跟只红眼鸡似的。说的好听是有骨气,说难听些就是矫情。 承国尚文,国内又多年和平安稳,上京的公子哥和闺阁的女儿们闲得慌时就造些酸掉牙的诗句,再不济就是写点愤世嫉俗,内容空洞的文章还每每沾沾自喜。 赵怀壁这人相比就显得突兀了些,当纨绔当得安之若素,不思反省,就差在脸上贴个“我自风流”的标签了。又因为他国公府嫡子的身份,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什么。若他真是个蠢的就罢了,偏偏这人,是自甘堕落... “当年殿试第一,父皇亲封的状元爷,不过两年多,就沦落到这般地步了吗?这是要让人质疑我父皇徇私舞弊吗?明明有经纬之才,为何甘入凡尘,自我放逐?” 婉琴冷嗤,想将这人从头看个透,可那双常年微笑的眸中清澈见底,只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她。 赵怀壁笑得更欢,“想不到公主这么高看我!”忽然身子挪近,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缩小几分,微冷的酒意下眼神却更亮敞,嘴角含笑。“公主又为何不愿争宠,甘心这么多年屈居冷宫?” 婉琴仿佛被那笑容晃了眼,稍愣之下冷着脸朝旁挪开。似不愿再同这人多说一句。 果然还是不喜欢啊,这个御赐的,夺去她今后自由的男人。这样下去真要相看两生厌了。 赵怀壁不以为然地单手拨开酒塞,在穿膛的冷风中灌下一口酒,自顾自说了下去:“父亲早年也不过一介小官,曾有个未婚妻,两人很是恩爱,后来父亲为了仕途,选择了士族出生的母亲,逐步高升后又因心中不甘,娶了那位夫人为小妾。可惜婚后不过一年,那位夫人就郁郁而终了。” 婉琴微愕,“啊?死了?” “对,并非因为被迫害,只因地位不等,所求不同,越发话不投机,如同隔着莽莽山川海峡,两颗心再难靠近。父亲这辈子兢兢业业追求着他热衷的权势,才有了赵国公府今日的荣耀,我投胎投得好,纵然碌碌无为,也能安享一生荣华富贵,纵然行为荒唐,也没人真敢在我面前说什么。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他昂着头,清洌洌地笑着。 “况且权利越高,就伴随着诸多不得已,我不愿违心,也无逐鹿朝廷的野心,公主亦是富贵闲人。怀壁愿与公主以诚相待,以心相交。”说着说着,身子却不动声色的靠近,呼吸蔓延到女子的发丝时稍稍停顿,又将脸侧向了一旁。 殿内的风灯荧荧如火,半昏半暗间,婉琴抬起头,落入那双星辰浩瀚深邃的眼眸。今夜他是揣着明白当糊涂的清明人,如此毫无防备的一番坦白,和在宴席上那般信誓旦旦的起誓,趁着夜色,婉琴心中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感动。 也就那么一丝丝。 转瞬成片的心塞便湮没了这点微小的感动,连点水花儿漪儿都不剩。这么个人人不要的玩意儿,被父皇硬塞给她,凭什么啊! “赵怀壁。” “小的在!” 婉琴秀眉轻挑,嘴角有了笑意,“今日本公主心情不好。你说要怎么办?” 赵怀壁昂首挺胸,态度难得的诚恳,“公主有和差遣,但凭吩咐!” 婉琴朝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些我跟你说。” 眼前的美人难得有了和颜悦色的时候,赵怀壁不疑有假,反倒是有些讨好似德凑过头去。女子柔顺的发在他耳边飘绕,痒痒的,他情不自禁拈了一撮放手心把玩。 “本公主情之所起,对月抒怀,本该是良辰美事,奈何阁下脸大如磐,有碍观瞻,只能劳烦阁下圆润地离开我的视线。” 婉琴抬起脚,毫不留情地朝男子腰侧踢去,容不得赵怀壁反抗,大概他也未曾想公主会这么对他,还没从琼花美眷的温存到残酷现实中醒来,整个人就直挺挺向后栽倒,掀起几片零落的瓦砾同他一道,朝地上砸了个活泼生动。 赵怀壁心头惊起大浪,心里想着这一摔怕是要在床上躺上几个月了,心头伤感悲恸,公主呀,你心黑啊,你可真下得了手啊! “阿抚。” 头顶那人颇具慈悲地唤了声。停在原地的阿抚轻轻一跃,抓住赵怀壁的腰带在他腰间一托,轻易化去了下坠的沉力。 赵怀壁难得对这个三番四次将他拒于宫外的人起了点感动,抽抽鼻,和解般唤了声,“阿抚,多...” 这谢字还没落下,阿抚手一松,将手里的人嫌弃地从旁一抛。 赵怀壁瞠目结舌,顾不着某尴尬部位着地带来的火辣辣的疼痛,颤抖地指着阿抚,“你,敢摔我?” 任由男子吵吵嚷嚷半晌,阿抚静立一旁,一派事不关己冷漠疏离。 暗沉的天际徒然一声雷响,将三人劈了个蒙,方才还吵吵嚷嚷的赵家公子立课化作呆头鹅,四肢僵直地站在地上。婉琴见他突然静立。在他面门前挥挥手,“你干嘛?” 却见他眼神空洞,嘴唇翕动,一幅魂不守舍的狼狈腔。突然明白过来,这人,该不是怕雷! 像是要印证她的话,赵怀壁过了好半天才回了神,看着那双幽澄澄的眸子,假意咳嗽掩饰,“时辰不早了,我走了。” 婉琴哦了声,却见他依旧傻愣愣站在一旁,不禁疑惑,“你还不走?” 赵怀壁摸着他那成色极好的玉石榴,笑嘻嘻道,“阿琴,你能不能送送我?” 婉琴,“???” 花扶宫离宫门并不远,直线距离就算是瞎子也能摸索着墙壁出宫,他格外娇贵还是怎的? 赵怀壁不好意思地挠头,认真道,“我不太喜欢一个人走夜路。” 不太喜欢一个人走夜路?这小子该不是怕黑吧?婉琴看着他这飘忽的眼神,越发肯定自己所想。怕狗怕雷又怕黑?他是老鼠胆吗?养得比她这公主还娇贵,该死,父皇是塞了个什么玩意给她啊! 婉琴万般不愿地将赵怀壁送出了宫,眼看着他上了马车,掀开车帘还殷勤地跟她回手,婉琴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原地,眼见马车走远了,才抬脚离去。 她总结出一事,这位赵家三公子,活得比她金贵百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一个芝麻饼惹的祸 皇宫已被疏离的月光裹覆,清冷的余晖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歪歪斜斜蔓延,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宴席的欢歌艳舞,酒肉余香带起的兴致尽去,只余下说不出的灰冷。 一只铜制的三足火盆,青烟将散未散,年轻的宫女将一叠纸钱烧尽,又将手中青黄色的布丢入火盆里,眼看着火势熊起,所过之处将这些世间之物化为灰烬,突然松了口气。 “你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宫女吓了一跳,只一眼看到来人装扮便知自己撞了大运遇到了惹不起的人,急忙拜地求饶,“公主饶命,公主饶命。”这般说着身子却是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火盆中之物,直到最后残料在其身后化为灰烬。 红鸾低声喝道,“大胆,竟敢在宫里祭拜!可知是何罪?”声音不大,但此地本就偏僻安静,只这一声便然眼前的宫女吓破了胆。 婢女将头磕了再磕,“公主饶命,今日是家母忌日,家母离去数年,奴婢实在是太过思念亡母,才会在此祭拜,求公主饶奴婢一命!”声音带着娓娓哭音。 婉琴有意无意朝火盆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早已看不出何物,她不去看那小宫女,转了身便走,“把这里收拾了,快些离开。” “谢公主,多谢公主!”身后是不停磕头谢恩的声音。 两人走远了些,婉琴凑近红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你看,连个小婢子都知道用‘亡母’来博我同情,多机灵。” 皇宫之中皆知她七岁丧母,对“亡母”自然有种不可言说的痛。 她方才只看了一眼,火盆中除了纸钱,似乎还有一青黄的绢布,看起来精致华贵,不像是一个宫女用的起的。若只是祭拜亡母,既已说明,何必还要掩了身子? 思索片刻,她问红鸾,“那小宫女你可见过?” 红鸾摇头,“面生得很。” 婉琴拉着红鸾,故意挑了荒僻的小路走,压低了声音,“那过去多年里,这日可有什么大人物过世?” “没。”红鸾懵懂地回答,倏然一阵冷风刮过,风声林动,隐隐瑟瑟,她缩着脖子,突然灵光袭来,“公主,我想起来了...” “是谁?” 风影呜呜然,天上的云将阙月遮蔽,少了月光,这林子就显得更黯淡寥落,红鸾垂下眼踌躇再三,支支吾吾,“奴婢,奴婢不敢说...” 婉琴更为好奇了,“小丫头,打什么哑谜,这会就我们两人,快说。” 红鸾凑近她耳边,将声音压得更低,只剩一句话,“就是十五年前的今日,端宣王府被灭门...” 十五年前的那场叛变,当时轰动朝堂,牵连了不少人,有人获罪入狱,也有人因此仕途高升。 端宣王府被灭门,牵连者一应被诛,朝堂内外几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清洗。而与此同时,赵怀壁的父亲剿灭余孽有大功,蒙今上圣眷,赐封“国公”,何等荣耀。 婉琴无言地闭上眼,牵连者甚众,有人如赵国公府,权贵一世,也有人老死狱中,自绝于世,就如同十年前的外公,和母妃。 难道十五年后的今天,这宫里还有人想为他鸣冤吗? 不知是哪位贵人,但她已经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了。 几日后,上京最喧闹的街上,过眼是香风浮影,车水马龙。 承国的皇宫锦绣奢迷,以未央宫为其中之最。世间珍贵之物应有尽有,恐怕墙角的灰尘都是金子屑做的,可婉琴却觉得,比不上此刻古道喧嚣,繁花铺街的热闹。 婉琴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有些忐忑,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偷溜出宫。自然不比某些惯偷。“小七儿,我们这么偷偷出来会被抓吗?” 夏瑾言随意地摆摆手,“怕什么,发现了我替你挨打挨骂。”顺便秀了一把有力的臂膀,“反正我是个皮糙肉厚的假公主。” 两人在一家挂着“玲珑斋”牌匾的店铺前停下,夏瑾言征询般问婉琴,“阿姐可要进去看看?” 以这家店铺考究的造工和精致的风格。显然是为这上京的名门贵女量身打造的,婉琴瞧了半晌最终还是摇头,“你去看吧,我在外头等你。” 夏瑾言在店铺转了圈看上了一支银白发簪,簪头嵌了浑圆一点血玉,红得通透,刚想问价钱时那老板朝她摆手道,“姑娘,这簪子有人定下了。” 夏瑾言撇过眼淡然看了他一眼,放下簪子,倒是没几分不悦。“既然有人定了,那便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只是手还未放下,那簪子便被人夺了过去,耳边传来熟悉的调笑,“原来是小七儿,这簪子是我定的。” 夏瑾言放眼看去,来人云灰的锦衣长裳,上好的缎料透白滚边绣着飘逸的竹叶,如主人般携三分风流无边。这样的时节手中还摇着把象牙折扇,当真是装模作样到极点。 夏瑾言抱着臂,回以洒脱的笑容,“啧啧,赵三狗,想不到你宫外倒是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她笑得越欢畅,赵怀壁越觉得浑身透凉,只见夏瑾言阴恻恻靠近她,神色说变就变,像是拎小鸡般架着他胳膊,“还有,你刚刚叫我什么?” 赵怀壁众目睽睽下被一女子架着,分外无颜,挣扎数次,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少爷终究比不过早前就混迹宫外喊打喊杀的武装公主,像是焉了的苗儿放弃挣扎,遂换了话题。 “这儿人多,你毕竟是姑娘家啊,先放了我嘛。看你喜欢这簪子,我若将这簪子送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夏瑾言挑眉,“跟我阿姐有关?” 赵怀壁自然是一幅你果然聪明的神色,夏瑾言松开手,重新拿捏着簪子把玩,眸中盛着异样的光,看起来几分莫测。“看你对我阿姐倒是上心的很。” 赵怀壁恨不得将心窝窝掏出来证明,“臣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啊!我说公主啊,你能不能帮帮我啊,阿抚那家伙天天跟盯苍蝇似的防着我进去,还有那条臭狗…” 夏瑾言挑眉,“凭什么我要帮你?” 赵怀壁见她拐了弯去看其他首饰,赶忙跟上急道,“你看我啊这么好脾气,以后只有你阿姐欺负我的份我哪敢欺负她,还不被你一巴掌拍死。” 夏瑾言无言,这话她竟没法反驳。 赵怀璧跟苍蝇似地围着她继续絮絮叨叨,“那天夜宴上我说得话都是真心的,你信我,我不会辜负你阿姐的。” 夏瑾言收了同他嬉笑的心情,气氛突然变得冷凝,身上有江湖武人的常年积累的肃杀,又带着皇家天生不怒自威的威仪,夏瑾言将手中的碧月剑在手上转了个弯,未出鞘的剑尖抵着他胸口,语气冷锐逼人不容置疑。 “你记住,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她,她是夏婉琴,是我的阿姐,更是这承国无人可替代的皇长女,尊贵非凡,我且信你那日当着父皇和朝臣之面说的话,若日后你敢负她一分,我绝不会放过你。” 赵怀壁心头一窒,无端生出几分不敢同她对视之感,这样气息凛冽的七公主,有些陌生。 夏瑾言收回剑,又道,“不过我也只是答应不再阻止你,自然还要看我阿姐的意思,她若最后还不同意,那你就主动去向我父皇退婚吧。” 夏瑾言将簪子还给她,又变回懒散闲淡的模样,“既然是送我阿姐的,那你姑且好好收着吧。”刚走到店铺门口,想招呼门口等待的人,抬头看去竟傻了眼。 赵怀壁走到她身后,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夏瑾言张了张嘴,有种有口难言的滞涩感。“我好像把皇姐弄丢了...” 夏瑾言进店铺不久,街边有人嚷嚷,“那书生来了!”一群人呼呼喝喝朝着某个方向前去。随后的人群推着目瞪口呆的婉琴不断前行。 婉琴尚未反应过来,这是哪路神仙大驾光临这般排场?还是这古代也有追星一说?人潮拐了几个弯,齐齐冲入一家酒楼门前,留下烟尘弥漫中地咳嗽的她,极为无辜地眨眼,这是哪? 脚踝尖锐地疼,身无分文的她只得呆呆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这装修气派的酒楼,等着小七儿来找她,何曾想到一介皇女竟然沦落到这般境地。 其实此地乃京城一名胜之地,名曰望舒楼。 去往望舒楼沿途有一道亮景,名作望月亭,望月亭建于镜湖之上,望月亭四角高翘,以白色瓦片铺就,亭外一众翠碧的石栏连城一片,栏上镌刻水般纹路,日光下纹路晶亮晶亮的,远观就如同一池波光粼粼的湖水,栏脚深入湖底,整座望月亭看起来像是一块块质地尚佳的翡翠,镜湖中的水常年呈湛蓝色,水中又清晰地倒映出整座望月亭,是为亭中有湖,湖中有亭,水天交映。 婉琴感慨着她这从皇宫出来的土鸡,没见过市面,上京有这样一处酒楼她竟是从不知道。她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脚踝也不知什么时候扭到了,这会儿生疼生疼的。她艰难地在亭子旁坐下,轻轻揉着脚踝。 亭子尽头的酒楼前闹闹哄哄,不知什么大人物要来,她也没上前凑热闹的兴致。 “姑娘是刚从鸡窝里钻出?” 声音有些熟悉,婉琴好奇地回头,对上一双带着三分错愕,三分调侃的目光,来人简单的白衣覆身,书生作扮,不染纤尘的模样倒似画中仙一般。他手中抱着纸袋,手指夹着块吃了一半的芝麻饼。 性感而姣好的唇形朱砂般匀润光泽,唇角沾了两颗黑芝麻,随着他咀嚼的动作一起一伏。 那人见婉琴直愣愣盯着他手中的饼,犹豫片刻,将剩余的半个叼在嘴里,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完整的在她面前晃晃,“要吃吗?” 婉琴下意识地接过饼塞进嘴,愣愣地望着他,她这是遇到了落入轮回的谪仙了吗? 那人见婉琴依旧一副傻愣愣模样,伸出油腻腻的手覆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乖乖,这是被人欺负了?” 发生了什么?她,堂堂承国长公主,光天化下之下被人像摸小狗般摸了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小鸡肚肠的谪仙公子 婉琴咬牙怒目而视,“放肆!”,急忙将他推开,手中拿着的芝麻饼朝他扔去,碎裂的芝麻屑溅了男子一身。 那人好看的眉挑起,打量着婉琴,随着她坏脾气的动作窜起的几分怒气随之消散,叹息着摇头,从袋里取出又一个芝麻饼不由分说塞给她,“姑娘,你好凶。不过人在饿肚子的情况下脾气都不好,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男子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碎屑,即使简单的动作也被他做出一派行云流水,飘逸出尘的气度来。 婉琴只觉手心一片温腻,摊开手是一手的锃亮油光。婉琴深吸气黏着满手油腻将芝麻饼回递,语气笃定淡漠。“多谢,但不需要。” 男子脸上的温柔尽去,无奈道, “倒是我枉做好人了,告辞。” 婉琴试着走了一步,这会儿脚踝撕裂般的疼,蓦然跌回了地上,试了几次都没法站起。而那书生作扮的男子站在五步之外,抱臂围观,淡漠以对,“自小习得的礼节不许我此时离去,所以多问一句,要帮忙吗?你可以选择拒绝,这样我也能安心走了。” 婉琴努努嘴半天无力道,“要。” 男子上前将她拉起,脸上是了然的平静,微微勾起了唇角,“我以为你会拒绝。不过姑娘,有句话我要事先说明。” 婉琴满脸疑惑。 “扶一次,一两,背一次,五两,超出一里路程另外加价。” 婉琴只觉心里唯一一点幻想也碎成了渣子,她竟会有一瞬间以为他是落入了凡尘的仙子,去他的仙子,这根本是地狱里爬出来找茬的小鬼。 婉琴气极反笑,“你怎么不去抢?” 男子笑容寡淡,毫不在意地道,“世道不古,赚钱不易,姑娘,还要在下帮忙吗?” 男子站在清风里,明明舒朗温润如修竹暖玉,出口的话却着实气人,与这气质格外不符,可偏偏这样的人叫人一眼就记住了,以致后来这个身影无数次纠缠在她记忆的光与影中,挥散不去。 婉琴推开他,无声拒绝了他,男子见状松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婉琴再次跌到地上,咬着牙盯着那人背影,又向四处看去,亭子里空空荡荡,人都挤在酒楼前呢,也不知小七她何时能找到她,眼看着男子就要远去,急忙叫住了他,“站住!” 男子回身,态度慵懒散漫,“一次给清,概不赊账。” 婉琴记起身上分文未带,面露尴尬,“我暂时身上没钱,不如等...”话未说完,那男子竟再次头也不回就要离去。 “你等等!”婉琴七手八脚将身上唯一的饰物耳坠摘下,向他摊手,“给你,给你,都给你,快扶我起来。” 话音刚落,只觉得浑身一轻,胳膊被人提起随后整个身子被男子扛在身上,动作既不粗鲁也不温柔,仿佛他扛着的是个麻袋而不是个人,陌生的男子身上有清淡涩然的药香,婉琴贴着他的身子直感觉一股热流涌到面上。 他,竟然是用扛的! “客官,去哪?”男子清朗的声音让人不禁想到冬至的雪。 婉琴突然记不得那家店铺的名字,但店铺的对面有座桥,似乎叫“鹊桥。”毕竟是在那走丢的,不如回那等小七。于是脱口,“带我去鹊桥。” 男子脚步一顿,脸色微变,“鹊桥?”随后果断回绝,“客官,我不卖身!” 鹊桥原起源于牛郎织女的传说,上京街道上的这座桥因与之同名,亦是男女定情之地,传言若相爱的男子背着女子走过桥,两人的情意能天长地久。 婉琴也红了脸,知道他心生误会了,假意咳嗽道,“放心,不用你背我过去,况且阁下未免对自己太过自信了。” 男子看着自己的身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有这么差?” 婉琴有心要气他,又出了宫无所顾忌,语气越发刁钻,“对,干瘪如柴,无甚滋味。” 男子瞧着她微微泛红的脸色,好笑的问,“那你脸红什么?” 婉琴趴在他背上,脚朝他膝弯踢去,男子哎哟叫了一声,手依旧稳稳地托住她,“姑娘果真刁蛮,造成身体损伤,追加五两!” 婉琴不可思议地瞪着这人后脑勺,这人怕是穷疯了吧,她该不会遇到碰瓷的了吧?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你,很穷?” 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在看不见的角度,男子微微掀起唇角,“家中人口多,我家老大精明又抠门,时时克扣我工钱,小妹也是个不着调的,行踪飘忽,我隔三差五要外出寻她,还有几个傻乎乎的兄弟,头脑简单,吃得多不干活。可怜我只能背井离乡,外出做苦力赚钱。” 婉琴垂着脑,暗忖这人话真多。“你叫什么?” 男子望着西南方目有忧色,“栉风沐雨不须归,总是离人泪。我叫风离。离家两载,是有些想了。姑娘如何称呼?” “阿...喜...阿喜!”她答的磕磕绊绊。 风离无言良久,像是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一听就很假的名字,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言不由衷的赞美,“不错,很喜庆的名字。阿喜姑娘,我差不多背你走了两里路了,共计十两银子,再加上你刚刚的那一脚,总共是十五两。”他摸出耳环掂了掂,“这点怕是不够了。” 婉琴张大嘴,对这位不识货的主实在有口难言,即使是宫里最差的饰物,放到民间也是极少见的上等货。“这可是上等玉石,抵五十两都不在话下。” 风离嘿嘿一笑,“小的粗人,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姑娘还是折成现银给我吧。” “可我身上真的没钱。”婉琴无奈,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风离长叹一声,毫不犹豫地将人从背上扯下丢在路旁,脸上没有一点愧疚,抱着拳道,“买卖难成,没法了,恕在下告辞。” 这人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来回过头,直勾勾盯着婉琴,“把衣服脱下来。” 婉琴又羞又恼,直挺挺瞪着她,一口银牙恨不得将他咬碎,“登徒子!” 风离心有余悸地向后退了一步,无奈地挠挠耳朵,“我是说你这外衫脱下来还能抵个五两银子。” 婉琴恨极,“你敢不敢再无耻点!” “敢啊,就怕你受不了,而且姑娘你放心,我对你的身材一点兴趣也没有。”再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学着婉琴之前讽刺他的口气,补充,“单薄如平地,无甚滋味。” 婉琴三两下将外衫脱下甩到他身上,“阁下脸皮之厚当真生平罕见,让我深深觉得这十七年受的礼仪熏陶都喂了狗!今日实让我大开眼界!” 风离抱拳,面无愧色,“承蒙姑娘夸奖。” 他掂了掂手上的衫子和耳环,眉眼如沐春风,“多谢客官,欢迎再次光顾。”又将袋子里最后一个芝麻饼不由分说塞进婉琴手里。“这是赠品,告辞。” 婉琴一人在凉飕飕的寒风中等了一盏茶时间,好在她所在与鹊桥已离的很近,等到夏瑾言找到她时才彻底放下心来。想着那个离去的身影,她再次顾不得风度,在心里将那人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无半点君子风度,吝啬之极,厚颜无耻,卑鄙,趁人之危!这样的人,若再遇见,定要好好教训!呸呸,谁要再遇到他! 回了宫,那个言语犀利,敢与人争执的婉琴又变回了谨言甚微,步步为营的承国长公主。龟缩在她花扶宫这个弹丸之地,鲜少与人交流,每每无趣时总有个人影欲翻墙而入,往往被滔天的犬吠声震慑,踌躇再三在墙上微弱地学猫叫。 “阿姐!” 打断了那微微弱弱如同蚊子低鸣的猫叫声,夏瑾言风风火火闯入花扶宫,抓起懒洋洋躺在美人榻山的人向外拽去,“阿姐,你女工好,帮我!” 瑾言所在的未央宫,锦绣华丽地让人恍眼,父皇几乎将所有名贵珍惜的东西都赏赐给了这位他最珍爱的公主,金丝楠木铸就的黑色牌匾上洋洋洒洒写了“未央宫”三字。 如同这笔势般,这座宫殿华丽的磅礴而突兀,琉璃瓦铺就的屋檐散放着耀眼而刺目的光。使其在万千宫殿中独树一帜。正对着朱漆大门的是一座做工粗糙的秋千。这是父皇在小七小时候亲手帮她做的。只是到今磨损已久。 少顷有小婢女托着托盘前来,将一碗黑漆漆的药端上,“公主,该喝药了。”夏瑾言接过药,皱着眉一口气服下。 “小七,你病了?”婉琴颇为担忧地问。 夏瑾言将碗重新放入托盘,“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御医用了数种珍稀药材入药,这一喝,也快喝了十年了,这会儿我身子早好了,父皇却不肯让我停药,就说纯当吃补药了。”她说的无奈,嘴边却是淡淡的笑容。 婉琴垂下眼,按捺住心底即将溢出的苦涩。小七是天之骄女,是人见人爱的七公主,自然是配得上所有人的宠爱的,也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夏瑾言拉着她走入寝殿,只见床上放着一件鲜红的嫁衣,长长的裙摆一路拖曳至地,裙上以暗金色的绣线描了数朵并蒂莲,但显然绣的人女工有些粗糙,几朵莲花歪歪扭扭的。 婉琴抓过夏瑾言的查手,指上果然有几个细小的针孔。婉琴一时有些心疼。“宫里好的绣女多的是,何必这样折腾自己。” 夏瑾言抽回手背在身后,浑不在意地笑,“只有这一次,我想亲自绣。请阿姐来,便是想阿姐教我绣工,这宫里绣工最好的,非阿姐莫属。” 小七与镇南王世子早先在宫外结识,却并不识得双方身份,虽第一次见面闹了笑话,但两人后来频繁见面,时常能看到两人相伴逛御花园的场景,不仅是他们,想来父皇对这门亲事也满意的很。 若是不出意外,上元之后,她的小七就该出嫁了。 婉琴看着她不刻意,自然流露的幸福,皇室联姻为权为利,能两情相悦者该是多么难得,她想着她的小七,大概会一直这么笑着,一直幸福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祸福相依,因缘天定 上元夜前夕,镇南王夫妇入京。婉琴从未见过这位镇守北疆多年铁腕著称的王者,多次打得车戎狼狈败退,才换得承国多年的太平安稳。虽未见过,但承国第一位以战功赐封的异姓王,手握重权,威名盖世,他的大名总是不绝于耳的。 到了上元夜,宫中酒宴密集地如流水般,不受重视的长公主依旧是被人忘却的,躺在花扶宫悠哉悠哉喝着凉茶,连被人偷偷拐带出了宫都没人察觉。 京中街道上锦绣暖灯交相辉映,明艳艳的花灯铺满了整条街,璀璨炫目的很,华丽的灯火映照着街道旁火云彤彤。 拐了人出门的罪魁祸首将那修长白皙的手伸向摊头的鬼脸面具,戴在头上冲着婉琴龇牙咧嘴,“阿琴阿琴,好看吗?” 青脸双角,犹如罗刹,好看个鬼… 婉琴望着黑压压的人群,转头问背后的人,“阿抚,你瞧着这上元夜,满街的花灯好生热闹。” 黑衣的男子突兀地走出,沉默地点头。倒是把带着鬼脸面具的人吓了一跳,脸色顿时黑了,“怎么哪都有你?” 阿抚凉凉瞥了他一眼,“赵大人才是阴魂不散。” 也不知这两人上辈子积了什么怨,碰到一起就斗成红眼鸡,婉琴突然觉得自己反倒成了碍眼的那个,无奈地揉着额,“你俩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 赵怀壁咬牙,“谁要跟这黑面神有缘!” 这夜街上的人着实多,步入醉花阴,耳畔时有香风萦绕,婉琴停下脚步然后猛地打了个喷嚏,然而喷嚏声湮没在了二楼轩窗里探出头来的女子的呼声中。 婉琴吓了一跳,抬头看去,翠微楼二楼的窗边站着排衣着大胆奔放的女子,手中拈着绢帕挥摇,然后五彩斑斓的绢帕纷纷扬扬朝着他们三人袭来。 婉琴泪水涟涟,呛得不停打喷嚏,阿抚手掌一推,掌风将成堆的绢帕推离,转了道落在猝不及防的赵怀壁身上。他若无其事地从身上捡一块帕子朝楼上挥舞,笑的眉眼弯弯如一道新月。 “各位姐姐好久不见。” 一时楼上欢呼声更甚,让人一睹了这赵家花郎百花丛中过的风流写意。果真是满楼红袖招。 阿抚脸色铁青,骂了声,“浪蹄子!不愧你赵家花郎的名号。” 赵怀壁将身上花里胡哨的帕子拍去,笑容清浅淡雅,说不出的从容倜傥,却并不解释。直到女子们呼声远去,清风拂面吹散了残留的脂粉味。 婉琴未置一言,反倒是阿抚愤愤不平,“成日与这类下等女子厮混。也不怕辱了你国公府的名声!” 赵怀壁笑容如风,一幅标准的温润谦逊世家公子模样,“何为下等?我以为上至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青楼女子,皆我承国子民,因何以身份心存偏见,而区别待之?难道公主也看不起这些青楼女子吗?” 婉琴迎着他灼灼的目光,好似是挑衅,又似好奇,“不会,但我更好奇赵家三郎是经历了什么才养成这般性子的。” 赵怀壁嘿嘿一笑,挑着眉凑近她,眼神越发明亮迫人。“好奇我?等我们成亲了我都告诉你。” 婉琴脸色一黑,“当我没说。” 婉琴从未在宫外过过上元节,一时被街头热闹的景象吸引了全部注意。头戴毡帽的卖绒花的摊主坐在一旁,眉开眼笑地看四周聚拢而来的女子,精挑细选,不时在耳旁试戴,张口哧哧笑着。 这街上的绒花自然不比宫中做工精细,只由绢布裹了花形小小的一朵,没□□似的。宫中的绒花由娟,绒,纱甚至裹了金丝镶成,婉琴摸了摸头上冰冷的饰物,又看着女子们嫣然笑闹的模样,突然有几分艳羡。 “羡慕什么,明明你戴更好看啊!”赵怀壁拿了绒花便插在她鬓间,颇为满意地笑着。 婉琴窘迫地别过脸,“别瞎说,你哪看出我羡慕了。” “你脸色平晃晃的写着呢,哪里看不出了,是不是宫里太冷清,以后我常来陪你啊。”赵怀壁在她跟前猴子似得围着,婉琴捂着头,心道如今你这隔三差五这般频繁串门还不叫常常?那改日你搬来宫里住得了! 过了鹊桥,拐了弯喧嚣声骤起,三人不约而同抬头看起,只见一锦衣少年如云燕般轻盈踏过十八道梅花桩,至最后一根时游龙惊飞般跃起,将悬挂在二楼的花灯摘下,送给了一同前来的女子。 赵怀璧跟着人群鼓掌,由衷称赞,“这轻功当真出神入化。” 阿抚没好气地插嘴,“自然不比某人沽名钓誉。” “你一天不骂我会死?” “哼。” 两人吵吵嚷嚷置气中,店铺的老板将另一盏花灯挂上,花灯四面覆以绫绢,交接处用细竹竿固定,四面各绘有荷塘月色图,其间或含蕊吐珠,或含羞待放,尽态极妍,又以银色丝线描了轮廓,远远看去华光流动,仿如幽静的湖面般。 赵怀壁有心讨好,“我们去替你拿来可好?” 阿抚后知后觉地眨眼,有些怔愣,“我们?” “对啊,就是你,不然还有谁?”赵怀壁不耐烦地催促,拽着阿抚就向前跑去,阿抚被他带的一个踉跄堪堪停住,方记得提起赵怀壁的衣领,眨眼跃上梅花桩,站得如松竹般挺直。台下人群被阿抚气势所慑,频频叫好。 赵怀璧吃力地在梅花桩上站稳,从老板手中接过两套红澄澄的戏服,将其中一套丢给阿抚,“穿上。” 梅花桩共十八道,高十尺,桩与桩间隔三尺,阿抚一人在前,身披黄红相间的条纹褂子,撑起一个巨大的狮头,眼如铜铃,黄面獠牙,赵怀壁位于后方,冲着婉琴的方向摇了摇尾巴。 阿抚抢先一步跃起,速度迅如雷电,直逼第二道桩。赵怀壁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带的向前趔趄,脚下踩住曳地的下摆,直挺挺向后栽倒。“啊!” 阿抚向前冲的身子顿住,而后惊讶地发现自己随之向后被拽去,朝着地面下落。顷刻明白了是受某人拖累,怒视身后,“蠢货!” 赵怀璧满脸无辜,“你冲的太快了。” 眼前的场景变为两人一前一后紧紧抱着着一根梅花桩,防止继续下坠,长长的褂子垂下无风自动,仿佛两片单薄的叶子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台下哄笑声起,随着热情的人流涌入,婉琴又被挤到了圈外,无措的随着人流后退。也不知踩到什么,身后是男子的惊呼,“诶!” 婉琴心道似乎撞到了人,回头是一抹素色剪影,很快的消失于眼前,一小截红绸从榕树上飘然落下,如红盖头般遮住了她的眼,挡住了汹涌的人潮。 婉琴扯下红绸,只见绸上用烫金的字体写着,“福祸相依,姻缘天定”四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既知相思,卿卿如何 姻缘天定?她的人生早已在父皇寥寥数言定下,又如何来的姻缘天定? 婉琴苦笑一声,顺着抬头看去,榕树上歪歪斜斜挂着无数相似的红绸,末端垂落随风舞动,树下有男男女女,各自牵着红绸的一端,只有她,另一头是空落落的。 榕树下坐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笑的和蔼,“姑娘可要解签?” 签? 脚边不知何时静静躺着一支签,她正要捡起时却被另一双修长的手快一步取回。 “姑娘,这是我的签。” 声音如清泉流水般,婉琴下意识去寻声音的主人,入眼是男子颀长的背影,皎皎如云间月,皑皑如林下霜,身影如清风趁晚归去时留下的无限回韵,让人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清风朗月般的人。 婉琴见男子拿着签朝老和尚走去,老和尚接过签,多看了他一眼道,“因缘天定,福祸相依,一场镜花水月,不可强求。公子所为之事伤人伤己,还望兀自珍重。” 她隔得太远听不到那老和尚说了什么,但那男子的背影却看着越发熟悉了。 仿佛要印证她心中所想,男子驻足朝她回头看来,本该是清月无双的脸,却让婉琴无端起了不少褶子,心中幻想再一次无情破碎。 长了这么张招摇撞骗的脸的,除了几月前她遇到的吝啬鬼风离,还有谁? 婉琴心中默念着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转过了身。 人群的包围圈内,阿抚黑着脸爬上梅花桩,将手递给赵怀璧,“快起来。” 赵怀壁就着他的手爬起。接下来的场景如同带着小鸡巡街的母鸡,两人小心翼翼一步一跳,阿抚每走一步都要回头“关切”一番。而后轻轻一跃道,“跟上。” 赵怀璧狮子尾巴甩了甩,哼了声算是答应。抵达最后一根梅花桩时,他蹲下,拍着肩膀视死如归,“来吧。” 阿抚也不废话,踩上他的肩膀借力跃起,利落地在空中旋转,如鸿雁低飞,轻巧地将花灯摘下。 轻飘飘落下,走到赵怀壁身旁,将手中的花灯递过,“借花献佛,卖巧讨好,这类事自然是留给你。” 赵怀壁留下一个还是你懂我的眼神,提着灯就往外跑,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少年隔着交映的灯火一步步走来,眉宇间漾着少见的温柔。 婉琴将花灯接过,正欲说点感谢的话,谁知赵怀壁突然撒丫子朝成衣店跑去,过了许久换了一身装束出来,华贵的紫衣,飘逸的云纹,腰佩金色束带,华贵的锦缎反映着绚丽的灯火,端的是风流潇洒。 阿抚上下瞧着他,不屑地打击,“果然是贵公子派头。” 赵怀壁整理衣冠,笑眯眯回应,“这是自然,头可断,血可流,衣装不可乱!” 三人沿着街道一路走,路过做桂花糕的摊面,此时正排着长长的队,赵怀壁却嚷着要吃,催促着阿抚去买,黑衣的男子面露尴尬,正想骂人,回头见沿街的男男女女都目露异样地盯着与他打打闹闹的赵怀璧。 阿抚脸皮薄,自然比不得赵怀璧,只能硬着头皮去排队。第一次为帮一个男人买吃食排起了长队。婉琴与赵怀壁则放缓了脚步继续朝前。 两人独处,气氛说不出的微妙,婉琴随意找了话题,“阿抚是父皇在我七岁那年赐给我的侍卫,他护我多年,伴我长大,亦兄亦友。” 赵怀壁手里随意摩挲着捡来的叶片,撕成两瓣,哼,去他的青梅竹马。 “隐卫的训练很苦,十年如一日,所以阿抚还有些...不谙世事...” 阿抚站在灯火阑珊处,隔着人山人海,手中拎着热乎的桂花糕,朝着他们遥遥招手。 赵怀壁心头不是滋味,阿琴这话是变着法子护犊子,要他别欺负阿抚,可天地良心,平日都是谁欺负谁? 少女的体香犹在鼻尖,赵怀壁深吸一口气,突然抓住她的手转身就跑,浮光掠影尽过,满城灯火入眼。 不理会身后阿抚气急败坏的声音,再绝顶的轻功也不能穿过重重人潮,不理会身旁被撞的行人的惊呼,此刻他只想牵着她一直跑。 四周烟花升起,街道上空璀璨不可方物,赵怀璧不知何时在脸色又戴了一张摊上买的笑脸面具,只余一双眼水光潋滟,倒映着漫天华彩,深澈邈远。 讨人厌的阿抚走了,可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了。 赵怀壁摸出一根簪子,通体白玉,簪前两点圆珠嫣红如血,宛如两颗精致的红豆,熠熠生辉。他将簪子插入婉琴高耸的发髻中,却因动作慌乱打乱了鬓发,垂下几缕乌丝。婉琴下意识朝着鬓间摸去。 “别摘!” 赵怀璧虽面对着她,目光却不敢直视。婉琴伸向鬓间的手遂拐了弯,伸到他脸旁摘了他这奇怪碍眼的面具,只见白玉般精致的脸庞上早已遍布红晕。 哦,原来这面具是用来遮羞的。 婉琴对自己突兀的行为有些后悔,这下好了。声音里透着尴尬打趣他,“见你平日没脸没皮的?怎么这般容易害羞?” 赵怀壁轻咳一声,“我早就想说了,外面关于我的传言都是别人乱传的,你别信啊,我这是第一次送女子簪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既然明知寓意,她反倒多了犹疑,明知是势在必行的联姻,可即便到了此刻心中也有一个声音在不屈地叫嚣,不甘心就这么嫁了。 赵怀壁等了很久,等到眼底灼热的火焰一点点冷却,直至无声熄灭。最终欲说的肺腑之言化作唇边溢出的苦笑。 “我曾多么庆幸自己是父亲的儿子,可以以这样的身份接近你,如今又痛恨这层身份,即使相处中也让你带着下意识的抗拒。琴儿,你要我怎么做呢?” 婉琴垂头不言,这些时日,赵怀壁对她如何她又怎么会感受不到,可承载着两世记忆的她,经历过婚姻自由男女平等的时代。要如何说服自己心甘情愿地接受加诸在身上的命运?只因为皇帝的一句话轻易决定自己的一生。 婉琴握着花灯的手柄,灯光微微一晃,浅黄的光晕投射在地面。耳边却隐隐传来了金属护甲行进时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马蹄声从远处逐渐逼近。 两人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上元夜的血光之灾 此时北面城门大开,雾沉沉的夜里着铁背铠甲的禁军穿行其中,向着城门外涌去。铁甲的碰擦声撞入耳中,冰棱切割着大地般冷遂彻骨。 阿抚不知何时已来到婉琴身后,将手中的外衣给她披上,神色沉重地盯着城门外,“赵大人,劳烦将公主护送回宫,我与禁军同去捉拿逆贼!” 阿抚手中握着一枚古朴令牌,分了五人负责护卫公主回宫。他坐在马上,高大的影子投到地面,将婉琴覆在黑影中。还未来得及问他话,他轻轻喝了声“驾”随着禁军奔向城外而去,身影随着风没入漆黑的夜色,只余扑朔的北风刮在脸上刺得生疼。 婉琴抬头望着身后的领头的侍卫,“到底发生什么了,什么逆贼?” 那人一板一眼地回答,“回公主的话,镇南王在宴席上欲行刺皇上,而后携王妃和世子叛逃出城,属下等人奉旨缉拿。” 婉琴心口一跳,怔怔地后退几步才站稳,“你说,镇南王行刺?那我父皇呢,可好?” 领头的侍卫恭敬回答,“回公主,皇上轻伤,还请公主随属下等人尽快回宫。” “好,你先下来,我不喜欢仰着头与人说话。” 那人从马上跨下,依旧低眉谦顺的模样,等他落了地,婉琴骤然推开他,翻身就上马握紧缰绳轻喝一声,骏马转了个弯儿随即撒蹄狂奔,向着黑夜漫漫的城门外奔驰而去。 一系列动作快的让人错愕。 “这...”侍卫们尚不能回神,公主殿下撇下他们骑马跑了,难不成这位殿下也闲来无事想跟着捉拿逆贼立个功? 婉琴动作利落的像是做过很多次一般,赵怀壁回过神,夺过另一匹马,身着华服的少年动作笨拙,踏着马蹬蹬了几次跨不上,反倒是衣摆被挂钩勾住,维持着一个动作上下不得。 他狠狠心,手抱着马脖子腰部用力一翻,尖锐的钩子在绸缎上撕下长长的口子,这套名贵的衣服算是彻底毁了。 赵怀壁喘着粗气,怒视下方的几个人,“还不去追公主!出了事你们能负责?” 几人忙出城追去,那领头的侍卫落在赵怀壁身后,喊了声“得罪。”将他扶至身前放好顷刻就提了速。 若不是背后有个人顶着,赵怀璧怕是要被这可怕的速度甩下马。饶是这样的情形下他也跟着左摇右晃,身体横冲直撞偏偏身后是个男人宽阔的胸膛。搞得他动弹不得,只得像个小娘们似的憋屈趴着。 赵怀壁恼怒地将身体前倾,尽量不让自己向后靠,嘴里不忘琐碎抱怨,“哼,果然手下的人也一样这么蠢的。” 禁军骑马的速度实在太快,婉琴追到时已出了郊外,苍茫夜色下唯有风声簌簌,如鬼泣呜咽,瑟索萧然。远远望去,敬延山顶白雪漫漫,夜里的山路空旷凄冷,入眼皆是灰蒙蒙的一片。 她在御花园见过那位小世子。谦和温驯,知人守礼,而镇南王镇守边疆多年,要反为何不趁着人在北疆时反,偏偏要只身入京时反,陷自己于龙潭虎穴中! 事关小七,不管如何她都想亲眼见证这个结果。 山谷中厮杀声未歇,翻倒的马车上歪斜地插着几支箭,马车外已被禁军包围,短兵交接声不绝于耳,镇南王与傅睿一前一后护着王妃,皆浑身浴血,禁军与镇南王带的人打得不可开交,但显然是镇南王一方处于劣势,镇南王身中数刀,咬着牙苦苦支撑。 夜色里看去,那些触目惊心的血都成了深蓝色,可即使站在她这个位置,也能闻到铺面而来的刺鼻血腥味。 婉琴站在远处睁大眼,喃喃自语,“父皇这是要杀了镇南王啊!” 她正欲上前时被人从背后死死抓住,赵怀壁一路跑得衣衫褴褛,跑到她面前时双腿打滑半跪在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发髻也乱了,丝毫再看不出公子哥的风流从容,只是迫切地拉着她眼神焦急,“走,这不是我们能干预的!” 他的公主实在胆大妄为,不懂武功还敢把自己往前送! 少时镇南王的人马冲杀了出来,突围而出的猛兽撕裂了一角,绝境的逼迫下眼中皆闪烁着疯狂嗜血的光,挥舞砍刀向着婉琴所在的方向砍来。 赵怀壁见状牵着她头也不回一路向后跑,他的手心湿热热的全是汗,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紧紧抓着婉琴的手。 阿抚自然也看到了形容不雅亡命逃窜的两人,也不是追究公主怎么也来了的时候,可惜他被杀红了眼的镇南王一方士兵拦着,一时只能红着眼干瞪着。 赵怀壁嘴里吐着零碎的话,脚下却不敢放松,拉着婉琴一路向敬延山上逃去,他走在前却不认得路,沿着茂密的树林东钻西绕,单手将遮眼的树桠纷纷拨开,两旁的粉尘灰屑将两人落得个灰头土脸。 婉琴不敢吭声,脚下一别,左脚绣花的鞋子顺着山道掉了下去。她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山道上,路上积雪虽已化开但仍是止不住的冷。后方的追兵认定了她似的追着两人跑,好在对方没了马匹,都是在这光秃秃的山道上跑,一时倒也没被追上。只剩下双方吭哧哼哧的粗喘声。 雪化开了的坡道将底下的碎石子露出,这可不是皇宫里光滑的鹅卵石,这细石子有的尖锐无比,婉琴的脚底被割开数道血口子,疼的忍不住闷哼了声。赵怀壁回头仓促间看了她一眼,然后顺着视线看到她一只光裸的脚,冻得红红的还镶着血迹。 赵怀壁眼睛瞬间就红了,在她面前弯下腰,“快上来。” 婉琴顾不得矜持,扑到他背上,赵怀壁手放在她脚弯,顾不上歇息片刻撒腿就跑。 后面的人嚷嚷着,“那是承国的公主,抓住她!” 婉琴将自己从头到脚看了遍,没毛病,那他们怎么认出她是公主的? 再往上跑了会,整条山道被拦腰截断的大树挡住,怎么都过不去。婉琴在心里默默叹了声天要亡我,默默从赵怀壁背上滑下,后面的追兵红着眼杀至,盯着两只无处可逃的绵羊面露狰狞。 举起的成片长刀在深蓝色的夜里泛着诡异冰凉的色泽。领头的人制止了手下,独自拎着巨大的长刀向这两只可怜待宰的羊羔一步步走来,赵怀壁将身后的婉琴紧紧护住,将她的头按到自己怀里,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敌人。若有若无地在婉琴耳边叹了声。 “看来我们要做一对没命鸳鸯了。” 赵怀壁感觉自己被强硬地拉开,像是破布袋般丢给了身后的人,然后领头的敌兵将刀架在了公主的脖子口。婉琴抬头对上了那人的眼。 那人的眼中燃着熊熊烈火。 “挟持女流之辈本是下三滥的手段,但你是皇室之人,今日,镇南王不能死在这里!” 这些人都是相似的遍布伤痕的手及满经风霜的脸,本该是站在北疆的那片土地上驱除敌寇,保家卫国的,为何要行刺?为何要叛逃? 婉琴说不出话,那双手的主人正掐着她脖子,将长刀架在她脖子上。锋利的刀尖刺破了她脖间的皮肤,一点红色向外渗出。 “阿琴!”赵怀壁大叫,身子却被人死死钳制动弹不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陈年旧怨使人狂 突然呼啸的箭雨如暴瀑密集涌来,当前的一支箭射入领头之人的后背,滚烫的鲜血就这么溅出,喷了婉琴一身。站在她身前的汉子直挺挺倒下,萎靡的身体向着山下滚落,暗红的血淌了一地。 后方的箭精准地射入这群人的头颅,胸口或后背,转瞬间这群反贼就没了声响。全场进入死亡的寂静中。阿抚带着人出现在正后方,双目如炬,手还维持着举弓的姿势。 婉琴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眼前被杀死,只觉浑身无力,腿一软跪倒在地,后背撞到身后横躺的大树,树身一抖,积雪从头顶纷纷落下,将她淋得个冰凉彻骨。像是洗了把脸冻得整个人精神一振。 赵怀壁没了束缚,将架着他却身体早已冰冷的敌人推开,任由尸体自半山腰落下,他跑到婉琴身旁,面露担忧地朝她伸出手。 婉琴抬头,对上他沉重又充斥着担忧的目光,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霎时,山下少年凄厉的声音撕破夜空,打破了片刻的宁静,婉琴自己用双手撑着地,僵硬地重新站起,从她所在的位置向山下望去。 少年单薄的身子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浑身是血的镇南王妃,镇南王妃身中三箭,显然已气绝身亡。镇南王众人被逼至钏河,面对着无数把明晃晃的刀,此时已经插翅难飞。而镇南王那张刚强肃冷的面容此时布满绝望和不甘,若是眼神能杀人,眼前的禁军怕是都会被他杀死。 一代天骄,如今成了强弩之末,该说悲凉吗? 婉琴心中一阵阵发冷,走路都哆嗦起来,她不敢再看下去,赵怀壁几乎是架着她向山下走去,婉琴看着自己再次疲软的双腿,只觉自己丢人现眼的很。 待走近了,婉琴听到有士兵前去询问,“是否将一干人就地处决?”禁军统领点头。顷刻间就下达了判决书。再容不得丝毫争辩。 赵怀壁用尚带余温的手,遮住婉琴的眼睛,接下来的场面不希望她再看下去。 透过指尖缝隙,她依稀还能看到傅睿的模样,早已被磨灭了朝气,死气沉沉神色悲恸。还能记得初见时,这个少年站在御花园中,敏感而害羞,笑容明媚爽朗,透着干净出尘的气质。 尘埃落定,天亮后她被安全护送回宫,直到回到花扶宫,她依旧觉得心头沉甸甸又乱糟糟的,什么都无法思考,换了衣服甚至来不及沐浴,也顾不上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她两眼一翻倒头就睡去。 睡醒时已到过了午时。寝殿内黯淡的看不到一点光,有人替她将帘子都拉上了。所以这一觉睡的神清气爽。 打开门就见到阿抚早已回来,此刻守在门外,婉琴将他拉过悄悄问道,“怎么样了?镇南王…被抓到了吗?” 阿抚也换了衣服,身上沾着湿漉漉的水汽,略一凑近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他似乎也是察觉了,自觉后退几步,“镇南王与世子逃了。” “什么!”婉琴大惊。 婉琴睡了一觉,脸色大好,只是唇角还有些干,阿抚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本来镇南王父子已是穷途末路,谁知杀出一群蒙面人,相助他们父子逃脱,皇上已下令封锁各要塞,全国缉拿。” 婉琴捧着茶杯的手一颤,茶水溢出些许,索性放下不再喝,“阿抚,我有些害怕,我想不通,镇南王那样的人为何要刺杀父皇啊?他图什么呀?” 阿抚蹙着眉,低声安抚,“世间权利惑人,公主不用想太多。是赵大人送公主回来的,并嘱托公主好好歇息,他会再来看你的。”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跪着一人,黑衣蒙面看不出年龄与外貌,从偏冷的殿外掺进一丝风,吹开繁复厚重的帷幕,走出一个衣着华贵的美人。 淡雅却一丝不苟的妆容,眉梢高挑,冷漠的眼神中充斥着上位者的尊贵凌厉。接过一旁嬷嬷递过来的锦帕反复擦拭着手,仿佛上面有什么不干净的物体般,眼神中是一闪而逝的厌恶。 皇后从昌銮帝那里过来,美其名曰是照顾与探望受伤的君王,这对帝后在人前是人人艳羡的伉俪情深。可转过身,连那点假意的恩爱都不屑再伪装。 黑衣人将头埋得更低,不与那双毫无温度的凤眸对视。“娘娘,镇南王目前已平安出城。只是如今皇上已下令全国缉拿,镇南王怕是很难活着逃回北疆。” 皇后拨弄着深紫色的丹蔻,似笑非笑。“他若只有这点能耐,那也算我们白救了他。这次你们露了面怕是皇上会对你们的身份追查下去,今后不宜再冒险入宫。” 那黑衣人称是,随即身影一闪就没了影。这人身手绝佳,若是放在江湖也绝对是顶尖高手。等人走了,这偏僻的宫殿灌了风,门扉吱呦一声闭了又开。将深棕色楠木横梁上的粉尘吹下,飘飘簌簌的飞舞着。 嬷嬷将雪白柔软的貂裘给皇后披上,搀着她向殿外走去,门外落了雪,这里地偏,庭院的积雪还未被扫去,踩在脚下松松软软的,嬷嬷眉毛成了川字,凑近皇后娘娘的耳旁,颇为忧心,“姑娘,只是这么一来,七公主怕是要伤心了。” 嬷嬷是皇后未出嫁前陪同着一道来的,在闺阁里便称皇后姑娘,平日无人时还是会这般称呼她,七公主是皇后的亲生女儿,也是嬷嬷从小看大的,好好一门亲成了这般总归多了分疼惜。 绣着火凤的鞋子踩过埋在雪里的松枝,咔擦折成两截。皇后用力碾了碾,将那两截断枝踩进更深的雪里,手拨弄着丹蔻上的描花,良久叹息道,“她若是这点事都过不去,就不配做我的女儿了。天下兴亡,朝堂更迭,这点儿女□□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嬷嬷苦笑,见皇后身上半边貂裘落到了肩膀处,伸手替她将之提上,心里苦叹自家姑娘这些年过去了还不懂照顾自己。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皇后的声音更冷了。“嬷嬷,这些年,你看着皇上对小七如何?” 嬷嬷思考着说,“皇上对七公主是好的,吃喝用度比之其他皇子公主都是好了不止一点,就连选的驸马也是上等之姿,我见过这位傅世子一面,端的是龙章凤姿,只是如今,可惜了…” “镇南王这些年重权在握,无论民间还是军中口碑极好,落到他眼里,就是功高盖主了。” 说到此处,皇后掩着红唇低声地笑起来,得岁月善待,这张年轻时倾国倾城的脸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美丽如许,笑起时同夏瑾言有七分相似,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容貌,将那惑人的笑容用袖口遮了起来,只余下眉宇间透着说不出的冷锐讽刺。 “皇上借赐婚的名义引镇南王夫妇入京,实则早已暗中设了局,伏杀镇南王。什么是宠爱?儿女的终身幸福在帝王权术面前不过是颗可利用的棋子。 镇南王哪里是叛变刺杀,你看咱们皇上这般赶尽杀绝的模样,分明连半分辩解的机会都不会留给他。咱们这位皇上,可从来都是这样冷血的人。” 盯着雪地久了,皇后有些头疼地揉着太阳穴的位置,闭上眼的刹那思绪沉浸到很久以前的某一刻,仿佛有了某种触动,浓黑的眼睫轻轻颤动,几条细纹从眼角朝外蜿蜒。 宇郎,宇郎,当年你自愿背负亘古骂名,又换得了如何下场?可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看如此气数的承国何时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汀水阁的少年阁主 几日后,镇南王及世子在层层围捕下还是逃到了承国西北境,比起承国中部的繁华,气候温宜,西北部则是地广人稀,若到了北疆则是常年寒风凛冽,气候干燥。 放眼过去是一座脏兮兮的,土黄色的城市,巷子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茅草味,饿的瘦成骨头的流浪狗混迹矮坯的屋舍间,巷子深处搭着个颓败的棚子,之前可能用来养马,这会儿在顶上重新铺了茅草,做成了个简陋的房子。支撑起这破棚子的是正中央的一棵树,树身歪歪扭扭做工很是粗糙,斜刻着几个正字。 昏暗的光线中横梁上蛛网遍布,来人抹去供桌上的灰尘,空气中飞舞的烟尘呛得人直咳嗽。男子用袖子掩住口鼻,对身后两人道,“此处简陋,还望王爷和世子见谅。” 傅睿扶着镇南王找了个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坐下,镇南王随意地朝那人摆手,“咳咳,无妨。”他眉宇间有一股灰败之气,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透着暴躁,却硬生生忍着。“把你母妃的牌位摆上,去磕头。” 傅睿小心翼翼地从包袱中取出灵牌,用衣袖将落了灰的供桌擦了许多遍才将牌位摆上,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袅袅余烟下他撩起下摆跪在地上,重重地埋首于地,额头撞击着地面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失去母亲的剧痛中缓解片刻。等再抬起时,清隽的眸子早已成了红色,泪隐在眼眶里忍了再忍。 镇南王冷眼俯视,“你可知错?” 傅睿紧咬着上唇,声音从牙缝里透出,“孩儿知错!” “错在何处?” “第一,愚昧无知,不识昌銮帝圈套。第二,延误时机,害母妃殒命,第三,心性不坚,给敌人可趁之机!” 若非他固执己见,始终不敢相信昌銮帝会真的下杀手,执意要见夏瑾言最后一面,也不会延误了逃离的最好时机。 若非他因为第一次杀人,将刀刃捅入敌人的胸腹时,那喷薄而出的热血使得他慌了神,心中有了犹豫,岂会害得母妃身中三箭,当场离世! 向来清雅的眸子又红了几分,几经生死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彻骨的悲凉和汹涌的恨意。 镇南王将手搭上他肩膀。到底是自己最看重的儿子,终究有些不忍,“一场筹备已久的鸿门宴,你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棋子。若非有人提前告知,后又有人相助,也许我们都将殒命于宫中。睿儿,你在北疆呆了这么久,关键时刻怎的还如此天真?怪你母妃平日太溺爱你了...” 突然柴门被推开,那陌生男子神色惶急地打断父子两难得的交心,“王爷快走,那些追兵又追来了。” 当真是一刻也能不放松啊! 傅睿将供桌上的灵牌收入怀中,将未燃尽的香掐灭,房内顷刻暗沉了下来,傅睿要去扶镇南王却被他推开,“不用,这点伤死不了。你顾好自己就行!” 陌生男子引了一条小路,那刺鼻的味道越发浓重,果然见到两个垂髫小童手握着柴火棍,将破旧无人的茅草房给烧了。小童手舞足蹈地追逐打闹,片刻后浓烟缭绕。 陌生男子目不斜视,边走边说,“这里土地贫瘠又偏远,朝廷也管不过来,民风乱得很,王爷不知您的形象在这里可是妇人口中管教家中顽童的法宝。” 镇南王扯了扯嘴角,也不知自己的形象被夸张成了什么模样。多半是“你要是不乖就要被北疆的大将军抓到军中打板子了!”这类话。 “等过了沧澜江就是北疆的土地了,两位跟紧我。”男子随后从后院牵出两匹马,这马也是瘦的可以,像个枯瘦老头儿似的,跟上京那些养的健壮如飞,神采奕奕马丝毫不能比。难为这些追兵也跟着风餐露营,一路陪着追到了这里。 镇南王与傅睿骑到马背上,转过头深深看着陌生男子,“小心,保重。” 男子扬眉一笑,“王爷,世子保重,等尘埃落定,我定是要去北疆追随王爷的。” 也许身处上京的人,只能从说书人,话本子或是书籍传记的只字片语中去了解这位战功赫赫的异姓王,和平安稳的生活过久了,那群蹲在安乐窝里,只知追名逐利的上京大老爷们,公子哥们早已不记得曾经边疆祸患,车戎入侵的动荡岁月。 这里是上京人眼中凶悍不驯的蛮夷之地。可越是靠近北疆,越是能切身体会到这位战功赫赫的异姓王在北疆土地上的威望,在军队里的威望。 出了城没多久,是平坦的黄沙之地,放眼望去无半点翠色,只余几个低矮的土坯远远近近堆叠。两人以为躲开了追兵,还未松口气,黑衣蒙面人从四侧窜出,清一色的鬼面具泛着冷冽的光泽,踏着鬼魅般轻盈的步调,身手迅速,攻伐间只看得清几个模糊的影子。 镇南王被逼迫着勒停马,两匹马原地打着鼾,两人视线逡巡而过,他们被数十名黑衣人包围在圈内。 傅睿与夏瑾言在江湖闯荡过数月,自然是识得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江湖杀手,他临危不惧,嘴角勾起冷笑,“竟然连江湖赫赫有名的血池楼都出动了,我们的命还真值钱。” 领头的鬼脸人不加理会,声音嘶哑犹如被火灼烧过般,“镇南王,对不住了。”话落,所有人拔出剑,无数刺眼的白光如同光照下粼粼的湖面,惊人的杀意在空气间游走。凝固了所有的呼吸。只剩下死寂般的静。 无数漆黑的鬼影飘忽地从天而降,兜住整片穹宇,肃杀之气一瞬间弥漫,冰冷的气息吞吐在侧,无形的压迫一步步逼近。 这群杀手不同于其他江湖高手,崇尚速度,果决的杀戮手法,自小学的都是一击毙命的方法。血池楼最神秘的十二煞,此次出动半数,倒是当真对他们看重的很。 “睿儿,小心应敌,不可分心!”镇南王眯着眼,快速说道。他是在告诉傅睿,别担心他,先顾好自己再说。 傅睿自然不敢轻敌,手提追月与黑衣人缠斗得异常狼狈,剑气凝聚的杀意始终锁定在他半步之内,无论他怎么移动位置,这无形的杀意仿佛都开了眼般,紧紧挨着他,剑刃屡屡碰撞下将他丹田气血搅荡得翻江倒海。 追月发出低沉的鸣音,这把陪伴他良久的剑似乎意识到危机在不断向主人示警,这把追月与夏瑾言的碧月本是一对,可离开了碧月的追月难以发挥出双剑合璧时一半的剑意。 转眼玄黑的匕首贴着脸颊擦过,削断了几根头发,随着风落下,傅睿吐了口中的血沫子,随意擦了擦,余光瞥向另一侧。 镇南王因先前重伤的原因,体力早已不支,握着长刀死死撑着。一双眼瞪得溜圆,即使身体不济眼神也决不能放过敌人。 “小世子,没听到你老子说的,先管好自己吗?” 带着嘲讽的尖锐声音响起在耳边,这声音极刺耳,像是在用利刃磨损着树皮,傅睿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头只偏开些许,匕首在侧颈割开一道细长口子,血淋淋的。另一面杀手们将重伤倒地的镇南王围堵着,无数剑眼朝着他急刺去。 “父亲!”傅睿心胆欲裂,双目血红。 他们两人对阵着这一群黑衣人,不过须臾时间,眼见就要双双落败,逃了这么久难道还是逃不了灭亡的命运? 突然不知哪射来的石头将最贴近镇南王的剑打偏,随后“叮叮叮”的清脆声不绝于耳,将附近的剑一一打落,傅睿眼见眼前的杀手怔愣间,手中追月眼疾手快地送入面前杀手的胸口。这一次杀人,毫不迟疑! 噼里啪啦的石子打得这群黑衣人措手不及,镇南王眼见局势有转,提起轻功奋力跃到一边,甩开了一众杀手,左手捂着滋滋流血的右臂,而握着刀柄的右手越发用力。傅睿见机与镇南王会合,挡在他身前,替他化去了不少压力。 稠密的剑阵被这不知名的石子打乱,杀手头领显然恼怒异常,尖锐的嗓音高高提起,“阁下何人,难道要与血池楼为敌?” “啧啧,这一代的血池楼十二煞,是兔子做的吗?这么不经打。”男子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挑衅,从四方八方涌来,最终化作雷鸣般的轰响在人耳边响起。众杀手皆被震得吐出一口血。可见此人内力极为深厚。 听这人的口气,似乎对血池楼这三字丝毫不放在心上。他拍了拍手,顿时清一色戴着斗笠的青衣人再次涌出,将血池楼的众多杀手包围在内。 虽然不知这群人是哪来冒出来的,但显然不是敌人,镇南王松了口气,将长刀放在盘踞的两腿上,席地坐下喘着粗气。 那杀手盯着这群青衣人胸口水形的刺纹,恍然大悟,“你们是汀水阁的人?” 中原江湖有四大势力,一楼,一阁,一帮和一庄,一楼是血池楼,血池楼做杀人的买卖,且江湖传闻这一代十二煞的首领自己长得奇丑无比,所以尤为愤恨美男子,每每遇到总要嫉妒得冒酸。又不能干脆杀了。因为血池楼祖训,没钱的买卖不能做!以致每次遇到美男子后,这位大人总要过一段“食难下咽寝难寐”的日子。 一阁是汀水阁,起源于西域漠北,近两年才逐步向中原蔓延,势力虽不如其余三家但也不可小觑。汀水阁也是四者中最为富裕的势力,他敞开门与各大帮派做买卖,不过不是血池阁这样的人命买卖,而是市面上见不到的稀缺物品的买卖。武功秘籍,修炼丹药,珍贵药草等。 一帮则是盘踞在锦州一带的山岭十八寨,说难听点就是十八座峰各设一个据点,连在一起成了一个滔天的土匪窝,统称大马帮,推选出一个帮主统领十八寨,时隔三年换任。大马帮势力颇杂,掌控着锦州一带的水路运输,不受朝廷管束,朝廷多次出兵围剿也都无疾而终。 而一庄则是铸剑庄,当代庄主人称鬼手段爷,曾铸造出数把名刀名剑,比如早期的追月,碧月,这类剑放眼江湖虽是名贵但也并不算多稀罕,因为这些不过是鬼手段爷早年试手之作。而真正珍贵的是他晚期的铸造的三把兵器,鬼泣,祒雪,寒影。 世人道“上有天轮祒雪,下有阎罗鬼泣,寒影随其间。”说的就是这三把兵器。 眼下一次性就出现了两个江湖巨头,自然是让人无法不动容的。 那隐在后方的神秘相助的人嘿嘿笑了两声,道,“不就是血池阁,我就说你们蒙什么脸,不一样被人认出了吗?”半空中跃出一个人,宽大的黑色斗篷随风鼓动,飞出来的动作很有一股飘飘的仙气。 他在众人之间站稳,随手解开风帽露出一张摄魂夺魄的脸,灼灼如墨的桃花眸半开半阖,睁开的刹那透着刀锋冷电般的犀利。 贵气天成,风华气度绝世,这般男子实在叫人过目难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承君一诺,结缔约盟 杀手头领直直盯着这张脸,恨不得在上挖下两个血洞。“汀水阁的手何时伸这么长了?你可知这次委托我们做事的是谁?可知这其中纠葛?我劝阁下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神秘男子摸了摸鼻子,挑衅一笑,“我平生就佩服那些不识好歹的人,发誓自己要做最不知好歹的那个,不畏强权,肆虐江湖,听着就厉害是不?还有你别这么看着我,即使我长得再好,你瞪再久,这张脸也是我的,不会长到你身上去。” 那杀手头领听着他胡言乱语这么久,又被间接讽刺长得丑,这本就是他由来已久的心病,此时被人当众揭开。气得一口鲜血直喷而出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导致几年之后,十二煞换任之际,已晋升为楼主的他满腔愤慨的颁布第一道命令,“从今以后,血池楼与汀水阁不死不休!”血池阁的训练营墙壁上,也永远贴着一张横批,“汀水阁与鼠,乃人间祸害!” 此次血池楼中只出动六煞,且此处靠近北疆,北疆以外就是西域的土地,也是汀水阁的发源之地,不知对方到底埋了多少人,他们是做杀手的,讲究一击毙命,明刀明枪的,容易损兵折将还死得快。既然不好硬拼,杀手首领只得带着愤恨,不甘地下了指令,“撤退!” 顷刻间这乌央央的人就退了个没影没踪,连同这些身着青衣服的汀水阁人,也退了个干净。 镇南王朝着场上唯一还在的神秘男子抱拳,“多谢阁下相救。” 年轻的男子声音带着轻挑,懒洋洋传来,“别谢,要回报的。”眉眼含着春意融融的笑,抱拳还礼,“鄙人苏修凰,见过镇南王,世子。” 却见这人抬起的右手小指被齐根斩断,只有四指。这般风华绝代的人竟然身有残疾! 镇南王心里微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我等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为何相救?” 苏修凰道,“我是个生意人,想同王爷谈一桩生意。” 镇南王皱眉,“何事?” 苏修凰一震袖幅,四处瞧了瞧,因一番激战的缘故,此处山坳口草木催折,四处挂着血和残碎的布料。一看就知道经历了什么。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 因为皇帝下令全国通这拿位王爷,即使这么偏僻的城市,白日里有人巡城,晚些时候就会派了人巡山。苏修凰有些头疼的揉着额,此时这位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的镇南王着实成了个拖油瓶,他一向厌恶麻烦的事情,也不知这趟买卖会不会亏本。 亏本?那绝对是不行的,在苏修凰的字典里,可以亏面子,可以亏里子,却绝不能亏本。于是瞅了瞅眼前这一大一小的拖油瓶声音放得和煦友善,“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不如由我护送王爷先行。” 镇南王心道,此人虽来历不明,但内功深厚,若是有加害之心凭此时的他们是防不胜防的,离京时因为和侍卫们一起走目标太大,他兵行险着,遣散了侍从分开撤离,在北疆会和。这一路即使千藏万藏,也还是经历了九死一生。 这个叫苏修凰的男子虽是别有图谋,但观其为人并非邪恶歹毒之辈,镇南王稍想片刻当即答应同他走,苏修凰将他们带到平安镇,进了一家私宅,四处枯藤昏鸦,放眼是光秃秃的枝桠,偶尔有风吹落下的也是点点黄沙,着实看不到一点绿色。院子里静悄悄的,这里几里外都没什么人气。 苏修凰摸着做工粗劣冰冷的瓷器,拇指摩挲着转了个圈,眉头皱得几欲叠起,满脸尽是嫌弃之色,“未至北疆,便是这般苦寒,只怕战事一起北疆后继无力啊。” 镇南王脸色几番变化,几次站起不果又跌回座位,勉强克制了胸中憋躁的情绪,假装听不懂他这大逆不道的话,“苏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呢?” 苏修凰不欲与他绕弯,拨弄着四个手指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北疆战士个个铁骨铮铮,悍勇非常,然北疆这地方粮草,兵器,军械,极为短缺,又得不到支援,车戎不给你暗地里捅刀子就好了,打持久战,于王爷是大大的不利啊。” 这话说得太明白,镇南王终于装不下去,冷哼一声,“胡说八道,你意思是我想叛变?” 苏修凰“咦”了一声,佯装困惑不解,“王爷这话说得过了,苏某无知小人一个,哪里敢揣摩王爷的心思,只是咱明人不说暗话,若是王爷甘愿赴死何必千里迢迢逃回北疆?再者昌銮帝残暴不仁,王爷这是顺势揭竿,哪里能说得上是谋反啊?骑虎难下之境当断则断,难得王爷想当第二个夏铭宇?” 端宣王夏铭宇,为人忠肝义胆,手下铁骑无双,宁可背负着千古骂名,也不愿掀起战乱,为成就帝王霸业自甘赴死,实在可怜又可悲啊。 镇南王丝毫不为动容,这个苏修凰,虽不像大奸大恶之徒,但狂妄轻慢,且无论他说什么,面上总是一幅笑眯眯的无害神情,眼底却存着刻意疏远的淡漠,仿佛什么都事不关己般,若非这人救了他们父子,这样捉摸不透的人他是绝不会结交的。 “边境尚有车戎虎视眈眈,若是西域诸国中有人再插上一脚,内忧外患下承国因此落入外寇手中,我不成了千古罪人?我不愿赴死,但我毕竟是承国人,更不愿看到国家山河落入敌人手中。” 镇南王眯着眼睛仔细审视着眼前气度非常的年轻人,眼中露出几分危险光芒,“苏先生如此循循善诱,难道也想分一杯羹?” 苏修凰笑着摆摆手,“王爷放心,苏某志不在此,只是王爷觉得上京那位能这么放过你?一山难容二虎,等上京缓过神来王爷就失了先机,不如趁着此刻朝中混乱一举而上。那老皇帝既然说被你刺伤,躺床上装也得装几天,西域诸国常年混战争夺地盘,乱得很,分不出手来插手的,至于车戎,就由我来牵制如何?” 苏修凰郑重行了个礼,“汀水阁苏修凰,携诚意而来,愿替王爷献上一应军械物资,并在此期间牵制车戎,只为王爷承我一诺。” 镇南王若有所思,“哦?汀水阁?听闻汀水阁富甲天下。” 苏修凰暗骂,打血池阁的时候就自报家门了这会儿还装什么装?还有谁传的谣言说他富甲天下了,明明全阁上下都喝了一个月菜粥了,就算有点小钱财不露白知道伐?这时不时被人惦记的感觉可不好,比起这大名啊,他更喜欢闷不吭声办大事。 苏修凰和善地笑道。“既然与王爷谈买卖,自然得有这个实力。” 这么一看,己方几乎占据了大半的好处,对方做尽一切不过是要一个承诺,镇南王不免心下疑惑,“敢问苏阁主要我应承何事?” 苏修凰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睥睨孤傲的意气,“若有朝一日,王爷君临天下,愿王爷承诺苏某,十年内不插手西域诸国的纷争。” 镇南王一愣,“就为这?”他闲的蛋疼去管西域那地盘的事干嘛?那群不成气候的小国爱怎么斗怎么斗好了。不过眼前这少年这么说,他该不会是想... “你是西域人?” 苏修凰并不隐瞒,“在下来自漠北凰国。” 镇南王眼中有疑惑一闪而逝,他还真没听过这国,莫不是太名不见经传了?但是出于礼节他还是抱拳道,“久仰。” 苏修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久仰个屁,又装?你听都没听过吧,但爷我不怪你,毕竟咱们凰国是小了那么一丢丢,也没名气了那么一丢丢。 镇南王爽快地答应,“苏先生有鸿鹄之志,本王答应你便是。”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承君一诺,结缔约盟。 既得他允诺,苏修凰也不想再多停留,“既如此,王爷需要的东西将会在两日后抵达北疆。” 即将出门之际,苏修凰与驻守在门边的傅睿擦肩而过,年纪相似的两人气场却莫名争锋相对,苏修凰望着他手上的追月,手故意地向身前佩剑摸去,而傅睿的视线也随之转移。 那是一把通体雪白的剑,没有过多的装饰却像是高岭之花般冷艳逼人。剑柄上雕琢了三根白羽,栩栩如生,剑未出鞘已然在傅睿眼中掀起滔天巨浪,再次郑重打量眼前这个陌生而年轻的男子。 ——铸剑庄鬼手段爷晚年三大绝世名器之一,名剑祒雪。 抬起头便看到对方略带挑衅的目光,声音低沉饱含诱惑又像是刻意的引诱,“救命之恩,不知傅世子要怎么回报我?” 傅睿是谦谦君子,自然不在意对方挑衅的目光,反而是态度诚恳的说,“苏先生若想要我做什么,直说便可。” 桃花眸微垂,状似思考般睫羽轻颤,忽而不怀好意地勾唇。“想跟世子要一个人。” 傅睿满眼疑惑,“谁?” 苏修凰身影飘出几步外,声音也如同这鬼魅的身影般飘忽,“承国的七公主,夏瑾言,不知世子可否割爱?” 傅睿起初是惊诧,随后平日谦和的神态尽褪终于露出恼怒,像是心中埋藏已久的珍贵匣子被人打开,潜藏已久不愿提起的心绪被毫不留情地揭开,也明白那人为何有了方才的挑衅之色。 实在是个恶劣又可恶的人! 傅睿的手按住袖袍下的追月,剑出鞘一寸,苏修凰已是一掌推出,将追月重新推入剑鞘。桃花眸弯如新月,笑颜如暖阳般和煦,“玩笑罢了,大冬日的,世子火气怎的这么大。再说了,今后我们可是盟友啊。”此时他眼中再无挑衅之色,和善的让人如沐春风般,仿佛刚才的一句话真的只是无心之言。 这人神色变化竟如此之快,实在虚伪至极,傅睿将怒意勉强压下,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苏修凰不以为然,拱手一笑,“王爷,世子,后会有期。” 待苏修凰走后,傅睿征询般看向身侧的镇南王,“父王,此人当真可信?” 镇南王负手于身后,眯着眼看着前行之人的背景,目光复杂多变,“以你我如今之境,他本可胁恩相迫,但此人骄傲,不屑为之,言辞之间也算坦荡磊落,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况此人志在收复西域,与我等并不冲突,睿儿,我看此人不过龙困浅滩,不日蛟龙出渊,定将搏于长空,此子非凡人。” 此时已经走出很远的苏修凰自然不知镇南王对他的这番评价,来自漠北的风将他一头黑发吹散,半遮住那张容颜无双的俊脸,他将风帽戴上,仰望着傍晚时分金灿灿的天空,喃喃自语,“风向又变了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 继镇南王逃回北疆后,在京中停留许久的广平王瞧着苗头不对,将幺女允嫣,五子允澈留在上京,自己则以自愿前往游说劝降镇南王的借口出城,此后一去不复返。 半月后,镇南王联合广平王起兵南下,以势如破竹之势夺取承国一城两郡,昌銮帝闻之大怒,火速出兵增援。而留在上京的允嫣和允澈则成了弃卒,昌銮帝将两人扣押在监狱中,短短五日,曾经衣食无忧的公子贵女已经被折磨的憔悴不堪。 夏瑾言曾去看望过这他们,这一对孩子是随广平王一起入京的,允嫣是她的闺中好友,柔柔弱弱的小女孩时常跟在她身后,怯怯地问她,喜欢她的舞可否教她。于是才有了中秋夜宴上那一曲知微。 允澈较之孤僻些,比她还小了三岁,皇宫里的人都不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但夏瑾言有时性格恶劣喜欢捉弄人,看着这孤僻的孩子就想看他大喊大叫的样子,于是捉蛐蛐带着他,去偷喝烈酒也带着他,让他一度喝醉睡了一天一夜,为此两人都挨了骂。那时她背着烂醉的允澈,无奈地有一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觉,可背后的小少年却含含糊糊地说着,“阿瑾姐姐,以后要一起玩阿。” 这两个孩子,是父皇留下牵制广平王的砝码,在宫里人的眼中,他们是逆党贼子之后,人人厌弃鄙夷,而他们也明白,自己是他们父王的弃子,丢车保帅是上位者的寻常手段,即使亲如父子也不过如此。 可无论如何,对于这场战争的责难不应要两个孩子来背负。 夏瑾言多要了几床棉被,也下令不许再对他们用刑。人却没露面。 七天七夜的大雪过后,上京的土地已经是银装素裹,御花园内夏瑾言身穿素花小袄,脖间围了圈白绒,本是恬静美好的模样,眼睫却垂下浓黑的阴影。“阿姐,你说他是真的叛了吗?前线传来消息,敌将中领兵的就有他,他怎么敢,怎么敢!” 婉琴叹息,小七并未看到上元夜发生的事,没有看到那个小世子抱着王妃尸身那般绝望的模样,从那一刻起,人命与立场会毁灭人心中的情爱,将之转变为恨。 婉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事实上小七儿也没有她想象的脆弱,她只能低低唤了声,“小七。”试图转移她的注意。 夏瑾言依旧沉浸在初识的回忆中,喃喃说道,“我与他相识于比武台,他输给我,答应要做我一个月的厨子,谁能想到堂堂镇南王世子,竟是那般乖巧腼腆的性子。” “那年泉州洪水,死了很多人,灾后很多穷人得了瘟疫被隔离,又买不起朝廷发放的救治药,只能吃凝血草缓解,我上山摘草药时,再次遇到了他。后来我们一起救了那片山头的人。初见的他敏感却善良,正直且勇敢。” “可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他会选择背叛这个国家...” 说罢,她神色中涌起一抹戾气,漾着水纹的眸中因这抹突然降临的戾气变得慑人,宛如一夜间长大的雏鹰,收敛了平日佯装的乖顺,撩开爪牙的刹那变得凌厉狷狂。 掌中发力打在身前的树身之上,在树上打出一个深陷的手印,强烈的震动惊起一树鸟雀,纷纷撒丫子撤离。而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断,“阿姐,我不该为儿女私情所困,犯我疆土之,诛无赦!” 婉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言辞铮然,信念坚定,容颜美丽耀眼得异常夺目,隐隐与记忆中母妃,外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霎时一池心绪被搅荡地天翻地覆。 “昨夜二哥偷偷将允嫣和允澈放走了,他偷了父皇的令牌,连夜将他们送出了城。父皇知道了很生气,听说今早过去大闹了一场,当场杀了二哥的心都有了,好在皇后娘娘也在,劝住了父皇。” 夏瑾言并不惊讶,毕竟协助二哥劫狱这事也算她一份,“二哥也是重情之人,只可惜这一走,今后立场相对立,我们几个怕是再也走不到一处了,咱们皇家的子女,怎么都是这么命啊。” 小七的话始终回荡在婉琴耳边,她有些抑郁地回到花扶宫,却见午后的暖阳斜斜地照在墙上,锦衣束冠的男子趴在墙头,修长的指沐着光莹莹发亮,眼中夹着的笑意比繁星更明媚,嬉皮笑脸的唱着走音的小调,“墙下的姑娘你看过来,笑一个给哥哥我看啊看…” 阿抚捂着耳朵,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轻轻一弹,精准弹上那人腰间穴道,赵怀璧哎哟一声摔下。 婉琴早已习惯这般场面,苦笑着问道,“你怎么又这么闲?” 赵怀壁摇头晃脑地站起,“品阶大些的文官们陪着皇上正焦头烂额,大概合谋着派谁出去上阵杀敌呢。翰林院也都空了,自然没我什么事了。” 赵怀璧站起时随意拍了拍,发现自己身上被石子射中的地方一点不疼,明白今日某人并未下杀手,不由感激涕零,“多谢阿抚哥哥手下留情。”却见阿抚沉默不言地站在一处,若是平日早有心嘲讽,显然是有心事。 赵怀璧发现了心不在焉的阿抚,用胳膊肘捅他,“说说怎么了,都自己人。” “看上哪家姑娘了?” “啊?被姑娘拒绝了?” “霸王硬上弓被姑娘打了?” 表情由好奇,惊讶,最后转变为惊悚,“该不会是...你...不行?” 这都说的什么话,阿抚额头青筋乱跳,提起赵怀壁的衣领就向后甩去。婉琴也觉察到阿抚的不对味,试探地问道,“阿抚今日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赵怀壁自觉这会儿算是个外人,主动扶着腰站起,“那我先走了啊。” 见没人搭理,赵怀壁尴尬地刚刚迈开步子,阿抚兀自跪下,以首贴地,“公主,我想参军。” 婉琴腾的站起,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声音也提高了,“你是不是疯了,前线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换来对方心平气和的回应,“知道。”那么不愠不火的语气听着就让人来气。 “为什么?” 阿抚抬起头,理所应当的回答,“男儿志在四方,当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婉琴冷冷看着他,琢磨着他这话有几分真假,“权利,名望,财富,若你想要直说便是,你护我十年,劳苦功高,我这公主做得再不济,豁出脸面这些也能替你争来。” 阿抚深吸口气,定然看着婉琴,“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愿被人说成公主裙下之臣。” 尖锐的指甲刺入皮肉中,指尖是钻心的疼痛,胸口却彻骨的凉,不亚于庭院外这团簇的雪,十年为兄为友,换来的竟是这么刺人的一句?裙下之臣,裙下之臣?他是这般看待的? 赵怀壁将他从地上拽起,攥着他的前襟,眼中怒火充斥,第一次见他如此愤怒的模样,“阿抚你是真疯了,你怎可对公主这般说话!” 阿抚用力将赵怀壁推开,他的身子猝不及防撞在门板上,震了几震灰头土脸地落下,赵怀壁起身时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意识到这次并非玩闹,对方也是下了狠手的,一时理智被驱散,所有的风度果真都喂了狗。 两人像是要将所有的怒气发泄一般就地扭打,灰溜溜的像两条形容狼狈的土狗。 “住手!住手!像什么样!”婉琴冷冷喝止,等两人冷静下来,她静下心对着阿抚问道,“你认真的,不后悔?” 阿度不假思索,“不后悔。” 婉琴站起身不再搭理他,声音辨不出喜怒,“也罢,我这小门小户的,留不住一颗想走的心。” 到了夜里下起了雨,冬日里的雨沁凉沁凉的,串串冷雨随着瓦砾顺延,断了线的珍珠般,在深沉的夜里,那个挺拔的身影仍跪在雨中,像是一只无处容身的孤雁,桀骜不驯又不屈不饶。被细雨横斜,淋的劈头盖脸。 婉琴躺在床上,淅沥沥的雨扰的她心烦气躁,眼睛闭上又睁开,睁开又闭上,最后化作徒劳的盯着房檐。 十年前外公母妃去世时,她便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那时偌大的花扶宫,只有阿抚一人陪伴,十年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而她今日是关心则乱。 路是自己选的,即使是亲人也没有资格束缚他一辈子,阿抚想走,她除了安静的送他离开,还能说什么? 婉琴撑着伞走入雨中,黑色的伞遮住了两个人,将雨丝隔绝在了外面,阿抚跪在雨中,入眼是滂沱的雨,无边无际的黑遮云蔽月,他从头到脚都湿了,长发贴在胸口,手冻得发青身子也止不住颤抖。即使如此这人也咬牙硬挺着。 婉琴心软了,也愧疚了,狼狈的一败涂地。“阿抚,起来去洗个热水澡吧。” 他低垂着头,遮住了眼底情绪,“公主,我后日便走。今后无法再护你身侧,望公主保重。” 婉琴后来细想后,直觉他今日说的话应该还是有所保留,可他这般沉默寡言的性子,所有不愿倾诉的,无论怎么逼迫都不会说。 满园的冷雨也比不过这一刻的心酸,北风渐冷落叶飘零,留住的是回忆,留不住的是人心,自古人心易变。所有未说出的话化作四个沉甸甸的字,“你也保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送君红穗表心意 阿抚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日,小七听说后特意要来送别。临走前一天还非缠着人家求知若渴地学了一上午的剑术。于是今日花扶宫格外热闹,赵怀璧,小七,红鸾,阿抚都在。一整个上午都是吵吵嚷嚷的。 红鸾躲在柱子后手里捏着一枚香囊,目光朝着阿抚的方向躲躲闪闪,又带着点期盼。小七儿看了会若有所悟,悄悄拉过她轻声建议,“你是不是想送他这个?不过出门在外带个香囊不方便,不如换个别的?” 红鸾眼巴巴望着她,“那要送什么好?” 夏瑾言将手中的碧月剑放置一旁,随意地抹去额头的汗,拉着红鸾的手,“小丫头,跟我走,咱们去挑个给阿抚的饯别礼。” 两人挑挑拣拣半天,选了个宝蓝色的剑穗,夏瑾言怂恿着胆怯的红鸾,将她推上前,“去啊。” 面对阿抚错愕的眼神,红鸾闭着眼将手中的剑穗递给他,像是豁出性命的表情,“阿抚,这送你,希望你早日平安归来。” 赵怀壁拉着下人围了一圈,半调侃半起哄,“快收下啊傻子!” 阿抚深深看着红鸾,并非是真的木头人,女孩儿眼中的情意他是看得懂的。看得懂却无法接受。良久,他将她的手合拢放下,目露歉意,“此次前去也不知何时归来,阿抚谢过红鸾姑娘好意。” 当着一众人的面被婉言拒绝,红鸾眼眶瞬间就红了,小七最是看不过女孩儿哭,将红鸾手中的剑穗夺过强硬的塞入阿抚手里,“剑穗是我陪着红鸾挑的,就当是我送你的。你敢不收?”说罢又从他手里抢过他的剑飞快绑在了他的剑尾。 小七儿握着拳捶向他胸口,大义凛然地说道,“阿抚,把那群叛贼杀得狼狈败退,回来你就是将军了!我的阿抚师傅是将军,说出去我都觉得自豪。” 赵怀壁也学着小七的模样捶了他一拳头,“给我好好活着啊,回来咱们继续喝酒打架!” 阿抚收起剑,摸挲着剑穗垂下的长长流苏沉默不语。直到婉琴看不过这群吵闹的人,以阿抚今日要早些休息为由无奈下了驱逐令。 阿抚是一个人悄悄走的,大概是看不惯他们这群人聚散离合的期期艾艾,也不愿意留下过多的羁绊。 可连阿抚都有勇气反抗,离开这座樊笼去追求自己想做的事,而她呢... 婉琴坐在偌大的庭院里,目光落在身旁端正放着的碧月剑上,碧月剑被擦拭的光洁透凉,剑身泛着清爽的光泽,剑尾绑着一枚相似的红色剑穗,只是做工有些粗糙,流苏沿着桌沿垂下,无风自动。 已经离开的小七发现自己丢了剑,急匆匆回到花扶宫,发现了安静摆放着的剑,又好奇地打量着剑尾的剑穗问道,“这哪来的?” 婉琴道,“阿抚走前绑上去的,说是礼尚往来。” 小七哦了声,并未深想,可婉琴心细,这会儿想起阿抚的举动似乎都有了解释,怪不得他不愿接受红鸾送的剑穗。怪不得傅睿叛变,回宫看到失魂落魄的小七,他会那么愤怒。如此隐晦的心意,他不愿道明,眼前这个粗枝大叶的公主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知晓。 这世间本就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不过执念罢了,阿抚离去后的一个月,花扶宫更冷清了,但所有人已渐渐习惯他不在的生活。承国战乱不休,婉琴与赵怀壁的婚事也一拖再拖,眼见着遥遥无期,这会儿连赵国公也不再提起了。 婉琴痛苦地揉着额,大概是昨夜又失眠了,这会儿有些头痛,红鸾端着脸盆进来,“公主,七公主来了。” “阿姐,今日无事我们出宫走走。” 少女眉目间洋溢着欢快的情绪,仿佛连番波折带来的忧虑已经从心头褪去,可婉琴知道那不过是藏的更深了,这是心头的一根刺,早已戳得鲜血淋漓无法拔除。 如今承国的土地在一寸寸失去,尽管身处上京,也能时不时听到前线传来的战报,附带着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将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守在那片冰冷的战场上了。 婉琴颇为疑惑,“今日你不陪父皇了?” 夏瑾言眼中平添了一抹黯淡,“父皇这几日为战事焦头烂额,令谁都别去打扰他。” 婉琴洗漱干净随夏瑾言出了宫,迎面衣着华贵的男子悠哉地从马车上跳下,对着她们神色恭敬地说道,“马车已备好,两位殿下请。”静蓝长衣烈烈当空,眉目间不减温润。 夏瑾言挑眉,“赵三狗!” 赵怀璧面色一变,随后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试探着问,“七公主大人大量,给小的换个称呼呗?” 夏瑾言绕着他走了个弯,饶有兴趣地不住打量,“赵二狗,二狗子,赵大狗,大狗子?还是...狗腿子?”瞧着对方越来越黑如碳的脸色,心情难得明朗。 夏瑾言又绕着马车走了一圈,既不张扬华贵也不朴素单调,轿檐垂下个八宝琉璃的风铃,声音随风清脆入耳,撞击在心坎处铮然回响,仿若天界空灵靡音,转眼间洗尽了铅华。夏瑾言由衷赞了声,“不错呀。” 赵怀壁得瑟的很,“为两位殿下鞍前马后,是在下荣幸。” 夏瑾言看不惯他这副模样,朝着他背后去,见他狼狈躲闪着爬上车正准备掀帘子,足间轻点瞬息跃上马上,随后手揪住他腰带将他从马车内甩出,“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连我都是顺带的吧。” 赵怀壁恍恍惚惚从地上爬起,状似惊愕,“七公主怎可怀疑我对你的拳拳赤忱之心!” 夏瑾言扶着婉琴进了马车,转过头回他一个不屑的神情,“得,给我麻溜的滚。” 车行辘辘,转眼过了上京的主道停在望舒楼前,赵怀壁早已下车,替两人掀开车帘,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上,冲着婉琴扬起蛊惑人心的笑。 夏瑾言“呸”了声,甩开他的手当先以一个潇洒不羁的身法跳了下去,随后笑意盈盈地将他挤开也将手递过,拉着婉琴将她扶下马,朝着赵怀璧无声动了动唇,“傻子。” 赵怀壁无言良久,像是要找回点自身用途般向着对面街道跑去,边不停挥手,“那的炒栗子好吃,我去买些来你们先进去,点吃的要等我啊!” 婉琴正要跨入门槛时,楼中正好有人走出,擦肩而过的刹那黑影一闪衣袍无风自动,腰间瞬间空了一块。婉琴佩戴已久的玉佩没了影。 “大胆,天子脚下也敢这般放肆!” 一声厉喝,身后的夏瑾言当即反应过来提着碧月朝着那人追去,婉琴只看得见那红色的穗儿晃了晃,转眼就没了影,她来不及思考也朝着夏瑾言消失的方向追去。 婉琴追了两条街,眼见那人拐进深道,刚踏入平民巷,一把横冲而出的剑架于他脖前,迈出的步子硬生生收回。那人气喘吁吁的转动眼珠,估摸是想着今日踢到铁板了。 当即腿脚发软,浑身颤抖地跪下,抱着夏瑾言的一条腿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大人啊,放过小的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娃,小的一家八口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啊,走投无路了才出来偷的,求大人念在小人初犯,就把小的当成个屁,放了吧!” 夏瑾言嫌弃的提腿将他踢的仰面翻天,不屑笑道,“都什么年代的托词了,能不能换点新花样?姑娘我扛大刀走江湖的时候就听过百八十遍了。” 那人滚到泛黑的墙角,抽搐几次索性不动了,闭着眼躺在地上装死。夏瑾言冷笑着一把提起那人后领,那人身量矮小,这么被提着,脚脱离地好长一段,被夏瑾言像是投骰子般从头到脚使力晃抖,那人被晃的眼冒金星险些要吐,睁大眼高声喊,“姑奶奶饶命啊!” 夏瑾言将他扔到地上,目光更加冷漠,那人无意对视一眼浑身鸡皮疙瘩颤栗,暗想着乖乖这好好的小姑娘怎的眼神这么吓人。到口的求饶话梗在喉咙口。 “年纪轻轻不学好,前线将士们保家卫国,你却在此行偷鸡摸狗之事,走,跟我见官去!” 婉琴追了许久终于追上,弯下腰撑着膝盖直喘气,“小七...等等...” 不知何时她们已走入一处偏僻的民居,眼过之处漏风的巷子里铺着十数张草席,平躺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身后墙面上黑漆漆的不知是泼了油还是墨迹,角落里放着几个吃剩的馒头,上面咬了几口似乎是舍不得一次吃完。 似乎是听到动静,破旧的民居里有人又有好些人探出头来,同样脏污的面容,既畏惧又戒备又冷淡的目光,几不蔽体的破布衣裳。 不知何时起,上京里竟多了这么多乞儿... 那人听小七说要带她见官,恼怒下反倒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冲上前将小七推开,凶悍地睁大眼睛质问,“不偷,不偷我们吃什么?上京里这些天涌来了这么多流民,那些黑心商人将粮价都翻了几倍不止,官府怎么不管?前两天不知哪来的强盗在街上沿途抢劫,混乱下踩死了那么多人,官府怎么不管?哦,我偷点钱怎么了,要是皇帝管的好天下,百姓们都有饭吃谁闲的慌去偷啊?你们没过过苦日子,敢情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正义什么王法,都吃不饱了谁还顾得了那些!” 他咄咄逼人的语气让夏瑾言和婉琴都怔愣当场,甚至说不出话来,生活在皇宫里的她们哪里知道民间发生的这些,哪里见过这些吃不饱的人,夏瑾言时时念叨自己在江湖走了一圈,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可她无非是仗着自己的卓越的身手,身上也不会真的缺银子。她所经历的美好远远比不上这些最真实潦倒的疾苦。 婉琴上前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小七,算了,我们走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浓毫蘸黑墨,任尔巧舌如簧 回到繁华的街道上,婉琴与夏瑾言皆沉默不言地走着,想着方才见到的场景,狭窄污秽的小巷子里充斥人身上腥臭的异味,几乎多呆一刻都会令人作呕,可那些人却在那里安了家。 夏瑾言轻轻挣脱婉琴的手,面露复杂,“阿姐,也许这场战争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艰辛...我派人去送些米粮给那群人吧?” 婉琴朝着那深邃的巷子又看了一眼,语气幽幽,“短期的送粮只能缓解一时之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来时赵大人似乎有说北城门下这会儿正在招人修补城墙,不如让他们靠着自己的劳作换取钱财粮食。” “也好。”夏瑾言点头。 因为这窃贼的事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她们回到醉心楼时,赵怀璧也还没回来,不知是去了哪儿买栗子了,婉琴与夏瑾言在小二殷勤的带领下找了一楼大堂靠边的位置坐下。 大堂内白衣书生面带斗笠,随处可见的布衣被他穿得如月华般素净出尘,咬词清晰谈吐诙谐,台下一排观众听得孜孜不倦,如痴如醉。 夏瑾言与婉琴凝神去听,故事的主角是这些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汀水阁主。 书生半揭开面纱,喝口茶,拇指与食指捏着一根狼毫笔转悠,嫣红的唇上下翕动,“话说那汀水阁主年轻时曾独闯雪岭,搏杀白眼狼王,顷刻又将那价值连城的雪狼皮送给了他属下的侄子的二大娘,那会儿天冷,她家黄狗生了一窝狗崽,正缺个垫狗窝的毯子。这位阁主也曾把臂弯弓射大雕,可转眼又命手下的神医将那重伤垂死的大雕治好了当宠物养着。” 台上人啧啧称奇,这江湖闻名遐迩的汀水阁主竟是这般离奇怪异的性子? 婉琴也拐过头,止不住满腔好奇,“小七你可见过这位汀水阁主?” 夏瑾言握着茶杯干笑,“阿姐说笑了,我那点江湖名声也就唬唬人用的,汀水阁好歹也是江湖四大势力之一,这种神秘的前辈高手,哪里是我这么个初出茅庐的能见到的?” 书生眼见勾起了听客们的兴趣,语气一改多了几分客意讨好,“各位老板们,谋生不易,给点赏钱呗。” 劈里啪啦的铜板投了一箩筐,书生用花布一兜将数不清的铜板捧在手中,嬉皮笑脸看了好一会结了个扎放在一旁,脸上的神色跟掉入了铜钱堆里似的,满是世俗流气,平白浪费了这副好皮囊。 书生手中毛笔一转,变了个调,“据说血池阁里曾有两个不长眼的杀手奉命前去刺杀汀水阁主,那一夜打的可谓惊天动地,你们猜结果怎么着?” 夏瑾言被勾起了兴趣,随着众人问,“结果如何,你倒是说说看。” 书生神秘一笑,身体凑近了台下的一帮听众,声音不急不缓,“自然是那两人失败了,还被捉住了。汀水阁主命人卸了两人下巴,将他们口中毒液取出,对两人第一日百般折磨,第二日则美酒佳肴伺候,如此反差着折腾。想不到这两人还是嘴硬,死都不供认雇主,于是阁主又换了一种方式!” “对其中一人下了合欢散,之后选了数十个奇丑无比的寡妇,每次不间断轮流送进,另一个则被绑在一旁作壁围观,日日观赏这活,春,宫。” “噗。”夏瑾言一口茶水喷出,涨红了脸。婉琴低头吃着点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啊,这帮江湖人做事都是这种风格的吗? 台下的听众倒是不以为然,哄笑声四起,催促着书生继续下文。 书生道,“这么折腾了七天七夜,中了□□的刺客此后每每看到女人进来就尖叫,只怕这辈子都不敢碰女人了,他的同伴患了尿失禁,囚室奇臭无比,最后果然把雇主供了出来。” 听客中有人赞叹,“这位汀水阁主,实乃奇人也!”然而夏瑾言与婉琴心有戚戚,这般行事法则实在不敢苟同。 婉琴仿佛见识到了另一片天地,豁然开朗下又觉得万分好笑,就好像话本子里写的故事真实的上演了一遍。只叹这江湖人果然是离经叛道,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少时也有人轻声问道,“不知可有人见过这位汀水阁主?” 书生将手中的毛笔抛向那人,那人眼疾手快地接过捧在手中,书生从台上走下,绕着人群慢悠悠巡视一圈,却什么也不说,吊足了听客的胃口,而后又回到台上神秘一笑,“自然是有人见过的,书生也是偶然听闻,嘘,大家凑过来些,这话可不能当众说。” 听客们搬着椅子朝前挪,个个伸长了脖子恨不得自己变成了长脖子公鸡。 只听书生道, “这位阁主刚过而立之年,生的虎背熊腰又猥琐不堪,行事风格怪异,言行浮夸,性格阴晴不定,所以至今仍房内空缺,无人敢嫁啊!” 远在此地万里之外的苏修凰连连打了数个喷嚏,暗道这承国境内谁这般思念他? 此时,二楼一声冷哼打断了书生的话,似乎对这般评价很是不以为然,随之素手转轴拨弦,素雅的琴音自雅间溢出。淙淙如流水清雅脱俗,洗髓剔骨,曲毕有女子从雅间走出,女子以白纱覆面,柳眉杏眼,绸软的轻纱随风款款如梦。 客人中当即有人认出,“天呐,是上京第一美人楼娴月。” 婉琴抱着脑袋若有所思,“姓楼?这名字好生熟悉啊!” 夏瑾言微微探出身子,似乎也想在近处看一眼这闻名上京的美人。“自然耳熟,她是户部尚书楼敬知的女儿,中秋宴上见过的。” 楼娴月身后的第二间雅间也开了门,单手抱琴的少女从雅间走出,想来方才的琴声出自她的手,她从楼娴月身后走过,走下台阶时目光有意无意瞥过那书生,只见书生唇角轻勾,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少女脚踝一拐,身体向着楼娴月的方向倒去,撞向楼娴月后背,她本就离楼梯极近,这么一撞下整个人猝不及防从楼梯上向下摔去。与她同来的侍女睁大了眼。扯着嗓门惊呼,“小姐!” 此时那抱琴的少女从琴底暗格间抽出一把软剑,白光过隙,聚敛的杀气袭向楼娴后背。其间不乏有懂武的江湖人,急忙呼喊,“美人,小心后背!”然而却只是提醒这么一句,并无人上前营救。 夏瑾言手中两支筷子先后飞出,射在抱琴女子的剑上,硬生生将那出鞘的剑打的偏了道。可楼娴月眼见即将摔下楼,白衣书生口中呼喊着小心,冲跑过去还未做足接人的准备,就被飞出的楼娴月撞得倒飞充当了缓解,楼娴月终被看不过去的江湖侠客飞身接住,而救美未遂的可怜书生随之一路滚落至桌脚底,凄凄惨惨,无人问津。 抱琴女恼怒地巡视一干人,以轻功从二楼跃下,衣袂飘飘的煞是好看。“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出去!” 不懂武功的客人们看了半晌热闹,直觉接下来要开打小命要紧,呼啦啦的如同受惊的水鸭子,轰然而散,等出了酒楼又猢狲般四处逃离。 接住楼娴月的那位江湖侠客,自知男女之防一时尴尬地将楼娴月放下,拔出手中长剑质问抱琴女,“阁下何人,为何要跟一个不懂武功的女子过不去?” 楼娴月的侍女回过神慌不择路地跑下楼,扶起摇摇欲坠的自家小姐向大门逃去。 抱琴女子柳眉一竖,举剑欲追。走过夏瑾言身旁时,待夏瑾言一拍桌,将碧月剑震得飞起后握住剑柄,堪堪挡住抱琴女迎面一击,眸中蕴着忿然煞气,“大胆,你可知她是谁?” 抱琴女四目齐齐射在她身上,周身杀气凛冽,仿佛是回答一个可笑至极的问题般嘴边噙着不屑的笑意,“自然知道,户部尚书楼敬知的独生女,尚书府的掌上明珠,我要杀的就是她!” 女子言语铮然未有半分示弱,张狂的语气仿佛当众杀人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楼敬知中饱私囊,放任粮官克扣粮草,前线将士食不果腹,他知法犯法,贪赃灾银,任饥荒蔓延,民心暴动!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杀?你们这群生活在富贵乡里的蛀虫,可知战场的腥风还未刮来,却溺死在了自家人的阴谋算计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冰冷的声音如同质问,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怔愣在原地,其实她说的不错,上京远离战场,灰烟未吹及这里的歌舞暖灯,绮丽奢靡,能来这酒楼的非富即贵,又哪知路有冻死骨的悲凉。 一瞬间,婉琴便想到了方才巷子路那群浑身恶臭的乞丐。她与夏瑾言对视一眼,均看到双方眼中的凝重。 楼娴月本已携着婢女出了门,听闻这陌生女子的质问又强行走回,清寒秋瞳中澄澈如镜,“你这是白口污蔑!我父一生清白,绝非你口中的贪官污吏!” “你还敢说!”抱琴女闻之即怒,白皙面容透着恹红,手中长剑凌而直上直指楼娴月长颈,静白的剑光隔绝了一室的肃杀,将生与死摆在剑的两端。 那先前的侠客此时也未再插手,反倒是退后了几步状似思考。江湖与朝廷一向泾渭分明,既然此时牵扯到了朝堂纷争,他自然不想再过多插足。 夏瑾言举步闯入两人之间,手中闭月出鞘以破竹之势同样停在抱琴女脖前一寸处,犀利的剑风所至,轻撩起她掩唇的黑纱,露出天鹅般白皙的脖及下颌,虽未露出整张面容却也能想象轻纱后是如何一张姿容俏丽的脸。 此时即使是好脾气的夏瑾言也有了几分薄怒。“不管是否属实,此事自有朝廷决断,即使楼敬知有罪,但罪不及妻儿!姑娘此时行为未免过于放肆!” “朝廷?”抱琴女子仰头大笑,剧烈的起伏震得她轻纱摇曳,本该是若隐若现的旖旎风情,可那双眼瞳中分明是不加掩饰的嘲讽,“昌銮帝残暴不仁,屡杀功臣,朝臣奸臣当道,失尽民心,都是一丘之貉!可怜我承国百年山河社稷败于今时今日!” 女子大放厥词,言语中尽是对朝廷对帝皇的不屑轻视,甚至口出恶言,夏瑾言眼中杀意弥漫,手中的剑又逼近一分,“一派胡言,冥顽不灵!” 肃杀的剑气将抱琴女头发连续削断数根,眼见夏瑾言动了真格,抱琴女不敢再轻视,碧绿的清影与鬼魅的步伐融为一体,两个灵动的身影互相逼迫,抱琴女身法稍慢落入劣势,眼见不敌。隔空打了个响指。“我挡不住了,你们还不滚出来?” 霎时酒楼二楼四面的帘幔被吹开,数名黑衣人隐藏其间,清啸声叠起,黑衣人如潮水般四面涌入,他们从二楼直接跃下,玄黑的衣袂翻飞如大鹏展翅,撑起黑云漫天,顷刻间这些鬼魅的影子将站在正中的夏瑾言包围。 “小七!”婉琴被隔绝在外,急得喊出声,夏瑾言心有灵犀一阵掌风将她推送至远,婉琴眼睁睁看着这群人又蛮横得搅和在一起干架,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只能围着圈转干着急。 自然手无缚鸡之力的不止她一个,她正走到某个点,桌子底下冒出个怪异的声音,“姑娘,你踩到我的手了!”带着那么点委屈,却愤愤不敢怒。 直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她赶忙移开脚,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婉琴弯腰低下头,朝着桌子底下看去。只见那戴斗笠书生打扮的男子缩成一团躲在里面,跟个大号的糯米团子般。他倒是并未随众人逃走。 “啊,对不起。”婉琴后知后觉。“你怎么不逃走?” “这….”听着声音似乎有些为难,书生犹豫地说道,“今日掌柜这说书的费用还未给…” “…” 原来又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婉琴心道最近不知是不是泛冲,遇到的都是些贪财之辈,先前那人叫什么来着,对了,她记得叫风离来着。 桌子下的书生见她愣愣站在一旁,好心问道,“姑娘,要不,你也下来躲躲?” “…” 婉琴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这木桌子在死角里,外围的桌椅都被剑劈得残破不全了,唯独这张还安好无损。书生躲在下面盖住了整个身形,倒是个躲命的好地方。 “不,不用了,多谢。” 书生朝一旁挪了挪,“没事,这地方大着呢!” 正说话间,但见一黑衣人以倒飞之势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射来,未至身前在前一张桌子上壮烈降落,臀部与桌面猛然间亲密接触,魁梧的身体将整张木桌压得下陷,随之轰然坍塌。那人被断裂的木块压在身下,眼神却直勾勾盯着婉琴和书生。 大概是撞得狠了他一时没爬起来,眼神在婉琴和书生之间打着转儿,龇牙咧嘴伸着手似要向他们抓来。 书生眼珠子转了圈,趁着那人爬不起来之际飞快从桌子底下钻出,一使横抓起裂开的木板就朝黑衣人脑门拍去。那黑衣人瞪直了眼,他便使了狠劲捂住那人的嘴足足拍了三下,又朝着那人踢了一脚,眼见那人没了气才重新钻回桌子底下。 婉琴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惊得愣在当场,书生朝着她义正言辞,“这些是坏人,该打!” 谁知他话未说完,那本该昏倒的黑衣人翻了个白眼,手颤巍巍指着婉琴的方向,“快抓!抓住她!”随后两眼一翻再次昏倒。 “该死!敲的轻了,这人脑袋石头做的么!”书生抱怨一声,后悔自己太仁慈,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这么一喊,剩余的黑衣人分了部分朝着婉琴所在的方向追来,几乎数步之间已至面门。入眼寒光清冽,数把刀横劈面门。酒楼纷乱非常,黑影涌动间再无半分宁静。只除了那抱臂围观的侠客尚有闲情逸致对着众人的招式品头论足。 夏瑾言趁着出手的闲暇之际,大骂了声,“狗屁侠士!见死不救!” 那人微微一笑,深吸气朝着四下大喊,“各位,今日能否给我山岭十八寨张鹏一个面子,就此住手?” 本来大马帮众作为江湖四大势力之一,初闻其名总该令人动容,谁知黑衣人如若未闻继续打得不可开交,抱琴女子瞥来一眼,嘴角无声翕动,对着口型隐隐是一个“滚”字。 张鹏朝着夏瑾言的方向摆了个无能无力的表情,看吧,这不是我不帮忙是他们不卖我面子啊,少侠你就好自为之吧。 书生从桌底钻出拉过婉琴的手,正要开溜,却见两把明晃晃的长剑已然架在两人身前。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都住手吧!” 夏瑾言的碧月剑依旧指着抱琴女,手上受了伤流血不止,眼神频频瞥向婉琴所在,“放开她!”黑衣人架着的剑又近了分,挑衅般开口,“你先把剑放下!” 越是这般危急时候,作为人质的婉琴反倒没那么害怕了,她侧头朝着举剑的黑衣人平平淡淡说了句,“大哥,你犯了一个忌讳。”黑衣人目光惊疑不定,偏偏接了句,“什么?” 看不见的角度,垂落的衣袖间两点银光闪烁,两根银针悄悄落入指尖,指尖发力,手腕翻转朝后,婉琴将银针飞快插入黑衣人腰椎,同时头向一侧偏开。手肘向着黑衣人腹部捅去。 “除了我,谁都不能威胁她!”她语气转厉,“小七,不许放下剑!” 黑衣人见此女柔弱不动武,刚开始便未重视,自然想不到短短时间内阴沟里翻了船。竟被一弱女子偷袭了。银针入体整个腰都是麻的,手中长剑坠地,被挣脱束缚的书生轻轻一推便要踉跄着倒地。 黑衣人始料未及,此刻怒气彭拜,垂死挣扎般一掌打向离他最近的婉琴,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一掌送出,婉琴就像是被狂风吹断的枝桠般倒飞而出。直撞向几米外的柜子,只觉身体被拦腰截断般剧痛,还未说话便是一口鲜血喷出。 靠着出门前夏瑾言给她吓唬人的几根银针,她第一次见识了夏瑾言常常念叨的江湖,可给她的初印象实在不怎么好。她被这一掌劈的是不是快死了?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不要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栉风沐雨不须归 昏昏沉沉间听到小七在叫她,似乎很是急切,可眼皮实在沉得很,怎么费力都睁不开,整个人飘飘荡荡似灵魂出窍很快就没了意识。 过了很久意识苏醒,浑浑噩噩似乎有人在给她把脉,将苦到发怵的药灌入她嘴里。耳边常常听到一个碎碎念叨的声音。她的神智一直处于半梦半醒,隐约间看到一袭白衣如此熟悉。 那碎碎念叨的声音接着就近了,仔细聆听便是,“哎,你再不醒来谁赔我药钱?我这不是捡了个赔钱货回来?哎…” 口口声声的钱?这人是有多缺钱?怎么她堂堂一国公主遇到的都是些穷鬼? 婉琴气得直坐而起,她真想看看这个神神叨叨的贪财鬼是谁,入眼是熟悉的书生装扮,此刻他摘了斗笠。一双凤眼带着些无措茫然,迷蒙着清光水雾,仿佛雾里看花看不清这情绪是真实还是伪装。 很美的眼,很美的唇形,配上白衣如洗,活脱脱一个不出世的谪仙模样,可若他开了口便是被玉皇大帝剥皮拆筋,拔了仙根硬生生丢下了凡,再无半点仙气,这人她熟悉,不久前遇见过,那时这人绞尽脑汁憋出了些忧伤情怀,风情万种地对她介绍自己。 —— “栉风沐雨不须归,总是离人泪。我叫风离。” 原来酒楼的白衣书生,救治她的大夫合二为一,都是眼前的人。所以说这世上哪来这么多贪财鬼,只有这一个与她渊源颇深,孽缘流长,人生撑不过再三相遇。 丝丝凉风钻进被窝,婉琴琢磨着几分不对味,低头一看,强忍住尖叫的冲动,磨着牙恶狠狠问道,“我的衣服呢!” 那人从最初的茫然回过神,面对疑问一脸玩味,似笑非笑,却是一言不发。 “我说,谁帮我换的衣服?”声音加重几分,透漏出主人此刻极为不佳的心情。 风离悠哉地将手中药碗放下,冲着她露出整洁的牙,“你以为这里还有谁?” 流氓!无赖!婉琴气得差点晕厥,简直忍无可忍!婉琴伸手捡起枕头朝着这流氓胚子砸去。作为上京贵女出生的她自然想不到什么有用的谩骂词,憋了半天只骂了句,“无耻!” 被飞面而来的枕头砸中脸,风离“哎哟”叫了声,无奈地将手上的枕头丢开,“你这姑娘怎的一点玩笑也开不得,早说了我对你这样的没兴趣啊,衣服是隔壁周婶换的。” 婉琴朝着四周一打量,屋子狭小简陋,却被收拾的很是整洁,“是你救了我?” “废话…”风离伸出一指摇晃,以手势制止了她接下来的感激之情,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个金色小算盘,飞快的上下拨量,“诊金十两,药费五两,加上带你回来的辛苦费,这几日照顾你的损失费,共计二十五两银子,付钱吧,小姑娘。” 蓦然间勾唇浅笑,平添几分风流气韵,颠倒众生,“看在我俩熟人份上,算你二十三两,不能再少。” 呵,果然是本性难移… 婉琴手支着额,又是无奈又是苦笑,“你当真是掉钱眼里了啊…” 她出宫没有随身带银子的习惯,此次一切从简就连首饰也摘了去,偏偏被这个这看起来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救了,她也没法她也很无奈啊。那既然没钱只能耍横了,婉琴公主轻咳一声,理直气壮地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风离怕是也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竟然会一本正经耍横,惊愕地对她全身上下行注目礼,又确定似地重问了遍,“你是要赖账?” 婉琴点头,没半点废话,“对。” 风离悔不当初地抽打自己额头,捂着脸索性不再看她,“啧,我这乌鸦嘴,真是捡到个赔钱货啊!” 反正都坦白了,婉琴此刻也没了顾虑,反倒觉得难得戏弄他一次,看他愁苦又奈何不得的表情万分有意思。半撑着身体拖着下颌悠悠问道,“你是个说书的啊?怪不得这么能说会道的。” 风离抬头觑她一眼,“寻我小妹去的。” 婉琴好奇地问道,“你小妹?” 风离一脸痛心无处可诉的神情,“对,就是那个疯狂的抱琴女。” “…”呵,这对兄妹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风离将枕头放回床头,身子拐了弯坐于她身旁,探头逼近,深邃又灼热的目光迎向婉琴,与窗外刺眼的光亮相比多了几分朦胧暧昧,背后的长发随之披敛而下。状似无心又恰似故意地说,“既然没钱,就用身体偿还吧。” 婉琴被这不加掩饰的目光盯得骇然,飞快挪到死角抱着胸,满目警惕防备,“你敢!” 婉琴这一退便留了大半张床的位置与他,风离索性枕着枕头半躺,白衣沐着暗沉的光覆于身上,勾勒出颀长身形,他不以为然单手敲击着床沿,“可会洗衣做饭?” 婉琴愣住,老实交代,“不会。” “可会伺候人?” 婉琴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不会!” “嘿,那你会什么?哦,忘了你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敲击床沿的节奏渐变得频繁,那双昧着幽幽光晕的眸子认真地注视她,仿佛要将她整个剖析剩余价值,折合来抵债。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在这里有什么用,人言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我瞧着你似乎更没用。” 婉琴心口一滞,竟无言反驳。 风离半阖着眸,出口的话始终温润平和却带着明晃晃的嘲讽,“你知不知道,若没有我,你这伤就能让你下半辈子瘫痪了。可你我不过见过几次,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自然没有济世救人的古道热肠,你在这吃我的喝我的,凭什么还对我趾高气扬呢?” 说罢他站起身,目光瞬间冷漠得变了个人,居高临下仿佛一夕间充满了威势,“所以在这里,收起你那点大小姐脾气!” 婉琴咬牙,她无从反驳争论,自小到大,她从未被人如此不留余地地指责过,怔然间更多的是无措。 她看似偏居冷宫淡漠不争,面对不怀好意的指责从不争辩,淡然处之,不过源于内心真正的怯弱,自卑,畏惧。 面对无法反抗强加于身的命运,她不愿且愤怒,却只敢在心中叫嚣,面对无数人明里暗里的嗤笑,鄙夷或是拍手称庆,却始终沉默不言。 即使她再不承认,她只是个害怕孤独,汲取着周围人施舍的那一点点温暖,苟延残喘地过着日子,就连小七,若不是她被捉去当了人质,也不会面临被人胁迫的窘境,风离说的没错,她的确一无是处… 想到小七,婉琴咬着泛白的唇,声如蚊蝇,“小七,就是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见她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风离也无意再打击她,如实说道,“我是带着你偷偷溜的,不过以那姑娘的实力,没你在,收拾我小妹那群跟班,游刃有余。” 的确,她是个累赘。 少顷,风离从厨房断触一碗菜汤面,面上飘着几片菜叶儿,宛若两叶扁舟在静止的水面摇曳飘远。他面无表情地将筷子按在碗盆上,“喏,吃吧,别说我虐待病人。” 面虽清淡却飘着一股清冽香味,婉琴耐不住饥饿撩起一筷面,还不待吹便急匆匆塞入嘴里,然而咀嚼几次后面色变得怪异,“你做的?” 风离轻哼一声以作答应,那态度摆明了别和你家大厨比,你爱吃不吃。 这面一言难尽,一半软一半硬,怕是硬的部分还未煮开,何止是难吃,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让人印象深刻的面了。却只能硬着头皮吃光舔净,如他所说,人在屋檐下啊。 婉琴将汤碗丢入水盆,撸起袖子正要清洗,门外传来略带苍老的妇人声,“姑娘醒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保家卫国誓忠骨 但见一妇人撩了帘子提步走来,粗布麻裳暗蓝色的水色花纹,嘴角噙着笑意看起来很是温柔和蔼。 风离似乎与之相熟,翘着二郎腿悠哉道,“周婶你来了正好,今日让这丫头随你去城门口送饭吧。” 周婶瞧着婉琴单薄的身子,面露犹豫地替婉琴解释道,“前阵子落雨城墙塌了啊,上头觉得是不祥之兆,特下令修补加固,这会儿都忙着呢,只是姑娘这伤…” 风离嗤笑着打断她的话,“周婶这是不相信我的医术?这丫头都睡了三日了,不出去干活难道还要我好吃好喝老佛爷似的供着?这丫头皮实着呢,不妨事。” 婉琴好几日不出屋头,骤然出门见了刺目的光线,不习惯地眯起眼伸手遮挡。周婶不时悄悄打量着身侧换了粗糙衣裳的姑娘,露出欣慰的笑。 婉琴被周婶的目光打量得忐忑,差点以为她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试探着唤道,“周婶?” 周婶笑眯眯凑近我的耳畔,“姑娘可是风先生的小娘子?” 婉琴一个踉跄差点咬到舌头,着实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错了。她与那黑扒皮是怎么被人看成一对的?差点脱口而出,你瞎啊?轻咳一声换了措辞,“周婶想多了,我不是。” 周婶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摆摆手显然是一脸不信的样子,“我可从没见风先生带女子回家。” 女子?婉琴苦笑不得,他哪里把她当女子了,前一刻还把她当做赔钱货呢! 周婶眼神犀利似深入探究,粗糙的手推着粮车却是很开心的模样,仿佛家里大龄未嫁的女儿终于嫁出去般的欣慰。怎么看怎么怪异。“我也没见到他对一个女子这般好过。” 黑扒皮哪里对她好了,怕是恨不得对他扒皮拆筋卖了捞钱吧! 大概看出她心中腹诽,周婶按着她的手仿佛对着自家闺女般劝慰,“他也就嘴巴坏点,你看,过了这桥就是风先生的医馆,对穷人家他都是不收诊金的,风先生长得好,对身边人也好,这的姑娘们可都是巴巴盯着这块香饽饽呢,姑娘你可要看好了。” “…”婉琴无奈,似乎无论怎么解释,周婶都下意识的认为她与风离是一对了。一切皆在不言中的微妙神情到让她这薄脸皮红了红。 到了北城门,只见往日巍峨的城墙灰败落魄,数十名仅着灰色夹袄的农工忙忙碌碌。婉琴思索片刻,抓起一抹灰抹在脸上,将装着饭菜的车推过。 “开饭咯!”周婶大喊。 几个年轻的工匠凑到近前,迫不及待地舀饭吃,看着年纪最小的那个叫小牙,吃的最乐呵,“周婶,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周婶豪爽地挥手,眼见碗底空了又递了一碗过去,“那你多吃些。” 旁边那个皮肤黑些的叫阿康,凑近前道,“周婶,要不是你年纪大了,我就把你娶回家了。天天做饭给我吃!” 后面几个听了这话,争着打趣他,“阿康你这是想着娶媳妇了?让你娘在村里给你相个呗。” 周婶插着腰,狼吼一声,“婶都这把年纪了,还调笑我哈?兔崽子们吃饱了赶紧干活去!” 婉琴插不上话,自觉默默站到一旁,倒是被那叫小牙的发现了,眼前一亮,指着她问道,“周婶,您闺女啊?” 他嗓门大,这一声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婉琴射来,若是目光有实质,怕是要被射成筛子。一时口哨声四起,婉琴缩着脖子,企图蒙混过关。 “姑娘,你可有婚配呀?”后面的人齐齐起哄。 周婶起身挡在婉琴面前,跟护犊子的母鸡般隔断了那群饿狼般的视线,“这姑娘是风先生家小娘子,你们几个想都别想!” 小牙望着婉琴的方向,大为失败,“哎,风先生家的啊,什么?风先生何时娶妻了?” 惊疑中夹杂着好奇的目光飞雪般簌簌飘射而来,婉琴闭着眼将头垂得更低了,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像是炸开了锅,万般思绪都混乱了。 第一想法是想死,想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第二想法是极度不甘心,想她堂堂承国长公主,凭什么嫁给一个乡野穷大夫,虽然还欠他诊金,可她不想用名节来赔啊! 然后——风离这个杀千刀的,害她丢脸丢大发了,为何遇到他以后,她这么好脾气的人被逼的天天生气跳脚! 一盏茶后,话题终于被带偏,婉琴眨眨眼,扭扭酸疼的脖子,终于敢抬头来了。 后来的三五个年轻黝黑的工匠围成一圈,其中一人道,“你们听说了吗,前线出了个虎贲将军,杀起人来可猛了。” “听说了,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把他传的可神了!” 闻言,婉琴认真看向说话的人,年轻而熟悉的面孔,正是那个抢了她玉佩被小七追到巷子里的乞儿,几日不见,他都在这里修筑城墙了,目光远远扫去,竟有几个熟悉面孔,皆是那小巷子里熟悉的面孔。 那天初见时还是狼狈的乞丐模样,这几日洗净后换了新衣倒是有了几分少年应有的朝气蓬勃,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对着朝廷也没有深仇大恨,人若对他好,他便会记得这恩泽,便如同此时他身处承国,想着家园被践踏后因愤怒想从军。 少年的话自然被多数人无视了,“发烧了?就你这小身板还当将军?你以为是统领娘子军呢?” 那少年哼哼几声,“莫欺少年穷,我跟你们说我昨日已经报名投军了!” “啥,你真报名了?”一群人迅速围过,抓着少年问长问短。 少年站在他们中间,骄傲得意,宛如初升的朝阳般生动夺目,“西街在招募士兵,我去报名了啊!” “你疯了不成,去了前线你家弟弟怎么办,还有那群小乞丐!万一…”劈头盖脸的巴掌甩在他头上,少年抱着头半蹲,尤其狼狈,可他不还手,他知道身边这群人是为他好的。但心中仍是愤愤不平的,“可若是敌人杀过来了,会放过这一城的老弱妇孺吗?我年轻皮厚,挨两刀子死不了,可若是他们真打过来了,我们就,就没有家了啊…” 所有人闻言都沉默下来,就连周婶都面露不忍地转过头。 “不会的!” 少女清越的声音中带着坚毅笃定,响彻在皇城上方,一时所有的目光汇聚而来。婉琴不知为何会突然开口,许是自己都未发觉的时刻,话已脱口而出。 她望着远方,一字一句清晰明了,“那些前线浴血的战士,誓死不灭的忠魂,时刻守卫着承国的山河,壮志不破,国心不散,何惧外来敌寇!” 保家卫国,这四个字透着钢筋铁骨般的沉重,马革裹尸的悲壮,她会想到那些在前方披荆斩棘的身影,他们离开了家人,将自己暴露在血雨纷飞中,才换得这承国土地一刻的平静安稳。 就如同那个执意从军离开的人,阿抚,他是否也是抱着同样的信念才会毅然离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不如归去 这几日屋檐漏了雨,屋子内到处湿漉漉的,时而能听到滴滴答答的落水声,着实是种难得的体验,婉琴缩成一团望着屋外成串坠下的水幕,又望着屋内地面凉凉的一滩水,心道屋顶大概哪处缺漏了。 嗯,活了十七年体验了把从未感受过的极其穷酸潦倒的日子… 婉琴扒拉着风离做的面,毫无形象地咕噜一声吸起又吞下,“周醒种么还黑来?” 相处几日早已习惯了某人这种毫无形象的作风,风离见怪不怪,飞快地拨着算盘珠子,头也不回地回应,“你能不能咽下去再说话!”语气那是极其的不满加鄙夷了,多了个人开销,让本就贫瘠的生活过的欺风凌雪般落魄交加。这不连补个墙修个檐的钱都拿不出。 要问他怎么会过的这么落魄的,他也不知道,他也很想哭啊… 婉琴吞下口中面条,语气变得自然顺畅,“周婶今日怎么还未来,我们要不去隔壁看看?” 风离放下算盘,俊眉蹙成一线,拾起掉落一旁的长袄就往门外走。“走。”婉琴慌忙放下碗,丢下一句,“今日轮到你洗碗了。” 外头黑云压催,寒风呼啸,小雨转骤。婉琴压着身上唯一的旧袄,沿着小路到了周婶家,她未闭门,走进家中便看到她正在收拾包袱。 婉琴惊愕地走近,“周婶,你这是要去哪?” 周婶意识到他们得到来,并未惊讶,“姑娘,我出趟远门。” 婉琴压下她的包裹,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这些日皇城戒严,不得近也不得出,周婶,你出不去的,再说外头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出去也危险得紧。” 周婶拂开她的手,向来慈穆的脸色露出一抹决绝,“不,我必须走!” “可…”婉琴求助般望向风离,本想让他劝上几句,谁知这人抢过周婶包裹,一言不发地丢出窗外。“去什么去,你想去哪?” 周婶怔然片刻,随后像是耗尽最后一份力气般颓然坐下,掩着面神色凄婉哀恸,“我媳妇孙儿失联很长时间了,之前你说等,我已经等了那么久,我实在等不下去了!我儿子在战场上牺牲了,如今他们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风离瘦削的身子站在近前,身上弥漫着清淡药香瞬间逸散,漆黑的瞳晃晃如幽谷之泉,静静地注视,他平日里总喜欢一本正经说着不正经的话,可当他如此正经地讨论着正经事时,就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怕是还没出城,你就让人当做奸细抓了,就算你侥幸出了城,就你这破身体,死在半路都没人知!” 风离嘴巴毒,众所周知,平时谁都别想从他这里听见句好话,但他这人真的不坏,等相处久了习惯了他的行事作风,婉琴也没那么防备畏惧了,当下朝着他胳膊拧了把,“你这嘴,能不能给我闭上!” 风离吃痛,以一种无奈的眼神幽幽看着她,直到婉琴被看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随即松了手。风离满脸不耐烦,“把你媳妇儿的住处告诉我,我替你去找。” 周婶大惊,“风先生,这不可。” “放心,秦泷我比你熟,一有消息我就立即通知你!”他说完就向着门外跑去,不多时将那个在水塘里遗落许久的包裹捡回,拧着上面的水渍,态度和缓了些,“抱歉,刚刚冲动了。” “那我随你一道去。”婉琴直言。 “你又凑什么热闹?”声音填满无奈,风离头痛地看眼前直勾勾盯着他的女子。 婉琴拉过他,却发现自己仍旧矮了他半个头,只得将他又拉下些,自己踮起脚,凑近他的耳畔小声道,“周婶出不去你就出的去?真是不怕死的,被抓去牢里怎么办,我当然是帮你啊!” 风离狐疑地瞅着她,满脸不信之色,“就你,怎么帮?” 婉琴心道好歹她也是个公主,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事情也是会做的,想着即使如今戒严,但放个不懂武功的文弱书生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去后便写了封信,取下随身携带的白玉簪一并交给了村里相熟的小童,告诉他去国公府找赵怀壁,门口的侍卫看到信物自然会放他进去的。 过了午后,整齐的列队步伐在平日静谧的古道响起,红衣甲胄披身的士兵脚踩黑云长靴,分作两列,从中走出个锦衣貂裘的贵公子来,如此气派华度显然与此地的贫瘠落魄格格不入,只是此刻他袖摆被攥得起皱,微有凌乱,薄汗湿襟,明显是匆促赶来的。 他走出人群,华贵紫衣被寒风吹开,烫着金边的下摆扫过灰败的土地,轻沙扬起,那人笑容明靥恍如初见般耀眼,猝不及防撞入心头,抬眸间是一如既然温柔嗓音,“公主,我来晚了” 没有责问,没有怪罪,甚至初闻她消息那一刻的激动紧张在瞧见她无恙的那刻都化作云烟消散。 周婶震惊地看站在一旁,怀中还抱着那未干的包袱,几度欲言又止,与风离站在角落一言不发。不需要多余的解释,承国尊贵的公主与贫瘠潦倒的书生,这一刻便是咫尺天涯。 婉琴终于感受到空气间的那抹不自然,最先无论出于防备,怀疑还是其余的目的,她自然不能对见过几次的陌生人将身份暴露,可无论有意无意,欺瞒便是欺瞒,她怀着歉疚忐忑的心情上前面对他们,“对你们隐瞒了身份,对不起。” 面对她突然的靠近,风离却是后退一步,隔绝了距离,目光微敛再不看她,似乎又恢复了那种无形的咄咄逼人,“公主说笑,公主千金之躯,万分尊贵,自然不是我等贱民能高攀的。” 乌云渐去,阳光初露,赵怀璧俊秀的面容沐着光,玉石般纯净明澈,眼中尽是几日不见的担忧和不容忽视的思念,如潮水般绝堤而出,朝着她伸出手,“公主,随我回宫吧。” 婉琴突然有了犹豫,她本该立刻就走的,却下意识地朝风离看去,风先生站在离她几步之外,身形如霭间苍松挺拔孤傲,却始终蒙着一层影影绰绰,模糊不清,与她殊途难归。 婉琴突然觉得有些怀念与风离贫嘴的日子,他在她印象中似乎不该是这般严肃沉默的模样。 这一刻心里的对他的留恋让她疑惑,更让她震惊。 即使前途迷雾重重,但总有拨开云雾见明月的那日,若是他停驻不前,那便由她来走近他,看清他。想唯一一次尊重内心的那个声音,它在不停叫嚣着不想回宫,不想回宫。 她直视着赵怀璧道,“怀璧,我不能随你回去,我尚有事未完成,需在此间多留几日,父皇那我会派人说明。”想了想,她摸出那支白玉簪交还于赵怀壁,“怀璧,这支簪子是上元夜之后你派人送入宫里的,在我这存放已久,但我想着我大概还是不能接受,如今想来还是交还于你吧。” 那份深情她不是不知,可是这本就是一桩强迫的婚姻,最初就建立在她的不甘和叛逆上,她无可推脱之余也许也从未正视过眼前这个男子的深情,甚至从未试着去了解他的为人,那样对他也不公平。既然不能接受,不如干脆了断。聪明如他,定能明白她的隐含寓意。 赵怀璧驻足深望,望着她和她身后的白衣男子,突然了悟。他没有伸手去接那支簪子,就如付出的感情若能轻易收回,那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苦情怨侣了。 似乎认识他的那刻起,无论被阿抚赶的多狼狈,他从不生气,始终温温和和笑着,即使此时他也没有半分恼怒得模样,只是独自敛下心中苦涩,笑容宛如明月般清雅秀逸,却带着几分飘忽的味道不自知,“赵怀璧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公主若不喜欢,摔了便是。” 婉琴将白玉簪递给他,他却不接,婉琴不想当众与他拉拉扯扯,心中一时有些烦躁,也未深想,几番推诿之下那白玉簪竟在两人手中落了空,直直坠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地上是裂成两截的簪子,阳光下通体透白亮如碎星。 “原来公主当真不喜欢这簪子,也罢,既然公主不喜欢,摔了也好,摔了也好…”赵怀璧弯下腰将碎片捡起,心底的苦涩再难压抑,嘴边溢开一抹自嘲,似乎是嘲笑自己这一场荒唐终将收尾。 婉琴看着他一片片将碎片捡起,心中说不出的复杂,但并不后悔,此刻她如此决绝,所有恶人由她来当,那么记恨也罢,厌恶也罢,但愿他能抽身远离,自此逍遥。 那士兵的首领看了许久,瞧出些苗头,本想着找到公主是何等功绩,指不定加官升爵,但看着公主似乎不想回去的样子,心里犹豫再三不甘心地唤道,“公主,请随属下回宫!” 婉琴站在原地不动,却是微微提高了声量,“前方战事吃紧,京中事物繁重,将军岂能因为我浪费时间人力,将军不必挂心,等办完事我必随将军回宫。” “可是…” “若出了事便由我全权负责,不必再议!” 婉琴迎着风离诧异的目光,扬唇一笑。背影在寒风中有了蓬勃的义气,这个自小被深宫囚禁的公主似乎在这一刻有了焕然一新的变化,如果说婉琴不曾认真的去了解他,也许他也未曾更深入的去了解这位长公主。 “大人,你的手!”突然的声音打破了赵怀壁渐深的思绪,他茫然地看着自指尖向外蔓延至整个手掌的血迹,声音透着淡漠无谓的情绪,“无妨。”将伤口随意包扎。 他初见这位长公主是在她六岁时,那时皇上还很宠爱她,她便如众心捧月般游走在群花之中,既不高傲骄矜,也不像身旁才四岁却已顽劣不堪的小七那般让人头疼,当时池塘边芙蓉花开正浓,她便如那淡雅的花中仙子香气清淡却卓然临世,明明不争不抢却叫人一眼沉浸,再难移开目光。 小小的少年眼中多了分说不出的好奇,再后来,就是一年后右相入狱的事,苑妃三尺白绫悬于宫中,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她从天上坠落,变成宫中人人眼中的笑柄,花扶宫有名无实的主子。 可她依旧不哭不闹,似乎很轻易地接受了既定的命运,恬淡又安然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却不曾想过那样安静无害的性子下也有一颗不愿被束缚的心,埋藏于心底深处的不甘不是不愿暴露,而是不能暴露。 赵怀壁叹了口气,这个从小默默看到大的姑娘,大概是真的要离他而去了,最后朝着远处她所在的地方看了眼,赵怀璧头也不回地离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与君共行不归途 风离在屋内收拾着包袱,眼见婉琴端端正正坐于一旁,突然有一种恍惚如梦的错觉,“你是傻的么?好好的公主不做,真要随我同去?” 婉琴扬了扬手中小巧的令牌,“给你我不放心,不给你你又出不去,思前想后,我只能勉为其难与你同去了。” 风离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呵,那真是难为公主殿下了。” 婉琴将手中令牌砸向他,“不能好好说话了?”风离被突然飞来的令牌砸中额头,气得转身便骂,“随你就是,半路被人砍死别赖我。” 这人怎么,嘴巴就这么坏呢?婉琴忍住大骂出口的冲动,将落地的令牌捡起,“哼,从你嘴里就听不到一句好话。” 风离哼了一声如若不闻,“听不惯就闭嘴。” 每次都以为板个脸就能吓跑她?这幅冷冰冰的样子要做给谁看?婉琴索性在他身旁的床边坐下,抱起枕头,盯着那双始终垂下的眸,有心捉弄,“一路孤男寡女,朝夕相处,你可别对我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风离自顾自收拾包袱,自然没空搭理她,偏偏坐他身旁的女子像是被勾起了兴致,不依不挠接着调笑他,“风离,像你这般夹着一尾巴刺的男子会有女子喜欢吗?” 暖黄色的枯灯下静坐的女子侧颜温柔安静,淡淡荧光凝成羊脂膏在触手可及的范围,怀中抱着斑斓碎花的枕头,乖巧地歪着头等待着他的答案,这种印刻在骨髓间的恍惚熟悉感让他几乎瞬间窒息,停止了手中的事由,同样静静地注视她。 甚至还未反应身体已凑近她,很快,风离嘴角的笑容再难淡漠,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有一种近乎妖孽的蛊惑。轻佻地挑起女子黑亮的发丝,凑近耳蜗呵气。 这是一种无法忽视的近,温热的吐息仿佛带着钩挠得婉琴耳垂痒痒的,“未婚夫才走,就这么肆无忌惮地与其他男子调笑,你是心太大还是天性如此风流多情?” 婉琴幽深的目光如月华,轻轻环绕着他周身,“你猜。” 风离将手中的发丝温柔地别到女子耳后,“我猜你不喜欢你的未婚夫,所以至今云英未嫁。可我好歹是个男子,你这般调笑与我,难道不怕我真对你做点什么?” 婉琴挑眉,“风先生才貌双全,珠玉在侧,能入先生的眼是我的荣幸。” 风离稍稍偏开头,将两人的距离不经意推开,“世人皆道戏子寡恩薄幸,却装的一派深情款款的模样,要我说,到了你这里才真是青出于蓝。” 街角初见,酒楼相救,明明每次都是他主动招惹,可每一次有意无意的靠近与试探又是他主动远离,凭什么? 婉琴飞快抓着他的手,不待他再次离开,“所以你不信我真心倾慕你?” 轻柔的叹息在她头顶响起,“皇家无情,怕是连公主都不知真心这东西在不知何时就丢了。”言罢,望着女子微微怔愣的脸庞,言语越发温柔,“所以任你巧舌如簧,我都不信,也不需要。” 话说到这里自然再无继续的必要,婉琴一把将他推开,“说的也是,如此最好。这样我也能放心跟你上路了。” 镇南王的兵已经打到东面,秦泷那一带也是兵荒马乱的。某处荒郊野岭,漫天的雪如铺天衾被将这片荒原覆盖。风离推着两轮车,车一侧挂着个水囊摇摇晃晃,婉琴则坐在车头揉着扭到的脚踝。臀下垫着稀薄的牛皮纸,车辙在雪地上留下深刻的印痕,两道不可跨越的沟壑却仅隔着一步的距离,恰如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 风离望着颜色白得惨淡的天,不堪忍受道,“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让我这世遇到你?” 婉琴坐在车上,漫不经心地回答,“可能你上辈子也欠了我的钱。” 风离恼怒地瞪着她,“闭嘴!不然我就把你一个人丢这了。” 婉琴将身子挪向后,与他面对面,“你不会的。” 风离满脸不屑,“你又知道了?” 她认真看着他,“若你要丢下我早丢了。” 风离将手松开,任由车轮循着轨迹继续前进,“可惜你猜错了,自生自灭吧。” 短短只字片语间,雪茫茫落下,落满大氅,风离毫不犹豫地将女子丢下,身影没入冰雪雕琢的山岭间转瞬不见,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间,天地只得她一人,仿佛被遗弃了般,再无半分温暖慰藉。 婉琴将身子缩成一团,搓手呵气,心里说不出的感觉,等了好一会她吸吸鼻子,将双手靠拢放在嘴边继续呵热气。望着入眼的白,哼唱着开口。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待一曲歌声结束,天地间有个黑影在婉琴面前放大,婉琴对着他扬起笑,在一池碎雪中明媚而张扬。 风离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棉袄丢到婉琴身上,语气间尽是不满,“谁对你好了,谁要跟你携手同车了?” 婉琴手指指着身上的棉袄,又指着他鼻尖,“我看透你了啊。”她摊开手碎碎念叨,“你看你,不过豆腐外包了层刺,可惜刺都是钝的,看着吓人,又戳不痛。” 风离脸色黑的吓人,忍了再忍终究不甘道,“闭嘴。” 看吧,说中了也只会来这么句,嘴巴毒人傲娇偏偏言辞匮乏的很,婉琴不在意的耸肩,“老这么张牙舞爪,会交不到朋友的。” 风离推着车继续前进,假装听不到她断断续续的话,时不时冷哼一声,“自以为是!” 这位假面公子,相处久了摸清了本质连初见的那种温和无害的模样都懒得装了,婉琴伸出手,“风离,你冷吗?”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不冷。” 他的手握着车把手,连同手腕暴露在空气间,已是冻得僵硬,手指上生了冻疮看着红红肿肿的。这明明是一双救死扶伤的手,白皙而修长,也曾抓药诊脉,也曾温柔地在她脸颊留连,甚至在这孤独的雪地中给予前进的力量。 婉琴将手覆在他手背上,将手上逐渐温暖的温度分给他,风离有一刹那的僵硬,却并未推开,只是紧紧抿着唇沉默着继续前进 婉琴低头将唇贴近,呼出的热气一遍遍将他的手温暖,“风离,我们一起走吧。” 他面露诧异,“一起?”婉琴回他一个浅笑,“对,像这样一起走。” 一瞬间他的目光变得格外复杂,无数未能说的话堆砌胸膛却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化为一句极为平淡的,“阿喜,你会后悔的。” 婉琴不在意的问,“为什么我要后悔?” 他思考片刻给出了答案,“因为我不是个好人。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些。” 仿佛是一场持久的追逐战,一人走在前面无数次告诫推拒,说自己不是好人,拼了命的想逃离,不知是害怕另一人的靠近还是害怕自己最终会沦陷。而另一人浑浑噩噩,始终不知,坚定的一遍遍想着去温暖那颗寒冷的心,想证明那颗心是有温度的。 直到很久以后,当所有的经历化作不可磨灭的烙印镌刻,再想要生生剜开割舍便只剩下剖心剔骨般绝望疼痛… 他说罢不再理婉琴,率先向前走去,“前面是座村庄,棉袄是在村里找的,应该就是周婶她媳妇和孙儿住的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办场喜事冲个喜? 婉琴与风离进了村,放眼望去除了呼啸连天的北风和散发着幽香的黄腊梅,只余死寂一片。婉琴不由好奇道,“你这旧棉袄哪里寻来的?” 风离指着不远处空荡荡的狗窝,“用来垫狗窝的,狗走茶凉,便宜你了。” “…”婉琴暗自咬牙,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被他带动的急剧起伏,“风离,你!” 风离淡淡瞥了她一眼,适时制止般扯过她的衣角,“别吵,去前头看看,这村里应该有人住的。” 敲了很久的门,一成年男子才缩着脖子警惕地看向两人,见是俩陌生人不由分说就要关门,风离抢在之前将门推开,“敢问这里有没有一户姓葛的人家?家里有个女人和一个五岁的孩子。” 男子将他们从头到脚巡视了遍,“你们是谁?” “我从上京来,周婶托我来看她媳妇和孙子。”风离将周婶的外貌描绘了番,又将葛家人的情况完整叙述了番。那陌生男子不耐烦的指着不远处的一户人家,“他们住那。” “多谢。”风离难得好言相向,不想话才出口那男子就将门砰得关上。吃了闭门羹的风离毫不在意,走到男子指的人家门前再次敲门。 此次开门的是位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子,湛蓝的头巾下面目苍白憔悴,乌青的眼圈尤其醒目,“你们找谁?” 女子的面容犹如霜雪惨淡,眼底映着灰蒙蒙的光,风离观她面容猜测秦泷处境定然是及其艰苛的,此时天微暗,然而村里没几家燃了灯,又回想一路走来的荒凉景象,怕是能跑的都跑了,“你可是葛夫人?” 女子微讶,“是我,你们是?” 风离道,“周婶在京中久等不到你们讯息,万分焦急,但她毕竟年迈不便出远门,便托在下前来找寻。” 那女子一听双目便有些失神,喃喃念叨,“母亲她…既如此两位随我进屋吧。” 屋子不小但很空旷,看不见任何摆饰,窗台边的布幔半边被撕去,凄凄惨惨悬落一头,隔开了内室,传来隐约咳嗽声。 婉琴不解问道,“既然你安好为何不捎信回京呢?” 女子正待说话,只听内室的咳嗽声渐重,随之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及一声微不可闻的“娘亲。”葛夫人神色剧变,撩开帘子将五岁的孩子从地上抱起,抚摸着他冷如冰的皮肤心头渐酸。“可是又难受了?” 那孩子蜡般苍白又枯萎衰败的面容,像是还未出苞的花已逐渐零落凋亡,风离皱着眉看着眼前这幕,“夫人,可否容我一观?” 婉琴在一旁补充,“他是上京有名的大夫。” 葛夫人面有喜色,“那麻烦先生了。” 风离一手搭脉,神色平静无波,缓缓将手松开,替床上小人盖好棉被。“夫人,借一步说话。”又对着婉琴道,“你留下照看孩子。” 婉琴不知风离与葛夫人说了什么,但似乎很严重。第一次见他如此凝重的表情,等葛夫人再出来时。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那女子似乎又苍老了几分。 婉琴推开门,见瓢泼大雪下那人遗世独立般站着,仿佛在无垠的雪地中落了地生了根,暮色浅淡朦胧,勾勒出他清瘦俊隽的脸部轮廓,沉寂在阴影中的身影淡的像是下一刻就会乘飞归去。唯有墙角数枝梅灼灼其华,开的绚烂孤傲。他伸出手接过飘下的雪,转瞬在他温热的指尖消融。 婉琴犹豫着问道,“是不是情况很不乐观?” 风离听到她的脚步声,并未回头,“身为医者,不惧疑难杂症,博览药典傲娇如我,自以为无出其右,可到底不过凡人,凡人有力之不及的时候。好比此刻我明知他阴虚畏冷,却无法让冰雪消融,大地回暖,甚至无处替他们买炭取暖。” 婉琴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楠儿到底得了什么病?” “肺痨…” 婉琴压下心头酸涩,“那用药呢,用最好的药!”风离苦笑,“此处穷山恶水,人都跑的差不多了,哪里去买药。” 这种感觉比见到巷子里那一群肮脏落魄的乞儿时更为无力难过,婉琴抹着眼,透着浓浓鼻音,“你需要什么药跟我说,我去找人送来!” 闻言,他终于露出笑容,一如天地初放暖晖交融,将手无声地放在婉琴头顶,抚摸小鸡般轻轻揉搓,似慨似叹,“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复看着眼前人,言辞清晰认真,“阿喜,我们来晚了。” 想到尚在上京等待消息的周婶,婉琴顿时难过的无以复加,即使是不相识的人,但眼睁睁看着对方生病流逝的无力感着实让人挫败。 晚间婉琴端着药去看楠儿,隔着帘子听到阵阵急促咳嗽声,到了后头越发汹涌难耐,走入里间时,只见楠儿前襟点点暗红血迹触目惊心。婉琴克制着不动声色将药递过,葛夫人望着她,欲言又止。 “可否询问姑娘一件事?” “夫人请说。” “姑娘可是心悦风先生?” 意料外的问题使得婉琴拼命咳嗽,脸色徒然升起点点晕红,待回过神以为她是玩笑,却见葛夫人神色分外认真,她逐渐沉默下来。 回忆起与他的相识,相识时间虽短,这印象是极为深刻的,他傲慢毒嘴又一毛不拔,似乎是坏透了。可偏偏这人于危难之际救她,会为着他人一句话不远万里奔赴,替她寻找家人,会一面嘲讽一面推着她在雪地间漫无目的行走,会因为力所不及而责怨自己,露出那般悲凉神色。 风离,栉风沐雨不须归,总是离人泪。 这般洞若观火,心思剔透之人,初见如谪仙般淡雅高远,而她为世俗表象所迷,愈发打闹中窥见其人,打破那层近乎傲慢的不近人情。他亦是寻常人,会被喜怒哀乐所迷,会为世俗纷乱生了悲悯之心。 而她,于不知不觉间竟让这样一个人进入了心间,以至于本该否认的话到了嘴边竟变成了沉默。 望着婉琴迷惘又似略带懵懂的情绪,心有所感,突然扑通跪地在她身前,“姑娘,我求你一件事!” 婉琴被吓得后退,作手要将她扶起,“夫人这是做什么?有事你直说便是。” 葛夫人避开她的手,“我听闻隔壁张家也曾有小儿患了重病,后来大女儿出嫁,家中办了场喜事一冲,那小儿的病就好了。所以姑娘若是与风先生情投意合,不如就将喜事办了吧。” 未料到是这样的事,婉琴觉得好笑之余又心生悲凉,“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就如世间本无神佛,这些事怎可信?地上凉,夫人快些起来吧。” 葛夫人却是执拗地跪在地上,泪雨凝噎,“可若是万一呢,万一真的有用?姑娘既心悦风先生,又有何妨?虽说此地简陋着实委屈了姑娘,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姑娘施舍善心,这于姑娘来说也并非难事啊。” 想不到自己的一片好心竟被人如此要挟,婉琴心中自是愤然,声音也不由冷了下去,“自古婚姻之事,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着三媒六聘,各种环节错综,岂可草率?况且我与风离相识时间尚短,未到如此地步不说,就是风离,我也不好勉强他。” “我去求风先生。”竟是半分不容拒绝… 婉琴以手扶额,“葛夫人又何必苦苦相逼…” “求你!”说罢,她掩下灰败凄然的面容,以首磕地,声声如钟鼓雷鸣在耳畔激烈的响起。 婉琴沉吟良久,心道罢了。 虽怨她以人恻隐之心相迫,但见此刻模样,再见病榻上形消入骨,苍白孱弱几近透明的人,即使再硬的心肠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不过拳拳爱子之心,世间母爱如此,何苦为难之? 不过是办一场假的婚礼,这里地处偏僻无人会知,就当做京华一梦又如何? 到底是看不得她这般模样,婉琴道,“我答应你便是,不过风离那里…算了,我去同他说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烛影摇红难诉情 清瘦的男子握着笔,腰杆挺直地坐着,露出旧袄下手腕异常光洁漂亮,侧着光是冰晶般莹润的色泽,手中夹着蘸了墨汁的狼豪,正垂头凝思。 婉琴站在他身旁犹犹豫豫,踌躇不前。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起伏不定的脚步声,头也未抬,“有事?” “…” 这种话要怎么说出口,难不成要问他,你有空吗,有空的话要不跟我成个亲呗?良久的沉默让风离抬起头,面露疑惑。 婉琴深吸气,“你有时间吗?” 有时间跟我成个亲吗?这话要是说出口她能打死自己。果然见那人听了眉头皱的更深,“有话快说。” 说是说出口了,声音如蚊蝇般但确定他是听到了,婉琴壮士断腕般闭着眼,双手手指搅在一起。 那人仿佛失了神智,瞬间呆滞,“啊…” 婉琴道,“答应便是答应,不答应便是不答应,你啊是什么意思?” 手中的狼豪垂直落下,在宣纸上晕开黑色墨花,他猛地转过身,耳根子连着白皙的脖颈一同泛红,“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婉琴豁出去般在他身旁坐下,眼光玄虚飘忽地朝上望,“葛夫人说冲个喜,楠儿的病可能就好了。” “这你都相信?”他果然露出那种熟悉的带着嘲讽的笑容。见惯了他这般的笑,婉琴不以为然,“自是不信的,可是她…” “所以你答应了?还要拖我下水?”风离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直看得婉琴心虚,“你若是不同意我去回绝了!” 本就是舔着脸来找他的,他若是不同意直说就是何必再如此奚落。若不是为了这对母子,她也不必自取其辱,心里莫名有些委屈,婉琴不再理他转身就要走。 熟悉的力道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回,婉琴猝不及防被拉至近前,几乎贴上他的脸,即将触碰之余堪堪收住了脚。近在咫尺的容颜俊朗如昔,双眼中蕴含着婉琴看不懂的深重,仿佛看穿她来不及防御的伪装,“不觉得委屈?” 婉琴点头,“委屈啊。” 他有些不解,“那为何还要答应?你堂堂公主之尊,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到这种地步?” 婉琴道,“我自是可以潇洒拒绝,但若是将来哪天想起这件事,定会心生愧疚,人生在世,多是人力不可搏,但求心安。” 风离目光如定住般看着她,似乎要看透这一刻她所言是真实是伪装,“不后悔?” 回答他的是轻烟般宁静淡远的笑,同样定然回视的目光,“不后悔”。 这样简单却郑重的目光让风离处于瞬间的怔愣而不敢回视,以至于他的目光在婉琴身上停留良久不自知,反而换得对方促狭的笑,“别这么看着我,会让我误以为你喜欢我。” 风离突然推开她,“想得美,这么不害臊哪里像个贵女模样?” 婉琴好笑地继续看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这种厚脸皮跟谁学的你心里没点数?” 风离无言许久,深刻自审是否真是平日的行为举止将这个公主带歪了,正朝着不正常的方向茁壮成长。 两人自然是都没经历过成亲这种事,又无长辈在身边,风离又是个不管事的,一应事务皆交由葛夫人置办,只是这里地偏,连着红烛喜帕都是跟隔壁人家借的。这应该是婉琴出生以来做过最大胆的决定了。 耳边还回想着昨日风离的最后一句话,“记住,这只是逢场作戏。” 婉琴捂着嘴,嘴边笑意腼腆温顺,长及膝的黑缎水华般散开,波光粼粼犹如一池碎银,葛夫人将绵软的发弯绕于掌间,一梳到底,牡丹花样的红簪缀着流俗的金珠,在满屋红绸环绕下熠熠散着光,葛夫人将之簪入鸦黑的鬓发。 安然平和如淡水般,却是岁月静好最难得的珍贵。也是即将新婚的那对彼此人生中唯一一次靠近。 婉琴向着铜镜中望去,女子肤白赛雪,眉眼盈着春日里浅薄温暖的光辉,额前的白色珍珠微微晃动,唇瓣翕动间清丽的容颜平添一抹淡粉,多了平日来不曾有的温柔娇媚。 镜中的女子尚且有些陌生,一时思绪纷纷,不久前,婉琴也想过会有出嫁的一日,若没有战乱,也许她与赵怀壁早已成婚,过着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如今他若是知晓这一切可会怨恨憎怒?摈除这一切,在尚来得及明白自己心意的时,这是她的决定,不会后悔。 真到了这一刻,只有紧张和无法言明却不可忽视的那点雀跃。 葛夫人将红盖头盖上,顿时婉琴眼前被铺天盖地的红色遮蔽,葛夫人搀扶着她,“姑娘,走了。” 婉琴随着葛夫人走出屋子,风离身着红袍站在檐下,极清简的喜袍无半点纹路,两襟对开,露出规整的墨色中衣。 风离喜穿白衣,平日里皆是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倨傲模样,认识久了便觉得不过是看岔了眼,底子里黑的磨出墨来,又贪财的很,哪里有半点淡看风月,恬静闲淡的仙人样。 此时红衣覆身又别有一番风度,屋外是凄厉依旧的风雨堆积,而他安静的倚着墙,抬眸时眼神极深,印着幽幽红色诡异又蛊惑,与平日气度全然不符。待看清来人,那点异样潮红即刻褪去,只余漫不经心的疏懒随意,举手投足间多了分矜贵儒雅。 葛夫人将她的手交到那人手中,掌间湿润有力,步步牵引着她前行。这样的天地,这人的手底竟然也起来汗,婉琴心里不禁疑惑,他也会紧张吗?此时若不是盖着红盖头,她的脸定然是红云艳彩。 以他的性子不该一本正经地说,“拜个堂,十两银子。”想到此处婉琴不禁笑出声来。 “能不能专心点?” 风离捏了捏她的手,话音间满是无奈。婉琴遂抿紧了唇安静的随他前行。透着彼此交握的手传递着阵阵热意。 “一拜天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因缘际会生波折 风离不情愿地低头一拜,言语认真,“记住,是假的。”婉琴同样低头拜下,“知道了。” “我才没想要娶你。”依旧是那么高傲的言辞,仿佛这场亲着实让他遭受了压迫委屈。但声音中多了连风离都尚且不察的颤抖。 婉琴听着越发想笑,勾了勾唇,“是,是我配不上你,委屈你了。” 风离哼了声默默无言,却不忘再次点醒,“是假的!” 婉琴随着他拜下,微微敛眉,不耐烦他一遍遍提醒,“你紧张什么?” 身旁的人即刻回嘴,透着几分急躁,“谁说我紧张了,我为什么紧张?” 婉琴叹气,“你能不能不说话?” “……” “喂。” 只差想立即掀了红盖头让他闭嘴,婉琴提高声音,“我知道是假的!” 风离微愣,撇过脸眸中闪过不自在,“谁跟你说这个。” 婉琴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几欲按捺不住。“那你要说什么?” 风离转过头,幽幽看向礼堂空荡荡放着两把交椅,却没有所谓的高堂坐着,浓黑的长睫密密垂下,仿若停落花瓣的蜻蜓,随风点颤。“算了…” 婉琴阖眸,赶在下一声交拜前道,“风离,谢谢你至今为止的包容,能认识你,我很开心。” 葛夫人侧过头,忽略这小两口的窃窃私语,随着一声“二拜高堂”,两人怔愣片刻复又低头拜下。风离哼了声,嘴角掀起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微笑,清风朗月般毓秀。“你别想着这么说就可以赖账。” “你可不可以别这么煞风景!”婉琴恨恨地拨弄着裙上的纹线,只觉风离这个恶劣的性子不改改怕是一辈子娶不到妻子了! 葛夫人扶着额,“夫妻交拜。” 婉琴与风离相对而立,隔着红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正要落拜,只闻屋外突然嘈杂非常,兵器碰撞的激烈声中夹着男男女女的哭喊。葛夫人的惊呼声下,婉琴扯下红盖头,对上风离同样沉凝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葛夫人推开门看了眼,面色大变,“是那群强盗,他们又来了!” 婉琴错愕,“什么强盗?” 葛夫人冲入里间,将尚在昏睡中的楠儿抱起,“来不及解释了,快走,都是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葛夫人才推开门,迎面肃杀凛冽的血腥气汹涌扑鼻,身形壮硕的男子手握长刀,来不及容她呼喊,那柄冷硬的刀已砍向她右臂。 事情发生在短短瞬息间,葛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身下血流如注,缓缓倒下。手中抱着的楠儿随之摔倒在地。尚在熟睡中的楠儿被沁凉的地面刺激的一个机灵,睁开眼便是满目的血,“娘亲!” 婉琴怔怔看着地上,葛夫人因痛苦四肢蜷缩起,痉挛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形状,右臂半挂在肩膀处欲断未断,看起来尤为可怖,她无法相信上一刻还欢天喜地为他们主婚的人,这一刻已横躺在地不知死活。 那壮硕的男子面色一冷,闯入房内抽出刀向地上楠儿砍去。尖叫声下,风离从旁拎起椅子,狠狠向着那男人后背砸去。 那壮硕男子待反应过来,下意识用刀竖着劈开,霎时满屋的木屑席卷。风离抄起地上的楠儿,一手牵着婉琴飞快向屋外跑去。那壮硕男子直欲再追却被仅余一条胳膊的葛夫人死死抱着腿,朝着他们的方向颤着喉的喊了声,“快走!” 但到底是小看了那壮硕男子的力道,不过片刻就挣脱开,快走几步大力扯过风离的衣领,从背后紧拽着他,“找死是不是!” 风离将怀中的楠儿推向婉琴,反身回抱住男子粗壮的腰肢向着远离婉琴和楠儿的方向推去,两人向着木门撞去,随着断裂声滚作一团。一系列的动作果决地无半分犹疑,“阿喜,带楠儿走!” 婉琴抱起楠儿就跑,身后那壮硕男子有力的手肘向身后风离撞去,“混蛋!放手!” 风离一言不发只是继续抓着他的腰,凝滞冷冽的北风里,壮硕男子如拎小鸡般抓着他腰肋将风离提起,砸面团般狠狠砸向龟裂的地面。风离咬牙闷哼,嘴角的血随着脏污的喜服徐徐染过洁白的雪地,却再次抱住那男子的腰不让他走。 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这一刻也想着英雄救美。 隔着越来越远距离,婉琴都可以听到男子对他拳打脚踢的响动,可他不喊不叫。只是固执地迟迟不松口。 风离不会武的,身体也不好,除了磨磨嘴皮子气死人什么也不会,矜持倔强又骄傲,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婉琴将楠儿放下,指着浓密的树林,“自己躲起来。”她拿起半路捡来的锄头,转身朝着风离那拼命跑去,锄头朝着那壮硕男子后背砸去,“放开他,我打死你!” 风离目光微滞,看着婉琴又回来了,不敢相信又微微恍然,“你傻是不是?” 婉琴想回他一句你才傻,这时候了还要骂她,但见那壮硕男子一手捂着背后的伤口,回身凌厉地向她迎面一拳,怒斥,“贱人!” 婉琴躲向一旁但动作到底慢了,那么重的一拳正中她肩胛骨,体内被震得翻江倒海般扭曲剧痛,整个人倒飞着着地。风离死死握着拳,“混蛋,连女人都打!” “风离!”婉琴睁开眼,几布外见那壮硕男子将风离拎起,举至头顶时面色剧变,浑身痉挛扭曲,随后口鼻处有黑血流出,整个人颓然倒地。 婉琴吓了一跳,忍着痛爬起来走到风离身边将他扶起,见地上的男子呈诡异的姿势横躺,七窍黑血流出,看起来竟像是中了毒。婉琴疑惑着问道,“他怎么突然死了?” 风离就着婉琴的手站起,咳嗽两声,浑然不在意道,“大概作恶多端,老天看不下去了。” 他朝着葛夫人走去,探了探她鼻息,弱不可闻但显然还活着,正要将她扶起时,那妇人苍白的手抓着他的衣袖,无声制止了他,“不,我走不动了,带楠儿走…求你…” 村里人影匆匆,风声鹤唳,远处三五个壮硕的男子拖着村民的试题堆积一处,另几个讲搜刮到的米粮迅速栓到马背上,远远看去动作利落果决,竟不像普通强盗。因为葛夫人家离得远,又有几棵大树作挡,看来他们中其余人暂时还未发觉。 风离捂着唇轻咳,血顺着指尖缝隙流下。婉琴见状大惊失色,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样?” 风离将楠儿交给她,将地上半死不活的女人背起,道,“趁他们还未发现异样,我们快走。” 走出未久,听闻后面传来人声呼喊,见十来个村民与他们方向一致地逃跑,后面跟着那群声势震天的强盗。他们有马,两条腿的到底跑不过四条腿的,少时就有人惨呼着被杀死在半路。 风离将身后的妇人朝背上提了提,脸上无半分血色却冷静说道,“阿喜,我们快走。” 这时的婉琴还来不及思考,这群强盗抢夺粮食财物即可,为何还要追出灭口呢? 不敢细听身后此起彼伏的惨叫,说不出的恐惧哽咽在喉咙口,在这压抑至极又冰冷至极的时刻。身心俱疲惫无比。再往前是两条路,一边是积雪覆盖的坡道,蜿蜒而下没入冻结的河道中,另一条是空旷狭窄的山道,寂静无声。 “阿喜,敢吗?”不觉间风离已靠近她,牵起她的手。 婉琴咬牙,“敢!” 于是风离拉着婉琴,顺势跳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黄泉碧落不相负 婉琴闭着眼,只感觉自己不断向下滚去。那双拉着她的手早已松开,断了这冰冷天地间唯一的热源,也是唯一的慰藉。直到婉琴感觉自己似乎到了平坦的地面,除了一路被擦伤的尖锐刺痛和胸口的钝痛,身下更是刺骨入穴的冷。 她睁开眼,惊奇地发现自己正顺着冻结的河面一路滑行,两岸冻结的枯枝在眼前飞速后退,岸上零碎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那群神色仓皇逃窜的村民竟也选择了跟在他们之后跳下。 大多数运气好的,都如她一般沿着陡峭的坡度滚落随后在冰面滑行。运气不好的恰好掉进了碎裂的冰窟窿,扑腾着喊救命却也没人有闲暇顾及。少顷那呼声渐弱,直至消湮。 “阿离…风离!” 婉琴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风离的影子,心里霎时像是被剜了个洞,刺骨的恐惧无声蔓延着支配着渐冷的四肢,空茫的伸出手在这空旷无垠的冰面上摸索,身后的人村民有逐渐超过她的,可她仍未在其中发现风离的身影。 怀中幼小的身躯越发冰冷,她如同抱着一块冰,心中不祥的预感猛然袭来。 “楠儿!”婉琴伸手探他鼻息,却是已无半点声息,这个她时时刻刻护在怀里的孩子,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断了生机。 “楠儿,阿离…”。心却在瞬间冻结成冰。 踢踏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那群强盗惊叹锲而不舍地追着,踏上冻结的河面,如一支龇牙咧嘴的虎狼之师,肃杀的风呼啸着,伴着深刻的绝望深入人心。 突然,一丝细微的声响下,某处冰面起了裂缝,随后裂开巨大的口子,在强盗们慌乱嘈杂的叫喊声中,像是吞天噬地的猛兽将群人仰马翻的刽子手吞入腹中。 很快裂缝逐渐扩大,连带婉琴所在的冰面也缺开巨大的口子,哗啦,碎裂的声响下,婉琴抱着楠儿猝不及防落入冰冷的湖水中。 入水只觉得刺骨的冷,婉琴胡乱地挣扎着,呛入喉咙的水越来越多,再也呼吸不过来。 到尽头了?要死了?死在这无人问津的冰天雪地中。若是早知如此,她还会答应与风离一同来吗? 后悔吗?恐惧吗?绝望吗? 不,不后悔,但是她害怕,害怕即使死的时候,也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害怕等她死了会被人遗忘。 显赫的身份,锦衣玉食的伪装下,是父母不爱,无人问津的囚徒生涯,她不甘心从未为自己所想而活,不甘被朱墙深宫束缚的年华,不甘这般自由度日的生活不过这短短几日。 她还想活着,想和身边的那个人一起活着…风离… 半昏半暗的光线下,意识即将消失之际,隐约看到有人向她游来,温热的唇瓣覆上她的,熟悉的冷香气息在水中弥漫,两人浮萍般飘荡的衣衫纠缠在一起,掩盖住水下朦胧的光线。那人将气息渡给她,随后托着她的腰往上游。 岸上幸存的村民将尚未裂开的冰面砸碎,互相搭着手将湿漉漉的风离和婉琴拖上岸,婉琴吐出大片的水,愣愣地盯着眼前人冻得苍白的唇。 “醒了?”风离在婉琴身旁坐下,透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嗯。”婉琴又咳了几次,突觉怀里一空,楠儿… 她愣愣地看向冰下,清寒冷冽的冰水深不见底。除了此刻两人呼出的薄薄的热气和不规则的心率昭示着生命存活的痕迹,再无更多。冷遂的温度随着飞雪刻骨入骸,捅向最柔软的心窝。久久不能平复这一场失落的痛楚。 婉琴深吸一口气,“他死了。” 风离的眼中一刹那蔓延过悲凉,又似早已猜测到并未露出过多的惊讶,极轻吐出一句,“我知道。” 那样孱弱到极致的病体,又怎么可能安然穿越这整片荒芜的冰原… 婉琴还待说什么,却见风离整个人一歪,头不偏不倚倒向她怀中,垂眸看去,这人脸色苍白的可怕,四肢发颤,脸上还凝结着一层薄薄冰霜。 婉琴人一颤,漆黑的长睫跟着颤抖,抱着怀中人的头,声音中也多了分飘忽,“风离,你别吓我。” 风离缩了缩身子,声音轻的仿若羽毛般,“别怕,我睡会。” “不,不,你不可以睡!”婉琴狠狠心掐着他胳膊上细肉。 这样的环境,天气,只怕若是真的就是一睡不醒了。可怀中的人似乎感受不到般,气若游丝。 “我们还没拜完堂呢!你不许睡!”她真是疯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种话放着平日是绝不会出口的,竟被眼前的人逼到这样了吗?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让怀中的人有了反应,他侧过身抬眸,冰面光层下的眸子呈一种淡淡的茶色,倒映着无垠的雪光,风雪中凝结的冰晶般清婉纯澈,勾起唇笑的刻意牵强,出口的话又是一如既往不留情。 “聒噪。”像是吵了他美梦了,清冷的面容上双眉微敛,带着一抹委屈。 “你答应我不要睡,不然欠你的钱我…我赖账不还了!” 那人嗤嗤一笑,歪着头像是看傻子般看着他,眼底荡漾着澄澈的柔和。“知道了。” 河岸上幸存的村民陆陆续续离开,婉琴拉起风离两条胳膊覆在肩上,这人看着高但并不算重,但婉琴是女子,背着这样一个男子走路到底是吃力的。刚走几步,冰层下传来异动,像是千万虫蚁啃食的细碎声,随后冰面碎裂,有什么破冰而出。 风离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将他放下,风离刚一落地,腿下却疲软的下一刻就向地面摔落,被婉琴堪堪扶住。他苦笑着揉着发僵的双腿,“看来是那群强盗,他们中有会轻功的,破冰而出不算难…你…你先走我随后跟来…” “不!”婉琴想也不想拒绝,现在他这状态,谁知道还跟不跟的上。婉琴想将他重新背起,却被风离抗拒般推开。“带着我你走也走不了…你…” 风离恼怒于她的倔强,抬头的刹那却撞见那双清眸中隐含雾气,想像往常一般或嘲或讽的语气再也装不下去。心里掀起无形微澜让他紧紧抿着唇。 这人!时时刻刻只想着将她推开,如果不在意她,何必救她,既然要装无情便装的彻底些!这一路走来经历过这些,他还以为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又可以将她推开吗? 婉琴负气地将他背上身,身上的人似乎也意识到她的执着再未反抗。“以后你说我脸皮厚也好,说我骂我也好,我不会丢下你走的。如果最后走不了,那我们死在一起,至少黄泉路上也不会太孤单。” “风离。你别睡,我带你回家…” 风离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耳边只剩下女子的这句话,别睡,我带你回家…他想笑,家?他的家在哪? 风离趴在她的肩上,将头埋入她的发间嗅着她发间的淡雅的清香,“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你可愿与我同归? 老天这一次似乎未对他们赶尽杀绝,婉琴跟着风离的指引沿着密集的树林一路穿小路走,直到再也听不到追兵的声音。 他们和那群村民是分开走的,既然没有来追他们,定然是被人引开了,他们不知能不能逃脱… 婉琴将风离沿着一棵老树放下,将头埋在风离的胸口再次确定,心跳微弱却有序地起伏着,他还活着。婉琴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见那人虽未说话也用手指捏了捏她的手,示意他未睡着。 撕了自己半幅衣袖,将他渗血的伤口重新包扎后,婉琴在他身边坐下,劫后余生般喘着气。随后翻身坐起,屈膝跪地沉默不语地刨坑,用力刨了很久也只刨出了个凹下的小坑。手指却因为被划伤渗出血。 婉琴从怀中拿出一小块衣料碎片,将之置于土里,再次将土埋入,泪水滑落脸颊传来冻僵的刺痛,将沾染了泥土雪水的手在脸上乱抹一通,可止不住的泪却是越聚越多。“你看我,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风离轻轻叹息,身子挪到她身旁将脸贴近,缓缓伸出手,温柔地将她脸上的水珠擦去,将她额前散乱的头发拨正,捧起她的脸,“” 他似乎想再凑近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风离用手捂着嘴,侧过身避开探寻的视线,过了许久才若无其事地转过身。陪着她一起将那小土坑填埋。好久之后,两人寻了块打磨光洁的石块,为楠儿立了块无字碑。 等一切完毕,婉琴站起身最后望了眼村子的方向,扶起风离任由他几乎全部的重量压在她身上,林子深处有一处洞穴,往里看蜿蜒幽深,婉琴扶着他走进,将他靠着石壁放下,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也是昏昏沉沉的,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查看风离情况。 只见他吐息微弱,牙关紧咬,浑身发着颤,她急切地去握他的手,只觉他通体冰冷,额头滚烫,显然是发烧了。婉琴强打起精神,走到洞穴外找了些枯枝来,她从未生过火,折腾良久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才算成功。 婉琴将风离半拖半抱到篝火旁,刚将他放下便见他因畏冷缩成一团,抿着淡薄的唇微微皱眉。 婉琴思忖良久,终是闭着眼将他尚还湿着的衣物除了,脱得只剩下亵裤却是红着脸再也不敢碰。随后她将自己未干的外衫也除了,但留了里衣身子向他的方向靠近。 此时他的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浑身多处伤痕淤青,婉琴沾着雪化的水一点点替他清洗,在他身上呵气不断揉搓,不敢再去想什么男女之防,所有的信念只剩下一个——他不能死。 婉琴时时注意着他的体温,又生怕自己睡去时不时掐自己一下。以疼痛驱散睡意。等到天微微亮时见他眉目舒展,探他额头烧已退,婉琴终于放下心来,将烤干的衣服穿好,又给他穿戴整齐,才拖不住一身疲惫沉沉睡去。 头缩在他的怀中,远远看去竟像一对交颈而卧的鸳鸯。 良久婉琴睁开眼时,对上一对乌黑的眼,依旧是互相环抱的姿势,此刻看来便携着无尽的暧昧。那双眼的主人含着初醒的迷蒙,与身旁的人对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手一伸下意识将身旁的人推开。 手压到了昨晚烧的枯黑的树枝,蘸了一手的黑,婉琴突然愣住。 以为他会说什么,可他清醒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推开!她千辛万苦救他,甚至不在乎女子的名节,不求他一句感激,但至少不该是下意识的推开,远离! 心一刹那冷了下去,“你果然这么厌恶我?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许是他下意识的动作过大,风离向后靠去,本就凌乱的衣衫散开,松松垮垮的带子系的乱七八糟,他像是反应不及,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呆呆看向婉琴。 婉琴压下心头的羞恼,怕他又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强迫自己冷静,抢在他之前将剩下的话飞快的说出口,“你冻得不省人事,又发烧,我…我怕你会死,你不用有什么负担,反正你当日救我一命,我理应还你的。” 话落,一阵晕眩传来,她向一侧倒去,风离揽过她的腰将她接住,不顾她反抗按倒在自己怀中,嘴角溢着苦笑,“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一下子全说完了。我什么时候说我厌恶你了,只是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怕让你后悔。” 婉琴瞪了他一眼,撇过头继续不理他。 风离圈起她一缕发,眼神落在她同样着装凌乱的衣衫上,“傻姑娘,你我纠缠至此,又岂是一两句话能撇清的?该看的不该看的你都看了,吃干抹净后撇清关系,阿喜,你可真绝情。” 婉琴脸一红,“你这是恶人先告状!” 风离双手环上她的腰收紧,“阿喜,不管你过去是谁,是什么身份,我们不去理哪些皇权争夺的野心,不去管这不知何时休的战乱,我们当个普通人,我带你去西域,看孤烟长河,风铃驼羊,或是在那里开个医馆,济世救人,闲时撷雪煮酒,把酒东篱,平安喜乐。好不好?” 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这看似是主动告白心意的话,婉琴对上他的眼,第一次看到他眼中的认真和执着,他说的何尝不是婉琴最想要的生活,心头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可不知为何,到了嘴边的话却成了,“我…不…” 风离的脸一刹那变得晦暗不明,下意识松开婉琴,掰过她的脸让她正对着自己的眼睛,“也是,我差点忘了,你是承国的公主。所以,你想回京?” 眼中有浓厚的劈不开的雾色,她闷头默认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敢去看那双带着探寻,深究或是其他情愫的眼睛。 直到冰凉的触感抚上她的眉心,宽厚温热的手掌遮住了视线,也遮住了眼前人清俊隽秀的轮廓,“不管未来如何,我只记得此时此刻眼前的你是阿喜,只是阿喜。” 当时婉琴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因为阿喜简单乐观,而夏婉琴与风离,从未看清过彼此,所以真正看清对方的那一刻,相隔千山万水,咫尺天涯。 从她拒绝的那一刻起,家国天下横在两人之间,在容不下半点私情,也断绝了唯一一次自私的机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花落人亡两不知 婉琴从小就明白,她不可以任性,不可以撒娇,因为她是承国的长公主,要有长公主应有的风范。别人追求的无上尊荣,她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拥有了,可别人轻易拥有的自由,她或许终其一生都难以得到。只因这摆脱不得,必须正视的身份。 生于乱世,何处可苟且偷安?生于皇室,食万民供奉,又如何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弃他们而去,即使是她,终究也会于心有愧的吧。 风离撩起衣摆,在她身前曲身弯下,“上来,我来背你。” 婉琴犹豫地看着他,“可你的身体?”他伤的有多重她昨夜可是看到的,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好了?可看他的脸色的确是好了很多,甚至眼中也多了平时的神采。 风离不耐烦地扯过她臂膀,“别忘了我是医者,自己的身子还能不清楚,别废话,上来。” 婉琴趴在他身上,所以看不见他隐忍难受,越发苍白的脸色,也看不到他目光中挥之不去的深沉沉重,而他只是背着她一步步走向那不确定的未来。 风离将她放在树丛间,不知何处捣鼓了一堆草药,不由分说塞进婉琴嘴里,“吃下去。” 婉琴头昏脑涨,精神萎靡,被风离半威胁半哄着嚼了一堆草下肚,又重新被他背起,头埋在他肩头思绪混乱,“总觉得那群人不是一般的强盗。” 风离顿了顿,回道,“是,那群人训练有素,还有他们使用的马也不是一般的马,他们是承国的士兵。” 婉琴一个激灵抬起头,因动作激烈撞到了风离的后脑,在他吃痛的抽气声中,婉琴后知后觉地替他揉了揉,又替自己揉了揉,沙哑的声线里满是义愤填膺,“想不到承国的士兵不在战场与敌人拼杀,却杀害自己国家无辜的百姓,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风离轻轻嗤笑,眼神中又是往日熟悉的那种不屑嘲讽,“秦泷前线逐渐被镇南王攻破,军队一路后退。又迟迟等不到朝中的救济,别说援军,没有粮草食物,这样恶劣的天气连活下去都成了困难。自然只能向这些小村子下手,可若是被人认出传了出去,怕是要被严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全杀了。” 婉琴气得脸色更白,愤愤之情溢于言表,揪着风离的衣领起了几个褶子,“他们上头的将领难道不知?他们怎么敢?” 背着她的人背脊瘦削,突出的骨骼硌得婉琴有些疼,他沉默许久,许是思考要怎么回答她合适,“也许知道,也许不知,又或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阿喜,如今承国形势堪忧,内忧外患之下远在上京的帝王即使有心亦难为,秦泷地偏,他们自然敢胆大妄为,朝不保夕之时,不是所有人都能仅凭着区区信念存活下去的。” 风离大概是说了太多的话,他开始不停咳嗽,婉琴吓得从他背上滑下,关切的注视着他,“你没事吧?” 风离迅速擦过嘴边的血迹,制止了婉琴的动作,“别下来,我没事。我带你去找这的地方官,你有些发烧,这里荒郊野岭的,没有药。你这身骄肉贵的公主可受不了。” 而他藏在身后的手上血珠子正不停滚落... 婉琴抱着他的脖子,仍旧不放心地问道,“你身上的伤还痛吗?” 风离伸手安慰似的绕到背后,拍着她的小腿安慰,“不痛,我可是大夫啊。你乖乖趴着。” 风离咳得刚顺下口气就听背上的人温声说了句,“风离,你变了。” “什么?”风离咳得本绯红的脸又蒙上一层淡绯色,瑰丽地宛如此刻天边的霞彩悬垂于天际,衬得那双本该垂暗的眸子也多了幽彩,携着朦胧浅晕光影,恍恍悠悠。 婉琴放肆地揉着他的脸,触手温润的好似翡玉般,她不禁多揉捏了几下,“你对我温柔了,温柔的让我受宠若惊。” 风离吃力的偏过头,从她的狼爪下逃脱,哼了声,“傻子。也许我是想把你卖去某个偏僻的山头,毕竟你还欠我不少钱。” 婉琴更加肆无忌惮地揉着他的脸,“你舍不得。” 风离哼了声,只觉身体已然每说一句话都觉得吃力。 “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很久了?” “不害臊。” “那你说不说嘛?” “不说。” 婉琴掰过他的脸,揉啊揉,揉的那眉毛眼睛挤成一堆,“可我想听你说啊。” 风离无奈地停下,语气很轻但认真,“喜欢。” 婉琴满意得又将他的脸揉了揉,这个以前一直拼命逃离,推开她的人,终于第一次亲口承认喜欢她了。 被她的狼爪摧残地忍无可忍,风离恨恨道,“放手,不然我把你丢下去了!”本该嚣张跋扈的话到了他嘴边显得几分有气无力,反而多了些撒娇委屈的成分。 嘴上毫不留情的同他吵闹,婉琴的头却越发晕眩,自然也没有意识到身下的人也再没有说话,甚至步伐越发吃力,停滞许久才接着下一步。也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他刻意加大的声音,“阿喜,到了,你身上还有没有可以代表身份的东西?” 婉琴掏出一块蟒纹玉佩递给他,“这个。” 风离持着玉佩交给府衙前的守卫,又与之说了几句话,就见守卫急匆匆进去通传。风离将婉琴从背上放下,“阿喜,安全了…” 婉琴唤了声“风离”,只见他脸色难看至极,眼中竟是一片灰败之气,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倒下,婉琴想要去抓住他,可眼前越来越黑,模糊中看到身着官袍的男子匆匆赶来,急切的呼唤着,勉强保留的最后一丝意识也终究消散。 婉琴醒来时正躺在红漆的雕花床上,唯美的绯色帘幔覆了三层,她不安地稍作动弹,就有侍女前来询问,“公主醒了,可是需要什么?” 大概是怕吵着她睡觉,房内的纱帘都遮了起来,入眼是灰蒙蒙的一片。依稀可见地上烧了几个炭盆,屋子显得异常暖和,前来问话的侍女眉目清秀,脖上围了圈洁白的兔绒。婉琴支着额半坐起,“这是哪里?” 侍女轻言,“是我们大人的府邸,公主在府衙前晕倒了。” 想起晕倒前风离苍白的的面容,极其灰败的眼神,突然涌起一股揪心的不安,婉琴抓着侍女的袖子急切询问,“与我同来的那个人呢?” 侍女欲言又止,“他似乎伤的很重,被大人安置在客房,哎,公主!” 婉琴披上外衫就匆匆往外,推开门撞到了一片端着脸盆和吃食前来伺候的侍女,慌乱狼藉的声响中跪倒了一地人,婉琴尚且顾不及安抚她们,只是抓了一人就问,“他,在哪?与我同来的那个人在哪?” 侍女低垂着头颤着手指向一处,婉琴顺着她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越过皑皑白雪覆盖的庭院,凄厉的寒风凌迟着女子单薄的身形,空荡的长衫随着风飘零飞扬,却比不上此刻心头六神无主的慌乱,心绪如死灰枯槁般淹漂泊于隆冬的雪地间。 推门而入,婉琴远远可以看到躺在床上那个熟悉的身形一动不动,隔着朦胧的药草苦味模糊了身形。待跑到他跟前,只见风离紧闭着眼,无声且平静的好像下一刻就要随风逝去。 婉琴只觉屋内人神色各异,站在正中的男子已过而立,面容钢肃,想来应该是此地的知府,婉琴不禁对着那人问道,“他怎么样了?” 言语中含着隐隐的颤意。 那人含着歉意不敢看她的眼睛,“公主恕罪,这位少侠身体本就不好,且失血过多,又奔波了一路,已然油尽灯枯,下官无能,即使全力施救,仍救不回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 婉琴只觉耳边一阵轰鸣,听不到那人说了什么,只木然地走到床边,风离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恬静安详仿佛只是睡过去一样,只是没有了心跳,那双平日里捣鼓药草,救人性命的手此时无力的垂下,再也不会温柔的回抱她。 不可能!上一刻还在说着喜欢她的人,这一刻怎么说没就没了? 婉琴控制着自己的语气,“都出去。” 看着她此时面色,竟无人再敢劝谏。知府在内的一干等人道了声下官告退轻轻走出,替她关上了门。 婉琴走到床前,怔怔走到床前,沿着他的脸划过胸口的位置,随后是垂下的手腕… 全无心跳,全无脉搏,死一般的寂静… “阿离,你答应过我不会睡的,君子一诺岂可轻易食言?” 沉默… “我花了十七年的时间才遇到你啊,一场颠沛流离的跋涉,却不想是最后的诀别之地。你要我怎么办?要我一个人怎么办?” 床上的人依旧沉默… “阿离,你醒醒啊,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西域吗?我答应你啊,什么狗屁公主,我不当了…你不要不理我啊…” 沉默… “既知君心,何敢负相思意,可等我醒来,却连对你说一句心悦你的机会都不给我...阿离,阿离...” 婉琴终于崩溃,像是失去力气般,身体渐渐颓然滑落,将头埋在双掌间低声啜泣,像是被遗弃的小兽孤独鸣泣,随着哀婉的尾音剥落那一瞬间,窗外的寒梅花枝一颤,花瓣簌簌零落成泥,在雪中殷红的刺眼。 风离下葬的那一日,婉琴亲眼看着别人将他抬入棺中,封棺下葬后便是无声的诀别,婉琴始终淡淡地站在一旁,沉默不言,他死的那天,她仿佛哭干了泪,直到这一刻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立碑时婉琴挥开所有人,咬破手指,在风离名字的墓碑旁一笔一划郑重写下几个字——未亡人阿喜立。而后是久久的驻足停留,任由成片的雪花飘落,覆盖了荒凉斑驳的坟头,撒在孤独跪立的女子身上,瞬间苍颜白发。 侍女见知府对她使了个眼色,撑着伞对婉琴犹豫道,“公主,回去吧?” 婉琴朝他们摇了摇头,“你们先回去,我再陪他一会。” 当最后一人离去,她伸手拂去墓碑壁上的白雪,像是曾经抱着那个人一般将温热的身体贴在冰凉的墓碑上,声音透着连日来疲惫的沙哑,“风离你冷吗?别怕,我在。” 冻结的空气中仿佛奏着一曲哀歌,谁人在唱,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正如风离所言,那个陪他颠沛流离,不离不弃的人是阿喜,那个让他许下余生之约的人,是阿喜,这些却只是承国长公主夏婉琴谨言慎行,踽踽独行生命中的南柯一梦。随着风离溘然长逝烟消云散,而作为承国的长公主,她还必须活着。 在没有他的世界,孤孤单单活着… 婉琴不知在雪中呆了多久,直到她双手双脚都被冻僵,她才后知后觉起身离开,这一刻,心是死的。 漫天的雪花勾勒出女子独行的背影,显得凄惶悲怜。待她走远,有女子从坟墓旁的树后走出,黑衣如云,缎面光洁,与这漫天的白雪交映成分明的黑白两色。 若是婉琴在此定能够认出,此女正是之前她和夏瑾言在酒楼遇到的抱琴女子,却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 女子起先是四下张望,随之手握着铁锹快速将坟墓上的土挖开,徒手一挥,身后待命的黑衣人将棺材从土坑里抬出,随着厚重的棺板坠地。棺材里的人依旧静静躺着,仿佛只是睡着般。 女子将一枚黑色药丸塞入他口中,拖着他的头抬起迫他咽下,将风离抱在怀里急切地推搡,“连城,连城!醒来!” 许久后见男子并未有半分清醒的模样,女子嘴角反而漾起一抹嗤笑,“怎么?大名鼎鼎的双面圣手,阴沟里翻船这回真要死了?多少江湖同道该拍手称庆了!”朝着身后的黑衣人下令。“把他给我扛走!” 风离足足躺了一天一夜,到第二日天黑才醒来,眸中神光涣散,空洞又有气无力地看着前方寸地。见他醒来,身旁端坐的黑衣女子冷笑了声,“醒了?” 风离望了她很久,像是才反应过来,眸中的涣散褪去逐渐变为清明。苦笑着用手蒙住眼,隔了许久才再次睁开,耷拉着脸无奈苦笑,“师妹。” 女子看了他许久侃笑道,“怎么,没死成很失望?” 风离撇过头,故作不知,“师妹这是说的哪里话?” 女子掰过他的头,迫使他与她对视,眼中似有零星的光跃动,“你与我传信时说,三日后来这里挖你,可刚刚秦大夫说你吃假死药时长已经超过三天,若我晚来一刻,或者那女人晚走一刻,你真要长眠地下了。连城,你故意延迟时间,是真的想死,带着她所有的眷恋以风离的身份死去,对不对?” 风连城下床活动着手脚,安慰般朝着她笑,“你看我这不还好好活着。” 女子丢了个手炉给他,将半闭的窗合上,“你自己也是大夫,活着?你看你如今一身寒疾,不过几天时间把自己糟践成什么样了?一个女人,值得你这般?还是你早已忘了自己来承国的目的?” 风连城在雪地里躺了那么久,本就冻得手足冰冷,顺手接过手炉又将身上的狐裘裹紧方觉天地回暖,幽灼的烛光在眼中跳跃,眉目中稍显暖意,他叹了口气方道,“我自然没忘,京中地形图,驻军防布图,以及目前其他地区部分兵力分布,守城将领名字,我都带出来了,必须尽快交给阁主。” 女子对着躺泪的红烛神情若有所思,“想不到承国堂堂赵国公,竟已投靠所谓的乱党。”言语间比起讽刺更多是痛绝。 风连城在上京潜伏近两年,负责暗中策反赵国公,后与之多有往来,曾许诺他承国若败亡,仍保他满门荣华富贵。以赵国公在军中的地位,轻易便寻机将驻军防布图抄录一份,于风连城离开承国时交给他。 风连城需要光明正大离开承国的方法,而在此之前,他认识了一个女子,一个在他意料之外又及其合适的女子,承国的长公主殿下,故意的接近,生命垂危时的解救,以及这一场冰天雪地里的亡命逃脱,不过是为了这场精心策划布局下最后的金蝉脱壳。 他利用了夏婉琴,在一次次倾心相对后,唯一在自己预料外的,是本该在遇到那帮强盗时就是假死遁逃最好的时机,为何一路拖延到了现在? 女子见他神色抑郁,似看出他心中所想又终究有些不忍,“师兄,你与她注定不是一路人,你命悬一线,千里迢迢背着她到这里,数次救她于危难,你已不欠她,不如两两相忘。” 他并非风离,他是风连城,汀水阁的风连城,前途何方,孰去孰归,冥冥中早有定数。 闭眼的刹那复又睁开,一扫先前的颓然灰败,风连城缓缓道,“此间事已了,明日我们就离开。只是阿柔,此行远去你再非丞相之女,与这个上京再无半点关系,你可后悔。” 女子怔愣片刻,望向虚空上京的方向,眼中再无半分犹疑,只余嘴角褪去温度的冰冷笑意,“我自是不后悔,家非家,国非国,上京既然无我容身之地,如今便是我弃了这冰冷的土地!有何后悔之说!” 清晨时分雪更大了,鹅毛般纷纷扬扬,风离牵着两匹黑褐色的马,及膝的长靴半数浸没雪地中,刺骨的霜寒由脚下侵袭而来,他覆着半幅银色面具,矫健的身姿如流云卷雨,翻身骑在马上,实与平日那个苍白羸弱的行医男子大相径庭。 风渐柔最后望了一眼皇城的方向,同样翻身上马,“滞留了这么多日,你身份可有暴露?” 风离手握着缰绳,背脊挺直,同样素白的衣衫不似平日淡雅飘逸,遥映着昏暗墨蓝的天际,多了几分沉重压迫,他举目远眺,声音平静无波,“在村子里杀了个士兵,走得急,若有人细细查看尸体,怕会心生怀疑。”话毕,他淡然一笑透着几分自嘲,“罢了,如今也无妨了。” 风渐柔沉吟片刻转了话题,“你此番可是要去寻他?” 风连城像是想到什么,枯竭昏暗的眸中投出几分亮彩,“是,我差不多有两年未见过他了。” 风渐柔听他这么多,有几分好奇风连城口中的“他”,不禁问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风离细细想来,笑着答道,“狂妄,任性,又让人心悦诚服。” 风渐柔心中也多了几分神往,“那我倒是有些期待了,竟能将师兄这样的人收于麾下,这位江湖中颇负盛名的汀水阁主,到底是什么样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昔有少年,成名未晚 两人行进半日,终到达镇南王军营,远远看去竟有一列人朝着他们走来,为首的男子红衣束冠,神色倨傲张扬,一双深邃的桃花眸灼灼如墨,竟似将人吸引了去,无端让人移不开眼来。 风离与风渐柔双双下马,待人走进了,风渐柔便感受到那人身上那股无形的压迫般的气息,并非是江湖中杀手组织那种血腥的杀戮之气,更像是上位者无声泄露出的威势,能给她这般感受的人,修为定是深不可测,于是对着眼前这个异常俊美的男子多看了几眼。 对,是异常俊美,多数人第一眼见到他,会因为他身上的威压而忽略他过人的容貌,承国江南的男子多谦和温顺,上京的男子则素洁儒雅,可此人给人的感觉更多是肆意张扬,就如他这身用金丝绣着火焰纹路的红衣般咄咄逼人。 苏修凰双目审视着风连城,嘴角笑意蔓延,“归离,两年不见。”复又故意般凑近他耳垂,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问道,“可有想我?” 风离盯着对方紧箍自己手臂的手微微皱眉,手掌一挥,浓烈的黑雾喷涌,而苏修凰早有所料般屏息快速躲向一侧,掌风疾出将黑雾推离,“呵,一见面就放毒?” 那黑雾未近风连城身侧已消散不见,风连城平静地拂去衣袖的灰尘道,“男男授说不清。” 苏修凰略挑眉,“怎么,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风渐柔看着他们这般肆无忌惮的调笑,似根本没有将自己这个外人放入眼中,嘴角有些抽搐。 这就是江湖四大势力之一,汀水阁的一阁之主?向着这人细细看去,只见他右手小指齐根断裂,竟只得四指! 苏修凰似察觉到她的目光,毫不在意地收回手,冲她淡然一笑,“抱歉,吓到你了。” “不,没事…”她还想说什么,见苏修凰领着风离下去,他身后的男子则朝着她走来,“姑娘一路颠簸,请随我去休息。” 显然苏修凰与风连城有事详谈,她不便打扰,最后看了一眼那红衣男子远去的背影,心头多了几分异样感觉。 风连城随着苏修凰进了营帐,左脚刚刚迈入,右手已被苏修凰捉住,两根手指压在他脉搏上,苏修凰眉心瞬间凝结。“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子,你可真行,我的军师大人。怎么,那女子真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苏修凰等了许久见他不语,知道他是不愿在这话题上再有牵扯,可惜苏修凰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此人恶趣味之一就是给对方疮伤的心头再捅把刀子,再美其名曰锤炼心智。 于是故意说道,“我自然不知对方是什么样的女子,也不在乎,但你我相识十数载,而你与她不过结识数日,却能为她心生死志。归离,你的心乱了。” 苏修凰顿了顿,偷眼瞧着他的神色缓缓道,“倘若你心有羁绊,不如离去,我再不济,总能护你们一世长安…” 风离只当没看到他频频转变的目光,淡漠道,“我提议过带她走,被拒绝了。” 正在酝酿兄弟感情的某人被无情打断,苏修凰手中的茶盏差点摔出,仿佛受到万点无形打击般一蹶不振,方眨了眨眼,“原来你是被拒绝了才想着回来的?害的我白感动一场。” 风连城皱着眉,一幅嫌弃的不能再嫌弃的模样,“你能不能别说的这么暧昧?” 苏绣凰撇撇嘴,“女人真是祸水。”话是这么说着,手中的茶盏却是稳稳拖着半点茶水未洒出,“此次镇南王,广平王相继起兵,而我在幕后推波助澜,看来这承国的天啊,终究要塌了。只是你奉我之名潜伏承国两年,暗中掌握京中动态,助我救出镇南王父子,后策反赵国公,获其军机密要,再借假死金蝉脱壳,我若是那女子,待知晓一切,怕恨不得对你食肉啖骨。他日战场相遇,你该如何?” 风连城略抬眸,眼中深涌莫测,“战场无对错,各为其主,不悔。” 苏修凰又眨了眨眼,一幅你果然还是更在乎我一些的得意模样。摩挲着手中狼豪,“听说你在上京还兼职当了个说书的?说我虐待俘虏?生得虎背熊腰?所以至今…无人敢嫁?你在京中当真穷的过不下去了,要靠编排我谋生?故事编的都不打草稿,啊?” 风离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不自然的移开视线,便听那人在耳边叹道,“这是多发仇多大很吶?” 风连城索性当做没听见,轻咳一声,生硬了揭过了这话题,“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苏修凰闻言眸色渐深,有种山雨欲来的倾覆感,他平日多是嬉笑怒骂全然不正经的浪荡样。对下属威压收放自如,全然没有一阁之主的盛气凌人。而每当他露出这身凌厉气势,那便是心中起了杀意。而这种切实的杀意往往只对一人。 “我随镇南王的军队一路南下,这里已经离上京很近,我自然是来看着老皇帝咽气的,毕竟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那种想将人凌迟的杀意实在太切实,若非多年相伴,怎知他这些年一路走来,面对的是何等炼狱苦海,这谈笑晏晏表情下的埋藏着多少彻骨悲凉。看似高高在上的汀水阁主,这世上怕已无人知道,他是十五年前那场血腥屠杀后端宣王府唯一幸存的人。 少有人知,端宣王生前曾收留过一名孤儿,并收为义子待如亲儿,十五年前那场血腥杀戮,端宣王府血流成河,当时未满五岁的男孩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因端宣王生前并未有亲生子嗣留下,府中未满五岁孩童蒙帝一念仁泽,未赶尽杀绝,只下旨将这几个奶娃娃丢出皇城流放万里。 当时尚是稚嫩小儿的苏修凰,连同着平日的陪读风连城,以及几个管事的孩子,一行七人踏上了万里流放的征途。一路明里暗里无数次危机,待走过万里来到西域之时,还活着的只剩下苏修凰与风连城两人。 于是两个孩子颠沛流离,远度塞外,食不果腹时却雄心壮志要在这片放眼荒漠的土地上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度,随着苏修凰年岁渐长,整整六年,利用端宣王旧部建立汀水阁,招揽群雄,驱逐流寇,占据一方,再到吞并弱小部落,建立凰国,如今即使荒芜弱小,却是所有人的归宿。 苏修凰眸中隐有落寞,遥指着西北方向,“你看,那是我们的凰国,离开这么久你可有想家?” 风离随着他所指望去,不屑的弯了唇,“才建都没多久的小土丘,有什么好想的。弹丸之地,只有黄沙北风,茫茫西域诸国,连人家手指头都比不上,你这国主当的我都嫌弃。” 苏修凰未料他出口的话这般不留情,刮了他一眼,脸色黑如焦炭,正想臭骂他一顿时又突然收回了到嘴边的话,像是想到什么试探地问道,“你葵水来了?说话这么暴躁?” 风连城气得将他推开,一个“滚”字在喉咙口翻滚,却见苏修凰被他推得后退一步,右手扶墙才站稳,这一来便露出了那被齐根截断的手指和右手仅剩的四指。风离一眼看去思绪翻滚,目光骤缩。眼中凝了一份沉痛。 他想起苏修凰七岁那年,两人在大漠流浪被马贼捉住,夜里几个喝醉酒的马贼划拳输了心里火大,就将捉来的苏修凰和他围起用挂了倒刺的鞭子抽打解气,用油浇了他们一身,在他们身旁放鞭炮玩,还有什么?哦,拖着他的手指欲置于马厩狂乱的马蹄下,当时苏修凰说了什么来着? 他说,“欺凌无知小儿算什本事,尔等可敢与我打一赌?若我输了,我与连城之命甘心奉上,若汝等输了…” 苏修凰望着不断打着响鼻来回走动的马匹,冷然笑道,“断我一指换我二人之命!” 既然入了马贼窝,想毫发无伤的出去是绝不可能的,七岁的苏修凰,绝境间已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后来自然是他们赢了,西域的马贼暴虐无常,却极为守信。那一刻他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刃落下,将那稚嫩的小指齐根斩断,然后他们像是破布袋般被人丢出。在那之后,那截滚落在地,染着血和灰的小指时常在梦中出现,有时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又建阁之初,兄弟百人,为搏武林之名,一路或死或伤,人丁凋零,汀水阁建立在无数人的尸血骸骨上,冥冥中多少双眼睛在天上看着。 风连城闭上眼,不敢再去回忆记忆中早已逝去的熟悉或陌生的面容,且听着身边人幽幽长叹,“归离,再给我三年,我还你一个无人敢欺的凰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吾当是,未亡人 此时秦泷城,尽是步履匆匆的行人,背着行囊行色惶惶,再无半点喧嚣喜闹的景象,县衙前,几匹矫健的马儿打着响鼻原地绕圈。 秦泷的知府大人亲自将一应侍从马匹检查过数遍,亲自携着充备的行李将之安于城中为数不多的健壮马匹上,“公主,我挑选了二十多名身手好的侍卫,一路护送您回京。” 婉琴恍若不闻,望着忙忙碌碌的知府大人的身影问道,“如今人人都想逃离秦泷,那大人呢,你想逃吗?” 知府停了手下活计,给她恭敬作揖礼后方抬头直言道,“公主,我不能走,作为这城最后的守卫者,自然是要与城共存亡的。” 也是,这一摞子大官小官跑得只剩个他,还能守着肩上的担子也不容易了。 婉琴认真看着这位秦泷的知府大人,约莫三十来岁,浓黑剑眉入漆,双眼正气勃发,神色严肃刚正,连下巴的小胡子都修剪得很是齐整。这位大人姓也姓秦,正是秦泷的秦。 婉琴这般想着,恰时听到远不处马蹄声踏着粗粝的土地,兵人的粗喘隐约间骤伏迭起,数十名士兵排着长阵走过,平静的街道立即像是投了□□般激烈振聩,人人奔走相告。 婉琴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知府脸上悲悯尚未褪去,言简意赅道,“刘将军前几日出城迎战时阵亡了,如今领兵的将军是刚才提拔上来的,听说是上京过来的,但百姓们怕的很,自然不敢相信这位初出茅庐又临危受命的将军有多大本事逆风翻盘,如今大军且战且退到了秦泷,再过些日子,怕是秦泷也要保不住了。公主,您快走吧!” 婉琴摸着毛色暗淡的马匹,微微一笑,“我不走了。大人尽忠职守,不畏生死,誓与秦泷共存亡,我又岂能一走了之?大人不妨带我去见见这位将军。” 婉琴大概是从未想到知府口中的将军是季抚,也未想到在这里可以见到他,那日大雨离去,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机,此时再见往事纷历,曾经相濡以沫走过的过往,犹如潮水灌入四肢骸体。直等到再次相见时,他站在骑兵营外的逆光里,阔别已久的阳光如莹润的绣线,描摹着眼前人俊秀的轮廓。 阿抚的营帐极为简陋,身上也不再是寻常的黑布侍卫服,他身着坚硬的铠甲,蒙着一层晕浅的蓝色幽光,身子如挺直的苍松不屈不阿,一如既往。手中擦拭着他长年使惯的剑,宝蓝色的剑穗随着他动作晃动不已。 心头不无唏嘘,婉琴轻声唤道,“阿抚,好久不见。” 那擦拭着剑的手不由顿住,双肩一颤,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公主?” 手中的长剑背着光,其上干涸的血迹已呈现深褐色,季抚急切地走向她直到停在一步之外,“公主怎会在此?这里不安全,我让人送您回京。” 婉琴摇头讪笑,不急不缓地笑看着他,“发生了点事,你打算派多少人护送我回去?人多了没走出几里怕就被人盯上了,人少了碰到强盗也打不过,所以你放心我上路?” “…” 婉琴知他性子,此时定陷入犹豫了,问道,“不如将我留在这?” 想到此地战况,阿抚皱眉急声否决,“不可!” 婉琴道,“阿抚,这不是你一人之国,凭你一人之力也挡不住敌军千军万马。这也是我的国我的家,而我是皇族的公主,这是我生来就不可逃避的责任。所以我也想留下来。我会上书将此地情形告知父皇,秦泷是入京的重要屏障,绝不容敌军攻破,我虽是不受宠的公主,到底也是皇家血脉,朝廷不会坐视我死在这里。” “军中缺粮草,兵器,棉衣被袄,即使你再强横,没有足够的物什也无法打败敌人,阿抚,信我,我不会让你和我死在这的。” 季抚看着这个从小陪伴她长大的公主,只觉再多的话也无法再说出口,只得苦笑道,“我还有说不的权利吗?只是公主若是执意留下,一切需听从我指挥…” 风离的坟墓立在城郊,婉琴沿着山道走了大半天才寻到。脚下的鹿皮短靴湿了一圈,身上镶绒的红色大氅也落满了点点白雪,婉琴将之脱下将雪抖落。 不过短短一日晴天后又是连绵不绝的大雪。彼时皑皑的厚雪将青灰色的墓碑覆盖,犹可见墓碑上暗红色鲜血凝结的未亡人三字分毫未褪,深沉浓郁的令人乏闷,婉琴撑着伞将墓碑的雪拂去,抱着透凉的酒靠着墓碑坐下。 “阿离,我不走了,留下陪你,你高兴吗?不高兴也没用,有本事你跳出来骂我啊。” 婉琴拔出酒塞拎着酒壶狠狠灌下一口,很快被醇厚的酒气呛得连连咳嗽。苍白的双颊显出淡淡的粉色。“想不到我也有借酒消愁的一天。” 婉琴将身子缩成一团,紧紧靠着墓碑,仿佛这样就能汲取片刻温暖。对着墓碑似自言自语,“其实我也怕,怕看到白骨累累,血流成河的景象,为什么要打仗呢?其实我也想逃,我怕死怕痛怕流血,想逃得远远的什么也不理会。你一定想说那干嘛不走,是不是傻?” 婉琴拍了拍墓碑,似无声的安慰,“可我若走了,你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一行清泪徐徐落下,婉琴哽咽着道,“我总不能…总不能让敌人的铁蹄,踏碎了你的墓,夺取了你最后的容身之地。” “你生前,我守不住你,如今你死了,我总该替你撑着这方天地,至少让后人知道,这里睡着一个叫风离的人,他是我爱的人…” 沉闷的苦涩夹杂着心头的钝痛使得婉琴不断抽吸着,黯淡无光的眸中漾起一抹水汽,霎时如明珠透亮,红色的大氅被她覆在墓碑之上,而婉琴只在月白的中衣上套了件单薄袖衫,袖子松松垮垮拖曳在地沾满了泥水。 又灌下一口酒睁眼,景色迷离。她含糊不清地喃喃,“唔,好像有点醉了。” 意识朦朦胧胧散去时,身边有人不断喊着,“公主,公主!” 真是恼人!怎么到哪都有人跟着!甩也甩不掉! “公主,公主,快醒醒,你不能在这里睡啊!” 婉琴一挥手,“红鸾!不许吵我!” 红鸾?不对,又不是在她的花扶宫。婉琴迷糊地睁开眼,认出是这段时间在府内贴身伺候的丫鬟言玉。她神色焦急地摇着她,“公主,城内出事了,季将军说请您尽快回去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军中奸细何处寻 婉琴回到城中时,季抚正站在士兵营中,两条剑眉深深凝结,营帐里躺着数十名普通士兵,多是捂着肚子哀哀叫唤。军医正替一名躺着的士兵诊脉。 “果真是中毒了!”军医将那士兵的手松开,站起身冲着季抚道,“将军,好在发现得早,中毒的人并不多且中毒时日不长,待下官将解药调配出,定能解此毒。” “该死!”季抚紧紧攥拳,神色异常愤怒,“下毒下得这般悄无声息,想不到我军中竟真混入如此了不得的奸细!” “好在把这几个狼崽子抓住了,否则真是后患无穷!”季抚手下副将张鹏心有余悸,紧跟着说道。“好在将军英明,适时察觉各中端倪,才能及时将之抓获。” 季抚对这群狼子野心的敌人自然无半分怜悯,况且对自己如同再造的刘将军惨死敌军阵营,心头越发痛恨。据悉此次共抓获敌军奸细五人,为首的那人已押入刑室,剩余四人被剥了外衣吊在城头,盖了满头满脸的雪冻得瑟瑟发抖,若是镇南王方的人不瞎,定能看到。 张鹏冷嗤一声,“那四个狼崽子倒是有种,被抓获第一时间就想着拔刀自裁!哼,这会儿给他们喂了软筋散,怕是连刀都拿不动了!瞧他们这会儿冻成那龟样,实在大快人心!”他说完其余几个士兵也跟着哈哈大笑。 季抚迫不及待去刑室亲自逼问,婉琴本想跟着季抚去刑室查看,却被季抚以“您千金之躯,万不能出入那等污秽之地”为由断然拒绝。季抚独自前去,留下张鹏等人守着婉琴。 婉琴心头犹有不安,下意识朝着耳环摸去,发现耳朵上空空如也,才想起这几日为了方便在军中行走,自己早已换了一身男装,除了季抚少数几人,她的身份并未有太多人知道。 身侧张鹏对着几个属下道,“你们可还记得前几日我们碰巧救下的那帮村民?我曾暗中窥见那几个奸细出入他们住的地方,也不知这群村民中是否有人跟这几个奸细有勾结。” 下属中有人怒道,“这群狼崽子实在防不胜防!此时秦泷危机四伏,万一城中再留有奸细!岂不埋下祸患!要我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干脆!岂可因小失大!”说罢做了个拿刀抹脖子的动作。 张鹏细细思索片刻,道,“此事容后再议,先带我去见见这帮村民!” 婉琴心头一跳,他们口中的那帮村民,该不会…于是诚恳问道“这位将军可否与我说一说这群村民的情况。” 张鹏见发言的是婉琴,又将她一阵打量,知道她时常跟随在季抚身侧,自己虽不认识,但将军信得过的人自然自己也是信得过的。他将遇到这帮村民的经过详细一述,婉琴一惊,心道果然是那帮村人,想不到他们遇到了季抚的大军。便央着他们带她同去见一见这帮村民。 村民们被另外安置在城内空置的民宅里,因城内无人识得这群人,而今形势特殊季抚下令并不许他们随意走动,季抚派了十多人将他们集中看管。 这群村民住的着实偏僻,四处尽是荒原雪山,又几乎避世不出,秦泷城内的原居民自然认不得他们,张鹏又带了十来个人,为防有变,且安排他们佩着刀剑□□将这群人团团围住。 婉琴几乎一眼就见到了隐在他们中间的葛夫人,推开阻隔的人快步走到她面前唤了声,“夫人!” 葛夫人翘了许久才认出她,当下又惊又喜,“是你!”她几乎是即刻抓着她的两边袖口,急得两颊布满红晕,“我的楠儿呢?” 葛夫人刻意抓紧的指甲几乎嵌入婉琴肉中,婉琴无言地撇过目光,几乎不敢去看那满怀期待的目光,“我…” “楠儿他…葛夫人,我对不起你,楠儿他没了…”婉琴看着一瞬间失控,身子僵直般直往下坠的葛夫人,心中愧意翻江倒海般升腾,继而是深深的自责与无力... “对不起,对不起…”婉琴想去抓她的手,却捞到了一幅空荡荡的袖摆。再看葛夫人,只一手无力的撑着地,神色颓败苍桑仿佛刹那间苍老了十岁。 其中一个高大的汉子拨开人群,冲着张鹏喊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圈禁在此不说,现在举着刀枪对着我们,是想光天化日之下杀害良民吗?既然如此你们和那群强盗有什么分别!” 一人民众群起激愤,推卸之中起了争执,张鹏霍然拔刀架在那汉子肩上,“给我闭嘴!” 村民们哪里见过这等架势,见此再不敢言,畏惧地退缩到后面,婉琴轻轻挣开葛夫人,对着守在外的张鹏几人道,“张副将不可,这群村民并非敌方奸细,这点我可以作证,他们是被强盗追杀至此,求将军绕过他们!” 婉琴将沿途所经历一切告知,并提到这群强盗的异状,极有可能就是军中之人。 张鹏想着属下的话,这群村民不知底细,又凭空冒出,留着实有隐患,但见婉琴这般说辞,心有略犹疑道,“先把他们捆起来严加看管!” 手下的士兵即刻上前就要捆绑,刚刚说话的那名汉子甩开胳膊挣扎道,“我等并非俘虏奸细!为何捆绑我们!尔等将士不思保家卫国,驱逐敌寇!却想着欺辱无辜平民!若传出去岂不让承国百姓寒心!我等手无寸铁,若真是敌人派来的奸细怎会这般容易任你们欺凌?哼!” 张鹏派人一一查探过去,见这帮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又不谙武功,婉琴见葛夫人躲在众人之后,空荡荡的袖子随风飘摇,心下一涩,对着张鹏道,“张副将,他们乃我承国百姓,受战争所迫害,好不容易逃难至此,我等理应给予安置照料。怎可一味相迫?如此作为即使打了胜仗,亦失民心。” 张鹏道,“此事待我回去禀告将军再做定夺。你放心既然这群人无害,我等自然不会再伤他们性命。”张鹏下令手下松开这群人,只严加看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风云突变战事起 风连城回营时落了一身雪,刚进便见苏修凰挺身长立,目光灼灼看着他,“去哪了?” 风连城也不理会他,径自脱了外衣将满身的雪抖落,细碎的冰屑崩开了花般向着苏修凰溅去,将猝不及防的他糊了满头满脸,他恼怒地一退再退,拍打着衣服上的雪,恨恨盯着他。 好歹他是一国之主,又是江湖上小有名望的汀水阁主,这人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 待手上的事完工,风连城缩在火盆边取暖,暖黄的光下双唇泛着不健康的淡紫色,身上时起颤栗,看得苏修凰直皱眉,又命人取了火盆来。正要责备他不顾惜身体时,不料身边人淡漠地搁下一句,“世子攻城了?” 苏修凰靠近火盆,身上未及脱落的冰渣子化了水,晕染开来在他交领上烫金的滚边旁落下水渍。他又轻轻踢了风连城一脚才回道,“是啊,这会儿怕是已兵临城下了,这次他可是信誓旦旦的要夺下秦泷的。” 风连城又烤了会火,脸色才逐渐柔和,手脚关节也不再僵直,他却是浑然不点题了说了句,“如果哪天你死了,我不会难过的。” 苏修凰,“???” 风连城自顾自说道,“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么看来,果然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人。” 哼,他苏修凰何时说过自己是好人了? 看来出门一趟这位仁兄把脑子也冻坏了,苏修凰无比怜悯地看着这位自小的玩伴,心下不无唏嘘。 此时已然接近黄昏,瓢泼的大雪已停,只剩断断续续的几片飘荡在半空挥之不去,眼下傅子恒携兵马正对秦泷城发动第三次围攻,营帐外连天的北风如炼狱来的鬼魅呜咽呼啸,万分渗人。 苏修凰望着雾蒙蒙的天,目光闪烁不定,“雪停了,风却更寒了,归离,你说这场仗何时会结束?” 话落有汀水阁的探子前来禀告,“阁主不好了,魏青他们被抓了!” “什么?”风连城大惊,倏然站起身。 “看来他们还是太着急下手了!”苏修凰来回踱步,昏黄的光线下桃花眸中隐现与平时未有的郑重,“现在人呢?” 来人目中满是担忧,“魏青被单独关起来了,小林他们被吊在城头示威,看起来冻了好些时辰了,状态很不好!阁主,该如何是好?” “季抚敢动我的人,我亲自去救他们!”苏修凰抢了风连城的外衣披上,还未至门前却被风连城按下,“如今你好歹也是一国之主,还天天上赶着往外跑,给我呆着,我们汀水阁的主帅就要有主帅的样子!” 苏修凰跟他抢夺这外衣的归属权,反驳道,“你个文弱书生,去什么战场?凑什么热闹?” 风连城握着他的肩膀,抬起的桃花眸对上风连城炯炯如火焰的眼神,那一刻明亮的煞人。 “阿凰,我已经不是小时候处处要你保护的弟弟了,阿凰,我会将他们平安带回来的,你信我!” 苏修凰张了张嘴,咧嘴笑了,将外衣给他系好,“好,我信你,刀剑无眼,小心。” 看着风连城驰马远去的身影,苏修凰突然想起风连城“双面圣手”这个称号的由来。 十四岁那年,他们因一时疏忽被当做奴隶卖入西域的困兽之斗,因那时的连城还不会武,只得靠他护在身后,经历了数十场厮杀后他奄奄一息,连城只是默默地替他上药,不舍昼夜地看护陪伴,等他们出困兽之那天,风离说他想回去找师傅学毒术。 问他为何突然想学,苏修凰至今还记得那时他那时的回答。 “陪你颠沛流离,等你君临天下。我希望在那时我可以与你并肩,而不是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那个从小被他视作亲弟弟般保护的人,长大了。 秦泷城外厮杀声漫天,隆隆的鼓声将人震得耳聋发聩,季抚早已前去指挥守城,为防万一将婉琴安置在城下百米后的一处地窖,即使如此,婉琴依旧能听清百米外士兵们激烈的呼喝,透着声声入骨的悲壮。 季抚站在城头看着镇南王一方,一人白衣着轻骑从士兵中驶出,与四周半幅污血的士兵不同,此人白衣肃洁,不染半点血迹,长身玉立仿若谪仙临于世,如此风情人物出现在这般惨烈的战场上又实显得突兀。 但见那人戴着皮制手套,依次抽出三支白羽翎箭搭于墨色长弓上,那三支箭先后射出,如蝮蛇伺机而动只待蓄命一击,将城墙上倒悬的三股绳依次射穿,那城头悬着的三人猛然落地,在厚实的雪地上翻个滚就朝着敌军方向逃窜。 季抚半眯着眼一声令下,密集的箭雨朝着那三人方向射去,其中一人中箭惨呼一声倒下雪地间,徒留下一抹血色。另一人躲过箭雨咬牙从雪地上倒插的箭中拔出一支衔在嘴里,就着嘴将捆绑着另一人手腕的绳索迅速割断。 蝗虫般密集的箭轮过几轮,地上那黑黑漆漆的人头像是打了亢奋药物般不断堆砌前进,季抚墨黑的瞳孔猛然收缩,一掌狠狠打在身前的黑岩柱上,“哗啦”的碎裂声下,黑岩柱上凝结的冰层裂开一道裂缝,这是昨夜泼水成冰后加固的城墙。 季抚大喝一声,“给我死守!”忽然听到嚓嚓的异动声,这样的声响在如此血腥的战场上多了分诡异。就听声旁副将张鹏怒喊道,“是谁在开城门?” 季抚猛然朝城下看去,见链桥被吊起一人高,那诡异的响动是有人在搅动绞盘!当下惊怒交加朝着城墙边看去,见几个黑影费力的在转动绞盘,身后流了一地的鲜血,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守城的士兵,显然被人杀了。 季抚飞快抽出箭射向那人,只听那人背着身惨叫一声倒在一旁一动不动,转过来那张脸实在陌生,却听身后赶来的张鹏惊叫了声。 那人背后又有四五个黑影蠢蠢欲动,将其中一人围在内,其余几人与前来阻拦的士兵交手碰撞,刀光剑影下,这些人身手竟出乎意料的好! 张鹏手中钢刀劈开其中一人的剑,几番交手过后越发惊愕后怕,这些人竟然都功夫不俗。 眼见链桥将下,季抚目眦欲裂,三箭连发将那三名高手毙于箭下,最后一名被张鹏迎面横劈,仰面流血直挺挺从城头坠落而下。随后又有三人顺着楼梯辗转走上,张鹏被这群心头冒火,二话不说一脚飞踹,将猝不及防的三人从城头接连踹下。 随着滔天巨响,链桥被轰然放下,季抚大喝一声,“出城迎战!”眼中已现决绝之色。 眼见承国士兵随着季抚入潮水般涌入战场,惊天的战鼓声如响雷般乍然崩裂,承国士兵以季抚为首喊声雷动,风连城冷嗤一声,抓过马上长弩,玄黑羽箭朝着城头疾驰而出,将那擂鼓之人钉死在鼓架子上。 鼓声停顿不久,又再次响起,只是力道显然轻了很多,风连城抬眸看去,就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费力爬上城楼,踮起脚牟足了劲击鼓,鸦黑的长发并着红色的丝带在半空凌乱飞舞,即使是一个侧影,也让风连城胸口窒息般透不过气来,架在弩上的箭再也无法射出。 竟然是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兵者,乃诡道也 镇南王军营,苏修凰裹着厚厚的裘衣,将自己裹得如同粽子般,手在棋盘上拨下一枚黑子,悠悠叹道,“城外都拼的你死我活了,世子还有心思陪在下下棋,可真是心大啊。” 傅子恒头也未抬,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沉声道,“多亏阁主旗下军师巧施连环计,此刻秦泷城门已破,还有谁能阻我大军入城?只是…” 他抬起头,眼中隐有火光跃动,尾音拨高似笑非笑,“连敝阁的军师都上了战场,却不见阁主多上心,倒是显得阁主无情了些。” 苏修凰抬抬嘴,望着暗沉的天不以为意,“这是他自己选的,纵然是我也不好多干涉,欠下的债总要还嘛,世子不也是过来人?据闻承国的七公主艳绝天下,风华佳人,本与世子天造地设,可惜了可惜了哟。”说罢砸砸嘴巴子,言语中似有艳羡。 苏修凰此人,擅与人心口捅刀子,且一捅一个准。风连城也就偶尔嘴巴毒了点,比起此人,着实能称其为良善之辈。 傅子恒骤逢大变,本就抑郁,此刻听他的话,想起与夏瑾言诸多过往,心痛如绞,又见此人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被激的心头火起,一把揪住他衣襟扯过,“你!” 剧裂的动作将棋盘打落,黑子白子零零碎碎落了一地。 苏修凰浑不在意地任由他拎着自己前襟,张嘴笑言,“哎呀我这人嘴贱,说了让世子不顺心的话世子可别放在心上。” 傅子恒揪着他又扯近几分,往日谦谦君子做派早已荡然无存,黝黑眼窝中除了深切的痛和恨再无其他,“狗皇帝设计欲杀我一家,害死我母妃,就不容我们反抗?我也要让他尝尝,皇城被破,兵临城下的滋味! ” “世子是人上人,大局为重,不会因区区女子乱了分寸,自然也不会因为苏某三言两语,坏了你我同盟关系。”苏修凰淡然说道,轻轻推开他的手整理衣服。 傅子恒见他一副不瘟不火温吞模样,心头火气顿时消散不少,想着这人平日都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那双深邃的桃花眼却永远无悲无喜,无法泄露一点情绪,明明是相仿的年纪,可自己却完全看不透他。 傅子恒眯眼审视着眼前人,缓缓开口,“苏修凰,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修凰一愣,桃花眼眨了眨,“世子看不出,我是想挖你墙角吗?” “你!”傅子恒暗自捏拳,恨不得将眼前这张让人气恼的脸皮撕下。 苏修凰嘿嘿一笑,“世子莫气,我说笑的,世子既然叛了,就叛得彻底些,一切阻碍你前进的石子,在下都会替你除去的。” 傅子恒没有同他说笑的心情,定定看着这人问道,“苏阁主,若前方绝路,后方末境,你待如何?” 苏修凰自顾自将散落的白子捡起,闻言桃花眸弯如新月,笑道,“自然是踏平土地,闯出第三条路来。”顿了顿又道,“不过想不到如今这承国也出了个人才,世子啊,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啊。” 傅子恒也将棋子逐一捡起,放回棋盒,仿佛方才一瞬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未发生,神情中添了抹郑重,“季抚?那阁主有何良策?” 苏修凰道,“此人如凭空而出,自然根基不稳,据我手下探子查探,此人上无父母下无宗戚,不过一介孤儿,身份极其简单。但倘若他身世为帝王所忌惮,即使功绩再显赫也不为帝王所容。届时世子不费一兵一卒,就能除此强敌...” 傅子恒想到季抚,不免心有感叹,他三攻秦泷而不破皆因有此人在,镇南王军队一路势如破竹,偏偏被秦泷这个小地方困住了脚步。他道,“季抚有将才,两军对垒我倒是想与之一战,若是卷入朝堂暗流,倒是有些可惜。” 苏修凰似是不赞同他的话,冷笑着讥讽道,“世子难道对敌人也心生恻隐?如今战事焦灼,所谓兵者,诡道也。且不说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光是少一个季抚,你世子麾下将士就能减少近半成的伤亡,难道世子要赔了手下人的性命来向世人展示你过人的军事才华?” 傅子恒从前行事磊落,一贯看不起藏于台面下的阴谋诡道,还带这么待争辩几句,抬头突见军营外火光瞳瞳,惊讶间听到外面士兵接连呼喊,“不好啦!走水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折玉箫,斩情诀 声音激越一声高过一声,似乎同一时间有数名不同的人分布在不同方向呼喊,傅子恒与苏修凰对视一眼,心头皆沉了下去,显然有人在刻意制造混乱,过了不久就听到外头有人惊呼,“有刺客,保护世子!” 傅子恒直欲掀开门帘,却听到身后苏绣修凰高喊一声,“小心”,将他推向一边,等傅子恒反应过来,见一柄飞剑横空而过,再晚一步,那剑尖便直戳他胸口。 傅子恒心有余悸,猛然看向那持剑闯入的人影,苏修凰将傅子恒推向一旁,那一缕碧光便直袭他面门,他两指夹着剑尖后退,顺势拔出靠着棋盘倚放的祒雪,身上厚重的雪貂落入烛台,顷刻烧出一个漆黑的洞。随之烛火熄灭,营内陷入一片昏暗。 苏修凰牟一抬头对上那刺客的双眼,浩浩月辉下澄如水莹如月,他以祒雪化解其攻势,那刺客却不欲与他纠缠,只一剑后又朝着傅子恒而去,苏修凰抓起他的佩剑追月朝着傅子恒丢去,“接剑!” 却见傅子恒看也未看他,追月落于他身侧也未加理会,任由刺客将长剑置于他脖颈旁,只颓然看着那刺客,声音透着狼狈的沙哑,“阿瑾…” 苏修凰眼角突突跳动,原来又是情债啊… 与镇南王世子牵扯不断的,这就是那位承国声名远扬的七公主? 那女子被一袭夜行衣勾勒出苗条纤细的身形,只一个背影便让人流连忘返。只是此时仔细看去,黑色的夜行衣上点点暗红血迹,此女怀着一腔孤勇夜闯镇南王军营,竟还真让她闯进来了。 夏瑾言冷笑一声,“想杀季抚?你做梦!”手上用力,剑尖深入胸口半寸有余。鲜血乍然涌出,将傅子恒的脸色衬得惨败如纸,他尚且不敢相信地向女子看去,“你…要杀我?” 正逢此时傅子恒手下士兵闯入,举剑将夏瑾言团团包围,银白的月辉随着寒风灌入,刺骨的冷如利剑扼住咽喉,气氛瞬间紧张到极致。 傅子恒捂着胸口,厉声斥道,“谁允许你们进来的!都给我出去!” 士兵们面面相觑,尚且犹豫徘徊。这刺客将世子爷捅了个窟窿,不是就地处决也该是立即缉拿,如今这刺客插翅难飞,怎么滚的是他们? 胸口的伤牵扯着撕裂般的痛,却不及心上弥漫的彻骨悲凉,像是一筐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将最后一点情思热焰斩断掐灭,将两个有情人阻隔在天堑的两边。 苏修凰看了两人一眼,随着士兵一道乖乖退出了帐篷。此时嘈杂的响声早已退去,清冷的光辉撒在他单薄的素色长衣上,被冷风一吹起了几个颤栗,他盯着手上雪白的狐裘上醒目的黑洞,心里满是肉疼。 这都什么事… 傅子恒睁开眼,顷刻间万般情绪尽去,只剩下黑夜下寂灭的冷静,他握着碧月将之向更深处刺出,更多的鲜血流出,他却并不觉得疼,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夏瑾言手一颤,终究无法再刺入更深。 傅子恒将碧月随手拔出,丢于一旁,也不管胸口不断涌出的血,灼热的目光未离开过夏瑾言分毫,“阿瑾,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若要杀我,捡起你的剑,再深入一分,我必死无疑!”说完这话,突然觉得强烈的晕眩袭来,甚至无法再站稳,他扶着额,不敢置信地盯着夏瑾言,“剑上有毒!” 眼前的女子似有重影,几个重合的影子向他袭来,傅子恒一惊,既而闭眼,暗想她竟这般狠毒,真要置自己于死地!但预想中的刺痛没有传来,反而是身下一空,有什么离自己而去。 他勉强睁大眼去识别,见是一支通体翠绿的箫,那是… 何日明月荷塘,玉桥垂柳,疏影横斜映照出昏昏暗暗的光线,池水清浅波光粼粼,荷塘暗香浮动倾泻了一池波影,树影婆娑间,月光透过朦胧剪影撒下斑驳余辉,被鱼儿突然跃出搅成片片碎裂银光。 彼时少年温润的侧脸似带着一抹羞红,似花枝半开,朵朵嫣华,支支吾吾说道,“阿瑾,明日…我带你去见我父皇母妃,可好?” 夏瑾言粉腮含杏,星眸点点光晕似天外荧光闪闪的群星,笑意也如宣纸上的墨花徐徐染开,静态下一片流光溢彩,“好啊。他们是你的父母,今后也会是我的父母。” 傅子恒见她答应,满眼欣喜,夏瑾言则拉着他的手将一支通体翠绿的玉箫递过,“这是我最为珍爱之物,送你。” 傅子恒愣杵在那,半晌才意识过来,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郑重接过。夏瑾言行走江湖时得名“剑妖”,江湖人皆知她一柄碧月剑,一支玉箫时刻不离身。如今她竟将她视为最珍爱之物送给自己,那是不是代表她,代表她… 少年正处于思考中,微阖的眸中暗彩流转,淡墨色的衣衫随着风猎猎舞动,泛着淡淡的银色光华。 忽而香风浮过,傅子恒尚不能反映着熟悉的带着幽香气息的味道何来,只觉面颊上一阵温暖湿润,又带着微痒,像是禽鸟用柔软的羽绒一下下撩拨着他的心。 他抬起眼,清亮明澈的眸中有不敢置信,又仿佛惊讶到极点,深看其中,明明是雀跃的欢喜之意,本就绚烂的眸更是亮了几分,像是阳光透过初雪泛起的亮白。 只是蜻蜓点水的轻吻,却也足够让少男少女同时红了脸。 那支傅子恒至今随身不离之物,原是他们定情之物。 傅子恒突觉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去抢那支被夏瑾言夺取的玉箫。夏瑾言向后一跃避开,神色复杂的抚着玉箫,“当日我亲手送你,今日也由我亲自毁去。” 当下手用力一掰,玉箫在她手中断为两截落下,“傅睿,这一刻起你我情义如同此箫,他日相逢即陌路,你好自为之。” 说罢捡了碧月就要走,傅子恒冷眼看着她,急怒攻心下喷出一口血,“夏瑾言,你以为镇南王军营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既然你不杀我,那你就留下吧。拿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孤高奋勇先擒拿王 他声音未落,虚空中黑影渐动,四个训练有素的持剑将夏瑾言包围,冷眼看着她一举一动。 夏瑾言不急不缓地将碧月剑上的血擦尽,见那炙热的眼神仍未离开自己,婉转一笑,“傅睿,我想走,谁都拦不住,你不妨把外头的人都叫上,光光这四个,不够看。” 刹那间暗影与剑光喷涌,杀气磅礴,傅子恒退到门边扶着门背冷眼旁观,只觉浑身麻痹僵直,胸口伤处又痒又痛,即使灌入的冷风也无法驱散这强烈的晕眩感,趁着最后一缕神思犹在他盯着那上下翻飞的身影,狠下心道,“无论代价,生擒此人!” 苏修凰还未走出多远,被一群人呼啦啦地再次推搡着进了帅帐,见傅子恒双目紧闭半躺着,身边围了一圈人神色紧张,被围在中心的军医皱着眉抽出手,“世子似乎是中毒了!” 一侧夏瑾言已被傅子恒手下的暗卫擒拿住,嘴角溢出一缕黑血,陷入昏迷中。 “就是这女刺客?害了世子?”傅子恒手下的孟连霍然拔刀,怒视着夏瑾言,锋利的刀口向着夏瑾言脆弱的脖子刺去。 “将军不可!”几名暗卫大惊,起身阻拦,“世子下令生擒此人!决不可贸然处死。” “哼!我倒要看看是何人胆敢前来刺杀?”孟连冷哼,不待暗卫再次阻止挑开夏瑾言蒙面黑布,随着黑布悠悠荡荡飘下,一张倾世惑人的美丽容颜暴露于所有人眼前,孟连也似怔愣住,“这女的?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苏修凰起身拦在夏瑾言跟前,双指探过她脉搏,又拂去她嘴角的黑血,对着月光查看良久。“这女子也中毒了,不如先将她带下去吧。” 傅子恒自陷入昏迷直到清晨仍未醒来,一时军中大乱,苏修凰对外界之事恍若未闻,只是盯着沉睡女子素静的面容若有所思。 这里是关押俘虏的地方,条件委实不好,傅子恒不醒,手下也不知对这女子如何处置,无奈之下只能将她关在俘虏营,由傅子恒手下的两名暗卫亲自看管。 夏瑾言于噩梦中猝然醒来,第一时间戒备地坐起身,只见手脚皆被锁链捆着,身上盖的白狐裘随着她动作下滑,落入她手间,她下意识抚着手下的柔软,抬眸对上一双深刻隽永的桃花眸,似含影似含雾,迷离蒙昧。 夏瑾言乍然动作牵动了伤口,她嘶得咬牙,又觉浑身轻若浮云,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恼怒地瞪向苏修凰,“软筋散?” 方圆一丈三尺之地,苏修凰坐在她身旁挨得极近,暗恼这狭窄的地方无处安放他的大长腿。面上犹是笑容可掬,“是啊。姑娘武功高强,我怕等你醒了打不过你。” 夏瑾言道,“我的剑呢?” 苏修凰想了好一会,作恍然大悟,“哦,你那把被没收了。那把剑不适合你,改日我送你一把。” 夏瑾言看傻子般看了他一眼,此刻手上无兵器,武功被禁,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索性不理他,不客气地裹紧狐裘闭目养身。 任谁被个陌生人这么“深情款款”盯着都会恼怒。一炷香后,夏瑾言忍无可忍,睁开眼怒道,“你看我干嘛?” 苏修凰的眼中有似怀念似感慨的情绪来不及褪去,闻言笑道,“姑娘很像我一个故人。” 哼,夏瑾言暗讽这年头世风日下,搭讪都是这么没新意的说辞。敷衍问道,“哦,像谁?” 苏修凰含笑,“我爹。” 夏瑾言,“…”她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说长得像男人,还是对方的长辈… 苏修凰道,“世子到这会儿还未醒,听军医说是受伤很重,昨夜又高烧不退,你一点也不担心?” 夏瑾言撇开头,似不愿提及这话题,“剑刃偏开心脏半寸,他死不了,只是得吃点苦头,此时昏迷不过是我在剑上涂了药,怎么也得睡个三五天才醒得来。” “嗯,擒贼先擒王,如此一来镇南王军中定然乱成一锅粥,秦泷之危立解。姑娘好计谋,好胆气。苏某敬佩。” 说罢,他提起祒雪凝神一劈。夏瑾言脚踝间和手上的锁链应声而断,夏瑾言万分愕然地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放你走。”苏修凰将解药丢给她,夏瑾言顺势接住,不由分说塞入嘴里。苏修凰对她笑着挑眉,“外头那两个被我迷晕了,凭你轻功应该不难离开,快走吧。” 夏瑾言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你不是傅子恒的手下?把我放了你会不会受处罚?” “你还有空关心我?”桃花眸渐转凌厉,一夕间那款款笑谈的和善公子身上透着上位者的压迫,强大的内功气息潮水般翻涌而来,苏修凰的声音瞬间变得陌生冷漠,“公主,这是镇南王军营,若你身份曝光可有想过后果?在下并非世子手下,安危也无需公主费心。倘若公主不能心安,就权当先欠着在下救恩之恩吧。” 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夏瑾言心头咯噔一跳,再次深深看向他,只见男子含笑默然静立,一幅快走,恕不远送的模样。当下再不犹豫,道一声,“多谢。”运起轻功就走。 苏修凰望着远去女子的身形,抚了抚额,暗道这祸害终于走了,先前自己探她脉搏竟发现她身上有慢性中毒之症,且毒性颇深,想来是自小就被人中下,昨夜应是第一次毒发,只是风连城不在,凭着自己这半吊子的医术实在看不出是何种毒。 堂堂承国的七公主,昌銮帝宠爱至极的女儿,皇家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有谁能不知不觉长期在她身上下毒,姐妹?皇后?甚至是昌銮帝本人?呵,实在有意思得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以尔之血,奠我英魂 一抹寂蓝透出天际,将倾颓破落的城墙逐渐照亮。远处的战场上,腥风血雨渐退后的苍凉蒙盖眼眸,无尽的夜色退去后只剩下风雪刺穿的无穷冷意。城墙上那两个笔走龙蛇的大字“秦泷”在遍地的红与白间显得异常显眼。 季抚拭去顺着眼睛滴落的血迹,眼见镇南王大军仓促撤退,至此这场持续了十多个时辰的守卫战终于暂时结束。 他只觉此时握着枪的手惊起阵阵颤意,盔甲上混和着的血与汗早已风干,他深吸口气,大声下令,“回城!” 好在这场战斗下来也不是一无所获,堆积如山的尸骸间,张鹏几人押着一名白衣男子走来,他一头黑发披泄而下,遮住了大半面容,微微垂着头,以至欣赏不到这谪仙般的人落入地狱后是何等凄惨绝望。 在他之后还有几个敌军俘虏,一并被押着,季抚眯着眼下令将这群人带入城中。婉琴站在城头,远远看去只看见季抚他们抓了什么人,却看不清面容,她将手中的鼓槌放下,仓促奔下城楼。 未至季抚身前就被急切寻觅着她的言玉等人架了回去,几个小丫头边走边嘟囔,“您怎么能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怪不得奴婢怎么都寻不得!可急死奴婢了!” 小丫头们吵吵嚷嚷的声音隔绝了外围肃杀的气氛,婉琴被推进了宅子里,小丫头们里三层外三层查看她是否受伤,又一字一句再三叮嘱,神经紧绷的一晚上的婉琴听得昏昏沉沉就要睡去。 承国军营,季抚才换下一身血衣就有属下前来报备,“将军,发现那个姓曹的粮官踪迹了,他偷了马匹现在躲在城西,刚有百姓前来揭发。” 季抚冷笑一声,“这次我定要亲手斩了这贼子!”拿了剑抬脚就走,剑下系着的宝蓝色剑穗上沾了暗红的血迹,失去了原有的鲜亮色泽。 说到这粮官曹氏,着实让季抚大军吃尽了苦头,这冰天雪地的,本就条件艰苦,军中极度缺粮,将士们都饿着肚子,季抚多次前往讨要粮食,谁知这曹官仗着他是京中派来的运粮官,其母又是宫中二皇子的奶娘,对季抚屡屡刁难。 凌渡关,涵翠山先后吃了两次败仗,刘将军战死,大军一路后撤到了秦泷,涵翠山战败后,敌军大举攻入,谁知这曹官贪生怕死竟趁乱逃走!等季抚发觉时再去找粮草时,发现粮草也随之不翼而飞。 随后这一路靠着沿途百姓的接济,饿得狠了就啃树皮,挖野草,渴了就将地上堆积的雪捡了塞嘴里,手下兄弟们时有挨饿受冻,死了好些个人。想不到他们这群人没死在战场上,却窝囊的饿死在了深山野地里。 季抚赶到,当即派人将那不知名的小酒楼围了起来,带着人上了二楼人字房。那曹氏背了包袱正欲出门,岂料与季抚撞了个正面,当即吓得坐倒地上。手中的包袱随之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季抚与身后几个士兵抬眼看去,竟是一地凌乱飞舞的银票夹杂着无数金银。 曹氏见季抚拔了剑架在他脖子上,吓得口齿打结,“你…你敢杀朝廷命官!” 季抚揪着他的头发迫着他正视自己,曹氏头皮被攥得紧,疼的龇牙咧嘴,抬眸落入那双深沉如夜般的眼眸,即使还未到黑夜,也让他觉得浑身发冷。 这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仿佛没有一丝风的暗夜,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远远闪烁着两点幽光,那是猛兽逼近的步伐,鬼祟又让人惊心动魄。 “军粮呢?”季抚咬牙问道。 曹氏只觉得头皮疼的要裂开,眼皮打着颤,“没,没了…” 季抚大怒,出手更是用力,“什么叫没了?” 曹氏疼的几乎要哭出来,“半路被人劫了啊,我那帮人凶神恶煞的,像是一帮强盗…” 强盗?又是那群人,那群人分属不同军营,战败了从北面琼州一路逃来秦泷,沿途抢劫烧杀,长公主一路饱受磨难也是拜他们所赐! 季抚定了定神,将剑从鞘中拔出,锃亮的白光半蒙住曹氏的脸,他已是冷汗连连,“你干什么?” “先是私藏粮草,后临阵脱逃,单是其中一条就是就地处决的死罪!本将管你是京中什么大人物背后有什么靠山,今日就以你之血祭奠我死去的弟兄们!” 说罢季抚再不犹疑,拔建刺入曹氏心窝,剑尖深入他背后将他贯穿钉死在地上。 曹氏痛得尖声惨呼,眼泪簌簌滚落了一地,季抚等人静静的看着他狼狈又惊惧的模样,谁也没有半分同情,未过多久,曹氏躺在地上断了气。徒留那散落的一地珍珠财宝,为了这点白物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却带不进阴曹地府,名灿灿的金光仿佛在嘲笑着曹氏贪婪又短暂的一生。 季抚面露嫌恶地将刀尖那点血拭去,而后手指抚过那宝蓝色的剑穗,眼睫一颤,目中有了深意。 楼底的小二躲在柜台边,不时又抬头畏畏缩缩朝二楼望来,这时门口又有一身着士兵服的军士进来,噔噔噔地急促跑上楼,“将军,军营出事了,那俘虏跑了!” 季抚迅速收刀,锋锐的目光扫过地上尸体,恨恨说了句,“该死!”转身就带人朝驻军地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相见争如不见 约一个时辰前,承国季抚所率驻军领地。 充斥着阴冷潮湿气息与浑厚血腥气的俘虏营,每日都有俘虏被横着抬出,因受不了酷刑或是得了病却无药品治疗而被丢弃,季抚自问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也没有同情俘虏的多余情绪,战况愈演愈烈,且不说己方也伤亡惨重极度缺乏伤药,更何况这群微不足道的俘虏。 地牢的铁矿凝了一层冰,既硬且冷,魏青披散着蓬乱的长发,垂着头,等待着每日例行的问审,几个狱卒走过他牢前时,突然一颗黝黑不起眼的药丸咕噜噜滚落,正好滚到他脚跟前。 他两指拾起药丸,对着从头顶巴掌大的小窗透进的一点幽光微微翻转,到某一面时看到那药丸上隐隐一个风字,他略一皱眉,背过身将药丸吞入口中。 未过多久,匆匆的脚步声至近前,但此时魏青已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无所知,张鹏接到通知命人打开牢门,将人翻了一圈查看,“死了?怎么死了!” 他身旁的小兵凑近他,犹豫着道,“这几天似乎染了病,每日审讯也时常无故陷入昏迷。军医抽不出身,小人也...” “为何不通报我!你可知这人非一般俘虏,何等重要!”张鹏厉声斥责。 “将军息怒,我...”那小兵垂着头欲语还休,突觉腹中剧烈刺痛,他“啊”一张口,呕出一片浑浊物,隐隐还夹带着血丝。随后只觉浑身僵搐使不上一点力,偏身上又刺痛无比,在地上连续翻滚着。阵痛中抬眼看去,发现四周竟倒了好几个,都是如他般在地上疼痛抽搐。 张鹏隐隐觉察到腹部也起了刺痛,震惊下反应快速地拾起牢房钥匙朝着牢房外撤离,却只见地上那本该死绝的尸体突然睁开眼,左手扯住张鹏小腿全力一拉一甩,便使他偏离了牢门的方向。 张鹏惊怒下与他对接一掌,浑厚的压力将他震荡的吐出鲜血,那人从他腰侧夺过他手中的一串钥匙,临近牢门时又回过身,嘶哑的声音中带着疲惫和怨毒,“汀水阁魏青,谢过大人这几日招待,后会有期!” “俘虏出逃!俘虏出逃!”无数细碎的脚步声连带着刀剑声于混乱中响彻,婉琴远远便听到了响动,一刹那嘈杂皆来,又霎时如潮水般遁去,只这短短的瞬间,耳边簌叶吹动,言玉缩了缩脖子身子向后探去,脚踩着雪上突出的枯枝,咔擦一声踩断。 与此同时,出鞘的长剑横过雪白的脖颈,言玉扑通一声跪下,愣愣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蒙面黑衣人,婉琴手缩在袖中一动不动仿如僵直。“你是那个出逃的人?” “别挣扎,也别乱叫。我不会伤你。”黑衣人站在她身后,声音压的极低,短短几句话间还不时咳嗽几声。因为身体贴的极近,婉琴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郁的血腥味,还有特属于牢狱里腐朽熏臭的气息。 不知为何这人似乎刻意变了声,始终禁止她回头,身后的言玉被另一蒙面人粗鲁的劈晕,随后扛在肩膀上。婉琴看着身上粗糙的士兵服,冷静地道,“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你抓我也没用,反倒白白浪费了逃命的机会。” 那人微不可见的弯唇,凑近她的耳边,“公主说笑了。” 婉琴大惊,她的身份瞒的好好的,除了季抚没人知道,这人竟一口道出她的身份,到底是谁? 黑衣人带着她拐了几个弯,完美将追兵避开,隔着几座红顶黑边的帆布帐篷,避到了死角,眼看再过了远处的围栏,这几人就可逃之夭夭,不由手底微湿,咬牙道,“区区俘虏,竟然明知本宫身份,怎么敢如此放肆,可知挟持皇家公主是灭门的大罪。” “灭门?”风连城单手箍着婉琴,也不知那句触动了心绪,声音渐冷,“皇家的公主到底威风,想砍人就砍人,说灭谁家就灭谁家,可惜的很,十五年前,在下的家人就死绝了。如今贱命一条,若是能拉上一国公主,黄泉路上倒也不孤单。” 婉琴按下心中惊慌,面上不露分毫,仍耐着性子劝道,“如何是贱命?既然你家人不在了,更要好好活着,若是他们泉下得知,岂不伤心?” “公主伶牙俐齿,果真一幅好说辞。”风连城将她的手腕捏紧,婉琴吃痛,手心的红穗子整个落到地上,刚才她抽下腰部挂着的红穗子,想悄悄丢下沿途留下记号。不想还是被这人发现了。一时又不解这人声音奇怪,竟始终不拿真声说话。 像是怕她认出什么似的,不仅如此,即使一路走得仓促,那架着她脖子的刀始终离她的脖子半指距离,掌握得很好,似乎是不想真的伤了她。 两军交战,她见过这些俘虏刚被捉来的模样,满脸的愤恨不甘,那地牢何等恐怖,婉琴并不觉得那里出来的人会对她抱有什么善意。亦或是对她还另有目的? 想到此,婉琴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伸手反抓住剑锋,毫不留情向着自己脖颈切去,身后之人未料到她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慌忙阻止,箍着她肩膀的左手松开改而推向剑锋,将之推离,右手松开剑柄护在她脖前。 婉琴趁此间隙手肘袭向身后人腹部,转身狠狠推向那人,推了几次推不动,刚想抬头时却见那人竟然单手捂住眼睛,第一反应竟是仍不想让她看到他的脸。另外的手紧抓着她臂膀,死死不松手。 她一击正好打在风连城先前受伤的地方,原本半合的伤口再次裂开,风连城痛的将身子微微弓起,手掌遮住的眼中惊痛交加,却仍死死拉着她不让她离开。 “公子!”魏青将昏迷的言玉丢下,正要过来,风连城朝着他摇头制止了他。 婉琴挣扎不过,恼怒地低头咬向那人手背,嘴下用了力,立时皮开肉绽满嘴血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漫漫回京途 风连城说不清是手背或是身上的伤痛还是心中那点道不明的揪痛更多,婉琴抬头时便对上了那双露出的复杂极致的眼眸,沉沉澈澈,反反复复,如日月升腾不休,似忧伤,似恍然,似痛苦,似绝望。 风连城在地牢里本就受了重伤,此时身体痛得微微弓起,魏青一看就道不好,再管不上其他,扶着他就要撤,却见他仍抓着那女子的手腕像是入了执念。魏青心中暗恨,“连城!” 风连城惊醒,于此同时婉琴将他挣脱,向着季抚大营的方向跑去。 “阿喜。”眼中数不尽的情绪渐褪,只余破碎的声音如鲠在喉。简单的两个字,果然让婉琴站定,随后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像是傻了般怔怔看着他。 此时挑破身份,便是要留住她,自然再无瞒她的必要,风连城将脸上蒙着的布揭开,露出那张恍如隔世的脸。 “栉风沐雨不须归,总是离人泪,我叫风离。” 婉琴抑制不住地向他走去,“阿离,你没死?” 风离说不清是什么心情,看着她一步步走来,目光闪烁,沉重地点头,“是,我没死。” 走到昏死过去的言玉身旁,婉琴像是想起了什么,视线逐一从昏死的言玉,脸色泛青欲言又止的魏青,以及风离身上扫过,下了决断,“你是镇南王手下的人?” 既到这一步,自然也无瞒她的必要,风离坦言道,“汀水阁风连城,见过承国长公主殿下。” 汀水阁?! 她再怎么无知也知道若非这些江湖势力的加入,承国的江山如何会败亡的那么快! 婉琴睁大眼看着他,他既然活着,那青城山上埋骨的人又是谁? 她备酒相陪,相拥入眠的那块墓碑里埋得又是谁? 女子漆黑的眼珠子泛着冷色,咬紧牙关,“你竟然连名字都是假的!所以从头到尾是你都是一场骗局?” 风离坦然回答,“是。” 女子按着起伏的胸口,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他,“你刚才拼命想掩藏身份,这会又自暴身份,是指望我不引来追兵,放过你们?” 风离平静得回答,“是。希望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她朝着风离和魏青看去,风离仍直挺挺站在她面前,可除了昏迷的言玉,哪里还有魏青的半点影子?无形的钝痛将卑微的情感抽离,婉琴捂着发紧的胸口。 “风离,你好啊,你真是好的很,就连我们之间最后那点岌岌可危的感情,你都要利用个干净!我夏婉琴何德何能,招惹了你这般的大人物!” 骤然想起她的身份,身为皇家的公主,即使这么个身份也有的是利用的价值。婉琴冷嗤,“所以我现在要是大声喊人,你会杀了我立即跑,还是抓了我继续当人质?” 风连城眸中隐有痛意,“我不会杀你。” 婉琴冷笑,“哦?那你要束手就擒?重新回那座地牢里去?” 错过这次逃脱,若是重回地牢,大概这辈子都走不了了,他要是死了,以魏青的性子,大概会内疚致死。还有阿苏,大业未成,那般坏脾气又讨人嫌的性子,没了他,汀水阁岂不是乱成一锅粥? 风连城痛苦地揉了揉额头,他果然还不能死。他这双手注定要沾满了罪孽,所行之事注定卑鄙无耻,至少就不要把在光明之路上行走的人再拖下地狱了吧。 既然如此,不妨就让她更恨他一些吧。 风连城握紧刀,淡漠地说道,“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放你逃走。扣你为质。季抚自然会放我走。” “果然如此么…”婉琴转过身不想再去看他,睁大眼抬头望天,仿佛最后一点执念也消散了般,只剩下满腔空荡荡的疲惫。 “算了,你走吧。” 风连城紧了紧拳,一言未发提了轻功便走。婉琴听到他动静,原来他还会轻功,当下心中苦涩,原来那个孱弱,嘴毒但医术好,为人善良的风离,不过是一个伪装出的躯壳,真实的他,与她不过是今日才得见的陌路人。 婉琴眨了眨眼,拼命地抬头看着天。 “风离,你我逃出的山洞里,你对我说的话,说带我去大漠当个普通人,把酒东篱,平安喜乐,那些话,是真心还是也是骗我的?”言语中是支离破碎的脆弱,下一刻便将分崩离析。 亏她还记得住,风连城压下弯起的唇角,声音如暮雪消融,平静地没有半分起伏,“当然是假的,你竟然信了,果真是傻子。” 也是,那样的话,她怎么就信了呢,怎么还会傻到去问,果真是自取其辱啊… 眼前的人,是完全陌生的,她凭什么还有所希冀呢? 想着想着,竟是凄凉凉地笑了起来,像是盛开极致的花转眼又于枝头凋零脱落,暗沉的天空下雪地银灰色一片,也衬得女子的脸色越发惨白如霜,冰凉的呼吸下那空洞的瞳孔中有了丝裂缝。 “你走吧,你于雪域中救我一命,此次权当我还你了。此后,你我恩义尽断!再无相欠!城外青城山,我在那给你建了个坟,得空你记得将它毁了,省的触了霉头。” 镇南王联合广平王这场叛乱来势汹汹,京中武官多领职外出征伐,反倒是堂堂上京护卫薄弱,搞得帝心惶惶,如今遇到个勇猛的后起之秀,自然是召回京中守卫皇城,北线多城早已沦陷,相对于秦泷,昌銮帝更重视上京防护及皇城以东的几个重镇。 初闻圣旨的季抚与婉琴面面相觑,好在朝廷也派了京属武官前来代替季抚镇守秦泷,只是这样一来,回京一事如箭在弦上,恐怕即刻就要启程。 婉琴看着四处白茫茫的一片,说不出心中作何感想。想她当初,自以为得初得自由,所遇良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那囚牢般的皇宫,可惜迄今所求不过镜花水月一场,而今看来着实可笑可怜。 为了那不该想不该念的人,她才不会故作悲伤,她是长公主啊,是骄傲的长公主啊! 婉琴登上马车,七彩的璎珞穗子随着车帘放落,又随着颠簸的路程摇晃碰动,婉琴掀开侧面的白色珍珠坠帘,入眼便是季抚宽阔的肩背,骑在汗血宝马上的身姿坚韧挺拔,仿如出鞘的利剑徜徉在无数光与影中,夺去了所有明媚光华。 阿抚,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呆呆愣愣的少年暗卫了,她微微叹了气,将帘子放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赐婚 维阳城。 苏修凰找到风连城时,他正歪着头,躲在不见天日的房中。桌上爬满了黑漆漆的蜘蛛毒虫,旁放一圆唇弧腹碎了口的绿釉钵,苏修凰不小心踢到桌脚,那钵咕噜噜滚了一路将那群蜘蛛毒虫吓得调头逃窜,再从桌上落下,粉身碎骨。 苏修凰瞥了眼,价值千金的绿釉弦纹钵,可心疼死他算了。 看不得这少年老成,阴阳怪气的样子,苏修凰拉了他就朝门外拖去。突然想到一事,将他放下问道,“世子没事吧?” 风连城揉着昏沉的头,挣脱开他边敷衍地回道,“过两天就醒了。” 苏修凰点点头,“哦,那等着呗。” 维阳城是北方重城,当时傅子恒攻下后派了己方驻军留守,城中还留了不少承国百姓,傅子恒只是将其看护起,并未对其进行血腥镇压,是以白日里行人虽少,还是能见到百姓们匆匆游走在街头的身影。 两人一路出了城,来到城外近郊一酒窖,门头挂着红布幡旗,中间点了大大的酒字。这家店的酒馥香醇厚,苏修凰便爱极了这家店的酒,几乎日日光顾。幡旗下的石板路上落了几个碎银一路蔓延到深林子里,也不知是否客人走得急,连银子掉了都未知。 风连城将一粒碎银踢入林子,“骗小孩的伎俩。” 苏修凰露出赞同的笑意,装模作样挥开折扇,露出狂草疾书的四个黑墨大字——人为财死。“你先进去。” 风连城挑眉,无语地看向他,苏修凰收拢折扇在他脑门上一拍,一幅催促模样,“再会。”看着他进了酒窖落座。 作为一个视财如命之人,在街头看到不义之财会如何做?自然是不拿白不拿。 苏修凰不嫌脏地将碎银子放嘴里一咬,果然是真的,比黄金还真。遂真一路拾着碎银走入林子,林子中间一条碎石子路通往联排的土坯房民居,待苏修凰捡起最后一粒碎银,网兜从天而降,三五个半大的孩子看罩住了人,拿着棒槌就朝着苏修凰脑门打。直到布袋里的人横躺着不动,领头的孩子丢了棒槌,邀功似地跑到随后走出的少女身旁,“姐姐,这人昏倒了!” 夏瑾言拄着拐杖,盯着那处麻袋,“将他扛过来。” 几个孩子试了试,徒劳无获,只得丧气地朝她道,“太重,扛不动。” “哦,那拖过来就好,动静小些。” 几个孩子抓着麻袋,丝毫未想过里面装着个什么大人物,只沿着碎石子路将他拖过,夏瑾言踢了几脚见那人始终一动不动,开了布袋直探他脉搏。 脉搏跳动有力,那昏迷的人顺势反手抓过她手臂,拉入怀中反扣,封她双手双脚。几个孩子见状大惊失色,“不许你欺负姐姐!” 苏修凰摸着脑袋后鼓起的包,平白叹气,“也不知道谁欺负谁,谁仗着人多势众啊?” 夏瑾言被他按在怀里,眼见挣脱不过,恶狠狠瞪着他,“你竟还跟小孩子计较!” 苏修凰使力将她禁锢,头搁在她肩膀处闻着她身上好闻的药香,眉眼含笑,“好啊,那我就跟你计较。”话毕,飞快点她身上多处穴道,随后抱住不能动弹的人儿的双腿,甩肩头扛起,“早放了你了,居然又巴巴跑来,这是有多舍不得我?啊?” 夏瑾有口不得言,郁闷的直想吐血。 苏修凰一把拍在女子翘臀上,佯作感叹,“臭丫头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也别想着再伤世子了,多可怜的人呐,好歹曾作鸳梦,你这女人忒狠心了。” 夏瑾言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怒气闷在胸口硬是活活将自己憋昏过去,苏修凰自然不知夏瑾言羞愤欲绝想杀人的心情,尚暗自嘀咕,“好人做到底,带你回去给阿离瞧瞧也好。” 季抚,婉琴随钦差回到上京已是黄昏,婉琴当晚便回了宫,季抚在驿站歇一夜,第二日整装进宫面圣。他自小在宫中长大,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是以朝堂上见着一干吹胡子瞪眼睛的文官也是礼节兼备,举止磊落大方。 帝见之大喜,赐三品武将封号,掌京卫亲兵,特置京中良田美宅,赐婚户部尚书楼敬知女楼娴月。 这么一来,文武百官皆知这横空出世的季抚将军如今是个蒸笼里的热饽饽,该巴结巴结!新立的府邸正对朱雀大街,来往车辆云集,早前备受冷落的朱雀大街,一时热闹熙攘,人流不绝。无奈季抚府门三日来皆紧闭,无人能进。 有人喜,自是有人忧,红鸾那点小心思早在送剑穗时就展漏无疑,本来一个暗卫,一个侍女倒也相配。可昌銮帝偏要当那拆散鸳鸯的棒槌,季抚出了个远门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昭武将军,而红鸾仍不过区区侍女,身份有如天堑,如今蒙今上赐婚,那楼娴月更是上京第一美人,红鸾这颗芳心也算碎了一地。 婉琴初闻赐婚旨意便知不好,看着失魂落魄蹲在花扶宫池塘前往结冰的水面丢石子的红鸾,略感无力。 红鸾红着眼,抽抽搭搭回身,“公主你看,从前阿抚就喜欢在这里练剑,奴婢就躲在柱子后偷偷看,后来赵公子来了,他俩常常打闹,这宫里就热闹了很多,可你走后,赵公子也就再没来过了,如今阿抚也不会再回来了。” 回到上京,再提起赵怀璧的名字,婉琴便会想到自己最后撇开他决绝离去的模样,定是伤他极深,难免愧疚不安。 “对了,七公主可在宫里?” 红鸾睁着湿漉漉的红眼摇头,“公主走后不久,七公主也提了剑,说是要回离宫一段时日,如今也无回来的消息。为此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急疯了。” 那她走了这么久,父皇可有想她?可婉琴不敢问。 婉琴道,“可知七公主如今在哪?” 红鸾继续摇头,“不知,但肯定是离开上京了,外头兵荒马乱的,也不知七公主怎么样了。” 婉琴刚放下的心又不免提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上京,楼府 楼娴月对镜而坐,菱纹团花铜镜中一袭鸦黑长发沿肩侧梳拢,映出女子素峨黛眉,眼若秋波,却似心有千千事般凭空喟叹。小婢匆匆掩门而入,楼娴月轻轻问了声,“人可走了?” 小婢点头,“走了。” 楼娴月未说什么,但眉目间愁绪并未褪去半分,不知为何心中怅然,总有种山雨欲来的不安感。 方才打发走的那人是文渊阁大学士魏坤洛的儿子魏嬴。两家也算世交,早前多有来往,魏嬴与楼娴月自幼相识,可算是青梅竹马,随着年岁渐长,楼娴月越发姿容明丽,被上京公子哥们誉为上京第一美人,魏嬴便是愈发对着这位小青梅情根深种。 楼娴月虽有所感,但对方从未表露,且两人长大后来往也少了,自然就未放在心上,直到皇上突然赐婚,这人便是失了魂般天天上门拜访,如今她身份尴尬,也有意推脱避见。 正逢赵国公前来拜访,与父亲书房议事,她这几日频频拒绝,若是寻常人,今日之后也该知难而退了。既不想在成亲前夕闹了笑话,更不想伤了两家交情。 说起季抚,楼娴月并未见过,只听父亲说过他于三守秦泷,打退敌军的事迹,虽出生寒门,却蒙今上看重,父亲也对他赞誉颇多。自己对于这门亲,既无排斥也无欢喜,仿佛只是按部就班人生一个过程。 赵国公从书房出来时,正逢庭前斜雨交至,空旷昏沉的羊肠小道上沉忧郁的人影拐入碧绿的石柱后匆匆没过,应是一年轻男子的身影。未及深想,楼敬知从书房追了出来,递了伞给他。 赵国公却是想到了什么,才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袭面而至的风雨打湿了他鬓前微微泛白的发,因他背着光,脸孔陷入深沉的黑暗中,嘴角挑起意味不明的笑,几分惨淡慑人,“楼大人看来对这未来女婿很是满意。只是这魏老家的孩子倒是可惜了。” 楼敬知不明他此话缘由,尴尬地捋了胡子,“皇上赐婚,自有深意。” 赵国公道,“楼兄可知,这季抚为人果敢刚愎,在军中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才练得这么一批手下虎将,替大承守住了秦泷。皇上也是看中他这点才将其破格提拔。闲时偶有听闻,曾有一粮官曹氏,据说与京中官员勾结,在秦泷为虎作伥,克扣粮草,中饱私囊,后对敌时临阵脱逃,被季将军追捕后,当众斩杀。” “大人怕是不知季抚在秦泷曾过的什么日子,饿起来啃树皮,吃老鼠,手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饿死,不知他是如何在那种荒凉的地方坚持下来的。也不知这京中哪个这般大胆敢与那曹氏勾结,若是被季抚发觉了,你说他会不会大义灭亲?虽说如今这粮官死了,线索也断了,指不定季抚那还掌握了蛛丝马迹,倒时呈上皇上又会信谁?楼兄,脸色不好看,可是发生了什么?” 楼敬知脸色发白,早前民间有传言他中饱私囊之举,并非是空穴来风,只是尚无证据,昌銮帝曾派曹氏运粮,但这批军粮抵达秦泷时只剩小半,加之当时刘将军战死,秦泷破城也只是早晚的事,这批军粮的去向也会随之被掩埋。 可横空出了个季抚,不仅将秦泷守住了,如今官拜正三品,得帝王重用,该死,他只顾着得意,竟忘了这层事! 夏瑾言被苏修凰像麻袋般扛回去后,武功被他封了起来,碧月也被他缴获,将她关在房中日日派人前来诊脉问切,第五次尝试出逃失败后,他被苏修凰像是拎小鸡般拎回。 彼时清风徐过,孤鸟鸣泣,客栈门匾上“时来运转”四个烫金大字亮的刺眼。 灰蒙蒙的暮色沿着肠道迂回拖曳,将夏瑾言本就泛白的面容照得如刷了层白漆,她身上套了苏修凰的衣服,过长的下摆一路拖曳,像个戏台上凄凄惨惨哼着韵调的名伶。 风连城从内开了丝缝,透出个脸早已习惯般看着他俩,“怎么,媳妇又跑了?” 苏修凰手脚一颤,带得死气沉沉的夏瑾言也抖了抖,满脸惊讶道,“你说谁?” 风连城指着夏瑾言,“你捡回来的小丫头。不是童养媳么,不然你捡回来干什么?” 苏修凰不屑地哼了声,嫌弃得将手上的人丢开,“别乱说,我可没这么蠢的媳妇。” 夏瑾言正揉着胳膊,闻言怒道,“谁稀罕你!”话落,一拳直临苏修凰面门。 苏修凰轻而易举偏过头,休说这丫头如今被封了武功,就算有武功,这会儿也不是他对手,只是这小野猫实在难□□,不说好言好语,几句话间就要拳脚相向。 苏修凰好笑地将她两只张牙舞爪的抓牢,将她的身体稍稍按向自己方向。好言劝道,“消停点行不行?” 夏瑾言早料到他能躲过,任由两手被他捏紧,微微曲身,抬脚便朝着他□□踹去。 苏修凰大惊失色,忙将她推开,见她这招用力极重,险险避过了断子绝孙的命运,脸色忽白忽红,“你还是不是女人,有没有羞耻心?” 话落,五根葱白玉指突袭面门,未想到她这般锲而不舍,当众发难,清脆的拍击声落下,苏修凰左颊留下五道鲜红指印,他摸着那片火辣辣疼痛的地方,眼中冰云涌动,再看夏瑾言时面无表情,极力克制着满腔煞气如看待死尸般看着她。 夏瑾言站在他面前,她并非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这般布满杀气的眼神也不是没见过,她倚着墙冷笑,“汀水阁的人,与傅家一丘之貉,谁要你装好心?我不屑领你情,既然知道我是承国的七公主,那要杀便杀,别跟我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若想折辱我或从我这得到什么情报,你尽管试试。” 不愧是承国的七公主,即使这般境地也不输一身傲骨,永远是锋芒毕露,殊不知过刚易折。 苏修凰盯他片刻,收回目光,“想走?” 夏瑾言坦言直视,“是啊,你会这么好心?” 苏修凰将随身的折扇打开,将左颊的指印微掩,沉默地让开一条道,“先前在军营就是我将你放走的,并非要跟你玩什么欲擒故纵,何况,你连被我利用的价格都没有。承国败势已成定局,公主不妨回去替我看着,你父皇如今苟延残喘的模样!” 他将眼垂的很低,掩盖住其中汹涌滔天的杀意和和嘲讽,再多一眼,或是他怕他会忍不住掐住眼前这个女子的脖子将她变成一具尸体。 夏瑾言循着路走至他面前,攥紧的五指握拳再无力的伸展,指尖迎着光微颤,却无法说话,苏修凰随手一扔,碧月被他丢在地上。夏瑾言捡起碧月就走。脚步仍是虚浮无力,身上的毒性方才压下,体内像是被掏空般无力。 直到那抹背影消失,风连城掀开门缝,斟酌着开口,“这丫头自小被中下苍涯花的毒,如今随年岁渐长,毒性发作,第一次发作毒性是最强烈的,此次虽被我压制下去,我也说不准今后会如何。” 苍涯花毒最是无声无味,乃世间至阴至毒,中毒者起先与常人无异,随时间渐长,毒性会逐渐加深四肢僵直,最终毒性蔓延到头部,药石罔顾。 苏修凰不在意的甩了甩折扇,“我也算仁至义尽了,这丫头想死我也拦不住,再说她毕竟是我仇人的女儿啊…” 风离起先不解,随后惊愕地目视女子远去的方向,苏修凰见此笑的更加灿烂,“她就是承国的七公主,你心上人的亲妹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劫富济贫救百姓 苏修凰的确没有阻拦,夏瑾言回到承国皇宫已是三日后,这日,雕花小窗前,一簇黄腊梅沿着假山伸展而出,她坐在藤椅里,脚下火盆燃得正旺。 夏瑾言随手添了块炭火,手中叠了堆裁剪精细的红色窗花,夏瑾言神色漠然地将窗花丢入火盆,眼睁睁看着它在升腾的火焰中化为灰烬,仿佛那些不谙世事的岁月也在回忆中消融。 “子恒,等明年除夕的时候,我们就像上京的百姓一样,把这窗花贴在新府的大门上,你看这纸人,一个大一个小,正好一个你,一个我,我剪得好不好?” “阿瑾剪得真好看,从今往后的每一年除夕,我们一起过。” 夏瑾言挑出那一大一小的纸人,连同手中剩余的窗花全部丢入火盆,待火光尽灭,若无其事地朝外笑脸相迎,“阿姐,你怎么来了?” 婉琴捉住她不安分的手,余光打量着少女孱弱单薄的形体,脸色苍白的嘴唇涂了鲜艳的胭脂。婉琴看不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担忧地问道,“你可是又在外又闯祸了?” 瑾言吐吐舌,“被阿姐知道了,江湖上出了点事,阿姐不用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婉琴偏头,侧目想朝那燃尽熄灭的火盆看去,瑾言立时顿了身形,也不知是否有意,生生将她的视线尽数遮挡,拽了她的手难得撒娇道,“不说这些了,阿姐,我带你去看一只落泥狗。” 许久未回京,曾经满是朗朗说出声的酒楼茶馆,如今门庭冷落,小二哥闲得在门口摆了一圈坐垫晾晒,搬了藤椅坐在柜台边打盹。 市集小巷里除了几个邻里相熟的老头老太,这会儿多了几个生面孔,学着周围相邻的样子打杂,周婶挎着篮子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两个身材苗条的姑娘。就是乔装改扮的婉琴和瑾言。 夏瑾言拽了婉琴的袖子,轻道,“这些人就是跟着季抚一起回来的?怎么不安置在军营里?” 婉琴凑着她的头道,“他们都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村民,原来生活的村子已经因为打仗毁了,阿抚沿途救了他们,将他们先编入了预备军。后大军得胜,就随着季抚一道回来。他们如今是重要的人证,那群杀人夺物的人,也该受惩罚了。” 夏瑾言疑惑地问道,“杀人夺物?” 婉琴将在秦泷被追杀的那段经历一一道来,包括那群临阵脱逃又假装强盗屠杀村民的承国军。夏瑾言听后果然愤恨异常,恶狠狠地直言要帮着这帮村民讨回公道。 夏瑾言又扯了扯婉琴的袖子,“刚我们看到的那个断了臂的女子也是一道回来的?” 婉琴想到葛夫人,想到那个落入冰河里的小小身躯,一时神色黯然,“是周婶的媳妇,被那帮强盗砍了一条胳膊,她的儿子也在那场灾难中去世了,如今与周婶一起相依为命。” 夏瑾言也沉默下来,自战乱伊始,身处上京时还感受不到什么,一旦踏出上京的土地,越是临近战场,所过之处飞烟走尘,民间哀苦剖于眼前,纵使身为皇室中人,在这国难面前也只剩束手无力的叹惋。 一路沿着集市走到头,突闻百姓中有人低呼了声,“看,那是季抚将军新修的府邸。” 婉琴与瑾言闻言抬头驻足,隔了一条街的对面,门前两座上马石,镂刻繁复的辟邪云纹图,正中红堂漆大门黑金牌匾,乌瓦绿梁,梁上画了气势恢宏的山河图。 瑾言指着府门兴奋地道,“阿姐,阿姐,我们季将军如今好威风,他走前我就说等回来师傅当了将军,我都觉得自豪。他可真是好样的。配上京第一美人,可乐死他吧。” 婉琴扶额,说起这事她就头疼,自回京后她就没见过季抚,也不知他对这门亲事什么想法,身旁的瑾言拽着她的手使劲摇,“阿姐,你看。” 婉琴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因出了集市,她们所在的地方正好将季府门前发生的事收于眼底,只见一年轻男子被个管家模样的人从正门轰出,那人似乎还想进府,被那管家模样的人阻止,两人间推搡着,后来那男子就被府上侍从架着丢了出去。 婉琴与瑾言对视一眼,瑾言细看了那人一眼,只觉得背影似有几分熟悉,但毕竟隔得远,看不清那人面容。她思忖片刻道,“阿抚晋升太快,朝中定有人不满,说不定就是来找事的。不必理会。” 婉琴听她这么说仍有些不放心,“不会有什么事吧?” 瑾言示意她安心,“如今承国良将稀缺,谁看不出父皇招他入京定有重用,谁敢在这时候找他晦气。放心吧。吶,你看前面。” 婉琴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在看到那身着灰色的颀长身影时目光骤然瑟缩,他是往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纨绔公子,如今大概是找酒楼的掌柜借了几张桌子拼凑一起,而他站在桌子上朝着四周围着的百姓说着什么。 酒楼前的雪化了,路面湿漉漉的与烂泥混和,那桌脚陷在烂泥里摇摇欲坠,桌上站着的人也跟着歪歪斜斜,直看得婉琴心惊胆寒。 “他在做什么?”婉琴问瑾言。 夏瑾言看着男子的背影,眼中有一抹亮彩,对这个相识已久的男子多了分欣赏。“他在呼吁百姓筹款。如今国库已然空虚,承国多地皆陷入战乱,可前线士兵多吃不饱,缺银,缺粮,缺兵器。想不到最后竟是一个区区从六品的小官站了出来。” 不远处的赵怀璧话没说完,一筐放置已久的萝卜青菜向他砸去,他狼狈地躲过,将桌上残留的萝卜青菜捡起,暗道不能浪费丢向桌下摊着的长布。 布上已经裹了许多素菜,病恹恹的堆在一旁,显然是早已不新鲜,百姓中已是吵吵嚷嚷,“上京里这么多难民吃不饱,我们哪来的钱?朝廷有管过我们死活?每天都看到你来游说,是没别的官了吗?你烦不烦啊?” 除了萝卜青菜,有时还要掺了泥水的冰块,或是碎石子,赵怀壁躲得狼狈,两幅空荡荡的宽袖左右飘曳,脸色仍是笑脸相迎,拼命极力游说。什么唇亡齿寒了,什么覆巢之下无完卵,可惜百姓们学识浅薄,他说的越多,奉上的嘲讽越多。 瑾言似慨似叹地道,“阿姐,以前我觉得他配不上你,如今看他,其实也没那么差。”未等婉琴回答,她朝着赵怀壁拼命挥手,大声呼喊,“三狗,三狗!” 丧偶?丧偶? 一时萝卜青菜也停了,百姓们纷纷面带同情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敢想象他是遭遇了什么,几名妇女不知想到了什么,更是偷偷抹起了泪。 婉琴来不及阻止,瑾言这一通叫嚷,便让赵怀璧的目光引了过来,而她也在匆促无措间对上了那双清冽澄澈的长眸。久别重逢的两人俱失了魂般呆立那里。 婉琴眼中的仓惶褪去后是愧疚和无措,而赵怀壁更像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他飞快将身上的菜叶子拂去,拨开人群,笑着走到瑾言身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姑奶奶,给我留点面子成不?” 瑾言嫌弃地推开他,指着他身上剩余的菜渣尖叫,“一股馊味,别靠近我啊!” 赵怀璧毫不在乎地笑笑,哪里还有半点锦衣玉食,轻袍缓带的俊秀公子样,将腌菜般的长发撩起理顺,热络得像个小狗崽子般蹭到婉琴面前,“我早知道阿琴回来了,本来想去找你的,但我觉得你会更希望我留在这里。” 婉琴心里莫名酸涩,在他想着如何支援前线士兵的时候,她仍沉寂在儿女私情中,为着不该为的人伤心失怀,自己曾万分看不起他,如今看来,明明自己才是最愚昧无知的那个。 夏瑾言在赵怀璧肩膀上重重一拍,“三狗,借我个肩膀。”未待赵怀壁同意她就轻功一飞踩在他肩膀上。 赵怀壁哪料得她突袭,吓得曲下身,手扶着瑾言的脚踝,就怕她突然摔下。 瑾言站得稳稳的,朝着四方百姓呐喊,“乡亲们,若我替你们寻来米粮,保证不让任何一个人饿死。你们是否愿意聚众筹款。将士们在外征战不易,你们贡献一份力,让咱们大承的土地别再流失到叛贼手中,可好?” 如今在上京,最不值得的当属银子,随着粮价水涨船高,贫民们饥饿一顿饱一顿,小童们饿的面黄肌瘦,沿街窃贼强盗横行,朝廷不闻不问,上京尚且是这样,更别说偏远的地区。上京的百姓如今最大的希冀就是吃饱饭,活下去。 瑾言竖起一指,“一户人家一斗米,三日后在此开仓放粮,说到做到。” “咳。”赵怀壁大惊失色,想捂她嘴时早已来不及,想不通这位公主大人哪来的大口气,一户人家一斗米?这里少说二十来户人,再加上三日后闻风而来的百姓,哪来的米?天下掉下来吗?不要银子的么? 以如今的米价,就算是把国公府卖了也养不起这么多的人呐! 百姓们闻言哪有不应的道理,一户人家一斗米,省着些够撑十天半月了。这位小姑娘也没规定每人要捐多少,只说献一份力,这还有什么好不答应的。当下纷纷叫好。 待人群走散,婉琴拉过瑾言,瞪着她问,“你哪来的米分发给百姓?” 赵怀壁随声附和,“胆大妄为,有时我真怀疑你是个假冒的公主!” 瑾言凤眼微挑,斥道,“赵三狗,你大胆!” 赵怀璧才不会被她这气势吓得,翻了个白眼在一旁石阶上坐下,手指按压着躲了一天萝卜青菜后泛酸的大腿,“你都这么叫我了。还指望狗嘴里吐出象牙?” 婉琴在他身侧坐下,抬眼看着他,赵怀璧被她看的冷汗直冒,撇过头脸颊透出一抹红润,“许久未见我是不是还是那么英俊潇洒?” 婉琴拖着腮,迷离眼眸中倒映出路上匆匆往来的行人,她声音幽然语气无奈,“想不到到头来只有你这么个小官出面筹款。真的没钱了吗?” 赵怀壁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淡香,深吸口气尤似意犹未尽,暗暗又朝着她的方向靠近些,“这会儿人人自顾不暇,户部那几个老头子急白了头也没用,如今怕是连俸禄都要发不起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开仓放粮安抚民心,不然敌人还没打进来,上京先乱了。” 说至此,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瑾言,皆是无力叹惋的模样,想不通这丫头哪来的胆子说三日后要在这里放粮的。也不怕到时候拿不出粮食被愤怒的百姓一人一口吐沫淹死。 夏瑾言一直笑看着他俩,此时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这上京里有几条大虫,平时养得够肥了,该拖出来宰宰了。三狗子,本公主拨你三十人,命你今夜劫粮济民!” 果然如此,真是个不安分的主,赵怀壁痛苦地揉着额,想来她说的是这京中几大士族家的私仓,她是明摆了要他带着人去打劫人家呢。 夏瑾言跟个二流子般搭着他的肩膀,“放心,本公主与你一道去,绝不会放任兄弟你出事的。” 赵怀壁嫌弃地推开她,承国大名鼎鼎,容颜绝色的七公主,若是被人看到私下竟然是如此流氓行径的,怕是吓退了一帮公子哥吧。 遥想当年七公主被指婚镇南王世子,可是让坊间一帮公子少爷伤透了心,相互约着去酒楼买醉,这上京花柳巷子的生意那段时间更是红火非常。这帮公子少爷估计也没真见过七公主,但她在民间素有美名,将她夸得个天花乱坠。一时迷惑了多少少年的心。 赵怀壁想,谣言这种东西果然是害人匪浅,还是他家琴公主,温柔娴淑,跟这野丫头全然一个天一个地,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会被小七暴打。于是赵怀壁苦大仇深地叹息,“臣遵命。” 三人慨叹着,忽闻前头人群骚动,人群中发出惊叫,“有人跳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月上柳梢头 待他们从人群中挤出走到桥边,见河中有人跳下怀里圈着个人往岸上游,赵怀壁伸手将那人拉上岸,见他将怀里昏迷的男子摊在河岸上,毫不犹豫地嘴对嘴呼气,不断按压着那人的胸口,神色急切。 这座桥正是鹊桥,本该是情人桥,象征着渡过桥的年轻情侣们幸福和满的,谁想今日竟然有人跳河自尽,该不会是殉情吧?瑾言皱着眉头。只见那救人的男子惨呼一声,“三弟!” 这人救了很久,他口中的三弟始终紧闭双目,最终呼吸脉搏全无,看来是死的透透的救不回了。 赵怀壁挤在前头的人堆里看了很久,突然绕回她们身侧,压低了声音道,“我认得跳河这人,他是魏阁老家幺子魏嬴,他,竟然死了?还是跳河自杀!” 魏坤洛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皆是庶子,只有魏嬴是他老来得的嫡子,平日对其万分宠爱。唯一的嫡子去世,可想而知,魏坤洛该心痛的疯了。 果然第二日早朝上,昌銮帝头疼地看着扑在殿上几乎痛苦流涕的魏坤洛,虽然他能理解他丧子之痛,可这老头却不能理解他如今的惜才之心,本着要将事情闹大的气势,在殿上喋喋不休。参季抚持宠而娇,仗势欺人,当街羞辱朝廷命官,说他儿子要不是遭他羞辱羞愤欲绝,怎会寻死? 偏偏很多人看到魏嬴是出了季府后才出事的,他就是想大事化小也化不了。如今边疆外患,朝堂上定不能再扰内忧。魏坤洛为首的一派内阁势力不容小觑。多是士族出身的清官,为人古板刻薄的很,稍有事发就在殿前一哭二闹三上吊,若非不得不为,昌銮帝实在不想与这几个酸儒老头较劲。 可这人偏偏是季抚,季抚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寒门势力,这帮自视甚高的老头想打压很久了,他们看不起季抚,言他“野性难驯,毫无教养”,甚至连以军功白手起家晋封的赵国公,私底下他们也是看不起的。 可如今是什么时期,季抚能上阵杀敌,这帮老头呢,难道指望他们去战场上左一个子曰,有一个之乎者也?昌銮帝暗恨,丢下句此事有待查明,退朝!吐着气离了殿。 出了殿,赵国公走快两步追上走向魏坤洛,安慰地轻拍了他肩膀,“魏兄,你我两家向来交好,若此事为真,你放心我定然不会放过季抚。” 魏坤洛哼了声,暗道还不是你家女儿挑出来的事,也不理会他,甩袖而去。 注定是多事之秋,之后平静不了几日的上京又似乍然惊起,与魏嬴跳水自尽的讯息同时传来的,还有赵国公家的三子带人接连强入民宅抢粮,沿途发放给京中百姓,短短数日内在民间筹集了白银五千两,虽只是杯水车薪,也算是个好的开始。 瑾言当即将五千两白银变作军用物资发往战前,昌銮帝自然是满意的,因此对这种几近荒唐的行为索性睁一眼闭一眼,看着龙案上雪花般堆叠的参赵怀壁的奏折,索性任其放着,懒得看。遇到不折不休的就象征性地安慰几句。 比如,怎么他也是为了替朕分忧,虽然做法不好,可毕竟人家还是孩子么,你们这群多大的人了还要跟个孩子计较! 都什么时候了,国库空盈,这群平日养的肥得流油的士族门阀,要他们拿点钱出来跟要命似的天天哭穷,你看这么一整,钱不就来了,要按着昌銮帝的心思,他真想仰天大笑几声,给赵怀璧封个官加个爵。 此时的赵怀壁跟瑾言发放完最后一批粮食,坐在酒楼前交头接耳,笑的狐狸般狡猾。 夏瑾言欣慰地一掌抽在他脑门上,“三狗,做得好,我竟不知你是这么胆大妄为的人。” 赵怀壁捂着发痛的头,畏惧地向旁移了些,无奈地道,“公主,这胆大妄为似乎不是个褒义的词,有这么形容功臣的么?还有,说好一起干的,结果你只拨了人手,唱白脸的只有我一个。” 天知道他这几日经历了什么,蒙着脸闯入民宅时,有时正撞上人家家仆偷偷围着炉子吃宵夜,结果面没吃两口满脸惊悚地看着他,甚至被汤汁溅了一脸。 或是碰到夜里出来解手的小孩子,看到他先是以为梦游了,再睁大了眼放声尖叫,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若是去了武将家,人家家丁都是会武的,再加上家里守门的侍卫,虽说他也带了人,但怎么也能打个平手不是,结果主人家看到他带来的人衣襟上绣着的标致,硬生生住了手,象征性地抵抗两下任由他们扛着米粮就走。 皇家暗卫的标致啊,当他们瞎了么,要真动了手得罪了幕后的大人物,指不定全府就遭了罪,这年头皇家的人都穷疯了?竟然明目张胆派暗卫打家劫舍?还不带让人还手的? 骤闻孽子光荣事迹的赵国公差点一口老血喷出,下了朝就跟着自家管家来到街上,看着那两个并排坐着,擦拳磨掌的人,按捺着想一掌将这孽畜打死的冲动,和和气气地道了声,“原来是公主殿下在此。” 瑾言看赵国公气势汹汹的样子就知不好,遂仗义拉了赵怀壁站起,“国公爷,抢粮这事是我主导,您别怪怀璧哥哥,” 赵怀璧却不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担忧,反而暗自感叹,想不到这辈子还能从她嘴里听一句怀璧哥哥而不是三狗,狗子哥哥。这简直太让他感动了。 赵国公对着瑾言,有气不敢发,只得狠狠瞪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一眼,随后赵怀璧与瑾言道了别,随着国公爷回去。 管家将门杵插上,赵国公的滔天怒火再遏制不住,反手就是一巴掌落在赵怀璧脸上。赵怀壁虽想到父亲会发火,却也没料到他出手竟这般重,整个人被打得撞向花坛,碎了一地。撑地时手上扎了碎片,满手皆是血。 赵怀璧是赵国公的第三个孩子,前面两个姐姐都已出嫁,本对他寄予厚望,这孩子也曾寒窗苦读,不负期望得了状元,不靠封荫入朝为官,也曾让他倍感欣慰,可之后行为越发荒诞,流连红楼,不思进取,懒散懈怠,沦为京中笑话,着实是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看到他满手鲜血的模样,虽心中不忍,到底还是怒火战胜了仅剩的理智,“你个孽畜,如今这当头,就不能给我安分些?” 赵国公门口找了根棍子,又嫌太粗别真打坏了,想着换跟细的,闻讯而来的国公夫人看自家儿子身上满是血,当即吓得面如土色,拦在儿子面前说什么也不让。 赵国公几番举起手中的棍子,见妻子抱着儿子,说什么都不让开,还真怕误伤了妻子。 这些年来自己未曾再娶小妾,自爱妾寒梅死后,自己也绝了念头,与妻子相处这么多年,不说感情深厚,也是相敬如宾。眼见妻子抱着儿子嘤嘤哭着,到底不忍,忙搀了她起来道,“你还拦着,这般大逆不道,也不知下次再闯出什么祸事来!” 国公夫人责备地将他推开,撒气道,“你不是国公爷么,不是人人都巴结着你么,天塌下来不还有你顶着?” “你…不可理喻!”赵国公简直被这母子气笑了,吩咐了管事带人将赵怀璧关房里,不许他再外出闹事。 冷清的房中落针可闻,门前徒留两站飘忽的风灯,然而屋内仍是黑幽幽的。赵怀壁倚在最墙角,拉过丝被将整个人蒙起,不时摇头叹息。 “喵呜。”奇怪的响声在后院响起,赵怀壁将头探出丝被竖起耳朵凝神听来,又是两声“喵呜”的叫声。 他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撩开帘子向外看去,便见空荡荡的围城翻过两个黑影,其中一人似被另一人拽着,到了墙头左右不稳差点摔下,被身旁的人扶了把勉强站稳。 过了会那两人似乎又有了争执,一人要往下,另一人拼命拽过她指向来时的路,似乎是想回去。那人不肯,半搂半抱将她带入后院。彼时赵怀璧拖着下颌,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偷偷入府的小贼。 这两人正是又从宫里偷偷溜出的夏瑾言带着吓得几乎灵魂出窍的婉琴。 夏瑾言又朝着赵怀璧“喵呜”两声,伸手指着婉琴,意思是人我给你带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随之跳上身旁的大树,蹲在光秃秃的树杈间捂着耳朵望风。 赵怀璧兴奋地朝着婉琴挥手,压低了声音道,“阿琴你等我啊,我马上下来。” 正在望风的瑾言朝天翻了个白眼,婉琴站在原地无言地看着上了两条厚厚锁链的前门,以及身处二楼的他,无奈地摊手,做着口型道,“你怎么下来?” 赵怀璧学着她的模样,无声做着口型,“我跳下来你接着我啊。” 啊?哦。 婉琴下意识地伸开双手,当真做了个接他的动作。瑾言哭笑不得地扶额,赵怀璧捧着肚子,忍笑忍得脸色五官挤成一堆。 婉琴才道是被他耍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赵怀璧系了长长的床单,一角系在床脚,剩余投入窗外抛下,他再三扯了扯,检查了坚固情况才壮着胆子抓着绳缓慢挪下。 直到脚踩着地才一颗心松下,朝着婉琴做了个惊恐的表情,又朝着树上瑾言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正逢瑾言转过身,他惊悚地躲到婉琴身后,凑近她耳畔,低沉的嗓音中有掩饰不住的笑意,“以前都是我翻墙来看你,这一次终于轮到你来看我了。我们这算不算私奔。” 婉琴踢了他一脚,“当然不算,瞎说什么。” 赵怀璧绕着她不依不饶,“的确不算,毕竟我早就是你的人了。” 正从树上飞下的瑾言脚下一个踉跄,诧异地看向婉琴,婉琴急忙挥手,顺带着离他远些,用眼神撇清关系——他瞎说的,别信! 赵怀壁左右掏掏,从怀里摸出一支簪子递给婉琴,“你还愿意收下吗?” 簪子通体透白,簪前两点嫣红似血,若非无半点断裂的痕迹,婉琴几乎要以为这就是当初她要离开上京时不小心摔断的那支。破镜不可重圆,断簪亦不可修复,他要她收下的这份心意中,焉能无半点介意?婉琴心头酸涩,问道,“我走了那么久,你什么都不问我吗?” 赵怀壁像是不明白她的迟疑,用惯有的笑容免去了两人间的尴尬,婉琴是看惯了他的笑的,应对官场时虚假的,纠缠她时谄媚的,亦或是当初她离去时破碎沉痛的,站在街头面对百姓时自信昂然的,以至她在此刻他恬淡轻松的笑容中恍惚片刻,似消弭了过往。 “重要吗?”他这样问。 重要吗?自然是不重要,因为都过去了。 “不重要。”婉琴回答。 “既然不重要,我为何要在意?”他将胳膊又往前伸了伸,“你要不要,我胳膊伸的酸死了。” “要。”婉琴接过簪子,她的手被赵怀壁牵在手中,“快走,再不走我老爹就来了!” 上京的夜色本该繁华锦绣的,缘着战乱的因故,是以街头少了寻欢作乐的人,连着几家红楼也因为门可罗雀相继关了楼,往日赵家公子走在街上红花香绢落满身,这会儿只剩夜色下翩翩飘曳的流苏,掩映着灯火阑珊下的落寞。 幽静的巷子里,摊头的老人熟练的下面,用竹筷撩起盛满一碗,端给在座寥寥无几的客人。赵怀璧按着婉琴的双肩迫她坐下,神秘地道,“等着。”他冲着擀面的老人喊道,“赵老爹,来两碗牛肉面!” “好嘞。”老人擀面的动作很是熟练,很快两婉冒着热气的牛肉面被老人端了上来,若有所思地看了婉琴两眼,朝着赵怀壁一侧悄声道,“今日带媳妇儿一起来了?” 赵怀壁朝他笑了笑,并不否认。两个碗两把勺,呼噜呼噜没几下赵怀壁就将碗里的面吃完,拖着下颌看着婉琴傻笑。凉飕飕的北风灌入巷子口,穿过松散的领口,飘飞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及眼中清风般明朗的笑意。 此时此刻的这个人,眉眼间的温柔的要将人溺毙。 婉琴被他看的心慌,将面前的牛肉面向他推进,“你要不要再吃点?” “要啊!”赵怀璧捏起她用过的汤勺,舀了肉汤满不在乎地放入嘴里。色泽鲜润的唇轻抿着,看得婉琴脸红心跳,强装镇定地撇过头。 他又舀了勺朝着婉琴递过,眼若春波,“你也吃。”鬼斧神差的,婉琴含住了勺子,将尚带余温的肉汤咽下。 你来我往良久,明明两把勺变作了一把,赵怀璧的脸也是越凑越近,直至几乎逼至眼前,那鲜明的唇凑近她的脸颊,眼中零星的笑意荡然无存,或作一种严肃的真挚,“不躲吗?” 婉琴看似端端正正坐着,实则身体僵直,就连脖子也被固定住了般无法侧动,她听着自己的声音,同样认真且真挚,“不躲。” 赵怀璧捧着她的头,那温热湿润的唇落在她额前,化作蜻蜓点水的吻,一触即离,“明日酉时让小七带你来这里,我很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上京第一美人 戌时皇宫。 赵国公匆匆进宫,被掌事公公带去偏殿,昌銮帝屏退了众人道,“查的如何?”见赵国公神色有异目有犹疑,不禁皱眉道,“朕不就叫你查个身世,怎么这么一副心惊胆寒的样,区区一个孤儿还能有什么耸人听闻的背景?” 赵国公将一叠文书递过,“臣经过查探,重重迹象怀疑,季将军是当年端宣王义子。” 手中方才端起的茶盏砰然落地,昌銮帝闻言乍然变色,不禁站起身俯视他,“你说什么!” 赵国公冷汗连连,只能硬着头皮道,“当年端宣王曾收养过一个义子,这是众所周知的,后皇上恩慈,赦免府中五岁以下孩童,将之流放出境,周转于西域诸国,而季抚也是孤儿,七岁以前周游在西域之间,后入承国暗卫营,九岁时被皇上赐予长公主。” “臣并无确凿证据证明季抚身世,但臣怀疑季抚也是有意步步接近陛下的,五岁的孩子已有记忆,微臣惶恐,此事牵扯重大,念及陛下安危,臣必须告知陛下啊。” 昌銮帝一言不发地站着,从赵国公的角度,只看到他五爪金龙锈纹路的下摆半盖薄云丝履金纹长靴。无尽的雍容间透着帝王的冷漠和压迫。他静静地等着,就他的行为来看,可说是空口污蔑朝廷官员,至于这位皇上信不信,他却是能肯定的。 咱们这位皇上,是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的人。若非如此,怎会有当年的端宣王惨案。当年全程参与查办绞杀的人中就有他。 “你先退下,此事待朕再想想。” 眼见皇帝终于发话,赵国公恭敬地退下,待出了殿门,他的目光糅杂在沉而厚的夜色中,越发冷遂。 季抚的身世极为简单,不过是个孤儿,在西域的那些年成了查探不到的空白,但也因此,极好捏造。只要昌銮帝查下去,蛛丝马迹都会指向一个事实——他就是当年王府逃出的孩子。 承国的败亡已可见端倪,若非是为了保全赵氏全族,若非如此… 待赵国公走后,昌銮帝将潜伏在身后的人唤出,皇帝直属,承国暗卫营首领。也是昌銮帝的影卫。 昌銮帝沉思片刻道,“如今季抚被暂时收监,你亲自去将他除了…”他闭上眼似极为不忍,可大承的帝王会暴怒会怜悯,却从未有过半分不忍,即便手足之情,也能毫不犹豫杀之。半晌改后口道。 “不,你亲自去,废了他武功,设法调去七公主身边,朕倒要看看,这群余孽是杀不完了吗!” 暗卫首领离去时,门外脸生的小公公也随着夜色遁去,将偷听到的信息回禀他的主上——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闺名淑颜,姓许,已告老还乡的原御史家二女儿,叫了十多年许淑颜,除了她大概没人记得十几年前她的真名。 许淑温,许家长女许淑温,终温且惠,淑慎其身,这个名字承国境内无人不知,是当年死于大火中的端宣王妃。可没有人知道,死在大火中的才是许淑颜,她的嫡亲妹妹。而她是淑温。 仍记得新嫁的她与端宣王站在一处,走过亘古的城门长道,杨柳拂依中她笑颜如花。落在彼时尚是太子的昌銮帝眼中,笑言,“白毛纯束,有女如玉。” 那场大火,不过是一场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精心设计。杀死所有的知情人,换了原本作为端宣王妃与夫君共死的她与原本要嫁入宫中为妃的妹妹的命运。 若非是为了小七,她何必这般忍辱负重... 皇后从悲痛中猛然转醒,见身旁的嬷嬷面露担忧地看着她,她抬了抬手示意没事,大概是入了梦魇了。但如今迫在眉睫的事是… 皇后娘娘轻声低喃,带着一种眷恋怀念,“原来他是凰儿啊…原来凰儿没死…他,是言儿的兄长啊…阿嬷,你去告诉小七,就说季抚危险,让她护着季抚,如今也只有言儿能护得了他,那个人也总不会对自己疼爱的女儿下杀手。” 自楼娴月知道魏嬴死了,心中总有一种难言的忐忑,随后皇上为安魏家的心调季抚入狱,虽以皇上先前在朝堂上的态度来看季抚不至于有多大危险,最多吃段时间牢狱之苦,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不知为何,她的心这几日跳的厉害。 季抚与她虽有婚约,但两人从未见过,谈不上多么深厚的情谊,但此事终归因她而起,对季抚不得不说是歉疚的。 于是她换了妆容,决定去狱中见一面季抚。但来到关押罪犯的监狱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场景。 两排铁牢的中间是油腻泥泞的过道,空气中飘着汗水发酵的熏臭令向来好洁的楼娴月微微敛眉,往监牢看去是衣衫褴褛,恶臭满身的罪犯,楼娴月快速走过两侧,来到关押季抚的监狱前,好在他在的地上还算干净,大概是被人关照过,除了尚算干净的被褥,饭菜也被端正摆放着。 她身旁的狱卒替她打开了牢门,楼娴月快步走向阴影中沉默的人,第一次认真打量他,不得不说,是个气质轩朗如初生朝阳的男子,即使满地糟粕也未损他半点气度。楼娴月本以为杀伐决断的季将军会会是布满杀意,难以亲近的。可眼前的,不过是纤瘦且安静的男子。 “季将军。” 季抚缓缓抬头,看着身侧突然到来的绝色少女微微错愕。 楼娴月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个可以坐下说话的地方,只得苦笑道,“想不到与未婚夫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里。” 季抚立时想到了眼前女子的身份,诧异地看着她,他此时境地理应避之不及,偏偏这女子还要来见他。“如今我与姑娘的婚姻恐怕是作废了。” 楼娴月瞪了她一眼,扬唇轻笑,“我怎么感觉你反而松了口气。不过既然你与我无心,我不信你会为羞辱魏嬴而令他羞愤自尽,你是被人陷害的对吗?” 眼见她向着自己的方向靠近,目如点漆幽幽望着他,季抚将身侧的毛毯铺开,示意她坐在毛毯上,也隔开了两人间的距离,方抬起头目光如炬,“此事与姑娘无关。” 他这事不关己的模样让楼娴月大为受挫,不依不饶抓了他的袖子逼近问道,“是不是我父亲?他是不是真的贪污了那批军粮,害的无数将士食不果腹而死?” 季抚不答,潮湿阴暗的空气下,饭食的馊味从隔壁间传来,女子眉眼清丽明媚,视线微垂,浓密的长睫迎着光在脸上划下光暗分割线,让这样的她有一种恰到好处蛊惑人心的力量。 在楼娴月摸索着冰冷的地面,好几次想再开口打破这种尴尬的安静时,季抚突然说了话,“姑娘聪慧,自然能想得清,看得明白,何必我说。我若说了你就信吗?” 楼娴月抱着肩,似乎有些冷,季抚将剩下的薄被递给她,楼娴月微笑着道谢接过,这么冷的天,即使在这监狱呆了片刻她就觉得浑身发冷,将薄被披在肩上,她手中攥着粗糙的被角,在隔开寒冷的同时心中有了种安定感。 “之前在街上的酒楼有人要杀我,就说是为民除害什么,我当时不信,可是家里密室里成堆的金银,银票如何解释?以如今的粮价,那批军粮可换做多少财富,我之前没有细想过,如今也不敢想了。” 季抚大概是想不到他会这么说,张了张嘴,低声安抚,“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与姑娘无关。” 然而楼娴月的一个动作让他彻底怔住,心中有震惊之余是一种淡淡的酸涩。 楼娴月突然站起身,屈膝,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跪在他面前,“季将军,楼家对不起你,我父亲对不起你。更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将士!” 季抚几番伸手想将她扶起,但楼娴月都避开拒绝了,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恕罪。季抚想说你这样也无用,该死的都死了,你再做出愧疚的模样死去的人也不能活过来,可这姑娘自始至终都跪着,不肯起来,他这才发现,他的这个未婚妻忒是执拗。 几时,监牢里起了异动,季抚闻着气息不对,将仍跪在地上的楼娴月扯到身旁,看着踏尘而来的黑衣杀手。拉着楼娴月的双手倏然攥紧,将她护在身后。 他身上没有武器,徒手面对这群凶徒略显吃力,楼娴月躲在他身后,惊恐的用手捂住嘴,生怕对季抚造成影响。 轻捷的身姿,一击致命的手法,这些季抚再熟悉不过,越打越是心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群杀手是皇家直属的暗卫,能调动的除了昌銮帝,只有备受皇帝宠爱的七公主,但是七公主不会杀他,那就只有一个解释,皇帝要杀他?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千里迢迢将他调来上京只是为了杀他?他并不认为皇帝会为了区区魏嬴的死杀他泄愤,那又是因为什么?在他入狱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江湖武斗不同,这群杀手充满了阴诡的气息,曾作为他们中的一员,季抚对这种气息几乎是习惯的,又是无比厌恶的。 那投射而来的雪亮刀锋上不知沾过多少人的血,那样志在必得一击必杀的眼神,季抚认出了最前面的人,是暗卫的首领叶先生!皇帝直属护卫,也是从小教导他教他武功的人。 自己的一举一动几乎尽在他掌握之中,出手的时机,方向,甚至惯用手法,都被一一抵挡,季抚根本伤不到他分毫,随着身上伤口增加,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迎面而来的刀从脸颊边窜过,晚一刻,削断的就不是这几根零星的发丝,会是他的咽喉!季抚尚不及反应,无数刀锋齐齐涌向他。退无可退! 没想到塞外的征伐没有夺走他的生命,竟然要死在这骄奢淫逸的上京!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要他在这牢里不知不觉的死去,就不会容许他又一点反抗的机会。 季抚松开女子的手,挡在她面前的身体迎着无数雪亮刀锋,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不想身后的女子突然靠近,也不知匆促间是什么力量拉住他,让她以一种决然的姿势瞬间挡在了他面前,毫无畏惧地迎向那些夺命的利器! “楼姑娘!”季抚仓皇大喊。 包括首领手中的剑,这一刻齐齐切入她腰腹,胸口,此刻几乎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她。上京第一美人,名门世族争相艳羡的闺秀,引无数才子憧憬向往的楼家姑娘,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挡在一个人身前。 此时浑身是血,衣衫随着无数剑气的涌入,裂帛声中被绞成碎布,几乎衣不蔽体,就连那首领也震惊了,抽出剑的同时忘记了下个动作。 夏瑾言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这番景象,来不及惊讶,急切挥剑使季抚身前的人退下。以前跑江湖时几个朋友送的□□也发挥了用场。整个监狱里都是被烟呛得咳嗽的声音。 楼娴月已委顿在地被季抚抱入怀中,夏瑾言喊了声,“快走。”也顾不上查看楼娴月的状态,必须先等安全了再说。 门外的守卫都被夏瑾言调开了,大理寺三字牌匾在幽暗的夜里沉如水,夏瑾言不敢耽搁,拉着季抚一路跑。入了民间的巷子口,季抚再也支撑不住,将剑竖着插在地砖的缝隙间,整个人几乎倚着剑的力道才稳住。夏瑾言欲查看他伤势,他微微摆手,指了指怀中呼吸微弱的女子。 夏瑾言这才看清楼娴月此时状况,脸色惨淡无血色,呼吸更是微不可闻,其实他们跑出来的时间很短,可就在这短短时间内,原本生机勃勃的人竟变成这般模样,而她身上的深口有深有浅,都数不清挨了多少剑。 夏瑾言看着她,几乎红了眼,生机已断,再无活下去的可能,她见女子睁开眼看着季抚,似乎还有话要说,忙转了身给了他们说话的空间。 季抚脸色一沉,望着她神色复杂,“楼姑娘…” “嘘…”她伸出一指组织他要说的话,有些吃力的说道,“我知道我的一条命,换不回那些死去的将士的命,但至少,我心里会舒服些…” 楼娴月声音微弱,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亮,像是初样升起时照射在雪上的那种亮白,她将手伸向季抚的脸,覆住他半面脸颊,勾起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季将军这样的人…我是钦佩的,若是…真的成亲,也许我会爱上你…只是可惜,月,没这个福分。” 大概是手上再无力,她抚着季抚脸颊的手频频下落,手上的血迹擦在了他的脸上,她有些惶急地擦了擦,发现越擦越脏,歉意地道。“对不起…弄脏你了…” 夏瑾言听得心中酸涩,攥起的拳放开复又攥紧,季抚将楼娴月几次要垂下的手抬了抬,覆在她手背上,“没关系。” 楼娴月看了他好一会,眉眼弯成一线,从缝隙间泄出点点晶莹,“你…真好看。”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与死神挣扎着,拉向季抚胸前衣襟,季抚知道她还有话没说话,毫不犹豫地俯身,将耳贴到她唇旁倾听。 “银票在…密室里…记得…你命…我救的,要…活下…去。” 季抚阖上她含泪的双眼,将尸身轻放在地上,拄剑缓缓起身,目光迎向前方,夏瑾言亦有所感地看向前面,那群暗卫顷刻间到了眼前,将两人围住。 皇家特殊训练的暗卫,哪里有那么好打发? 前后被围堵,夏瑾言方欲拔剑,岂料身后的首领动作更快,手刃朝她颈后一劈,将昏倒萎靡的她接住交给身后的暗卫们。随手捡起她掉落的碧月剑。 季抚盯着他一举一动,向来清冷的情绪被牵动,霎时怒火彭拜,“放开你的脏手,不要碰她!” 季抚抱着剑斜倚着墙,几番欲站起都失败了,身下血流如注,早前在狱内的打斗时已受了重伤。暗卫首领走近他,伸手搭着他的头,目光充满仁慈怜悯,仿佛不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而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半晌,似叹息似感慨道,“阿抚,你不该回来的…” 他的话音落下,季抚只觉浑身刺骨的痛,明白他要做什么时,内心终于有了恐惧,可此时过于虚弱的他根本无法阻止,只能任由那种无力感蔓延。 他七岁时偶然得此人赏识,由此人领着入皇宫暗卫营,不分昼夜地勤加练武,起初并不懂他为何要练武。只是人偶般日复一日地练习,九岁时认识了长公主,随之像是打开了另一个充满光明的世界。再认识了常常来串门的七公主,慢慢的有了想守护的人。在边境战场磨练的那段时日,肩上又似多了一种使命责任,肩负了更多的东西,想守护的也变得更多。 为此他依旧不间断地勤加练武,从未有一天懈怠,他是个孤儿,什么都没有,性子也闷,除了一身称得上还算好的武功,他实在不知他还有什么优点。想不出若是自己成了个残废,留在世上还有什么用。 夏瑾言再见到季抚的时候,他已被施了黥刑,左侧的半面脸从前额到眼下,被刺了黑墨色的纹路,看着有些恐怖,那些可怕的纹路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鹰,掩盖了他原本俊朗的面容。 他半跪在一身着囚犯服的人身旁,两手握剑,刺入那人心口。那人惨嚎着毙命。待完成一系列动作,季抚若有所感,看都未朝着她的方向看一眼,捧着尚染血的双手,做了一个她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紧紧捂住脸,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此时的模样。 夏瑾言走到他身旁,在他身边蹲下,“阿抚师傅,你不用这样,一点也不难看。” 她伸手握向他的手腕,想将他的手拿开,方一握上,她怔了怔,脉象虚浮无力,毫无半点内力。他… 他的手被拿开,那狰狞的黑色纹路展露于眼前,但夏瑾言并不觉得难看,但声音仍是艰难至极,“阿抚…没了武功可以重新练,你还记得楼姑娘要你活下去吗?” 季抚将她的手轻轻挣脱开,正视她的眼睛,“我会活下去,继续作为暗卫杀死别人,活下去。”他踢了踢脚下的尸体,“这是第一个。” 夏瑾言叹息着站起身,朝着他伸出手,“所以你以为我会以正义的身份批判你?阿抚,这世间弱肉强食即为真理,何况,我也杀过人。” 季抚看着她伸出的手微微晃神,夏瑾言却已握着他的手腕,强迫着将他拉起,“我向父皇要了你,所以我来带你回去。” 夏瑾言拉着他终于出了恶心又让人窒息的监狱,直到进了未央宫季抚都有些不敢置信,夏瑾言拉着他进殿,屏退了众人道,“阿抚你可知父皇为何要杀你?” 季抚皱眉摇头,他不过一个孤儿,他也想不通,皇帝为何要派人杀他。 “那你可知自己的身世?”夏瑾言看着他时面露不忍,“父皇要杀你,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我也是听我母后说起,阿抚你不要恨,恨会埋没你的理智。父皇也会做错事,但他是君,没人能反抗他,你不能,我也不能。但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夏瑾言知道这样说的自己很卑鄙,可她无法,那个在背后推波助澜,决定生死的人是她的父皇,她不敢理直气壮地去质问,也许质问得下场就是季抚连这条命都保不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