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郎,爱吃糖》 第1章 第1章 宛平的冬,一如既往的冷,大雪窸窸窣窣下了一夜,咳疾缠身的阮棠难得地睡了个囫囵觉,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只有五岁的她和母亲去柔嘉公主府赴宴,途中溜出来看荷花,一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时值正午,大家都在吃酒,岸边一个人都没有,她害怕得哇哇大哭,绝望之际,一个锦衣小哥哥从天而降,笑着将她从水里拉上来。 他大概十岁左右,剑眉星目,贵气逼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一边笑一边夸她,说她临危不乱,没有往淤泥里挣扎,还说她哭声嘹亮,几里开外都能听得分明。 她被他说得羞愧,小嘴瘪瘪,泫然欲泣,他蹲下身子哄她,摘了莲蓬给她吃,还用荷叶给她做了一件衣裳。 叶底为帽,叶身做裙,根茎当项圈,临水一照,活脱脱一个哪吒三太子模样,她觉得有趣,破涕为笑,还摸出一颗湿漉漉的状元糖递了过去。 后来,母亲来寻她,她应了一声,飞快告诉他自己姓名,小哥哥似乎回了一句什么,但她跑得太快,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跑着跑着,小阮棠忽然停下来,回望荷花池畔的模糊身影,甜甜地笑了。 这笑似那年的一池碧波,清澈透亮,随风荡漾,从梦里一直流淌到梦外,醒来时阮棠嘴角还是甜的。 听到动静,大丫鬟漉月即刻上前,轻轻挽起云锦帐,如往常一样朝阮棠面上睃了睃,不意瞧见久违的笑颜,心里一酸,高兴道:“夫人今天的精神看起来格外好哩。” 曾几何时,名动京华的阮家大小姐,无忧无虑,爱俏爱笑,鸳盟于柔嘉公主独子、同样声名在外的清平伯陆柬之。人人都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只待陆柬之凯旋风光大娶,殊料等来的却是陆柬之战死沙场的消息。 阮棠感念陆柬之的忠义,执意不肯退亲,和他的衣冠拜了堂,守着他的牌位在陆家庄子上过活,一守就是半辈子。 漉月是陪嫁丫鬟,从小就跟着阮棠,她常常在想,到底怎样的“感念”会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苦捱十五年 “你这丫头,又在发甚么呆” 阮棠伸手弹了弹漉月额头,就像从前在闺阁中那样,漉月从她脸上瞧出一抹红晕,像擦了胭脂一样好看,估摸着应是这些天服的药起了作用,她在心里暗暗念了声佛号,由衷地笑出了声。 “夫人,窗外的梅花开了,喜鹊一早就落在树上叫个不停,怕不是有甚么喜事吧” “孀居之人,喜从何来” 漉月喜滋滋道:“夫人从昨晚到现在一声未咳,许是要痊愈了。” 阮棠怔住,想了想似乎真是这么回事。她这咳疾已有五年,每天从早咳到晚,一到冬天更甚,连觉都睡不好,公婆多方延医,流水样的银子花出去也不见效,如今碰上个游方郎中,倒是奇了。 “快,把那件紫狐狸皮斗篷给我穿上,我要亲手摘些新梅送回公主府,感谢婆母她老人家给我找的神医。” “婢子这就去。” 漉月已经年过三旬,但手脚麻利走路带风,她熟门熟路地翻出斗篷,还兴致勃勃地替阮棠挽了一个随云髻。 “这是夫人在闺中最喜欢的发型,与今天的衣裳很配,乍一看和十五岁的小姑娘没两样。” “你呀” 阮棠无声叹息,漉月有一双巧手,从前就喜欢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这些年英雄无用武之地,也是难为她了。 不一会儿,铜镜里现出一个身段婀娜的高挑身影,除了眼角细纹,当真与十五岁的少女无甚差别。漉月满意地点点头,主仆二人搀扶着来到院中,梅树上果然落着几只长尾巴花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阮棠垫起脚尖去够一支红梅,莹莹如玉的一截雪臂露出来,衬着耀眼的紫衣,晃得人眼花缭乱。 对面走过来一人,盯着那截皓腕,勿自出神。 岁月从不败美人,即使生着病,即使容颜枯槁,她还是那么夺目那么娇惜,依稀可见当年的绝代风华与绰约风姿。 难怪有人想得紧,为她守了十五年。 身为夫君,他却只与她见过一面。那天是她的及笄宴,他替人去送礼,见到贺礼的她反应出人意表,居然偷偷将他请进内院,隔着屏风匆匆聊了几句,临走送他一方锦帕,里面包着一把冬瓜糖。 后来他登门提亲,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阮府上下的欢心。 “伯、伯爷” 男人正想得入神,眼尖的漉月发现了他的身影,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嘴张得能塞下鸡蛋,回头去看阮棠,同样震惊与呆滞。 “是我。”陆柬之大步走过来,经过她们主仆身边时略顿了顿,头偏向阮棠,神情严肃、声音冷淡,“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没有热泪盈眶,没有激动不已,面对守寡十五年的妻子,死而复生的丈夫只有一个淡淡的“你”字,阮棠的心一下子缩紧了。 她安抚地拍拍漉月的手,抿着唇随陆柬之进了屋,静静等着他开腔。陆柬之原以为她会质问、会发怒、会大骂,没想到等了半天,她还是一副不哭不闹的温顺模样,心中一刺,立时沉了眸子。 他不喜欢阮棠,不喜欢她的姓,不喜欢她的名,更不喜欢她的性子。娇娇柔柔,软软糯糯,没有半分脾气,像只无用的小兔子,任谁都可以欺负。 “你怎么不说话” “你要我说甚么” 阮棠没有抬头,声音很轻,似泉水叮咚,在这三九天里听得人心尖一凉,仿佛噎了一口冰渣,陆柬之的气息愈加不顺。 “身为妻子,对丈夫这么多年的行踪不闻不问,阮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陆柬之,别拿我的亲人说事。” 阮棠终于抬头,眼眶有些红,嘴唇也有些哆嗦,但她依然挺直腰身与他犀利的眼神对峙,吐出的话语虽然轻柔,却也有力。 “我爹娘教我守信重诺忠君爱国,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我全做到了。你呢” 她似话中有话,陆柬之心中发堵,拧着眉厉声道:“你想说甚么” “定王妃前天来看我,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在我一再追问下,她才告诉我,今天会有一个从东胡回来的汉人带着妻儿路过宛平,我这庄子是他进京的必经之路。” “民间有谚,忠国公,不简单,十五年,方回还,心如磐石坚,历尽难中难,终教胡人心惊又丧胆。这个忠国公就是你吧” “陆柬之,你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个封号么你若守信重诺,为甚么要抛妻另娶你若忠君爱国,为甚么要十五年才回来” 陆柬之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语一层层变暗,待她说完,他的俊脸已经难看至极,额头青筋跟着暴突出来。他握着拳一步步走向阮棠,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还未开口,一道火红身影跑进来扑进他怀里,朝阮棠怒目而视。 “柬之哥哥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是有苦衷的,我不许你污蔑他。” 呵,好一个柬之哥哥 热情似火,大胆刚烈,原来陆柬之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 阮棠自嘲地笑了。 “公主,你怎么进来了孩子们呢” 听言,方才还母老虎般张牙舞爪的东胡妇人,转眼就换了副模样,三十好几的人,神情娇羞得像少女,扭着帕子道:“他们在外面候着,要让他们来见见姨娘么” 陆柬之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来了就见见吧。” 话落,六个少年鱼贯而入,五男一女,大的十四五岁,小的也有十岁左右,除了女孩儿,其余五个男孩儿全长得像陆柬之。 东胡公主挑衅地朝阮棠扬了扬眉,陆柬之微微一笑,朝阮棠指了指:“来,叫姨娘。”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开口,阮棠只觉全身冷得不行,游魂般飘到床上躺下,怔怔盯着银条云锦帐子,喃喃道“陆柬之,你对我可真残忍啊。” 为陆柬之守节的这十五年,她的人生没有交际,没有欢笑,没有希望,但她从不觉得苦,因为他是她心动的人呐。 当初那个救她的小哥哥,十年不曾将她忘怀,在她及笄那天送来荷叶诗,后来又亲自上门提亲,让她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可如今,也是他,让她跌进尘埃,成为这世上最可笑的人。 陆柬之对她的无礼极为不满,不悦道:“你不要使性子,要不是公主大度,你连当妾室的机会都没有,最多只能当个通房。” 阮棠闻言朝对面那家人看去,隐在母亲身后的女孩儿对她做了个鬼脸,用唇语吐出四个字 “你真可怜” 阮棠看清后蓦地睁大美眸,不敢相信十来岁的孩子竟有这样的心机。刚要张嘴,眼前骤然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间,五脏六腑似被一只大手抓住狠狠翻搅。 她痛得蜷起身子,颤抖着摸到枕头底下,将一片荷叶形状的硬物拿出来撕扯,直把双手割得鲜血淋漓才罢休,末了将那物什决绝地掷到目瞪口呆的男人脚下。 “陆柬之,我死之后,你千万不要到我坟前来哭,别脏了我轮回的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三月春光如醉,猫儿胡同阮家的海棠花又开了,袅袅婷婷,春深似海,引得不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阮府递帖子。然而,好客的家主阮明安一反常态,除了亲朋好友,其他帖子一概不接,众人只得望花兴叹,捶手顿足,扼腕不已。 原来,今上年前中了脑风,政事一直由太子萧彧在打理,而时任詹事府少詹事的阮明安,在一众东宫属官里,最得萧彧看重。 是以,众人看花是假,想通过阮明安攀高枝才是真。 此刻,海棠花树下,两个梳着随云髻的少女正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个穿着粉色流仙裙,外罩一件蓝色撒花半臂,一块纱绢搭在脸上,瞧不清容貌,但体态轻盈,浓纤合度,见之忘俗;另一个则穿着珠色百褶裙,外罩一件白色撒花褙子,樱唇点点,大眼灵动,正把着同伴的胳膊摇来晃去。 “绵绵,我在跟你说话,你到底听没听见啊” 说话的少女名叫朱七七,是太仆寺少卿朱蕴的掌上明珠。朱家世代为军户,到了朱蕴祖父那一辈,因打了胜仗赐娶顺天府尹之嫡女,终于脱离军籍,一跃为宦户。朱蕴与阮明安是国子监同窗,又一同进入官场,两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两家的小姐年龄相仿,一起长大,感情极佳。 阮棠躺在贵妃椅上,对好友的问话置若罔闻,细密的阳光穿过帕子照进眼里,有些暖,又有些恍如隔世。 陆柬之路过庄子那日,她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他们一家人面前,魂魄飘飘荡荡浮在空中,将接下来的一幕幕看得清清楚楚。 太医院院使亲自过来给她把脉,说她死于蓄意投毒。陆柬之一家作为疑凶,被大理寺抓起来审讯了许久才放出来,之后陆柬之封号被夺,他的东胡妻子和儿女也被遣送回去。 永徽帝给她赐了贞节牌坊,出殡当天,很多人慕名给她送行。她名义上的丈夫陆柬之也来了,只不过下葬、捧土、哭陵都是她娘家兄长亲力亲为,陆柬之被人拦着,不许靠近她的坟墓半步。 陆柬之面沉如水,盯着某个方向,脸色难看得要吃人。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到一个戴着帏帽的男人,只觉他寒气袭人,身子绷得似一支箭,仿佛随时要激射出去。 她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机锋,直到发现棺木里的和离书才豁然开朗,一定是那人使了手段,逼得陆柬之不得不低头,令他愤怒难堪却又无可奈何。 这样正好,质本洁来还洁去,她干干净净的一个姑娘家,不能被背信弃义的伪君子玷污。只可惜,她不知道那人是谁,报答不了他的恩情了。 “绵绵,你怎么回事啊,像丢了魂似的,跟你说话总不理人。” 朱七七抱怨的声音再次响起,阮棠淡淡一笑,掀开帕子坐了起来。心道,她若知道自己再世为人,还会不会对自己大呼小叫 “七七,你来来回回念叨定王二十八次了,要是真讨厌他,你就跟他直说嘛。” 太仆寺管马,定王萧圭喜欢狩猎,经常与朱蕴打交道,一来二去连带着朱七七也混了个脸熟。这二人本来没什么交集,萧圭心血来潮之下逗弄了朱七七一回,发现她跟别人不一样,完全无视他的身份和魅力,顿时就对她起了兴致。 前世这二人打打闹闹,谁也不服谁,孩子都生了三个才分出胜负。 朱七七被阮棠挤兑得俏脸通红,扭着小腰期期艾艾道:“那、那该多伤人啊” “要不我替你去说” 阮棠眼波流转,莹莹如玉,一双杏眼仿佛会说话似的,朱七七被她看得心虚,嚷道:“算了算了,你马上就要及笄了,这种得罪人的差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死相” 阮棠点点朱七七额头,朱七七略怔了怔,反应过来就去挠阮棠腋窝,两个小妮子扑倒在贵妃椅上笑闹成一团。 “阮绵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事。你那个荷叶哥哥今年也有二十了,京里头那些小姑娘盯他盯得可紧了,你要当心啊。” 阮棠眸子黑沉,冷笑道:“飞得越高跌得越惨,他家的高枝我可攀不起。” “这就对了”朱七七一把拍在好友肩上,咬着她的耳朵,神秘兮兮道,“萧二土有天向我打听你,问你有没有心上人,我看他神神叨叨不着五六的,就把他打发回去了。你说,他是不是替谁问的啊,我听说他跟太子好得像同母兄弟。” “你瞎说甚么”阮棠被她的话唬了一跳,伸手去捂她的嘴,压低声音道,“祸出口出,太子你也敢打趣还有,皇后与周妃不对付,你说话可要当心。” 什么不对付,不就是女人争风吃醋么,朱七七心中腹诽,哼哼哈哈地应了一声。 阮棠见她不当回事,把着她的肩膀严肃说道:“七七,你父亲虽是正四品京官,但与定王府结亲还是不够格的,不过你不用担心,定王喜欢你,自然会想办法求娶。我想说的是,你要想在宗室立足,就一定要收敛这口无遮拦的性子,记住没有” 朱七七被她说得一愣又一愣,俏脸红了又红,黑瞳眨了又眨,终在她严厉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记住了,记住了。” 阮棠放下心来,盈盈笑道:“走吧,我渍了冬瓜糖,我们一起去吃。” “好哇,难得阮小姐大方一回,小可怎敢不从。” 少女们边说边笑,牵着手结伴离去,海棠树下转出来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瞥到贵妃椅上遗落的帕子,他再次摇了摇头,捡起来塞进袖中,抬脚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阮棠和朱七七先去了母亲林氏院中,林氏的乳母方嬷嬷亲自替两个小姑娘挽门帘,一左一右牵着她们走到林氏跟前。林氏笑靥如花,还未招手阮棠就一头扎进她怀里,扭着身子蹭来蹭去,像只黏人的小京巴。 林氏将最近乖巧得不像话的女儿搂个满怀,刮着她的鼻头取笑:“多大的人了还跟娘撒娇,仔细七七笑话你。” 阮棠深深嗅着母亲身上久违的馨香,又往她怀里拱了拱,嘟嘟囔囔道:“让她笑吧,反正我们从小玩到大,彼此的底细都清楚。” 她的话惹得朱七七白眼直翻,林氏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忍着笑道:“七七不生气,婶婶已经教训过绵绵了,下次咱们找补回来。” “还是婶婶疼我。” 朱七七也扑进林氏怀里,朝阮棠吐了吐舌头,阮棠吓唬说要向朱夫人告状,朱七七不依,先向林氏告状,两个小姑娘你来我往又闹作一团。 林氏无奈扶额,半真半假地跟方嬷嬷抱怨,方嬷嬷却夸她有福气,生了个娇娇儿,林氏听了笑得花枝乱颤,美眸不经意扫到帘子外的一抹身影,霎时敛了神色,板起了脸。 “公子来多久了” 小丫鬟觑了林氏一眼,战战兢兢道:“有半盏茶的功夫了。” “怎么不请他进来” 小丫鬟急忙分辩道:“回夫人,婢子请过了,是公子自己不愿进来。” “母亲,”门帘一掀,一张俊颜露了出来,来人往屋子里一站,恭敬道,“是孩儿不想打搅母亲和妹妹说话,所以才不让下人通传的。” “你倒是有心。” 林氏盯着他凉凉一笑,目中毫无暖意,众人察觉到她的疏离与不喜,全都默默低下了头,连活泼的朱七七也不敢造次。阮棠见了伸手去拽林氏袖子,又对她摇摇头,眼中流露出乞求之意,林氏僵了僵,随手指了个位置让阮长生坐,抿着唇不再说话。 阮长生将阮棠的举动看个正着,对她感激地笑笑,越过众人,沉默坐下,室内的气氛古怪又尴尬,阮棠幽幽叹了一口气,觉得头疼极了。 母亲性子温婉,连吵架都不会,却因为这个兄长与父亲怄了多年的气,直到去世也未解开心结;哥哥少言寡语唯唯诺诺,见了母亲只会顺从与沉默,从前她和母亲一样瞧不起他,经历了前世之事,才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那时她在宛平庄子上孤寂度日,除了朱七七和娘家嫂子,再无旁人记得她。每月休沐,嫂子都会风雨无阻地带着侄儿们来看她,十五年从不间断,彼时母亲已经去世,父亲也卧病在床,能让嫂子这么做的,只有哥哥。 有些人口吐莲花字字珠玑;有些人敏行讷言润物无声,非亲身经历不能发现他的好。 “娘,我想向哥哥请教学问。” 阮棠不想这么一直僵着,站起来作势要走,林氏一把拉住她,嗔道:“问我就行,我的学问是你外祖父亲自教的。” 阮棠语塞,外祖父林启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桃李满天下,母亲作为老人家的关门弟子,的确比阮长生的学问要好。朱七七眼珠一转,也跟着站起来,歉疚道:“婶婶,我忘了跟您说,我表姐她们今天从扬州过来,娘让我早些回去。” “那你快回去吧,别让姨母和表姐妹等久了,让绵绵送送你。” 林氏与朱夫人姐妹打闺中就认识,旧友北上,焉有不放人的道理。二女一走,屋内只剩下母子二人相顾无言,林氏推说累了,阮长生识趣告辞,出门四顾,找到阮棠二人,默默跟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朱七七挽着阮棠的胳膊专门往人少的地方走,边走边叹气:“绵绵,我觉得你哥哥挺好的,婶婶为甚么” 阮棠心中发沉,面上仍扯出一抹浅笑:“是啊,我也觉得哥哥挺好的,话少心善,长得也好看,比我都好看,我娘大概是嫉妒了。” “你少来,谁不知道阮少詹事的掌上明珠乃京城一绝,北直隶还有谁美得过你” “朱七七,你怎么如此肤浅画虎画皮难画骨,看人不能只看表面,皮囊再美也会衰老,只有心美才是正道。” “好了,我说不过你,人美心也美的阮大仙儿。说吧,我这么帮你,你拿甚么谢我” “我替你给某人写首绝交诗如何我可是外祖林大学士开的蒙,保证写得声情并茂、可歌可泣。” “阮绵绵,你敢” 说话声越来越低,阮长生默默听着,也跟着笑了。他知道母亲不待见他,所以每日除了晨昏定省,从不出现在正房,今天临时过来,是因为在海棠树下拾到了妹妹的丝帕。 他与阮棠相差五岁,一个在内院,一个在外院,见面除了点头打招呼,几乎没有共同话题若不是今天这一出,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这样的印象。 见那娇憨少女低着头,似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他想都没想就从树后现身,将帕子递到她面前,问道“妹妹,可是在找这个” 阮棠露齿一笑,惊喜显而易见:“幸好被哥哥拾到了,要不然就麻烦了。” 阮长生懂她的意思,阮家家风好,下人不会轻易背主,但眼下乃非常时期,就怕外面的人瞎动心思,他想了想忍不住说道:“妹妹,世道多艰,女子不易,你这么美好的人,凡事更要小心谨慎呐。” 两辈子,他头一回说这么多话,居然是为了提醒她注意安全,想到前世他在自己墓前红着眼睛的样子,阮棠心中百感交集,眨了眨眸,情不自禁地滚下一滴泪来。 “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哥哥说错话了你别哭啊,哥哥给你赔不是。” 阮长生被阮棠的泪水吓蒙了,想碰又不敢碰,只能围着她干着急,眼见怎么哄都哄不好,慌乱中拔腿就要往内院跑。 “妹妹,你等着,我去找母亲来。” “哥哥,别去。”阮棠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擦了眼泪拦人,母亲本就不虞,再这么一闹,只怕对他更加不喜。 “我没事,方才是沙子迷了眼睛。” “当真”阮长生抬起头,在她面上仔细巡睃,见她不似说谎,这才如释重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堂堂四品京官家的嫡少爷,居然活得如此谨小慎微,阮棠心中酸涩难当,忍不住说道“哥哥,你是家中唯一男丁,是阮府今后的主子,你不用讨好任何人。” “我知道。”阮长生愣了愣,低下头含糊应了一声,似怕她再说什么,极不自然地岔开话题,然而说不到两句就匆匆告辞了。 阮棠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直叹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母亲在,他怕是永远挺不直腰杆了。 其实,他真的很争气。前世官至六科都给事中,虽只是正七品,却与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并列,有检举官员之权,可以直接向皇帝上疏,和父亲一样,颇得永徽帝器重。 家和万事兴,老天许她红尘重游,她定不能负了这一场恩情,不管兄长还是父母那里,她都要想办法好好开导,务必让他们解开心结,和和美美,欢欢喜喜。 正想得入迷,阮棠头上被人敲了一下,一道戏谑的声音传入耳中:“小绵羊,你一个人在这儿发甚么呆” 阮棠悄悄翻了个白眼,无奈道:“爹,不是说好不敲头的么还有您女儿叫绵绵,不叫绵羊。” “好好好,为父记住了,不能敲我们家小绵羊呃,小糖人的头。” 阮棠被父亲逗得跺脚:“爹,人家是海棠花的棠,不是饴糖的糖,这名字还是您给取的呢。” “为父当然记得,今天陪太子殿下赏花,他指着御花园里成片的海棠林说,“棠”是个好字,用来取名寓意极好。” 阮明安神色温柔,笑着比划道:“你刚生下来才六斤重,软软的一坨,身量还没我的小臂长,我当时可发愁了,心想这么点儿小东西该怎么养活啊。后来你哭了,哭声大得吓了为父一跳,窗外的海棠花也都被你吓醒了,“哗”地一下全开了,所以爹爹就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阮棠静静听着,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父亲总喜欢念叨她小时候的事,从前她不懂,还取笑他啰嗦,有了阅历以后才发现,只有真正疼你爱你把你放在心上的人,才会记得你每一个细小的瞬间。 “爹爹,做您女儿真好,我下辈子还要来您家。” 阮棠笑靥如花,抱着阮明安的胳膊撒娇,却被他一盆冷水浇熄了满腹柔情。 “千万别,儿女都是债,还了一债又一债,你爹我还这一世就够了,下辈子你去“祸害”别人吧。” 阮棠默了默,幽幽道:“爹,要不下辈子你来找我要债” “我看成,爹没白疼你。”阮明安大喜,得意地摇头晃脑,半晌后回过味来,伸手就朝阮棠头上凿去,“小兔崽子,你祖母要是还活着,一定会拿御赐的龙头拐杖薅死你” 阮棠“” 另一头,林氏趴在床上生闷气,方嬷嬷在一旁劝慰:“姑娘啊,在家时老爷常夸你聪明伶俐,怎么一遇上生哥儿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老奴冷眼瞧着生哥儿是个老实孩子,从不惹是生非,读书又肯下苦功,阮家以后在他手里不会差的。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棠姐儿想一想啊,她将来嫁人得有个好娘家帮衬不是” “嬷嬷,这些我何尝不知,可是我心里难受啊。” 林氏噙着泪,靠在方嬷嬷怀里诉苦“生了绵绵以后,我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多少人劝夫君纳妾,他都一笑置之,我以为自己碰到了真良人,谁曾想他竟做出那样的事” “嬷嬷,你知道我每次看见那孩子是甚么心情吗他的存在,就是在提醒我,曾经有多么天真跟愚蠢。” 林氏说完嘤嘤哭了起来,方嬷嬷把她搂紧,心疼道:“姑娘,是嬷嬷不好,嬷嬷不该惹你伤心,咱不说了,你也别钻牛角尖,咱们还有棠姐儿呢。” 林氏气苦道:“如果不是为了绵绵,我才懒得与那伪君子做戏。” “姑娘,可不敢这么说,除了这件事,姑爷对你可是百依百顺呐。” “无关痛痒的小事,一万件我也不会怪他;触碰底线的大事,一件就足以毁了夫妻情分。” “唉”方嬷嬷长长叹息,不知该怎么劝解,幸好阮棠的笑声及时响起,林氏慌忙拭泪,理了理云鬓和衣裳,又恢复成端庄持重的当家夫人模样。 “娘亲救命,爹爹要打我。” 阮棠一阵风地扑进母亲怀里,阮明安上前来拧她耳朵,嘴里还喊着“孽子”,直听得林氏火冒三丈,心里的怒意一丛丛地直往上蹿。 “老爷,您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您的爱子在前院。” 阮明安揪着阮棠的耳朵不松,随口应道:“长生的确懂事,不像这小坏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夫人,这回你可不许拦着我,我定要将她” 林氏一把拍掉他的手,冷着脸道:“老爷说得对,这丫头的确猖狂,是应该好好教训,要我说打死最好,眼不见心不烦,天下太平。” “夫人言重了,绵绵只是淘气,并非品行不端,滥用私刑也不可取。” 阮明安一本正经地驳斥妻子,丝毫不觉她的脸色越来越沉,手中的帕子越拽越紧。阮棠重重咳嗽一声,他仍滔滔不绝,直到被人一巴掌糊到肩头,这才住了嘴。 “嬷嬷,你为何打我” 方嬷嬷脸色发白,剪着手,支支吾吾接不上话,她只是不想让他们夫妻关系变得更僵才贸然出手,一时间根本想不出什么借口。 阮明安有些不高兴,方嬷嬷是林氏乳母,又带过阮棠,虽说有几分面子,但也不能倚老卖老到对主家动手的地步。林氏不愿老嬷嬷受罚,正要开口,阮棠抢在前头脆声声道 “爹爹,方才有只蚊子停在你脖子上,还好嬷嬷反应快,一巴掌就拍死了。” “原来如此。”阮明安瞥了一眼窗外明媚的春光,再回头看看林氏,似乎悟到什么,张张嘴想说话,对上阮棠清丽的眸子又将话咽了回去,只吩咐丫鬟摆饭布菜不提。 这一顿饭吃得极为沉重,阮棠默默用完,将屋子让给父母,拉着方嬷嬷走了。阮明安目送她离去,心中五味杂陈,踱到林氏身前站定:“婉儿,十年了,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林氏直直看着他,似要将他看穿,问道:“如果我们二人易地而处,你会相信我吗” 阮明安抿着唇,默了半晌,没有给出回答。 “呵呵。”林氏冷笑一声,转过头去看窗外的海棠花,低低道,“你要我怎么信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婉儿,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 阮明安没再解释,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长五寸、宽一寸三分的烫金请帖,说道:“这是陆驸马给我的,公主府赏花宴定在本月初十,你带两个孩子去吧,他们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林氏默默接过请帖,心里却止不住的冷笑。 这人可真会替他的好儿子谋算啊。 今上一母同胞的幼妹柔嘉公主喜爱热闹,每年都会在府里举办赏花宴。随着她的独子长大,赏花宴变成了相亲宴,烫金柬也跟着水涨船高,变成了一帖难求的香饽饽,除了皇亲、宗室,只有正四品以上的京官才有资格获得。 这些经过公主府精心挑选的权贵,随便哪一家都是极好的结亲对象,阮明安拳拳慈父心,日月可鉴,得亏她没信他的鬼话。 “嬷嬷,”林氏目中迸出恨意,大声吩咐道,“把我成亲时老太后娘娘赏的蝉翼纱找出来,我要给绵绵做新裙,定要让她在赏花宴上一鸣惊人。” “好的,嬷嬷马上去。” 价值连城的蝉翼纱一般只用来做抹胸,因林启元与今上有师生之谊,林氏出嫁时老太后便赐了一小匹,所得也不过八九尺。林氏宝贝得不得了,这些年一直压在箱底,没想到竟因阮明安的一句话重见了天日。 日月如梭,转眼就到了赴宴那日,阮棠不想去,故意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小丫鬟们怕林氏怪罪,一个个急得满头大汗,漉月不慌不忙,让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扶住阮棠,自己手脚麻利地给她穿衣梳洗,半个时辰过去,室内萦满丫鬟们的惊叹声。 阮棠掀眸,映入眼帘的是漉月专心致志的模样,她扎着丫鬟的双垂髻,小脸白嫩红润,巧手翻飞忙碌不停,丝毫没有风霜侵蚀的痕迹。 阮棠心中一软,态度好了不少。 漉月最是明白阮棠,知道她不再抗拒便悄悄跟她咬耳朵:“小姐,我听夫人院里的小丫鬟说夫人要了三辆马车,老爷不在家,难道是公子要去” “应该是的。” 阮棠顿时来了精神,镜子也不照,提起裙子就往外跑,漉月呆了呆,认命地追了上去。 阮长生穿着一件圆领玉色襕衫,外罩对襟氅衣,头戴儒巾,脚蹬云头履,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阮棠眸中滑过惊艳,继而由衷地笑了。 他长得十分出众,笑起来好似百花齐放,令人眼前一亮。阮棠报以微笑,心中却有个声音在说,这笑容为何恁地熟悉 阮长生目光温润如水,赞道:“妹妹,你今天真好看。” 阮棠掩唇而笑:“哥哥才叫好看呢,比我见过的男子都要好看。” 阮棠认识的人有限,除了阮长生,就是萧圭和陆柬之。实话实说,阮长生的容貌比陆柬之更胜一筹,只不过陆柬之身份贵重、气场强大,看着更打眼罢了。 阮长生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扭着头装作看花,不期与推门而出的林氏目光相碰,他赶紧掉开视线,低下头上前请安。林氏哼了一声,招手让阮棠进屋吃早饭,阮棠嘴上应着脚却不动,林氏点点她的额头,啐了一声“讨债鬼”,阮棠朝阮长生眨眨眼,二人一起进了屋。 母子三人吃完饭,林氏跟阮长生淡淡交代几句,转身拉着阮棠上了代步的青帏小车。到了大门口,母女二人同乘一车,阮长生单独坐一辆,丫鬟婆子坐一辆,一行数人朝柔嘉公主府逶迤而去。 诚如所料,阮棠一露面就引起不小的轰动。她本就声名在外,如今年岁渐长愈加夺目,仿佛早春枝头的海棠花,娇艳欲滴,惹人怜惜,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今天穿一件白罗绣彩色花鸟纹马面裙,外罩藕色蝉翼纱薄衫,如薄雾笼花,玲珑身段依稀可见;头上戴着螳螂捕蝉嵌宝金簪一对,额上贴珠翠面花,耳上戴着一对红宝石金菱花耳坠,既不张扬也不寒酸,与她四品京官之女的身份正好般配。 她跟穿着同色衣裳的阮长生站在一起,一个似苍松翠柏,一个如李白桃红,郁郁葱葱,娉娉婷婷,仿佛观音座下金童玉女,把众人都看直了眼。 “乖乖,姐儿俏,哥儿俊,阮夫人真真好福气,那公子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那是阮家大郎,人家在国子监读书,出来得少,所以你不曾见过。” “原来如此,不知阮公子可曾说亲” “没有,奇货可居,阮府的公子和小姐都未议亲。你要是有心,不妨上前寒暄几句,看阮夫人相不相得中,她家老爷虽只是正四品,却是太子爷面前的红人,说不定” 随着林氏走近,议论声越来越小,心思活络的夫人们笑着上前将她团团围住,阮棠兄妹则被公主府下人一路领到花园。公主府占地一百亩,其中花园就有近四十亩,比一般人家的宅院还要大,园子为先帝下旨敕造,气势恢宏,风景秀丽,是京中有名的赏景佳处。 此时桃花正艳,桃林里聚集了不少人,或吟诗、或投壶、或下棋、或打双陆,男男女女各自为阵,中间以薄幔轻纱相隔,既顾了大防,又能听见隐隐绰绰的说话声,可谓想得十分周到。 阮长生则跟着下人去了一间青色纱帐,阮棠则被朱七七拉进了粉纱帐,那里就座的基本是阮明安官场上的熟人和朋友之女,大家早就熟识,彼此之间并不拘谨。 阮棠性子娴静,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尤其跟一个叫谢令仪的圆脸姑娘投缘,二人有说有笑如多年老友般默契,朱七七在一旁看得吃味不已。 谢令仪觉得好笑,一手牵着朱七七,一手牵着阮棠,盈盈道“相逢是缘,投契更是缘,我一下子得了两个好妹妹,真是福缘深厚。” 她的得体和大方令朱七七十分吃惊,阮棠在一旁笑着解释:“谢姐姐十七岁了,谢伯父是国子监祭酒。” 朱七七只听见了后一句,她朝阮棠暗暗比划,做了个“佩服”的手势。国子监祭酒相当于书院山长,阮长生在国子监读书,跟山长的掌珠搞好关系绝对是有必要的。 阮棠有些哭笑不得,她跟谢令仪交好的确与阮长生有关,却不是朱七七想的那样,而是见到上辈子的老熟人,自然而然迸发的亲近之感。 朱七七也跟谢令仪亲近起来,三个少女手挽着手,缓缓徜徉在桃花花海里,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银铃般的笑声惹得不少男子探头探脑,见到阮棠全都变成了呆头鹅。 阮棠羞极,拉起另外两人疾步快走,直到将一干热切的目光远远抛在身后,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朱七七见怪不怪,谢令仪忍俊不禁,正想调侃几句,却听层层叠叠的玫瑰花墙后传来窃窃私语之声,议论的对象居然是阮棠一家。 “你看见她穿的蝉翼纱没有,人家都当小衣穿,只有她像个暴发户似的裹在外面招摇过市。” “谁说不是呢,搭配也不好看,藕配白真是土得掉渣。还有她那个哥哥也是,呆呆傻傻的一点都不像官家少爷,我真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亲兄妹。” “嘘,小点声儿,我娘说阮长生不是阮夫人亲生的,是阮大人从族里过继的。我娘还说过继就是个幌子,阮长生根本就是阮大人的私生子,因为他到阮家那年都有十岁大了,根本喂不熟。” “哎哟,阮大人看着斯斯文文,又得太子器重,没想到私德不俢,真是为人不” “无事生非,背后嚼蛆,满嘴喷粪,为人不齿的是你们” 众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循声望去,但见重重花簇后露出一张双目喷火的倾城娇颜,即使生着气,也依然美得令人惊叹。 “阮小姐,你、你甚么时候来的” 说话的是詹事府詹事吴孝杰之女吴芳菲,刚刚爆出阮长生身世的就是她,她父亲是阮明安的顶头上司;另一个附和得最厉害的是阮明安的平级同僚许敬辉之女许晴柔,吴、许二人并不得太子喜爱,私下对阮明安颇有怨气。 阮棠俏脸染霜,冷冷道:“来得不久,正好听见你们品评我的衣着,捏造我兄长身世,以及辱骂我父亲。” “阮棠,话可不敢乱说呀。”许晴柔急得叫哇哇大叫。 大乾律,辱骂进士杖三十,辱骂朝廷命官杖一百,方才骂阮明安骂得痛快的正是她,她父亲与阮明安同级,又不得太子欢心,追究起来保不保得住她还是个未知数。 阮棠绷着脸,毫不退让:“我不聋也不哑,我还有人证。” 朱七七挺身上前,高声道:“对,我就是人证,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谁都别想抵赖。” 谢令仪也上前一步,沉声道:“我也是人证,阮小姐所说属实,并未污蔑你们。” 见对方动了真格,吴芳菲收起看热闹的心思,一步步走到阮棠面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双拳难敌四手,我有一堆人,你只有两个软脚蟹,这个哑巴亏你吃定了。阮棠,别跟我斗,不然你会输得很难看。顺便说一句,你这张脸真令人讨厌。” 话落,她退开一步,望着阮棠身后,朝来人挤出两滴泪,哀婉道:“阮小姐,方才都是误会,我代她们向你道歉,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她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何事喧哗” 威严中透着疏离的男声骤然响起,四下顿时安静。阮棠俏脸发白,身子微微颤了两下,吴芳菲得意一笑,挑衅地哼了哼,扭着腰肢上前行礼。 “回清平伯,没甚么事,小姐们闺阁玩笑而已。”她的声音仿佛染了蜜,甜甜腻腻,柔情依依,入耳很是舒服。 “我看到的可不是这样,”陆柬之不满的目光越过她,落在迟迟没有转过来的窈窕背影上,沉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吴小姐既道了歉,这位姑娘就大方接受罢。” 阮棠仍未转身,吴芳菲胜券在握,声音愈加温柔甜腻:“伯爷,阮妹妹还小,难免脾气急躁,爱使小性子,等她大了就好了。” 她一说,众人纷纷附和,朱七七却不干了,叫道:“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明明是你背地乱嚼舌根,被我们抓了个现行,现在居然倒打一耙,你还要不要脸了” “伯爷,您看她。”吴芳菲似被张牙舞爪的朱七七吓到,往陆柬之身边靠了一步,捂着心口痛惜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阮妹妹的朋友如此性急,阮妹妹怕是会受她影响,将来说亲。” “吴小姐慎言” 一直站在人群里默不作声的阮长生听不下去了,他原以为只是小姑娘之间的拌嘴,没想到此女不仅诋毁阮棠为人,还要毁她终身大事,实在太恶毒了。他大步上前,朝陆柬之拱拱手,将他不悦的视线与阮棠隔开,说道:“伯爷,我和舍妹一起长大,她是甚么性子我最清楚,吴小姐之言纯属故意中伤,请伯爷让她不要再放厥词。” 吴芳菲不料他敢当众下自己面子,说话还如此辛辣,心中一堵,口不择言道:“你一个私生子有甚么资格跟我说话” 众人全被她的话惊呆了,探究的视线纷纷投向阮长生,阮长生的俊脸“唰”地一下褪尽血色,那些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令他难堪得只想地遁。 “啪” 一声巨响,众人又呆住了。不知何时,阮棠疾步奔向吴芳菲,一巴掌摔到她脸上,凶狠得像只护崽的母狼。 “我哥哥不是私生子他是名正言顺的阮府公子,是上了族谱入了户籍的阮氏嫡支。” 她嗓门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纤细的身子好似玉竹,看着弱不禁风,却站得又挺又直。众人俱被镇住,傻愣愣忘了反应,阮长生袖子下的双手握得指节发白,抬头望望天,眼泪才没有落下。 吴芳菲面上挂不住,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陆柬之心中的不悦更浓了。吴芳菲口出恶言不对,但阮棠无视他,还当着他的面打人,如此嚣张跋扈,更应该好好教训,他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被一道戏谑的声音截了胡。 “这里好生热闹,看来本王来得正是时候。” 说话的是定王萧圭,他是今上诸子中唯一留京的王爷,性格乖张、喜怒无常,却跟太子同进同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知道自己惹不起,吴芳菲乖觉地收了哭声,陆柬之笑着迎上去,埋怨道:“四表哥,你来了怎么不找我二表哥人呢” “二哥在那儿躲清闲呢。”萧圭往远处的楼阁一指,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楼阁重重,屋宇交错,根本看不出太子萧彧在哪一间屋子。 萧圭轻佻的目光往场中一扫,伸长脖子远眺的众女皆被他看得羞涩地垂下了头,他朝朱七七挑挑眉,跳过谢令仪,眸子定在了阮棠脸上。 果真是人间绝色,难怪清心寡欲的二哥见过一面就记住了。 方才他在楼里与萧彧下棋,萧彧频频看向一湖之隔的后花园,他以为萧彧看上了哪家姑娘,没想到人家却是在为他操心 “小四,你媳妇儿被人欺负了。” 他只当萧彧说笑,不以为意地摆手道:“二哥又在拿弟弟开玩笑,我都没成亲,哪来的媳妇儿” “我说的是朱四十九被人欺负了。” “在哪儿” 他极目远眺,果然发现湖边有几个人将三个少女围在中间,其中一个正是他的冤家对头朱七七。他“嗖”地一下甩开纸扇,皮笑肉不笑道“呵,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二哥稍候,我去去就回。” “等等,你护朱七七的时候,顺便把阮棠也护一下。” “谁是阮棠” “朱七七身边,穿白衣那个,上次你还打听她来着。” “原来是她啊二哥怎么认识她的” “她是阮少詹事的千金,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还是个奶娃娃。” “明白了,二哥是想收拢人心啊。放心,弟弟保准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我去了。” 萧圭想着心事不说话,大家谁都不敢吱声,陆柬之见他的目光一直在阮棠身上流连,突然问道:“四表哥是专程前来” “正是。”萧圭收回目光,环视一圈,似笑非笑道,“你们给本王听好了,朱七七是我罩着的人,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她。对了,还有这位阮甚么小姐,也是我罩着的,你们以后再敢招惹她试试。” 众人:“”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出了这个园子全给我烂在肚子里,要是传出甚么风言风语,可别怪我不客气。” “就这样,本王很忙,没工夫跟你们闲扯淡,我还要回去陪二哥下棋。” 他一阵风来又一阵风走,完全不管自己的话给各人造成的影响,陆柬之摆摆手,众人自觉散去,只有阮棠几人还留在原地。 朱七七早已羞得满脸通红,愤愤不平地嚷道:“萧二土恁地可恶,他这么说,我以后还怎么嫁人” 谢令仪摇摇头,正色道:“定王殿下护短又仗义,是坦坦荡荡的大丈夫,我觉得你嫁给他就挺好。” “谢姐姐,你老不修。” 朱七七羞得直跺脚,阮家兄妹相顾一笑,齐齐点头称是。朱七七又臊又恼,拉着谢令仪不依不饶,恰好有小丫鬟过来请他们入席,这才算解了一桩公案。 阮长生在路上向阮棠道谢,阮棠却笑着夸他勇敢有担当,以有他这样的兄长为荣,阮长生不知说什么好,只抿着唇傻笑,一双眸子如寒夜里的两颗孤星,明亮得惊人。 吴芳菲远远落在后面,怨毒的目光恨不能将阮棠戳出几个窟窿,许晴柔小心翼翼地劝慰,却招来一顿臭骂,不由也对阮棠生了怨气。 “菲菲,你别生气了,动不了朱、阮,还可以动谢令仪啊。” 吴芳菲顿住,眯起眸问:“她是甚么来头” “她爹是国子监祭酒。” “从四品而已,她是怎么混进来的,莫非背后也有人” “没有,是沾了她去世祖父的光,据说当年公主大婚,她祖父是迎亲使。” “就她了。”吴芳菲掀了掀唇,嘴边绽出一抹冷笑。 走到前院,男女分开入席,阮长生正要找位置坐下,一颗石子飞过来砸中小腿,他举目四望,发现有个人躲在柱子后向他招手,定睛一看,居然是定王萧圭。 他大步上前行礼,萧圭摆摆手,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外走,阮长生见他似乎要去花园,连忙阻止道:“殿下,马上就要开席了,待席后小民再陪您游园可好” “不好,”萧圭直截了当地拒绝,边走边道,“吃饭哪有救人重要,要是去晚了,可就有人遭殃了。” 阮长生急了,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殿下,是不是舍妹有事” 萧圭漂亮的眸子闪了闪,打着哈哈道:“不知道,我只看见吴、许二女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是要对付谁,心里一急,就来给你报信了。” “简直岂有此理。” 阮长生一听就生气了,他的俊脸染上怒色,温润的眸子变得凌厉,声音也露出了不易觉察的锋芒:“身为女子,不守闺训,不思友爱,居然这般恶毒,我定要到公主面前告上一状,让她们以后都别想参加赏花宴。” 他这话着实有些重了,参加公主府赏花宴的小姐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若被柔嘉公主拦在赏花宴外,就算不是自身有问题,也会被人背后非议,以后基本就无缘京城权贵圈了。 萧圭觉得他的样子有些莫名的熟悉,眯了眯狐狸眼,竟点头赞同道:“对,这种人就是欠教训,是该跟姑母好好说一说,她最是公正不过。” 阮长生不意他如此通情达理,与传闻相去甚远,拱拱手待要说话,却被萧圭往前一推:“本王还有事,回头再聊,救人要紧。” 阮长生目送他离去,抬脚走进花园,一圈圈寻找起来。他听见湖边传来微弱的求救声,大惊之下飞快跑过去,发现掉进水里的不是阮棠,而是她的朋友谢令仪。 他脱下氅衣,毫不犹豫地跳下水,一把抓住正在挣扎的人,带着她游上了案。谢令仪浑身湿透,春衫贴在身上,曲线毕露,阮长生耳尖一红,抓过氅衣披到她身上,将她交给闻讯赶来的丫鬟,自己悄然离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陆柬之在席上没有看见萧彧和萧圭兄弟,也没有看见自己母亲,略一思索他转身去了内院,柔嘉公主的乳母宋嬷嬷守在正房门口,远远看见他就笑着迎了上去。 “马上就要开席了,伯爷怎么还往内院来” “我是专程来接母亲的。” “伯爷真是孝顺,”宋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朝挂着方格朵花蜀锦门帘的房子张望,压着嗓子道,“公主在与贵人说话,她把下人都撵出来了,还让老奴在门口守着,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 “嬷嬷可曾听到他们说甚么” “老奴耳背,听得不甚清楚,好像在说今上圣体的事。” “母亲与舅父一母同胞,感情甚笃,她怕是又要伤心了。”陆柬之无声叹息,从怀里摸出一袋金裸子递过去,宋嬷嬷连连摆手,陆柬之将荷包直接塞进她手里,佯怒道,“这是给小虎子玩的,嬷嬷不收我可要生气了。” “既如此,老奴就替孙儿谢过伯爷。”宋嬷嬷眉开眼笑,将荷包塞进袖子,走到房门前轻轻扣了扣,待屋里传出声音,才掀起帘子把陆柬之放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见到爱子,柔嘉公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朝他温柔一笑,“你父亲一个人忙得过来” “孩儿跟管事打过招呼,他们很尽心。” 陆柬之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肩,然后向主座上的人行礼,再后走到那人身畔,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 “二表哥只与四表哥亲近,来了也不找我,是打算与弟弟生分” “表弟误会了,今天你是主角,哥哥不想抢你的风头,不然姑母该跟我急了。” 萧彧的唇色不浅不淡,线条优美异常,让人无端想起微醺日光中粉色的桃花;声音温润浑厚,似清泉流过苔石,一声声敲在耳膜上,回音绕梁久久难忘,配上那张巧夺天工的俊颜,走到哪里都是令人仰视的存在。 除去外在,他也有睥睨天下的资格。一出生便是太子,十岁被今上带着上朝,十五岁独立处理政事,文韬武略纵横俾阖,是众臣交口称赞的有为明君。 “狼儿这话姑母爱听。” 柔嘉公主一向对萧彧这个侄儿喜欢得紧,私下常以小名相称,除了帝后,也只有她能这么叫。据说赵皇后生产之前,坤宁宫跑进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狼崽,今上谓之吉兆,便给嫡子取名“狼儿”。 她朝陆柬之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汗,问道“可有哪家千金入了我儿法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柬之感觉萧彧听到这句话后身子似乎绷紧了些。他悄悄掀开眼帘,暗暗观察,发现萧彧只是换了个坐姿,并没有往他这边看上一眼,暗笑自己多心,他潇洒地摇了摇头。 “没有,那些女子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看着就没意思。对了,今天发生了一件事,不过四表哥下了封口令,儿子不知该不该讲。” “说吧。”柔嘉公主蹙着眉道,“圭儿这孩子疯得没边,能让他下封口令的一定不是好事。” 陆柬之没有马上答话,而是看向萧彧,问道:“二表哥可曾听四表哥提起过” “是我让老四去的。”萧彧放下茶碗,对明显有些吃惊的母子二人解释道,“太仆寺少卿朱蕴的嫡幼女是老四的心上人,我在楼里看见她被人欺负,就让老四去英雄救美,要不然等他发现闹将起来谁都吃不消。” 这话倒是不假,萧圭的性子,比大闹天宫的泼猴子还要泼上三分。当初,今上让他就藩,他想带母亲周妃一起去,今上不允,他就脱了亲王冕服,退还宝册金印,嚷嚷着要出家。今上气得要命,一怒之下夺了他的封地,将他关在太庙思过,后来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令今上不再追究,还许他留在京城,给他盖了气派的府邸。 这个活阎王连亲老子都敢对着来,惹毛了他才不管你是赏花宴、赏鸟宴还是赏什么宴,不闹个天翻地覆是不会罢休的。 “他看上了朱蕴的闺女” “正是,不过人家没看上他,他正愁没机会表现自己呢。” “太险了。”柔嘉公主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还是狼儿想得周到,欺负朱小姐的那些人恁地可恶,险些就坏了公主府的好事。” 萧彧听了点点头:“确实如此,老四原本吵着要来找姑母讨说法,还好被我劝住了。不过” “不过甚么”柔嘉公主刚落地的心又是一紧。 “那些人不甘心吃哑巴亏,调头将主意打到朱小姐好友、谢祭酒掌珠身上,好巧不巧被路过的老四和阮家公子撞见。阮公子在国子监读书,是谢祭酒的得意门生,碰到这件事,少不得要找御史告上一状。” “竖子可恶,谁给她们胆子在我府上一再撒泼” 柔嘉公主将茶碗重重掼在桌上,压着怒气道:“宋嬷嬷,派人安抚谢小姐;你亲自去将阮公子请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宋嬷嬷见她动怒,忙不迭应了,不出一刻钟,阮长生就被请进了明间。他身上已换了一件襕衫,低眉下意目不斜视,正打算向陆柬之母子行礼,一低头瞧见主座那人穿了双华美的皁皮靴,衣服是红色四团龙圆领袍,腰系玉带,头戴善翼冠,剑眉朗目,正含笑望着他。 阮长生心下大惊,当即就要拜倒:“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快起来。”萧彧一把托住他,笑意不减,“孤乃微服私访,阮公子是监生,无需行此大礼。” 阮长生诚惶诚恐,又朝陆柬之母子行礼,柔嘉公主对他的眼力和恭谨极为满意,笑着请他就坐,他顺从地走到下首,挨着扶手只坐半张椅子。柔嘉公主暗自点头,向他道明目的,不承想一直拘谨得手足无措的青年听完后气势马上不一样了。 他的口才着实了得,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经过交代得一清二楚,末了还总结道“公主殿下,吴、许二位小姐搬弄是非、讹言惑众、心胸狭隘、品行不端,不配参加赏花宴。” 柔嘉公主被他说愣了,她原以为只是简单的争风吃醋,没想到里面竟有这么多门道。看看陆柬之,他也是一脸诧异,倒是萧彧,状似无意地开了口。 “老四已经派人打听过了,事情与阮公子所说并无出入。” “呵,小小三品官眷,竟然猖狂至此。宋嬷嬷,你记得跟管事说,明年的赏花宴不要给闹事的那几家下帖子。” “婢子记下了。” 阮长生未料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起身朝柔嘉公主一揖到底,感激道“公主殿下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小民佩服之至。” 柔嘉公主被他拍得高兴,招手让他上前,从腕上脱下一个绿得滴翠的和田玉镯,笑道“见面仓促,来不及准备,就把这个玉镯送给令妹压惊吧。” 那绿玉镯浑然一色通体透亮,没有星点杂质,看着就不是凡品,阮长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婉拒道:“多谢公主殿下挂怀,舍妹无事。” “拿着,再推辞我可就要生气了。” 柔嘉公主将玉镯塞进阮长生手中,阮长生不知如何应对,急出了一头汗,看看左右,竟见萧彧对他悄悄点了个头。 他心中又惊又疑,愣怔着收下镯子,上前一步致谢,柔嘉公主抬手虚扶,目光不经意扫过他右边耳屏,蓦地顿住了。 宋嬷嬷跟随她多年,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异样,在她身后轻轻拽了拽,她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不自然地咳了咳,又轻轻瞥了宋嬷嬷一眼。 宋嬷嬷会意,笑说再不入席就晚了云云,陆柬之率先起身,前头是萧彧,后面是阮长生,三个青年站在一起,赏心又悦目,柔嘉公主的心却无端慌了。 她发现,单论容貌,阮长生长得极为出色,甚至把陆柬之都比下去了。 他们走后,柔嘉公主死死抓住宋嬷嬷的手,掌心一片潮湿,语气十分急促“快,去打听下阮公子的身世。” 宋嬷嬷很少见她这般失态,按下疑惑,自去办事不提,待探得阮长生真实身世,心里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但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这世上,能教柔嘉公主紧张如许的,除了陆柬之,只剩一个人。 西次间,柔嘉公主倚在罗汉床上,听了她的汇报,神情阴郁至极。宋嬷嬷想了想说道:“阮公子虽是过继,但他颇受阮大人喜爱,公主就不要自己怄自己了。” 柔嘉公主幽幽道:“人不像,物却做不了假,嬷嬷可知道我在那孩子耳上见着甚么” 宋嬷嬷心中一沉,失声道:“难道是” “对,正是耳仓。柬之的在右耳,那孩子却与驸马一样,都生在左耳” 所谓耳仓,就是生在耳屏上的小孔,民间称之为“粮仓”,有前仓藏粮,后仓藏糠,耳朵棱上藏衣裳的说法,被认为是福气的象征。 耳仓者并不多见,百人中不出二三,驸马陆少游左耳上长了一个,据说他的母亲和外祖左耳上也有,想来应是家族代代相传。 “嬷嬷,你可还记得我当年有孕时,驸马自请出京办差,在外面待了小半年的事” 宋嬷嬷越听越心惊,颤颤巍巍道:“公主,婢子年纪大了,很多事记不得了。” “嬷嬷何必替他遮掩”柔嘉公主骤然起身,眸子里冰冰凉凉,恨恨不已道,“他梦里口口声声叫“卿卿”,如今物证到了眼前,我倒要看他如何狡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宋嬷嬷吓得赶紧去关门窗,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柔嘉公主跟前,柔声劝道:“公主息怒,常言道捉贼拿赃捉奸捉双,仅凭一个印记就断定驸马不忠,是否太过武断了些” “过继非同儿戏,关系到一府兴衰,若阮长生不是阮氏族人,怎么能进阮家的门”顿了顿,她又说道,“外面传说阮长生是阮大人的私生子,老奴觉得这个说法未必空穴来风,老奴打听到林氏经常为了这个嗣子与阮大人冷战,赏花宴之前他们夫妻二人还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她的话入情又入理,柔嘉公主从愤怒中回过神,逐渐冷静下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能因为阮长生与陆少游长了一模一样的耳仓就断定他是陆少游的骨肉,闹将起来不占理不说,还会大大伤了他们的夫妻情分。 “嬷嬷说得对,是我想多了。来,替我更衣,客人们该等急了。” “公主这样想就对了,你与驸马结缡二十余载,别因为不相干的人毁了彼此信任,梦话当不了真的。” 宋嬷嬷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柔嘉公主支着头闭目养神,心里渐渐有了盘算。 正午时分,赏花宴正式开始,公主夫妇盛装出席。座位早已排好,阮棠母女与朱七七母女及相熟的官眷坐在一起,正要动筷,却有一宫人打扮的女子突然来到席间。 那女子头戴纱帽,上簪罗帛花,穿着销金胸背两肩方花罗袍,衣身皆以珠络缝制,间抹金银牡丹花束带,脚蹬弓样鞋。年长的认出那是公主府女官,纷纷起身见礼,女官含笑颔首,目光落在阮棠身上,十分之惊艳。 “请问哪位是阮小姐” “回女使,民女就是阮棠,敢问贵人有何吩咐” 阮棠认得这个女官,她叫绯袖,还有一个叫碧裳,都是柔嘉公主出嫁时从宫里带出来的,深得公主信任,这会儿来找她,肯定是公主的意思。 绯袖盈盈一笑:“阮小姐果然冰雪聪明,难怪公主要请你移步梦华堂。” 梦华堂取自柔嘉公主闺名,匾额为驸马陆少游所题,是他们伉俪情深的见证,每年赏花宴只有宗室才能进入,柔嘉公主突然派女官来接阮棠,怎么看都透着怪异。 林氏握着阮棠的手不愿松开,她的右眼跳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捱到开席,还未彻底放下心来,“惊喜”就不期而至。 女儿还那么小,没有见过大阵仗,要是在公主和宗室面前失仪,她的前程就完了。 “多谢公主厚爱,女使请。” 阮棠福了福身子,悄悄回握母亲,调皮地眨眨眼,示意她不要担心,起身跟上绯袖。 前世,柔嘉公主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儿媳十分照顾,她患咳疾以后,流水样的大夫和药材往庄子上送,最后终于被一个江湖游医治好了病,但也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重生以后,阮棠一直在悄悄找寻凶手,但她从未怀疑过柔嘉公主。原因无他,柔嘉公主生性高傲,不屑旁门左道,想要对付她,一根白绫、一杯鸩酒便可了事,犯不着用阴私手段去害人。 “好个标致的姑娘。” 胡思乱想间,柔嘉公主睽违多年的声音再次响起,比老年时多出几分力度和娇媚,听着十分悦耳,阮棠目不斜视,只管上前请安。 “嗯,是个可人儿,”驸马陆少游上下打量着她,神色有些恍惚和追忆,“抢眼一看,颇有几分公主当年的风姿。” 柔嘉公主掩唇一笑,盈盈道:“驸马真风趣,三言两语就把人家父母的功劳安在我身上,仔细阮夫人听了不高兴。” 陆少游抚掌大笑,说道:“岁月催人老,一晃二十多年过去,我现在看哪个年轻姑娘都觉得像公主,怕是得罪了不少贵夫人吧。” 众人纷纷起哄,说他夸阮棠像公主是假,替自己相看儿媳才是真,陆少游居然笑着点头,夸阮棠面相好,还问她对陆柬之中不中意。 中意 阮棠心中冷笑连连,一双手在袖子里攥得生疼。无情无义,豺狼不如,死过一回还看不穿,那就是白死了。 她不愿奉承,更不愿说谎恶心自己,索性低着头装害羞,长袖善舞的宗亲们对她的木讷极为鄙夷,有好事者窥出陆柬之不悦,正要跳出来表现,却听“噗通”一声,一颗拳头大小的琉璃珠子不偏不倚地滚到阮棠脚边。 阮棠愣了愣,弯腰捡起珠子,抬头一看,又吓得立刻缩了回去:“民女拜见太子殿下。” “阮小姐见过我”萧彧的声音亲切和蔼,似有隐隐笑意。 “太子天颜,民女不曾得见,今日能穿四团龙袍子的,除了定王殿下,就只有太子殿下您了。” 阮棠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只觉空间逼仄得令人喘不过气,恨不能地遁才好。 其实,她刚刚说了谎,她早就见过永徽帝萧彧。 那时,她嫁进公主府没多久,萧彧莫名其妙地宣她进宫,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通要娶她的话,她吓得差点儿厥过去,哭着求他不要再说。 许是看她可怜,他真的没有再往下说,但却告诉她会一直等她,直到她想通为止,她害怕得不行,一出宫就连夜搬到了宛平。 十五年漫漫,萧彧一直没有立皇后,她死的时候,他还没有子嗣。他的举动,似乎在践行某个誓言,她佩服又心惊,一直不敢去探究背后的意义,更不敢自作多情地认为与她有关。 前世的她对陆柬之有情,才会心甘情愿为他守候,萧彧与她连面都未见过,更谈不上情根深种,怎会为她守身这么多年 如是想着,阮棠的心跳终于平复下来,她将琉璃珠子双手奉上,萧彧盯着她白嫩的手心却没有接:“见面仓促,来不及准备,就将这个珠子送给阮小姐压惊吧。” 他一说“压惊”,萧圭立刻来了兴致,伸手往身上摸了摸,最后从腰上解下亲王玉佩放到阮棠大开的掌中,倨傲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到处都是,以后谁再欺负你,就把我的玉佩拿出来砸他。” “殿下,此物太贵重了,民女不能收。” 阮棠连连推辞,萧圭却不理她,视线在场中睃了一圈,众宗亲默了默,纷纷慷慨解囊。 一时间,环佩叮咚,众人也学萧圭去解腰上的珩、瑀、琚、璜等物,萧圭不耐烦地摆摆手,云男子之物不可赠与女子,众人呆呆看着阮棠手中刻有“圭”字的玉佩,终于恍然大悟。 敢情活阎王是看上了这位阮小姐啊 一个是伯爷,一个是亲王,孰轻孰重,哦不,是孰亲孰远他们还是拎得清的。又是一阵窸窸窣窣,众人乖觉地伸手去掏银票,少则五百两,多则一千两,还有人豪爽地赏了三千两 风向陡变,阮棠懵了,眼看手上的银票越堆越厚,她头疼地瞥向萧彧,不料他也正在看她,眼中还流露出戏谑之色。她受惊地跳开目光,拿美眸去瞅萧圭,萧圭双手抱胸,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还是当姑娘家好,爹疼娘爱,走到哪里都有人给见面礼。” 阮棠莞尔,心里对这笔意外之财有了打算,正想说话,陆柬之拧着眉道:“阮小姐是母亲的客人,各位再这么下去就喧宾夺主了。” 众人被他说得赧然,掏钱的手顿在半空,一直冷眼旁观的柔嘉公主轻轻一笑,让绯袖亲自替阮棠戴上她新做的猫眼石头面,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 阮棠被绯袖送回林氏那桌,林氏见她完好无损,还得了一大堆赏赐,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能落地了。阮棠与朱七七偷偷咬耳朵,朱七七点点头,叫过贴身丫鬟吩咐几句,丫鬟听罢疾步走了出去。 饭后,阮、朱二人站在公主府东花厅的夹道里等人,这是朱七七的丫鬟找萧圭小厮打听出来的,远远看见两道颀长身影,阮棠立刻迎了上去。 “两位殿下请留步。” 萧圭转身,“咦”了一声,调侃道:“阮小姐这是发了横财,想做东表示谢意那我得先做几身新衣裳才行,四十九她,我是说七七她喜欢甚么颜色” “殿下,”阮棠不意他如此能聊,大着胆子打断他的话,“民女是来归还您的玉佩的,还有这三万两银票,民女想捐给养济院,请太子殿下收下。” 养济院是开国之初太祖下令修建的,各州、府、县均设有机构,专门收容“孤独残病不能自生者”,由朝廷统一拨款供养,每年国库支出五百至八百万两纹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阮棠在萧彧明亮赞许的目光里羞涩地低下头去,声音又软又细:“虽只是杯水车薪,但足够京师一地养济院三月用度,也算是宗室们的一片心意。” “你是不是傻”萧圭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训道,“他们那些人动辄花费成千上万两银子吃喝玩乐,我好不容易找个由头让他们放血,你大手一挥全捐了,还要替他们留名” 阮棠摸着头,好脾气地笑了笑:“定王殿下教训得是,民女记住了。” 萧圭挺稀罕她的娇软,与朱七七的泼辣相较,是另外一种新奇体验,扇子一甩又想去敲她,却先挨了萧彧几个爆栗。 “二哥,你为何打我”萧圭捂着头一脸茫然。 “这才三月,你拿把破扇子做甚么” “我一年四季都拿扇子,冬天下雪你还跟我一起在扇上作画题诗,夸我风雅有趣,今天怎么突然看不惯了” 萧彧顿了顿,不慌不忙道:“你没看见朱小姐瞪了你半天” “你不早说” 萧圭虎目圆睁,急吼吼地收起扇子,一溜烟跑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萧圭一走,阮棠就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自觉与萧彧拉开距离。 别人她不了解,发小朱七七却是熟得不能再熟,她们襁褓中就在一起玩耍,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朱七七曾说过,瞪眼是姑娘家的大忌,因为非常容易生皱纹。 所以,她十分肯定萧彧说了谎,他就是故意把萧圭弄走的。 这边厢她的黛眉皱得能夹死蚊子,那边厢萧彧却轻轻笑了:“别怕,我不吃人,也不是见色起意、强取豪夺的暴君。” “暴君”二字于他是玩笑,于阮棠却有些重了,她吓得花容失色,急忙分辩道“殿下,民女绝无此意。” “你嘴上不是这个意思,但你心里是,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 阮棠叫苦不迭,弱弱道:“殿下,民女不敢” “我知道,冲你的名字,就知道你不敢。” 阮棠被他绕得有些晕,不明白自己的名字跟胆子有什么关系,不待她深思,萧彧就笑着唤她,朝远处一指“你看他们。”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萧圭正在跟朱七七说话,不知说了什么,朱七七调头就走,萧圭笑着去拦她,朱七七怒目相向,萧圭看看四周,将两手的食指和中指竖立在头上,在朱七七面前又蹦又跳,朱七七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前世,每次朱七七生气,萧圭就会唱“小白兔”的童谣哄她,朱七七常说堂堂亲王,愿意如此伏低做小,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阮棠深以为然。 只有爱你的人,才愿意花心思哄你。 “老四小时候又皮又犟,除了周娘娘,只肯听我的话。每次他闯了祸,我就让他扮小兔子哄父皇开心,这么多年屡试不爽,现在又被他用到朱小姐身上了。” 萧彧的语气宠溺又无奈,与民间的普通兄长别无二致,阮棠听得心中一动,不假思索道:“定王殿下闹出家那次,也是扮小兔子使圣上消气的” “阮小姐真真聪明。” 萧彧笑着夸她,凤眸里漾着水泽,清澈澄净,一眼到底,里面映着个嘴角微翘的如花女子。阮棠被自己的样子怔住,不敢相信他三言两语就令她卸下心防,默默检讨一番,重新板起了俏脸。 “我帮老四求情,给他做了保,父皇勉强同意给他一次机会。老四也是倔,不肯为自己开罪,只是天天到乾清宫扮哑巴兔子,被父皇连着骂了一个月,又只吃萝卜青菜,不碰荤腥,父皇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想气也气不起来了。” 阮棠听得有趣,不知自己的嘴角又翘了起来,由衷夸道“太子殿下对弟弟真好。” 萧彧目光莹莹如玉,反赞道:“你对兄长也很好啊。” 阮棠知道他说的是湖边打吴芳菲的那一巴掌,当时情急,没有想那么多,冷静下来却臊得不行。她幼承庭训,讲究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如今却与泼妇无异,且还被他看了去,想想就丢人。 萧彧见她窘迫得紧,不自觉朝她走近一步,正色道“我没有取笑你,只要是自己认准的事就放胆去做,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殿下” 阮棠蓦地抬头,怔怔看着他,心中五味陈杂。她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子,唯一出格的事,就是陆柬之“死后”坚持嫁过去,除了父母兄长和朱家,其他人都是当面称赞她,背地里却嘲笑她又贪又蠢,为了荣华富贵甘愿当活死人。 她那时年轻,很是为这些言论伤心,日子长了才慢慢看淡,若当时能有人这么宽慰一下,她会将那些孤寂的日子过得更好。 见她神色恍惚,萧彧笑着打趣“尽信书不如无书,我说的也不一定都对,你姑且听之信之吧。”顿了顿又道,“老四的玉佩你拿着确实不妥,我这里有枚私印,平日用不上,你且收着,有事凭它到慈庆宫直接找我。” 阮棠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民女已经收了殿下的琉璃珠,印章还是殿下自己留着吧,民女怕弄丢了赔不起。” 萧彧失笑“你说得有道理,这样吧,以后有事让朱小姐去找老四。” “民女记下了,多谢殿下。” 萧彧忽然调皮一笑:“没有奖励么” 他不会要自己以身相许吧阮棠的小心肝颤了又颤:“甚、甚么奖励” “糖啊,你的名字里不是有么。” 阮棠暗暗松了一口气,盈盈道:“殿下,此棠非彼糖,民女出生在海棠花开时节,故而得名。” “原来如此。”萧彧有些遗憾,眼巴巴望着她腰间的荷包,“看来吃不到糖了。” 阮棠荷包里还有几块冬瓜糖,是她早上出门时装进去的,有半块未吃完又放了回去,一包糖估计全沾了她的口水,再给萧彧吃就是大不敬,她想了想说道:“如今桃花开得正艳,若殿下不弃,民女愿做桃花酥感谢您和定王殿下。” 萧彧瞬间高兴起来:“好是好,但我不喜欢桃花,我喜欢海棠花。” “那就做海棠酥。” 明知他只是在陈述喜好,阮棠却听得心尖一颤,胡乱应了声就落荒而逃。萧彧在她身后边笑边摇头,抬脚跟上去与萧圭会合,陆柬之从合欢树后转出来,盯着他们的身影看了半晌,也不知在想什么。 回程马车上,一向温婉的林氏突然板起了脸,对阮棠不理不睬,对阮长生更是冷若冰霜,下了车二话不说就让阮长生去主院跪着,自己径直回了卧房。 阮长生不争不辩,乖乖跪好,阮棠急了,追上去找林氏理论。林氏冷笑连连,直夸自己养了个好女儿,敢当众打人,乃巾帼不让须眉的典范。 “娘,您都知道了”阮棠缩了缩脖子,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了。 林氏气得身子颤抖,厉声喝道:“如果不是吴夫人和许夫人告到我面前,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娘,您别生气,女儿知错了。” 阮棠理亏,脚下一软,自觉跪在母亲跟前。阮长生听见争执冲进来,一把拽起她,红着眼道“母亲,祸是我闯的,要打要罚冲我来,一切与妹妹无关。” “你倒是血性。”林氏嗤了一声,讥道,“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你妹妹替你强出头,落下悍妇名声,以后再也说不上好亲事了。阮长生,对你不好的是我,你有怨冲我来呀,你为甚么要害我的女儿” 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搂着阮棠哭成了泪人。 阮长生心中又苦又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声道“母亲,不管您信不信,自从十岁来到这个家,我就把您和父亲,还有妹妹当成了最亲的人,就算拿刀捅我自己,我也绝不会伤害你们。” 人生在世,第一要知恩图报,这是亲生父母教给他的。林氏虽不喜欢他,却还是接纳了他,给他一个家,让他成为人上人,这份恩情不能因为她的冷待就被抹杀。 他的妹妹,玉一般的人儿,娇美可爱,温柔可亲,笑起来像小仙子,他怕自己的粗鄙亵渎了她,连靠近都不敢,又怎舍得伤害她。 “娘,不是哥哥的错,是女儿太冲动了,您别怪他了,他心里已经够苦了” 阮棠也哭成了泪人,摸出阮长生悄悄塞给她的和田玉镯道:“这是公主赏给哥哥的,他转身就给了我,他要是想害我,怎么会送我这么贵重的物什儿” 在公主府那会儿,阮长生笑着递给她这个玉镯,说是公主赏的,她问他跟公主说了什么,他但笑不语,只说以后再也不用为吴、许二女烦心了。 阮棠脑中灵光一闪,拉着阮长生的衣袖殷殷追问“哥哥,你是不是向公主告状,不许她们再参加赏花宴” 阮长生刚要回答,林氏嗤了一声,道:“他要是有骨气,怎会要你替他打人他那泥人性子,敢去公主面前告状,敢为了你得罪你爹的上官” 听言,阮长生蓦地合上唇,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耷拉着脑袋,佝偻着腰身,任阮棠怎么摇晃,始终不发一言。 “看,我有没有说错” 林氏恨铁不成钢,撇过头不想再看,方嬷嬷抹着泪劝道“夫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奴不得不大胆说一句,生哥儿真是个好孩子啊。他为了小姐,被人当众耻笑,可他回来只字不提,你让他跪他就跪,头一回顶撞你也是为了小姐,这样的好兄长上哪里找啊” “嬷嬷说得对。”阮棠牵着母亲的衣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亲,您不要生哥哥的气了,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兄长。” 若不是怕吓着林氏,她真想把前世阮长生为这个家做的事一一说给她听,侍奉父母,友爱弱妹,光耀门楣,桩桩件件,他做到了人子、人兄的极致。 “冤孽啊,全是冤孽” 林氏气苦得直捶床,若阮长生不是阮明安的私生子,她何至于这么对他自己落个恶名也就算了,现在阮棠被他连累,许人都成问题,却还巴巴地维护他,她这个当娘的反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这是怎么了” 阮明安下值回来,屋里乱作一团,妻子骂、女儿哭、儿子似根木桩子闷声不吭,就连老仆都在一旁抹眼泪。 “爹爹” 阮棠看见他,马上撇下林氏扑进他怀里,不一会儿就将他的前襟打湿,直把他一颗慈父心哭得皱皱巴巴,怎么熨都熨不平。 “好了好了,小绵羊不哭,爹爹给你买糖吃。” 他一边拍着女儿的背,一边埋怨妻子:“夫人,不是我说你,绵绵这么乖,你怎么舍得凶她看把孩子哭得眼睛都肿了,多教人心疼啊。” “不关娘亲的事,是女儿错了。” 阮棠睁着红彤彤的大眼,抽泣着将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阮明安听完竟哈哈大笑,先是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骂她是当代穆桂英,后又走到儿子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夸道 “做得不错,这才是嫡长子该有的气度,爹爹很高兴,待会儿让厨房多炒几个菜,晚上咱们爷俩儿喝几盅。” 阮长生低着头闷闷不乐:“父亲,儿子没您说的那么好,儿子愧对母亲和妹妹。” “傻小子,你当时要是不吭声才是愧对母亲和妹妹。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第一要保护自己亲人,不能让她们被人欺负了去。”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阮长生死寂的眸子燃点星火,看向林氏,深深一揖,“母亲放心,吴、许二女不会再出现在赏花宴上;另外,定王殿下已下了封口令,今天的事不会传出去的。” “娘,您听见没有,哥哥真的向公主告状了。” 阮棠破涕为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林氏寒着脸不接她的话,阮明安朝一双儿女使眼色,他们立刻意会,和方嬷嬷一起往外走,还不忘贴心地带上房门。 阮明安走到床边搭上林氏肩头,柔声道:“婉儿,以前你总怀疑长生是我亲子,发生今天这件事,我倒希望你的怀疑是真的。” 林氏警惕地盯着他,气道:“你甚么意思” “你没看出来吗这孩子有主见有头脑有胆识,以后阮家在他手上肯定会越来越好,若不是你弹压太过,他的性子准能跟绵绵一样活泼开朗。” 林氏静了半晌,幽幽道:“那你告诉我,你和从嫂的风言风语是怎么来的你们为甚么会抱在一起” “我不是说过么,那时和从嫂一起扶灵回来,下马车的时候她的脚崴了,我去扶她,恰巧被下人看到了。” “好,我姑且信你。阮氏族人那么多,她托孤给谁不好,为甚么偏偏要托给你” “爱子之心,人皆有之,我的仕途经济还算过得去,那时又正在族里挑选嗣子,她不托给我还能托给谁”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我只问你,绵绵现在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长生不是说了么,定王压下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烦心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再者,现在该头疼的是吴家和许家,被公主府拒之门外,以后有他们受的。” “你好儿子说的话我可不敢信,连蚂蚁都不敢踩的人,敢到公主面前去讨公道” “路遥知马力,夫人且耐心候着。” “呵呵,”林氏冷笑一声,背对着他赶人,“我累了,想歇息了,你走吧。” “正好我也想歇息。”阮明安伸手去扳她的肩,半是无奈半是希冀道,“婉儿,你都让我睡了几个月的书房了,今天就让我搬回来吧。” 林婉拍掉他的手,走到一边,淡淡道:“好啊,你睡卧室,我睡书房。” “林婉,凡事都有个度,过犹不及,你非要弄得这么难看吗” 阮明安突然爆发,一甩袖子大步而出,屋里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压抑的哭声,他的脚步猛地定住,身子似灌了铅,沉重得迈不开一步。 他不是一个善于解释的人,同样的话反复说了十年,她却始终存疑,时间长了他也懒得再说,以为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没想到他们的隔阂竟越来越深了。 “妹妹,都是我不好。” 阮长生和阮棠躲在门外,将父母的对话听了个遍,阮明安拂袖而去,林氏痛哭流涕,阮长生的愧疚如同潮水,几要将他没顶。 “要是我没有来这个家,不,要是我没有来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纷争了。” “哥哥千万别这么说,从婶泉下有知该多伤心啊。” 阮棠绞着衣边,心里也是难过至极,她以为父亲出马肯定能令母亲消气,不承想他们却越闹越僵了。 唉,谁能告诉她,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上丁日,是阮棠与萧彧约好往定王府送海棠酥的日子。辰时不到,慈庆宫的小太监就来敲定王府的门,尖细的嗓子吵得萧圭想多睡一会儿都不行。 “殿下,天已大亮了,阮小姐怎么还不来呀” “殿下,别不是路上堵车了吧,您赶紧派人去看看啊。” “殿下,海棠酥是不是要趁热吃,要不我们直接去阮家吧” “殿下” “闭嘴” 萧圭顶着一头乱发,烦躁地揉了揉,抄起枕头朝小太监扔去,气呼呼道:“你这么呱噪,你主子知道吗” “知道啊,”小太监捡起枕头,笑嘻嘻地递还给他,颇为自得,“太子爷说了,定王殿下喜欢睡懒觉,所以一定要奴婢来催;太子爷还说了,定王殿下若发起床气,就让奴婢念一段观音心经降降火。”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老子不想听。” 萧圭又将枕头砸向他,吼道:“我记住你了,你叫甚么名字” 小太监仍是笑嘻嘻地捡回枕头,不慌不忙道:“回殿下,奴婢叫牛皮糖。” 萧圭翻着白眼,上下打量小太监,终认命地穿起了衣裳。别看这名字不起眼,在东宫的地位却是不低,大概十年前,萧彧突然心血来潮,给身边四个心腹赐了新名,分别是状元糖、芝麻糖、麦芽糖和牛皮糖。 这事宫里知道的人不少,但四人具体是谁,除了萧彧没人能说清楚,只有要事交办他们才会现身。眼下这个年纪最小,在四糖中排名最后,却比其他宫的老公公们地位还要高,萧彧派他来定王府,也够看得起他这个兄弟的。 牛皮糖公公不仅话多,还十分有眼色,他一步上前,殷勤道:“殿下,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别介,我牙不好,怕甜。” 萧圭一壁任宫婢穿衣,一壁邪笑道:“你们主子牙口这么好,那方面应该也很厉害吧” 牛皮糖抬头觑了他一眼,确认没有理解错,才老老实实道:“奴婢不知,太子爷不好男色。” “谁问你这个。”萧圭笑着啐了一声,凤目里春情荡漾,直把宫婢看得面红耳赤、手脚发软,一根玉带怎么扣都扣不上,萧圭挣开她,边扣边往盥洗室走。 “我二哥一夜驭几女” “太子爷洁身自好,说娶了太子妃才能行房。” “他这么清纯”萧圭不待宫婢上前,自己绞了帕子洗手净脸,试探道,“不会连梦遗都没有过吧” “那倒不”见萧圭伸长脖子,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牛皮糖突然打住话头,狡黠道,“殿下何不自己去问太子爷” 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萧圭悻悻地将帕子摔回盆里,甩着袖子去了前厅,慢慢腾腾地用完早饭,又拐进书房翻起了积满灰尘的书。 “殿下,奴婢知错了,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萧圭“哼”了一声,随意翻着书,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牛皮糖想了想,凑到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直把他听得目瞪口呆。 “兹事体大,除了我,不可再让旁人知道,尤其是皇后娘娘。” “奴婢省得,若无太子爷默许,奴婢也不敢告诉殿下您。” “你说二哥到底想干甚么” “奴婢不知。”牛皮糖细长的眸子闪了闪,低眉垂首,静静退到一旁。 萧圭甩开书,背着手在屋里踱步,临了长长一叹:“没想到我锦衣玉食的二哥如此自苦,难怪他给你们改了名儿。走,去给他多弄些甜食。” 牛皮糖笑着应了,跟在他身后朝阮府逶迤而去。此时不过辰末,林氏正和阮棠在内室用早饭,下人报说定王屈尊前来,只当自己听错了。 “大清早的,你说谁来了” “夫人,是定王殿下,这是他的名帖。” 好好的,这混世魔王怎么上自家来了,还挑这么个时辰林氏皱着眉接过帖子,上面龙飞凤舞的一个“圭”字令她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娘,殿下可能是来找我的。” 阮棠后知后觉地咽了一口口水,林氏心里飘飘荡荡的大石终于“咚”的一声落了地。 “他看上你了那七七怎么办你们从小亲厚,所以嫁人也要嫁同一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阮棠被母亲的话唬了一跳,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一口气将事情交代清楚,林氏面上才恢复了血色。 “不是就好,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们虽是女儿家,亦有风骨。” “女儿省得。”阮棠乖巧地应了。 林氏满意颔首,随即命人撤了碗筷,带着众人到大门口迎接萧圭,阮棠慢腾腾地在她身后挪着步子,心里忧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唉,这几天光顾着家里的事,早将海棠酥抛到九霄云外了,萧圭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会不会一怒之下狠狠惩治她 林氏带着众人行礼,萧圭抬手虚扶,客气地寒暄几句,迈着长腿进了门。阮棠几次想跟他坦白,几次又将话咽下,萧圭身边的小太监眼尖,一下子就瞧出了她的异样。 “阮小姐不必拘谨,定王殿下性子极好。” “好、好的。” 阮棠看了看“性子极好”的萧圭,不由想起了前世的一件事。那时,朱七七常来宛平看她,连带着也遭了嘲笑,萧圭知道后将嚼舌根嚼得最厉害的几个贵夫人请到府里,说是看堂会,结果却请她们观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庖丁解牛。 那薄薄的刀片游走在活牛身上,牛儿痛苦得仰天长啸,却不得挣脱,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楚地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据说有人吓得大小便失禁,萧圭熟视无睹,事后还一人赏了一条牛舌头。 从那以后,再也无人敢在背后议论朱七七。 “阮小姐可是有话想说”小太监和颜悦色,令人顿生好感。 “公公是贴身服侍殿下的” 牛皮糖慧黠地眨眨眼,笑道:“是的,奴婢在殿下身边十年有余,颇知殿下心思,阮小姐有话不妨跟我直说,我定会一字不漏地转达给殿下。” “多谢公公,”阮棠连忙福了一福,苦着脸道,“近日家中事多,我还未来得及做海棠酥,不过公公请放心,食材都是现成的,做起来很快。” “阮小姐不必自责,只要是你亲手做的,我家殿下都喜欢,不在乎时间早晚。” 阮棠觉得他这话有些怪,但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不过她一向是个绵柔性子,从不跟自己较劲,对于想不明白的事就会暂放一边,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烦请公公说与殿下听,我马上就去做海棠酥。”阮棠一阵风似的飘走了。 牛皮糖本等着阮棠刨根问底,谁知人家根本就不接他的话,他无奈地摇摇头,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不由替某人发起愁来。 路漫漫其修远兮,未开窍的姑娘不好追啊。 这边萧圭被林氏请到花厅,三杯茶下肚,竟与她越聊越投机。林氏性子温婉,知书达礼,出口成章,与他的生母周妃颇为相似,他一月只能进宫探望一回,在林氏身边感到格外舒服。 他从小就是个活阎王,除了萧彧,只有周妃受得了他,不管他犯多大的错,周妃从不黑脸,永远都是笑吟吟的样子,他没有变成真纨绔,周妃功不可没。 林氏不意“声名在外”的活阎王还有这样一面,渐渐放下戒心,与他聊起了家常。说着说着,说到阮棠头上,不禁泪湿眼角,几度哽咽。 她怕阮棠因为那件事坏了名声,最后只能随便找个人嫁了。 萧圭一甩扇子,沉声道:“阮夫人勿忧,这件事既是我担着,我就会一力担到底,谁敢背地中伤阮小姐就是跟我过不去。” “多谢殿下” 林氏喜出望外,深深一福,想了想,踌躇道:“有一件事,不知殿下知不知情” “何事” “小儿是否曾到公主面前状告过吴詹事和许少詹事的掌珠” “告过啊,当时阮监生救了谢祭酒的女公子,他当着我的面亲口说的,要到公主面前告状,让那两个害人精遗臭万年。” “他真去了”林氏一下子软了身子,似受到莫大的震动,喃喃道,“原来,真是我错怪了他。” “千真万确,当时屋里只有姑母、二哥、表弟和阮监生四人。二哥事后告诉我,阮监生不卑不亢进退有度,颇有世家子弟风范,直夸阮大人和夫人教导有方,姑母还赏了他和田玉镯哩。” 林氏:“” “对了,我听说阮监生是过继的,感觉他有些面” 林氏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追问道:“面甚么” “没甚么,可能是我想多了。”萧圭摇摇头,笑自己太多嘴,把人家母亲都吓坏了。 他不说林氏也不好再问,到了饭点,林氏亲自下厨,做的都是拿手好菜。红红绿绿,有荤有素,碗碟是清一色的德化白瓷,光润明亮,乳白如脂,盛汤如盛琼浆,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萧圭一连添了三碗,最后在牛皮糖的强烈反对下,才不得不捂着肚子、打着饱嗝、不情不愿地放下了碗。林氏看得好笑,邀他常来串门,他应得毫不含糊,惹得一屋子人窃笑不已。 吃完饭,林氏做了个意外之举,险些没把阮棠乐疯她让方嬷嬷陪阮棠去国子监给阮长生送饭。 萧圭正好顺路,便与她们结伴同行,一路上阮棠的笑声就没断过,萧圭透过薄纱车帘出神,自言自语道:“亏大发了,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被我看漏了呢要是七七能同意” “殿下,”牛皮糖冷不丁打断他,迎头浇下一桶冷水,“您是没睡醒就回去接着睡,白日做梦可不是好习惯。” “滚” 萧圭气死了,要是别人他早就招呼上了,但“四糖”后台太硬,他不敢碰。萧彧曾说过,宁可终生无肉,不能一日无糖,这么受宠的奴婢,打了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萧彧的手段没人比他更清楚。 “不劳殿下吩咐,奴婢正准备滚,既然殿下对糖讨厌得紧,这匣子海棠酥奴婢就全拎走了。” 萧圭:“” 阮棠不知这“主仆”二人的嘴巴官司,只见一人坐车走了,另一人也不跟着,而是拎着她家食盒,雇了个轿子,晃晃悠悠地朝紫禁城行去。略一思索,她便释然了,必是萧圭友爱兄长,好吃的都先紧着萧彧,真不枉萧彧疼他一场。 就像自己母亲,再怎么刀子嘴,心里还是舍不得自己养了十年的孩子。 阮棠捂着嘴偷笑,银铃般的笑声惹得国子监门口进出的学生不停张望,方嬷嬷将她挡在身后,叫住一个模样周正的青年,往他手上塞了一两碎银子,托他把阮长生叫出来。 青年涨红了脸,说什么都不肯要她的银子,一溜烟就跑远了。不一会儿功夫,一身襕衫的阮长生走了出来,阮棠远远望着他,发现他在人群中格外抢眼,进退有度,从容不迫,比正宗的官宦子弟还要有气势。 方嬷嬷也注意到了他的与众不同,笑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生哥儿往人群里一站,就像神仙童子似的,不比那些宗室们差。依老奴看,跟定王都有得一比。” 阮棠听得一惊,一道白光飞快闪过脑海,想抓却已来不及。阮长生含笑走过来,先朝方嬷嬷作揖,又举目四望,像在寻找什么,阮棠悄悄转到他的身后,刚想吓他一吓,却不防他猛然转身,倒把她吓得不轻。 “哥哥,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阮长生好脾气地笑笑:“全是哥哥的错,哥哥给绵绵赔不是。” 方嬷嬷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将小厮手中的食盒递到阮长生手中,悄悄告诉他,里面都是他爱吃的菜,全是林氏亲手做的。 阮长生有些不敢相信,林氏的性子他了解,顶顶温柔也顶顶倔强,只要是她认准的事,基本很难改变主意。 方嬷嬷叹道:“多亏了定王殿下,他今天去咱们家做客,夫人问起赏花宴的事,他全说了。” “是母亲主动问的” “是啊,夫人心里还是有公子的,知道自己错了,嘴上不说,行动上却不含糊,她是个好母亲啊。” “我知道,她是个顶顶好的母亲。” 阮长生眼里有泪花在打转,不由想起与林氏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她与阮明安刚吵完架,一出门撞见躲在角落里怯生生、脏兮兮的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后来,她的大丫鬟过来给他沐浴,给他穿新衣吃梗米饭,还有一个海棠花般甜甜的小姑娘陪他玩,追着他喊哥哥。 再后来,他成了阮家大少爷,虽然不受她待见,但该有的吃穿用度从未少过,下人们也不敢对他放肆。 “哥哥,休沐记得回家呀,这里面的青团是娘特意为你做的。” “一定。”阮长生哽咽不能言,原来林氏心里真的一直有他,知道他从小寓居江南,就为他做了儿时常吃的青团。 阮棠与兄长挥手作别,想了想,趴在方嬷嬷肩头悄声耳语,方嬷嬷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一个劲地夸她孝顺,马车载着她们朝南熏坊疾驰而去,詹事府的值庐就设在那个地方。 是夜,林氏躺在床上看书,“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一身寝衣的阮明安抱着被褥出现在屋里,望着她笑得十分邪门。 林氏觉得他病得不轻,晚膳时不顾女儿在场就在桌子底下踢她的腿,现在又没皮没脸地登堂入室,她张嘴想要唤人,阮明安扔下铺盖卷,将她一把搂进怀里,以吻封住了娇唇。 “求夫人一解相思。” 他将气喘吁吁的女子压在身下,笑道:“我们再生一只小绵羊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转眼到了月中休沐,阮家人没等回阮长生,却等来了顺天府府尹和一身青衣的皂隶。 府尹温叔同年约四旬,高高瘦瘦,白白净净,一袭朱玄云纻常服,金革带,不说话以为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一开口却把人吓个半死。 “阮氏,你为何要投毒谋害令兄阮长生” 仿佛平地惊雷,在场的每个人都惊住了,尤其是林氏,俏脸“唰”地一下褪尽血色,惨白如锡纸,要不是阮明安默默扶着她,怕是站都站不住。 “大人,到底出了甚么事” “小儿他怎样了还有,您为何一口咬定是小女所为” “阮夫人稍安勿躁,且听本官一一道来。上丁那日傍晚,谢祭酒派人到监舍找令郎,发现他倒在床边人事不知,谢府下人立即将他送到医馆,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他现在有专人照顾,性命勿忧。大夫说令郎是误食中毒,谢祭酒不敢怠慢,上报了顺天府,本官派人现场勘察,在令郎所吃的青团里验出了夹竹桃毒。” “阮少詹事是四品京官,又是太子殿下面前红人,若无真凭实据,本官不会贸然前来。” 温叔同人称“铁面判官”,断狱二十年,从无一起冤假错案。他斩钉截铁的一席话令心存侥幸的林氏崩溃了,泪水簌簌而下,瞬间就湿了娇颜。 “老爷” 阮明安握着她的手,正要开口,林氏突然叫起来:“那青团是我亲手做的,我们也都尝过,要是有毒,哪里能活得好好的” 温叔同沉吟片刻道:“这么说阮夫人也有投毒嫌疑,那就要一起带走问话了。来人,将阮林氏母女” “温大人且慢,“阮明安挡在妻女身前,从容道,“小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与她兄长感情甚笃,怎会投毒害他” “动机有待考证,但我查知令郎是过继的。” 阮明安原本平静的面孔在听到这句话后变得格外狰狞,他愤怒地盯着温叔同,骂道:“放屁过继就杀人,天下的嗣子岂不要死光” 温叔同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黑脸还击道:“阮大人,请注意你的身份,你再口出狂言,就算得罪太子,我也要治你一个妨碍公务之罪。” “温大人,能否容小女子说几句”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时,一道清丽脱俗的声音适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阮棠走到人前,对着温叔同福了福身,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站定。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她一出现,众人都觉眼前一亮,谁也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娇娇柔柔的俏佳人,会是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阮棠嘴角挂着浅笑,任由温叔同鹰隼般的目光将她来回打量。前世,为了打发漫漫长夜,她常让朱七七给她带书看,她把能看的书都看完了,朱七七就给她带萧圭的旧公文。 她在里面“认识”了不少朝廷大员,温叔同就是其中极有特点的一位。他审讯喜欢步步紧逼,先用重锤敲碎嫌犯心防,再循循引诱,一点点挖出细枝末节,心里有鬼的人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你想说甚么” 温叔同寒门出身,推崇宋代宋慈,从应天府无品无阶的检校一步步爬到正三品府尹,靠的是真才实学。绝大多数人扛不过他的连环三问,就算不被他的话吓住,也会被他的气势唬住,眼前这个官家小姐居然没哭,倒是罕见。 “乾律有载,民案需人证、鉴定、书证、检证方可结案,刑案则需口供、人证、物证、书证、勘验笔录、鉴定结论,六证齐全才能定罪。敢问大人,小女子谋害家兄的六证何在” 听言,温叔同锐利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愕然,惊疑地看向阮棠,说道:“上丁日,国子监放假半天,许多监生看见你带着家人给阮长生送吃食。青团已被我封存,除了口供,五证俱全,你还有甚么可狡辩的” 阮棠不慌不忙道:“乾律名例六云三人以上,明证其事,始合定罪。大人,如果证人中有人证实,有人证虚,是否能定罪” “自是不能。” “监生所说不过一面之词,小女子也有人证,阮家阖府皆是。” “不可,亲亲相隐,利益相关者,取证不足以信,阮小姐熟读乾律不会不知道。” 阮棠就等着他这句话,这件案子最有力的证人是萧圭和他的侍从,只要萧圭出面,她的嫌疑就能洗清。只不过温叔同出生微寒,最厌权势压人,办起案来六亲不认,她只能一步步把他往套里引。 “小女子这里有个至光重要的证人,但他身份特殊,大人又是有名的清官,最不喜权贵,怕是也不肯采信他的话。” 温叔同怎么听这话怎么刺耳,难道他是是非不分之人,因为厌恶权贵就草菅人命 “只要不是律法规定的不能举证情况,哪怕他是阎罗老爷,本官也会追到十八层地狱查明真相。” “还真被大人说中了,他就是阎罗老爷,人送外号“活阎王。”” “居然是他” 温叔同惊诧莫名,不由重新打量起阮棠来,别人他不敢说,萧圭却是个打死都不会说谎的主儿。 大约五年多前,他任应天府府丞一职,因破案有功,得了今上青眼,常被召进宫问话。 某天,今上与他在御书房闲谈,左右忽报定王求见,他主动告退,今上不放他走,让他于屏风后暂避,这一避令他见识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皇家少年。 萧圭张嘴就是一声“爹”,大大咧咧道要带周妃去就藩,今上问他原因,他居然说怕今上百年后生母不容于嫡母。 今上气得直骂他,他居然又道没了周妃,今上还有其他妻妾,可他却只有一个亲娘。今上让他滚,他真就乖乖滚了,脱了亲王常服跪到门外,说枉为人子,不如出家云云。 那次险些没把今上气疯,当即没收了萧圭富庶的封地不说,还命人将他押到太庙反省。萧圭走后,今上感叹不已,说诸皇子中只有他最死心眼,从小到大连骗人都不会。 温叔同却觉得萧圭至情至性,一个连皇帝老子都不愿意欺哄的人,有什么理由帮着下官之女说谎,他的证词当然可信。 “阮小姐的话,本官自会去定王府核实。破案期间,小姐和夫人不得外出,且须配合应天府查案,十二个时辰随传随到。” “小女子谨遵大人吩咐。” 温叔同的性子,能妥协到这一步已属不易,阮棠抢在父亲动气前连声应下。许是见她乖巧配合,原想留几个皂隶守在阮府门前的温叔同临时改了主意,大手一挥,众衙役跟在他身后潮水般退去。 阮家诸人好似劫后余生,林氏一把扑到阮棠身上,抱着她又哭又笑,激动得语无伦次。 “都是娘不好,不该做劳什子青团,险些害了我的乖囡囡。” 阮棠不想母亲如此自责,更不想她与兄长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又陷入僵局,朝漉月使了个眼色,漉月会意,带着众仆退下,她方说道:“娘,我觉得这事不简单,实在太凑巧了。” “绵绵说得对,”阮明安上前拥住妻女,沉声道,“长生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吃了绵绵送的青团才出事,这局设的太明显,分明就是有人想要报复他们兄妹两个。” 林氏惊慌失措地“啊”了一声,抓住阮明安胳膊,颤声道:“难道是吴、许两家” “很有可能。”阮明安双目喷火,咬牙切齿道,“他们二人联手打压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我以和为贵一忍百忍,没想到反助长了他们的气焰,连杀人放火的事都敢干。” “我要进宫面见太子殿下,请他主持公道。” 长随来福忙去备轿,阮棠扶着忧心忡忡的母亲往内院走,心里不期然地浮现出萧彧的俊颜,忐忑不安之余竟生出一分莫名的信任。 有他在,应该很快就能破案吧。 阮明安一去一天,直到掌灯都不见踪影,来福也没有回来报信,林氏坐立难安,倚在院门上来来回回地张望,阮棠劝不住她,拿了斗篷给她披上,下一瞬就拔足奔了出去。 “爹爹,你怎么才回来,是不是太子殿下不信你的话” 夜色中,她紧紧抓着“父亲”的胳膊,“父亲”却不说话,她撒娇地摇了摇,却觉袖子下的肌肤紧致而僵硬,心中生奇,她伸长脖子去看“父亲”的脸,“哎呀”一声惊呼,险些跌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她被人勾住腰肢,轻轻一带,跌进了一个充满龙涎香的陌生怀抱。 “你没事吧” 温润的嗓音敲击着耳膜,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腰上的大掌又紧又烫,阮棠羞得面红耳赤,慌手慌脚地推开眼前男子,匆匆福了福身,话都没说就捂着脸跑开了。 阮明安歉疚的声音如影随形:“请萧二公子勿怪,小女脸皮薄胆子小,见了生人就害羞,仆代她向公子赔不是。” “无妨,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闺阁女子合该如此,太奔放了反教人不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林氏没见过“萧二公子”,只觉他仪表堂堂气宇轩昂,说话又中听,不由先生了三分好感,待进屋被阮明安拉着跪拜,三分好感顿时变作十分。 真没想到,金尊玉贵的太子爷居然如此恤下,为了臣子家事竟亲自登门慰问 阮明安的激动之情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天进宫原本只是想请萧彧主持公道,让吴孝杰和许敬辉配合顺天府调查,没想到萧彧一听发生命案就沉了脸,命镇府司指挥使率领麾下缇骑协同温叔同查案。 镇府司的威名真不是盖的,一路勘查案发现场,一路讯问国子监全部师生,一路查探吴、许二府当日行踪,一路直奔城中大小医馆、医摊、药铺、药局。 酉中,温叔同兴冲冲前来,告知萧彧,得镇府司协助,案子已有了重大进展,不出三日定可告破。阮明安瞠目又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他进宫到水落不过区区四个时辰 萧彧的雷厉风行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不过更令他吃惊的还在后头,萧彧居然要跟他一起回府探望受惊的妻女 这可是阁臣都未有过的殊荣。 阮明安感动又惶恐,跟在萧彧身后不知说什么好。偏偏女儿冒失,将萧彧当成他,又是抱怨又是撒娇,还在萧彧面前失态,他的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险些就要跳出胸腔子。 没想到黑了一路脸的萧彧竟然笑了。 那一笑,仿佛春风化雨,连身为男人的他都看愣了,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缓解了。 “萧二公子还未用饭吧” 林氏是个十足的“女儿痴”,谁对她的心肝宝贝命根子好,她就对谁更好,丝毫不怵对方的身份,萧圭如是,萧彧亦如是。 萧彧浅笑道:“些许小事无须挂齿,我坐坐就走,回宫随便对付对付就行。” “二公子此言差矣。”林氏不赞同地摇头,在阮明安呆滞惊恐的目光里自来熟地教训起萧彧来,“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绵绵小女从小被妾身这么教导,一日三餐,餐餐不落。公子是储君,身关社稷,任重道远,饮食上更加马虎不得。” 萧彧被她训了竟也不恼,反而连连颔首:“阮夫人所言极是,难怪四弟说到您这儿仿佛回到了家里。” 阮明安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林氏却听得心花怒放,一是为萧圭的捧场,二是为萧彧的礼貌。他称呼她用的居然是晚辈对长辈的敬称“您”,撇去身份,真是个极有修养的好儿郎。 “二公子过奖了,那是四公子性子好,为人和善没有架子。” 萧彧的嘴角几不可察的抽了抽,与萧圭做了二十年兄弟,连皇帝父亲都无可奈何的混世魔王,到了林氏嘴里居然成了与人为善的大好青年。 这话要是传到那小子耳里,怕是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林氏福了福身,笑道:“四公子说妾身手艺尚可,妾身就斗胆在二公子面前献一回丑。” “有劳夫人了。” 萧彧点头致意,对林氏的谦逊大方颇为赏识。萧圭嘴刁,吃过一次的饭菜便不肯再吃第二次,他府中的厨子因此换了一茬又一茬。最近这个倒是听说颇得他的欢心,可人家明明才三十岁就华发早生,远远望去如耄耋老翁,可见平日里也没少被他折磨。 只有林氏,是他唯一夸过的人。 萧彧与阮明安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林氏就领着一群丫鬟回来了。她们皆穿着清一色的缠枝纹马面裙,外罩粉色春衫,步伐轻盈,面目可亲,素手中托着德化白瓷碗碟,一道道美食赏心悦目,香气四溢,勾人馋虫。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性情温柔,知书达礼,难怪萧圭愿意亲近林氏,她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周娘娘。这一刻,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萧彧,无端羡慕起自己的臣子来 兰心蕙质,性情相投,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幽幽的目光望向窗外,透过重重海棠树海,仿佛看见了缩小版的林氏。头上扎着两个花苞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软软糯糯,趣致可爱。 “哥哥,吃糖” 林氏见萧彧一直盯着窗外不肯动筷,以为他是在等阮棠,想了想,悄悄吩咐方嬷嬷去请阮棠过来。 阮棠此刻正躲在被子里装死,两辈子没这么糗过,哪还有心情吃饭啊。漉月无奈,转身与方嬷嬷撞上,方嬷嬷走到床边劝了半天,阮棠就是不肯出去,方嬷嬷只好让漉月去厨房拎些饭食过来,自己回去复命不提。 林氏听了直皱眉,小姑娘害羞她能理解,但萧彧已经给了台阶下,他身份尊贵,怎么能让他一直干等着 “二公子,您请动筷吧,再晚宫门就要下钥了,妾身去去就回。” 林氏抬脚要走,萧彧开口拦她:“就让阮小姐在自己屋里吃吧,男女七岁不同席,别因为我的身份坏了规矩。” “二公子说的是。”林氏愣了愣,重新走回桌旁,赔笑道,“走的时候,一定要让她给二公子好好道声谢。” 萧彧笑笑不说话,专心吃起饭来,萧圭果然未说错,林氏的厨艺十分了得,一顿饭下来,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这边厢阮明安替他沏了上好的太平猴魁,那边厢林氏清空众人,揪着女儿的耳朵训开了。 “阮绵绵,娘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居然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拿乔” “娘亲大人,手下留情啊。”阮棠一边护着耳朵,一边解释,“我跟太子殿下无话可说,坐到一起只会觉得尴尬,且男女有别,理当避嫌,我不想被人说成攀龙附凤。” 这一世,她不会再背上贪慕荣华的污名,更不会与贵胄子弟牵扯不清。她要过的日子很简单,性情相投为择偶第一条件,没有就自梳当老姑娘,反正她的父兄子侄是绝对不会亏待她的。 林氏默了默,端详着女儿海棠般娇艳的容颜,爱怜地摸着她的发顶:“你说得对,我们阮家虽不是甚么名门望族,但该有的骨气不能丢,攀龙附凤的事咱们做不来。” “不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太子殿下帮了这么大的忙,你该当面向他拜谢。” “合该如此。” 阮棠打起精神,挽着母亲的手去了正房,见到萧彧,倒头就拜,萧彧眼疾手快,一把就托住了她。阮棠往下压了压,萧彧的胳膊硬得像铁石,怎么推都推不动,她有些急了,拿水汪汪的眸子去瞅他,萧彧微微一笑松开了手,但只许福身不许行跪礼。 阮棠又拿大眼去瞅父母,阮明安替她做了决定:“就按二公子说的做吧。” 他们夫妻二人方才的跪礼也被萧彧拦住了。 阮棠站定,规规矩矩地行了三个万福礼,正要开口道谢,却听萧彧说道:“阮监生品学兼优,他日必成国家栋梁,我这些纯属分内之举,诸位就莫要再谢了。” 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追悔,这是他的态度。阮棠心中大为震动,为自己先前的小家子气羞愧不已,她鼓起勇气走到萧彧面前,直视着他的眼,轻轻问道:“二公子觉得海棠酥的味道如何” 萧彧凤目璀璨,高兴道:“甚好。” 阮棠忍着羞意与他继续对视:“若二公子不弃,小女子愿再为二公子做一回海棠酥。” “有劳阮小姐了。” 萧彧的嘴角翘到了耳朵根,阮棠呆呆望着他,心道这人笑起来可真好看,风光霁月,无忧无虑,像个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大孩子。 送走萧彧,阮明安夫妇躺在床上说体己话,聊着聊着就说起海棠酥的事,得知萧彧兄弟曾在宗室面前帮过阮棠,他惊得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夫人呐,太子和定王会不会同时看上咱们小绵羊了” “你想得倒美,”林氏翻了个白眼,“定王喜欢的是七七那丫头。至于太子,有皇后盯着,你觉得太子妃会落到别家还是你想让女儿做妾” “怎么可能” 阮明安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豪气冲天道:“我们只此一个宝贝疙瘩,嫁人我都怕委屈了她,怎么舍得让她做小” “看来看去只有长生最令人满意,他要不姓阮该多好啊。” “你胡说八道甚么,他要不姓阮,你还过继不来呢。” “是啊,他要不是我阮家族人,还真进不了咱们家门” 阮明安忽然顿住,满面笑容地看着林氏,跳上床将她紧紧压住,声音大得胸膛都震动起来:“婉儿,你终于相信长生不是我的亲骨肉了” “起开,重死了” 林氏冷哼一声,懒得搭理他,自从萧圭跟她说了阮长生在公主府的所作所为后,她心里一直绷着的弦忽地就松了。 方嬷嬷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细细想来,阮长生无论样貌、性情还是生活习惯,都与阮明安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不像阮棠,一笑就能看出阮明安的影子。 更细一层地想,阮长生甚至不像从兄与从嫂,他们二人相貌平平,怎就生了这么俊俏的孩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林氏想了又想,终忍不住问道:“夫君,你从兄从嫂一直寓居江南,他们的为人、风评到底如何” 阮明安静了一瞬,默默从她身上滑下来,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枕于头下,低沉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失望与疲惫。 “夫人,我原以为你只是醋性大,没想到你是真容不下长生那孩子。他已经够苦的了,你为何还要一再编排他的身世” “阮明安,你少含血喷人” 林氏“腾”地一下跨坐到他身上,柳眉倒竖,美目圆睁,俏脸涨得通红,胸脯气得一起一伏。 “我十七岁嫁进阮家,十八岁哥儿夭折,二十岁拼着性命给你生下姐儿,二十五岁成了十岁孩子的继母。十八年任劳任怨,操持家务、侍奉翁姑、红袖添香、教导儿女,扪心自问我没有哪里对不住你,你却把我想得恁般歹毒” “如今绵绵大了,我也没甚么好牵挂的,你既这么不待见我,我们和离吧。” 说完,她就要翻身下去,依然纤细的腰肢却被一双大掌牢牢扣住,大掌的主人瓮声瓮气道:“要和离怎么不早说,如今人老珠黄,看都没人愿意看你,难道去给别人当后娘” “你混仗”林氏忽然泪崩,双手捂着脸嘤嘤哭道,“当后娘也比跟着你这个白眼狼强,你枉读圣贤书,好赖不分、是非不明,就是个天字一号睁眼瞎。” “婉儿,你别哭啊。” 阮明安见不得阮棠的泪水,更见不得林氏的泪水。她的性子柔弱又坚韧,当年因为无子之事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却始终不肯落一滴泪,今天哭得梨花带雨,一定是伤透了心。 他不劝还好,一劝林氏哭得更厉害了,仿佛要把半生的委屈和不平不甘都哭出来。 年少相遇,花信结璃,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她连做梦都会笑醒。他们很快有了孩子,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哥儿,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最幸福的女子。 可是美梦碎了,她的哥儿走了,她的心也死了,幸得老天垂怜,送了一个更漂亮的姐儿给她。因着这份恩赐,她对后来所遭受的一切始终抱着最大的宽容和善意,忍着忍着,时光向她妥协了婆母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忏悔,小姑子羞愧得不敢登门,族里都夸她贤惠大度 然而,到头来却败给了最亲的枕边人。 “婉儿,”阮明安将林氏温柔地搂进怀里,摩挲着她的秀发呢喃道,“我不瞎,当年第一眼见到你就被你吸引了,你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总有说不完的话。我以为你是个话匣子,跟谁都能聊,没想到别的男孩儿找你玩,你看都不看一眼,天知道我那时有多高兴” “我迫不及待地长大,迫不及待地探知你的心意,迫不及待地娶你进门,迫不及待地跟你生孩子。哥儿走了,我很伤心,但我知道你更伤心,幸亏有了绵绵你才重新振作起来。” “我很感激也很知足,想等绵绵大了给她招个夫婿,我们一家人就能永不分开。要不是母亲想要男孙闹着纳妾,我不会过继嗣子,族里的人被我查了个遍,长生是最老实、背景最干净的孩子,你当他的新母亲不会太吃力。” 林氏起先哭得不能自已,待听完阮明安的话后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嫁过来十八年,一直都是温婉有礼的当家夫人形象,这是头一回情绪崩溃,没想到却炸出了这番做梦都想不到的肺腑之语。 “这些话,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阮明安两手一摊,又无奈又宠溺又窘迫,“哪个大老爷们儿总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心里想着就成了。” “死相”林氏听到了自己最想听的,全身的刺软了下去。 美人就是美人,哪怕挂着泪,哪怕骂着人,也美得别具一格,阮明安被她这副难得的样子弄得神魂颠倒,呆呆说道 “婉儿,有时候我挺嫉妒你的,我都快成糟老头子了,你还跟十八年前一模一样年轻。要是真和离了,你肯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扑哧”一声,林氏被他逗笑了,心里软得不成样子,主动捧起他的俊脸,打趣道:“这么成熟儒雅的糟老头子,不和离也是香饽饽,傻子才要拱手让人呢。” “娘子”阮明安又惊又喜,抱起林氏不由分说地亲了上去。 车轮咿呀,马蹄清脆,一更后的大街空旷而安静,除了萧彧一行就只有负责巡逻的五城兵马司将士。今天带头巡夜的是兵马司指挥使孙勇,见了萧彧的车他赶紧停下来行礼,确切地说是对车旁随行的镇府司指挥使麦大人行礼。 牛皮糖捅了捅身边不苟言笑的男人,调侃道:“那个孙猴子果真贼精精的,黑灯瞎火地也能把你认出来,敢情麦大人的面子比太子爷还要大啊。” “少贫嘴。” “四糖”中排名第三的镇府司指挥使麦芽糖咧嘴一笑,视线落在马车摆来摆去的琉璃宫灯穗子上,悄悄说道:“殿下今晚很高兴。” “那还用说”牛皮糖往车厢看了一眼,同样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你没进阮家内院真是可惜,殿下今晚收获颇丰。” 麦芽糖一听这话眼都亮了,急忙追问道:“快说快说,都有甚么收获” 牛皮糖眯起眼,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侃侃而谈道:“据我观察,阮夫人应是极喜爱殿下的,她跟殿下一点都不见外,不仅把他当子侄看待,还亲自下厨给他做菜。那菜式比上次定王殿下用的精美多了,碟盏连在一起,看着像幅画似的,殿下比平常多吃了一碗。” “还有呢” “那位呀,说要接着给殿下做海棠酥。” “还有呢” “殿下抱” 话未说完,车厢陡然被人扣响,二人立即止住话题挺直身子,萧彧清冷的声音隔着门板隐隐传来。 “你们两个皮又痒了” “卑职不敢” “呵”车内响起不轻不重的冷哼,二人吓得立刻低下了头。 萧彧叫“狼儿”,绝非浪得虚名,他不仅有狼的霸气、沉静和忍耐,也有狼的孤傲、野性和凶狠。被他喜欢的,能在自家地盘横着走,譬如萧圭和阮明安;被他厌恶的,下场往往都不会太好。 “今天的事,严禁外传,老四那里也不许说漏了嘴。” “是” 萧彧重新合上眸,手上淡淡的海棠香气久久不散,想到阮府一幕,薄唇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她个子高挑,身子却很轻盈,尤其是腰肢,又细又软,手放在上面,一点都舍不得拿走。 性子还是那么迷糊可爱,但防备心重了些,对他也不松懈,跟当年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有些不一样了。 想到往事,萧彧的笑容更深了,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人儿。 十岁那年,他去姑母府上赴宴,独自一人待在荷花池畔的凉亭小憩,百无聊赖之际一个粉雕玉砌的小人儿出现在视野里。 花苞头,粉色对襟长衫,娇娇小小,一眼就把他吸引住了。 她先是托着腮安安静静看花,随后起身伸手去碰,不料脚下一滑,掉进了池塘里。时值正午,大家都在吃酒,岸边空无一人,她吓得哇哇大哭,边哭小嘴巴还念念有词。 “娘亲,快来救绵绵,绵绵再也不淘气了。” “爹爹,绵绵要淹死了,你以后就没有这么可爱的女儿了。” “哥哥,绵绵才刚刚认识你,以后谁陪你玩儿啊” 他边走边笑,一把就将她从水里提了上来,她抱着他的腿欢呼,娇憨可爱的模样令人忍不住就想逗弄。 于是,他故意夸她,说她临危不乱,没有胡乱挣扎,还说她哭声嘹亮,几里开外都能听得分明。 她被他说得羞愧,小嘴瘪瘪,泫然欲泣,他连忙蹲下身子哄她,摘了莲蓬给她吃,还照着看过的话本子,用荷叶给她做了一件衣裳。 她水汪汪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崇拜之情溢于言表,穿着荷叶裙在水边照来照去,笑称自己是哪吒三太子,还高兴地从荷包里摸出一颗湿漉漉的状元糖给他。 “哥哥,多亏你救了我,这是我给你的谢礼。我叫阮棠,阮籍的阮,海棠的棠,小字绵绵,你可不要忘了我呀。” 他也报上了自己家门,她却跑一溜烟跑远了。十年来,她的名字在他心中始终不曾褪色,再次见到她,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惜呀,那时候的她年纪太小,早已不记得他这个荷叶哥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越三日,案件如期告破,阮明安作为苦主,被温叔同邀请旁听了整个审讯过程。 真凶姓黎,也是国子监学生,瘦瘦高高,形容枯槁,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毫无辩驳之力,很快便签字画押认了罪。 他虽杀人未遂,但主观动机明显且已伤了人命,温叔同依律判了刺配,黎生当堂痛哭,云是家中独子,父母年迈,跪求重新发落。 温叔同不为所动,断狱无数的他早已练就一颗铜心铁肺,倒是阮明安久久无法平静,回到府中,林氏和阮棠问起经过,他还忍不住唏嘘叹息。 “凶手要害的不是长生,而是与他同室的江南籍贡生秦宋。” “可是哥哥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位秦公子” “正是,”阮明安慢慢放下茶碗,不无惋惜道,“凶手与秦宋是同乡,都是苏州府学推荐上来的岁贡贡生。” 所谓贡生,是监生之外的另一种生源,共分六类。岁贡贡生是其中较为优秀的一类,每年从府、州、县学中挑选若干人,再从中择出天资淳厚、学问有成且二十岁以上者进入国子监学习。 前途无量者居然会沦为杀人凶手,林氏母女大为不解,忍不住追问:“杀人动机是甚么” “嫉妒。”阮明安叹了一口气。 国子监荟聚天下英才,岁贡贡生之外还有成绩更优异的拔贡贡生以及身份高贵的各类监生,出身普通的黎生泯然众人,而同乡秦宋却因为与荫监监生阮长生交好,成功地融入了上流圈子。 “绵绵去送青团那天,秦宋的老家人也给他送了吃食,凶手误以为那青团是秦宋惯吃的,就在上面投了毒。不过他胆子小,不敢真闹出人命,故而下的量小,长生才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林氏听了冷哼一声,气愤道:“因为看不顺眼就泄愤伤人,未免太过狭隘阴暗,把他抓住正好,不然等他将来做了官,遭殃的就是老百姓。” 阮明安唏嘘归唏嘘,对林氏的话却是十分赞同:“夫人所言极是,做官先做人,做人先修德,仰不愧天俯不愧地。” 林氏点点头:“害人终害己,最可怜的还是他的父母,百年后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不如我们放弃赔偿,让他们留着钱财养老防身吧。” “英雄所见略同,为夫正有此意。”阮明安目光灼灼,一脸赞许。 “你少给我戴高帽子” 林氏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知怎地脑海中竟闪过交心那夜的画面,俏脸一红,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阮明安爱极她的娇羞,那夜鸳梦重温,快活得不知身在何处,见此情景心中一荡,旁若无人地就要将她往怀里拉,林氏骇了一跳,一壁推他,一壁向杵在身后默默观望的阮棠解释。 “绵绵,你别多想,你爹他、他、他不舒服。” 经她提醒,阮明安这才意识到女儿还在房中,老脸红了又绿,对上女儿晶莹剔透的眸子,急中生智地往林氏身上一倒,捂着头叫道:“哎呀呀,爹爹的头好疼啊,小绵羊快来给爹爹揉一揉。” 阮棠嘴角抽搐,实在无法直视自己父母,本想识趣告辞,偏偏林氏还要欲盖弥彰地叮嘱一句:“绵绵,娘没骗你,你爹是真的不舒服,快过来给他按按。那个出去不要瞎说话。” “女儿知道。”阮棠乖巧应下,脚却不动,甜笑道,“爹爹,女儿小时候每次不舒服都是娘亲照顾的,亲亲抱抱陪着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今天也让娘“照顾”您一回,保证药到病除。” 阮明安听得心花怒放,正要夸奖两句,却被林氏一个眼神吓得噤声,阮棠无视母亲的眼刀子,盈盈道:“我跟嬷嬷去谢家看哥哥,不会有人来打扰娘亲“照顾”爹爹的,你们慢慢消磨,我晚些回来。” 林氏:“” 不等母亲回神,阮棠就娇笑着跑了出去,屋内传来林氏羞恼的训斥声和阮明安低声下气的劝哄声,她俏皮地吐吐舌头,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终于拨云见月了 出师大捷,未来可期 “嬷嬷,我们去谢姐姐家。” “好的呀。” 方嬷嬷笑容满面,搭上阮棠的肩,将她搂在怀里爱抚。林氏最近转变很大,别人不知道内情,她却看得一清二楚,这一切全是阮棠的功劳。 自三月初三那日从秋千架上摔下来,她仿佛一夜长大,不仅主动亲近阮长生,还努力化解林氏夫妻的矛盾。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家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阮棠感受到她的激动,柔柔道:“嬷嬷放心,阮家会越来越好的。” “那是自然,小姐这么能干,公子又出息,阮家肯定会越来越兴旺。不过嬷嬷更想看到小姐嫁人,真不知谁家公子有这个福气娶到嬷嬷的乖囡囡。” “乖囡囡”是江南土话,方嬷嬷祖籍扬州府,随林氏母亲从南直隶嫁到京城,又随林氏嫁到阮府,再带大阮棠,终生未嫁的她把林氏和阮棠视作全部,对她们的事比自己还上心。 阮棠不想谈这个话题,但也不想惹她伤心,便靠在她怀里撒娇道:“嬷嬷,人家才十五岁,连及笄礼都没行,要成亲也是哥哥在前。” “是嬷嬷老糊涂了,”方嬷嬷恍然大悟,“公子已经二十了,是该张罗说亲了,要不外面的人又该嚼舌根了。” 阮棠用力点头,让漉月扶着她上了马车,几人直奔金鱼胡同谢府而去。阮长生被国子监祭酒谢邕救下后留在他府上养伤,如今案件告破,禁视令解除,阮家于情于理都要表示谢意。 到了谢府,下人将她们领到谢太太房中,方嬷嬷一张巧嘴哄得谢太太眉笑颜开,命人去请谢令仪前来相见。 阮棠忙站起来阻止:“不用麻烦了,侄女听说谢姐姐画技极好,想到她房中请教一二,就让小丫鬟带我过去吧。” “你去吧,”谢太太也是腹有诗书的女子,对阮棠的性情谈吐颇为喜爱,说道,“她那是闹着玩儿,唬别人还行,唬你这个家学深厚的天仙妹妹,我看够呛。” 众人被她说得哈哈大笑,阮棠也笑得捂起了嘴,她前世未曾与谢太太打过交道,不知道她是这么幽默和蔼的人。当下福了福身,回道:“古人云有其母必有其女,难怪侄女与谢姐姐一见如故,原来根儿在伯母这里啊。” 这话夸得忒有水平,谢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褪下腕上的赤金扭丝镯子,不由分说地戴在阮棠手上。 “伯母再好也不敢跟你娘比,她可是一教就教出了一双好儿女。” 这是连阮长生也一并夸了,阮棠心中暗喜,再次福身,带上漉月跟着小丫鬟出了门。三人行到后院一处名为“福胜堂”的宅子前停下来,里面曲径通幽,遍布盆景,阮棠看着看着就笑了。 小丫鬟惯会察言观色,知道自家太太喜爱阮棠,见她展颜便主动卖弄起来:“这里面的盆景是阮公子入主后才搬过来的,全是我家小姐亲手准备的。” 阮棠不住点头,沿着小路逐一观赏,石榴、真柏、杜鹃、枸杞、金雀、黄杨、松树、冬青,皆是阮长生院子里常种之物,看得出来谢令仪对救命恩人十分上心,连他的喜好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再往前走,一座水榭挡住了去路,榭中两道身影并肩而立,偶有私语,阮棠以手抵唇,示意丫鬟们不要出声,她则提起裙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原来,阮长生和谢令仪正对着园中的风景挥毫,一张宣纸一人一半,一边画山水,一边画新芽,二人下笔有神,间或微笑对视,默契堪比多年老友。 阮棠捂着唇偷笑,正待多欣赏一阵,小丫鬟没忍住轻咳出声,那二人同时回头,看见阮棠,又惊又羞,齐齐闹了个大红脸。 “妹妹,你怎么来了”阮长生耳尖绯红,眼光飘飘忽忽,不敢直视阮棠的眸子。 阮棠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不由玩性大起,叹道:“唉,亏我在家里为哥哥担忧,原来哥哥有了新妹妹,就不要我这个旧妹妹了。” 阮长生的耳尖更红,急忙说道:“妹妹误会了,我只是和谢小姐切磋下画艺。” 谢令仪也跟着解释:“阮妹妹,确实如此,你哥哥终日卧床,对身子恢复不利,我是遵医嘱邀请他出来转转。” 阮棠笑着摆摆手:“知道哥哥无恙我就放心了,你们继续“切磋”,我先回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从谢府出来,阮棠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带着嬷嬷和丫鬟去了自家位于正阳门的胭脂铺子。 这家铺子名为“余馥斋”,主营脂粉,坐落在繁华的棋盘街上,门脸不大,临街两层,下面陈列货品,上面堆放杂物和住人。 “余馥斋”原是阮棠外祖母林方氏的产业,现已归在阮棠名下。掌柜也姓方,五旬左右,跟方嬷嬷一样,一辈子围着林方氏祖孙三代打转,极为忠心妥帖。 方掌柜人在堂中坐,眼、耳却没闲着,阮棠的马车刚停稳,他就笑着上前,殷勤地撑起车帘。 “小小姐稀客呀。” 他原是林方氏的人,喊林氏“小姐”,到阮棠这里就变成了“小小姐”,哪怕早已脱籍,也依然不曾改口。 阮棠冲他柔柔一笑,说道:“顺路过来看看,您不必特意招呼我,有事先忙。” “天大的事也没有小小姐的事大。”方掌柜爽朗大笑,指着店里迎来送往的两个年轻人道,“这是我的两个徒儿,都是做生意的好苗子,已经出师了,有他们在,我能省不少心。” 阮棠点点头:“如此甚好,操劳了一辈子,您也该享享儿孙福了。” 苏掌柜却摇了摇头,说道:“活到老学到老,小小姐,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好。” 阮棠随他往后走,一股清爽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不大的店面里藏着一间小小的雅室。室内布置得极为清幽,鸡翅木桌椅,清一色八瓣莲口茶碗搭配精美点心,素白瓷瓶里梨花幽幽绽放,端地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阮棠忍不住夸他:“您可真有才。” “让小小姐见笑了,附庸风雅罢了。” 方掌柜给阮棠上了茶,整理下思路便切入正题。 原来,棋盘街尾有家店铺要转手,他想盘下来扩张“余馥斋”的生意,只是要价有些高,一直踌躇着拿不定主意。 “那家铺子的位置虽然不如我们,但胜在店面够大,前后各有四间,不如趁这个机会扩大经营范围,除了脂粉,再进些江南的胰子、香货、头油回来卖。” “小小姐不用担心货源,对面扬州会馆的同乡们很照顾,拿的都是最好的货,进价也公道。我想的是“余馥斋”开了三十年,多少有些名头,分店位置偏一些也不打紧,就是价格谈不拢。” 阮棠认真听他说完,沉吟道:“先不说价钱,单说那家铺子的位置,它门前是条狭长的“丁”字路,马车一多就容易堵,太太小姐们怕是没有耐心等。” “我正在琢磨这个事,办法不是没有,只是”方掌柜觑了觑阮棠,不确定道,“小小姐的意思是放弃” “非也。” 阮明安月俸只有十二两,阮府每月嚼用和人情往来却高达百两,若没有田庄、铺子这些庶务支撑,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所以,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阮棠没有解释,而是问道:“您老闲暇时喜欢做甚么” “品品茶、养养花、翻翻书。” “翻甚么书” 方掌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打着哈哈道:“都是些闲书,难登大雅之堂,不说也罢。” “您觉得包龙图判百家公案如何” 苏掌柜大惊:“小小姐也看这样的书” “当然。” 阮棠微微一笑,不仅她爱看,十五年后的大乾人人爱看,各种演义、公案、神魔、世情小说层出不穷,书商们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都察院月前刊印了梁山演义,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南京国子监刊印的五洲游记也是供不应求,由此可见书市绝对大有可为。” 方掌柜坐直身子:“小小姐的意思是想将那铺子盘下来开书坊” “正是,前面四间开书坊,后面四间当刻坊,还要招募写书人。喜欢看书的都坐得住,门口堵车也不打紧。” 方掌柜被阮棠的想法惊得目瞪口呆,不过他很快意识到,省去中间商,这种作坊模式利润将会翻翻。 “小小姐真乃神人也,”方掌柜喜笑颜开,忽然顿住,颓然道,“我们账上的银子远远不够啊。” “无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将铺子盘下来,您有没有请人去说合过” “牙人都找过三四拨了,奈何人家就是不肯松口,咬死一千两,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阮棠回道:“我知道了,这事您不用管了,我跟母亲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方掌柜一一应下,房门忽然被人扣响,方掌柜大徒弟焦急地冲了进来。 “东家,店里来了位贵客。” “是谁”阮棠起身准备去招呼客人。 “清平伯。” 阮棠一脚刹住,默默坐回去,对一脸诧异的方掌柜说道:“内外有别,我就不出去了,麻烦您老替我好好招待清平伯。” “是这个理儿,还是小小姐想得周到。”方掌柜恍然大悟,跟徒弟自去招待不提。 一炷香后,房门被人叩响,漉月过去开门,见到来人慌忙蹲下身子行礼。 陆柬之越过她,径直走向方嬷嬷:“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阮小姐说,不知嬷嬷能否行个方便” “伯爷,这恐怕不合适吧” 方嬷嬷蹙着眉,神情又惊又疑,陆柬之微微一笑,解释道:“陆某没有恶意,嬷嬷要是不放心,可以守在门口。” “这” 方嬷嬷为难地瞥了阮棠一眼,却见她已经站起身,朝陆柬之福了福,什么都没交代,自顾走了出去。 众人:“” 方嬷嬷尴尬地欠欠身,和漉月一起去追人,陆柬之略带羞恼的声音也跟着追了过来。 “阮小姐出了这个门可不要后悔。” 阮棠顿足,回眸道:“我还以为清平伯跟我的嬷嬷很投契呢。” 她唇红齿白,似笑非笑,天真中透着野性,漫不经心地睇人,像只慵懒高傲的波斯猫。 有一瞬间,陆柬之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少女嘴角一勾,似在无声讥讽,他忽然恼了,她不过是无品无阶的官眷,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放肆 “并非我不想征求阮小姐意见,但我觉得先问嬷嬷更妥当,阮小姐在赏花宴上“一鸣惊人”,阮夫人肯定会派贴身嬷嬷专门监督和约束的。” 这厮拿阮棠打人说事,还故意当面提起,要是换成一般姑娘早就哭着跑远了,阮棠却一点都不在乎。 萧彧说,只要是自己认准的事就放胆去做,不要在意别人眼光。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么做,因为吴芳菲欠揍。 阮棠又福了福身,盈盈道:“那伯爷接着跟嬷嬷聊,我先走了。” 陆柬之:“” 他透过纱帘,看见她款款走向马车,轻盈的春衫被风吹着贴在身上,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看起来格外惹眼。 陆柬之自认不是孟浪的人,却忍不住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又看,直到车帘隔绝了视线,他才慢腾腾起身,在方掌柜的热情相送下,朝街尾逶迤而去。 晚上,柔嘉公主一边欣赏他买回来的脂粉,一边与他闲聊:“棋盘街那间铺子怎么又不卖了” “一直没找到买主。” “那就降降价,娘说句公道话,你那铺子地段确实不好,要价一千两有些高了。” “无妨,留着慢慢卖,反正不差钱。” 柔嘉公主笑着摇头,又问起另一事:“白日碰到阮家小姐,你有没有问问她兄长的情况” 陆柬之皱眉:“娘,男女有别,孩儿怎会贸然跑去打听未婚女子家事” 柔嘉公主觉得他的样子十分有趣,忍不住逗道:“你是怕人家缠上你吧 陆柬之不置可否,柔嘉公主叹道:“这兄妹两个都是有福的,这么棘手的案子,三天就被温叔同破了。” “呵呵。” 陆柬之淡淡一笑,并不接话。福气倒是真的,但不是温叔同厉害,而是镇府司,不,应该是萧彧厉害。 堂堂太子,居然对小小监生的安危上心到躬亲的程度。 想想就耐人寻味。 陆柬之走后,柔嘉公主望着他的背影眯起了凤眸:“嬷嬷,你说好端端地阮长生为甚么会中毒” 宋嬷嬷被她问得心中一跳,连忙道:“好公主,您就别再想了,顺天府已有结论,阮公子是被误伤的。” “你不觉得巧吗” 阮长生的生活一直平静,哪怕被林氏不待见也无性命之忧。怎么一到公主府,尤其是被她发现有耳仓后就“恰好”被人暗算了呢 “驸马的为人公主心里不清楚么退一万步说,就算阮公子是驸马亲生的,虎毒不食子,驸马怎会对自己骨肉下手” “那倒是。” 柔嘉公主点点头,但心里的阴霾却挥之不去。她亲自找过致仕的太医院院使,老先生告诉她,根据史籍记载及多年经验推断,耳仓属于代代相传的烙印。 没有耳仓的父母,生不出有耳仓的孩子,阮明安和林氏都没有耳仓,所以阮明安不是阮长生生父。 至于阮明安的从兄从嫂,早已作古多年,查起来毫无头绪。 “你托人递个话,就说我想给阮小姐的及笄礼当正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阮棠心里装着事,回家直奔林氏屋里,林氏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将她往自己院子撵,说是有位贵人等了她许久云云。 才见过“贵人”的阮棠头皮一麻,哼哼唧唧地赖在母亲房中不肯走。经过陆柬之一事,她现在对“贵人”打心底里抵触,德不配位、徒有其表,应付起来累死个人。 知女莫若母,林氏笑着摇头,低低说了一句,阮棠听后立刻从罗汉床上蹦了起来。 “漉月,快,去将我做的海棠酥拿出来。” 漉月知道海棠酥为谁而做,丝毫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去了东厢房,阮棠则步伐轻盈,翩翩若飞,见了“贵人”便是深深一福。 “让公公久等了。” “阮小姐客气了。”牛皮糖连忙上前虚扶一把,白净的脸上绽发出温和又深切的笑容,问道,“阮小姐从哪里来” “我去谢府看望哥哥了,”阮棠对他的印象很好,毫不拘束地与他攀谈起来,想了想补充道,“顺道去棋盘街转了转。” “阮公子恢复得怎样” “劳公公挂心,谢府上下非常尽心,哥哥恢复得很好,再有几天就能回家了。” “阿弥陀佛,”牛皮糖念了声佛号,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对阮棠仔细叮嘱道,“病好了也不能掉以轻心,身子亏了就要补,缺甚么尽管开口,我们府库里人参、燕窝、鹿茸应有尽有” 嘴甜、和蔼还心善,阮棠越听越觉得他比主子萧圭可爱,刚要奉承两句,却被“鹿茸”吓了一跳,连忙打断道:“不用了,家里都、都有。” “咳咳那就好。” 牛皮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在心里默默鄙视了自己一把,同时又为阮棠的话感到好笑不已。小姑娘家家恁地可爱,什么都不懂就敢接话,人参、燕窝好说,鹿茸这种东西她家里怎么会有就算真有,又怎么可能让她知道 唉,说起来也是奇怪,一向老成持重的他见了阮棠就管不住嘴,总想逗她说话,比人家小姑娘还能聊。 真是丢人 为了不让自己在小姑娘面前再丢脸,牛皮糖公公决定不说话了,他端起茶碗装模作样地啜了一口,余光瞥到阮棠,心里一动,转瞬就把刚立的誓抛到了九霄云外。 “阮小姐有烦心事” “没有哇。”阮棠被他敏锐的洞察力惊得不轻,她不过叹了口气,绞了绞帕子,他就察觉出不对劲,不愧是萧圭身边第一得意人。 牛皮糖微微一笑,肯定问道:“是不是与今天去棋盘街有关”顿了顿,又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阮家好像在扬州会馆对面开了家胭脂铺子,门脸不大,只有上下两层,叫做“余馥斋”,名字取自东坡居士的词秋露重,真珠落袖沾余馥。” 有句话他没说,萧彧曾笑着夸阮家有学问,不管人名还是铺名都取得清新别致,脱俗又好听。 “定王殿下真有心。” 阮棠被他的如数家珍惊到,更被萧圭的胸怀深深折服,爱屋及乌到这种地步,算得上是奇男子一枚了。 牛皮糖被她弄得一头雾水:“这跟定王殿下有甚么关系” “公公不是在定王府当差吗你今天不是受了定王吩咐来替太子殿下取海棠酥” 牛皮糖:“” 这姑娘别不是个睁眼瞎吧 第一回误会他是萧圭的人也就算了,萧彧夜访那日,他明明就跟在身后,还对她笑了笑,敢情她完全没认出来 本来就迷糊,再加上眼神不好 唉,追妻之路何止漫漫,简直惨不忍睹好么。 他锁着眉半天不吭气,阮棠以为他等得不耐烦,准备起身去催漉月,牛皮糖虚虚一挡,叹道:“可是“余馥斋”的生意出了问题说说吧,我以前跟师父管过皇店。” 所谓皇店,就是皇帝的私人店铺,经营范围涉及茶酒店、牙店﹑塌房﹐或用作娼优所居的花酒铺﹐有的则用来征收商税,其中仅戎政府街上六家店铺﹐一年所征之税就高达数万两。后来,经管官员胡作非为激起民愤,今上一怒之下将所有皇店革除,如今的大乾已经难觅其踪迹。 知道他没有生气,阮棠心下稍安,想了想说道:“余馥斋无事,不过这件事确是因余馥斋而起。” 她不是矫情的人,都道朝中有人好做官,若萧圭肯从中周旋,盘铺子的事就容易多了,最起码不会被人漫天要价。 “阮小姐打算自己刻书、写书” 牛皮糖原以为她是被人抢了生意,哪料听到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小姑娘家家恁地胆大,朝廷刚刚流露出允许民间创作的意思,她就敢开书坊,还要包办写书、刻印、鬻书三个环节,这也太生猛了 “铺子的事我可以帮你打听,但是开书坊怕是有风险吧” 阮棠没办法跟他解释将来的大乾书市会是何等繁荣,只得故意吐吐舌头,调皮道:“春江水暖鸭先知,都察院刊印的演义小说,南京国子监刊印的神魔小说全都卖到脱销,我觉得现在进入书市正好。” 晚了就会被人抢占先机。 “好吧,我回去跟殿下说说,如果他也同意,你就开书坊吧。” 阮棠听了他的话不觉得高兴,反倒有些犹豫,踌躇半晌才硬着头皮道:“定王殿下他读书么” 牛皮糖:“” 要不是看她是个小姑娘,要不是她娇娇软软惹人怜惜,哪怕她是某人心头肉,他也想打人 竟敢质疑他主子的学识 “殿下不常看书,”眼见小姑娘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他的气不打一处来,哼道,“他有过目不忘之能,三岁识字,不到十岁皇史宬、藏经库的书就都看完了。当初编纂乾典,阁老们无暇查阅文献时,都会直接去问他,找不到出处的记载也会请他核准” 阮棠:“” 她觉得自己八成出现了幻听,要不就是过了假的一世。她记得朱七七曾跟她说过,萧圭不仅自己不读书,还反对三个孩子读书,说“人从书里蠢”,看见掉书袋的呆瓜就烦。 “就这么说定了,我过几天再来。” 牛皮糖公公被人触了逆鳞,心情非常不虞,懒得看阮棠一眼,夺过漉月手中的食盒拔腿就走,阮棠呆了呆,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公公请留步。” “何事” “给” 她从随身小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一个质地普通的小圆盒,盒子里装着满满一盒白色粉末。 “甜食不宜多吃,这是棋盘街上“胖嫂”牙粉铺的新货,由七种中草药制成,我们全家都在用,效果非常不错。” 牛皮糖没有接,只斜着眼哼了一声:“这是给定王殿下的” “不是的,这是专门给太子殿下的,定王殿下那里我再去买” “定王殿下不喜欢这些东西。”牛皮糖一把夺过盒子,毫不客气地打消了阮棠准备表示谢意的心思,“他性情乖张,喜怒无常,一般人摸不准他的脉,送礼只会适得其反。” 阮棠骇然,这样说自己主子真的好吗 慈庆宫里,萧彧摩挲着装牙粉的小瓷盒,神色温柔,笑意清润,半个时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愣是没动过。 “打听下那家铺子的东家是谁,以老四的名义去杀杀价。” “殿下为何不直接买下来送给阮小姐呢” 萧彧宠溺一笑:“她不会要的。” “那就买下来再卖给她。” “不急,先让她自己闯闯。你去告诉她,开书坊可以,但我要考考她的眼光,我一会儿写个小故事,你明天带去给她品鉴。” “奴婢记下了。” 牛皮糖喜笑颜开,对萧彧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榆木疙瘩算什么,碰上自家足智多谋的太子殿下,铁树也能开花。 萧彧要写的,必定跟他们当年的事情有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翌日巳时,牛皮糖匆匆出宫,找到棋盘街尾那家要转让的店铺,不慌着进去,围着它前前后后地打起转来。 经过一个时辰实地考察,以及与左邻右舍口水拉呱,他终于认可了阮棠的眼光。 这个地段,做女人生意不行;做男人生意,却是个闹中取静的绝佳之处,尤其是开书坊。他准备进店看看,却被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拦在门外,那人穿着一件松江标布道袍,头戴罗帽,脚蹬黑靴,十分高傲的样子。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呵,好一个下马威 牛皮糖笑笑“尊驾,听说你们铺子要出手,我特意来看看。” 那人上下打量他,将他一身行头快速估了估,斜着眼鄙夷道:“你去别处转转吧,我们铺子你买不起。” “呵呵。”牛皮糖真想给他两脚。 萧彧御下甚严,若非公务,慈庆宫人出门一律穿家常衣衫。像他这种只为萧彧一个人跑腿的,几乎没什么机会穿便服,一身行头穿了几年都不曾换,落在这狗眼看人低的蠢货眼里,竟成了穷酸。 他将一块巴掌大小的象牙牌子捏在指尖把玩,似笑非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真走了你别后悔。” 那人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只是对他手里的象牙牌感兴趣,暗忖这样的打扮怎么会有如此牙牌,莫不是偷来的,要不要借机敲个竹杠云云,待瞥见牙牌上明晃晃的“宫”字时,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趴在地上。 “小人该死,被猪粪糊了眼冲撞了公公,请公公恕罪。” 此人名叫赖大,从小好吃懒做,舍了老子娘一辈子的脸面,才在公主府谋了个看门的差事。 为了不让他冲撞贵人,他那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子觍着脸求公主府管事,将各类牙牌上的刻字抄录下来,让他牢记于心,以备不时之需。他别的没记住,只“官”、“勋”、“亲”、“文”、“宫”五个字背得滚瓜烂熟。 宫者,紫禁城也。能出入皇宫大内的人,哪是他惹得起的。 牛皮糖不看他,抬脚就要走,赖大跑到他面前再次跪下,“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哭求道:“爷爷莫走,孙子有眼不识泰山,孙子给您老人家请罪了。” 牛皮糖讥道“你少折我的寿,无根之人何来子孙” 听这意思是不能善了了,赖大忙道:“不瞒公公,此店乃柔嘉公主爱子清平伯名下产业,您能不能看在伯爷的面子上饶了小人这一回” “你是公主府的人”牛皮糖终于停下脚步。 “正是,小人一家子都在公主府当差,小人母亲是公主乳母的小姑子的大伯子的三表姐的” “行了,”牛皮糖不耐烦地打断他,抬脚走进店里,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敲了敲桌子,说道,“去给你家伯爷送个信,就说定王想买他这个铺子,问问他有没有空,可否过来面谈。” “小人这就去”赖大听见“定王”二字,双腿又是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他忙不迭唤人回府报信,又沏了上好的雀舌,毕恭毕敬呈到牛皮糖手中。牛皮糖不接,只扯着唇冷笑“伯爷让你这种人看门,就不怕铺子卖不出去” 赖大赔笑“公公真是好眼光,小人以前是在公主府看花园门的,昨天下午才调过来。” “听你这意思,铺子的买家已经敲定了” “那倒没有,伙计们说来看的人不少,但都嫌贵,只有余馥斋的掌柜不死心,三天两头找牙人过来说情。” “这么个地段,要价一千两,伯爷很缺银子吗” “我们伯爷才看不上这点小钱呢,他说有缘分文不取,无缘一千两都算便宜的。” “呵呵,有点意思。”牛皮糖终于笑了,伸手接茶,赖大偷偷擦汗,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陆柬之来得很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现身了,牛皮糖上前见礼,掏出一个红穗牙牌请他验明身份,陆柬之随意一扫,笑着将他的手往回挡。 “都是一家人,无须见外,四表哥想做生意派人知会一声就行。我在小时雍坊有几家铺子,全挨着太仆寺,不拘哪个,随便他挑,房契地契我都带过来了。” 小时雍坊靠近皇城,太仆寺地段更是寸土寸金,可陆柬之眼都不眨说送就送,的确是个不差钱的主儿。牛皮糖感觉有戏,作了个揖,稍稍透了些底。 “伯爷,实不相瞒,这铺子不是我家殿下要,而是替他一位朋友打听的。” 陆柬之挑眉:“甚么朋友如此能耐,竟能说动四表哥当保人” “这个” “哈哈,你不用说,我知道是谁,她是位千娇百媚的小佳人。” 牛皮糖心中一惊,下意识就要否认,陆柬之却笑吟吟地朝他举起茶碗,示意他一同品茗,他憋着一肚子话喝完茶,正要解释,陆柬之又先开了腔。 “我那四表哥可真是会玩,居然想到这么个法子搏红颜一笑。你回去告诉他,太仆寺的铺子我送两个给他,预祝他早日抱得美人归,更祝他和朱家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多谢伯爷美意,”牛皮糖默了默,委婉道,“那位朋友并非朱家小姐。” 陆柬之似有些意外,顿了顿,仿佛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再开口声音便带了些凉意。 “阮小姐与朱小姐是闺中密友,四表哥是打算二美兼收、坐享齐人之福” 牛皮糖尴尬地赔着笑,心里却把萧圭怨死了。他在赏花宴上大展雄风,一再高调维护阮棠,搞得宗室们都以为他看上了阮棠,有些不怕死的还跑到萧彧面前去打听,问他什么时候给他们赐婚 “伯爷误会了,我家殿下心仪的是朱小姐,他曾发下宏愿,此生非朱小姐不娶,替阮小姐出头纯属爱屋及乌。” “当真是阮家小姐托他来打听铺子的” “正是。” 陆柬之突然沉默下来,眸色淡然,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意,只低着头瞧着茶碗中浮动的绿叶,似要透过茶叶看到水底去。半晌,他才说道:“四表哥来得真是不巧,这个铺子我已经相中了买家,细节早已谈妥,只等签字过户。” 牛皮糖忙道:“无妨,请伯爷代为引荐那位买家,我们愿意赔偿他的损失。” 听这意思是对他的铺子势在必得了,陆柬之无端烦躁起来,一团浊气堵在胸间,呼不出又咽不下,几乎要把他憋死。 “这恐怕不合适吧,做生意最讲究诚信,怎么能用银子砸人呢” “树挪死人挪活,诚信固然要讲,机会更不能错过,对方如果知道是定王府的银子,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我看未必,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大有人在,不是谁都是软骨头怂包蛋。” “这个好办,请伯爷将那人约出来,我们不妨试试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陆柬之不悦“四表哥想用强权压人” “非也,定王殿下最是明理,一般不会动手,除非憋不住,才会打人。” 陆柬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牛皮糖不愧是牛皮糖,软磨硬泡,巧舌如簧,不到三个回合就将得人无话可说。陆柬之无法,只得答应派人去跟买家协商,一有消息立刻报与定王府知晓,牛皮糖大喜,再三致谢后匆匆告辞。 他走后,赖大拿着一个信封走过来,说是在椅子底下捡到的。陆柬之一眼就认出那是萧彧惯用的新安笺,心中好奇,接过来一看,霎时吃了一惊。 信封上明晃晃写着五个大字阮小姐雅正。 天骨遒美,逸趣霭然。他认得,那是萧彧的笔迹。 萧彧习的是宋徽宗的瘦金体,有屈铁断金之誉,需要极高的书法功力和涵养,以及神闲气定的心境来完成,一般人想模仿都模仿不了。 只是,萧彧的私信怎么会在定王府太监身上他是有多信任这个太监,竟连火漆都不封 陆柬之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赖大站得脚酸,悄悄掀眸,只看了一眼就吓得缩回脖子。今天的伯爷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异样便是那双眸子,一贯清冷的黑瞳愈加冷冽,仿佛结了冰霜,连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凝固了。 许是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多了,他觉得公主府最厉害的不是说一不二的柔嘉公主,也不是平易近人的驸马爷,而是这位不苟言笑却出手阔绰的小主人。 老话说的好,响水不开,开水不响,越是内敛的人作起来越可怕 思绪万千时,陆柬之突然吩咐:“派两个人跟着小太监,看他去了哪些地方。” 赖大不解其意,但也不敢多问,只敛眉应了声“是”。陆柬之又道:“再派个人去余馥斋,跟方掌柜说价钱可以商量,但要两家东家当面谈,我下午有空,地点由他们定。” “好的。” “最后一桩,必须由你亲自来做。我到后院办点事,你负责替我看门,不管什么人来一律拦着,拦不住就撒泼,有事我替你兜着。” “小人明白。” 牛皮糖坐在阮棠的小花厅里喝着信阳毛尖,花厅后头连着暖阁,里面摆满了花草,牡丹、蔷薇、芍药、杜鹃、丁香目不暇接,阮棠正在伺弄一株君子兰,二人隔着窗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 “看不出来你还会种花啊。” 牛皮糖佩服地盯着阮棠沾满泥土的白皙双手,不无感慨道:“你可真有意思,人家姑娘为了保养指甲,恨不能把十指都包起来,你却用这双小嫩手去刨土” “你知不知道宫里娘娘们的指甲有多长”他伸出两指比划,眉头皱得打结,“伸出来像白骨精似的,也不怕误伤了圣上。” 阮棠被他说得咯咯直笑。 种花算什么,前世为了打发光阴,她还和佃户一起收麦子、摘果子、养蚕养兔子,她庄子的收成是整个宛平最好的,方圆百里的人都过来取经。 阮棠手中不停,一边浇水一边回道:“哪有那么夸张,跟农人比起来,我这只能算玩儿,他们才是真的辛苦。” 这话倒是不假,但从十五岁的官家千金嘴里说出来却有些令人意外,又有些令人钦佩,牛皮糖不住点头,为某人的眼光怒赞不止。 国母慈悲,百姓之福。 “大小姐,我跟你说说铺子的事。” 牛皮糖不知不觉与阮棠亲近起来,连姓都省了,直接随阮家人称呼起来,阮棠听了“战果”高兴坏了,端起一盆君子兰,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直接塞进他怀里。 “大恩不言谢,公公和定王的好,阮棠铭感于心,小小心意请公公笑纳。” “哎呀呀,”牛皮糖抱着阮棠亲手种的花不舍得撒手,嘴角几乎咧到耳后根,一双眼睛本来就小,一笑便只剩下两条细缝,“原来我在大小姐心中是君子啊” “是啊,热心快肠,救人以难,不求回报,你和定王殿下都是真正的君子。” 牛皮糖被她夸得心虚,难得脸红一回,扭扭捏捏道:“没、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有没有我心里清楚,反正我认定你们是好人,也不知定王殿下喜欢甚么,总欠着他恩情感觉有些难为情。” 牛皮糖神秘一笑,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定王殿下帮你就是帮他自己。” 阮棠以为他说的是朱七七,跟着点了点头,笑道:“公公回去跟殿下说,七七这丫头认死理,认准的事一定要做,认准的人就是一辈子。” “定王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的。”牛皮糖眯了眯眼,伸手到袖中去掏,“咦”了一声将袖子举起来查看,自言自语道,“怎么不见了” “公公找甚么” “是这样的,有个人跟定王殿下十分要好,听说你要开书坊,专门写了个小故事给你捧场。” “太好了”阮棠刚要欢呼,牛皮糖却先跨下了脸,“可是,我把它弄丢了。”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忽然一拍大腿,眼中迸出狂喜之意。 “我知道落在哪儿了,你等着,我去去就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牛皮糖一阵风地奔将出去,阮棠看得好笑,又去暖阁里忙活起来,约摸过了两炷香仍不见他踪影,倒是余馥斋的伙计跟着管事走了进来。 伙计口齿伶俐,三言两语就将来意说得明明白白,阮棠没料到萧圭的名头这般好使,高兴地赏了伙计一贯铜钱,与他约好申初到店里与对方见面。 伙计走后不久,牛皮糖也回来了,他笑眯眯地递给阮棠一个信封,示意她打开看看。 阮棠被信封上苍劲有力的五个大字吸引,迫不及待地取出信笺,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手稿只有薄薄一页纸,讲的是卓文君当垆卖酒的故事,文笔优美,叙述生动,阮棠却不大喜欢。 全文都在赞美司马相如,对卓文君的付出只字不提,更对司马相如的变心刻意回避,作者俨然司马相如的拥趸,字里行间透出的优越感令人倒尽胃口。 牛皮糖一脸期待:“大小姐觉得如何” “挺好的。”阮棠扯了扯嘴角,干笑道,“定王殿下的朋友果然与众不同。” “那当然了。” 牛皮糖与有荣焉,骄傲宣告:“不是我吹,这位公子是定王同宗,同属人中龙凤,玉树临风,才高八斗,文武双全” “公公中午留下来用饭么今天有新鲜鲈鱼,还有庄子上送来的茼蒿,很嫩的。” 阮棠笑盈盈地站起来,将书稿随意往袖中一抄,满怀期待地望过来。牛皮糖被她一问有些懵了,暗忖难道是他会错意,太子爷写的并不是那件事 “大小姐,信里写的甚么故事” 阮棠将信递给他,他逐字逐句看完,心中更加诧异,这么好的机会,太子爷为什么要写无关痛痒的事 兴是抛砖引玉 牛皮糖百思不得其解,阮棠接过信重新放回袖中,抬脚往外走:“我猜公公必跟定王殿下一样重口味,我去跟厨房说一声,鲈鱼要红烧,多放辣椒,不要葱。” 牛皮糖没有留下来用饭,阮棠便和母亲高高兴兴地吃了回清蒸鲈鱼,母女俩还约好饭后一起去棋盘街谈生意。 然而事与愿违,刚放下筷子就有管事进来谈事,林氏想借此机会磨练阮棠,便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余馥斋。见面地点选在自己地盘,又是光天化日,她并不担心阮棠安危,只叮嘱她见招拆招、好说好散,能成就成,不能成也别强求。 阮棠一一应下,带着漉月出了门。马车上无聊,她又掏出了那份手稿,字倒是写得不错,才华也够,就是人品真不咋地。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想不明白,嫉恶如仇的萧圭怎会有这种朋友。 难道有什么隐情 思绪翻涌间,马车渐渐停稳,方掌柜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阮棠将手稿匆匆塞进车中小抽屉,含笑掀起了车帘。 “小小姐,说出来你都不信,原来那铺子的东家是” “阮小姐真叫人好等” 一道冷凝的男声截断方掌柜的话,阮棠蹙了蹙眉,恨不能转身就走,这人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哪哪儿都有他 “阮小姐这次走了,可真就没地方买后悔药了。” 陆柬之冷冷一哼,甩着袖子进了屋。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阮棠面前丝毫不起作用,之前被她无视三回,这次见她又露出逃跑的意图,想都没想就将威胁的话说出了口。 堂堂公主之子,御封的清平伯,居然要靠威胁才能留得住人,想想就生气。 阮棠转头问方掌柜:“他甚么意思” “清平伯就是那铺子的东家。” 阮棠一听真想调头就走,他的铺子别说买,就是白送给她她都不要。陆柬之似乎早有预料,根本不给她走脱的机会,凉凉道:“这个铺子是定王府的小公公磨了好久才磨下来的,阮小姐别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 阮棠无奈,只得随他进雅间,漉月想跟着进去也被陆柬之挡在门外。阮棠想了想,故意当着陆柬之的面吩咐漉月守在门口,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冲进来,漉月认真应下,陆柬之的俊脸更黑了。 “阮小姐是不是对我有甚么误会” 陆柬之反客为主,一边给阮棠斟茶,一边观察她的反应。阮棠觉得跟他多待一息都是浪费时间,既不看他也不碰茶,只板着俏脸,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清平伯到底是来聊天还是来谈生意的” 依阮棠两世与他有限的接触来看,此时的陆柬之应该气得拂袖而去才对,这样她就不用像只珍稀动物一样,被他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扫来扫去了。 然而,陆柬之并不动怒,甚至露出了清浅笑意,他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茶,十分肯定地给阮棠下了结论。 “你想赶我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陆柬之一直在默默观察阮棠,将她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和动作都看得仔仔细细,他发现她真是个非常非常特别的女子。 容貌自不必说,京城一绝,整个北直隶无人能及;才学也不差,由翰林院掌院学士亲自开蒙,只怕比许多男子学问还要好;性子说桀骜吧,偏偏身边有那么多朋友,就连萧圭都对她维护有加;可要是说温顺吧,她却敢当众打人,敢收宗室们的银子,还敢一再无视于他 陆柬之活了二十年,从未见过这么矛盾又这么吸引人的姑娘,他拿她无可奈何,却又忍不住想要了解更多。 就在刚才,说完使他生气的那句话后,他发现她的眼底竟滑过一丝喜悦和期待,他突然明白,她就是故意气他的。 她不想跟他同处一室,不想应付他,甚至不想看见他。 这个发现使他火冒三丈,如果她是男人,现在已经哭着跪地求饶了。 偏偏她是个女子,还是个被人护着的美貌官宦千金。他动不了她,却也不会教她太得意,没有人能在他面前猖狂至此。 陆柬之见阮棠愣住,又侃侃道:“进门是客,就算不谈生意,也不能让人歇歇脚我昨日才在贵店买过脂粉,今日阮小姐就翻脸不认人,如此待客,余馥斋怎能做大” 他言之凿凿,句句在理,若换成别人阮棠少不得要检讨一番,但碰上他,只觉讽刺无比。 前世,她总共跟陆柬之见过三面,细细想想,似乎一次比一次印象差。荷花池畔的他,眉眼动人,温柔可亲;及笄礼上的他,矜持内敛,冷冷淡淡;宛平庄子上的他,无情无义,刻薄寡恩。 这一世,仅有的三次接触,也没感觉出他有多健谈或是多热情,倒是气势汹汹,架子比身为太子的萧彧还要大。 一个本质上高傲又冷漠的人,突然坐下来攀谈,阮棠并不觉得是什么好事。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她端起他倒的茶,说道:“是小女子鲁莽了,小女子以茶代酒向伯爷赔罪。” 不待陆柬之回应,她就仰起头,“咕咚咕咚”几口饮尽。陆柬之的视线落在她修长的脖颈上,那里肌肤如玉,散发着皎皎之光,一滴水珠顺着她的嘴角滑落,滚到莹白无瑕的肌肤上,在上面划出一条水痕,最终跌进衣襟,没了踪影。 他极不自然地咳了咳,强迫自己别开眸,心里却怎么也忘不掉那惊心动魄的美,以及那滴水珠最后的归处。 陆柬之不由想起昨日一幕,春衫贴在她身上,她的姣好一览无余。那背影,令人久久挪不开眼,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从来青涩最动人,因为纯粹,更因为无知无觉。 难怪有人想她想得紧。 “赔罪就不必了,希望阮小姐别视我为洪水猛兽就好。” 陆柬之又给阮棠续上茶水,见她乖觉地端起茶碗,不禁微微一笑,声音不自觉地放轻:“铺子的事,你不要着急,待我与买家谈妥便能转让给你,价钱好商量,你想出多少都” “多谢伯爷美意。” 阮棠急忙出声打断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的“美意”,她领教过一世,不会再犯蠢。 “昨天我和母亲商量过了,母亲另有打算,所以你的铺子我们不盘了。” “呵。” 她的话令陆柬之刚平复的心情又躁动起来,恨不能将人吊起来狠狠打一顿才解气。之前方掌柜不知跑了多少趟,还请牙人来说合,上午连萧彧的人都出动了,此刻她上下嘴皮子一搭,竟将多日之功给全盘否定了。 是的,他已知晓牛皮糖的身份,他的人跟着他从南城绕到东城又绕进皇城,之后再也没出来过。 “你讨厌我不妨直说,这借口连三岁的孩子都哄不了,你居然拿来骗我” 阮棠拧着眉不吱声,陆柬之气不打一处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 “你为甚么这么对我” 这人可真有意思,自己明明是始作俑者,居然还能摆出一副受害人的嘴脸,亏他装得忒像,他想知道原因,她还想知道原因呢。 阮棠抬眸,眼中的嫌恶转瞬即逝,站起身掸掸衣袖,她朝恼怒的男人眨了眨眼,不慌不忙地掀开了莹莹粉唇。 “伯爷真会说笑,且不说你身份高贵,常人难企及,就说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为甚么要讨厌你” 陆柬之被她问住,半晌答不上话,黑眸沉沉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问道:“你为甚么对我二表哥不一样” “伯爷慎言” 阮棠即刻出声喝止:“我父亲乃太子殿下属官,我尊敬他理所当然。” 她说话的时候,陆柬之的目光一刻不离左右,他发现她生气的样子也格外不同,纵然寒霜满面,也令人错不开眼,那种凛然不可侵犯之势教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满意。 没由来地心中一轻,他的俊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笑容。 “这么想就对了,我二表哥身份特殊,想麻雀变凤凰的前仆后继,但能过我舅母那一关的微乎其微。太子妃已经内定了赵家,阮小姐是个明白人,爱惜自身羽毛,不去掺和这些事真是明智。” “多谢伯爷夸奖。” 阮棠敷衍地回了一句,心里却觉得怪异,不知这人的轻松和惬意从何而来。他和萧彧是表亲,萧彧的难处别人不明白,他这个当表弟的应是最清楚不过才对。 萧彧外祖乃战功赫赫的靖远侯,年逾古稀还在边关镇守,他膝下原有二子一女。长子少有才名却英年早逝,留下一名遗腹女;次子不成器,是扶不起的刘阿斗,没有他看着,家产早败光了;女儿便是萧彧生母赵皇后。 这种情况下,将长孙女嫁给萧彧,是保持赵家松柏长青的最好办法。但阮棠私下听父亲说过,萧彧并不赞同这门亲事,因为他的大力反对,原本被赵皇后的枕头风吹得有些意动的今上也变得举棋不定。 后来今上中了脑风,这件事就被搁置起来,再没了下文。 萧彧对公主府照顾有加,他被逼着娶舅家表妹,陆柬之不同情也就算了,居然还心情大好,简直不可理喻。 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阮棠无心再说,作势要送客,陆柬之也不纠缠,拱拱手,姿态潇洒地扬长而去。他走后,阮棠一个人呆坐在雅室里,漉月不放心她,擅自闯了进来,阮棠也没回头,只问了个傻里傻气的问题。 “漉月,你说人为甚么会变” “要么是贪得无厌,要么就是看人的那个有问题,眼瞎心也盲,非把骡子当成马。” “哈哈哈” 这丫头还真是敢说,阮棠被她的话逗笑了,心中阴郁一扫而空,陆柬之带来的不快被她统统抛到脑后。 “母亲说下午要去接哥哥回来,也不知这会儿出发没有” “应该出发了,出门之前我特意问过方嬷嬷,她说最晚不超过申中,再晚怕谢府留饭,夫人会过意不去。” “走,我们也去接哥哥,他大病初愈,不宜颠簸,坐我的马车最合适。” “小姐想得真周到,我就说小姐是观音菩萨下凡,人美心善,性子又好,谁要是” 阮棠戳戳她的额头,打断她的马屁神功,嗔道:“你甚么时候改姓王了” 漉月俏皮地吐了吐舌,先出门去叫车夫,阮棠缓缓踱到前堂,一脸期待的方掌柜马上迎过来。 “小小姐,谈得如何” “不慌,以前是我们急着买,现在是他们急着卖,再拖一拖,等价钱压到最低再出手。” 方掌柜喜上眉梢,问道:“小小姐觉得多少钱合适” 阮棠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方掌柜吓了一跳,迟疑道:“能成吗” “肯定能成。” 陆柬之那铺子顶天就值五百两,他敢报一千两,不过仗着棋盘街的地理优势和他的身份地位,只要多掏五百两就能巴结上公主府,这么划算的买卖,傻子才不做。 可陆柬之偏偏不肯卖给那些“傻子”,而是要卖给她,她不趁机狠狠杀价,那才是真的傻。 方才静坐的功夫,她已经想明白了。在商言商,哪怕再不想与陆柬之有瓜葛,她也不能一次次将他拒之门外,那样将对余馥斋的声誉非常不利;再者有些人和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过去,既然避无可避,那就迎头而上,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听说有位姓陈的公公,在京师有座大院子,门面七间,前后五进,也只卖了一千三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买八间房,我还觉得贵哩,算了算了,就当是给公主府面子吧。” 在方掌柜的骇笑中,阮棠飘然远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阮棠的马车刚到谢府,就碰上谢太太带着全家给阮长生送行。阮长生拜了又拜,谢太太扶了又扶,二人相互谦让,迟迟不能登车,以致金鱼胡同出现了拥塞。 一位车夫打扮的人过来查看情况,对着二人作了个揖,笑道:“这位太太,您既然舍不得贤婿,何不留他多住些日子这样您方便了,我们大家也方便了。” 阮长生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笑开了:“你这车夫恁地眼毒,怎么知道公子是太太女婿而不是子侄” “老话说的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他们二人长得不像,不是姑婿是甚么” 人群爆发出哄堂大笑,阮棠忍俊不禁,偷偷去看谢太太身后的谢令仪,见她同自家兄长一样,一张粉面羞得通红,配上素净的月白绣桃花绫裙,格外妩媚动人。 “各位街坊对不住,给大家添麻烦了。” 谢太太似十分高兴,亲自将阮长生交给林氏,阮棠朝她福了福,要扶阮长生去她车上,阮长生先看林氏,待林氏点头才笑着向阮棠道谢,高高兴兴地坐上她的马车。 阮棠钻进林氏车中,与谢家母女挥手道别。是夜,阖家团圆,林氏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丈夫、儿女爱吃的菜。 酒至半酣,林氏朝阮长生举杯,说道:“生哥儿,以前是娘不好,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娘向你道歉,以后一定把你当亲生骨肉看待,绵绵有的你都有。” “娘” 阮长生当场泪奔,离席跪倒在林氏脚边,数度哽咽不能言。 “您别这么说,在儿子心里,您是天底下最最好的母亲,您的恩情儿子永远铭记于心,儿子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傻孩子,我养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林氏替他拭泪,温柔道,“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娘太狭隘,过不去心里的坎,害你白白受了那么多苦,娘心里有愧啊。” “娘,儿子不苦,儿子吃穿用度都是府里最好的,还进了国子监读书,您不知儿子多感激您。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亲近您和妹妹。” 林氏莞尔,将他扶起来:“那以后就常来内院看娘和妹妹,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被你妹妹欺负了娘可不管。” 阮长生憨憨一笑,道:“儿子皮糙肉厚,就愿意给妹妹欺负。” 阮棠捂唇而笑,阮明安重重一掌拍在儿子肩上,说是要与他不醉不归。路过林氏身边,阮明安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林氏又羞又气,一整晚都没有抬起头。 饭毕,阮棠回了自己院子,洗漱完毕正要睡下,却听丫鬟报说阮长生来访,她披上一件雪青色绣海棠春睡披风去了正厅。 阮长生见了她就是一笑,夸道:“妹妹真好看。” 阮棠忽然调皮起来,故意问他:“我和谢姐姐谁美” “咳咳咳” 阮长生不妨她有此一问,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红,结结巴巴道:“都、都、都美。” “如果非要选一个呢”阮棠歪着头逗他。 阮长生的俊脸更红了,憋了半天才愁眉苦脸地憋出一句:“妹妹,我还是给你讲个故事吧。” “咯咯咯” 真是个憨子。 阮棠不再为难他,笑问:“哥哥找我有事” 说到正事阮长生整个人都变了,仿佛一颗明珠,在黑夜里发出莹莹之光,照得他的眸子熠熠生辉,俊脸也格外深邃。 他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阮棠:“妹妹对不起,回来路上我在马车上发现了这封信,见上面写的“雅正”就擅自打开看了。” “无妨,本就不是甚么要紧的东西。” 阮长生连忙纠正她:“不,妹妹错了,治学是严肃的事,这件事很要紧。” “哥哥的意思是” “说来话长,妹妹且听我细细道来。” 原来,阮长生养伤期间常与谢氏父女切磋书法,三人都对瘦金体痴迷不已,陡然见到这么好的字,不免多看几遍,然后就发现了不对劲。 “妹妹,信封和信笺上的字虽然都是瘦金体,但二者字迹略有不同,我怀疑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阮棠“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眸中满是震惊,问道:“哥哥有几分把握” 阮长生腼腆地笑笑:“五分,另外五分需要谢小姐来定,她研习书法的时间比我长,见识也比我多。” 阮棠敛眉,沉声道:“我明天派人去接谢姐姐过来。” 那夜,她屋里的灯亮到三更才熄,怎么看也看不出信封和信笺上的字哪里不同,只能寄希望于谢令仪了。 她闭着眼睛想睡觉,脑子却一刻不闲。如果真鉴出两种笔迹,会是谁调换了信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针对萧圭,还是萧圭的朋友,亦或者是她 翌日,谢令仪怀抱着一个木匣子如约而至,匣子一打开,阮棠终于明白“术业有专攻”是什么意思了。 匣子里的东西五花八门,有小镊子、玳瑁镜、尺子、各种瓶瓶罐罐,还有一本名为纸术的书。 谢令仪先是用玳瑁镜对着信封和信笺来回看,后又拿出一个玻璃瓶,将里面的液体洒到信笺上。静候片刻,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信笺上撕下一层纸来,接着撕下第二层,第三层。 “阮妹妹,确实不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信封上的瘦金体是真正的屈铁断金,信笺上的虽然仿得很像,但是力度不够,而且心浮气躁,欠了精神。” “最主要的破绽在纸上,信封用的是新安笺,信笺用的却是素笺。虽然同为贡纸,但新安笺可以撕开四层,素笺却只能撕三层,舍得拿新安笺糊信封的人,不会在乎区区一张信纸的。” 阮棠被她惊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谢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阮妹妹过奖了,”阮氏兄妹的目光令谢令仪大为羞涩,方才还神采飞扬的少女垂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呐,“小打小闹,难登大雅之堂。” 阮棠含笑拥住她,心道你这小打小闹却帮了我天大的忙啊。 她险些就错怪了萧圭的朋友。 她现在已有七分肯定,信笺就是陆柬之调换的。旁人没有那个笔力仿冒,也不能轻易接触贡纸,况且信件还是他亲手交给牛皮糖的。 只是,他明明知道牛皮糖代表萧圭,却依然敢这么做,是对自己太自信还是真与他们三人中的某一个有隐怨 阮棠觉得自己有必要见见萧圭及他的朋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心里装着事,阮棠第二天用过早饭就去了朱府,朱夫人见了她极为欢喜,将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乱叫,朱七七在一旁看得白眼直翻,却也没说什么。 阮棠乐不可支,这样的场景,从小到大屡见不鲜,以前朱七七会找林氏告状,后来有了萧圭,她就再也不吃醋了。 好的情爱,会令人越变越好,使人成熟、通透、豁达,也让人的面相越来越美。 朱夫人稀罕够了阮棠,便让她们自己去玩,两个小姑娘甩着手往朱七七的闺房走,一路洒下无数欢声笑语。 “得亏我哥哥们比你大不少,要是让你做了我的嫂嫂,这家里就没有我的活路了。” “怎么会没有你的活路呢,你是未来定王妃,我再横也不敢招惹你啊,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阮绵绵”朱七七又气又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叫道:“我警告你,再拿我开涮,我就跟你绝交。” “好七七,我不敢了,你千万别与我绝交,要不然谁替我去定王府送信” 一听说去定王府,朱七七漂亮的杏核眼闪了闪,随即板起脸哼道:“你别想求我,求我我也不会心软的。” 阮棠快要笑死,摇着她的胳膊可怜兮兮道:“好七七,求求你,看在咱们从小玩到大的份上,就帮我一回吧。”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朱七七拉着阮棠兴冲冲出门,到了定王府却被告知定王进宫侍疾去了,贴身的宫人也都带走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但看样子似乎要在宫里长住。 阮棠顿觉头疼,这些天忙忙碌碌,她险些忘了一件大事今上旧患之下染上新疾,治疗月余好不容易痊愈,但只过了一天就御龙殡天了 想见萧圭,得等到两个月之后,但她现在却是一刻都等不起。 前世,她三月底行笄礼,半月后陆柬之上门提亲,国丧一个月后他自请上阵杀敌,每一步都安排得十分紧凑。如果调换信笺针对的是她,那他提亲的时机和目的就太值得怀疑了。 “七七,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见定王殿下,你有办法传信给他吗” “没有,”朱七七两手一摊,不无遗憾道,“宫禁森严,别说我了,就是我爹也不行,要是上次他给你的玉佩还在就好了。” “没关系,我另想办法吧。”阮棠摸了摸腰间香囊里的琉璃珠子,暗暗下了决心。 下午回家,她先去外院找阮长生,阮长生听了她的话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她的请求,阮棠朝他深深一福,未说话便先红了眼眶。 “哥哥,我知道自己在做甚么,绝不会给阮家蒙羞的,请你帮我,我现在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唉” 她的样子惹人无限怜惜,阮长抬手想摸她的发顶,大掌停在空中半晌没有动静,最后随着一声长叹背回身后,无奈且坚定道“长兄如父,我帮你,刀山火海我陪你闯就是。” “哥哥” 阮棠扯着他的袖子嘤嘤哭了起来,阮长生不再像上回那样手足无措,而是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低声劝慰,沉稳从容得令人刮目相看。 阮棠边哭边想,老天待她真是不薄,许她重生,令她父母冰释,还让她兄长越来越自信,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她一定要将所有风雨挡在门外。 翌日,阮长生带着一名男子到东华门求见萧彧,守门将士盘问许久,最后拿着他的名帖走了,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才有一个小头目打扮的人过来领他们去慈庆宫。 慈庆宫外建了两道门,一为瓮城,一为内城,越过这两道门,才能真正进入慈庆宫。瓮城守将只许阮长生入城,随行男子默了默,掏出一枚琉璃珠子递上,守将看都不看,将他双手反剪到身后,押着就要往外走。 阮长生大惊失色,急忙解释珠子乃萧彧所赐,守将不信,怒斥他们意图行贿,还狠狠踹了那男子一脚,男子闷哼一声,一头扑倒在地。 阮长生目眦欲裂,握着拳就要往上冲,忽听一道尖细的嗓音凭空响起:“殿下回宫,速速开门。”他撞开守卫不顾一切地冲到车驾前,扑通跪倒,高声道,“国子监监生阮长生,叩见太子殿下。” “你怎么来了”车帘被人一把拽开,萧彧英俊的脸庞出现在众人面前。 “回殿下,草民跟“舍弟”一起来拜谢殿下大恩。” “人呢”萧彧一步跨下步辇,举目四顾,难掩喜悦之情。 “她” 阮长生红了眼眶,身子微微往旁边让了让,一道纤细苗条的身影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萧彧的笑意凝固在脸上,拨开众人,大步走过去,在那人面前缓缓蹲下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酷。 “谁、干、的” 守将这才相信阮长生没有说谎,眸子闪了闪,自觉上前见礼,并将方才情形复述一遍。萧彧寒着脸,待他说完,飞起一脚,将他踹出五尺远 “阮公子是阮少詹事嫡长子,又是品学兼优的国子监生,他说珠子是我赏的你为甚么不信” 萧彧一向温润,从未当众动过怒,众人全被他的样子吓住了,纷纷跪地请罪。 阮棠心里酸酸胀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盈满胸腔,她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藐视人伦的是他,伸张正义的也是他;避之不及的是她,满怀感激的也是她。 他像罂粟,是致命的毒,也是救人的良方。 “你怎么样”萧彧重新蹲下来。 阮棠腿疼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没爬起来,只得难堪地别开脸不看他,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种“五体投地”的姿态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 “别担心,我让太医给你看看。” 萧彧轻声安慰着她,然后在众人惊恐万状的神色里,将她一把打横抱起,泰然自若地朝宫门走去。 阮棠傻眼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逃,可萧彧的两条臂膀像两道藤蔓,越挣扎就缠得越紧。他的胸膛又暖又硬,好闻的龙延香肆无忌惮地往她鼻孔里钻,温馨中带着侵略,她的头一阵阵发昏,不知是吓的还是熏的。 “我不是暴君。”头顶响起温润而不失威严的声音,阮棠不敢再动了。 他们走后,有人上来招呼阮长生,还有人负责处理守将,另有人到太医院宣院使来看诊。萧彧对身后一切置若罔闻,抱着阮棠去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屋子,将她放置在榻上,伸手就要掀她的裤管。 “殿下请自重”情急中阮棠顾不得尊卑,抓着裤腿一把格开他的手。 萧彧的手定在原处不动,话语中却是不容拒绝的坚持:“那蠢货是习武之人,一脚下去能把人腿骨踢断,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太医来了好跟他说明情况。” 阮棠抓着裤腿想了又想,终还是松开了手,但她心中满是疑问,为什么她的伤要由他而不是太医直接来看 她偷偷瞄了一眼,萧彧的样子将她的话全部哽在了喉间。生怕碰疼她似的,他小心翼翼地往上卷着她的裤子,但只卷到膝盖处就停下了手,凤眸定在她的小腿肚子上,神情阴郁得令人害怕。 “疼吗”他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淤青。 “不疼。” 阮棠被他指尖的温度灼得难受,更被他的举动吓到,身子一缩,避开了他的触碰。萧彧挑了挑眉,起身去抽屉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小瓷瓶回来了,盖子掀开,浓浓的药香扑鼻而来。 “可能会有些疼,受不住就叫出来,我不会笑话你的。” 阮棠皱皱鼻子,心道,我才不会那么没出息。 然而 “呜呜呜,好疼啊,你能不能轻一点” “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呜呜呜,大骗子方才,方方才,方方方才你也是这么说的,你起开,我不要你弄了。” “你皮子太嫩,碰一下就会留痕,我已经很轻了。” 太医院院使梅东陵在门外默默站了半晌,心想火急火燎宣他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听太子殿下的壁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殿下,梅大人来了。” 随着小太监一声唱报,殿内陡然安静下来。梅东陵等了片刻,得到萧彧许可才拎着药箱进了屋,外间无人,他抬脚往里走,透过月华鲮屏风,发现萧彧床上坐了个人,正要过去,却被屏风后转出来的高大男人拦住了。 “小公子怕生,梅大人会悬丝诊脉么” 梅东陵:“” “神农尝百草,华佗制麻散,悬丝诊脉这么简单,梅大人怎么不会” 梅东陵:“” “算了,你别傻站着了,孤把公子伤情转述给你听,你酌情开药吧。” 梅东陵:“” 一进门就被萧彧嫌弃,梅东陵却不敢有任何异议,只在心中腹诽道,现如今太医院的差越发不好当了,不仅要替太子男宠看病,还得会失传的上古医术,以及隔空开方,得亏是他来了,要是换了别人,啧啧。 阮棠心中也是百转千回。 一开始她以为萧彧不让梅东陵碰她是为了掩人耳目,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若要避嫌萧彧就不会当众抱她,更不会抱着她一路走进寝殿。且,梅东陵实为萧彧心腹,些许小事完全没有回避的必要。 这么一看,萧彧有些强人所难了。 思绪翻涌间,男子声音又起,一如既往的清润醇厚,隔着屏风入耳,别有一番美妙滋味。他的叙述十分详尽,伤势的颜色、大小、位置以及深浅都描述得一清二楚,听着听着,阮棠若有所悟,“啊”地一声红透了半边脸颊。 她明白萧彧为什么不肯让梅东陵直接给她看诊了。 异样感再次来袭,间或伴有“砰砰砰”的巨响,仿佛有人在身旁不停擂鼓,阮棠赶紧捂住耳朵,那巨响却能穿云裂石,透过她的手背,顺着她的血管,一直钻进她的心房。 阮棠又连忙按住心口,却陡然僵住,因为她发现,那巨响其实就来自她的胸腔子。 阮棠窘极了,觉得没脸见人,悄悄下地,一瘸一拐地挪到床后藏了起来。 梅东陵隔空开完药后躬身退下,萧彧进来没看见人,绕到床后,“噗嗤”一声笑了。 “你在干甚么” 阮棠:“” “现在躲不觉得晚了么” 阮棠:“” 少女娇娇柔柔,俏脸红得像火烧云,蹲在地上捂着两只耳朵,大眼雾蒙蒙两团,仿佛他再多问一句,她就要哭给他看。 萧彧的心软极了。 她这样子与当年如出一辙,有心再逗弄两句,又怕她真的哭出来收不了场,她如今是大姑娘了,可没有小时候好糊弄。 他朝阮棠伸出手,柔声道:“地上凉,快起来。” 阮棠捂着耳朵摇头,他看得好笑,也蹲下身来,将四指竖到头上,对着阮棠唱了起来“东边来了一只羊,西边来了一只羊,一齐走到小桥上。一个急匆匆,一个匆匆急,你也不肯让,我也不肯让,扑通扑通全都掉进河中央。” 阮棠终于抬眸,傻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居然也有这么顽皮的一面,正要说话,却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远远传来,目的直指萧彧寝殿。 “来得可真够快的。” 凤眸陡然一沉,萧彧不由分说地抱起阮棠,将她放在床上,脱下她的鞋藏好,自己随后也脱鞋上床,大手一揽一掀,阮棠倒在他的身边,厚重宽大的锦被将两个人盖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萧彧隔着被子拍了拍阮棠:“别出声,我教你怎么躲。”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小太监恭谨的请安声,还未等到唱报,一身华服的赵皇后就出现在殿中。 她年过四旬,容貌极盛,冠绝后宫,新来的小妃子都要相形见绌,萧彧的好相貌便源自于她。她今天戴一顶双凤翊龙冠,身上穿着红色圆领鞠衣,腰系玉革带,外罩黄色对襟直领大衫,大衫外又着金绣云龙纹霞帔,每走一步环佩叮咚,暗香浮动,满室可闻。 “母后怎么来了” 萧彧意态闲适地抄起一本书,并未上前见礼,赵皇后状似无意地在殿中转悠一圈,失望的视线落于床上,凤眸闪了闪,款款走到床边坐下,一脸关切地询问起来。 “狼儿,母后听说你叫了梅东陵过来,可是哪里不舒服” 萧彧没抬头,只翻着书不置可否:“母后的消息可真灵通。” 赵皇后听出他话中带刺,滞了滞赌气道:“你这么说真是诛心,你我母子一场,关心你还关心错了” “母后要是真关心我,就不要把我当犯人监视,先将混进慈庆宫的探子撤走再说。” 赵皇后气不打一处来,哼道:“哪里还有甚么探子,早被你一脚踹晕了” 萧彧唔了一声,说道:“难怪我觉得脚疼,原来是踹人踹的。” “严不严重快让母后看看。” 赵皇后声音一拔,想趁机掀开被子,阮棠被她吓个半死,一颗心直接蹿到嗓子眼,后背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白毛汗。萧彧不慌不忙地曲起腿,淡淡瞥了赵皇后一眼,神情清冷,似笑非笑,邪肆极了。 “狼儿,你怎么这么看着母后” “我里面只穿了犊鼻裤,母后确定要看” 原来是这么回事,赵皇后讪笑,打着哈哈道:“你是我生的,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犊鼻裤有甚么不能看的” “那就如母后所愿。” 萧彧说完就要掀被,赵皇后连忙转过头去,斥道:“让你不要和老四混在一起你偏不听,瞧瞧,你都二十岁了,行事还和老四一般没谱,将来如何在臣子和藩王面前立威” “母后不喜欢四弟,父皇却很喜欢,夸他心性纯良,堪比稚子。” 提起这茬赵皇后就恨,明明是个不着五六的败家子,疯起来连皇帝老子都敢怼,夺封地关太庙,家法伺候,背成这样居然还能咸鱼翻身。 得亏是个纨绔啊 “那是你父皇被人蒙骗了,周氏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她一个县令之女能爬上妃位,你觉得她纯良” 萧彧听得耳朵起茧,捏捏额角,只觉疲惫不堪。 周妃纯不纯良暂且不议,至少人家天天守在父皇榻前,不像她为了捕风捉影的事丢下需要看护的丈夫,巴巴跑到儿子寝殿,打着关心的幌子,做着利己的勾当。 “母后该回去了,父皇跟前少不了人。” “不忙,母后且问你,那个小公子人在哪里” 果然来了,萧彧轻嗤一声,凉凉道,“母后不是找遍了么,怎么还来问我” 赵皇后不防他如此直白,如此淡漠,如此不配合,顺了半天气才将怒火勉强压下去。要不是他什么都瞒着她,事事都不肯顺着她,她怎会往他宫里塞人,又怎会一有风吹草动就杀上门。 “是不是非要气死我你才甘心” 萧彧没有答话,重新翻起书来。赵皇后愈加烦躁,一把夺下他手中的书籍,痛心疾首道:“你是储君,怎能迷恋男色你让你父皇怎么看,让藩王怎么看,又让天下百姓怎么看” 萧彧定定凝视她:“母后是担心外祖父怎么看吧” “是又如何”赵皇后心虚地嚷起来,“你阿雾表妹那么好,丽质天成,绝顶聪明,哪里配不上你” “母后很想知道” 赵皇后点点头,如果萧彧注定帝命,那侄女赵雾琞就是天生凤格。父亲是大乾有名的神童子,她自己三岁开蒙,四书五经六艺无一不精,尤擅谋略,经常给祖父靖远侯出谋划策。更重要的是,她长得十分美艳,容貌与她这个姑母不相上下。 这样的女子,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动心,她实在想不明白萧彧为什么不愿与她联姻。 萧彧一只手深入被中,摸到阮棠的小手后一把抓住,五指插入她的指缝间,幽幽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隐瞒了,我之所以不愿与表妹联姻,是因为身患隐疾。” 千算万算都算不到这种情况,赵皇后如遭雷击:“甚么隐疾” “母后非要我说得那么直白” “梅东陵也看不好” “是的,他说除非机缘巧合,否则我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还好还好,帝位保得住,赵皇后暗自庆幸,连忙追问:“甚么机缘,如何巧合” “得一心仪之人,终生只与她同床共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萧彧的话如同一记重锤,同时敲在两个女人心上,赵皇后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气势一下子全垮了,神色说不出的失望,简单安慰几句就匆匆走了。 阮棠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全身僵硬,血液倒流,脑子昏昏沉沉,“砰砰砰”的巨响去而复返,各种声音和念头纷至沓来,耳边热闹极了。 难道萧彧前世没有立后,也没有子嗣,真的是因为她 她是他心仪之人 这怎么可能 在这乱哄哄的一团当中,萧彧的声音穿云破雾而来,震得她的耳膜都要裂了。 “隐疾的话是为了应付母后才那么说的,你别当真啊。” 阮棠被龙延香熏得头昏脑胀,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傻里傻气地问:“其他那些呢” 萧彧好看的浓眉往上一挑,黑眸明亮幽深,泛着奇异之光,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还未说完,阮棠就感觉手上一紧,萧彧另一只手也插入她的指缝中。 “现在知道了吗” 阮棠美目圆睁,心尖狠狠一颤,承受不住男人火热的注视,惊惶地低下了头。 “怎么不说话” 阮棠快要急哭了,不敢看萧彧,只弱弱道:“殿下可以先放开我的手么” “当然可以,但我要听你把话说完。” 阮棠抿着唇不肯开口,萧彧再好也不是她能肖想跟攀附的,一个赵皇后就已经够厉害了,后面还有虎视眈眈的赵家,她是头被门夹了才会去趟这淌浑水。 且,经过陆柬之一事,她对所谓的贵胄已经怕了,她只想过平静日子,不愿与他们有任何纠缠。 她不说话,萧彧也不勉强,只是一直盯着她的手看。这双手又白又嫩,却能做出好吃的海棠酥,还能种出好看的兰花,不知下一回她又会给他怎样的惊喜 太子问话不答,是犯上且失礼的行为,阮棠冒险一试,就是希望萧彧对她失望,不承想事与愿违,身上的视线越聚越多越来越烫,她有些吃不消了。 萧彧将她青涩纠结的模样看在眼里,只觉心底软成了一滩水。别的女子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只有她见了他就躲,还不如小时候胆子大。 “你找我有甚么事” 能让她这“惊弓鸟”主动来找他,一定是很重要的事,莫非是她看了信笺,要来与他相认 阮棠刚想说话,发现双手都在他掌中,不由打起了商量:“殿下,民女手酸,能松一下再握么” 听言,萧彧哈哈大笑,笑得胸膛都跟着震动起来。阮棠趁机挣脱,下床找到靴子穿好,垂手立在床边,神色极为尴尬。 “殿下,民女其实是有事找定王殿下,您能不能派个人请他过来” “你找老四做甚么” “昨日他府里的公公给我带了一封信,那封信被我哥哥无意看到,他怀疑信封和信笺上的字不是同一人所写,后来我们请了谢姐姐来鉴定,果然不是同一种笔迹。” 萧彧慢慢敛了笑,俊脸越来越阴沉:“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阮棠小心地觑了他一眼,谨慎道,“公公曾将信件遗落在清平伯的铺子里。” 她这么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萧彧跟陆柬之是表兄弟,柔嘉公主又是他亲姑母,她要是贸然指认,他信不信不说,传到柔嘉母子耳中,于她也是极大的麻烦。 最好的办法,就是留下怀疑的种子,以他或是萧圭的能力,顺藤摸瓜肯定能找到答案。 萧彧听了默不作声,只是脸色越来越黑,阮棠猜不出他的心思,不免有些忐忑。她今日方知他的小名叫做“狼儿”,他这高深莫测的性子,说一不二的作风还有发起脾气的狠厉,当真跟狼有得一比。 不,他不是普通的狼,他是狼王。 “你等等,我让人把牛皮糖叫过来问问。” 阮棠听得一头雾水,待熟悉的白净面庞出现在眼前,才终于明白过来“牛皮糖”是个人名,也不知谁给起的,听着就想笑。 牛皮糖一看见她就露出大大的笑容:“大小姐,你来找我们太子殿下,是不是想起了甚么” “你、你、你” 阮棠只觉天雷滚滚,指着他说不出话来,牛皮糖好心地接过话:“我是东宫的人,太子殿下就是定王的那位朋友。” 阮棠:“”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萧彧为她做了些什么,他的胸怀远比她想的要真要纯,如果不是今天这一出,他怕是永远都要将功劳安在萧圭头上。 她想到赏花宴上萧圭莫名其妙的出现,想到梦华堂里不偏不倚滚到她脚边的琉璃珠子,想到他亲自到家中慰问她和母亲,想到 她忽然好奇起那张被调换的信笺上到底写了什么故事。 萧彧让牛皮糖将那天的经过复述一遍,听完后踱去书房再也没出来,牛皮糖将阮棠兄妹送回家,并为她的腿伤准备好说辞,使他们二人逃过一顿责罚。临分别前,阮棠忍了又忍,终开口问道:“公公,你知道太子殿下写的甚么故事么” “奴婢不知,殿下只说是一件旧事,阮小姐一看便会明白。” 阮棠惊呆了,她与外男接触有限,之前与萧彧更是连面都没见过,他却写了一则跟她有关的旧事,难道 当年,她来不及问小哥哥姓名,只是根据地点、着装和谈吐,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陆柬之,陆柬之拿着荷叶诗来找她,她更是确信不已,根本未向他求证过任何细节 牛皮糖觉得阮棠有些不对劲,但他无暇顾及,只能冲她拱拱手:“我还要去一趟公主府,下次再来陪大小姐说话。” 阮棠木然地点点头,牛皮糖出门直奔目的地,接上陆柬之去了宫里。 此刻,萧彧正在案后作画,他画的是公主府后花园的一池碧荷,陆柬之亲热地站在他身侧,笑道:“二表哥书画双绝,如果匿名参加科举,保准能一举夺魁。” 萧彧搁笔,将画纸拎起来吹干,又放回原处铺平,视线落在画上不动,显得格外珍惜。 “我听老四说你棋盘街上的铺子要卖,有没有找到买家” 陆柬之愣了愣,说道:“先有一家,不过被四表哥搅黄了,还有一家正在谈。” “别谈了,卖给我吧。” 陆柬之黑眸微闪,揶揄道:“二表哥买它作甚难道也是为了搏红颜一笑” “是老四求到我门下,他说你不念亲戚情分,难得找你一回,你却要推三阻四不肯给个痛快话,害他想在朱小姐面前献殷勤都不成。” “情分归情分,生意归生意,规矩不能乱。” 萧彧把画递给小太监,吩咐他送到文思院装裱,回头说道:“那太遗憾了,我还想着你要是把铺子卖给我,我就送你一个顺水人情呢。” 陆柬之的视线跟着小太监移动,心不在焉道:“甚么顺水人情” “我手下属官的嫡女及笄,我想送礼笼络人心,但是又走不开身,本来想请你走一趟,现在看来得换人了。” 陆柬之收回目光,顿了顿,说道:“东宫属官是将来的从龙之臣,送礼怠慢不得,现下除了四表哥就属我与二表哥最亲,二表哥要是不嫌弃,就把这差事派给我,弟弟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萧彧爽朗大笑:“太好了,那就有劳表弟替我走一趟,你的铺子” 陆柬之大手一挥:“送给二表哥了。” “多谢多谢。” 萧彧接过小太监手中的龙凤呈祥纹花梨木匣子,从里面拿出一物递到陆柬之面前。那是一片纯金打造的圆荷叶,只得巴掌大小,但脉络分明,栩栩如生,更难得的是,上面还刻了一首肉眼可见的趣致小诗。 “田田初出水,菡萏念娇蕊。 添个采莲娃,落水哭哈哈。” 别小看这薄薄的一片荷叶,所费工时和心血抵得上织一幅百鸟朝凤的蜀锦,陆柬之连连咋舌,不禁感叹:“四表哥真是舍得。” “阮少詹事勤勉踏实,任劳任怨,多年来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聊表心意是应该的。” “二表哥放心,弟弟定不辱使命。” 萧彧笑容满面,揽着他的肩往外走:“对你我有甚么不放心的,你可比老四老实多了。走,去看看父皇,他昨天还念叨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四月初五,是阮棠及笄的日子,自然是全家最重要的日子。 林氏寅初即起,指挥一干丫鬟仆妇忙进忙出,阮氏父子各自告假,留在家中招呼客人,阮棠这个正主,因为父母兄长疼爱,倒成了无所事事的大闲人。 百无聊赖的她靠在罗汉床上发呆,漉月一边准备笄礼上的穿戴之物,一边得意地警告小丫鬟:“今天柔嘉公主要来,清平伯也要来,你们一个个可得警醒些,出了差错仔细夫人剥你们的皮。” 丫鬟们忙不迭点头,阮棠慢慢坐直身子,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不由捏紧帕子,喜忧一起涌上心头。 如果陆柬之不是荷叶哥哥,那就只能是萧彧;但陆柬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目的何在 正想得出神,院内传来阮长生与小丫鬟说话的声音,漉月进来告诉阮棠,是阮长生带着同窗来给她送礼,说完话就走了,根本没打算惊动她。 阮棠心中一热,起身往外走,唤住阮长生和他的同伴,二人见到她一起停下了脚步。 “妹妹,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男子一袭长衫,唇红齿白,清瘦挺拔,阮棠觉得他有些面熟,男子腼腆地告诉她,她和嬷嬷去国子监送吃食那日,在门口找的传话人就是他。 阮长生望着他们直笑:“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妹妹随手一指,就指中了我的舍友秦宋。” 阮棠恍然大悟,这就是黎生原本要毒害的那个贡生,一表人才,彬彬有礼,与身为监生的哥哥关系又好,难怪黎生会嫉妒。 阮长生和秦宋略站了站就告辞了,不多久谢令仪和朱七七携手而来,一个送上自己写的字帖,另一个送的则是亲手绣的罗袜、香囊。 这次及笄,正宾是柔嘉公主,有司请的谢太太,赞者是朱七七。一个宗室公主,一个祭酒夫人,一个未来王妃,全京城都被这权势、富贵加诗书的阵仗惊到,无不对阮棠艳羡不已。 朱七七关注的却是阮棠的新衣裳,她摸着及笄礼服不住赞叹:“绵绵,今天过后,你家怕是要包个黄铜门槛才行。” “为何”谢令仪不解。 “因为提亲的人会把门槛踏破啊。” “促狭。”谢令仪点点她的额头,笑道,“要不是定王殿下放了话,你家门槛也会被人踏破的。” 朱七七羞得面红耳赤,不满抗议:“谢姐姐,我们同日相识,为何你总替绵绵说话” 阮棠嘿嘿一笑,谢令仪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自顾走到桌旁倒了一碗茶,借以掩饰发烫的双颊。 朱七七还要刨根问底,漉月来报柔嘉公主已到二门,三人收了笑,相携往主院走去。东花厅里,林氏和谢太太、朱夫人正在陪柔嘉公主说话,陆柬之站在一旁,剑眉星目,锦衣华服,贵气无人能及。 柔嘉公主朝阮棠招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夸道:“阮小姐今天真真漂亮。” “公主谬赞,民女之姿不及公主万分之一。” “好一张巧嘴,你兄长怕是天天被你欺负吧” “那是兄长疼爱民女。” “好,那我今日就疼爱一回你兄长,”柔嘉公主对阮长生、秦宋笑道,“一会儿开席,你们两个都坐我身边,让伯爷尝尝甚么叫嫉妒。” 她的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陆柬之也跟着笑,但他的目光始终只落在阮棠一个人身上。 几日之前,他不知道什么叫嫉妒,现在他完全懂了。 及笄礼进行得很顺利,阮棠出尽风头,回到内宅已是午后,大家都在歇息,准备养足精神看下午的堂会。 阮棠毫无睡意,她在等一个人现身,守院门的小厮已经交代过,那个人能一路畅通无阻。 过不了多久,陆柬之现身了。 阮棠的院子有东西厢房各两间,正房三间,一明两暗。他原以为自己见不到她,没想到她的大丫鬟笑着请他到正房明间就坐,屋内名茶美人相得益彰,似乎专门在等着他。 “阮小姐知道我会来” “那倒没有,只不过铺子之事尚未谈完,想来清平伯应是跟我一样放心不下吧。” 陆柬之微微一顿,说道:“真是抱歉,铺子已经送人了,阮小姐要是有意,可以看看我别的铺子。” “不用了。” 阮棠欠欠身,脑子飞速运转起来。陆柬之是典型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牛皮糖以萧圭的身份跟他谈,他都不松口,现在却直接送了人,那个接手的人给了他什么好处 她的视线落在他手边龙凤呈祥纹花梨木匣上,这匣子跟前世一模一样,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她十分清楚。 因为这一片金荷叶,她搭上了一生。 那纯金打造的荷叶,贵重是其次,情致和心意才是最令人动容的。 难道它就是交换条件所以,它其实是萧彧的 陆柬之见她盯着匣子目不转睛,顺势将匣子往她面前一推,示意她打开看看。阮棠心绪难平,开匣子的手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盖,面上绽放出“由衷”的笑容。 “哇,好美,清平伯的礼物真是别具匠心。” 陆柬之一直盯着她:“阮小姐喜欢就好。” “我当然喜欢了。”阮棠忽然打开了话匣子,面带小小羞涩,“我与荷叶有不解之缘,五岁那年去伯爷府上参加赏花宴,中途偷偷溜出来看荷花” 陆柬之接过话:“结果不小心掉进荷花池,被一个十岁少年所救。” 阮棠默了默,问道:“伯爷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当初救我的人是你” “你说呢”陆柬之不答反问。 “那伯爷可还记得我们当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我给你做了一件荷叶衣裳,你说自己是哪吒三太子。你还告诉我你叫阮棠,阮籍的阮,海棠的棠,小字绵绵,叮嘱我不要忘了你。” 他说得一字不差,这些正是当年发生的事,阮棠美眸闪了闪,眼珠一转,抓起桌上的冬瓜糖:“大恩不言谢,伯爷请吃糖。” “好。”陆柬之咬下小半块,剩下的包起来放进怀中,解释道,“最近咳嗽,府医不让吃甜食。” 阮棠大眼弯弯,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嚼得格外响亮,陆柬之频频侧目,她都当作没看见。 大概实在受不了她的吃相,陆柬之主动告辞,阮棠送到院门口,叫过一个相貌平平但腿脚特别敏捷的小厮,吩咐几句,转身回房。 不过几息功夫,那小厮就跑回来了,交给阮棠一物,说是陆柬之悄悄扔到草丛里的,阮棠看了大乐,让漉月抓了一大把银裸子赏给他。 那是半块冬瓜糖。 阮棠思绪飞驰,荷叶哥哥当初吃了她的状元糖,说过一句逗她的话,叫做“宁可终生无肉,不可一日无糖。” 不管真假,反正他不会一出门就扔了她的糖就是了。 她不无恶意地想,陆柬之若是知道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会不会怄得要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时人喜欢看堂会,无论红白喜事,热热闹闹连唱三天。阮家请的是著名的昆腔班子同春社,柔嘉公主点了一出应景的干金记,后又点了一出荆钗记及明珠记,陆柬之则点了一出宝剑记并精忠记。 台上咿咿呀呀,台下叫好不绝,陆柬之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垂花门方向,像要把院墙看穿。 柔嘉公主掩唇而笑,舀起一勺红豆薏米汤却不入口,对一旁的宋嬷嬷眨眼:“嬷嬷,你说红豆是甚么味道” “公主可算问对人了,这个老奴知道,红豆是相思味儿的。”宋嬷嬷十分配合地大声应道。 二人抚掌大笑,陆柬之俊脸微红,默默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台上。柔嘉公主觉得有趣,故意当着他的面让宋嬷嬷去请阮棠过来,宋嬷嬷忙不迭去了,陆柬之正襟危坐,仿佛对她们的话并不在意,嘴角却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柔嘉公主暗笑,说道:“我儿既然中意阮家小姐,不如明天请媒人过来” 一向内敛的陆柬之没有否认,薄唇一掀,胸有成竹道:“不忙,现在还不是时候。” 柔嘉公主撇撇嘴,示意他去看林氏周围环绕的热情贵妇们:“别怪娘没提醒你,一家有女百家求,人家现在是香饽饽,看不看得上你还两说。” “呵呵。” 陆柬之微微一笑,往后伸了个懒腰,神情慵懒,姿态从容,好似林中不慌不忙觅食的猎豹,柔嘉公主笑着啐了一声,继续看戏不提。 不一会儿,宋嬷嬷甩着帕子回来,脸色有些难看,陆柬之不由皱起了眉。 “公主,这阮小姐也太拿乔了,老奴说公主请她看戏,她的丫鬟却说她太累了起不了身,要老奴代她向公主告罪。” 柔嘉公主的笑容没了,声音也不复方才与陆柬之玩笑的温软:“她年纪小,身子娇,不比我们这些老皮老肉,忙活一上午真累了也说不定,你去叫阮公子和秦公子过来陪伯爷说话吧。” 宋嬷嬷走后气氛一度尴尬,柔嘉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阮氏真是大家闺秀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么人都不见。” 陆柬之没有接话,一双鹰眸复投向垂花门。 宋嬷嬷其实误会阮棠了,并非她拿乔不肯见公主,而是那会儿她压根就不在房里,小丫鬟无法只得撒了这么个谎,宋嬷嬷一走,小丫鬟就打开角门去找正主回来。 此刻的阮棠,正在一墙之隔的小巷内流连。她的身边停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摆得满满当当,吃的,用的,玩的,看的应有尽有,阮棠的目光掠过一众花花绿绿的货品,定在了一颗小小的碗莲上。 “肖叔叔,这花怎么卖” 货郎姓肖,常在这一带活动,阮棠打小就喜欢到他摊上淘东西。他今天戴一顶大毡帽,始终耷拉着脑袋,听到询价才稍稍露了个侧脸,哑着嗓子道:“绵绵小姐,这花只送不卖,你要是答对我的问题就能拿走。” “请肖叔叔出题。”阮棠甜甜应了一声。 她左一个“肖叔叔”右一个“肖叔叔”,那货郎还未开口就已先笑出了声,低沉的声音忽然变得清亮,眸子似有星辰在闪耀。 “田田初出水,菡萏念娇蕊。绵绵小姐,下一句是甚么呀” “嘭”的一声,阮棠手上正在把玩的物什掉到地上,她吓得后退一步,美眸大睁,难以置信道:“你、你、你是谁” 货郎朝她跨近一步,执起她的手,将那一朵碗莲放进她掌中,在她耳边轻轻一笑:“添个采莲娃,落水哭哈哈。” 阮棠似被人施了定身咒,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漉月见状要上前护主,牛皮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嘻嘻地将她往院子里赶,阮棠傻愣愣看着她走远,心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萧彧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用侍疾,不用处理朝政,不用应付赵皇后么 上次在慈庆宫待了半个时辰,前前后后被小太监挡在门外的求见者就有七八拨之多呀。 “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再忙“萧叔叔”也要抽出时间来看你。” 萧彧自动解答了她的疑问,上前来牵她的手,带着她朝一辆不起眼的平顶黒漆马车走去。阮棠满头黑线,站在原地不肯走,萧彧也不勉强她,只望着她笑得十分邪乎。 “还想要“萧叔叔”抱你” 阮棠:“” 这哪里是储君该说的话 阮棠且羞且气,又怕纠缠久了被人看见,恨恨横了某人一眼,任他牵着手走向马车,到了车旁说什么都不肯上去了。 萧彧又是一笑,伸手来勾她的腰肢,她吓得一个激灵,提着裙子“嗖”地钻进了车厢。 她不知道,她那一眼多么可人,她也不知道她的腰线和臀线多么诱人,原本笑吟吟的男人忽然正经起来,直勾勾盯着那两处,一瞬不瞬。 “殿下,你打算一直站在外面么” 小姑娘羞恼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萧彧失笑不已,怕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自两人在慈庆宫有了“肌肤之亲”后,她的胆子着实大了不少。 看来他这个当叔叔的,以后得多抱抱“小侄女”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知道这叫甚么花吗” 萧彧与阮棠挨得极近,只要一偏头,就能亲到她的脸。阮棠被他的气息喷得难受,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萧彧见了也不说破,不动声色地跟着挪过去,两人之间又只剩一拳距离了。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请您坐过去一些。”阮棠贴着车壁无奈而徒劳地挣扎着。 “好的,”萧彧配合地往旁边移了移,自言自语道,“都在同一个被窝睡过了,现在再讲究这些是不是迟了” 阮棠:“” “你别瞪着我,其实你一点都不吃亏,我榻上只有你睡过。” 阮棠:“” 她是脑袋被门夹了才跟着萧彧上车的吧。 知子莫若母,还是赵皇后说得对,萧彧跟萧圭在一起久了,也变得不着五六了。此地不宜久留,她猛地从位置上蹿起,“哎呀”一声又捂着头蹲下去,大眼蓄满泪,长长的睫毛已经透湿,汛情一触即发。 萧彧急忙过来给她揉头,边揉还边教训:“三岁奶娃都知道逃跑要看路,你说你长这么漂亮,怎么出门不带脑子呢。” 阮棠从小到大没被人这么骂过,心中羞愧难当,头又疼得厉害,当下什么都不想管了,“哇”地一声哭将出来,眼泪鼻涕糊了某人一身,抽抽嗒嗒道:“太太太太太欺负人了,别、别以为你是太子我就不敢骂你,你才是胸大无脑,你才是睁眼瞎。呜呜呜” 萧彧:“” 这什么理解力 他的视线在她刚刚才发育的胸前扫了扫,又瞥了瞥她红得像兔子的眼睛,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举起四指竖在头顶,蹲在她面前轻声唱了起来。 “东边来了一只羊,西边来了一只羊,一齐走到小桥上。一个急匆匆,一个匆匆急,你也不肯让,我也不肯让,扑通扑通全都掉进河中央。” 阮棠不理他,一直哭一直哭,他就一直唱一直唱,唱到第五遍,阮棠终于不哭了,他摸着她的头,心有余悸道:“我以后再也不惹你哭了,差点没把我口水唱干。” “扑哧”一声,阮棠终于笑了,这才是她的荷叶哥哥啊,对她温柔又耐心,就像当年给她做荷叶裙一样。 “小哭包,哄你可真不容易。” 萧彧后怕不已,将碗莲举到她面前:“这叫富贵莲,也叫并蒂莲,一株双花,极为罕见,你心灵手巧,肯定能把它养活,等开花了让我饱饱眼福。” “你不是说我又蠢又瞎么”阮棠不肯吃亏,逮着机会就要找补回来。 萧彧想了想,一本正经道:“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你的确有点那啥啊。” 阮棠:“” “你别不信,我跟那货郎的身形完全不一样,你怎么能把我认成他呢” 阮棠:“” “话说回来,我是储君,有容人之量,所以我允许你今后也喊我叔叔,我不会治你罪的。” 阮棠:“” 她磨了磨后槽牙,脸上绽放出最美丽最纯真的笑容,小嘴巴巴,声音如百灵鸟一般又清又脆:“殿下,民女有一事不解,定王是天生顽劣还是后天被人带歪的” 萧彧:“” “定王喜欢扮兔子哄人开心,殿下喜欢扮绵羊,二位的品味还真是一致得出奇呢。” 萧彧:“” “皇后娘娘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殿下觉得您和定王,谁是朱谁是墨” 萧彧:“” “咯咯咯”能让当朝太子吃瘪,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阮棠笑得打跌,俏脸上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 冰雪聪明,俏皮活泼,她的眉眼,她的笑容,她的娇颜,她整个人仿佛镀上一层霞光,于那万丈光芒处,深深撩动着男人的心弦。 “绵绵,你真美” 萧彧目光灼灼,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赞叹令阮棠羞涩地垂下头,脖颈儿绯红一片,胸口又开始砰砰擂鼓,声音大得连院内的乐曲都听不见了。 萧彧真想抱抱这可爱的小东西,想搂在怀里好好怜爱,大掌不由自主地搭上她的纤腰,却被她红着脸推开了。他无奈地笑笑,牢牢捉住她的手,十指插进她的指缝里,不许她动来动去。 “时间不多了,让我握一会儿。” 阮棠果然乖下来,萧彧满意勾唇,握着她的手,盯着她一眨不眨。 天老爷,还有这么看人的 他那对招子又明又亮,眼尾微挑,睫毛浓密,仿佛会说话似的。阮棠被他盯得不敢动弹,从头红到脚,恨不能地遁,幸好牛皮糖及时解救了她。 “殿下,院子里有人出来了,看着像清平伯。” “知道了。”萧彧的神色渐渐淡漠下来,松开阮棠的手,将她扶下车,又将碗莲放到她手中,说道,“我走了,得空再来看你,这个你拿着,有事直接到东宫来找我,不会再有人敢拦你。” 阮棠将东西收好,萧彧深深看了她一眼,大手一扬,一个穿着飞鱼服的俊俏青年凭空出现,那人礼貌地朝阮棠欠欠身,和牛皮糖一起驾上马车载着萧彧飞驰而去。 阮棠目送马车消失在巷口才往回走,一转身对上陆柬之幽深的眸子,险些吓了一大跳。 “阮小姐不是累得起不了身么” “是啊,刚睡醒,听见叫卖声,出来买了盆花。” “货郎连碗莲都卖” “不是货郎,是个卖花姑娘。”阮棠脚步不停,声音如行云流水,脸色也十分平静。 陆柬之不再说话,与她并肩往回走,戏台上忽然传来弦子声,唱的竟是鱼水缘。 这是歌颂男女情爱的曲子,众人边听边笑,虽然有些抹不开面子,但谁都没有叫停的意思。 唱完以后阮明安匆匆赶来致歉,一问,居然不知道是谁点的。 陆柬之想到巷尾一闪而过的马车,莫名笑了笑:“还真是大家闺秀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当天晚上阮长生突发高热,并伴腹痛痉挛,到下半夜竟说起了胡话,阮明安和林氏骇极,一连请了几个大夫来看,诸医都是无奈摇头,要他们节哀,尽早准备后事云云。 阮明安不信邪,命人备车去请梅东陵,阮棠想了想从荷包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玛瑙石印章悄悄递给他,只说梅东陵见了不管多忙多晚都会赶过来。 阮明安就着灯光一照,发现印章上刻着一个“彧”字,不禁又惊又疑,连忙追问印章来历,阮棠面不改色,告诉他是牛皮糖硬塞给她的。 阮明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投进茫茫夜色中。 彼时梅东陵早已睡下,见到印章什么都没说,爬起来就往阮府赶。一番望闻问切后,他诊断出阮长生中了罕见的雷公藤之毒,若不是他来得及时,阮长生的小命休矣。 阮明安与林氏喜极而泣,阮棠却有些怪异,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身子颤抖,俏脸惨白,眼神嗜血,看着十分可怖。 梅东陵刚替阮长生清完毒,阮府大门就被人拍得震天响,门房打着哈欠不耐烦地隔门呵斥,没说两句就毕恭毕敬地打开了门。 温叔同一身寒气,身后涌出大批皂隶,其中四个用门板抬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形容萎靡,哀嚎连连。 “梅大人在哪里” “在我们公子房中。” 温叔同脚步匆匆,阮家众人见到从天而降的他全愣住了,朝地上一看,更是惊得不轻,那门板上躺着的赫然是白日来赴宴的秦宋。 人命关天,梅东陵不敢怠慢,把脉后诊出秦宋也中了雷公藤毒,只不过症状比阮长生轻,经过治疗很快脱离了危险。 这一晚,阮府下人们被皂隶暂时看管起来,主子们也只能待在各自房间,从阮府站着走出去的,只有梅东陵一个人。 阮棠枯坐一夜,耳边嗡嗡作响,脑子似要炸开,一股腥甜直冲喉管,她仿佛又见到了前世那个死状凄惨的自己。 “雷公藤,又叫断肠草。生长在山地林缘阴湿处,分布于长江流域以南,吃下后肠子变黑粘连,人会腹痛不止而亡,根据剂量大小,死亡时间早晚不同,但患者均极痛苦” 梅东陵当时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刻进她心里,哪怕轮回一次,这些字依然不曾褪色。 她当时想不明白,自己与世无争,乐善好施,孤独地坚守一份感情十五年,怎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今晚,她终于明白了。 一桌四人,两个中毒,两个安然无恙,原来是毒药长了眼睛 翌日,官差撤走,阮家人活动不再受限,但阮长生和秦宋在及笄宴上双双中毒的消息却不胫而走,阮家一下子从受人追捧的灵芝仙草变成了烫手又烫嘴的野山芋。 林氏天天以泪洗面,为多舛的儿子,也为无辜的女儿。 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沉寂多日的阮府大门,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叩响了。 来的是京城有名的官媒婆许氏,她只替达官贵人做媒,寻常人根本请不动。 她要保的是陆柬之与阮棠的媒。 林氏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许氏连说三遍她才相信是真的,心中暗念佛号无数,对公主府和陆柬之感激得不行。 阮棠浅浅一笑,没有发表异议,也没有谈婚论嫁的羞涩,反倒眸色阴沉得可怕,双瞳幽幽,深不见底,仿佛潜伏着两只猛兽,伺机就会扑咬出去。 阮明安瞥了一眼女儿,又瞥了瞥妻子,手探进袖中,摸到那枚印章,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站起来打断滔滔不绝的许氏:“许嫂子,真对不住,害你白跑一趟,小女才刚及笄,我想再多留她两年。” 许氏愣了,不解地看向林氏,林氏从未见过丈夫如此严肃,有心想问,又怕有什么不欲人知的隐情,遂笑道:“许嫂子,你看我光顾着高兴都忘了跟夫君商量,要不你先回去,等我们商量好了再来”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商量个屁 许氏觉得这一家子迂腐透顶,掸掸衣身,淡淡道:“夫人可得把握好机会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林氏扯扯嘴角算是回应,赏了许氏十两银子,把她打发走了。 屋里剩下自己人,林氏再不藏话,直接问阮明安的打算,阮明安转头问阮棠:“小绵羊,你中意清平伯吗” 他再次摸了摸那枚印章,这是萧彧十分要紧的私物,除非他自己愿意给,否则没人敢替他做主送人。萧彧的心意一目了然,如果阮棠也作如是想,他这个当爹的就放手搏一搏,争取仕途上再进几步,为她挣一个体面的嫁妆。 “婚姻大事,但凭爹娘做主。” 下午,牛皮糖拎着一个食盒过来了,里面装着满满一盒子精致糕点,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阮夫人,这是太子爷的一点心意。他让你们放宽心,不要理会外面的闲言碎语,镇府司一直在暗中调查,很快就能破案了。” 林氏含泪致谢,非亲非故,萧彧能做到这一步着实不容易,若他不是太子该有多好。 “多谢太子殿下记挂,他和清平伯都是雪中送炭的大好人,妾身无以为报,只愿他身康体健,长乐无忧。” 牛皮糖愣了愣:“清平伯也来过了” “没有,是媒人来过。” “清平伯要娶大小姐”牛皮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确有此意,不过我们尚未答应。” 牛皮糖松了一口气,拎着食盒说要去看阮棠,心里想的是见了她一定要问问她有没有心,为何对萧彧的付出视而不见。 他气鼓鼓地杀过去,一见到阮棠,满腔的怒火瞬间土崩瓦解。 她这几天瘦了不少,下巴尖了,眼睛大了,一笑比哭还难看。牛皮糖不住叹气,拣了一块豌豆黄让她尝,告诉她这是萧彧吩咐御膳房做的,少盐少糖,吃了不胖。 阮棠睫毛微湿,眼里泛着水雾,固执地不肯落下。 “陆柬之不是好东西,嫁给他你会后悔的。” 阮棠唔了一声,抬眸道:“所以,我想请公公帮我。” 是夜,牛皮糖去而复返,说是落了重要物件在阮棠院中,因他常来,也知晓他身份,管事便没有惊动阮明安夫妻,带着他和随从一路去了阮棠院子。 丫鬟们早已睡下,阮棠独自坐在窗前发愣,一道高大的黑影径直走过来,遮住了一室清辉。 阮棠抬头,目光冻在那人脸上,眼眶一红,打湿了面庞。 “我来了,别怕。”那人接住了她的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29章 萧彧直直站在阮棠身前,似一堵墙, 巍峨浩然, 刀枪不入, 仿佛有他在的地方, 风霜雨雪都要自动退避。 阮棠想起他前世的功绩荡海患,平安南,定西域, 最后一仗打得横行漠北数十载的东胡人俯首称臣, 不仅上书乞和,还主动退还了以往劫掠的所有财产和人员, 陆柬之就是那时候归国的。 伟岸如他,撇下一切赶过来, 只因为她的一声召唤。 阮棠心中忽喜忽悲,时甜时酸, 恨造物弄人, 恨自己眼瞎心盲, 恨陆柬之李代桃僵, 更恨背后之人心肠歹毒。 如果不是他, 一切皆有转寰的余地。兜兜转转, 她和萧彧还会碰见, 以他的性子定不会再让她逃脱, 他们之间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陆柬之骗婚,那个人骗命,现如今连她哥哥也不放过, 她真的很想知道,他们阮家到底有什么惊天宝藏值得公主府某些人费心谋算。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这一回,她不会再傻傻等死,更不会让人伤害她的至亲 收拾好心情,阮棠揩了泪起身一福,柔声道:“殿下来了” 这是她头一回没有躲萧彧,头一回大大方方跟他说话,萧彧高兴坏了,笑着将她按坐下来,搬了椅子挨在她身边,双手自然而然地交握上去。 “是啊,牛皮糖说你有急事要见我,可是陆家给你们施压了” 手被握住那刻,阮棠本能又想躲,但萧彧的话令她狠不下心,余光落到他唇边青色胡茬上,手便再也动不了了。 牛皮糖说他三天三夜未曾阖眼了。 这个大傻子啊 她乖巧地任萧彧握着,萧彧笑意吟吟,温声安抚道:“你别怕,只要你不松口,没有人能勉强你,你爹也得听我的。公主府虽然富贵,但豪门深深,有些事不是你应付得了的,明天让牛皮糖跟你娘好好说说,以后不许那媒婆登门。” 阮棠唔了一声,浅笑道:“多谢殿下,我会认真权衡的。” 萧彧与柔嘉公主亲如母子,对陆柬之也非常照顾,可他现在居然跟她说公主府的水太深,如果不是查到陆柬之做的事,他断不会背后说自己姑母不好。 不知他会怎么对待陆柬之,又会不会同意她的提议 阮棠手心里全是汗,一颗小心脏砰砰乱跳,像是随时都能甩飞出去。萧彧却不满意她的答案,捏了捏她的手纠正:“不是权衡,是一口回绝。” “殿下,你不讲理。”阮棠略偏着头,小女儿娇态纤毫毕现,偏她一无所觉,“阮府如今名声扫地,就算抓到真凶也不会有公主府这么好的亲事了,总不能让娘亲内疚一辈子。” “谁说没有比公主府更好的亲事” 萧彧目光灼灼,眼里仿佛盛着一片星海,熠熠生辉,勾人心魂,发着光,闪着电,几要使人溺毙其中。 “我那天跟母后说的话都是真的,嗯,除了隐疾那句。绵绵,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娶” “殿下” 一声“绵绵”喊得阮棠再度落泪,一个“娶”字更是令她肝肠寸断。她是准备与魔鬼为伍的人,而他是陌上公子,干干净净的有为明君,绝不能被她给染黑了。 “这么爱哭,跟以前真没两样。” 萧彧刮了刮她的鼻子,情不自禁地放软声调,郑重道:“小荷花,你放心,荷叶哥哥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宁肯终生无肉,不可一日无糖,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 花与叶本就是一家,除了他怀里,她哪里都不去。 陆柬之想娶她,做梦 阮棠哭得好不伤心,怕吵醒值夜的漉月,她只敢默默流泪,那泪水仿如决了堤的河水,瞬间将她胸前浇个透湿。萧彧心疼得要命,掏出帕子替她拭泪,但帕子很快也被她的泪晕湿,萧彧无奈,只得捧起她的脸,朝她俯下身去。 阮棠猛地推开他的手,一个健步退到三尺开外,压低声音道:“殿下既是故人,那我便厚颜求一件事,烦请殿下应允。” “你说。” “我想请殿下尊重我。” 萧彧以为她说的是他准备亲她的事,俊脸一红,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阮棠却不肯让他蒙混过关,非要他将“嗯”字解释清楚,萧彧好气又好笑,半是玩笑半是保证道 “放心,我一直都很尊重你,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都不会干涉。” 得到他的保证,阮棠总算安心了,她相信他是言出必行的君子,前世陡然告白,吓得她躲到庄子上却未步步紧逼便是明证。 他,终究舍不得勉强她。 定了定心神,阮棠直直看向萧彧,轻声道:“如果我说想跟陆柬之订亲,殿下会同意么” “绵绵,你想干甚么” “陆柬之一再冒充殿下,将我们二人耍得团团转,这口气殿下咽得下么” 萧彧陡然沉了脸:“所以你就要以身饲虎,用自己报复回去” 原来被他误解是这么难受,阮棠强忍着泪,逐字逐句道:“让殿下见笑了,我就是这样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谁玩弄了我,我就要加倍玩弄回去,我一定要让陆柬之知道有些人不是他可以肆意欺凌的” 萧彧“” 四月底,今上薨逝,举国同悲,萧彧于先帝灵前继位,是为永徽帝。同日,阮府中毒案告破,谁都没想到,凶手居然是阮长生视为知己、且与他同时中毒的秦宋 温叔同感到蹊跷,重新翻阅卷宗,竟牵出一桩蓄谋已久的奇案。 原来,阮长生先前被黎生误伤,并非巧合,而是秦宋借刀杀人。阮棠去国子监送吃食那天,秦宋故意到她们面前晃悠,再一步步引导黎生进入圈套,让他误以为桌上的青团是自己仆人送来的,继而生出歹念。 要不是黎生胆子小,投毒量少,阮长生早就不治了。一计不成,秦宋索性亲自上场,为了不让人怀疑,他不惜给自己投毒,幸亏有镇抚司大力协助,要不然他就逍遥法外了。 面对审讯,秦宋全程无话,只求速死,进了三司依然如故,三司判了剐刑,将他关进安保等级最高的重刑犯监牢,只待先帝三年孝期过后便可行刑。 消息传来,舆论一片哗然。 有人感叹世风日下,有人痛斥人心不古,还有人感慨阮长生点背,居然被苏州贡生一再迫害。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江南籍学子臭了名声,群情激愤之下众生联合向新帝上疏,要求对秦宋严惩不贷,不必等待三年孝期过去,而应立即执行剐刑。 此举得到国子监和翰林院许多人支持,新帝萧彧一下子被推上风口浪尖,众人都伸长脖子等着看他如何接招。 孝期杀人是为大不敬,不杀却不足以平民愤,怎么做都是个难 萧彧将折子留中不发,只一心处理先帝身后事。头七过后,他送先帝去皇陵安葬,当着众臣的面,扶着先帝的棺椁痛哭不已。 “身为人子,谁无父母无视父母,是为不孝,何以大乾以孝治天下,唯使朕不能尽孝耶” 众臣闻言,无不泪湿了眼眶,一边是民意,一边是孝心,自古难得两全法,皇帝也是人,且还如此年轻,这么逼他实在有些过了。 活阎王萧圭当场炸毛,一脚踢翻小太监身畔抬盒,红红白白的祭品撒了一地,太监们连忙跪下清理,萧圭踩碎寿桃,红着眼大吼起来。 “狗日的,父皇刚走,你们就这么欺负我二哥,当老子是死人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逼我二哥父孝杀人的狗杂碎给老子听好了,等你们的便宜老爹死了,先杀个人给老子看看再说” “从今往后,谁敢再欺负我二哥,老子就跟他没完老子风华正茂,年富力强,又没有子嗣,相信你们貌美如花的家眷会非常欢迎老子去吃住的。” 众人:“” 他们都知道萧圭性情乖张喜怒无常,可谁也没料到他会乖张到这种地步,竟敢大闹先帝寝陵,简直太胡闹,太不堪,太不孝了。 萧圭根本不把他们的惊惧和鄙夷放在眼里,扑通跪倒在棺椁,说道“爹,您一直都说儿子顽劣,以前儿子不服气,现在您走了儿子也没地儿说理,只能将这御赐的帽子戴到底了。爹,您放心的去,萧家没有孬种,兄弟们不会任人揉搓,如有来世,我们还做父子,到时候我一定不气您,保证和二哥一样,做一个让您骄傲的好儿子。” 话音落下,萧彧红着眼将他拉起来拽进怀里,他抱着萧彧的脖子,“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二哥,我没有爹了,呜呜呜,我还没来得及尽孝,还没给他娶儿媳妇抱孙子哩。二哥,我心里有愧呀” 人生至憾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因他这句话,皇陵内外哭声成河。 经此一事,萧圭彻底摘掉了活阎王的帽子,一跃成为孝子贤孙的代表人物,定王府的门槛几被媒婆踏破,他被吵得头疼,让人在大门口贴上“媒婆与狗不得入内”,的字幅,从此六根彻底清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说回萧圭,回到宫里他还在抽抽嗒嗒,萧彧沉吟半晌,说道:“我给你和朱小姐赐婚吧,热孝成亲也算是对父皇的告慰。” 先帝驾崩,除了新皇以日抵年,一月除服外,其他人都要守满三年孝期才能自由嫁娶。 萧圭闻言先是眼睛一亮,后又摇摇头,犹豫道:“还是算了吧,长兄如父,二哥都没说亲,弟弟怎么能在你前头成婚呢。” 萧彧撩袍随意坐下,淡淡出声:“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太后正撺掇我将外祖父从边关调回来哩。” 萧圭一甩扇子,毫不留情地耻笑:“赵家人可真有意思,父皇在时让靖远侯荣退,他死守着边关不肯回来;如今二哥上位又迫不及待地想捡现成,这脸皮也是无人能敌啊。” 萧彧笑笑不说话,萧圭踱了几步陡然叫出声来:“我知道了,是不是你那阿雾表妹出的主意” “你说呢” 萧圭同情地拍拍萧彧的肩膀:“二哥,节哀顺变,谁教你对上的是赵雾琞呢。” 萧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子有心机,赵雾琞便是个中翘楚。她从小被靖远侯带在边关长大,熟读诸子百家,擅谋多思,靖远侯每次出征都要问她意见。而且,她长得十分美艳,容貌与赵太后不相上下,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萧圭还未与她交过手,预估只在伯仲之间,不知萧彧又有几分胜算。 “她再厉害也只是个女子,还得依靠我才能达到目的,把我逼急了也学你出家当和尚,让他们老赵家自己玩儿去。” 萧圭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地憧憬着以后的有趣日子:“那可不成,你不当皇帝,太后娘娘头一个就得把我这“眼中钉肉中刺”给拔了,然后杀光所有藩王,再然后把你出家的寺庙铲平,摁着你同房,直到生出皇孙为止。” 萧彧轻蔑一嗤,样子竟是说不出的玩世不恭:“那也要老子直得起来才行。” 萧圭“嗷”地一声扑了上去,热切道:“上次牛皮糖说你能控制自己身子,我还以为是假的,原来你真能“收放自如”啊” “拿开你的爪子,我这衣裳都是蜀锦制的,一个样子只有一件,弄皱了你赔啊” “赔赔赔,把我最宝贵的童子身赔给你都行。” 萧圭被萧彧掀开,又重新扑上去抱着他的腰不放,嘴里不依不饶道:“二哥,做人要厚道,方才我那么维护你,作为回报,你必须把这收缩神功教给我” 萧彧笑骂:“练功多麻烦,你直接去内侍监,自然有人帮你一缩到底。” “那我要当天子第一男宠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滚” “臣弟遵旨,皇兄你等我回去洗白白哟。” 萧彧“” 萧圭走后,牛皮糖苦着脸进门,见了萧彧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唉声叹气,萧彧不理他,他就一直叹一直叹,叹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受不了了。 “万岁爷,您就不问问奴婢为甚么叹气吗” 萧彧是个很勤勉的人,孝期里依然不辍朝政,他埋头于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中,边看边说:“你跟了我十年,能让你发愁的事不多了,是不是跟绵绵有关” 牛皮糖双眼骤亮,急切道:“圣上英明,就是跟大小姐有关,您一定得管管她,她犯浑了。” 萧彧心中一跳,缓缓起身,好看的凤眸微微上挑:“她怎么了” “她、她答应陆家的提亲了。” “啪”一滴饱满的墨汁溅落纸上,将上面工整大气的字迹晕染得不成样子,黑黢黢一团,怎么看怎么难受。 萧彧一无所觉,静静站了半晌,凤眸又深又暗,仿佛一潭闪着幽光的枯水,令人不敢直视,更令人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牛皮糖以为他要发怒,不由替阮棠捏了一把汗,萧彧重新坐下,抽出空白折子,提笔将那份奏章誊抄一遍,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淡淡出声。 “芝芝还在边关” 牛皮糖愣怔,答道:“是的,她在蓟州开了家客栈,生意很是兴隆。” 芝芝是“四糖”中排名第二的芝麻糖,也是唯一一个姑娘家,胆大心细,身怀绝技,就是情路太坎坷。为了个男人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本来在京师待得好好的,非要追着她的心上人到处跑,结果人家根本不回应她,他和麦芽糖看着怪心酸的。 “叫她回来,等任务完成,我给她和状元糖赐婚。” 牛皮糖高兴地“哎”了一声,后又跨下脸愁眉不展:“万岁爷,芝芝得偿所愿奴婢替她高兴,可手心手背都是肉,说好了公平竞争,您这一赐婚,麦芽糖会不会跟状元糖打起来” 萧彧将笔一抛,漫不经心道:“打就打吧,男人就得凭拳头说话,谁的拳头硬,谁就能护住心爱的女人。” 这话听着戾气不轻,牛皮糖在心里默默为陆柬之点了根胳膊粗的河阳烛,顺带替阮棠点了根绣花针蜡。 唉,今上宝贝大小姐不假,可她胆子太大了,明知道今上心仪她,居然还敢答应陆家提亲,惹了今上生气,不吃些苦头怎么说得过去。 果不其然,还未等他感叹完,萧彧随后又吩咐道:“去东六宫周太妃处跟老四说一声,就说除服日我要到他府上坐坐,让他把朱小姐和那谁一起叫过来吃顿斋饭。” 瞧瞧,前一刻还是“绵绵”,后一刻就成了“那谁”,都说女人善变,男人变起来也不遑多让啊。 大小姐啊大小姐,你自求多福吧。 牛皮糖心里嘀咕不停,暗暗祈祷“那谁”憨人有憨福,到时候软和一些,千万千万别犯倔,说些好话哄哄萧彧,再乖乖退婚就万事大吉了。 今上爱她入骨,是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 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五月底,在朱七七的生拉硬拽及绝交恐吓下,阮棠极不情愿地跟着她去了定王府。 她实在不想见到萧彧。 那日深闺夜谈,两人最后闹得有些僵,萧彧不仅没答应她的请求,还声色俱厉地警告她不许做傻事。她虽遗憾少了个强大帮手,但她绝不会就此放弃复仇,从得知杀人凶手跟公主府有关的那一刻起,她就下定决心,仇要报,恩要还,一脚踏进地狱后,萧郎从此是路人。 她对萧彧最好的报答,就是离他远远的,不给他添麻烦裹乱,顺祝他找到真正合适的人。但萧彧似乎并不这么想,还找借口攒了局邀她出席,她躲又躲不掉,能做的只有敬而远之。 如是想着,她一整个上午都紧紧黏着朱七七,哪怕如厕也要跟她形影不离。萧圭的大眼珠子翻得要抽筋,怨妇般的目光将她问候无数遍,她也只能厚着脸皮装作看不见,心道此事翻篇,以后便再也不出门。 她盘算得挺好,可萧彧是天子又是狼性男人,岂会由她牵着鼻子走。他当即丢给萧圭一个眼神,萧圭大喜,二话不说拉起朱七七拔腿就跑,空荡荡的大厅顿时只剩下各怀心思的一对男女。 萧彧朝阮棠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来坐,阮棠摇摇头,异常坚定地拒绝了,萧彧朝她大步走来,一把抓住她的柔荑,拧着眉问:“为甚么不听话” “圣上请自重。”阮棠心儿颤颤,一边推他,一边往后缩着身子。 萧彧朝她的俏脸靠近,呼吸只在咫尺之间,挑着她的下颌道:“绵绵,我就是太自重了,你才会觉得我好欺负,才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是不是” “不是的。” 阮棠急忙偏过头,避开他的触碰,抚着砰砰乱跳的胸口闷闷道:“圣上说过会尊重我的。” “绵绵,你给我挖坑。”萧彧眼底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半晌,沉声道,“陆柬之自有我来对付,你是闺阁弱质,不要以卵击石,更不要因此赔上自己的名声跟前途。” “我不会的。” 陆柬之很快就会“战死沙场”,顶着他未亡人的头衔,她才能自由出入公主府,才能趁机找到真凶。事成之后,她会与他退婚,不管他今后如何,此生不复相见。 但这些话不能说给萧彧听,阮棠只能垂首不语,那倔强又可怜的样子令萧彧头疼心也疼,责备的话语便再也说不出口。 他想拥她入怀,想抱着她细细劝哄,可她每次都推开了他的手,萧彧恼了,待要用强,她忽然朝他下拜,他眼疾手快地托住她,走到一旁独自生闷气。 用过午饭,阮棠提出告辞,萧圭和朱七七却兴致勃勃地要去骑马,萧彧不置可否,在二比一的绝对悬殊下,阮棠又被迫跟他们一起去了皇家别苑。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专人打理,朱七七跟萧氏兄弟骑马,阮棠特意挑了棵枝繁叶茂的合欢树坐下。那树像一把大伞,将骄阳隔绝在伞外,周围灌木丛丛,野玫瑰开得热闹又芳香,微风吹在脸上,像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拂过,阮棠不知不觉睡着了。 萧彧记挂着她,才跑了一圈就回来找人,远远看见树干下睡梦正酣的小人儿,不觉沉沉叹了一口气。 他轻手轻脚走近,缓缓俯身,柔柔托起她的睡脸,竟看得痴了。 她长得真是好看,长长的睫毛,翘挺的鼻梁,小巧的樱唇,睡着的时候毫无防备,像个乖巧的瓷娃娃。 要是她能一直这么乖该有多好。 萧彧暗自憧憬了片刻,随即苦笑着摇头,如果这样那就不是她了,也不是令他又爱又恨的坏东西,更不是那个荷花池里一边呼救一边给自己加戏的小可爱。 惟其有血有肉,敢爱敢恨,冰雪聪明,才深深地吸引了他。 “小荷花,荷叶哥哥该拿你怎么办。” 睡梦中的阮棠似有感应,眼角沁出泪,唇间呢喃,轻而柔地唤了一声“荷叶哥哥”,缠绵悱恻,触人心扉。萧彧心神俱震,将她珍惜地箍在怀中,不顾一切地吻上渴望已久的小樱唇。 她的味道与他想象的一样甜美,他一沾上就再也舍不得放手了。 她是他的,谁也别想抢去,别说订亲,就算嫁了人他也有办法让她保持完璧,更有办法让她和离。 姑母也好,陆柬之也罢,他们全不是问题,他在意的只有她的心情。他要她笑靥如花,披着凤冠霞帔,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一堆玉娃娃。 她要报复就去报复好了,陆柬之本就欠教训,随她怎么折腾,天塌下来,自有他顶着。 萧彧想得动情,吻得忘我,恨不能把心上人儿揉进身体里,耳边忽然传来极轻微的一声细响,听着像是树枝断裂的声音。他依依不舍地放下阮棠,慢慢回头,朝身后一副见了鬼的兄弟露齿一笑,顺带温柔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萧圭:“” 回程的气氛十分怪异,阮棠明显感觉出萧彧心情转好,萧圭则盯着她的唇若有所思,只有朱七七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傻子。 分别之际,萧彧将一个妙龄女子叫道阮棠面前,温声道:“公主府规矩颇多,你要是不嫌弃就让芝芝教你礼仪,她原是我宫里女官,能识文断字,身手也比一般女子敏捷。” “多谢圣上。”阮棠低头一福,眼泪快要关不住了。 他怪她、凶她、不理她,可终究舍不得强迫她,更舍不得让她独自面对未知的风雨。 他给她的,必是最优秀的手下。有了芝芝,她便如虎添翼,能轻松应付各种状况,想要探查公主府的秘密也不是难事。 “别怕,有我在,谁都欺负不了你。” 萧彧在她耳边低喃,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阮棠盯着他高大的背影一瞬不瞬,直到再也看不见。上车后,朱七七欲言又止,快要到家才鼓起勇气道:“绵绵,既然你对圣上有意,就把公主府的亲事退了吧。” 阮棠怔了怔,苦笑道:“七七,你觉得我的身份配得上圣上么” 朱七七默然,她们父亲的官阶相同,四品连亲王都攀不上,又哪里配得上当朝天子。 “唉”朱七七与她头挨着头,无言相拥在一起。 另一头萧圭还沉浸在震惊中久久回不了神,他清冷似谪仙的皇帝兄长,居然会趁人家姑娘睡着偷吻,对方还是他们未过门的表弟媳。 这也太下流,哦不,是太太太太太刺激了吧 他好奇地扫了萧彧好几眼,调笑道“二哥,你该不会想撬表弟墙角吧” 虽说朋友妻不可戏,但萧彧要真看上陆柬之的人,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亲兄弟这边。除了过世的老爹,这世间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只有三个人,其他的全是狗屎,全不值一提。 萧彧狠狠瞪了瞪他,冷冷掀唇:“她是我的,是陆柬之偷走了她。” 萧圭听得一头雾水,萧彧便将原委说给他听,萧圭惊得险些跌下马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二人视为亲兄弟的陆柬之,背地里居然做下这么多龌龊事。 “二哥,表弟为甚么要这么做” “我正在查。” 阮棠心情不好,到家后没去林氏院里,只让人传了话,自己带着芝芝径直回了房。 天气炎热,她脱了外裳,只着中衣靠坐在床头发呆,芝芝默默上前,替她散了发,力道适中地给她打起了扇子。 阮棠静静看着她,觉得她亲切极了,令人莫名信赖和放松,她身上幽香阵阵,好闻的茉莉花味道沁人心脾,阮棠便枕着这香气,缓缓阖上了眸。 她睡觉也不踏实,眉头紧锁,小脸苍白,心事重重,芝芝心中生怜,手下动作越发轻柔起来。 一开始,她以为阮棠是个没心没肺的娇蛮小姐,配不上萧彧这么多年的付出,一路接触下来,才知道她心里有多苦。 爱而不得,欲罢不能,辗转反侧,灼心蚀骨。 沉沦苦海的,不止萧彧一个。 她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将她全须全尾地交到萧彧手中,成全一对相爱的妙人儿。 思忖间,水晶珠帘叮咚作响,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大喇喇走进来,径直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眉宇间尽是打量和审视。 呵,这么快就登堂入室了,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见过清平伯。”芝芝敛下眼睫,盖住眸中讥色,起身一福。 “你是新来的” 陆柬之微微皱眉,对她的行为莫名不喜。阮棠身边的人他都见过,没有一个似眼前这般不卑不亢,举止从容,不像奴婢,倒像半个主子。 想到阮棠今天去过的地方,他的眸子一瞬转暗。 他今天足足等了三个时辰,肚子都被茶水灌饱了,原以为她会早早归家,没想到她玩得乐不思蜀,派人悄悄去打听,她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皇家别苑骑马。 说好的大家闺秀呢 他这个未婚夫马上就要去边关了,她又知道否 陆柬之沉着脸道:“你出去吧,我有事跟你们小姐说。” 芝芝站着不动:“伯爷虽是未来姑爷,但毕竟尚未与小姐成婚,该避的嫌还是得避。” 她的态度令陆柬之即刻肯定了她的身份:“你是二表哥的人” 芝芝暗悔,怪自己护住心切,被陆柬之识破了身份,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陆柬之是偷儿都不害臊,她是苦主一方,焉有胆怯之理。 “伯爷错了,婢子早已是自由之身,现在是小姐的教养姑姑,公主府规矩森严,伯爷都不以身作则,教小姐以后在府里如何立足” 她说得毫不客气,陆柬之却觉得非常顺耳,他不在,阮棠身边有这样刻板守礼又耿直的姑姑再好不过,但前提是她真的已与萧彧没有任何关系。 “言之有理,陆某受教了。我看你年纪不大,应该尚未婚配吧,正好我的长随陆云也单着,不如我替你们做个媒” 呸,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为了防她,居然让她一朵鲜花去就牛粪,亏他说得出口 芝芝心中嗤笑,正要说话,阮棠柔而坚定的声音清晰传入二人耳中:“不劳伯爷费心,芝芝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她的神情极为清冷,小脸如玉,透着排斥和倔强,陆柬之没吭声,视线自她玲珑有致的身子滑过,眸中闪过惊艳,继而有些口干舌燥了。 他忽然理解萧彧为什么独爱这一朵带刺的玫瑰了。 不愧是皇帝,果然眼光极佳。 从小到大,他不知见过多少美人,但没有哪一个美得阮棠这么纯粹,这么彻底。她不仅容貌无双,身段也异常拔尖,秾纤合度,袅袅娜娜,不堪一握,若捧起来跳上一曲掌上娇,想必极香艳极迷人极销魂,从此就舍不得出门了。 觉察到他的眸光,芝芝立刻挡在阮棠身前,似笑非笑地提醒:“伯爷,您不是要为婢子做媒么,怎么看小姐看得痴了” 陆柬之尴尬地摸摸鼻子,眼睁睁看着阮棠拉过被子盖上,眼睁睁看着她警惕地、恼怒地、轻蔑地瞪过来,心中仿佛吃了苍蝇一般,特别特别不是滋味。 凭什么萧彧能与她把臂同游一老天,他看她两眼就变成了登徒子 他越过芝芝,想跟阮棠把话说清楚,眸光拂过她的娇颜,突然凝在她的唇角。那里有一个小而浅的红痕,印在她白如凝脂的肌肤上,看起来格外刺眼,分外堵心。 陆柬之看了又看,看了再看,看了还看,确信那红痕不是蚊虫叮咬,而是被某种东西嘬出来的。 这个发现令他手脚冰凉,只觉天雷滚滚,绿云大罩顶。一股无名之火从脚底板一直蹿到天灵盖,要是不发泄出来,肯定会把他燃成灰烬。 “你先出去。” 陆柬之强忍着怒火对芝芝下命令,芝芝不理他,只看阮棠眼色行事,阮棠点点头又悄悄摇摇头,芝芝明白了她的意思,退到隔壁次间静候吩咐。 主子目中无人,奴婢也目中无人,觉得被藐视的陆柬之已在狂怒边缘暴走了。 “阮氏,你知道“妇道”两个字怎么写吗” 上来就被他泼脏水,阮棠也不客气,反唇相讥道:“那伯爷知道“好色”两个字怎么写吗” “你放肆” 陆柬之被她气得胸腔子、肺叶子、肾腰子全部一起作疼,脑子更是胀得厉害,偏又无可反驳,羞恨交加,几要岔气,而她居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你今天去做甚么了” 阮棠用被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淡淡道:“没做甚么。” “没做甚么你嘴角怎会有吻痕” 阮棠“嗖”地一下转过头,直直盯着陆柬之,眸中似有烈焰在燃烧,厉声喝道:“陆柬之,你少血口喷人心中有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你自己龌龊,就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龌龊,你还能不能更下作一些” “我龌龊我下作” 陆柬之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稍稍用力,那上面就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他又抓起桌上的铜镜塞到阮棠手里,讥道:“你自己看清楚,到底是我龌龊还是他龌龊。” 阮棠看向镜子,她右侧梨涡上真的有一道小而圆的红痕,明明就是蚊虫叮咬,偏他发疯说是狗屁吻痕。皇家别苑守卫森严,别说人,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难道是鬼亲她不成 她将镜子轻轻一扣,唇角勾起讥诮弧度,声音满是说不出的失望和落寞。 “伯爷,你等了我十年,你只有一个我,我也只有一个你,哪来的他” 话落,暴躁的陆柬之突然定住,俊脸如霜,眼风如刀,眸中闪过一抹嫉色,薄唇抿得死死的,像是要吃人似的。 他没有回答阮棠的话。 阮棠暗嗤一声,丝毫不怵他骇人模样,失落的声音再度扬起:“我以为你是心悦我才与我订亲,原来你一直都不信任我,我不想日日活在猜忌中,与其这样,不如退婚。” “不可”陆柬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阮棠的决绝令他心乱如麻,他自嫉妒中清醒过来,蓬勃的怒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发现,比起疯狂吃醋来,他更不能容忍她的离去。 陆柬之自顾拿过床头柜上的药膏,替阮棠涂抹手腕上的淤痕,又用她的帕子缠绕一圈,并在末端系上一个不甚漂亮的蝴蝶结。他做这些事,虽然笨拙,但动作极轻极柔,一看就是生怕弄疼手下的人儿。 “对不住,方才是我失态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阮棠低着头没吭声,陆柬之有些烦躁,又有些气闷。吼不能吼,骂不能骂,说不能说,看不能看,她一冷脸他就不豫,她一失落他又心慌;她眼里没他他不高兴,她眼里有他他也不高兴。 他成了别人替身,却要强装欢颜,还要低声下气地哄她开心。 曾几何时,名动京华的公主之子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上前线了。” 阮棠终于抬头,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妙目格外吸引人。翦水秋瞳,欲语还休,陆柬之心中一荡,鬼使神差道:“我想在出征前与你完婚。” 耳边传来嗤笑声,可阮棠分明未张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set free”、“io”的营养液,笔芯。 记得来领红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30章 “他说要与绵绵成婚” 萧彧一边批阅奏章,一边听芝芝汇报阮府近况, 听到这一句话后猛然抬头, 凤目灼灼, 似怒非怒, 配上那张人神共愤的俊脸,竟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回万岁爷,清平伯是这么说的。” 芝芝垂着头, 不敢与他视线相触, 还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她跟了萧彧十年, 对他的秉性了解得一清二楚,每逢他这么看人, 接下来必定没好事。 萧彧淡淡扫了她一眼,长腿一伸, 勾勾唇道:“让他办, 顺便给他送份大礼。” 芝芝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而且气得不轻。 在阮棠屋里听见陆柬之的话她就觉得可笑, 这男人真是色胆包天, 国孝期间不着五六的萧圭都刻意回避嫁娶, 他一个伯爷面子比亲王还大, 也不知谁给的脸。 萧彧幽幽之音再起:“你去司礼监找掌印提督要四个拔尖的宫婢和经验丰富的嬷嬷, 让定王替我送过去。他不是要成婚么,那就在家好好修习床笫之术,为了以后阴阳调和, 务必让嬷嬷盯着他修到合格为止。” “是”芝芝肃首敛眉,心里对萧彧又敬又佩,后脊骨挺得越发地直。 这一招实在太狠了 陆柬之未有妾室和通房,平时也不去烟花柳巷,对于还是童子身的他来说,萧彧赐的四个绝色,负有启蒙和教导房事的重大职责,身份远非一般女子可比,公主府不仅要收,还要收得感恩戴德。 有她们缠着,再加上嬷嬷们看着,陆柬之就再也抽不出时间去骚扰阮棠了。且不管他碰不碰那四人,阮家人都会觉得膈应,都会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如果再来个“酒后”乱性,那就更好玩了,轻者秽乱闺闱,重则弄出好几个庶长子,再重则沉迷酒色、精尽 啧啧,简直不要太精彩。 萧彧敲了敲桌子,芝芝连忙回神,只听他淡淡的警告声穿骨透膜,令她身子一僵,尴尬得恨不能凭空消失。 “你一个姑娘家,脑子里不要一天到晚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不然就算有朕指婚,状元糖也会吓跑的。” 芝芝:“” “绵绵单纯温顺,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你就算懂得再多,也不许在她面前吐露一字半句,仔细把她吓坏了。” 芝芝:“” 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她却敢怒不敢言,说起懂得多,无人能望萧彧项背。十五岁被先帝带进密室观摩欢喜佛交媾,再长就有专门的房事宫女进行教导,虽然人都被他撵走了,但送进慈庆宫的春宫画一年到头就没断过。 “你那是甚么眼神”萧彧不屑冷哼,“朕懂得多是因为朕过目不忘、无师自通,不像你,这么多年了,连个男人都搞不定,到头来还得靠朕” 芝芝:“” 她再也不要进宫了 芝芝恨恨跺脚,领着人直奔定王府,萧圭正百无聊赖,听说有这等美差,立刻带上四美和嬷嬷们兴致勃勃地去了公主府。彼时陆家三口正在讨论陆柬之的亲事,听说他来了,柔嘉公主第一个起身,陆氏父子也跟着站起来,一起到正门迎接。 “圭儿,甚么风把你吹来了” 柔嘉公主笑容可掬,萧圭在先帝陵前的一番表现,不仅征服了天下人,也征服了与先帝感情甚笃的她。 “我是代二哥来给表弟送礼的。”萧圭指指身后四个貌若天仙的女子,笑得好不惬意,“听说表弟要成亲,二哥特意拨了四个绝色宫婢和敬事房的老嬷嬷,由她们来教导表弟床笫之事。” “狼儿太客气了。” 柔嘉公主不疑有他,大乾男子婚前往房里收人是传统,为的是将来夫妻和合,尽享鱼水之欢。 四美颇有眼色,齐齐上前请安,陆柬之皱着眉,对萧彧拱拱手,道:“弟弟怕是要辜负二表哥的一番美意了,耽于房事,尤伤肾水,还怎么上阵杀敌” 萧圭朝他挤眉弄眼:“表弟此言差矣,你是姑母唯一孩儿,又是御封的伯爷,去边关只是走过场,回来就是侯爷了,谁敢真让你上阵杀敌” 这话说得没错,却忒不给面子。 作为一个有进取心的青年,陆柬之并不满意一直待在伯爷的位置上,想要往上爬,除了皇帝赏识,就只有老老实实参加科举和边关镀金这两条路可走。 他已经被先帝破格封了爵位,无功的情况下,不可能再加封,科举费时又费力,去边关镀金无疑是最明智之选。多年来大家都是这么操作的,宗室们彼此心照不宣,谁也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偏萧圭要当面说出来,陆柬之心中不喜,当下便冷了脸。 “四表哥,你不是说愧对舅父么,何不把她们领回去自用,早日诞下子嗣也可告慰舅父在天之灵。” 萧圭两手一摊,苦恼道:“你以为我不想么,可二哥说了,这是表弟凭本事挣的,就算馋死也不能动歪心思。” 什么叫凭本事挣的女人 陆柬之被呛了一鼻子灰,心里更加不痛快。 萧圭才不管谁痛不痛快,他眼珠一转,“哗”地一声甩开扇子,背着手慢条斯理道“哥哥明白表弟的抱负,你不愿做绣花枕头,想要自己闯荡一番,既如此哥哥也不勉强你,但刀剑无眼,该做的准备还是得做。是吧,姑父” 陆少游摸不准头脑,唯有赔笑。 萧圭“哗”地一声又合上扇子,对陆少游客客气气道:“姑父,表弟一心追求前途,委实令人佩服,但抗旨是大罪,不如你把她们收用了吧。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而且你这府上人气也不旺,让她们替表弟多生几个弟弟妹妹,也算是表弟的另类孝心。” 柔嘉公主:“” 陆少游:“” 陆柬之:“” 站在人后的牛皮糖笑得肠子抽筋,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把萧圭抱起来转圈圈。这位爷真是个活宝贝,什么棘手的事到了他手里都像玩儿似的。损陆柬之,将陆少游,调拔离间父子关系,还在敏感又高傲的柔嘉公主心上插了根刺。 一箭四雕,神射手也。 这一场戏,足够公主府鸡飞狗跳好一阵子了。 “好了,就这样,本王很忙,二哥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萧圭再次甩开扇子,不管众人如何反应,翩翩然走远了。 养心殿。 听完牛皮糖绘声绘色的讲述,萧彧也笑了,他从案后起身,徐徐走到萧圭面前,一把掌重重拍在他身上,夸道:“戏唱得不错,就是有些脱纲了,陆驸马毕竟是咱们姑父,你这样也太不给长辈面子了。” 萧圭不屑撇嘴:“天地君亲师,长辈又如何,在二哥面前统统都得靠边站,除了咱爹,谁也不能不听二哥的。” 包括赵太后。 “傻小子” 萧彧笑着去勾他的肩,心里熨帖得无与伦比。谁说皇家无父子,帝王无真情的,他便收获了两样最珍贵的东西。 “老四,最近蓟州不太平,东胡几次南下袭扰,靖远侯只报喜不报忧,我担心情况不妙,想让你跟陆柬之一起去边关,你愿不愿意” “没问题,”萧圭将胸膛拍得震天响,“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只要二哥开口,上天入地,在所不辞,就算要我去死也绝不含糊。” 萧彧敲敲他的头,嗤道:“甚么活不活死不死的,你是阎王,连咱爹都怕你,想送命都没人敢收” “嘿嘿。”萧圭被骂得舒服,摸着头连连傻乐。 翌日下午,柔嘉公主不请自来。 她先去慈宁宫拜见赵太后,想让赵太后帮她劝劝萧彧,收回那四个美宫娥,因为她们,她昨晚跟陆少游吵了一宿,陆少游气得搬到书房去睡了。她想把四美赶到别院,四个老嬷嬷围着她轮番轰炸,从盘古开天地说到三从四德,又从三从四德说到人伦纲常,再从人伦纲常说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彻底怒了。 驸马之中,只有陆少游没有纳妾,也只有他膝下冷清,仅有一子。以往姐妹们相聚,她总是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驭夫有术,阮长生出现后,她突然慌了神。 她到现在也未彻底排除阮长生与陆少游的亲缘关系,一想到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可能还有无数个阮长生,她就如坠冰窟,寝食难安。 她让人将嬷嬷们打了一顿板子,又将四美全部关起来,没想到陆少游下朝回来就与她争吵起来。 原来,萧圭的人一直都在公主府外盯着。 柔嘉公主无法,只得进宫来搬救兵,结果赵太后比她还心急,拉着她先倒起了苦水。 赵太后说了三件事。 第一桩,萧彧将周太妃从东六宫移到紧挨着慈宁宫的咸安宫,赵太后气不过,擅自将周太妃移了回去,萧彧招呼都没跟她打一个,直接将周太妃赐住位置更佳的仁寿宫。 第二桩,萧彧将靖远侯乞归的十三道折子全部留中不发,可怜靖远侯七十高龄还要带兵打仗,赵太后多次催促萧彧,都被他以“边关离不了靖远侯”为由打发了。 第三桩是最劲爆、最骇人、也是最揪心的,柔嘉公主初闻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再三向赵太后确认方才半信半疑。 “狼儿亲口承认自己不举” 赵太后擦了擦眼角,气苦道:“也不是完全不举,就是要分人,他说梅东陵也束手无策,除非机缘巧合,碰到让他动心的女子才行。” “狼儿连你那天仙侄女也看不上” 说起这个赵太后就来气:“我父亲乞归,就是准备让阿雾侄女入宫,可那孽子不知是真不知情,还是装聋作哑,就是不肯松口,我都快被他气死了。” 柔嘉公主思绪飞驰,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今天这一趟宫入得真值,不仅被她发现萧彧母子貌合神离,还被她意外探知萧彧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大手一挥,让活阎王将公主府闹得鸡犬不宁,来而不往非礼也,她这个当姑母的小小回敬一下,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你不是还有个侄女吗” “你说阿霜”赵太后愣了片刻,满头珠翠被她摇得噼里啪啦响,“但凡我二哥能争气些,或是那一房能有个像样的人,我父亲也不会将阿雾当男儿养。” 毕竟是个没父兄的女娃娃,与娘家羁绊浅,女生外向,说不定哪天就与娘家断了联系。 柔嘉公主笑笑,不以为然道:“嫂嫂是当局者迷,以我这个旁观者来看,这样才是正正好。” “梦华,你可一定要帮我。”赵太后大喜过望,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紧紧攀着柔嘉公主的胳膊不撒手,柔嘉暗暗蹙眉,不着痕迹地挣脱出来,说道,“古有飞燕、合德互为唇齿,赵家何不效之” 赵太后双眼放光:“你的意思是” 柔嘉公主拍拍手,施施然起身,唇边露出矜持的笑:“我可甚么都没说。” “是是是,你甚么都没说。对了,你进宫来做甚么” 柔嘉公主默默觑了赵太后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当下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一出门,她便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命轿夫折去仁寿宫,周太妃看见她,唇边露出轻柔的笑,什么都不问,给她泡了玫瑰花茶,静坐不语。 周太妃容貌中等,与赵太后自不能比,但她身上有一种恬淡之气,跟她家乡的栀子花一样,虽不惊艳,却能令人感到舒适和惬意。柔嘉公主一边啜茶一边感叹,她一个女人家也喜欢与周太妃相处,不怪兄长和两个侄儿都愿意与她亲近。 赵太后太要强了,咄咄逼人,不留情面,再美也令人喜欢不起来。 柔嘉公主忽然对这个人淡如菊的女子起了探究之心,想知道她处在自己的位置会怎么做,于是问道:“小嫂嫂,你爱先帝么” 周太妃陡然红了脸。 柔嘉公主了然于胸,正要开口打趣,周太妃忽然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我第一次见到先帝,他穿着燕居的曳撒,高高大大,威武霸气,身边围着一大堆莺莺燕燕,可他的剑眉皱得比山还高,好像有人欠他银子似的。” 柔嘉公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笑出了声:“这个我知道,他那天跟我抱怨,说属国贡献了几个番邦女子,皇后打翻了醋坛子,跑到养心殿大吵大闹,他气得把几个女子全都临幸了。” “小嫂嫂,换作是你会怎么做” “我会让人教她们规矩,再安排她们轮流侍寝。” “你不吃醋么”柔嘉公主瞪大眼。 “平常百姓家里不也三妻四妾么,先帝是九五至尊,宠幸谁都是应该的。” 被周太妃教做人的柔嘉公主彻底迷惑了,赵太后的强势她不喜欢,周太妃的委曲求全她也不喜欢,但她自己的风格似乎也没多成功。 与陆少游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总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哪怕当年琼林宴上她跑过去问他愿不愿做她的驸马,他也没有半分失态。 一直都是她追着他跑,但她还是走不进他心里。 柔嘉公主越想越气,连萧彧都懒得去见,吩咐轿夫直接出宫,走到半道被一个自称乾清宫总管的太监拦住,不得已跟着他去了养心殿。 萧彧笑着来挽她,她一肚子火正无处可撒,逮着他就嚷开了:“你赶紧把那几个人给我弄走,要不然以后别喊我姑母。” “姑母,男人的事你该问男人,我母后和周娘娘怎么能给你答案呢。” 柔嘉公主诧异“你的意思是该问你” 萧彧仍笑“正是。” “那你说来听听。” “可以,但姑母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柔嘉公主谨慎道“你先说说看。” “不是甚么大事。”萧彧扶她坐下,说道,“前几日阮大人私下求见我,说他因为最近的事去庙里求了签,签文上批他家流年不利,得过两年才能转运,所以他想托我说个情,能不能把婚事推到两年之后,如果表弟等不及,也可以另觅良缘,他们不会拖着不放的。” “行,我答应了。” 柔嘉公主本来就对陆柬之热孝成亲的举动有异议,国丧期间低调为好,他又不是一去不回,根本没必要这么赶着办婚礼,不过陆氏父子执意如此,她也就随他们去了。 这回答应了萧彧,回去少不得要磨一番嘴皮子,不过她不点头,他们父子就进行不了下一步,婚书必须由她这个家主去官府签字盖章才行。 “快说,你的办法是甚么” “很简单,姑母将那四人认作义女即可。” 柔嘉公主一拍大腿,兴奋得险些跳起来“我怎么没想到呢。” 认作义女,不管是陆柬之还是陆少游,都不可能再碰她们,否则传出去就是,对极其要面子的父子二人来说,可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狼儿果然懂事,”柔嘉公主捏着帕子欲言又止,在萧彧打趣的目光里扭扭捏捏地问,“男人喜欢甚么样的女人” “有血有肉,敢爱敢恨,冰雪聪明。” 作者有话要说  陆柬之我就这么被亲妈卖了 柔嘉公主小兔崽子,先有鸡后有蛋,先有你爹才有你,靠边儿站着。 感谢小天使“set free”、“上善若水”、“大爱竹马的神探兔子”、“”的营养液,笔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31章 柔嘉公主心满意足出宫,吃过晚饭一家人坐着闲聊, 她的提议果然遭到陆柬之父子一致反对, 她不急不恼, 静静看着二人, 笑语起来。 “你们父子两个真有意思,知道的当咱们是娶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要去抢亲。人家只有这么一个娇娇女, 多留两年无可厚非, 再说柬之又不是一去不回,你们两个非要闹, 就自己跟狼儿说去,反正阮家已经明说了, 等不起可以退婚。” 柔嘉不是个柔顺性子,多年来为了迎合陆少游才不得不刻意收敛, 今天得了高人指点, 仿如醍醐灌顶。 如今方知, 这些年她一直在走冤枉路。 陆柬之被她的强硬杀了个措手不及, 还要争论, 陆少游笑着拍拍他的肩“我不是想着早些成亲好让柬之安心嘛, 既然公主答应了圣上, 那就再等两年吧, 到时候也好生养。” “就是这个理儿。”柔嘉点点头,对一脸不虞的陆柬之道,“你要是肝火旺, 就先将我身边的大丫鬟收房,不要弄出庶长子就行。” 陆柬之深深皱眉,进一趟宫,亲娘变成了继母,谁的洗脑神功这般厉害 “娘,您不觉得二表哥干涉我们的家事太多了么阮大人从前是他的属官,他这么做分明就是假公济私,他是不是有私心” 这话搁以前,柔嘉公主是听不了的,她品行端方,对人伦纲常极为看重,最恨的便是不守礼仪规矩的行为。 不过今天她却一反常态,不仅不动怒,还以手掩唇,颇为神秘道:“你就放心吧,我听你舅母说你二表哥他有隐,总之,你只管安心去边关,你担心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说得十分笃定,陆柬之却是不信。 萧彧洁身自好不假,但他绝不可能是那方面有问题,不然他的帝位如何坐得稳,那些藩王还不吃了他。 知他疑虑,柔嘉也只点到为止:“这是你二表哥的秘辛,娘不方便多说,你舅母已经在想办法了,不日即可见效果。” 陆柬之眸光一闪,追问“甚么办法” 柔嘉公主已端起茶碗,笑着摇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开金口。陆柬之难掩失望,却见陆少游冲他暗暗示意,他便推说有事,和父亲并肩出了门。 走到角落里,陆柬之急忙出声:“父亲,您为甚么不让我把话问清楚” “柬之,躁乃修身第一大忌,为父跟你说过很多次。” 陆少游年过四旬,面容儒雅清俊,身材挺拔不输其子,从背后看二人不似父子,倒似兄弟。 陆柬之一向对他信服得紧,忙敛眉道:“孩儿知错了。” 陆少游目露赞许,搭上他的肩,朝正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健硕背影一指:“你看,这不有人替你解惑来了么” 陆柬之定睛一看,朝他们走来的居然是柔嘉公主的贴身嬷嬷宋氏。 这个老货,口风比锯嘴葫芦还紧,往日得了他的银子都不肯多说两句,他实在好奇父亲是怎么收服她的。 宋嬷嬷四下张望“驸马爷,老奴不能久留,有甚么事您快说。” 陆少游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公主给赵太后出了甚么主意” 宋嬷嬷紧紧蹙眉,帕子在手中绞了又绞,显见十分为难。陆少游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成色十足的金元宝递过去,宋嬷嬷连忙推辞,苦着脸道“驸马爷,不是银子的事。” 陆柬之暗嗤。 不是银子的事,也没见你少收一分。 陆少游笑容不改,对方不接,他就一直伸着手,宋嬷嬷无奈,喟叹一声,嘟囔着“下不为例”,甚不情愿地收下了银子。 “公主让赵太后把赵家二小姐接进宫小住。” “有劳嬷嬷了。”陆氏父子相视一笑。 赵家二小姐名叫赵霜轻,除了一张脸,性情才华与长房的赵雾琞南辕北辙,完全不像同一个大宅门里走出来的一家人。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要怪只能怪她没投个好胎。 赵家原本有二子,长子文韬武略,天下无双,但天妒英才,刚成婚不久就突发急症死了;剩下次子一根独苗,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命根子,少时娇生惯养,及长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娶的妻室也是个厉害人物,人称前门滚刀肉,任谁都别想在她手里讨到好。 有这样的父母做榜样,赵霜轻想不长歪都不行。 被她这样的烂泥糊上,陆柬之都要替萧彧捏一把汗。 陆少游打趣道“你那未婚妻是个清高性子,此事过后必不会对你二表哥再抱有幻想了,以后就能一门心思跟你过日子了。” 陆柬之一揖到底“多谢父亲。” 慈宁宫太监来赵家传旨时,赵霜轻正在跟自己生闷气。 她刚看完赵雾琞从边关寄来的信。 明明是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不毛之地,在她笔下却成了小桥流水诗情画意的江南福地,她气赵雾琞的文采,气她的超然,气她的做作,更气长这么大,同为嫡孙女的她居然没跟靖远侯出过远门。 哪怕在不毛之地待上一天,在标志性建筑上刻下“赵氏霜轻到此一游”也好啊。至少,大家会知道赵家不是只有一个赵雾琞。 传旨太监的到来令她意外,又教她吃味。尤其是踏上慈宁宫漂亮华美的丹墀,她心里的醋酸更是到达了顶点,要是赵雾琞在,赵太后肯定早就宣她进宫了,不像她总是捡剩的。 人家搬家都一个多月了,才想起来找她暖房。 赵太后浸淫宫闱多年,轻轻一扫,就发现了侄女眼中的失落和不甘,这正是她要的效果有野心又不服输的人,才有向上爬的欲望。 “阿霜,坐到姑母身边来,让姑母好好看看你。” 赵太后亲切有加,赵霜轻却只顾盯着缓缓踱进来的萧彧看。 几年不见,他愈发夺目了。勾着唇,似笑非笑,桃花眼微微上挑,漫不经心地一瞥,像个浪荡子,坏得令人怦然心动。 赵霜轻忍不住在心底尖叫。 女人有极品,男人亦然。以她翻过无数话本子的经验来看,萧彧就是地地道道的、不折不扣的尤物。 八尺多的身高,两条腿又长又直,腰身挺拔,脊背有力,走到哪里哪里就跟着发光。 “阿霜”赵太后心中窃喜,故意又叫了一声。 赵霜轻如梦初醒,一抬眸撞上萧彧的俊颜,俏脸蓦地红了,令她意外的是他居然主动跟她搭起了讪。 “二表妹擦擦口水。” 见赵霜轻果真伸手去抹嘴角,赵太后方才的那一丝欣喜顿时跌为两半。一半仍是喜悦,另一半却是担心这姑娘该不会脑子不好使吧 很快,争气的赵姑娘就打消了太后姑母对她的怀疑。 “二表哥风趣如昨,这是没把阿霜当外人啊。” 赵太后笑从心来,附和道:“说得对极了,狼儿稍后在我这里用饭,顺便跟你二表妹叙叙旧。” 萧彧点头,当太子时他每月初一和十五都要到中宫请安,做了皇帝更不能废了规矩。 赵太后知道萧彧喜欢吃黄河鲤鱼,特意找了河南籍御厨来做这道菜,萧彧品出个中滋味,知道她找的是行家里手,对她的态度软和不少。 再怎么向着娘家,她心里总归是有他这个儿子的。 赵太后觉察出萧彧变化,心中又惊又喜,激动之余碰翻酒杯,好好的一件新裙糟蹋得不成样子。宫婢上前擦拭,她一把推开,对萧彧二人笑道:“母后去换件裙子,你们先吃,不用刻意等我。” 宫婢扶着她往外走,边走边迟疑:“娘娘,万岁爷难得跟您亲近一回,要不下次再” 赵太后滞了滞,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此事若成,不仅他的病能好,父亲那里也能有交代。” 宫婢再不言语,回身示意,自有人上前,悄悄锁了最外面的一道殿门。 赵太后久去不回,萧彧一开始并未在意,待陌生的燥热和悸动一阵阵往上涌,身子被强烈的欲望支配时,他什么都明白了。 看,这就是所谓的母爱,时效不足一顿饭。 天底下怕是没有比他更可怜的儿子了,可怜到他都想为自己掬一捧同情之泪。 萧彧止不住冷笑,但那笑经过欲火洗涤,无端多了几分抑扬顿挫,听在赵霜轻耳里别有一番缠绵滋味。她眯了眯眼,脑中闪过一个荒诞念头,“啊”地一声捂紧了唇。 老天开眼,她终于要将赵雾琞踩在脚下了。 机不可失,她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心心念念的男人扑过去。 “啊” 赵霜轻没有落入期待中的结实怀抱,倒是脖子上莫名多出一只铁掌来。那只手的主人似乎跟她有仇一般,掐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肺中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快要喘不上气,失去意识前,她用尽全力大吼出声。 “二表哥,你为何要杀我” 萧彧顿了一下,赵霜轻看到希望,继续吼道“二表哥,你看清楚,我是阿霜,是你的嫡亲表妹。” 脖子上的力道骤然一松,迫人的压力消失了,萧彧对呛咳不已的她连连告罪:“二表妹,对不住,我中了毒,把你当成要害我的人,如果我失手错杀了你,请你不要怪我,每年清明和中元,我会给你烧纸钱的。” “不要,我不想死。”赵霜轻再也没了别的想法,保住小命才是要紧。 “来不及了,药性太霸道,我压制不住,希望来世你能投个好人家,千万别再做劳什子皇亲国戚,更不要被人当枪使。” “不要不要,我不想死。” 人在绝望中爆发的力量是惊人的,赵霜轻拔足狂奔,一把撞开萧彧,又一把撞开了紧锁的宫门,将门外正打算偷听壁脚的赵太后撞了个四仰八叉。 “姑母啊姑母,您可真是我的好姑母,我就说您怎么无缘无故跟我们二房亲热起来,原来是为了替赵雾琞那个贱清路啊。话说您这心也忒偏了,都是一根藤上的瓜,看不上眼不理便是,左右没有妨碍您,为何偏要连根拔起” 从小母亲就夸赵霜轻秀外慧中,一点就通,刚开始她不明白萧彧的话,乍见到门外鬼鬼祟祟的赵太后,马上就通了。 哪个当娘的会给儿子下春药,又有哪个当娘的会偷听儿子的活春宫。 阴谋,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她真被人当枪使了。 赵霜轻气得一连锉了好几下身子。 赵太后尚未弄清状况就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又被她压在身下蹦得骨头都要散架,当下也懒得问缘由,即刻就怒了。 况且,她本就是个火炭性子。 “起开。”赵太后在一众宫婢的搀扶下狼狈爬起来,连扇赵霜轻三个耳光,厉声喝道,“狗肉上不了正席,你这蠢货连阿雾的脚趾头都比不上。今天的事,你要是敢泄露半个字,我就治你一个谋害今上之罪。” “哇” 赵霜轻愣了三息,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哭到动情处,就地打起了滚,边滚边念念有词。 “风和日丽呀,以为是个好天气;乍见亲人呐,热泪打湿了衣裳;殿中将锁我啊,原来是要把口灭” 宫人们谁都没见过这“哭唱”的阵仗,一时又惊又傻眼,不知该怎么处理,赵太后却是如临大敌:“快,把她的嘴堵上,关到偏殿饿上三天再说。” 当年赵霜轻的亲娘赖氏,就是凭这独门绝技在前门大街“一战成名”的,迄今未遇敌手。 哭声渐止,萧彧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来,经过赵太后身边时,只轻轻瞥了一眼便飘然远去。 母亲的伤,母亲的狼狈,母亲的惊慌,全不在他眼里;母亲的狠,母亲的算计,母亲的偏帮,却在他心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他跟赵家二房一样,都是棋子,都是被放弃的人。 母爱,就是个屁。 赵太后被他那一眼镇住了,双脚不受控制的往后踉跄,想出声唤他,又怕惹他厌烦,默了默,对心腹说道:“扶我回去更衣。” 心腹再次犹豫:“娘娘,要不先给万岁送解药吧” “那药要是对他有效,他早就扑上来了,还能无事人般走出去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帮我想想办法,怎么对付我那对活宝兄嫂才是正事。” “是。”心腹再不敢吭气。 萧彧脚下生风,强忍着一波又一波难耐的酥麻和蚀骨渴望,飞奔回到养心殿。牛皮糖大骇,命人抬了温水给他沐浴,转身就要去太医院找人。 萧彧叫住他:“今天休沐,你去了梅东陵也不在,值守的肯定是母后的人,怎会给你解药。” “奴婢去正阳门梅大人府上找他。” 萧彧苦笑:“那你可得快点儿,不然你家万岁爷的清白就保不住了。” “奴婢这就去。”话音落下,人已不见。 萧彧摇摇头,感受着越来越高的水温,套上衣衫,起身去了太液池。 彼时阮棠正和芝芝在正阳门附近转悠。 最近,繁华的大、小时雍坊内接连冒出几家书坊,阮棠有些坐不住了,拉着芝芝一起来看铺子。逛了一圈无甚收获,阮棠有些气馁,正准备打道回府,却见芝芝盯着急驰而过的一辆马车变了颜色。 “小姐,你到车上等我,千万不要乱跑,我去去就回。” 话落,她已跃到了一丈开外,这是阮棠第一次见识她的身手,饶是心里早有准备,还是被她惊得目瞪口呆。 所谓蹑影追风,就是这个意思吧。 芝芝没让她久等,不过几个呼吸就回来了,她将车夫赶下车,顺道扔了一块碎银子给他,自己驾起马车朝大明门狂奔。 阮棠认出那是去皇城的路。 她心里陡然一沉:“圣上怎么了” 芝芝的声音又冷又冰:“说来话长,他现在很不好,急需人照顾。” 阮棠的心揪到了一起,催促道:“那你再快些。” “好” 一声娇叱,素手扬鞭,马儿吃痛,驮着二女飞奔起来。所幸沿途都是官署,道路修得宽敞平整,今天又逢休沐,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就连经过每一道城门,官兵们都自动乖乖放行。 进了紫禁城,芝芝匆匆赶去养心殿,与守殿小太监简单说了几句,又带着阮棠继续狂奔,穿过西华门,来到一墙之隔的西苑。 “小姐,万岁爷就在那边,他情况很不妙,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芝芝朝湖心亭一指,将阮棠往前送出几步,阮棠心急如焚,提起裙子就跑,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亭子里却没有萧彧的人影。 她有些慌了。 芝芝肯定不会骗她,萧彧却不在亭子里,难道 “圣上” “万岁爷” “萧彧” “荷叶哥哥” 一连四声,无人应答。 湖面碧波万顷,她最喜爱的荷花在绿叶的守护下迎风招展,四下一片寂静,连声鸟叫都无。 阮棠心中更慌了。 她提起裙子想去叫人,平静的水面突然“哗啦”一声破开,一个赤着上半身的精壮男子自水下浮上来,湿漉漉的大掌牢牢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觉得奥斯卡欠太子哥一个影帝 感谢小天使“set free”、“阿枣与阿宝”的营养液,笔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32章 太液池里游了数圈,萧彧早已筋疲力竭, 待要浮上水面换气, 却见一朵妍妍娇荷亭亭立在岸边。头发散在耳畔, 昳丽的脸上写着焦急和担忧, 柔弱无助的样子像极了迷途的小羔羊。 想搂在怀里狠狠“疼爱”的小羔羊。 小腹一紧,刚被压制的欲望如熊熊烈火,“嘭”地一声蹿上天, 烧得他眸子都红了。 “你怎么来了”他的手抓住她的脚踝舍不得松开。 阮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肩上的线条又直又硬,眸子似装着火, 热辣辣地锁着她,令人完全不敢迎视。 “芝芝说你不舒服, 我来” 话未说完,她便觉脚踝一凉, 原来他将她的罗袜拉下来, 露出她的脚脖子触碰, 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喟叹出声。 “好凉, 好舒服。” 那一声低喘, 听在懵懂无知的少女耳里, 仿佛一道带着温度的异样吟唱, 心里一热, 红晕悄悄爬上了她的脸庞。 男人不吝夸奖: “绵绵,你真白。”还很嫩,很紧致。 阮棠完全招架不住, 垂着头,绞着衣边不知所措,萧彧的手指在她脚踝上流连,声音似长了钩子“小荷花,你知道我哪里不舒服么” “我不知道。” “你蹲下身子,我告诉你。” 阮棠依言,萧彧露出坏笑,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微微发力,她便惊叫着跌进水里。 阮棠吓坏了,她不会凫水,身子似石块般急速下沉,不大功夫,绿色的水面和白色的日头齐齐出现在她头顶,她嘴里全是水,一张嘴就不停地往外冒泡泡。绝望之际,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勾住她的纤腰,她被带进一个滚烫坚硬的怀抱,被一张火热的唇封住了檀口。 渐渐地,她不那么难受了,略一挣扎,萧彧便放开了她。来不及庆幸,她无所依附的身子又往下沉,还接连呛了好几口水,萧彧再游过来,她便乖乖任他抱着,不敢瞎动了。 她不知亲了多久,只知道嘴唇都被他亲麻了,嘟囔一声,萧彧又放开了她。她以为一切终于结束,下一刻萧彧再次袭吻上来,灵巧的舌头撬开她的贝齿,她的口腔被他俘虏了。 他像个游刃有余的高手,带着她在一波波陌生的情潮里起伏,脑子里晕晕乎乎,直到脸上传来暖意,她微微掀眸,才发现他们早已浮到了水面上。 她抡起胳膊去捶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改为圈住他的脖子,她越挣扎他的吻就越深,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她的魂给吸走。 阮棠被萧彧亲晕过去。 再醒来,她趴在养心殿后头豪华的浴池边上,身边围着四个宫婢,一个洗头,一个洗身子,一个按摩,一个修指甲。 她像个布娃娃,被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一身大红宫装,手上涂着粉色丹蔻,头上插着百鸟朝凤金步摇,环佩叮咚,步步生香。 看见她的一刹那,萧彧的眸子就热了,尽管已服下解药,他还是极其渴望她的甜美。 方才他在浴池隔间换衣裳,她在外面沐浴,隔着一扇门,他清晰地听见流水潺潺之音,还听见她娇气地抱怨皮肤泡肿了,以及某些地方怎样怎样不舒服。 真是个可爱的小迷糊。 他朝她伸手:“绵绵,过来。” 阮棠吃过一次亏,哪里还会再傻,她盯着脚尖不肯上前:“圣上,我该回” 萧彧径直朝她走过来,将她打横抱起丢进宽大的龙床,双手插进她十指缝中,黑眸亮晶晶地看着她,喘着粗气道“小荷花,你知不知道,这一幕在我梦里上演过无数回。” 说罢,他又要亲她,阮棠吓得偏头,他的吻落到她的脸颊上,她以为逃过一劫,萧彧却开始啃她的脸,还津津有味地吃起了她脸上的脂粉。 “真香。” 他抬头夸了一句,俯下身扳过她另一边脸,依葫芦画瓢,阮棠的脸皮都被他舔疼了。 事毕,萧彧瞪着黑黝黝的眸问她“还听不听话” “听听听,你说甚么都听。” “这可是你说的,下次再犯,“家法”伺候。” 被某物重重一蹭,阮棠吓傻了。 “哈哈哈” 萧彧快活极了,将阮棠抱在怀里揉来揉去,像在玩一团棉花。阮棠烦死他了,新换的衣裳,新梳的发髻,新化的妆容,全被他玩坏了。 “别愁眉苦脸的,你今天表现不错,重重有赏。” 萧彧赤脚下床,拿出一沓房契地契铺到她面前,道:“都是你的,拿去玩儿吧。” 阮棠定睛一看,第一份是陆柬之位于棋盘街的铺子契书,其余的是那间铺子前后左右相邻十数间铺子的契书,就连余馥斋隔壁都被他不声不响地买了下来。 阮棠惊得瞠目,萧彧点点她的额头,正要说话,芝芝清亮的声音凭空响起:“万岁爷,太后娘娘朝养心殿来了。” 萧彧瞬间黑脸,将文契收好,掀开被子盖到自己和阮棠身上,阮棠自觉往被子底下钻,还不忘提醒他把鞋藏好。萧彧说不用躲,将她提上来压进怀里,阮棠不干,萧彧就去咬她,二人闹得难解难分之际,赵太后尖利的声音响遍整间殿宇。 “圣上,你在做甚么” 萧彧不慌不忙地挡住阮棠的脸,顺手将她罩进被中,懒洋洋道:“如母后所见。” “你不是不近女色么,原来全都是诳我的鬼话” 萧彧冷冷掀眸,赵太后已换了一件素色衣裙,大袖口拖地摆,皓腕一截,白如凝脂,腰身收得恰到好处,妆容也换成了淡淡的梅花妆,除了眉间一朵花钿再无其他,看上去既年轻又孱弱,别有一番楚楚之感。 她这副打扮原是来示弱的,却因为意外生生暴露了本质,震怒愤恨之态不输捉奸在床的深闺怨妇。 萧彧嗤笑:“母后给我下了那么重的药,我要是再不举就真的要退位让贤了。” 赵太后缩了缩眸,底气不足道:“我、我也是为了你好。” “母后的好,我无福消受,还是给赵家留着吧。” 萧彧摩挲着手底下女子柔软的脸颊和唇瓣,那娇嫩的触感令他躁怒失望的心情一点点平复,待要说话,忽觉掌心一热,一条温热濡湿的小舌快速在他手上舔了几舔,又快速缩了回去。 惊慌如兔,美好如玉。 她在用她的方式抚慰他受伤的心。 萧彧蓦地笑了。 “母后请回吧,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若有下次,您知道会有甚么后果。” “狼儿,你床上的女人是谁”赵太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一番谋划全替她人作了嫁衣,还得罪了赵家二房,哪里会轻易罢休。 “母后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当日我与母后说过,只要遇上心仪之人,我的病就能不药而愈,她躺在我床上,自然是我极珍极爱之人。” “你找到真爱,母后当然替你高兴,但你总得告诉母后她是谁吧,不能平白委屈了人家,要不先封个选侍” 赵太后得意洋洋,选侍是后妃中最末等的位分,作为新帝第一个女人,这待遇就是赤裸裸的蔑视与警告。爬上龙床又如何受尽宠爱又如何有她在,谁也别想骑到赵家头上去 然而,萧彧的举动却教她笑不出来。 前一刻还不假辞色的冷脸男人,后一刻化身为羊,搂着女子耳鬓厮磨,还当着她这个母亲的面亲吻情人发顶,并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哄,生怕她受半分委屈似的。 赵太后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使她失去理智,她大步上前,一把掀开了锦被。 她倒要看看何方神圣能把她的好儿子迷得团团转。 “啊你怎么不穿裤子” 赵太后捂着眼尖叫,被子底下的萧彧只着一条犊鼻裤。 “母后见过穿衣服办事的么”萧彧的声音邪魅又狂狷,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嘲笑之意。 赵太后羞恼交加,想转身又不能转,想骂又缺少正面杠的气势,只得侧着身子咬牙切齿道:“我不喜欢这个女人,你赶紧把她撵走。” “那可不行,我现在食髓知味,已经离不开她了。话说儿子好像又来了兴致,母后是打算回避,还是像方才一样偷听春宫” “你” 赵太后被萧彧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狠狠剜了阮棠的背影一眼,阴阳怪气道:“刚开苞的处子娇贵得很,圣上可得悠着点,回头伤着人家,你又该心疼了。” “多谢母后提醒,我会注意的,保险起见,还是让梅东陵来看看。” 赵太后:“” 众人散去,阮棠方自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没想到萧彧中的是催情药,更没想到这药还是赵太后下的,为了一己之私,她居然将亲生儿子当作谋利的工具。 以前林氏再不喜欢阮长生,也不曾这样对待过他。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母亲 萧彧的手握上来,手指上全是细茧,她不由心疼道:“圣上,您别往心里去,您还有定王殿下”。 “所以你要多心疼我。”萧彧笑笑,毫无预兆地叼住了她的唇。 阮棠大惊,还有这么顺杆爬的,可她已来不及反抗。 她如一颗糖果,被他含在嘴里品了又品,尝了又尝,糖衣融化,慢慢释放出甘甜,连她自己都迷醉了。 她被他吻得气喘吁吁,情不自禁地嘤咛出声,那声音极大地愉悦了萧彧,他发起了更疯狂、更凶猛、更强悍的攻势。 他像一匹真正的狼,想要将眼前的小绵羊生吞下腹。 阮棠吓坏了,伸手去捶萧彧后背,萧彧将她扑倒,扣住双手举过头顶,目光灼灼,再次俯下了身。 阮棠急得大叫:“圣上,我有话说。” “说甚么” “我已经订亲了。” “你想为他守节”萧彧沉沉盯着她,仿佛她敢说错一个字,就会被他咬破喉咙。 阮棠默然,陆柬之那样的怎配她守节 她只是不想跟萧彧纠缠太深。 未说亲前她的身份已与他不般配,将来退婚就更配不上了,可萧彧是个说一不二的执拗性子,天知道到时候会惹出什么风波,与其时时为他担惊受怕,不如现在就敬而远之。 阮棠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不是的,你刚登基,若是传出窥人妻室” 萧彧脸色稍霁,掐着她的下颌道:“小荷花,有些话我本不想说,可你今天偏要自投罗网,我就不得不与你好好说道说道了。” “我不妨告诉你,你那婚约在我眼里狗屁不是,不管是陆柬之张柬之还是李柬之,都只是供着你的香炉,我萧彧的女人是高高在上的观音大士,只可远观,谁都别想亵渎。” “你且耐心等候,待我解决赵家,我用百里红妆迎娶你,终生只与你一人厮守,你得给我生到不能生为止。” “记住了吗”他用“家法”恶形恶状地问她。 “记住了,记住了。” 阮棠心中软成一滩水,拿这样的萧彧束手无策。他总是有办法在她坚固的心防上凿开一个又一个小口子,用柔情的迷烟轻轻吹拂她,使她的工事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这还差不多,来,再心疼心疼我。” 宫婢们重新进来给阮棠梳妆,萧彧则一脸魇足地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提上些意见。他每说一句,宫婢们便齐声夸赞,并照他的方法修正,然后又齐声把他夸一遍,阮棠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待要描眉,萧彧接过笔亲自上场,边画边当着宫婢的面吟哦起来:“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这是宋人欧阳修的诗,说的是新婚妻子偎依在丈夫怀里撒娇,问他眉色如何,又问他“鸳鸯”二字怎么写。 倒与眼下的场景十分契合。 阮棠又羞又窘,宫婢们照例一顿拍马,萧彧高兴得每人赏了一袋金子,养心殿其余人等也跟着沾光,每人赏一年俸银。 阮棠看出来了,只要是夸她,萧彧就会特别高兴。 这个大傻瓜 临别之际,萧彧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寝殿,抱坐在腿上又是一番热吻。阮棠羞极,怪他不该吃她的口脂,萧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擒着她将她的口脂吃了个一干二净,宫婢们忍着笑替她重新上妆,阮棠想死的心都有。 萧彧哈哈大笑,牵着她的手一起坐上一辆不起眼的平头马车,说是要送她回府。青天白日的,阮棠可不敢跟着他疯,车行到朝阳门大街就吵着要下去,萧彧不理她,将人抓过来又是一顿啃,直啃得佳人眼含春潮、面泛桃花才松开手。 他与她额头相抵,声音低沉而缠绵:“真不舍得放你走,要是能将你变成小人儿随身携带就好了。”片刻后,他又摇头,“还是将我变成小人儿让你随身带着吧,这样就能知道你每天的行踪了。” “我才不要。”阮棠白眼直翻,天天跟他在一起,不被他啃秃噜皮才怪。 “不,你会要的,总有一天你会求着我给你。”萧彧笑得意味深长。 阮棠被他看得恶寒,弓着身子从他旁边经过,一个不察,又被他拽进怀里,铺天盖地的吻瞬间将她吞噬。 二人再分开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萧彧再次抵住阮棠的额头:“要不要把我随身携带” 嘴唇肿胀的阮大小姐彻底投降了:“要要要,你说甚么都是对的。” 萧彧好听的嗓音钻入耳中:“这么乖巧,我得好好“心疼”你。” 阮棠下车时嘴唇都是麻的,舌头也麻,一句利索话也说不了,她恨恨瞪了男人一眼,萧彧摸摸她的头笑着走了。芝芝凭空冒出来,从袖子里掏出一盒药膏替她涂在嘴唇上。 “这是万岁爷吩咐我提前备下的,有消肿祛瘀的功效,小姐别的地方要不要擦” 阮棠:“” 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他们主仆。 她闷声不吭地往前走,芝芝一把扯住她,沉声道:“清平伯来了,小姐小心应对,别再被他咬到了。” 阮棠的心情又不美了。 彼时陆柬之正坐在阮家东花厅喝茶,一窗之隔的暖房里开满各种鲜花,姹紫嫣红,欣欣向荣,整个院子又美又香。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小姐居然能种出这么好看的花,陆柬之觉得对阮棠的了解有待加深。 远远看见蹙着眉走过来的女孩儿,他的笑容更深了。 “铺子的事有眉目了么要不要我帮” “不用。”阮棠荷包里揣着满满一兜子契书,回去得好好整理一下。 陆柬之没将她的生硬当回事,笑道:“我今天听到一桩趣事,我那太后舅母为了撮合我二表哥和赵家二小姐,居然将他们困在一个屋子里大半个时辰,你说他们会做些甚么” “伯爷想知道,可以去问圣上,你们关系那么好。” 陆柬之含蓄地笑笑,忽然指着她的脸问:“你嘴角怎么回事” 阮棠不慌不忙地拿出靶镜照了照,那里被萧彧咬破了皮,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她忽然恶趣味满满,面无表情道:“被人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数出荷叶哥哥一共亲了多少次咩 感谢小天使“狐狸千岁”、“set free”、“夏目枕流”、“event”的营养液,笔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33章 陆柬之被阮棠的话吓了一跳,黑眸牢牢盯着她的唇, 审视片刻, 忽摇摇头, 志得意满地笑道“你觉得我会信” 阮棠无语至极, 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病,假的要当真,真的又不信, 疑神疑鬼、自欺欺人, 看着都累得慌。 陆柬之自以为镇住了她,愈加得意, 顿了顿,肯定道, “你是大家闺秀,幼承庭训, 知书达礼, 断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阮棠终于掀眸看他, 嘴角含笑, 目光幽幽“如果我没记错, 伯爷上次还怪我不守妇道来着。” “此一时彼一时, ”陆柬之被她清泉般澄澈的眼波勾住, 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放缓, “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说你,你放心, 我不会再怀疑你。” 阮棠直视他“伯爷,这话我可记下了,下次再犯该如何” “赔你一个铺子,不,三个。” 阮棠浅浅一笑,并不接他的话,岔开话题问起另一事“伯爷打算甚么时候去蓟州箱笼可曾备好还缺甚么东西么” “不急。”陆柬之垂眸,啜上一口六安瓜片。 好戏才刚开演,赵霜轻一日没有消息传来,他就一日不能走,要不然萧彧总有借口来见阮棠,小姑娘心思单纯,哪里经得起痴汉的撩拨。 他不急阮棠却有些急了,他不走,她便要继续面对他,想接近柔嘉公主也找不到借口,一天天耗下去,线索只会越来越少。 得想个办法把他弄走才行。 阮棠想得入神,陆柬之先她起身,道:“好久未见你兄长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好。” 出了门,陆柬之故意放慢半步落在阮棠身后,静静欣赏她妙曼无双的身姿。她的美格外不同,不仅正面生得好看,背面也极为赏心悦目,削肩,纤腰,修长的腿,样样可入画,般般皆风景。 这样的尤物,不是萧彧,而是他陆柬之的,想想就带劲。 如果能一亲芳泽,尤其是当着萧彧的面,尝一尝那让人又爱又恨的小红唇就更痛快了。 “伯爷,到了。” 莺莺声入耳,陆柬之连忙收起旖旎心思,掸掸长衫,朝闻讯出来迎接的阮长生淡淡颔首。 阮长生恭谨还礼,转头笑着埋怨起阮棠:“妹妹,以后出门再不许给我买书了,你一个月才二两银子例钱,可不敢这般挥霍。” 阮棠撅起唇佯怒:“哥哥真无趣,我的银子是自己凭本事挣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爹娘都不管,哥哥偏要当我的账房先生。” 阮长生忍俊不禁,哄道:“好好好,全是你凭本事挣的,我妹妹最厉害了,哥哥以后就跟着你吃香喝辣。” “这还差不多。” 阮棠翘了翘唇,想到那一沓文契,心里升起豪情壮志。她一定要将萧彧买铺子的钱成倍挣回来,让家里的小日子更上层楼,还要好好回馈萧彧一番。 她都想好了,赚钱后就以萧彧的私人名义向养济院和育婴堂各捐一万两善款。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谁对她好,她就加倍对谁好。 反之亦然。 谈笑间,阮长生将二人迎进内室,分主宾坐下后,陆柬之问起了他的伤情。 阮长生轻描淡写一带而过,阮棠却不能释怀。经过两个月休养,他的身子倒是恢复了,但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肠胃受不得刺激,太冷、太热、太辣的食物一律不能碰,否则会腹泻不止,若是治疗不及时,还会脱水而死。 她恨死了那个下毒的人。 本是玉树临风、前途无量的大好青年,因为两次中毒,身子亏损不说,连带着名声、学业都受了影响。 她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阮长生是扫把星,谁嫁谁倒霉,导致他的婚事比她还艰难。 阮棠真想让芝芝缝上那些人的茅坑嘴。 再回神,陆柬之聊起了学业,阮长生的话方渐渐多起来,眉间不自觉带出愁容:“国子监的课业落了两月有余,想追上怕是不容易。” 陆柬之今天心情颇佳,主动替他出主意:“你可以在国子监附近赁个屋子,白天上课,晚上回去让坐馆先生补一补。” 阮长生眼睛一亮,道:“伯爷言之有理,只是国子监课业艰深,上哪里去找学识渊博的坐馆先生” “这你就问对人了,”陆柬之矜持一笑,“我以前的坐馆先生马钧戬,是五经博士出身,极有学问,但他一次只收一名学生,你不妨拿着我的名帖去试试运气。” “可是马玉川马博士” “正是。” 阮长生喜道:“钧戬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只是我进国子监时他已经致仕,听说他归隐山林了,每日只与梅树、仙鹤为伍。” 陆柬之颔首:“是的,只有缺酒钱他才会出山教学,且必带着他的仙鹤,所以对坐馆对象要求极高。” 阮长生早已喜不自禁:“没问题,届时我赁个大院子,让先生把他的宝贝们都带来,为表敬意,麻烦伯爷再替我写封引荐信吧。” “好。”阮棠盈盈美眸望过来,从未做过这等事的陆柬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午后,阮棠回房整理契书,算上余馥斋,她名下已经有十二家铺子,价值二万两之多,陆柬之别说送三个铺子,就是送五个铺子,她也看不上。 通过比较,她将铺子分为优中劣三等,优者用来扩大余馥斋生意,中者用来开书坊,劣者租赁或出售。 棋盘街鱼龙混杂寸土寸金,只要不是漫天要价,所谓的劣者也是不愁出路的。 陆柬之的铺子被阮棠头一个卖掉,她按照当初的预期标价二百两,这个价格比陆柬之的五百两便宜了一半还不止,不到三天就吸引了十几个人来问。 阮棠选中了一个做香火买卖的人,他家是老字号,京城内外寺庙云集,信佛的又都是虔诚之士,铺子位置偏一些,也不会对生意有太大影响。 这是阮棠对外的解释,实际上她选中这个买家,只有一个原因。 他是朱七七母亲的远房亲戚。 陆柬之狡猾多端,不得不防,以后他追查下来,只会以为是萧彧将铺子送给萧圭,萧圭又拿它去讨朱七七欢心,半分查不到她和萧彧私底下的往来上。 接下来是扩大余馥斋生意。 为了不引起林氏惊慌,她将余馥斋原来的店面盘出去,在隔壁重新开了一家,林氏问起只说是盘店加上父兄资助所得,林氏很少过问她铺子的事,就这样被她糊弄过去了。 阮棠准备过几个月等余馥斋开始盈利,她就依葫芦画瓢,把隔壁的铺子一间间“盘”下来。 换了宽敞的店面,方掌柜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带着两个徒弟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不到一个月,余馥斋账面上就多出来二千两银子。 阮棠笑得合不拢嘴,酝酿着寻个合适时机“盘”下第二间铺子,正与芝芝聊得高兴,一脸严肃的阮长生忽地闯了进来。 “妹妹,我有事跟你说。” 现下不过巳时,阮棠大奇:“哥哥,你逃课了” 阮长生看了看芝芝,芝芝自觉回避,阮长生跟过去插上门栓,阮棠不由坐直身子:“哥哥,出了甚么事” 阮长生搓搓手,张了几次嘴,才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怕你不相信,也怕你接受不了。” 阮棠敛眉:“哥哥尽管直说,我胆子大着呢。” “你还记得上次调换信笺的事吗” “哥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昨晚我和钧戬先生闲谈,他说清平伯喜欢临摹虞世南的字,但总写不好其中的“戈”字,后来落下一个毛病,只要遇到戈字就会顿一下,上次他写的引荐信里,“戬”字便是这种情况。” “睡下之前,我忽然想起当初被调换的信笺里,凡是带有“戈”旁的字,譬如戎、戏、成、我、戒等,都跟先生说的“戬”字一模一样,所以我怀疑调换信笺的就是清平伯。” 他这样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大乾孩童三到五岁启蒙,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握笔,经年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独有的书写习惯,巧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且信笺用的是贡笺,能接触的人并不多。 阮棠唔了一声,阮长生愣愣道:“妹妹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 “是的,我早就猜到了,因为那封信是在清平伯的铺子里遗落的,又是在那里找回来的。” 阮长生急得满脸通红:“他人品不堪,你为甚么还要同他订亲我明白了,你是觉得我中毒与公主府有关,所以要替我报仇” 阮棠抿着唇不说话,她不愿骗他,因为后面她说的事更惊人。 阮长生气得身子颤抖,训道:“顺天府已经查明的案子,你一个小姑娘瞎掺和甚么,我不许你以身犯险,你赶紧跟我一起去见爹娘。” 阮棠不退不让,道:“我问哥哥几个问题,如果哥哥能回答上来,我就马上与陆柬之退亲。” “你说。” “第一,你与秦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何要处心积虑地谋害你第二,你们那一桌只有四人,为何中毒的是你和秦宋,而是不是柔嘉公主母子第三,秦宋下狱后,为何他的老仆会突然暴亡,而他家中无人打点、甚至露面” “这”阮长生心中发苦,无奈道,“虽然我一个都答不上来,但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做傻事,我这就去禀报爹娘,就算得罪公主府,也要把这么亲事退掉。” “没用的,圣上都拿我没辙,你觉得爹娘能拗得过我” 阮长生瞪大眸:“你跟圣上有来往” “是的,陆柬之换的那封信就是圣上写的。” 阮长生怔住了。 他原以为陆柬之这么做是为了取得阮棠好感,没想到竟牵出当今天子,更没想到自己妹妹私底下居然与天子有关系。 他想起阮棠被萧彧抱进慈庆宫的事,想起每次阮棠有难,萧彧总会适时出现,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心下一松,待要说话,阮棠却沉了眉眼。 “哥哥,我也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你听了不要激动。” “甚么事” “圣上派镇抚司到苏州调查秦宋,麦大人顺道调查了你,他们去了你和族叔族婶当年居住的羽衣巷,据传回来的可靠情报说,你其实是” “是甚么” “是族叔和族婶在京城某间育婴堂抱养的。” 阮长生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叫道:“你说我不姓阮” “是的,这件事只有圣上身边少数几个人知道,哥哥放心,我不会告诉爹娘的,最算你不姓阮,也还是阮府嫡长子,还是我的好兄长。” 阮长生似被人抽了筋,颓然跌坐椅上,痛苦地喃喃自语:“原来我真是野种啊” “不,”阮棠及时打断他,正色道,“哥哥不是野种,你被人发现时,身上穿着富贵人家的襁褓,左耳上还有象征福气的耳仓。” 陆柬之苦笑:“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耳仓,我还以为只有清平伯那样的贵人才会长耳仓呢。” 阮棠“腾”地一下站起来:“哥哥确定陆柬之也有耳仓” “是啊,平日不容易发现,那天他给我写引荐信,我在旁边给他磨墨时看见的。” 阮棠一直想不通公主府为什么要害阮长生,现如今她总算明白了。 耳仓者,十人之中不过一二,且是代代相传的家族印记,必是有人同样发现了阮长生的耳仓,认出了他的身份,所以要杀人灭口。 这个人会是谁呢与前世毒杀她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阮棠满腹疑问,想要弄清楚,只能亲自往公主府多走几趟才行。 “哥哥,今天的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谢姐姐也不行。你放心,有圣上相助,我一定会找到害你的人,还会替你找到亲生父母。” “不,不管他们为甚么遗弃我,也不管他们的权势多大,地位多高,我都不会与他们相认,更加不可能认祖归宗,我的亲人只有爹娘和你,我永远姓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34章 一晃半月,阮棠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七月初七, 柔嘉公主过三十八岁生辰, 作为亲家的阮府也在邀请之列。 阮长生不放心阮棠, 说什么都要跟她一起去, 阮棠斟酌一夜,终答应了他的要求。 有芝芝在,阮长生的安全不足为虑, 凶手也不会蠢得在自己地盘上动手, 被“鬼见愁”镇府司缠住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打算借此机会来一次敲山震虎。 兄妹二人关起门来商量一上午,见什么人, 说什么话,去什么地方, 全都一一推敲,力求尽善尽美, 不露丝毫破绽。 下午, 陆柬之亲自过来送请柬, 他还给阮棠带了一件礼物雪白彩绣蝶纹软烟罗流仙裙。 “这次静嘉姨母也会来, 听说我订亲了, 她指名要见你。” 陆柬之如是解释给阮棠送裙子的原因, 阮棠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十六位庶出公主中, 唯一得嫡公主柔嘉青眼的, 只有这位静嘉。因与柔嘉走得近,先帝爱屋及乌,没有将她远嫁联姻, 只按照她的心意嫁到宝坻王家,距离京师不过一个多时辰车程,是所有庶出公主里面嫁得最好的。 她家的小姐也受优待,一出生便封了县主,赐号也是极好,叫作出云。 出云县主美若桃李,性子一等一的明艳张扬,热情似火,大胆刚烈,与陆柬之喜欢的东胡公主是一个类型。据阮棠所知,这位县主也跟东胡公主一样心仪陆柬之,若不是一直守父孝,说不定早与陆柬之订亲了。 她要是穿上高调的软烟罗,就算出云县主不恨她,静嘉公主也会想撕了她的。 抢了人家女儿的大好姻缘,还要披挂上阵炫耀,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不抽她抽谁 阮棠将盒子往前一推,道:“无功不受禄,此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陆柬之把着盒子另一头不许她动,笑道“宝剑赠英雄,红粉配佳人,这是特意为你做的,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它。” 这个颜色是他挑了许久才挑中的,当时府里的绣娘们都说雪白色压人,绣得再好看也无人能驾驭,他当场为她们作了一幅阮棠的画,她们便自觉回去忙碌了。 雪白色的确挑人,但碰上阮棠这样的,也得乖乖服软。 仙姿玉色,出尘不染,冷若冰霜,凛然不可犯,这才是女孩儿该有的模样。 越是冷冽的酒,尝起来才越爽口,后劲才越令人上头。 他这么一说,阮棠就更不会收了,这世上没有比嫉妒心更可怕的东西,如果有,那一定是皇家女人的嫉妒心。 前段时间,京中出了一则劲爆消息。说的是柔嘉公主将皇帝侄儿赐给自家儿子作通房的四个美人认作义女,转头就将她们下嫁给驸马爷关系最要好的几个同僚,臊得陆驸马一连多日称病不朝,见了同僚都要绕道走。 醋海翻波,叹为观止,对爱侣尚且如此,对情敌又当如何 阮棠想想就觉得头皮一紧。 她懒得与陆柬之费口舌,只拿一双水灵灵的美眸去睇芝芝。芝芝好气又好笑,这姑娘自见识过她的身手就赖上她了,什么事都要她出头,尤其是打发陆柬之。 她又不能真对他动手。 芝芝默了默,道“伯爷,实不相瞒,我们小姐最恶雪白色,说看着瘆得慌,尤其是大晚上,一回头像见着鬼似的。” 阮棠“” 陆柬之的笑容散了,俊脸也没有方才好看,似在隐忍,幽幽道“我娘白天过生辰。” “伯爷误会了,”芝芝瞥了一眼隔山观虎斗的某人,从容道,“婢子说的不是牛鬼蛇神的鬼,而是鬼鬼祟祟的鬼,小姐仙姿玉色,肤若凝脂,再着上出尘的雪白色,难免会有人想入非非。” 陆柬之“” 阮棠没在心底乐疯,悄悄冲芝芝比了个“佩服”的手势,芝芝回以“哪里哪里”,阮棠又道“是的是的”,二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殊不知陆柬之肺都要气炸了。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逼视阮棠:“你不喜欢直说就是,何必找这么多借口耍我玩” 阮棠垂首,戳着手指头,糯声糯气道“我怕伤了伯爷的自尊心。” 陆柬之满腔的怒火如同打到棉花墙上。 他恨死这可恶的女人了。 一会儿义正辞严,一会儿在眼皮底下编排他,现在又装无辜扮可怜,明知道她假惺惺冷冰冰,心眼儿比汗毛还多,可他就是该死地吃她这套 他想看她笑,想听她用方才的声音喊他柬之哥哥,更想欺负得她哭不出来 这个祸害,他迟早办了她 陆柬之暗暗磨牙,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但脸色仍是不豫,生硬道“你若真为我着想,好歹顺着我一回,把我气死了,对你有甚么好处” 芝芝埋头暗笑。 气死了好处多着呢,头一条,她家万岁爷就可以直接将某人扛回宫吃肉了。 如是想着,她险些就要笑出声来,阮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狠狠一脚踩上她的绣鞋,怕力道不够,还在上面旋了两圈。 芝芝痛得飙泪,真想一巴掌呼死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 从小到大,除了萧彧爱损她,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她,芝麻糖的功夫是“四糖”中最好的,谁碰谁挨一身毒飞镖。 陆柬之也看见了阮棠的举动,他将其理解为示好,黑了半天的脸色终于转晴,笑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明天就穿这件裙子,我敢打包票,一定会艳惊全场的。”说罢大步离去,根本不给阮棠开口的机会。 芝芝听了愈加气闷,“嘭”地一声将桌子拍下一个角,随手一甩,那残角就钉进窗外的海棠花树干里。阮棠缩了缩脖子,怯声声道:“芝芝,你生气了么” 芝芝不理她,阮棠戳着手指头,睁大美眸想了又想,脸上忽地浮现红晕,扭扭捏捏上前,抱住芝芝脖子,娇声道:“好姐姐,别生气了好不好,绵绵错了,绵绵向你赔不是。” 芝芝唔了一声,没有吭气。 其实,她在男人堆里长大,是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性子,被阮棠这么一弄,早就气不起来了,但她想见识下阮棠还有哪些哄人手段,便故意绷着脸不搭理她。 阮棠的俏脸更红了,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扳过芝芝的脸,“吧唧”一口亲在右脸颊上,而后头也不回地提着裙子跑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人总喜欢亲她,还强迫她回吻,他教出来的人应该也喜欢她的亲亲吧。 嗯,一定是这样的。 芝芝:“” 快吃晚饭时,牛皮糖过来了,说是来看看阮长生,但阮棠觉得他踩的点太准了,看着更像是来蹭饭。 林氏怪她多嘴,牛皮糖也不恼,悄眯眯与阮棠咬耳朵:“大小姐,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吃完饭我去房里找你。” 阮棠点头应好,原本一脸平静的芝芝听到他们的对话蓦地沉了眼,紧紧瞪着牛皮糖,模样探究而不善。 牛皮糖一无所觉,拉着阮棠说了许多废话,芝芝忍了又忍,终于不顾众人眼光,揪着牛皮糖的耳朵出了门。 除了阮棠,林氏几人皆惊得不轻,一个买回来的大丫鬟,居然敢当众揪皇帝近侍的耳朵,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片刻后,二人回来,牛皮糖不复先前的谈笑风生,耷拉着脑袋对林氏告罪,说宫里临时有急事,需要马上赶回去。 林氏对他无甚逻辑的借口大为同情,心下有了猜测,安慰道:“芝芝丫头是脾气大了些,不过你是男人,多担待些,以后相扶相持,也是个伴啊。” 阮棠“” 芝芝“” 牛皮糖“” “夫人所言极是,”原本苦着脸的牛皮糖仿如醍醐灌顶,朝林氏深深一揖,在众人或喜或惊或惧的注视里,揪着芝芝的耳朵出了门。 阮棠捂着眼,在心里默默替他点了根蜡,昧着良心吃完了一顿饭。 回到自己屋里,牛皮糖带来的礼物已经摆在床头。 那是一个龙凤呈祥纹的梨花木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件蔷薇粉千叶莲花罗裙。 无论颜色、花纹还是样式,都是阮棠的心头好,她一眼就喜欢上了。摊开裙子,里面掉出来一张粉色纸笺,上面字迹全为瘦金体写就,阮棠细细端详,方知道真正的“屈铁断金”是什么意思,难怪阮长生能分辨出真假不同。 纸上写着十二个字,阮棠读罢俏脸比窗外的石榴花还要红上三分。 上面写的是“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彧字。” 阮棠捂着发烫的脸蛋将纸笺收好,起身到屏风后换上了那件罗裙。 今年的七夕节格外凉爽,柔嘉公主便将宴席摆到后花园的湖心水榭上。 说是宴席,其实上的全是素菜,也没有安排吹拉弹唱等节目,众人无端少了许多乐子,唯一能做的就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话家常。 阮棠被人带到柔嘉公主姐妹面前。 她一袭粉裙,亭亭玉立,面如芙蓉,与湖中景色交映成趣,看着好似一朵活的白玉莲,走到哪里,众人的眸子就跟着转到哪里,连眨一下都舍不得。 果真,艳惊全场。 众人都夸陆柬之有福气,他却铁青着脸,怎么都笑不出来。 这个骗子,他就不该对她心软 阮棠轻轻一笑,并不把他的臭脸当回事,敛衽向柔嘉公主等人行礼,出云县主似极心疼陆柬之,不悦地质问“你怎么没有穿柬之哥哥为你准备的流仙裙” 她的声音又高又尖,一下子就把全场的目光吸引过来,阮棠还未回话,只听她又义愤填膺道“你知不知道柬之哥哥为那件裙子花了多少心思你知不知道裙子的草图都是他自己画的他亲自把裙子送上门,你就是这么对待人家的一片真心” 话落,众人看向阮棠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阮棠低着头,心里止不住为这位县主喝彩,短短几句话就将她这个“情敌”定性成不知好歹、目中无人、虚荣浅薄之辈,若是前世的她,只怕一招就输了。 她抬起头,不慌不忙道“县主误会了,并非小女子糟践伯爷心意,实在是有不得已的缘由。” “甚么缘由,你当着大家的面说啊。”出云县主穷追不舍,“我倒要看看甚么事情能令你将柬之哥哥的心意弃如蔽履。” 阮棠最恶咄咄逼人,更恶毫无立场的咄咄逼人,因为身份就要日月星辰都围着她转,真是不知所谓,当下回击道“抱歉,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出云县主仿佛抓到贼赃,气愤道“你就是狡辩你就是瞧不起柬之哥哥” 话落,陆柬之的俊脸黑成了锅底。 眼见越闹越僵,林氏坐不住了,起身要为女儿说话,却被芝芝一把按坐下来,要她静静看戏就好。林氏半信半疑,死死盯着女儿,不过几息功夫,她居然真的翻身了。 只见阮棠叫过柔嘉公主身畔女官低声说了几句,那女官又伏在柔嘉肩头耳语,柔嘉听罢亲自过来牵阮棠,边走还边笑。 “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出云年纪小,你不要跟她计较。” 这话表面上是替出云县主开脱,实际上却有些打脸,出云都过完十六岁生辰了,再怎么小,也比刚及笄的阮棠大。 出云县主的俏脸红一阵白一阵,精彩极了。 她喜欢表哥陆柬之不是一年两年了,两家父母也都知情,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嫁回京城,没想到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截了胡。 她恨阮棠恨得牙痒,这女人一看就是个坏家玩意儿,她卯足了劲拉她下马,眼看就要成功,却被她一句话轻松翻盘。 可气的是,她根本不知道那小狐狸精说了什么,更不知道见多识广的柔嘉姨母怎么会问都不问就信了,还当众驳了她这个外甥女的面子。 场面一度安静,静嘉公主脸上闪过愠色,让婢子扶女儿下去更衣,对阮棠欠欠身,抱歉道“阮小姐,让你见笑了,小女打小被我惯坏了,说话直来直去不懂转弯,我代她向你道歉。” “公主过谦了,县主天真浪漫,单纯可爱,我等羡慕不及。” “对,”柔嘉公主插话进来,“出云天真浪漫,单纯可爱,与我亲家嫡长子堪为良配,不如我替他们牵个线” 林氏一听又急了,起身前不放心地看了看芝芝,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作壁画状,当下顿悟,叫道“公主,不用了,犬子已经在议亲了。” “是哪家的姑娘”柔嘉公主似极在意。 “国子监祭酒谢大人的千金。” “是他家呀,”柔嘉公主神色复杂,愣了一瞬,随即笑道,“挺好的,他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我当年大婚,先帝钦点谢老太爷做迎亲使;谢祭酒学富五车,和翰林院的林老学士一样,经常给先帝讲学;谢家的儿郎们也是个个出息,妻贤子孝,羡煞旁人。” “公主所言极是,谢家家风清正,人人识礼,连三岁娃娃都比旁人家懂事,是百里挑一的好家族。” 林氏对谢家完全不吝赞美,她对谢令仪本就满意,更感激她家雪中送炭。阮长生连着两次中毒,身子和名声都受了极大影响,谢家不但不嫌弃,还愿意与阮家结亲,这样高义的人家,夸上天都不为过。 她越说柔嘉公主的俏脸就越黑,宋嬷嬷察言观色,连忙岔开话题,让丫鬟们去拿马吊过来,柔嘉姐妹加上阮棠和陆柬之凑一桌,其余人自由组合,水榭里重新热闹起来。 牌桌上,陆柬之专门给静嘉公主放水,阮棠一连输了五把,面前的筹码转眼少了一半。柔嘉公主朝陆柬之瞥了瞥,蹙着眉一心给阮棠放水,转眼又帮她全赢了回来。 又来了十几局,阮棠面前的筹码越堆越高,陆柬之额上沁出了汗,静嘉公主左右看看,将牌一推,笑道“阎王打架,小鬼遭殃,我还是不掺和你们的家事了,你们一家人慢慢玩,我先撤了。” 陆柬之被她说得尴尬不已,柔嘉公主和阮棠倒是平静得很,尤其是阮棠,将自己的本钱抽出,剩下的筹码全推到柔嘉面前,笑道“公主,多谢您主持公道,阿堵物虽俗,却和吃饭喝水睡觉一样必不可少,代表着我最直接的心意,请您不要嫌弃。” 柔嘉公主也笑“我收下了,你是个懂事的,比柬之强多了。” 静嘉公主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重新打量起阮棠来,一旁的出云县主气红了眼,将她拉到屋里抱怨起来。 “娘,这个阮氏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看她把陆家表哥迷得,眼珠子都沾到她身上了。” 静嘉公主眯了眯眼,安抚道“稍安勿躁,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一会儿去向阮氏赔个不是,你姨母心里才不会怪你。” “凭甚么”出云陡地拔高声音。 “就凭她能让你姨母主动输牌,还能让你姨母对你表哥冷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32738494”、“不多” 的地雷,感谢“set free ”的营养液,笔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35章 静嘉公主生得柔美,骨子里却很强势, 从来说一不二, 王家所有人都唯她马首是瞻, 深知母亲性子的出云县主哪怕心里再恨, 也只得咬着牙乖乖向阮棠道歉。 知道女儿不甘,静嘉公主微微一笑,笃定道“放心, 来一趟不容易, 娘不会让你空手而归的,今日必助你达成心愿。” 出云县主双眼放光“当真” “比珍珠还真。” “那阮氏怎么办” “她家是文人, 傲气得很,出了事肯定会退亲, 就算不退亲,你身份比她高贵, 只能是你大她小。” “娘亲对我最好了”出云县主眉开眼笑, 等不及要去给阮棠道歉了。 静嘉公主莞尔, 不疾不徐地跟在脚下装了风火轮的女儿后头。 宗室, 是大乾最尊贵的存在。 没有人能从宗室及宗室出女手里抢东西。 所有吃下去的, 必须加倍吐出来。 如是想着, 她的眸色越来越深, 不远处女儿娇俏如柳莺的声音婉转入耳“阮小姐, 对不住,方才是我太激动了,我这人性子直, 爱瞎打抱不平,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无妨,我并未放在心上,县主也不要太在意。” 阮棠的声音温温柔柔,如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出云县主却想撕了她那张漂亮的樱桃小嘴。 按照常理,狐媚子应该跟她客气两句,像迎合她母亲那样给她找个台阶下,而不是无视她的身份,坐实她的错误,还暗讽她鼠肚鸡肠,拿不起又放不下 简直欠教训 她暗暗磨牙,心里把阮棠咒了千百遍,而后扬起甜笑“阮小姐,我能知道你方才在水榭里跟姨母说了甚么吗” “可以啊,”阮棠浅浅一笑,嘴角露出两个俏皮的小梨涡,“我就是告诉公主,我来了月事,穿白裙子会出糗。” 出云县主傻眼了,她怎么也没料到绊倒她的居然是一件如此不起眼的小事。的确,闺阁隐私,不宜宣扬,倘若真出糗,阮、陆两家都会遭人嘲笑,不穿白裙才是识大体顾大局。 相较之下,她和陆柬之就太不懂事了。 难怪柔嘉公主欣赏她。 另一头,被出云县主念叨的陆柬之正站在柔嘉公主面前挨训。 “阮小姐知书达理,顾全大局,身为男子,你不觉得汗颜么” 陆柬之被她骂得难堪,低声分辩道“孩儿哪里知道她来了月事。” “别拿这个为自己开脱,你分明就是对她有成见。她让女官来传话,我听罢亲自下去扶她,还当众驳了你表妹面子,你就没有想过原因” “就算你不曾多想,风度你总该有吧,牌桌上当着外人的面对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不依不饶是甚么道理” “柬之,你太令我失望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陆柬之见不得她失望的眼光,红着眸道“母亲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母亲曾说孩儿是您的珍宝,您当着姨母和阮氏的面挤兑自己珍宝,教孩儿的脸往哪里搁” 柔嘉公主摇摇头,正色道“柬之,脸面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给自己的,自重者人恒重之,自爱者人恒爱之,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下去找你父亲吧,不要在女眷堆里厮混了。” 陆柬之垂头丧气离去,宋嬷嬷上前替柔嘉公主顺气,不解道“公主为何对伯爷发这么大的火” 柔嘉深深蹙眉“也不知怎么回事,柬之这孩子最近像变了个人似的,慌手慌脚,疑神疑鬼,不是针对狼儿,就是针对娇滴滴的小姑娘。” 宋嬷嬷笑“伯爷那是紧张阮小姐啊。” “紧张也不是这么个紧张法,男子汉大丈夫坦坦荡荡,爱也要爱得光明磊落,不想着怎么提升修养,怎么对心上人好,老把别人当作对手,自己吓自己,有甚么意思。” 宋嬷嬷觑了觑柔嘉脸色,开玩笑道“公主不也老防着别的女子接近驸马爷么” 柔嘉公主幽幽叹息“女子只有内宅一方天,注定只能围着男人转;男人的天空又广又阔,想飞多高就飞多高,不应该只有这般心胸。” 宋嬷嬷默了默,又道“老奴有一事不明,公主既然如此大度,为何不愿意阮家与谢家结亲” “谢家是真正的清流名门,口碑极佳,谢小姐嫁给阮长生,于他将是莫大的助力。静嘉公主府看似富贵,但我皇姐不好相与,我那外甥女也是个霸道性子,阮长生若娶了出云,这辈子就只能被她们母女两个踩在脚下,永无出头之日。” “公主厌恶阮长生至此,为何对阮小姐又不一样” “他们一个是驸马私生子,一个是伯爷心上人,待遇怎能一样且阮小姐确有主母之风,不一味迎合柬之,不贪财,也不肯吃亏,有原则,懂回报,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好姑娘。” 陆柬之从未被母亲这么训斥过,心里又气又恨,本想依言去外院找父亲,走到半路又折了回去。 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径直走到正与出云县主说话的阮棠跟前,面无表情道“你跟我来。” 阮棠不动“伯爷有甚么话就在这里说。” 陆柬之看了出云县主一眼,出云笑笑,善解人意地避到一边,陆柬之往前一步,沉声道“你当真是因为来了月事才不穿我送的裙子” 这种事还有当面问的,阮棠怒极反笑,嗤道“伯爷想亲自验证” “这是女子该说的话么”陆柬之紧紧盯着她,脸色铁青一片。 “半月前,伯爷才承诺过以后再不怀疑我,这才过了多久就变卦了,原来男人的话这么不值钱。陆柬之,你自己不讲信用,又有甚么资格要求别人” “阮氏你放肆” “呵。” 阮棠不屑冷哼,走到出云县主面前,对她福了福,请她随自己进屋一趟。片刻后二女返回,阮棠远远站着,出云上前,盈盈道“柬之哥哥,你误会阮小姐了,她没有说谎。” 陆柬之心中一沉,猛地抬头,四下里早已没了那抹倔强的粉色倩影。他拔腿要追,出云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动情道“柬之哥哥,我爱你,你怎么就是看不见我对你的情意呢” “松开” “不松,一辈子都不松,就算没有名分,我也要跟着你。” 她将陆柬之抱得很紧,陆柬之挣脱不得,刚要训斥,眼前陡然一黑,一张帕子毫无预兆地覆上他的脸,甜得发腻的香气钻进鼻孔,他失去了意识。 出云县主拍拍手,草丛里跳出两个孔武大汉,他们沉默地架起陆柬之朝他的院子行去,出云步伐轻松地跟在身后,边走边警惕地四下张望。 他们走远后,阮棠和一身白袍的萧彧才从几人合抱的大榕树后现身。 阮棠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要不是陆柬之突然跑过来,那两个大汉抬走的就是我吧” 萧彧面色阴郁,声音却很温柔,敲了敲她的头,哼道“现在知道怕了看你还敢不敢丢下芝芝一个人到处瞎跑。” “我没有瞎跑,”阮棠怕他怪自己不领他的情,连忙巴巴解释起来,“我让芝芝保护哥哥去了,要是知道出云县主这么狠毒,我连话都不会跟她说的。” 萧彧看着她轻笑“急甚么,我又没怪你。” 看到她为他紧张,他的心情好极了。 这个小脑瓜长得真是懂事,知道什么人该横眉冷对,什么人该笑脸相迎,嬉笑怒骂半分不含糊,真真可爱极了。 阮棠被他笑红了脸,低下头绞着衣边,不知该怎么接话,却听他凑到耳边轻声问“你为甚么要亲芝芝” “咳咳” 萧彧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凉凉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被你亲,我的人也喜欢这个调调” “咳咳咳” “你打算甚么时候亲牛皮糖” “咳咳咳咳” “除了他们两个,我手下还有另外两颗“糖”。一个是镇府司的麦大人,另一个是先帝朝的文武双料状元,你打算甚么时候亲他们两个” “咳咳咳咳咳” 萧彧每说一句,阮棠的咳嗽就加重一声,待他说完,她一张小脸已经涨得通红。 萧彧与她额头相抵,爱怜地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幽幽道“小荷花,你身上每一处都是金贵的,除了我,你不许亲任何人,芝芝也不行,不然我会妒忌的。” 他将“妒忌”二字说得光明正大又理直气壮,仿佛抱着心爱玩具的大孩子,不讲理不商量不妥协,可爱而稚气。 他的目光莹莹如玉,清澈纯净,不含杂质,阮棠看得心软,不自觉轻声道“我答应你。” “真乖,让我多“心疼”一会儿。”萧彧将阮棠揽进怀中,又准又快地含住她的唇,劲舌长驱直入,大杀四方,攻城掠地。 阮棠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细碎的嘤咛声从她唇间逸出,高低错落,婉转起伏,像一首动人的琴曲,深深撩拨着男人心弦,使他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他将她抱起来抵靠在树干上,狠狠吮吸几口,薄唇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沿着玉面一路亲吻。 他含住她莹白如玉的耳垂,将那两片嫩肉裹在嘴里反复逗弄,她居然嘤嘤哭泣起来,俏脸绯红似霞,睫毛泪光闪闪,那模样似不胜娇羞的水莲花,看得人眼都直了。 他逗弄得更起劲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 他将她的泪全部卷到舌尖,又全部送进她嘴里,尝到湿意的那一刻,她似触电一般,娇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然后便往下滑,要不是萧彧抱着,只怕站也站不直了。 阮棠又羞又气,恨恨捶着萧彧胸口“坏人,坏人,坏人,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你才知道我坏啊。”萧彧哈哈大笑,捉住她的手亲吻,将她打横抱起往前走。 阮棠吓坏了,挣扎着要下地,这要是被人看见,她哪还有脸见人啊。萧彧看得好笑,故意不告诉她,其实周围已经被他清场了。 阮棠急得快哭了。 萧彧失笑,抱着她边走边安慰,说方圆五里都不会有人闯进来,还说公主府到处都是他的暗卫,阮棠听罢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好奇地问“我们去哪里” 萧彧邪肆一笑“去捉奸。” 他一直将阮棠抱到陆柬之院子门口才放她下地,临分别前箍着她又吻了好久好久才松开,他掐着她的细腰气喘吁吁地命令“趁今天这个机会把陆家的婚退掉。” 阮棠错愕,嗫嚅道“可是”她的仇还没报。 萧彧猛地沉了脸“可是甚么,你想给人做小好好的皇后你不当,偏要上赶子给卑鄙小人做小阮绵绵,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你,然后再掐死我自己” 阮棠本来不甚乐意,听到最后一句“扑哧”笑了,瞥了瞥男人的臭脸,不怕死地嘟囔“你少骗人,自己是掐不死自己的,不信你先捅自己一刀试试,可疼可疼了,根本下不去手。”顿了顿,又道,“还有,我都被你掐死了,你死没死我也不知道啊。” 萧彧“” 这个棒槌 阮棠咯咯娇笑一阵,萧彧依然黑着脸,她便不敢再笑了,小心翼翼地商量“你说退我就退,但至少等我把下毒害我哥哥的凶手揪出来再退,好不好”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萧彧面色稍缓,道“麦芽糖在苏州查到了新线索,跟秦宋的家人有关,他已经放出风去,要不了多久凶手就会现身,届时你哥哥的身世也能查清了。” 阮棠一听有戏,十分痛快地应道“行,我听圣上的。” “叫荷叶哥哥。” “好,我听荷叶哥哥的。” 萧彧一把搂过她“小荷花这么乖,荷叶哥哥再“心疼心疼”你。” 阮棠推开陆柬之的卧房门,屋里静悄悄的,地上随处可见各种衣物,长衫,裙子,亵衣,亵裤,抹胸等散落得到处都是,最里间的大床上,两条半裸的身影相拥着酣睡在一起。 出云县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到处都是吻痕和指痕,目之所及竟没有一块好皮。 阮棠暗暗咋舌,出云真是个狠角色,不仅对别人下得去手,对自己也是毫不含糊,居然与服了药的男人交欢,也不怕把自己玩死。 罢罢罢,她要伯爷夫人的头衔就让给她,这样的疯子还是留给陆家头疼吧。 阮棠进来没多久,外面突然涌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柔嘉公主姐妹二人。看到床上情景,静嘉公主“哇”地一下扑过去,用被子紧紧包裹住自己女儿,大哭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姑娘来做客,怎么就被表哥强了呢我可怜的儿,你才十六岁,还没有说亲啊。” 果然姜是老的辣,她一来就给这场男女情事定性为表哥强迫表妹,出云身上的痕迹,男女力量的悬殊,更成了有利的佐证。 柔嘉公主气得身子发抖,拨开众人,一巴掌打在沉睡的陆柬之脸上,陆柬之幽幽醒来,床前站着一堆人,赤身裸体的他怀里躺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女人。 他闭了闭眼,嗡嗡作响的耳朵听不进任何声音,脑海里唯一回荡的只有母亲愤怒的脸,以及阮棠冷冰冰的眸子。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失去了母亲的信任,也要失去阮家的婚约了。 他忽然发狂一般掐住出云的脖子,叫道“是你,都是你这个贱妇害我,胆敢给我下药,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静嘉公主大骇,连忙上前去护女儿,可她根本就不是陆柬之的对手,眼看着出云被掐得白眼直翻,柔嘉公主又重重甩了陆柬之一巴掌。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难道把害你的人杀了,你就能把错纠正能把绵绵心里的伤痕抹掉” 都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阮棠今天算是见识到了。静嘉公主段位高,柔嘉公主段位更高,一句话就帮陆柬之翻了身,还给惊慌失措的他指明了方向。 今天之前,陆柬之名动京华,谦谦君子,风度翩翩,他要是对出云有意,怎会等到订亲以后、阮家人都出席的寿宴上出手 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个中缘由,不得不令人深思啊。 众人一边倒的目光重新清明起来,陆柬之更是如梦初醒,也不管出云会不会被人看到,扯过薄被裹到自己身上,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阮棠面前,痛声道 “绵绵,我是被陷害的,她在帕子上撒了药,我才,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阮棠蹙蹙眉,还未说话,静嘉公主就扑上来与陆柬之撕打到一起“你是不是人,吃了不认账,还要败坏我女儿名声,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就去找圣上评理。” 陆柬之一把推开她,怒道“评就评,最好让镇府司把你们母女俩好好检查检查,看你们到底藏了多少害人的东西。” 静嘉公主缩了缩脖子,悄悄去看出云,见她暗暗点头,心下稍安,大声道“走,跟我见皇帝侄儿去,他是明君,帮理不帮亲,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陆柬之气呼呼地跟着她往外走,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且慢,我有办法解决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爽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36章 发声的是驸马陆少游。 他自人群后缓缓走出,先让丫鬟们将看客请出去, 后对林氏和静嘉公主分别作了一揖, 客客气气地请她们移步东厢房说话。 陆柬之今日的所作所为可把林氏恶心坏了, 先前对他有多感激, 现在就对他有多失望,她一刻也不想在公主府多待,更不想委曲求全, 遂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陆少游的提议。 “明人不说暗话, 这里都是当事人,驸马爷有话就直说吧。” 柔嘉公主瞥了瞥林氏冷若冰霜的俏脸, 心中暗自高兴,也跟着起哄道“对, 哪里也不去,就当着大家的面说, 事无不可对人言, 我女儿吃这么大的亏, 凭甚么还要偷偷摸摸” 陆少游顿了顿, 面上笑容不改, 温声道“既如此, 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出云县主与柬之同床共枕已是不争, 阮小姐与柬之有婚约也是事实,不若就让柬之把她们两个都娶了吧。” 林氏面沉如水,静嘉公主追问道“怎么个都娶法” 陆少游的目光自一屋子女人脸上扫过, 答道“一为妻,一为贵妾。” 静嘉公主又追问“谁是妻,谁是妾” “这个就要看柬之的意思了。” 陆柬之听罢连忙走到阮棠身边,道“我与绵绵有婚约在先,当然是她为妻。” 静嘉公主目眦欲裂,当下叫嚷起来“陆柬之,我女儿贵为县主,且已与你有了夫妻之实,你居然要让她屈尊做妾” 陆柬之眼里射出怨恨,骂道“甚么县主,淫娃荡妇罢了,要不是木已成舟,她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哪里还有资格做妾” 话落,出云县主放声大哭,静嘉公主气不过,又要来撕打陆柬之,林氏实在没心情看戏,冷冷道“都别吵了,退亲吧。” 陆柬之将静嘉公主推倒在地,猛地抱住阮棠,红着眼低吼“我不退亲” 人就是这样,不到失去不知道拥有的可贵。 先前他带着目的提亲,把阮棠当作与萧彧较量的棋子,时间久了他才发现,他所有的失落、嫉妒、愤懑,皆源于他已爱上这颗又娇又俏的小棋子。 他不愿她心里有别人,他想独占她的甜。 “绵绵,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用一生来弥补你的伤痛,只求你别走,好不好,好不好” 陆柬之情不自禁地哭了。 他的泪落进阮棠脖子里,烫得她浑身一激灵,林氏也看见了,上前的脚步不由顿住。 柔嘉公主到底心疼儿子,抓住机会对林氏说道“亲家,我不赞同驸马的提议,我认可的儿媳只有绵绵一人,其他阿猫阿狗休想入我府门,退亲的事以后休要再提。” “萧梦华,你给老娘把话说清楚”静嘉公主一蹦三尺高,揪住柔嘉的衣袖又要开撕。 “难道我说错了么,”柔嘉公主不屑撇嘴,红唇里吐出的话直教人又羞又气,“为了上位,不惜下药毁人姻缘,还要搭上自家清白,行径卑劣,猫狗不如,有甚么资格进我公主府” 出云县主哭声又起,随手抓过一件衣裳包住身子往外跑“娘,您别争了,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不知廉耻,女儿不配为人,女儿这就去死个干净。” “我可怜的儿呀。”静嘉公主撇下柔嘉,与出云抱头痛哭。 阮棠不欲再看,动动身子,冷然道“抱也抱够了,该松手了吧。” 陆柬之悻悻放下双臂,但仍挡在她面前,急切道“绵绵,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保证” “没用的,”阮棠出声打断他的话,幽幽道,“如果今天我们二人易地而处,我对你说这番话,你会作何感想” “我”陆柬之张着嘴答不上来。 如果床上躺的是阮棠和别的男人,他会疯,会发狂,会想杀人,会毁灭这尘世 “放手吧,给彼此留一个体面,不好么” “不好不好不好”陆柬之心中又慌又怕,伸手又要去抱阮棠,斜次里有一只手比他更快,“嗖”地一下就将阮棠勾走了。 一脸寒霜的芝芝防备地盯着他“伯爷听不懂我们小姐的话么” 陆柬之一看见她就想起萧彧,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厉声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刁奴挑拨离间,绵绵才不喜欢我的。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我要让她知道背主的下场。” 芝芝冷哼一声,全然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倒是门外响起一道浑厚动听的戏谑之声“表弟还未与阮小姐成婚,算不上人家丫鬟的主子。” 随着话落,萧彧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众人纷纷上前见礼,静嘉公主仿佛有了主心骨,连滚带爬,踉跄上前,抱着萧彧的大长腿哭得好不凄惨。 “彧儿,你一定要给姑母做主啊,你表妹她才十六岁,这教她以后怎么活啊。” 萧彧扶起她坐好,对柔嘉公主笑道“本想来姑母府上讨杯薄酒,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既然静嘉姑母求到跟前,侄儿少不得要替她要个说法。” 柔嘉公主扯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来“狼儿不用费心了,我们已经解决好了” “你放屁”刚坐下去的静嘉公主又蹦了起来。 萧彧抬抬手,室内马上安静下来,他的目光巡弋一圈,落到芝芝身后的阮棠脸上,笑问“阮小姐的意思是” 阮棠被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弄得心尖一颤,忙答道“回圣上,民女和母亲的意思一样,回去就着手准备退亲。” 萧彧看向静嘉公主,她大声道“我要出云嫁进公主府。” 萧彧又看向陆少游,他只笑笑不说话,柔嘉公主皱着眉扫了丈夫一眼,神情若有所思,还未等她开口,陆柬之就站了出来。 “二表哥,这是我的家事,请你不要干涉。” 萧彧直视于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表弟觉得我多管闲事” “难道不是么,”陆柬之脖子一梗,字字含怨,声声控诉,“二表哥先前送美人,现在又跑来当判官,你对弟弟家事这么感兴趣,怕是别有用心吧” “呵呵。” 萧彧嗤笑一声,问起另一事“表弟,当初我让你送给阮小姐的及笄礼你送了么” 陆柬之心中一凛,定了定神,答道“送了。” “以谁的名义送的” “自然是二表哥。” 萧彧复看向阮棠,陆柬之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颗心沉到了谷底。阮棠脸上冷冷淡淡,什么表情都没有,但陆柬之却从其中看出了耻笑、鄙夷、还有深深的不屑。 萧彧又问“还有,你为甚么要调换我的信笺” 陆柬之心中的恐慌如涟漪一般扩大,那件事他做得万无一失,萧彧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二表哥有证据么” “当然,表弟可以把当初替你看门的赖大叫过来问问,我想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担上欺君之罪吧。” 陆柬之的俊脸越来越白,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柔嘉公主越听越糊涂,问道“你们两个在打甚么哑谜,这跟绵绵退亲有甚么关系” “姑母不妨问问表弟,当年在你府上救下阮小姐的明明是我,他为甚么要冒充” 柔嘉公主又惊又疑,美眸瞪得浑圆,陆柬之承受不住她的目光,脱口而出道“因为我跟二表哥一样爱慕绵绵,我没他身份高,自然要用些手段。” 话落,满室皆静。 萧彧笑了笑,神色陡然一变,疾声道“对阮公子投毒也是你的手段” 林氏猛地抬头,满脸不可置信,片刻后似有所悟,眸子便成了能冻死人的寒冰,能烧死人的烈焰。 陆柬之急得赌咒“我没有我若下毒害他,就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敢跟秦宋的家人对质吗”萧彧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 “有何不敢” “好,我即刻命人护送他们北上,到时候真真假假一对便知。”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柬之与阮棠的婚约已无任何转寰余地,除了退亲别无他法。否则阮家人告他一个骗婚之罪,当今天子亲自上堂作证,他在大乾就没脸待下去了。 众人或惊或喜或疑或叹,唯独静嘉公主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陆柬之是这么个破烂货色,还涉嫌买凶杀人,她说什么也不会给女儿出这样的馊点子。 “走,回家去,柔嘉公主府的门槛太高,我们攀不起。” 出云县主跟在她身后一步三回头,边走边哀泣“柬之哥哥,你别丧气,我相信你的清白,阮棠不要你是她有眼无珠,等你退亲了我再来找你。” “滚”陆柬之狠狠摔碎了一个瓷枕。 “清平伯,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希望你以后别再纠缠绵绵。” 林氏深深看了陆柬之一眼,带着阮棠跟丫鬟们走了,萧彧略坐了坐,也带着人走了。 屋里剩下一家三口,陆少游刚想缓和一下气氛,柔嘉公主一巴掌拍在桌上,斥道“陆柬之啊陆柬之,你真是好样的,连骗婚这种事也干得出来,你臊不臊得慌” 陆柬之直挺挺立在她面前,恨声道“绵绵又没有订亲,我怎么就不能喜欢她” 柔嘉公主痛心疾首“可你也不能用这种下作手段啊。” “我又没有伤害谁。” “你欺骗了绵绵和你二表哥,还说没有伤害谁陆柬之,你太令我失望了,待此件事了,你去边关清醒清醒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世上就没有皇帝撕不了的人。 感谢小天使“上善若水”的营养液,笔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37章 陆柬之被柔嘉公主打发出去,屋内只余夫妻二人。 柔嘉抬头, 细细端详枕边人的脸庞, 不禁感慨岁月对他的优待, 年过四旬的男人鬓角居然没有白发, 剑眉星目,身材挺拔,走出去跟儿子好似亲兄弟。 陆少游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笑道“公主为何这样看着我” 柔嘉公主笑颜如花, 轻声道:“驸马,有句话我憋在肚子里好半天了, 你要柬之将两个姑娘都娶了,是不是你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陆少游原本还在浅浅笑着, 听罢骤然变色,厉声道:“公主, 你闹够了没有, 自那四个宫婢被你嫁给我的同僚, 我就成了官场笑柄, 到现在连朋友都没有了, 你还要怎样” 柔嘉公主默了默, 抬眸凝视:“狼儿问你意见时, 你为甚么不吭声” 陆少游压着脾气解释:“你没看出来么, 圣上明显向着静嘉母女,我再吭声不是自讨苦吃” “你觉得我有这么好骗” “爱信不信。” “好,我问你, 卿卿是谁” 陆少游怔了怔,随即勃然大怒“萧梦华,你有完没完,当初要我当驸马的是你,现在怀疑我的还是你。这么多年我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你还不依不饶,要是不想过就离了吧,趁还年轻,谁也别耽误谁。” 说起和离,柔嘉公主有几瞬的恐慌和气短,正要放软姿态,忽想起萧彧曾对她说过的话,不由硬气道“离就离,公主府是我爹给我造的,儿子是我生的,除了你这个人,这里一草一木你都不能带走。” 陆少游不意她如此强硬,皱着眉掂量她话中真假,柔嘉接着道“我才三十八,再生孩子也来得及,二嫁以后,一定要多生几个给柬之作伴。” 听言,陆少游面上一僵,神色变幻不定,忽骂了句“痴心妄想”,甩着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柔嘉公主背上沁出一层汗,这是她头一次与陆少游正面杠上。以前只要他一皱眉,她就心疼得像要自己命似的,根本没有心思与他好好过招,今天较量下来,才发现陆少游也是有命门的。 这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柔嘉公主勾起红唇,心情愉快地给自己涂丹蔻,还时不时问问绯袖和碧裳两个女官的意见,宋嬷嬷等了半晌,见没她什么事,瞅准机会,悄悄溜了出去。 角落里,长身玉立的男人已等了她许久。 “公主最近见了甚么人” “没见甚么人,就是之前因为宫婢的事进了一趟宫,这个驸马爷是知道的,再就是今天寿宴上见到的这些人。” “她没提起圣上和伯爷” “没有。” 陆少游沉吟片刻,道:“好久没见你侄儿了,让他替我跑个腿吧。” 宋嬷嬷面露难色,揪着衣边恳求道“驸马爷,求求您了,我娘家就这一根独苗。您就高抬贵手放过他吧,被公主知道了,我们全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陆少游道:“你怕被公主知道,那你怕不怕我去公主那里告发你,你背主也有些年头了吧” 宋嬷嬷马上站直身子“老奴这就去叫侄儿来。” 宋嬷嬷的侄儿叫宋大宝,是老宋家的独苗苗,没什么大本事,靠接公主府私活为生。大概五六年前,陆少游看上了他,时不时让他跑个腿送个信,他一开始没太上心,后来发现这是个天大的肥差,不光赏银丰厚,还能见到娇滴滴的美娘子,运气好的时候,更有额外打赏。 这世道就是这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有些人家有娇妻,外面还偷偷养着女人;有些人年纪一把也只能在下等窑子里厮混,不知何时才能娶妻生子。 林氏憋了一肚子气,回家就打发管家和方嬷嬷带着聘礼、婚书及庚帖去了公主府。 不到半个时辰,方嬷嬷一行人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林氏一打听,险些没气炸。原来陆柬之死活不同意退婚,把着庚帖据不交还,柔嘉公主无法,只得在方嬷嬷的配合下重新补写了一份,交到官府以后却被退了回来,因为上面没有陆柬之的签字画押。 方嬷嬷不住唏嘘,都说虎父无犬子,柔嘉公主公正明理,陆驸马也不赖,怎就生出这样的儿郎。 阮棠觑觑薄唇抿得紧紧的阮长生,叹息一声,心酸地低下了头。 回程路上,阮长生悄悄告诉她,陆少游左耳上也有一个耳仓,他特意让芝芝看过,不论大小、形状还是位置,都与他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还发现,他与陆少游的口味以及某些小动作,相似得令人心惊。 结合此前种种,阮棠已八成肯定,她的兄长就是驸马陆少游的亲生儿子。 至此,当年遗弃阮长生的人呼之欲出。 萧彧的眼风扫过沉思的阮棠,笑着宽慰林氏道:“阮夫人,凡事欲速不达,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陆柬之再挣扎也是徒劳,你且耐心等待几日,我姑母一定会有交代的。” “好,我听圣上的。”林氏转忧为喜,温声道:“圣上来得晚,怕是还没用膳吧,妾身去给你下碗面。” “有劳了。” 萧彧点点头,林氏起身,留下阮长生作陪,带着一大帮人往外走,阮棠也在其列。走不过两步,她忽地停下脚步,追上林氏交代几句,硬着头皮回到萧彧面前。 “圣上,我有话说。” “说吧。”萧彧似早料到她会回来,闭目养神,未看她一眼。 没有他那双凤眸盯着,阮棠心中轻松不少,问道“你让陆柬之与秦宋家人对质,是故意诈他的吧” 萧彧蓦地睁眸,心下吃惊不小,面上却不显分毫“何以见得” “你若不是诈他,大可私底下直接把人带过来与他对质,猝不及防之下更容易露出马脚,根本没必要广而告之。所以,在圣上心里,陆柬之并不是幕后主使,你这句话只是为了敲山震虎。” “好一个敲山震虎”萧彧击节大笑,故意考她,“你觉得我想敲的是谁,想震的又是谁” 阮棠不疾不徐道“想敲的自然是陆柬之,想震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圣上故意当着大家的面,说秦宋家人不日将会北上,就是为了吸引他去行刺。” “聪明。”萧彧笑容更深,“依你之见,我这招如何” 阮棠认真地摇摇头:“招是妙招,但对方太狡猾,我觉得圣上不一定会赢。” 萧彧挑眉:“你敢打赌吗” “不敢,”阮棠老老实实道,“圣上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我只会笨鸟先飞,一点一点地寻找线索,这样的赌约没有任何胜算。” 萧彧觉得好笑,刚想说他帮她,却见她拉起阮长生朝他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此事关乎哥哥身世,这个过程他应该亲自参与。” 她自己也想亲手揪出真凶。 萧彧看着她:“你暂时还不想解除婚约” 阮棠亦回望他,不避也不闪:“这便是我想跟圣上说的,我想请圣上不要对柔嘉公主施压,在她劝服陆柬之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来场公平的较量。” 萧彧来了兴致:“如何较量法” “圣上只查秦宋,公主府交给我和哥哥。” 萧彧敲了敲桌子,沉吟道:“可以是可以,但你本事太大,居然能令我那铁石心肠的表弟动情,我怕放你进去,又会惹出幺蛾子。” 阮棠不妨他当着自家兄长的面就这么直白,呆了呆,红着脸道:“让哥哥接触他,我只与公主打交道。” “好。”萧彧眯了眯眼,“今天七夕,待会儿叫上老四、朱小姐还有谢小姐,我们六个人一起去游通州运河,路上去来一个时辰,你可以好好表表衷心。” 话落,阮家兄妹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去通州路上,姑娘们要求坐在一起,萧圭一年才等到这么一次机会,说什么也不愿跟朱七七分开,经他一闹,最后变成了一对情侣共乘一辆马车。 萧彧看着去而复返、满面通红的俏佳人打趣:“怎么不跑了” “不、不想打搅他们。” “你就不怕打搅我” 阮棠俏脸更红了,往外挪着步子:“我跟牛皮糖挤一挤。” 萧彧伸出长臂一把勾住她,挑着她的下颌道:“绵绵,今天是七夕,我想听你一句心里话。” “甚么话” “你心里装着谁” 还有这么当面问人的,阮棠羞不可抑,大眼珠子转来转去无处安放。萧彧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回答,佯怒着要下车,阮棠急得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美眸看着别处“装、装着一个小哥哥。” “哪个小哥哥” “荷叶哥哥。” “荷叶哥哥叫甚么” “萧彧。” “错了,是萧郎。” 萧彧心满意足地拥住了她。 车行到大运河畔,众人还未下车,忽听“嘭”的一声,天上炸开了锅。抬眼望去,各种海棠花形状的烟花在空中竞相绽放,将整个河面照得亮如白昼,在众人的赞叹声中,河面上缓缓淌过无数盏海棠花灯,每一盏上面画着个稚气可爱的小姑娘和一身长衫的半大男孩儿。 四下的人群沸腾了。 朱七七“哇”地一声哭了,边哭边捶萧圭:“呜呜呜,好感人啊,呜呜呜,羡慕死了,羡慕死了” 谢令仪温柔地朝阮棠笑笑,与阮长生并肩欣赏起天上地下的绝美风景。 “喜欢么”萧彧在身后问。 “喜欢。”阮棠笑靥如花,在心里补充道,很喜欢,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这是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有人将她珍而重之,第一次当众向她示爱。这份感动和深情,值得她细细品尝和回味一辈子。 “荷叶哥哥,谢谢你。” 谢谢你帮我守住了完整的家,谢谢你及时将我从仇恨中拉出来,谢谢你如日光一样照亮我,谢谢你让我知道世上不是只有一个无情无义的陆柬之。 谢谢你在我怯懦、痛苦、愤怒的时候,牢牢地、紧紧地抓住了我,让我与旧日阴影决裂,活出一个明亮的自我 萧彧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傻丫头,永远不要对我说谢,你值得拥有的比这更多。” 经年重逢,他原没想到自己会轻易动心。 公主府后花园,隔着一条湖,他看见她毫无惧色地扬起巴掌,明明身子那么单薄,却像头母狼一样挡在比她高出一头的兄长面前。 这份狠厉,令他心肠为之一荡。 她决定与陆柬之结亲那晚,故意差牛皮糖找他来,并不是真的为了取得他的同意和帮助,而只是向他表明态度固执己见的是她,与她的亲人没有半分关系。 如果不是他紧紧抓住她,她一定会在查出真凶后,毫不犹豫地离去。 这是他所不能允许的。 “走吧,船来了。” 萧彧牵着阮棠的手,招呼其他人上船。视线里,一艘海棠花船慢慢靠岸,牛皮糖和芝芝站在船头,笑吟吟地朝众人招手。 “我们去哪里,晚上不回家么” “浪迹天涯,笑傲江湖,做一对闲云野鹤,你愿意么” “如君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无处安放的小情绪”、“ot”的霸王票,感谢小天使“”的营养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38章 阮棠对萧彧说的话果然应验了。 秦宋家人刚离开苏州就遭遇不测,秦父秦母双双服毒自尽, 同一时间狱中的秦宋也莫名其妙中了毒, 次日便传出不治身亡的消息。 镇府司的调查一下子陷入僵局。 所幸阮棠这边进展神速, 几番接触下来, 柔嘉公主对她越来越喜爱,大有相见恨晚之势,高兴之下还与她结了忘年交。 这日, 柔嘉又邀阮棠过府叙话, 不知不觉就说到阮棠当初在赏花宴上教训吴、许二女的事。 “驸马开玩笑说你长得像我,别的不说, 你这倔脾气的的确确得了我的真传。听闻你当众打人那会儿,我就在想这小姑娘胆子可真大, 没想到后来咱们会成为准婆媳,更没想到柬之他你这么好的姑娘, 柬之却没福气娶, 每每想起我就扼腕, 恨自己为甚么不多生两个儿子。”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阮棠猛地想到一个问题柔嘉公主与陆少游感情甚笃, 怎就只有陆柬之一个孩子呢 她转了转眼珠子, 装作天真的样子道:“我娘也常有这样的遗憾, 不过她身子亏损得厉害,已经不作指望了,公主没找大夫看过么” “看过了, ”柔嘉公主眼中划过懊恼与不解,语气有些低沉,又有些莫名伤感,“府医每个月都会定时来请平安脉,他说我身康体健,上下通泰,之所以未能再孕,是因为子孙缘浅。” 看得出来她是极喜欢孩子的,阮棠心中一动,盈盈道:“公主想让梅东陵看看么我哥哥的毒就是他解的,他现在是我们家的座上宾。” 柔嘉公主极为意动。 梅东陵医术了得,平日只给萧彧看病,若能让他瞧上一瞧,指不定会有意外收获。但她又有些膈应阮长生,不愿与他产生任何交集,故沉着俏脸迟迟没有表态。 阮棠心知肚明,叹道:“看得出来公主不喜欢我哥哥,说实话一开始我也排斥他,觉得他抢了我的爹娘,相处下来才发现他是个顶顶好的兄长。不瞒公主,我哥哥其实不姓阮,他是族叔族婶从育婴堂抱回来的,幼时接连失去双亲,到我家又被人一再毒害,要不是梅大人,他就” “你说你兄长是弃婴”柔嘉公主“腾”地一下站起来。 “是啊,镇府司麦大人去苏州查秦宋底细,顺道一起查了我哥哥,探知哥哥出生没多久就被人遗弃了,族叔是在京师抱养的他,然后才去的江南。” 柔嘉公主感到天旋地转。 陆少游绝不会遗弃自己亲生骨肉,阮长生要么不是他的孩子,要么 她想起当年有孕时,陆少游请旨出京办差,一走就是半年,待他回来,陆柬之都已经出生了。 她忽然感到不寒而栗,仿佛被人投进无底冰窖,三伏天里竟止不住地浑身打摆子。 阮棠骇极,连忙过去扶她,却被她紧紧钳住胳膊:“绵绵,我现在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你快去请梅东陵过来,记得让他乔装一下。” 阮棠不敢怠慢,扶她坐下便匆匆离去。 柔嘉公主独自坐在内室,日影将她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使她看起来格外狰狞。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无人敢进来打扰她,直到梅东陵来,她才从房里缓缓走出来。 梅东陵替她把完脉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目中满是同情之色,张了几次嘴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柔嘉公主的心沉到了谷底,直直看着他道:“梅大人有话尽管直说,我没那么不堪一击。” 梅东陵默了默,道:“公主体内有大量红花残留,且年限只长不短,据臣推算至少有十年以上。” 柔嘉公主的眸子顷刻间变得通红,整个人仿佛变成嗜血的兽,蓬勃的怒意如同血盆大口,能吞噬周遭的一切。 “把府医带上来。” 府医被人拖上来丢在柔嘉脚下,还没等她开口,他就竹筒倒豆地招了个干净。 “是宋嬷嬷教小人这么说的,她说公主求子心切却不小心误服了红花,若是知道自己不孕,肯定会责怪小人无能,小人害怕公主迁怒才昧着良心说话的。” “是你给我下的红花”柔嘉公主毫无温度的目光转向自己身如筛糠的老嬷嬷,冷冷道,“为甚么我对你不够好么” 宋嬷嬷扑通跪下,咬着牙关不肯开口。柔嘉静静扫了她一眼,凉薄一笑,掀唇道:“去把她的宝贝小孙儿扔到马棚里。” “公主饶命啊,”宋嬷嬷慌了,磕头如捣蒜,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是驸马爷让老奴这么干的,他在外面养了小的,怕公主对外室不利,就让老奴偷偷在公主的饮食里面放红花。” “他那外室养了多久” “有五年了。” 柔嘉公主抡起胳膊狠狠扇了宋嬷嬷几巴掌,又将她一脚踢倒,厉声喝道“太医说我中红花至少十年有余,你却告诉我那小妇只来了五年” 宋嬷嬷伏地大哭:“公主饶命啊,老奴真没有撒谎,就是这最近五年才开始给公主下红花的。” “好,我且信你,你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乳母,为甚么要听他的话害我” “因为老奴当年曾做过一件错事,驸马拿它威胁老奴,老奴实在没有办法了,才” “甚么错事”柔嘉公主眯起了丹凤眼。 “公主可还记得棉花胡同的玉娘么” 柔嘉愣怔。 她怎会不记得这个刻骨铭心的地方呢。 那是陆少游曾经的暂居之所,也是他答应娶她的地方。 她在琼林宴上对陆少游一见倾心,陆少游却不搭理她,她便一路追到他家里。他仍是不理不睬,他那叫玉娘的妹子却很客气,不仅生得水灵,烧的饭菜也相当好吃。 后来再去,就不曾见到她了。 “多少年的事了,你提她做甚么” “公主,那玉娘不是驸马爷的亲妹子,而是他的心上人呐。” 宋嬷嬷的话如同一颗巨石,重重砸在柔嘉公主本就疼痛难当的心口上,将她一团鲜肉砸了个稀巴烂。她想捂住耳朵不去听,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身上,使她四肢僵硬,无处可逃。 “老奴当年一眼就看出他们关系不正常,后来特意向左右邻居打听,才知那玉娘与驸马爷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驸马爷对她宠爱异常,连上京赶考都要带着她,彼时老奴还得知她已怀有身孕。” “老奴觉得她是公主劲敌,私下上门去敲打她,她也识趣,第二天天不亮就一个人拎着包袱走了。” “老奴原以为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公主大婚后驸马爷找到老奴,说玉娘遭了不测,还说老奴是刽子手,要将老奴送官,老奴被他捏住命门,只能听他差遣。” 话落,满室皆静,众人连气都不敢喘。 过了许久许久,柔嘉公主方幽幽道:“他那外室是不是就住在棉花胡同当年的老房子里” “是”宋嬷嬷不敢抬头,只咬牙低声应道。 “绵绵,扶我一把。”柔嘉公主朝阮棠伸出手,阮棠扶她走到门口,她将阮棠往外推,“你回去吧,那个地方不是未婚姑娘该去的。” 阮棠咬咬唇,坚定地摇摇头,扶着她继续往外走。 这一刻,真相呼之欲出,她离那个答案越来越接近,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已经分不清是报仇的快意多一些还是对柔嘉公主的愧疚多一些了。 “公主,对不起,要不是我多事” 柔嘉公主打断她:“不关你的事,与其一辈子被人蒙在鼓里,我倒情愿早些撕开这丑陋肮脏、令人作呕的面纱,我只是、只是” 有些难过,还有些悔不当初。 为什么非要追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跑呢。 如果不是她固执己见,后面的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 阮棠紧紧挽着她的胳膊,挽着这个与前世的自己同命相怜的无辜女子,险些泪洒当场。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只是爱上了一个男人,并主动示了爱而已。 那个有心上人的男子,大可正面告知并明拒她的追求,以她的性子,必不屑与人争夫。 她不该遭受这样的命运捉弄。 思绪翻涌间,马车停在了陆柬之旧居门前。 下人上前敲门,一个娇俏可爱的声音从墙里传出来:“大迷糊,你是不是又落了甚么东西” 这一声呼唤,听得柔嘉公主心如刀绞。最情热时,陆柬之也这么唤过她,但只有短短的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了。 门开了,露出一张二八娇颜,分明就是当年的玉娘。 “你找谁”女子好奇地打量柔嘉,一口吴侬软语说得甚是好听。 “你不认得我了” 女子反问:“我该认得你么” 柔嘉公主忽然肯定道:“你不是玉娘。” 原本还在笑着的女子忽地变了脸,“砰”地一声,当着众人的面冷漠地关上了门。 柔嘉公主平静地命令:“给我把门卸了。” 即刻有下人上前履命,趁这个功夫芝芝到官府查了户主信息,得知房子主人叫白梦,祖籍南直隶昆山县。 正好麦芽糖在苏州办案,她将白梦的画像和基本情况整理成册,交八百里加急传递,麦芽糖在当地官府协助下,很快查明了白梦的真实身份。 白氏家族曾是昆山当地有名的大户,只不过后来落败了,白梦与姑姑白玉娘相依为命,白玉娘病逝后,她就不知所终了。 说回眼前,下人们很快拆下门板,柔嘉公主正要抬脚入内,忽听一道熟悉而愤怒的男声响起:“萧梦华,你还想再逼死一个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39章 “陆郎,你来了” 男人一现身, 屋内的冷脸女郎便如同换了个人, 提起裙摆, 欢快地扑到他怀里, 抱着他腰笑得花枝乱颤。 陆少游僵了僵,本想推开她,撞上柔嘉公主刀子般锋利的目光, 又慢慢收回了手。 白梦感觉到他的变化, 将他抱得更紧了,整个娇躯都嵌进他怀里, 胸前颤颤的浑圆紧紧贴着男人坚实的胸膛,散发出无尽的诱惑和香艳, 看得下人们眼都直了。 阮棠错开视线,发现柔嘉的眸子已经红得要滴血了。 她的心里, 怕是早就鲜血淋漓了。 可她依然站得很直很稳。 阮棠紧紧抓住柔嘉的手, 无声地给她传递力量和勇气, 柔嘉抬眸看了她一眼, 阮棠一下子就沁出了泪。 哀莫大于心死, 柔嘉眼里的光芒不见了, 会说话的丹凤眼如两口深潭, 幽幽冒着寒气, 包裹着浓得化不开忧愁、绝望、痛苦和无边的愤怒。 阮棠后悔死了。 早知真相这么残忍,这般丑陋,她宁愿让凶手逍遥法外。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很快愈合, 心灵上的伤痕却会如影随形一辈子。 幸运如她有萧彧,柔嘉又有谁 “公主,我们回去吧,这个地方不好” “好孩子别哭,”柔嘉公主温柔地替她拭泪,轻声道,“以后你也会当主母,今天我教你怎么撕伪君子和狐狸精。” 她说话的霸气和萧彧如出一辙,阮棠的心抽得更厉害了。 总有一种人,视尊严如生命,哪怕心里滴着血,也要高高举起自尊的旗,这是傲骨,亦是他们的为人的准则。 柔嘉公主款款走到陆少游跟前,默默注视他片刻,说道“驸马,你说你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那她是谁” “她是”陆少游将白梦推开,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接着往下说。 白梦见状又缠上陆少游的腰,自然答道“我是陆郎的妻子。”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陆少游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并未阻止白梦。 柔嘉公主掀唇“看你年龄不是玉娘的妹妹就是她的子侄,你抢自己姐夫还说得过去,抢自己姑父或是姨父可是乱伦,不怕遭雷劈吗” 白梦臊得面红耳赤,抢白道“那也好过你抢人家丈夫。” 柔嘉公主笑了“终于认得我了”顿了顿,又道,“既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见了不跪玉娘当年在我面前可比你乖巧多了。” 白梦被她怼得哑口无言,陆少游忽大吼一声“萧梦华,你有完没完,有甚么事冲着我来,别吓唬梦儿。” “好啊,那我就跟驸马讲讲道理,平民见到公主该不该跪,外室见到主母该不该行礼” 陆少游答不上来,白梦忙插话道“我不是外室,我是陆郎的” “要点脸吧姑娘,你敢以妻子自居,你的陆郎可不会精虫上脑以丈夫相和,皇帝都只有一个正妻,他凭甚么娶两个” 白梦终于不敢吱声了,陆少游脸色铁青“你到底想干甚么” “我想喝大妇茶啊。” 柔嘉公主好整以暇地坐在下人搬来的太师椅上,大有喝不到茶就不走的架势。 白梦咬咬唇,自去进屋倒茶,柔嘉公主用手背触了触茶碗壁,轻蔑一笑,故意掀翻茶碗,滚烫的茶水溅了白梦一身,她尖叫着跳开,捂住白皙的手腕嘤嘤哭了起来。 陆少游连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对柔嘉怒目而视“你怎么这么狠毒” “谁给客人上茶用刚烧开的水陆少游,我要是真狠毒,就不会只泼她的手了。” 陆少游怔住,白梦被她揭穿不好意思再哭,只低声抽泣不止。 柔嘉公主对着她教训起来“你想跟着驸马就得经过我的同意,不然你只能是个无名无分的床伴,你的孩子永远不能姓陆,一辈子只能是私生子。” “现在乖了么” 白梦敛衽上前,乖觉道“妾身知错了,求公主开恩。” 陆少游一把拉开她,压着怒气道“萧梦华,你少惺惺作态,醋性如你天下无敌,你承认梦儿身份是何用意” “当然是替驸马开枝散叶呀,我被人下了红花,已经绝育了,只能辛苦你的梦儿了。” 窗户纸捅破,陆少游反松了一口气。 上次提到和离,柔嘉气说要多生几个孩子,为防被她察觉红花之事,他早早就想好了对策。 “没错,你的红花是我指使宋嬷嬷下的,我怕你对梦儿不利,想通过这个手段打压你,你要是不忿,可以将我送官。” 他的言下之意是,你敢伤害我的人,我就先让你绝育。柔嘉公主被他的无情伤得体无完肤,心道对白梦尚且如此,对那所谓遭遇不测的白玉娘,他又该如何维护。 如是想着,顿觉后颈一凉,周身寒彻骨。 “驸马,梅东陵说我中红花毒起码十年有余,你的梦儿只来了五年,之前的红花是谁给我下的” “我不知道” “呵,你不是一直以君子自居么,为何敢做不敢当也是,连亲生儿子都舍得遗弃和杀害的人,怎么指望他长了颗人心呢” “萧梦华,你少将屎尿盆子往我头上扣,拿捏不了我就污蔑我杀人,你真是个疯子” 陆少游气呼呼地拉着白梦要走,匆匆赶来的芝芝挡在他们面前,将一个男人扔到他们脚下,踢了两脚,娇叱道“速速将你知道的从实招来,不然我拧断你的脖子。” 匍匐在地的宋大宝身如筛糠“小人前几日替白姨娘跑腿,她一直没给小人打赏,小人不忿白跑一趟,翻进她家中想顺些东西,没想到白姨娘很快就回来了,小人只能找地方躲起来,结果听见她跟人说、说、说” “说甚么”芝芝又踢了他一脚。 “她说这次一定要做得干净利落,再不能留活口,尤其是秦宋,一定要让他死透。” 话落,白梦的俏脸变得煞白,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柔嘉公主樱唇一掀,正要说话,陆少游主动走到她面前,坦白道“你之前的红花是我亲手下的。” “多久了” 陆少游不吭声。 “这次又是为甚么”柔嘉公主的美眸睁得极大极圆,满眶的悲伤和痛苦遮都遮不住。 陆少游还是咬着牙关不吭声,芝芝气不过,将一叠旧卷宗塞到阮棠手上,阮棠一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公主,这里有一份顺天府的存案,说的是二十年前,棉花胡同附近曾发生过一起恶意抢劫强暴案,受害女子被发现时浑身赤裸,经仵作验尸,她腹中还有三个月大的胎儿。” 柔嘉公主接过案宗,脸上一点点失去血色,她的眸中布满恐惧和后怕,想都不敢去想,除了红花,陆少游还用了哪些手段报复她。 她后悔了,要是早听阮棠的话走了该多好。 结果,一定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在她恍惚的当口,陆少游夺过案宗撕得粉碎,一把攫住她,扣着她的下颌恶狠狠道“萧梦华,你知道玉娘死得有多惨吗” “她被三个杀千刀的畜生轮了,还被打断了腿骨、手骨和胸骨,她到死都护着腹中的胎儿” “她贤惠又善良,靠给人浆洗、织补抚养侄女儿,还要贴补我家家用,她一心等着我娶她过门,你却生生毁了一切,死的为甚么不是你这个毒妇” “给你下红花算得了甚么,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啃你的骨。与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对我来说都是痛苦和煎熬,为了让你千百倍尝一尝玉娘受过的苦,我每天都咬着牙、忍着恶心陪你做戏” 柔嘉公主被陆少游的怨恨和狠厉惊得喘不过气,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问了一个根本不敢去想答案的问题。 “既然这么恨我,你为甚么要跟我生孩子” “这世上我唯一爱的只要玉娘,别的女人碰一下都觉得恶心,尤其是你,床上的骚浪贱样真令人反胃。如是不是为了报复你,你以我会跟你生孩子” 柔嘉备受打击的模样令陆少游感到格外痛快,他越说越顺嘴,大笑道“知道柬之为甚么要骗婚吗全是我怂恿的啊,自这孩子十岁起,我就告诉他,他的亲娘被萧氏一族害死了。他恨你们姓萧的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你那皇帝侄儿,但凡萧彧喜欢的,他都要想方设法地夺过来。” “萧梦华,被自己亲生儿子欺骗、仇视的滋味如何” 柔嘉公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脸色苍白如锡纸,嘴唇也是血色尽失,颤抖着、微张着、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下红花与这个操作比起来,的确算不上什么事。 要说滋味,用万箭穿心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她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你与玉娘的爱子没有出世,你又不屑去碰别的女人,那阮长生是哪里来的” 夸夸其谈的陆少游突然顿住,神色有些慌乱,不过很快就稳住了阵脚“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他在撒谎 柔嘉公主直视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细微表情“你要报仇便报仇,为何要接连毒杀一个不相干的人两次” 陆少游不敢与她对视,眼睛看着别处道“我没杀他,你少血口喷人。” “陆驸马此言差矣。” 随着话落,顺天府尹温叔同陡然而至,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陆少游看到他,先是错愕不已,而后便闭上眼睛不发一言。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正是早前“不治身亡”的秦宋。 “你没死”白梦惊叫。 “托驸马爷跟白小姐的福,我命大,侥幸活了下来。现在有一件事想找你们问问,你们当初答应过我,不管事情成不成,都不会连累我的家人,为何我爹娘会双双殒命” 白梦也学陆少游那一套,寒着俏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我这里有你们与我往来的所有信函,我还将你们每次指派任务的时间、地点、事件等细节全都记录下来了。只要温大人一句话,我马上就交出去,白小姐还要坚持说自己甚么都不知道么” 白梦闻言立刻挡在陆少游身前,高声道“要怪就怪你爹太贪心,把着白家财产不肯归还,他们两个都是死有余辜。秦宋,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要指证你就指证我。” “白小姐为了情郎真是豁得出去,连命都不要了,可昆山县谁人不知,陆驸马是你姑父” 陆少游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昆山县又谁人不知,你那寡居十八年的大嫂才是你亲娘” 秦宋瞬间涨红了脸。 至此,案情已经一清二白。 陆少游以秦宋的不伦身世相要挟,让他替自己除掉阮长生,没想到镇府司会找到秦宋躲藏起来的家人,并押解他们北上,陆少游怕事情败露,就设计毒杀秦宋一家三口,谁知秦宋命大,“死而复生”后给他来了个穿心一击。 “陆少游,阮长生到底是谁的孩子” 陆少游望着双目赤红的柔嘉公主癫狂大笑“萧梦华,我永远不会告诉你的,你就等着继续受折磨吧。” “好啊,那我就派人将白玉娘的坟墓铲平,将她挫骨扬灰,让她永生永世都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你敢”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陆少游红着眸与她对视半晌,这一刻两人再不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活似要把对方生吃的仇人。 “他是你生的垃圾。” “啪,”柔嘉公主重重一巴掌甩到他脸上,“虎毒不食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亲生儿子” “他是你的贱种,与我无关,我的孩儿只有玉娘腹中那个。当初我本想用他来报复你,可这兔崽子天生跟我有仇,我一抱他他就号哭不止,我没把他掐死也算仁至义尽了。” “那柬之是怎么回事” “柬之柬之,当然是捡来的啊。你不是总问我你有孕的那段日子,我出京半年做甚么去了吗我就是找他去了啊,你知道找一个有耳仓的孩子有多难么,我找了好久才勉强找到这么一个乖巧听话的。” “怎么样,替别人养了二十年孩子,却对自己亲子刁难有加,这滋味又如何”陆少游狂笑不止,视线落到门外,更是笑不可抑。 那里,站着两个一般身高的青年,正呆愣愣看着门里众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40章 柔嘉公主随着陆少游的视线看向门外,身子猛地颤了几颤, 幸得阮棠眼疾手快扶住, 她才没有倒下去。 六目相对, 默然无语, 两张同样英俊的脸庞,同样震惊、无措和愤怒,那神情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口, 使她疼得无法呼吸。 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上一代的恩怨,伤害的何止是上一代的人。 柔嘉眼角落下一滴泪, 后又快速拭去“今天的事,谁都不许外传, 否则统统发卖边疆。” 她严厉的声音在小院上空经久不息,下人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话毕, 柔嘉调头看向温叔同“温大人, 我有几个请求。” 温叔同断案无数, 什么苦主都见过, 唯独没见过她这种冷静到骨子的女子, 不由对她肃然起敬, 态度也格外客气。 “公主请讲, 但凡卑职能做到的, 卑职一定尽力而为。” “陆驸马是昆山县学树立的寒门贵子典范,他的画像至今还挂在县学的名人祠里,为了避免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希望这件案子不要公开审理。” “好的,卑职照办。” “谋害宗亲是株族的大罪,但陆家只有驸马一个男丁,他的父母早已作古,两个妹妹也嫁做人妇多年,我希望只追究他一个人的罪责。” “这个卑职不能做主,得由圣上决断。” 柔嘉公主点点头“那麻烦温大人将我的意思转达给圣上,还有,可以的话给他一个痛快。” 秦宋谋害阮长生判的是剐刑,得割上整整一百刀才能解脱;陆少游的刑罚只重不轻,剐刑的话至少两百刀起步。 行刑的刽子手都是祖传手艺人,他们会用最薄最锋利的刀子贴着人犯皮肉,像片鸭片羊一样,一刀刀往下割,片下来的肉码得整整齐齐,不多不少两百刀,人犯才可以咽气。 所以痛恨一个人,会有“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说法。 柔嘉之举,令人意外,又令人震撼。 在场诸人皆唏嘘不已,白梦扑通跪倒在柔嘉身前,泣道“多谢公主大恩,其实我与驸马爷是清白的,驸马心中只有我姑姑,方才那一出是我故意气公主的。这些年他过得很痛苦,要不是报仇的念头支撑着他,他早就疯了,民女不求公主宽恕他,只求他去后将他与姑姑合葬在一起。” “好,我答应你。” 柔嘉悲悯地看着她,顿了顿,又道“我欠你姑姑两条命,今天一并还给你。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把上一代的恩怨卸下来,好好做你自己。” 白梦听罢哭瘫在地,陆少游怔怔看着,像石化了一般。 温叔同皱了皱眉,上前阻止道“公主,白氏乃重要同谋,你把她放走,卑职该如何结案” “温大人,你也看到了,白氏本性并不坏,全系年幼无知被人蛊惑才走上歧途的。你是愿意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还是愿意看着她充入教坊司,后人世代为娼为奴” 温叔同默然,白梦归案,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送进教坊司,非死不得出,期间所生子女皆为最下等贱民。 他默默转身,退回自己位置。 白梦见状痛哭不止,匍匐爬到柔嘉公主脚下,边哭边痛悔道“公主,您是好人,是顶顶善良的大好人,以德报怨,胸宽似海,梦儿错了,梦儿错得离谱,梦儿对不起公主。”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真心悔悟,一切都不晚。” 柔嘉公主扶起她,宽慰几句抬脚要走,陆少游忽然疯了一般叫嚷起来“萧梦华,你休要惺惺作态,我不欠你,我不欠你任何东西。” 柔嘉没有回头,背对着他道“是,你不欠我,但你欠长生、柬之和白梦,你生生毁了三个孩子。驸马,等到了地府,你该怎么跟玉娘和你爹娘交代,说你把白梦变成了杀人同犯还是说你遗弃亲子,并试图让陆家绝后” 陆少游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 柔嘉又轻声道“少游,我害你失去挚爱和孩子,你也害我几度失去挚爱,还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利,这笔账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愿你来世和玉娘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说罢,柔嘉公主挺直腰杆走出了陆少游的世界。 陆少游呆呆望着她远去,那背影依然那么窈窕,那么动人,却以决绝的姿态将他隔绝在过去。 他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犹记得,琼林宴上,光芒四射如明月的她跑到席上问他“你愿意做我的驸马么” 他也记得答应娶她那天,她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跳到他背上笑得像个孩子。 他还记得生下阮长生时,她抱着那团软肉又哭又笑,说终于给老陆家留了后,还说要生个够本。 其实她在床上一点都不狂放,反倒羞涩得紧,跟她的性子完全不相称,他还取笑过她胆小如兔。 如果不是中间隔着两条人命,他怎么会恨她二十年 陆少游捂着眼,缓缓蹲下了身。 温叔同本想给他上枷锁,想了想又放弃了,摇着头叹息道“这么好的女人,我真想不明白你怎么舍得伤她,要是我”肯定天天抱在怀里疼惜。 柔嘉不知自己怎么离开的,只知道双脚像灌了铅似的,深一脚浅一脚,重一脚轻一脚。身子摇摇摆摆,脑子昏昏沉沉,她真想不管不顾地栽倒在地,可门口还有两个人在等着她。 “都跟我回去吧。” 阮长生站着不动,阮棠扯扯他的袖子,他才提步跟上,阮棠又回头看看失魂落魄的陆柬之,叹道“一起走吧,公主毕竟养了你二十年。” 她现在一点都不恨他了。 阮长生可怜,他比阮长生更可怜,至少阮长生一直活在真实里面,一直受着良好的教导,一直走在正确的人生道路上。 陆柬之看似锦衣玉食,富贵无双,却从小就被教歪了,他生活在欺骗当中,爱是假的,恨是假的,父母是假的,所有一切全是假的。 他骗了她,她也骗了他,他们两清了。 坐上马车,柔嘉公主觑了觑两个青年,对陆柬之道“柬之,你还是我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陆柬之低着头唔了一声,柔嘉又对阮长生道“长生,我没脸让你喊一声娘,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希望你能回到公主府。” 阮长生抿着唇,面无表情道“我不会回去的,我姓阮,我有爹有娘,还有妹妹。” 柔嘉眸色暗淡下来,面上溢满哀伤,阮长生心中不忍,想说两句话安慰她,可他实在跟她亲近不起来。 今天以前,她还当着众人的面鄙视他,骨子里散发的冷漠和轻蔑令他尴尬又难堪。一眨眼她成了他的生母,眼泪汪汪地要求他抛弃对他有大恩的养父母,哪有这样的道理。 还有那个杀人犯,厌恶他,遗弃他,谋害他,没有尽到一天父亲的责任,眼看要绝户了又想找他回去当儿子,做他的千秋大梦去。 想让他认祖归宗,除非天上下红雨 柔嘉公主将阮长生的表情尽收眼底,眼眶蓦地一热,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流进嘴里,那苦涩晦暗的滋味,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下午萧彧抽空过来了一趟。 柔嘉公主一看到他,再也坚持不下去,当着他的面留下了脆弱的泪水。 “狼儿,姑母心里好疼啊。” 十八岁情窦初开,她对陆少游一见倾心,所有的柔情和信任全给了他,到头来却被他伤得体无完肤。陆少游一了百了,她还要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周旋在曾恨她入骨的养子和对她不理不睬的亲子间,心力交瘁,疲于应付。 萧彧握着她的手,温声道“这么没有外人,姑母想哭就尽情地哭吧。” 柔嘉就着他生着薄茧的大掌哭了个天昏地暗,仿佛要把一辈子的委屈和心酸哭尽,哭痛快后,重新洁面梳妆,与萧彧聊起了家常。 “温叔同给我带话了,姑母真的决定这么做” “是的,夫妻一场,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恩情。” “那好,我让三司私下审理,最快三天出结果,极有可能判处斩立决,收尸的时候让人给他报个病亡掩饰过去。” “多谢狼儿替姑母想得这么周到,”柔嘉公主攀上萧彧手臂,满含期待,“姑母还有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劝说长生回到公主府” 萧彧沉吟道“姑母,你给长生一点时间,他不是小孩子了,心里有自己的一杆秤。” “那好吧,你一定要帮我多劝劝他。” 萧彧笑着应好,安顿她睡下后,径直朝花园走去。阮棠此刻正坐在湖边发呆,萧彧挨着她坐下,也学她的样子双手托腮,望着湖面默默沉思起来。 熟悉的龙涎香钻进鼻腔,阮棠顿觉心中踏实不少,问道“圣上,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萧彧给她打了个比方“有一天你看中了一件漂亮衣裳,你天天穿在身上舍不得脱,后来有人告诉你这件衣裳有毒,它会悄悄吸你的血。你是忍痛把衣裳脱下来,还是为了美一直穿着它,穿到它长进你肉里,把你吸干为止” 阮棠被他的比喻逗笑了“圣上的意思是男人如衣服,不合适就换” “当然,我姑母是嫡公主,想换多少件都行。” “那普通女子能换几件” 萧彧嗤笑一声,拿话幽幽堵住她的唇“我一个皇帝都没衣服穿,你这穿了两件衣服的人还不知足” 这都是什么混账话哦 阮棠气得要走,萧彧长臂一拽,将她圈坐到自己腿上。阮棠挣扎,萧彧掐着她的腰吓唬道“再动就将你扔到荷花池里。” “你舍得”她斜着大眼睇他。 “当然不舍得,可我就是想欺负你。” 萧彧抱起她朝水边走去,阮棠吓得哇哇大叫,萧彧拍拍她的翘臀,笑道“放心,我只是想给你做荷叶裙。” 说罢将她放下地,牵着她的手挑了一片最大的荷叶,用叶底给她做了一顶帽子,剩下的部分套进脖子就算是裙子。 萧彧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块状元糖,先喂阮棠吃一口,再给自己吃一口,再喂阮棠吃一口,自己再接着吃一口,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吃完后,他拉着她的手认真道“小荷花,你的气也出过了,你哥哥的身世也解开了,现在可以嫁给我了吧” 阮棠瞬间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敢回答他的问话。萧彧挑起她的下颌,朝她脸上吹气“我知道你想要媒人上门提亲,放心,我已经想好人选了,是一个非常可靠稳妥的人,保证让你、你爹、你娘都满意。” “你瞎说甚么”阮棠羞得直跺脚,萧彧笑着把她搂进怀里,与她一起欣赏漫天的碧荷粉莲。 陆柬之远远看着他们,独自站了许久许久,待他们登船采莲,才慢腾腾地走了。 阮棠晚上回府,门房叫住她,郑重地递给她一个大红烫金纸笺包着的物什“小姐,这是清平伯让我交给你的,他特意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你手上才行。” 阮棠疑惑展开,里面是她当初议亲的八字庚帖,还有一张以苍劲有力的颜体写就的小纸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终,一笑而泯。愿卿相别之后,重梳婵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山长水远,从此无期。吾爱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carrie”、“匪匪”、“set free”的营养液,笔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41章 中元节,京中突然爆出一件大事驸马陆少游生了“急病”, 当天夜里就撒手人寰了。 人们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才过完头七的陆柬之又出了事下人到处寻他不获, 最后在他房里发现一封诀别书信, 从此黄鹤杳然,再也没了影踪。 公主府突遭大变,众人议论纷纷, 阮棠不可避免地成为重点关注对象。 大家都说陆柬之是因为承受不住丧父和退婚的双重打击才失踪的, 还说阮家邪门,不是自己人中毒就是亲家出事, 这样的人家命里带煞,谁沾谁倒霉。 众口铄金, 积毁销骨,退过一次亲的姑娘本就难嫁, 再被这么恶意编排, 阮棠的婚事更艰难了。 不少人伸长脖子等着看笑话。 林氏却是嗤之以鼻。 经公主府一事, 她早已将声名看淡, 也对京城权贵圈子颇为失望, 打算将阮棠说到京城附近去, 离家不远还能避开纷扰, 于是她头一个想到了父亲林启元。 父亲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多年, 桃李满天下,还给先帝讲过学,认识的人肯定比陆柬之之流强多了。 这一回, 可得睁大眼睛好好挑,不拘家世,最主要的是人品。 彼时林启元正在给十二岁的小孙子林天佑讲学,乍见到幼女还有些不高兴,觉得她打断了自己授课,待看到她身后冒出来的毛茸茸小脑袋时,什么脾气都没了。 “哎呀呀,我的小囡囡来了。” 林启元将书随意一放,走到阮棠面前刮了刮她的鼻子,佯气道:“你已经有一个月零三天没有来看望外祖父了,是不是忙着跟哪个哥哥到处疯,把外祖父抛到九霄云外” 阮棠生得玉雪可爱,每次来外祖家,表哥们都喜欢陪她玩,但长大以后就纷纷避嫌了,只剩下一个林天佑还能说上两句话。 “外祖父,您又拿我寻开心。”阮棠如往常一样撅起了嘴。 林启元忍俊不禁,让林天佑陪她出去玩,林天佑如儿时一般来牵她的手,阮棠侧身避开,林天佑大受打击,拿一双小鹿般纯洁无辜的眸子委屈地睇着她。 “小表姐,你怎么不让我牵了” 阮棠顿觉头疼。 这个小她三岁的表弟是林家异类也是至宝,出生便会笑,两岁识字,五岁时翻过一遍的书皆能倒背如流,十岁参加童试,一次便中了案首。 天赋之高,世所罕见。 唯有一条,他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心中亦没有男女之别,单纯天真得像张白纸。 阮棠在林启元戏谑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解释:“表姐及笄了,现在是大人,不能跟表弟牵手。” “原来如此。”林天佑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片刻后对林启元认真说道,“祖父,我想提前行冠礼。” 林启元逗他:“为甚么呀” “行了冠礼就是大人了,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牵小表姐的手。” 林启元父女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林天佑一脸茫然:“我说错了么” “没有,佑儿说得很好。”金童玉女甚是养眼,以后生的娃娃一定既漂亮又聪明,林启元拿定主意,对孙子循循善诱道,“表姐是大姑娘了,你就算行了冠礼也不能随便牵她,除非” “外祖父”阮棠赶紧出声提醒。 林启元老脸一红,意识到有些话不能当着小孩子的面讲,遂摆摆手将他们往外赶:“好了,你们出去玩吧,我跟姑母说点事。” 林天佑闷闷不乐,向阮棠打听林启元的未尽之语,阮棠推说不知,林天佑心中更加气闷,走到半路便不肯再走,随便扯了个谎,悄悄潜回院子,躲到窗台底下支起了耳朵。 听着听着,他的俊脸红了,小心脏也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像是胸腔关不住,要破壳而出似的。 原来,牵小表姐手的,竟是这么个办法。 他不好意思再听,一口气跑出院子,循着阮棠银铃般的笑声找过去,看着她蹁跹的身影傻笑了好半天。 他以前竟从不曾发觉,他的小表姐是这般好看哩,要是能一辈子牵着她的手不放,睡觉也会笑醒吧。 下午阮棠离府,他瞅准机会,蹭到她身边,黑眸亮晶晶,道:“小表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阮棠一头雾水,林启元老怀甚慰,觉得小孙子终于开窍了,正要赞扬两句,管家领着个大太监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阮棠咦了一声,对来人道:“你怎么来了” 牛皮糖嘿嘿一笑:“大小姐别多想,我是来找林大学士的。” 阮棠被他闹了个大红脸,默默丢给他一个白眼,他好脾气地笑笑,对林启元拱拱手,一开口就把众人惊住了。 “老先生大喜啊。” 林启元知他是御前大珰,平时并无来往,乍一见面就道喜,心中不由忐忑:“公公,老朽喜从何来” “万岁爷想请您老出面做个媒。” “好说,好说。” 原来是当冰人,林启元总算松了一口气,阮棠却羞得抬不起头来。 这个棒槌 找谁做媒不好,居然找到她外祖父头上,待会儿可别把老人家吓坏了 “圣上太客气了,随便找个人过来知会一声就行了,怎敢劳烦公公大热天的跑来跑去。” “这事别人办不了,只能我来。” 牛皮糖边笑边从徒弟手里接过一个鸡翅木描金匣,一样样往外摆东西,林启元凑上前去,第一样是婚书,上面写着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他赞许地点点头,接着看第二样。那是一个手卷,摊开来起码有十尺之长,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一大串文字,写的是田庄、铺子、山林、宅子等各种产业的数量和位置。 这么大的家业,都快超过皇帝了。 林启元吃惊不小,接着看第三样。那是男方的生辰庚帖,上面写着:“曾祖萧铎,祖父萧炎,父亲萧恪,己萧彧,年二十,行二,生肖龙,正月初一时生,乳名狼儿。” “咣当”一声,手边的茶碗被他碰翻了,茶水四处欢快流淌。 阮棠以手遮面,不忍心去看七十高龄的外祖父满脸震惊无措的样子。 夭寿哦,得亏老人家身子硬朗,要不然她就成罪人了。 牛皮糖似早有准备,将桌上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进怀里,反应之迅速,令人瞠目。 “爹,您怎么了”林氏对庚帖主人的身份好奇极了。 “无妨,”林启元挣脱她,朝牛皮糖拱手,恭敬道,“不知圣上想娶哪家千金” 牛皮糖咧嘴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林氏傻眼了。 难怪父亲失态,原来是萧彧请父亲做媒,娶的居然是自家憨丫头。 林启元与女儿面面相觑,半天没吱声的林天佑默默瞥了阮棠好几眼,越看越不是滋味,越看越悲愤,在安静的大厅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皇帝就能夺人妻室么小表姐是我的,你们刚才已经把她许配给我了,我在窗子底下都听见了” 林启元:“” 林氏“” 牛皮糖一脸错愕,林启元父女满头黑线,最尴尬地还属阮棠,她终于明白林天佑方才为什么要跟她说那句话了。 男女之别都不懂的小东西,居然在她身上开了情窦,真是愁人呐。 见无人搭理自己,林天佑哭得更起劲了,还在地上打起了滚“我要小表姐,小表姐是我的,你们说话不算数,一个个长成大胖子。” 林氏哭笑不得,她不过向父亲打听了一下谁家公子合适,父亲婉转表达了想要女儿嫁回娘家的意思,她说要回去考虑一下,怎地到侄儿嘴里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了呢 “佑儿,你表姐比你大三岁,你们不合适。” 林天佑边滚边道“哪里不合适了,女大三抱金砖,最最合适不过。” “你要到二十岁才能娶亲,到时候你表姐都成老姑娘了。” “老姑娘会疼人,小表姐四十岁我都不嫌弃。” 林氏“” 牛皮糖是知道林家这个活宝的,转了转眼珠子,道“小公子,你别哭,许人没有那么简单的,得先提亲,你看连圣上都不能例外。” “我这就去提。” “那可不行,先来后到,得讲秩序,若是圣上跟大小姐没成,那才能轮到你。” “你没骗人” “你可以问你祖父和姑母。” 林启元哪里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感觉老脸都丢光了,小孙子殷切的目光一投过来,他忙不迭点头,林氏也急急忙忙跟着点头。 林天佑这才消停了。 他拉着阮棠的手安慰道“小表姐,你不要怕,皇帝也得讲道理,他要是强迫你嫁给他,我就将他的恶行公之于众。” 林启元被他的话唬了一大跳,额头上沁出了汗珠,阮棠看在眼里,想了想,郑重道“表弟,你以后不要这么说圣上,我听了心里难受。” “为甚么” “因为我喜欢他呀,他是这世上最最好的男子。” 也是最懂我疼我宠我的男子。 更是我一辈子都要紧紧抓住的温暖和奇迹。 牛皮糖冲她比比手势,心道,大小姐呀大小姐,你果然上道了,要不然以后有你哭的。 阮棠报以微笑。 林氏知道这一回真是板上钉钉了。 永徽元年七月底,京中爆出一件更大的事,众人险些没惊掉眼珠子。 那个被人议论为扫把星,认为一辈子嫁不出去或是只能给人做小的阮家狐媚子,竟被年轻有为的皇帝萧彧聘为正妻,且他对她极为看重,光聘礼就送了足足三百抬。 从此,再也无人敢在背后非议阮家半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set free”、“oeri”的营养液,笔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42章 慈宁宫。 名贵的湖田窑青花瓷摔了一地,大殿处处狼藉, 宫人们边收拾边垂泪, 主座上的美貌妇人尤不解气。 “天下女人死绝了么, 他居然要娶一个被自己表弟退过亲的二手货” 心腹敛着眉在旁劝慰:“娘娘消消气, 现如今二嫁者屡见不鲜,退亲也不是甚么大事了。” “退亲还不是大事”赵太后怒不可遏,“他可是皇帝, 是九五至尊, 怎么能捡别人不要的还有,那阮家命中带煞, 阮氏同她兄长一样,都是扫把星转世, 他是瞎了还蠢了,竟要同这样的人家结亲” “婢子听说, 阮监生是被人谋害的。” 赵太后冷嗤:“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他要是个好的, 人家能咬着他不放” “这” 心腹答不上话, 赵太后气得又想扔东西, 德化白瓷小盏抓在掌中, 温润如玉的触感有如女子娇嫩的肌肤, 脑海中蓦地浮现一个身影, 赵太后顿时有了主意。 “去把安王给我请过来。” 安王是现任宗长,也是先帝亲叔父,萧彧见了都要喊一声叔祖, 为人严谨古板,一开口就喜欢教训人,皮猴子萧圭见了他都会自觉躲得远远的。 “太后,我也正好有事找你。” 安王急匆匆而来,年过六旬的人走起路来仍虎虎生风,他与萧彧有几分相似,山羊胡,国字脸,一看就是个非常方正的人。 “狼儿怎么能说这样一门亲事呢阮家不过正四品,当王妃都不够格,且他家是文臣,无权又无势,这样的联姻没有任何实惠,那小女娃娃还退过亲,名声忒差了。” “谁说不是呢,可狼儿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根本不听我的。” “他前些日子不是幸过一个女子么把她抬出来,让阮家闹去,他们有本事把公主府闹垮,自然有本事闹得皇帝厌恶。” “叔父英明。”此举正中赵太后下怀,她忙对心腹吩咐道,“速去请圣上过来,就说我有要紧事找他商议。” “是。” 萧彧来得很快,仿佛早就等着她似的,赵太后勾了勾唇角,心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要给素未谋面的小儿媳送一份大礼,她要是一怒之下跟萧彧闹掰,那就再好不过了。 “狼儿,你要成亲母后也替你高兴,但人不能忘本,不如趁此机会将你先前宠幸的那个女子提一提位份” 赵太后边说边磨牙,可恶乾清宫铁桶一片,那日之后她竟打听不出那女子丝毫消息,连她的下落也是半分不知。 萧彧似极意外,赌气道:“哪还有甚么女子,母后不喜欢她,我早把她送走了。” 赵太后心中大喜,嘴里却说道“你是皇帝,是万民表率,怎么能够始乱终弃呢” “母后的意思是” “把她接回来,她是你第一个宠幸的女子,位份不能太低,封个妃子吧。” 萧彧沉吟不语,半晌才为难道:“这样不好吧,当初是我把她赶走的,现在又舔着脸去接她回来,我这皇帝的脸面往哪儿搁万一她将来恃宠生骄,我又该如何” 赵太后笑得一脸慈祥,仿佛是天底下最贴心的母亲:“她是你心爱之人,还治好了你的病,偶尔折一下腰有甚么关系她要骄便由她骄,还能把皇宫掀了不成” “好吧,我去试试。”萧彧在赵太后的殷殷期盼下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出门就对牛皮糖掀唇一笑,“走,接“娘娘”去。” “好、好的。”牛皮糖苦着脸跟在他身后,知道“娘娘”第一个不轻饶的就是他这个曾经揪过她耳朵的人。 阮家人得知萧彧要来,全都盛装到大门口迎接,萧彧一袭黑袍,笑容和煦,见了阮明安夫妻便上前行晚辈礼。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使不得,使不得,”阮明安吓得连忙还礼,“微臣见过圣上。” “阮大人不必拘谨,朕微服前来,此间便只有翁婿没有君臣。” “圣上说得对,”林氏笑眯眯地扶起萧彧,感慨道,“当年绵绵年纪小,说不清圣上的长相跟打扮,只说有个荷叶哥哥救了她。妾身回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心里不知多遗憾,没想到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居然又让你们遇上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 萧彧眼里盛着那朵亭亭玉立的海棠娇花,心里觉得快活极了。从知道她心意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要她了,不管兜多少圈,她只能是他的。 男人的目光既热且辣,丝毫不懂避讳,阮棠又羞又臊,狠狠剜了一眼,跺着脚跑走了。 阮明安看得瞠目,倒是林氏大方得很,不仅与萧彧并肩而行,还娓娓道起女儿的小脾气。 “绵绵自小被我和她爹惯坏了,性子娇得很,受不了委屈,喜欢哭鼻子,不过她心地善良,会疼人,嘴巴也特别甜,时间长了圣上就会明白她的好。” 萧彧深以为然。 小妮子确实爱哭,尤其是动情时分,哭得像猫叫,哭得他的心都酥了;她的小嘴也确实甜,尝起来像抹了蜜糖似的,好想天天咬着不松。 “岳母放心,我比绵绵大五岁,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 得了保证,林氏果真放下心来,使出看家本领做了一顿饭菜。阮明安父子陪萧彧饮酒,一开始阮明安还有些拘谨,酒过三巡,舌头大了,胆子也大了。 他在儿子惊恐的目光里搭上萧彧肩膀,自豪道:“兄弟,我跟你说,你是最有福气的,小绵羊从小到大都不乏爱慕者,我带她出一趟门,后面能跟一条街的小子回来。” “那里面有没有绵绵特别喜欢的” “有啊,她外祖家的神童表弟就格外招她喜欢,这次要不是你搅局,他们两个说不定就成了。” 阮长生被他吓得筷子都掉了,连忙朝萧彧拱拱手,强行扶阮明安去如厕,阮明安边走边回头笑:“兄弟,等我回来,小绵羊还有好多表哥,他们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阮长生:“” 萧彧独自在东花厅坐了片刻,而后起身朝内院走去。沿途下人见到他都自觉回避,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到阮棠闺房,从身后拥住那具温软玲珑的身子,蹭着她的脸颊道“小荷花,你快不快活”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侧,夹杂着淡淡的酒香,阮棠觉得自己也有些醉意了。 “嗯。” “嗯是甚么意思” “嗯就是嗯的意思。” “你不乖,该罚。” “啊” 阮棠忽然被人含住耳垂,一声又尖又细的呻吟从她唇角溢出,袅袅婉转,勾得身后的男人眸子都红了。 他将她转过来抱坐膝上,先吻她饱满红润的樱唇,与她的小粉舌翩翩起舞。待逗弄够了,他又将她小巧莹白的耳垂裹在嘴里反复爱怜,惹得她的娇躯一阵接一阵颤抖,他一口口舔去她鸭睫上的雾珠,火热的吻来到她的颈间。 那里的肌肤如类冰白瓷一样细腻滑嫩,他埋着其中狠狠吮吸,直到吸出红红的印记,才放开了瘫软的佳人。 他将小姑娘紧紧箍在怀中,语气颇为不善“听说,你又给自己买了一件“衣裳”” 阮棠才不受这样的冤枉呢,娇哼道“你除了欺负我还会甚么” “这可不是我自己编的,方才你爹跟我说,要不是我搅局,你跟天佑表弟就成了。” 阮棠“” “荷叶哥哥,你听我解释。” “好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把小衣裳穿上身的。” “你少胡说,我还没穿过哩。” 萧彧掐上她的腰,凤眸眯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你真打算穿” “不是的,”阮棠的小心肝颤了几颤,勾住萧彧脖子谄笑,“我只想穿圣上这一件“衣裳”。” 萧彧突然蹭她,一语双关道“我这是龙袍,你穿得下么” “穿不下就改小一些” 话未说完,阮棠又被顶了一下,萧彧拍了拍她的俏臀,幽幽道“你可真能耐啊,连“家法”都敢改,看我新婚夜怎么收拾你。” 阮棠:“” 芝妃娘娘入宫了,她十分受萧彧宠爱,赐住乾清宫偏殿,整个乾清宫的下人都要听她差遣,派头比皇后还要大。 赵太后也十分喜欢芝妃,流水似的赏赐送到乾清宫,天天不带重样。 宫里都在疯传,阮棠还未过门就失了宠。 面对流言,阮家安坐如山,倒是芝妃有些越来越不像话了。 某天,安王到乾清宫找萧彧说事,左等不至,右等不至,找下人一打听,才知道是被芝妃绊住了。他气冲冲杀到偏殿,见到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挂在萧彧胳膊上,正扭着水蛇似的小蛮腰跟他使劲闹腾。 “万岁,你说你爱不爱我,到底爱不爱我” 萧彧一脸宠溺“我不爱你能将你安排在乾清宫么。” “那我要当皇后,你明天就去将阮家的亲退了。” 萧彧忙应道“好好好,你说甚么就是甚么,我现在就去退亲。来,你先坐下,我让人去取皇后的金册和宝印给你看,你要不要先试试凤袍,不合适就扔了做新的。” 安王听得火气蹭蹭直往上飙。 一件凤袍要耗费数百绣娘三个月功夫,萧彧一句不合适就扔了,这哪里是宠女人,这分明是要亡国 “狼儿,你过来一下。” 芝妃抓住龙袍不松,骄纵得不可一世“事无不可对人言,安王有甚么话就在这里说,我以后可是国母。” 安王气得山羊胡子都翘了起来“芝妃,你不知不知道耻字怎么写” “让安王失望了,我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写。” “连字都不识,还想当国母,我呸” “我才呸呢,字不识怎么了,架不住万岁爷爱我呀,我还要他为我烽火戏诸侯呢。” “妖妃,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宰了你” 芝妃“哇”地一声哭起来“万岁爷,你居然任人欺负我,原来你说爱我的话都是假的,我的命好苦啊,我不活了。” 她哭着跑远,安王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语重心长道“狼儿,阮氏虽然不好,但这个芝妃更加不堪,你可不能昏了头真的跑去退亲,不然天下人会耻笑你利令智昏,沉迷美色的。” 萧彧两手一摊,无奈道“当初我就说不要接她进宫,结果母后非说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始乱终弃,为了心上人偶尔折一下腰也无妨,甚至把脸给她打都行。我好不容易舔着脸把她求回来,再不顺着她的心意,这日子怕是难过啊。” “那也不能对女人卑躬屈膝到这个地步啊,你难道要当周幽王” “我” 话音未落,宫外突然响起喧哗声“圣上不好了,芝妃投河了。” 萧彧拔腿就跑,安王气得身子直发抖。 这是真要亡国啊 “殿下,不怪圣上紧张芝妃。”随从在他耳边低声解释,“她是圣上第一个女人,圣上被太后下了催情药,就是她解的。” “造孽啊。”安王捶足顿胸,“走,去慈宁宫。” 赵太后一看见他便迎了上来,喜滋滋道“叔父,如何了” 安王劈头盖脸一顿骂“当初是你给狼儿下催情药的” 赵太后缩了缩脖子,强辩道“我那也是为了狼儿好。” “为了他好就给他下药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大乾快要亡国了” “哪有这么严重”赵太后不以为然。 “芝妃要当皇后,还要烽火戏诸侯博她一笑,你的好儿子全都答应了,这不是要亡国是甚么” 赵太后没想到芝妃的能耐这么大,居然把萧彧迷得团团转,心中又喜又惊,茫然道“那该怎么办” 安王眯起眼睛,做了个砍头的姿势,狠厉道“这女子烈性得很,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狼儿又对她百依百顺,不能跟她硬来,只能捧杀,你再提一提她的位份,爬得越高才跌得越惨。” “好。” 赵太后把心一横,将芝妃提为芝贵妃,本以为第二天她会来谢恩,结果宫人告诉她芝贵妃要先吃了荔枝才肯过来。 “她怎么不上天” “芝贵妃说,她现在是后宫独宠,别说吃荔枝了,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是使得的,太后不派人给她寻,她就去养心殿找圣上。” “让她去,让她给圣上闹个面上无光,看他还宠不宠她。” 这头萧彧正在与阁臣及安王谈话,忽听小太监来报芝贵妃驾到,萧彧连忙扔下众人,亲自把她迎了进来。 芝贵妃一进门就拽住萧彧袖子不松。 “万岁,我要吃荔枝。” “爱妃,荔枝五月上市,这都七月了,你让我到哪里去给你弄” “我不管,我就是要吃荔枝,东边没有西边找,南边没有北边找,大乾没有属国找,总之就是要给我找出来。除非万岁不爱我了,才不愿意给我找,呜呜呜,那人家活着还有甚么意思。” “好好好,找找找,吃吃吃,你说甚么就是甚么。” “我还要修一个大大的浴池,也叫华清池,里面斟满牛乳和玫瑰花瓣,沐浴以后全身又香又嫩。” “好好好,修修修,马上修。” 二人黏黏糊糊,阁臣拉着安王小声议论起来。 “殿下,这是妖妃啊,圣上还年轻,你不能不管啊。” “是啊,一骑红尘妃子笑,这都七月了,上哪里去弄荔枝啊,难道要激起民愤不成。” “此女不除,国无宁日啊。” 因为芝贵妃要吃荔枝,萧彧无心处理政事,草草打发众人,准备出门找荔枝,却被安王叫住了。 “狼儿,你跟叔祖说实话,你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叔祖这话好生奇怪,江山美人都在我手,为甚么只能二选其一” “你没看出来芝贵妃是妲己转世么,你再陪她这么闹下去,你的皇位就保不住了。” “这能怪我么,还不都是你们逼的好好的阮家姑娘不要,嫌人家名声差,非要我报妲己的恩,我不报还怪我始乱终弃,现在闹成这样我能怎么办。” “是叔祖错了,以前觉得阮家姑娘不堪,但对比之后才知高下立现。芝贵妃在宫里闹成这样,人家都没有动静,看来是个沉得住气的。” “老四推崇的人,何止沉得住气,她还是陆驸马案的大功臣呢。与表弟退亲也不是她的错,是表弟跟出云县主被人捉奸在床,阮小姐为了顾全大局,才没有捅出来的。” 安王听得眼睛都瞪圆了,唏嘘又感叹“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险些错怪了阮家姑娘。娶妻娶贤,连老四都推崇的人肯定差不了,我不阻挠你了,但芝贵妃怎么办” 萧彧终于笑了“无妨,我有办法对付她。” 永徽元年八月,皇帝萧彧在宗长安王陪同下到阮府请期,定于永徽二年三月迎娶阮家独女。 期间,安王与阮棠一见如故,二人结成忘年之交。 尚未嫁入皇家的阮棠得到宗室认可,从今后地位无人可撼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set free”、“seene”的营养液,笔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43章 永徽二年,三月二十八。 风和日丽, 天下大吉, 宜嫁娶。 阮棠天不亮就被人唤醒, 在一众女官簇拥下进行漫长的梳妆打扮。 先是沐浴, 需香汤水净身三次,之后揉面擦身,以蜂蜜、玫瑰花瓣等制成的脂粉涂面, 又用羊脂、白色素馨香制成的膏霜反复涂抹全身。最后一道, 上香粉,描黛眉, 抹红唇,如此才算把身子折腾完, 剩下的便是头上的事。 舅母们笑着接手,一个上头、一个绞面, 一个挽髻, 婢子们进进出出有条不紊, 门外的礼部侍郎不住颔首, 隔着屏风给阮棠介绍起婚礼流程来。 “娘娘, 纳采礼、大征礼昨日已经行过, 今日只剩下册立、奉迎、合卺、庆贺及赐宴了。” “我的个乖乖。”朱七七在一旁听得咋舌, “排得这么满, 一天能忙完么” “回朱小姐的话,这套仪式是礼部反复推演过的,繁琐是繁琐了些, 但一天时间绝对够用,以后您和定王殿下成亲也要这样来。” 礼部侍郎有问必答,朱七七猝不及防地羞红了脸。 她与萧圭在腊月里订下亲事,待帝后大婚过后,他就要启程去边关,等他回来,他们也该成婚了。 萧圭悄悄告诉她,礼部已经在着手准备他们成婚所需的一应物什了。 侍郎大人显然是知道这一茬的,不由贴心道:“今天的迎亲使是定王殿下,朱小姐待会儿正好可以与他说说话。” “要说你去说,本小姐忙着呢。”朱七七又羞又恼,众人全都笑开了。 谢令仪拉她到一旁坐下,正待安慰两句,忽听墙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音,鼓乐也齐齐奏响,有小童子拍着手欢快地喊 “好俊的新郎官。” 另有女子训斥声尾随而至:“作死啊,那是迎亲使。” 原来是萧圭到了。 众人连忙敛了笑,纷纷加快动作。林氏急急忙忙奔进来,将阮棠上下打量一通,点点头,又默不作声地疾步奔将出去。 大门口,阮明安率领全家老少跪接迎亲队伍,迎亲使萧圭高声宣诏“兹册詹事府少詹事阮明安之嫡女为皇后,命卿等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 阮府众人磕头谢恩。 鼓乐声中,镇府司轿夫把皇后礼舆、龙亭,抬入前院,再由太监抬到后院,按钦天监官员指定的“吉位”停放好。阮棠换上皇后礼服,戴凤冠霞帔,跪受金册、金宝,如此册立之礼便成了。 阮明安招呼迎亲官员到东花厅吃茶,阮棠与舅母、好友一一话别,最后走林氏面前深深一福,林氏一把扶住她,哽咽道:“成婚以后就是大人了,切不可再使小性子,一定要孝敬婆母,友爱弟妹,尊敬丈夫,凡事三思后行,不可行差踏错被人看了笑话。” 阮棠忍着泪应她:“女儿谨记母亲教诲,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万望爹娘好好保重自己。” 林氏哭得不能自持,阮长生走过来扶住她,用只有他们母子三人听得见的音量耳语:“妹妹放心出嫁,家里一切有我,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让公主教训他。” “好。”阮棠笑中带泪,朝阮长生也是深深一福。 这个傻子,到现在都不肯认柔嘉公主,却愿意为了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向柔嘉低头。 阮家有他,她在宫里便能安心了。 “吉时已到,升舆启驾,恭迎皇后娘娘入宫。” 萧圭一声高喝,迎亲队伍即刻归位,阮明安率家人对阮棠行君臣礼,阮棠含着泪致意,在一片吹吹打打中离开了生活十六年的家。 她的嫁妆很多,足有六百六十抬,绵延一百多里,沿途观者如潮,追随者如云。大队人马经前门,沿御路,过大明门,入、端门,到午门,所经之处礼炮齐响,钟鼓长鸣不歇。 进了紫禁城,阮棠被女官送到坤宁宫。 那里,新郎官萧彧正等着她拜堂,他一身玄色冕服,挺拔修长,剑眉星目,是她两辈子所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拜完堂,萧彧带阮棠去祭拜先祖,将她的名字郑重地添加到族谱上;又带她到慈宁宫行谒礼,只不过吃了闭门羹,宫人说赵太后身子不适已经睡下,萧彧什么都没说,拉着阮棠就走了。 阮棠怕萧彧不开心,故作轻松道:“反正我也没准备好与太后相见,正好让我缓一个晚上。” 萧彧的眸色黑沉如墨,凉凉道:“太后病了就该多休息,明天也不必来请安了。” 阮棠拉拉他的衣袖,他扯了扯嘴角,牵着她回了坤宁宫。牛皮糖已备好合卺酒,二人相对而坐,吃了子孙饽饽,结了发,饮了酒,婚礼便正式成了。 萧彧的脸色总算好看了。 他把玩着阮棠的手指道:“我还要去太极殿赐宴,一会儿让芝芝来陪你。” 阮棠拿他打趣:“不用了吧,她现在可是你的“宠妃”。” “要的,非常有必要。”萧彧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走了。 待知道芝芝来陪自己的目的,阮棠真想找块豆腐撞死。 原来,萧彧是让芝芝带她去密室观看欢喜佛交媾。 那佛像宝相庄严,佛身上设有机关,轻轻一按,便会发生些不可描述之事。 当真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两个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面红耳赤,呼吸紊乱,不待看完就抱头鼠窜了。 阮棠边跑边发愁,不知道这个洞房夜该怎么过了。 想了想,觉得躲在被窝里装死是最稳妥的。 萧彧回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宫婢说阮棠累得睡着了,他去帐子里看了看,小妮子果真睡梦正酣,萧彧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自去沐浴不提。 自认为逃过一劫的阮棠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情一放松,歪在枕头上真睡着了。 只是梦里总觉不踏实,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啃她似的。 她气呼呼地一巴掌挥过去,“啪”地一声,似乎拍到谁的脸上,那温热的触感令她“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入目,是男人英挺的眉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阮棠有些心虚,她居然打了萧彧的脸。 “不装睡了”萧彧并不在意她的“冒犯”,拨开她的手,一边亲她,一边笑出了声。 只见他眼若星辰,面似冠玉,呼出的气息带着秋露白的芳香,声音格外低沉撩人“绵绵,欢喜佛好看么” 阮棠红着脸拒不认账:“我甚么都没看到。” 萧彧作势要抱起她:“没看到就再去看。” “看到了,看到了,”阮棠马上变怂,那欢喜佛威力无穷,让她跟他一起看,她还有命活着出来么。 “看到了就好,阳明先生说知行要合一,绵绵是不是该拿出点行动来” 阮棠又羞又气,斥道“你怎么这么下流” 美人眼波流转,风情千万,直看得人口干舌燥、浑身火起。她如云的秀发披散下来,像长长的水草拂在萧彧脸颊上,温柔、缠绵、撩人,心中一阵又一阵激荡,他贴着她的脸颊耳语“床笫之欢不是下流,乃是天道。绵绵,我帮你宽衣吧。” 说罢,颤抖着揭开她半扇衣衫,露出莹莹如玉的一段锁骨,阮棠羞涩地去捂他的眼睛,被他一把擒住双臂,由衷赞叹道小荷花,你可真白。” 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凝视她的绝美容颜,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嗯” 好听的声音从阮棠微敞的唇间逸出来,魅惑又勾人,与平日的她判若两人,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萧彧起身熄了宫灯,只留下两支孩儿臂粗的龙凤红烛,她光洁的小脸被窗外月色照着,竟似散发着幽幽光芒的夜明珠。 萧彧觉得自己醉得时候更厉害了。 “小荷花,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准备何时行动” 阮棠别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甚么。” “呵呵。” 萧彧将她抱起,用唇堵住她的抗议,边走边亲,边亲边走,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便置身于方才的密室之中了。 “荷叶哥哥,”阮棠后悔不迭,抓着萧彧的胳膊讨好道,“我听懂你的话了,这么怪阴森的,我们回去吧。” “真的听懂了” “听懂了,听懂了。” “那你取悦我,得让我满意才行。” 萧彧好整以暇地躺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阮棠看看四周,慢慢爬到他身边,像他以前每次吻她那样亲吻他的薄唇。 她的吻实在青涩,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轻触,像小鸟在掌心啄食,有些痒,有些麻,还有些酥。 萧彧叹息一声,翻身将她压倒,一把夺过主动权,薄唇在她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啄着,大手顺着她的腰线一路下滑,阮棠忍不住叫了一声,险些令他丢盔弃甲。 “你的取悦不成功,今晚我说了算。”他气喘吁吁地抛下一句,直奔目的地而去。 阮棠气得蹬腿,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漫天的疼痛让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的眼泪喷涌而出,蹭了萧彧一身,萧彧温柔地吻她,将她的眼泪一点点吃干净,渐渐地,她有些得趣了。 萧彧感觉到她的转变,眸子变得赤红,顷刻间化身为狼,将她吃了个一干二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44章 翌日。 萧彧一觉睡到自然醒。 两根龙凤红烛还在尽职尽责地燃烧着,身边的小佳人睡得格外地香沉。 她枕在他的胳膊上, 面朝他躺着, 一头如瀑青丝铺在枕上, 顺滑得像绸缎, 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更加精致脱俗。 她的唇粉嘟嘟的,看着有些肿;脸蛋红艳艳,似涂了一层胭脂;睫毛上还挂着水雾, 尤其是眼角, 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儿欲落不落,仿佛在控诉。 萧彧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他幸了她一整个通宵, 直到天空泛出鱼肚白,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拥着她柔软无骨的身子沉沉睡去。 他知道自己昨夜实在不妥,太强势, 太霸道, 太急切, 太孟浪, 太放纵, 不像个当皇帝的人。 但, 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一沾上阮棠的身子, 他就魔了, 像个食髓知味的饕餮,一遍又一遍地品尝她,不计后果, 不知魇足。 她在他身下哭得稀里哗啦,被子褥子枕头上到处都是水,到最后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泪,哪些是汗,哪些是,若不是顾忌她的身子,他会将她吃得渣都不剩。 心摇神荡间,阮棠轻轻嘤咛一声,翻个身又接着睡了,他悄悄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老脸顿时就红了 昨夜的“战况”比他认为的还要激烈。 她的整片美背,全是他留下的吻痕,青青紫紫,红红绿绿,像开在白雪地里的腊梅,耀眼又妖艳。他知道,她身上的吻痕远不止这些,凡是能够下嘴的地方,他都没有客气,甚至连那从不示人的地方也 若阮棠知道,会不会恼他 如是想着,他披上衣服轻手轻脚下床,从抽屉里翻出药膏替她轻轻涂抹,她皱着眉拍掉他的手,嘴里嘟囔了几个字,萧彧听得清楚,她说的是“好疼,不要了” 他的老脸又是一红。 他忍不住再次掀开被子,果见她的腿间泥泞不堪,红红白白,落英缤纷,素锦帕子上的点点殷红尤为夺目。 他的心脏狂跳不止,丹田处热流奔涌,气血四处乱窜,小帐篷不自觉地撑了起来。 他不敢再看,深吸一口气,加快动作,待将阮棠全身涂抹完,他已经憋出了一身汗。 “小妖精,睡着了也要勾人。”萧彧半是气恼半是爱怜,刮了刮阮棠鼻子,起身去了盥洗室。 阮棠直到午时才幽幽转醒,动动身子,昨夜难言的痛楚和酸涩全都不翼而飞,清清凉凉的舒适与温润包裹着她,令她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 她翻了个面,与一双含笑的眸子不期而遇,眸子主人剑眉星目,潇洒倜傥,俊脸上洋溢着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与宠溺,正是昨夜折磨了她整整一宿的坏东西。 她不好意思地钻进了被子。 “躲甚么躲,该看的都看过了。” 萧彧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贴着她的脸颊耳鬓厮磨“小荷花,谢谢你给我永生难忘的新婚夜,你很好,很美,也很乖,我快活极了,你快不快活” 天老爷,这种事还有人当面问的 阮棠羞得无地自容,身子一缩又钻回被中,厚实的锦被隔绝了男人的坏笑,却怎么也拂不去他暧昧至极的话语,以及她脑海中鲜活的记忆。 她一直知道他的身材好,但没想到会好到那种程度。肩是肩,腰是腰,臀是臀,两条大长腿整晚都紧紧缠着她,绞得她险些透不过气。 她受不住要赶他走,他会耐心地吻她,待她缓过劲来,他又开始频频作恶。 初时难耐,中途剧痛,末时疯狂,在他的温柔安抚和引领下,她很快渡过不适阶段,被他像个玩偶摆布,变得完全不像她自己 她一遍遍哭着捶他,要他停下来;他真的停下后,她又一遍遍哭着捶他,要他继续 真是太太太太太丢人了。 “还疼吗”萧彧又将她捞出来,替她轻轻揉着腰肢。 “不、不疼了。”阮棠不想与他讨论这个话题,红着脸撇过头去,却听他轻轻笑了起来。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如今方知阳明先生知行合一论的妙处了。” 阮棠被他的“无耻“惊呆了,娇斥道:先生说的是做学问,不是、不是” “不是甚么”萧彧吻着她的耳垂,笑道,“娘子学问不浅,当知没有夫妻之欢就没有子嗣绵延,没有子嗣又何来读书人所以,为了大乾昌盛,娘子需与我多多合一。” 这是什么狗屁悖论 阮棠又羞又气,俏脸比屋外正当空的骄阳还要红上三分,萧彧心中一荡,凑上去一口含住她的唇,大手四处点火,阮棠很快缴械,萧彧正想提枪上阵,耳边突然响起牛皮糖叫魂般的嗓音。 “万岁爷,午时了,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先传膳吧。”萧彧淡淡应了一声,仍抱着阮棠不放,“你昨天累坏了,今天我喂你吃饭。” 阮棠羞极,挣扎着要下地,才穿上鞋,一双小细腿抖得像风中的残叶,萧彧闷声笑了笑,又把她抱回床上。 “不听夫君言,吃亏在眼前,这种事男人最懂。” 阮棠蹬蹬腿,放弃了挣扎。 宫婢进来服侍她洗漱,收拾妥当后萧彧将她抱到椅子上坐下,阮棠刚要去够筷子,萧彧忽然走过来将她抱坐到腿上,端起碗,像喂孩子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吃饭。 宫婢们全都捂嘴偷笑,阮棠脸上挂不住,一把抢过碗:“我自己来。” 萧彧又将碗夺了回去:“不行,你的手握不住筷子。”顿了顿,突然伸出舌头去舔她的脸颊,将她颊边的一粒米饭裹进肚里,“不能浪费粮食,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香米。” 宫婢们笑得更欢了,阮棠真想直接升天算了。 萧彧终于替她结了围:“你们全都转过身去,皇后娘娘害羞了。” “家和万事兴,万岁和娘娘恩爱是百姓之福,婢子们祈盼早日见到小主子。”宫婢们忍着笑,朝帝后屈膝,自觉走出了屋子。 “都怪你”阮棠羞得抬不起头来。 “都怪我,都怪我,”萧彧将她颠了颠,伏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要浪费大家的一片好意,不如今晚我们试试欢喜佛的其他样子” 阮棠:“” 相较于坤宁宫的柔情蜜意,慈宁宫里就不那么好看了。 主座上坐着面沉如水的赵太后,她身后站着一个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姑娘。那女子年约十七八岁,长得极为出挑,丹凤眼,柳叶眉,樱桃小嘴,细腰不盈一握,肌肤欺霜赛雪。 次座上的安王认得那少女,问道:“大丫头,你祖父还好吧,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赵雾琞走出来对他福身,浅笑道:“多谢殿下挂念,祖父他老人家一切安好,我是因为家里有事才回来的。” 安王默默瞥了一眼赵太后,后者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说起来,赵家也没出什么大事,就是上次赵太后把赵霜轻收拾以后,赵家二房就闹起了分家。赵家统共只有两房,大房是绝户,二房又烂泥扶不上墙,真要分了赵家就完蛋了。 靖远侯在蓟州气得差点中脑风,赵雾琞心疼祖父,专程回来解决这件事。 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自她回来后,赵家二房就安分了许多。 安王与靖远侯是朋友,自然知道他府上的事,对赵雾琞也就格外欣赏,赞道:“阿雾这性子,与皇后有几分像,他们姑嫂一定能处得好。” 赵天后不屑地撇撇嘴,哼道:“叔父,阿雾比皇后还要大两岁,怎么能喊她嫂嫂呢再者,像这种新婚第一天就霸者丈夫、晾着婆婆的好嫂子,我们阿雾也高攀不起啊。” 这话听着醋意十足,不像当婆婆的人该说的,更不像当太后的人该说的。 性子方正的安王不由皱起了眉。 赵雾琞朝安王抱歉一笑,安王老怀甚慰,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茶,道:“据我所知,昨天狼儿带着皇后来行礼,你推脱说身子不适,故意将人拒之门外。” 赵太后眼眶一缩,底气不足地嚷起来:“叔父,你可不能听人瞎嚼舌根,我哪里是推说,我分明就是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嗓门还这么大” “我天生嗓子就大,先帝曾说我声如洪钟,绕梁不绝。” 安王被赵太后气笑了。 为了几个进贡的番邦女子,跟自己皇帝丈夫吵架吵得阖宫都知,最后那几个女子还是一个不拉地被宠幸了,甚至还有人产下龙子,她居然好意思说先帝夸她嗓门大 赵太后瞧见安王眼里的笑意,转了转眼珠子,叹道:“我知道叔父心里瞧不上我,觉得我不够大度,其实我也是有苦衷的。按照祖制,封后当天应同时册封两个妃位,但狼儿说已经有一个芝贵妃了,再多一个就太挤了。” 她将两手一摊,叹气道:“叔父,你给评评理,偌大的紫禁城难道容不下一后二妃么先帝可是有二十多个妃子。” 安王沉默半晌,捋了捋胡子:“你有人选” “是啊,”赵太后将赵雾琞往前一推,喜滋滋道,“阿雾漂亮能干,学富五车,知书达理,堪为皇贵妃。” “倒是个合适人选。”安王赞同地点点头。 赵雾琞倒也大方,不躲不闪任他上下打量,只不过道行还是浅了些,终在他越来越满意的目光里羞得低下了头。 进退得宜,大方知羞,的确堪为皇贵妃,安王越看越喜欢。 赵太后一见有戏,连忙趁热打铁:“狼儿一向听您的话,待会儿他们来请安,您趁机劝劝他可好” 安王掷地有声:“没问题,这是祖制,由不得他不听。” 赵太后喜笑颜开,起身朝安王福了一福,正要再拍几句马屁,忽听一道娇俏的呵斥声隔着殿门传进来。 “滚滚滚,谁也不许拦着我,我要找太后娘娘评理,我明明要吃的是荔枝,万岁拿几筐破樱桃糊弄我是甚么意思” 有人低声在劝:“贵妃娘娘,这不是普通的樱桃,是一年才结一次的贡品,味道不比荔枝差。” 娇俏声不依不饶:“你吃过荔枝” “小人没吃过,小人也是听说” “滚滚滚,一边凉快去,我要问问太后,皇帝是她生的,言而无信该怎么管”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太后和安王都觉头疼,二人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选择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均对款款前来的倩影视而不见,就在快要“逃出生天”之际,突然止步于在一阵狂妄至极的嗤笑声中。 “不给我弄荔枝,就让我当皇贵妃” 赵太后转身就骂:“大字不识一个的破落户,居然想当皇贵妃,你还要不要点儿破脸” 芝贵妃不慌不忙地坐下,让宫人给她洗了一碟子樱桃,用银制小叉子试过毒,再不慌不忙地往自己樱唇里送。她那嘴巴比樱桃大不了多少,吃一颗要等上许久时间,赵太后跟安王还不敢催,因为她旁边那个说话像唱歌的宫婢说 “我们娘娘吃东西容易噎着,上次被鱼刺卡了喉咙,圣上差点将太医院掀了。” 这事他们都有耳闻,萧彧喜新不厌旧,新后入宫,芝贵妃竟然还住在他的寝宫偏殿。 也不怕新后吃醋。 芝贵妃好不容易吃完一颗樱桃,待宫人给她仔仔细细地净过手,才慢条斯理道:“我一个妾室,要不要脸无所谓,反正言而无信的人不是我。” 她的意思是失信的萧彧才是不要脸那个,进而有可能也暗讽了赵太后,因为她生而不教,教又没有教好。 “放肆” 赵太后重重挥起一掌,芝贵妃美丽的脸颊上即刻浮现出五个狰狞的巴掌印,众人全被吓呆了,连安王都吓了一大跳,他预感今天要出大事。 “你是甚么东西仗着圣上喜欢你就敢对我不敬,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消失” “呵呵。” 芝贵妃诡异地笑了一声,忽然对着自己另一边脸扇了起来,下手之狠,比赵太后有过之无不及。 接着,她往地上一倒,就地打起了滚:“万岁爷啊,妾身真后悔当初救了你的命啊,我好端端一个姑娘家被人侮辱,被人伤害,还要被人威胁性命,我到底图甚么呀一筐荔枝就要我去死,难道万岁爷的命就值这么点钱” 众人全被她惊得目瞪口呆,赵太后更觉火大,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走了一个赵霜轻,来了一个更泼辣的芝贵妃,还是住在同一个皇城里,想不见都难 “给我堵上她的嘴,关到冷宫饿上三天。” 宫人们踌躇着不敢上前,赵太后大喝一声,他们才慢腾腾地靠近,还没碰到芝贵妃,萧彧威严冰冷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谁敢动我的爱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set free的营养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45章 一声轻斥,整个坤宁宫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齐聚正殿门口。 那里, 骄阳正当空, 五彩霞光拢成一个圈, 沐浴光圈而来的一对璧人格外引人注目。 男子一身玄衣,高大挺拔,龙章凤姿, 他手中挽着个身姿绰约的红衣女子, 眉眼如画,楚楚动人。随着她的走动, 殿中响起泉水般悦耳的环佩撞击声,所过之处暗香浮动, 沁人心脾的龙涎香沿着她漂亮的裙摆四散开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新后的第一次亮相就惊艳了众人, 所有目光自发追随着她, 连眼都舍不得眨。 赵太后知道, 这便是她那软绵绵娇滴滴的小儿媳了。 她的猜测果然不错, 这女人就是个天生的狐媚子。 容貌太过太招人, 身子太嫩太勾人, 刚开苞的小妇人, 看似青涩,实则举手投足都是妩媚之气,不经意的撩拨, 最是牵动男人心思。 瞧她那眼睛珠子一瞬不瞬的好儿子就知道了。 诚如赵太后所想,萧彧对满殿目光毫不在意,托着阮棠胳膊,走到近前行礼。行完谒礼又行家礼,阮棠跪下,接过宫婢手中茶碗高举过头顶,口中说道:“媳妇请母后安,母后请喝茶。” 赵太后坐着不动,赵雾琞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方冷着脸接过茶碗随便啜上一口,将一个薄得可怜的红封放到阮棠手上,训诫道:“嫁进皇家就要守皇家的规矩,你是退过亲的人,更应该感激圣上宽宏,今后不要再如昨日般缠着圣上彻夜求欢,更不要一个人霸着圣上不放,雨露均沾才是为后之道。” 阮棠早料到赵太后会给她一个下马威,但没料到她会直白,这么露骨,这么尖刻,一时间既难堪又难过,刚想辩解回去,却被萧彧一把拉起来扶坐到主位上,但听他说道:“母后好生奇怪,洞房花烛乃人生至喜,哪对新婚夫妇会盖着棉被纯聊天难道你跟父皇当年就是如此,那我是怎么来的” “哈哈哈” 在地上躺了半天的某人突然诈尸了,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躺着笑不够,她又爬起来捶墙,边捶还要边娇哼:“万岁爷,你可算给妾身报仇了,哈哈哈,笑死我了,一辈子没这么好笑过。” “来人,给我撕烂这贱妇的嘴” 赵太后气得脸都绿了,漂亮的丹凤眼瞪得浑圆,浓浓的厌恶和忿恨之情一目了然,看起来格外狰狞。 芝贵妃不待宫人上前就轻巧地蹦到萧彧身后躲藏起来,还露出半个身子做鬼脸,赵太后快要被她气疯了。 “萧彧,你为新妇出头我认了,但这个疯婆子你一定要给我处置了,不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安王也觉得芝贵妃做得太过,坚定地站在赵太后一边,要求萧彧处置芝贵妃。 “我不是疯,我是眼瞎,居然相信你们萧家的人。”芝贵妃抹了一把笑泪,整整衣裳,扑通一声跪倒在阮棠身前,抱着她的双腿哭诉起来。 “皇后娘娘,妾身心里苦啊,当初妾身用清白救了圣上,他却连个谢字都不说就将我赶出宫去。我饱受流言蜚语侵扰,准备绞了头发出家,圣上又死乞白赖找上门,说要带我回去享福,还说后宫由我做主。 “可我进宫一天福都没享过,为了一筐荔枝从夏盼到春,现在又因为这筐荔枝被人毒打,这种窝囊日子妾身过够了,求娘娘放妾身归家吧,妾身不当这劳什子贵妃了,妾身要做姑子去。” 她哭得好不伤心,清丽脱俗的娇颜被脂粉糊成了花猫脸,高高肿起的半边淤青更是刺目,阮棠轻轻抚摸上去:“疼吗” “疼,可疼可疼了。”芝贵妃眷念地蹭着新后手心,像一只温顺乖巧的小奶猫。 众人全都看傻了眼,不敢相信这是那个一刻钟前口出狂言,撒泼打滚,气得赵太后要疯的跋扈娘娘。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 阮棠不管别人怎么想,眼泪汪汪地让人取来药膏亲自替芝贵妃涂抹,临了还让她站在自己身旁,对萧彧哽咽道:“圣上以仁、信治天下,芝姐姐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可一定不能亏待她啊。” “皇后放心。”萧彧替她轻轻拭泪,说着他们自己才懂的话。 安王和赵太后顿觉不妙。 但听萧彧对小太监道:“去跟司礼监说一声,就说芝贵妃劳苦功高,当擢为皇贵妃,让他们尽快准备册封仪式,朕要亲自。” “萧彧”话音未落,赵太后就叫喊起来,“你叔祖和我已经决定让阿雾当皇贵妃了,你再传旨让我们的脸面往哪儿搁” 沉默了半晌的安王也开口说道:“太后说得对,后、妃同封是祖制,你来之前我们已经商议好了,既然皇后和芝贵妃是你自己选的,那皇贵妃就由你母后和宗室共同挑选,我们都觉得阿雾丫头不错。” “我不同意” 原本偎依在阮棠脚边的芝贵妃一蹦三尺高,葱指都快点到安王脸上,愤愤道:“贵妾和妾是两码事,能做老二为甚么要委屈自己做老三王爷口口声声忠信孝悌,其实家里美妾一大堆,妾室们为了金丝马桶争得头破血流,为了位份更是打得不可开交,王爷不管自己家事反倒对侄孙指手画脚,真是笑死个人。” “你虚长圣上四五十岁,自己几十年都摆不平的事,凭甚么要圣上听你的” “你放肆” 安王被人当众揭短,气得山羊胡子全竖了起来,上前就要掌掴芝贵妃,却被她眼中的狠厉吓住了。 那眼神明明白白地传递出一个讯息你敢打老娘试试 他想起她投河那天浑身湿漉漉被人抬回来的样子,想起方才她狠抽自己并在地上打滚的样子,更想起他府里这些不外传的秘辛,心中一惊,蓦地退后一步。 芝贵妃无声地笑了。 人老成精,还是这个老头儿会看颜色,不像那个死不开窍的半老太太。 赵太后看得火大,正要发怒,肩上忽落下一双手,手的主人自她身后款款走出,朝阮棠屈膝,呈上一个鸡翅木描金匣子。阮棠打开,里面装着一套上好的碧玺石头面,钗、簪、满冠、钿儿、分心、挑心、掩鬓、耳环一应俱全,显见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表嫂,”赵雾琞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像三月的柔风拂过脸庞,笑得也特别可爱,“这是我在边关榷场找匠人订做的,世上独此一份,象征独一无二的情意,祝你和表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多谢。”阮棠笑着点头。 关于赵雾琞,她前世了解得不多,只知道其有貂蝉之貌,陆逊之才,经常给靖远侯出谋划策,有边地一枝花的美誉,是许多将才争相求娶的对象。 赵雾琞知道阮棠在打量她,她其实也在不动声色地审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皇后娘娘。 在萧彧订亲以前,她甚至都不知道京城还有阮氏这号人物,萧彧订亲的消息传到边关,她才知道阮家只是正四品,阮棠被人退过亲,家里还有个被人投过两次毒的倒霉催便宜哥哥。 这样的家世人品,委实太差了些。 她对这门婚事并不看好,不说别的,她那难缠的姑母就是最大的绊脚石。萧彧不清楚女人嫉妒的威力,他越是当众维护阮棠,姑母就越是记恨她这个低门楣的新妇。 最好的办法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显然,他还太嫩,没见过风浪,只一味迷恋情爱,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擅长揣摩人心。 赵雾琞阖下眼睑,想了想,抬头对赵太后道:“姑母,表哥与表嫂还有芝贵妃感情正笃,我不想再挤进去了,就让他们三个和和美美地处着吧。” “不行”赵太后异常坚决,“多一个是多,多两个也是多,既然三个人能处好,四个人就不会有问题。” 安王觑了一眼芝贵妃,终于松了口风,道:“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要不让阿雾丫头当贵妃吧。” 赵太后瞪眼:“阿雾出身这么好,当皇贵妃已是埋没了她,怎么能只当个贵妃” “一个两个都不愿意退让,这让我怎么做主你们家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不管了”安王甩甩袖子,翘着山羊胡转身要走。 赵太后急忙唤住他:“叔父请留步,我有个主意,保证公平又公正。” “快说。” “不如来一场比试,五局三胜,成王败寇,输的那个不许纠缠,还得自愿离去。” “这行吗”安王目视萧彧,不忘偷瞄芝贵妃两眼。 芝贵妃白眼珠子一翻“比就比,谁怕谁就是龟孙子。” 比试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赵太后心情大好,看阮棠也顺眼了许多,还留她吃了茶点。 坤宁宫出来,主仆几人走在长长的御道上,帝后在前面携手而行,牛皮糖帮芝贵妃拎着裙摆,对她肿起的侧脸嫌弃不已“你也真是敬业,竟舍得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还有那个劳什子比试,你能不能行啊” “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芝贵妃神采飞扬,走路带风,“主子说了,只要我护到皇后娘娘站稳脚跟,甚么要求都任我提。” “那你想提甚么要求” “第一个当然是把你这个“对食”好好修理修理。” 牛皮糖心中一紧,赶紧说道“贵妃娘娘,当初误会我们是对食的可是阮夫人,你应该找她说理去。” “你要我找国丈夫人算账” “呃,要不跟皇后娘娘说说” 芝贵妃想了想,蹭到萧彧身边,低声道“万岁爷,婢子知道你跟娘娘情热,可你下次亲嘴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一下啊你把娘娘脖子都快吮出珍珠项链了,你让别人怎么信服受宠的是我” 萧彧斜眼睇她“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也来一条“项链”” 芝贵妃连忙绷紧皮子“婢子不敢。” “呵。” 萧彧目光自她身上挪开,她马上胆子又大了“万岁爷让婢子陪娘娘到密室观看欢喜佛是否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你不是时刻等着献身给状元糖么” 芝贵妃“”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主子 她要是再跟萧彧说话,她就是个棒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芝贵妃和赵雾琞的比试定在四月初十,地点设在坤宁宫后的钦安殿。 那里离东西六宫近, 离玄武门也近, 方便后宫嫔妃、宗室以及各自亲友前来观看、助威。 此外, 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 这次比试请了三位德高望重的人当评判,分别是安王、柔嘉公主和首辅陈阁老。 经三位评判共同商议,比试由五轮改分为三轮, 文一轮武一轮, 最后一轮由个人自由发挥,展现自己最擅长的才艺。 消息一出, 赵太后简直欣喜若狂。 她原以为评判们会看在萧彧面子上偷偷放水,没想到人家果真公正得很, 居然按照文武举取士的标准来选皇贵妃,送分送到心坎上, 想不乐都不行。 不是她夸海口, 大乾朝就没有几个女子胜得过赵雾琞, 文能吟诗作画, 武能射箭骑马, 文武全才, 内外兼修,不知要甩那个疯婆子多少条街。 这次看她还有什么脸赖在宫里。 白驹过隙,很快便到了四月初十, 看台上座无虚席,尤其是赵雾琞一方, 来了许多年轻小姐助阵。这其中就有在社交圈中消失半年之久的出云县主,还有当初在柔嘉公主府被阮棠掌掴的吴芳菲以及与她焦孟不相离的许晴柔等人。 芝贵妃一方,只有准定王妃朱七七和谢令仪两个人。 众人对胜负早有定论,朱七七却不屑地撇撇嘴,跟谢令仪咬耳朵道“谢姐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所谓的大乾第一美人结交的都是些甚么货色” 谢令仪但笑不语,美眸里只有安坐如山的芝贵妃,心中对她充满了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在好得蜜里调油的帝后中间分出一杯羹来 没多久,芝贵妃自动解答了她的疑惑。 比试正式开始前,司仪突然问了一个问题“赵大小姐,你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赵家应战” “当然是赵家。”赵雾琞回答得十分响亮,这种场合傻子才会把自己摆在前头。 不待司仪来问,芝贵妃便笑眯眯道“我是为了我自己来应战的,我喜欢皇后娘娘,她娇软可人,大度贤惠,我想天天跟她在一起。” 谢令仪听得目瞪口呆,朱七七抚掌大笑,其他人则反应不一,震惊有之,叹服有之,嗤笑有之,甚至还有人当众掩起口鼻表示鄙夷。 这一切,芝贵妃全不放在眼里,她只对阮后谄笑,像只讨好主人的小京巴狗。阮后离座给她整理衣装,还附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她不住点头,显得格外开怀。 过不了多久,比赛正式开始,第一局比试射箭,于百步外射中靶心者为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挑战并非易事,然赵雾琞自信满满,“嗖嗖嗖,”连射五箭,三支正中靶心,另外两支偏差不过一寸,众人全被她精湛的箭术折服,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赵雾琞谦虚地摆摆手,冲芝贵妃做了个“请”的手势,芝贵妃微微一笑,将五支白羽全都搭在弓上,“嗖”地一声同时射出,然而每支箭矢都未触到靶子,只钉在赵雾琞的箭尾之上,众人起哄大笑。 笑着笑着,他们便笑不出来了。 原来,赵雾琞射出的五支箭全被芝贵妃的箭贯穿了,后者不仅将前者一劈为二,还牢牢占据了靶心位置。 这样的箭术,场中无一人能做到。 大家谁都不敢说话,气氛诡异得可怕,帝后对视一眼,皆默默笑了。 第二局比试书法,赵雾琞再不敢轻敌,拿出全部精力写了一首水调歌头,三位评判一致点头称许;轮到芝芝贵妃,但见她挽起衣袖,不慌不忙地写起来,赵雾琞好奇不已,伸头去看,她写的居然是苏公的另一首词赤壁怀古,游龙走凤,下笔有神,一点都不比她写的差。 这个女人到底还有多少面 赵雾琞盯着芝贵妃的侧颜,心沉到了谷底。 三位评判对“大字不识”的芝贵妃也甚为吃惊,细细审视之后,无一例外地认为不论是书法造诣还是意境水准,她的字皆胜出赵雾琞许多,这一局又是当之无愧的胜者。 芝贵妃连胜两局,第三局便没有再比试的必要,评判们询问赵雾琞意见,她环顾四周,咬着牙坚持要比完第三场。 不战而退从来都不是她的风格,就算输也不能被人看笑话。 第三局由各人自行发挥,不过柔嘉公主限定了范围,要二人用某种形式将方才写的词境表达出来。 赵雾琞选择了弹琴,她的琴术师承当代大家,确实有几分厉害,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该芝贵妃上场了,她已换上一套胡服,手中擎着剑,跳起了行云流水的剑舞。在她的舞中,众人仿佛看到了惊涛拍岸的赤壁风光,看到了两军交战的波澜壮阔,还看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书生意气。 这一局,她又毫无争议地赢了。 赵太后脸色铁青,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斥责评判被人收买,安王和陈阁老气得拂袖而去,柔嘉公主冷冷提醒她 “皇嫂,愿赌服输,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还说输的那个不许纠缠,永不得再入皇宫,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 “你” 自己府上的事都理不清楚,还瞎掺和个什么劲 赵太后脸涨得通红,不搭理柔嘉,转向阮棠,负气道“皇后,你真不许阿雾以后再入宫了” 柔嘉公主翻了个白眼“皇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堂堂太后不履诺便罢了,为何专挑软柿子捏” “你”能不能闭嘴 赵太后愤愤不平,仍是不看柔嘉,只等着阮棠说话,萧彧薄唇一掀,淡淡道:“方才赵大小姐说为赵家而战,既然她输了,从今后赵家女子便不能再出现在后宫。” 他的意思,不是赵家女子不能再进出后宫,而是彻底断了她们的妄想,从此不许后妃中出现赵氏一族。 这才是他同意两个女子比试的目的。 赵太后气得发抖,怒道:“圣上,你的心好狠啊,赵氏可是你的外祖。” “母后,如果赵大小姐与芝贵妃易地而处,你还会这么说吗” 赵太后在各式目光里被他怼得接不上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彧讥诮一笑,当着众人的面牵起阮棠的手,施施然走了。 赵雾琞面沉如水,手指掐破了掌心也不曾发觉,偏赵霜轻还不省心,蹭到她身边斥责道:“你让我们听你的,说荣华富贵指日可待,现在连你自己入宫的路都被堵死了,我们上哪里荣华去” 赵二爷和赵二太太也一起上前埋怨,怪她办事不力,还怪她名不副实,赵雾琞曾给他们画了一张大饼,现在饼被别人吃了,他们还要怎么信她 “急甚么,是你的就是你的,就算被人吃了,将来也得加倍吐出来。” 赵雾琞厌烦地摆脱二房纠缠,疾步走到朱、谢二女面前,挡住她们的去路“朱小姐,有一件事我想单独跟你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朱七七脚步不停“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你没甚么好说的。” “事关定王殿下,朱小姐也不想听么” 萧彧牵着阮棠径直走回坤宁宫,一进殿就将她抱坐到腿上亲吻,大手灵巧地往她衣服里钻,阮棠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推拒道:“这还是白天呢” “小荷花,你知道我有多高兴么,正大光明地断了赵家人的心思,是我多年的夙愿啊。” “知道你高兴,我也很高兴,但现在是白天”阮棠挣扎着要下地。 “瞧把你吓得,”萧彧拍拍她的翘臀,抱着她狠狠亲吻了一通才放开, “小没良心的,老是吊着我,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你又胡说。”阮棠羞得跑进了内室。 没过多久,她突然听到一阵器物落地之声,还听到一声极轻但极熟悉的呻吟声,中间夹杂着女子哭泣声。她连忙快步走进寝殿,发现屋里东西扔了一地,萧彧靠在床头喘着粗气,她的陪嫁丫鬟漉月正捂着脸哭,衣服也散开了。 阮棠大骇:“圣上,你怎么了” “带她出去,让梅东陵看看。” 萧彧对牛皮糖吩咐一声,回头就将阮棠抱上了床。 他不由分说地解开阮棠的衣衫,像猛虎下山似的,虽极力克制自己,但阮棠还是被他弄疼了,最后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成婚至今已有十多天,除了新婚翌日和次日好好歇了两天,萧彧每天都会要她,他的耐力极为惊人,每次都是她受不住了哭着求饶他才会放开她。 但他每回都很温柔,不会像今天这样弄得她很难受,很不舒服。 阮棠不知萧彧忙活了多久,她昏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她正被人抱在怀里。 见她睁眼,萧彧如释重负,贴着她的脸颊对她喃喃私语。 “小荷花,对不起,荷叶哥哥伤到你了。” 阮棠动动身子,全身像被马车碾过,双腿间更是火辣辣的疼,不由蹙着眉道:“你和漉月是怎么回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萧彧皱着眉回忆方才情形。 “你去内室以后,漉月过来给我上茶, 我闻到她身上有股奇特的海棠花香, 正想开口询问, 她突然扔了茶碗, 扯着自己衣裳扑上来。她越走越近,那香味便越来越浓,我的身子跟着不对劲, 为了阻止她, 我将桌上物什全拂到地上,后来的你就都知道了。” 阮棠吩咐左右:“去叫漉月进来。” 漉月低着头走进来, 扑通一声跪倒在阮棠面前,捂着脸哭了起来。 长这么大, 她从没这么下作过,居然当着自家小姐的面勾引新姑爷, 要不是有人看着, 她早抹了脖子。 阮棠一看就知她愧疚得紧, 连忙温声安抚:“你别瞎怪自己, 你是着了奸人的道了, 你好好想想今天去过甚么地方、接触过甚么人。” 漉月一怔, 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除了给太后宫里送过一回东西,婢子一整天都待在坤宁宫足不出户。” “你在坤宁宫跟谁有过接触” “谁都没有,就是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了出云县主一下, 她居然没有生气,连骂都不骂一声就放我走了。” “原来是她。”萧彧眯起黑眸, 转头对芝芝道,“来者是客,你去将县主“好好”请过来,我有话问她。” “得令。”芝芝眨眼就没了踪影。 不多时,她肩上扛着一个人回来了,那人被套在麻袋里,露在外面的半截身子犹自挣扎不休。 “收声。”芝芝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那具身子便不敢扑腾了。 她将那人扔到地上,一把扯掉麻袋,那人疼得吱哇乱叫,视线触到萧彧,立刻噤若寒蝉。 萧彧冷哼一声,没有与她多废话:“为甚么给皇后的陪嫁丫鬟下药” 出云县主往后缩着身子:“我不懂表哥在说甚么。” “把她衣服扒了,将搜出来的药通通给她喂下去。” “是” 芝芝还未上前,出云县主已抱着身子露出惊恐表情,并扯着嗓子尖声叫道:“不要碰我,我是柬之哥哥的人,谁碰我我就咬舌自尽。” “你差点害了皇后,我会在乎你的死活”萧彧眸中没有丝毫温度,嗤道,“陆柬之早就下落不明,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你巴巴做戏给谁看” “不是的,柬之哥哥还活着,阿雾姐姐在蓟州见过他” “所以你是为了替陆柬之出气” “没错”出云县主突然一改畏缩,愤恨地看向阮棠,“柬之哥哥被你害得身败名裂,你却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就投进别人怀抱,活得比谁都滋润,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出云县主喊完一嗓子就后悔了,因为萧彧面上风轻云淡的神色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阴郁和黑暗。 那样子,像是要吃人。 “把她衣裳扒了喂药,送到蓟州去找她的柬之哥哥,路上她要是撑不住就找人帮帮她,多找几个也无妨。” “表哥不要啊。” 出云县主终于知道怕了,膝行到萧彧脚边,抱着他的裤腿哀声哭泣:“我不该辱骂皇后娘娘,我这里有一个大消息,恳求表哥允我将功折罪。” “甚么消息” “赵雾琞说定王表哥在蓟州出事了。” “当真” “千真万确,是靖远侯命人传回来的。” 萧彧心中蓦地一沉,这么要紧的消息,他都没有收到,赵雾琞却收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你继续待在赵雾琞身边探听消息,待定王平安归来,你才算真的将功补过。” 出云县主唯唯,苦着脸跟着芝芝下去不提,萧彧命人唤来麦芽糖,道:“你即刻赶往蓟州,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五月底,麦芽糖传回消息,萧圭出营视察时遭遇东胡军队,对方知道他是大乾亲王,发了狠地活捉他,萧圭被他们追击到一处悬崖边上,誓死不肯投降,纵身从悬崖上一跃而下,至今未找到人。 萧彧震怒不已,连下十三道折子命靖远侯回京面圣,靖远侯皆以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拒绝了。 萧彧派兵部尚书前去接替,不想靖远侯深得人心,边关诸将并不肯听兵部尚书调遣,反倒险些激起兵变。 此时,东胡又趁机来犯,大乾仓皇应战,因人心不齐,一连吃了几次败仗,蓟州危在旦夕。 兵部尚书连忙交还统帅权,靖远侯却收拾行囊准备回京了。兵部尚书好说歹说才将他留下来,问他有什么诉求,他只提了一个。 让赵雾琞当皇后。 消息传回京城,萧彧彻底怒了。 他在朝会上直斥赵家趁火打劫,骂他们是国贼,决定亲率五十万大军御驾亲征。 朝廷内外人心惶惶,众臣纷纷到坤宁宫哭求,请阮棠劝说萧彧收回成命。 某天,慈宁宫大总管受赵太后之命,强行将阮棠“请”到坤宁宫,赵太后上来就甩了她一个耳光。 “贱婢,我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你进门,你天天狐媚圣上,专房专宠不说,还为了皇后之位怂恿圣上亲征,你爹娘不教你做人,我今天就来好好教一教你” 阮棠揩去嘴角血迹,看着赵太后及她身后冷笑的赵雾琞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太后眼里,圣上只是一颗棋子,一颗用来满足赵家私欲的棋子,你从不关心过他,也不在乎他的喜怒哀乐。圣上要亲征,太后担心的不是他的安危,而是怕他出事你的位置不保,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自私歹毒的母亲” “说我自私说我歹毒” 赵太后气红了眼,抡起胳膊又打了阮棠两巴掌,阮棠的两边俏脸顿时肿了起来。赵雾琞见了不由勾起了唇,朝空中无声吐出几个字来。 阮棠“认”出来了,她说的是跟我斗,只有死路一条。 阮棠轻轻“回”了一句到死,萧彧也不会爱你。 赵雾琞也“认”出来了。 她步伐轻盈地走下台阶,抬起阮棠下颌,轻蔑地挥出一巴掌。 “啊”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阮棠被人拦腰一勾,跌进熟悉的龙涎香怀抱,倒是赵雾琞捂着心口哀嚎不已。 “表哥,为了这个不洁女人,你居然这么对我” “谁告诉你皇后不洁的” “出云县主都被陆柬之睡过,阮氏跟陆柬之订过亲,怎么可能还是干净的” “那你在军营长大,成天与男人厮混在一起,孩子都有好多个了吧” “萧彧”赵太后大声喝止,痛心疾首道,“你到底被这个女人灌了甚么迷魂汤,不仅要为她御驾亲征,还要无中生有诋毁你表妹清白,你昏庸至此,教你父皇在九泉下如何安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问题,还是等母后下去之后跟父皇好好讨论吧,父皇若问起赵家的事,母后可得提前问问你的好侄女儿。” 萧彧抱起阮棠转身就走,边走边吩咐道:“从今天前,坤宁宫许进不许出,违者一律格杀勿论。” 阮棠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知道他已经作出了选择。 但她还想再劝一劝。 其实,就算众臣不说,她也不会让萧彧去涉险的。 “荷叶哥哥,你真要御驾亲征么” “是的” “甚么都拦不住你”她悄悄摸了摸腹部。 “老四是我亲弟弟,”萧彧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她,“他命硬,阎王不会收的,我要去找他。还有,种种迹象表明,靖远侯或与东胡人勾结在一起了,如果真是那样,只有我出面,这场仗才能打赢。” 阮棠叹了一口气:“我不拦你,但你得带我去。” “别闹。” “我也不想这样,但我有身孕了,我身边不能没有你。” “你说甚么”萧彧险些将阮棠摔在地上。 “我说我有身孕了,你要当爹了。” 萧彧有些不知所措: “甚、甚么时候的事多、多久了” “就这两天才诊出来的,梅东陵说只有半个月。” “哈哈哈” 萧彧呆了呆,随即纵声大笑,抱着阮棠又亲又啃,后又抱着她一路狂奔回坤宁宫,招呼众人上前伺候。听说孕妇不能做剧烈运动,他狠狠拍了自己几下,对方才的行为懊恼不已。 阮棠看得好笑:“哪有那么娇气啊。” 萧彧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一边给她擦药,一边沉声道:“小荷花,你放心,今日你所受的耻辱,他日我定加倍帮你还回去。” 阮棠心中一惊。 赵雾琞已被他教训过了,他那一脚有多大威力,她当初在东宫守将身上看到过;剩下一个赵太后,他总不能也打回去吧,那样他就真的成昏君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算了,都过去了,我也没出甚么大事。” 萧彧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只觉一阵阵后怕。芝芝出宫办事,她身边只有些宫婢,如果不是漉月机灵前来报信,如果他再去迟半步,她和孩子会遭遇什么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赵家不除,他的妻和子都不会安稳。 “赵家要真跟胡人勾结,那就是谋逆大罪,母后的太后就当到头了。” 阮棠默然。 谋逆诛九族,赵太后就算不能被萧彧废掉,从此也只能与青灯古佛为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蕲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圭于一处民房中幽幽醒来。 甫一睁眼,他便警觉地四处打量, 入目的东西不多, 矮桌一张, 配着方凳两把, 窄床一副,床尾立着一只小泥炉,上面正汩汩往外冒着热气, 一眼望到头的陋室弥漫着清润的药香。 萧圭认得这药味, 昏迷的日子里,他的鼻端、口舌和胃脏每天都会被它浸淫。 药很香, 尝起来却很苦,那个给他喂药的人每次都会贴心地往他嘴里塞一片酸梅糖, 酸酸甜甜的梅子味道在唇齿间流转,连疼痛都会自觉减轻。 他很感激救他性命的人。 这次回去, 一定要好好酬谢她。 是的, 他虽终日昏迷, 却也能感知在他身边忙忙碌碌的是一个女子, 一个周身泛着药香的女子。 萧圭坐起身, 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外面动静, 四下一片安详,除了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便只剩下潺潺的溪流声。 他摸了摸腰间, 随身携带的匕首不知去了哪里,想必是被那女子收起来了。 穿鞋下地, 他扶着墙走到门边。 放眼望去,一排齐整的篱笆墙围着小屋搭成一个院子,院内陈设也是相当简单,葡萄藤,石桌石凳,青竹几丛,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架子晾晒的药材,用大簸箕盛装,足足摆了四五层。 “看来是个行家啊。” 萧圭暗暗点头,目光一顿,落在山间远远走来的一道窈窕身影上。 那是一个极年轻的女子,年约十七八岁,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和从容。 她背着药篓缓缓而行,白裙飘飘,弱不胜衣,仿佛随时要乘风离去,待到近前,萧圭看清了她的长相,不禁悄悄喝了声彩。 女子浓眉大眼,颇有几分侠女之气,一双妙目格外引人注意,流光溢彩,炯炯有神,像是会说话似的。 女子看到他先是一愣,然后便是爽朗一笑“殿下终于醒了。” “你知道我的身份”萧圭大吃一惊。 “是啊,从殿下第一天来,我就知道了。”她说话极痛快,丝毫不做作,颇有几分朱七七的样子。 萧圭对她的三分好感变成了五分,拱手笑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女子笑着还礼:“我姓吴,从小跟着父亲学习医术,殿下的命的确是我救的,但发现殿下并将殿下带到谷中的人却不是我。” “他是谁我也应向他当面致谢。”萧圭连忙追问。 当初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来,他其实是怀着必死的决心的,他是大乾亲王,是萧彧最亲的兄弟,他不能当俘虏拖累萧彧,让他在国家大事和手足亲情中两头为难。 女子避而不答,伸出两根葱白手指扣上萧圭手腕,把完脉后脸上露出会心笑容,告诉萧圭他已痊愈,且未留下任何后遗症,吃过饭后就可以离开了。 她的态度令萧圭如坠云雾。 并非他自恋,也并非没有施恩不望报的人,只是他见得比常人多,想得自然也就多。女子也说了,救命恩人不止她一个,就算她是医者仁心,无欲无求,她又怎么保证别人也作如是想呢。 眼下形势特殊,他的身份又如此重要,对方居然什么都不求,这也太怪异了。 萧圭按下疑问,不动声色地与女子继续周旋,想要套出另一人信息,吴氏看似开朗,口风却十分地紧,任凭萧圭怎么套话,她都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萧圭泄气了,交代吴氏一番,饭都没吃就大步走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恩人以后再寻访吧,反正庙在这里,也不怕和尚跑了。 失踪一月有余,不知外面乱成什么样子,再不出现,萧彧或许就要亲自来找他了。 萧圭走后不久,一个同样着白衣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背着手与吴氏并肩而立。 吴氏目送萧圭变成小黑点的身影,没有回眸看身旁的人,只问道:“你默默守了他一个月,为甚么不让他知道是你救的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子摇摇头,语气落寞低沉:“往事不堪回首,我还了该还的债就要彻底消失,见不见又有甚么关系” 吴氏嫣然一笑,偏头看过来:“你真潇洒,难怪那胡人公主被你迷得晕头转向。” “你又打趣我。”男子唇角微勾,声音却并不欢喜。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彧要御驾亲征,该不会也跟萧圭一样着靖远侯那老狐狸的道吧” “他不会的” 男子只说了短短几个字便陷入了沉默。 以前是他傻,才会跟萧彧斗。 为了让他的皇后在宫里站稳脚跟,萧彧将朝堂上对付臣子的那一套用来对付宗室和赵家,老老少少一干人等被他耍得团团转,这么有心机的人,怎么可能会中赵老头的圈套。 他任山风将自己的心吹得舒爽,才看向女子,郑重道:“我走了,你自己小心些,有事再联系。” “好,”女子微微笑,“山长水远,后会有期,你也保重。放下即自在,希望再见面时你已经走出来了,不用再服我的药。” 东胡的嘉嘉公主最近特别得意,特别快活。 因为,她有心上人了。 她与他的相遇,就像草原的上古神话一样浪漫。 那天,外出狩猎的她被黑熊袭击,侍从全都吓傻了,不知如何反应,千钧一发之际,天边飞来一支利箭,不偏不倚正中黑熊眼睛。 黑熊吃痛逃走,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她上前致谢,发现那男子不仅箭术好,人也生得异常英俊,像天神下凡似的,整个东胡就没有比他更好看的。 她心如鹿撞,一眼就沦陷了。 男子穿着汉人衣衫,明知双方是敌对关系,她还是半请半胁迫地把他带回了王城。 男子一开始不搭理她,她就天天陪他策马奔腾,他好像很喜欢御风的感觉,常常在马背上伸开双臂,她被他吓个半死,却也更倾慕他了。 熟识以后,男子告诉她,因为她的封号与他母亲相似,他那天才会动恻悯之心去救她。要不然,他早就调头走了。 嘉嘉公主不以为杵,反觉得他们更有缘分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对他无法自拔,想招他做驸马,把他引荐给父亲,父亲也对他很满意,他却总是一副无精打采、兴致缺缺的模样,真真令人又爱又恨。 说冤家,冤家到,嘉嘉公主正想使人去唤情郎,他便英挺挺地出现在她眼前。 他今天好像有些高兴,冷峻的脸上挂着清浅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星光熠熠,出尘夺目。 白衣胜雪,眉眼如画,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好看又这么厉害的人啊。 她看情郎看呆了。 男人却没有那么多旖旎心思,还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说道:“公主,过几天我就要走了,我先跟你打个招呼” “你要去哪里”沉浸在甜蜜中的嘉嘉公主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记闷棍,心里慌得不行,想都不想就扑到男人怀里,急切道,“我不许你走,我们还未成亲呢。” “公主,我早跟你说过,我们不合适,还有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成亲的。” “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呢” 嘉嘉公主固执地箍紧男人劲腰,踮起脚尖去吻他的薄唇,却被他扭头避开了,她又去吻他的脖子,也被他一把推开。她不死心,又扑上去亲他,双手撕扯着自己衣衫,嚷嚷着要让他尝尝女人的滋味。 她被人誉为草原金凤凰,是所有东胡男人梦寐以求的女神。她坚信,只要他尝过她的滋味,就会对她欲罢不能,就再也舍不得离开她了。 男子一把甩开她,怒道:“公主,请自重” “你是不是嫌弃我你放心,我还是干净的,从来没有被人碰过,只要你跟我好,你就会知道女人的妙处。” 男子冷冷道:“不劳公主费心,女子甚么滋味,我早领教过。” 嘉嘉公主酸极了,这么清心寡欲的男人居然被别的女人捷足先登,那滋味就像心爱的宝贝被人盗走又还回来一样,东西还是那个东西,气息却不是那个气息。 这认知真教人恼火。 她气得胸脯上下起伏,高声质问道:“是谁跟你睡觉的那个女人是谁” “无可奉告。” 嘉嘉公主叫喊得更大声了,恨恨道:“是绵绵对不对你总在梦里叫她的名字,一定是她,绝对是她” 男子突然暴怒:“你偷窥我睡觉” “偷窥算甚么,我们草原上,男女可以自由交合,我出入自己男人毡房谁都不会多说一句闲话。” “不可理喻”男人甩袖拔腿就走。 “拦住他”一声娇叱,帐外涌进一群手执长矛的士兵,将男子团团包围起来。 嘉嘉公主款款上前,抚摸着男人薄唇,当着众人的面吻了上去,贪婪地吮吸他唇间的甘甜,双手不自觉探进他的衣衫,流连在男人坚硬如铁的胸膛上舍不得离去。 “这个亲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跟你成定了。还有,我一定会找出绵绵是谁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出了山谷,萧圭才知自己尚在东胡境内, 为避耳目, 他专门只走人迹罕至的小路, 约摸半个时辰, 行至一处乡村,村口坐着几个喝酒聊天的胡人士兵,其中一人对他异样的相貌十分警惕, 抽出弯刀准备上前盘问。 萧圭心中一紧, 右手悄悄摸上腰间匕首,却见另一人扯住拿刀士兵胳膊, 叽里呱啦一顿比划,又指指萧圭身上胡服, 那士兵听罢狠狠瞪了萧圭几眼,似畏惧又似记恨, 放下弯刀悻悻往回走。 萧圭略懂东胡话, 知道他们说的是“驸马”、“随从”几个字, 又见士兵对他忌惮有加, 不由想起最近甚嚣尘上的一则流言。 据说, 东胡人心中神女一样高贵美艳泼辣的嘉嘉公主, 恋上了一个汉人男子,为了把他留在身边,嘉嘉公主做了许多有失身份之事, 东胡人对该男子又恨又妒,却又无可奈何。 胡人士兵一定是把他当做那汉人男子的随从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圭紧紧抓住这个讯息, 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再遇拦问,就以此作答,果然一路畅通无阻。 通过村庄,来到他上次坠崖的地方,这里是两国交界处,想要过去只能经过中间一条羊肠木索道。萧圭正要迈步,忽听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为首之人正是方才拿刀对着他的胡人士兵,萧圭心中叫苦不迭,只当自己又要跳一回崖,不承想身子竟陡然腾空,定睛一看,原来他被人轻轻松松地扛上了肩。 驮着他的,居然是一个身穿镇抚司官服的人。 “在下麦芽糖,是镇抚司千户,特奉圣上密旨前来寻找定王殿下。”那人面不红气不喘,边狂奔还能边说话。 萧圭闻之大喜,萧彧这个兄长真是没话说,居然派“四糖”之一来救他,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冲他这份情意,别说跳一次崖,就算多跳几次他也甘之如饴。 麦芽糖功夫了得,在飘飘荡荡的索道上行走如履平地一般,不过几息功夫就将追兵甩在身后,还一举砍断了锁链。 听着崖底传来的鬼哭狼嚎声,萧圭觉得痛快极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人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进入大乾地界,萧圭要上前叫门,麦芽糖将他拉到僻静处,抖出一个大炸雷“殿下遇袭并非巧合,而是靖远侯给东胡人报的信,现在进城恐怕凶多吉少,还是等圣上来了再从长计议吧。” “我二哥要来”萧圭完全不淡定了。 “是啊,靖远侯出卖国家,煽动士兵哗变,蓟州快要保不住了,蓟州一失,东胡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圣上岂会坐视不理” 萧圭气得咬牙切齿:“狗杂碎,老子去宰了赵匹夫。” “殿下稍安勿躁,眼下有一个大好机会,东胡嘉嘉公主大婚在即,我们可等待机会反扑。” “那个胡妇真喜欢汉人” “正是,她的驸马还是殿下的老熟人呢。” “是谁” “清平伯陆柬之。” 六月十五,与大乾交战数日的东胡人忽然无故退兵,一直疲于应付、苦苦支撑的兵部尚书惊诧莫名,派人一打听,原来是东胡皇帝要嫁公主。 盛大的婚礼在王城举行了三天三夜,从城镇到草原上处处都是欢声笑语,每个人高兴得如同自己成婚一般。 外面沸反盈天,婚房里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婢女们都知道,新郎官被新娘子绑在柱子上三天有余,除了如厕,二人皆形影不离。 此刻,一身红衣的女子正缠着新婚丈夫索吻,男子厌恶地别开头,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女子也不气馁,笑嘻嘻地转到他面前,扳起他的脸,对准薄唇一口亲了下去。 他的唇形很好,触感也十分的妙,亲起来像吃奶冻似的,女子食髓知味,伸出舌头去撬男子牙齿,男子恨恨瞪着她,怎么都不肯张嘴。 “陆郎,你别抗拒了,我们是夫妻,这些事是躲不掉的。” 陆柬之对她怒目相向:“少做白日梦,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永远都不会承认你的身份。” “不,你会承认的。”嘉嘉公主的小手在他身上游移,贴着他的耳朵娇笑,“我已经知道绵绵是谁了,我准备了一份大礼送给她。” “你想干甚么” “瞧你,一提起绵绵就紧张得不得了,你可知道她已经嫁做人妇又可知道她怀了身孕” 她有身孕了 盛怒的陆柬之突然怔住,心口狠狠一抽,疼得无法呼吸。 选择放手,是无奈也是赎罪。他知道阮棠迟早会进宫,迟早会孕育萧彧的孩子,可这一天真的来临,他却完全接受不了。 进宫不足三个月就有了身孕,她跟萧彧得有多恩爱,才能这么快怀上孩子 陆柬之神情恍惚的样子令嘉嘉公主又气又恨,她狠狠咬着他的唇角,气呼呼道:“睡了你又去睡大乾皇帝,这么不知羞耻的女人,你们为何一个个都将她当宝” “是不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是你的,对不对陆柬之,你给我等着,我非弄死她们母子不可” 陆柬之嗤笑一声道:“大乾与东胡相隔千里,皇宫又守卫森严,你想弄死大乾皇后就弄死” 嘉嘉公主得意洋洋:“我在大乾宫里有人,她手里有我们东胡至宝,用了它,大罗神仙都要拜在脚下。你若不信,我现在就给那人传书,等你的好绵绵一尸两命的消息传过来,我们再洞房,如何” 陆柬之又惊又疑,半晌说不了话,嘉嘉公主替他解开束缚,在他唇上狠狠吸了一口,又将他胸前一番,娇喘吁吁道:“陆郎,我是真的爱你,如果杀了那个女人才能令你屈服,我就做给你看。” 她说完转身要走,陆柬之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是不是我如了你的愿,你就能放过她” “当然。” 话音刚落,她就被一股大力挟裹着扔到床上,还未回过神,男人便面无表情地欺身上来撕她的衣衫。没有亲吻,没有爱抚,没有多余的话,甚至连个笑容都欠奉,她毫无预兆地被贯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东胡人信神,若公主言而无信,我就诅咒你孤独终生,不得好死。” 嘉嘉公主疼得浑身颤抖,想要陆柬之滚开,却又舍不得他难得的主动,更怕反悔遭到长生天惩罚,遂抱紧男人劲腰,咬着牙承受着凌迟般的剧痛。 另一头,萧彧的五十万大军悄悄抵达蓟州城外,一部分人马摸进城中活捉了靖远侯和拥戴他的官兵,另一部分人马则在萧彧兄弟带领下奇袭东胡王城。 因为闹了三天婚礼,王城的守卫极为松懈,乾军势如破竹。萧彧兄弟和麦芽糖三人一路杀进皇宫,搂着美妾睡觉的东胡皇帝听到动静,急忙钻进密道躲避,萧彧等人在寝殿内转了几圈也未发现开关,正打算离开,一身白衣的男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二表哥,四表哥别来无恙” “不敢当”萧圭轻蔑地看着陆柬之,对他颈上的吻痕极为不喜,“你现在是东胡快婿,这一声表哥我们可当不起。” 陆柬之黯然神伤,低声道:“四表哥不承认我不打紧,反正我承认你。”他快步朝萧彧走去,麦芽糖抽出刀挡在萧彧面前,萧彧将他拨开,笃定道,“你有话跟我说” 陆柬之默默点头,问:“她好不好” “她很好,马上就要当娘了。” “那就好。”陆柬之喃喃自语,沉默良久,走到御床上摸了摸,也不知按了哪里,一条密道便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萧圭见之大喜,正要招呼萧彧下去,斜次里忽然飞出来数支冷箭,不过俱被众人躲过,唯有三支冷箭像长了眼睛似的,直取萧彧面门、胸口和腹下三个位置。 他身后的麦芽糖想要施救,却已来不及了。 “二哥”萧圭目眦欲裂。 离得最近的陆柬之一把扑到萧彧身前,三支冷箭带着“噗噗”声尽数没进他的体内,嘴里流出的鲜血瞬间便将他的衣襟浸湿了。 “表弟”萧彧大喝一声,接住了他沉沉下坠的身子。 “当心嘉嘉公主,她要对绵绵不利。” “二表哥,我真羡慕你,出身好,有人悉心教导,还有那么多人爱你,尤其是她。” “你一定要对她好,不然我走得不安心。” “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一定” 一定不会再骗她,一定牢牢抓住她的手,一定与你堂堂正正地较量一番。 话未尽,他已阖上了眸。 “表弟”萧彧悲痛欲绝的声音在偌大的寝宫久久回荡。 萧圭也跟着红了眼,往事一幕幕掠过脑海,那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那个一笑就引得无数女子趋之如骛的少年,那个总跟在身后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们兄弟的少年,真的消失了。 从此世间再无名动京华的陆家大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永徽二年六月,东胡皇帝率皇室几百余人向大乾永徽帝投降, 永徽帝欣然受之, 封其为安乐侯, 移居大乾京郊, 并在东胡境内设立漠北都指挥使司,由心腹镇抚司千户坐镇,至此危害大乾百余年的边境之患彻底解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七月, 萧彧班师回朝, 与他一同回京的还有陆柬之的牌位。 他是以一等忠国公的身份荣归故里的。 曾经,他努力向上爬, 想到边关为自己挣个侯爷回来,如今他用生命挣了个响当当的公爷, 却无人为他喝彩,亦享受不了那份荣耀。 生荣没荣, 他短暂的一生就像流星划过, 看似什么都没留下, 却以微光照亮过夜空。 萧彧兄弟皆感痛悔, 尤其是萧圭, 知道陆柬之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后, 当场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八尺昂扬的汉子哭得不能自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军素缟,静默无声。 嘉嘉公主却不信那是陆柬之的牌位。 那个被她饿了三天也不肯屈服的男人, 那个面对权势不愿低头的男人,那个在床上让她痛得死去活来的男人, 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呢 她还没找他算账呢 嘉嘉公主气得大吵大闹,直到有人将她带到一个黑色匣子前,里面装着半匣子白色粉末和陆柬之从不离身的玉佩,她不得不信了。 她将陆柬之的骨灰掀翻在地,还用脚将那些白色粉末踢得到处都是,双目赤红叫嚣:“一天是我的男人,一辈子都是我的男人,陆柬之,就是死你也只能留在东胡,休想回到那个女人身边” 随后她又指着萧彧狂笑“你知不知道,陆柬之对你的皇后有多情深为了她,他忍着恶心与我同房;为了她,他拼死救下你的性命,他怕你死了阮氏会伤心难过,更怕她想不开,所以他用自己成全了你们。高贵的皇帝陛下,如此情意,你不觉得膈应么以后跟阮氏亲热不觉得恶心么” 萧彧不答,只冷冷看着她。 嘉嘉公主不忿,又叫道:“皇帝陛下,你的度量还真是大,为了报恩,连别人的孩子都肯认。” 话刚落,她的脖子上就多了一只铁手:“听说你要伤害我的妻儿” 嘉嘉公主大笑不止:“是的,我本来答应了陆柬之那个混蛋放阮氏一马,可他为了你的女人居然连命都不要了,他既不仁,就休怪我无义。” “说,你要怎么对付他们” “我才不说呢,一说我就没命了。” “那我就让你现在没命”萧彧单手掐着的她的脖子,掐得她白眼直翻,但她犹自狂笑不已,“没用的,就算我告诉你也来不及了,以那个女人的心胸绝不可能饶过你的皇后,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开始行动了。你等着吧,很快就能听到妻儿“意外身亡”的好消息了。” “找死” “咔嚓”一声,嘉嘉公主的颈骨断了,她的身子被萧彧当破布一样扔到地上,临闭眼前,她听见萧彧说:“解除她与忠国公的婚姻关系,把她丢去喂野狗” “不要”二字卡在喉咙,她愤怒又不甘地阖上了眸。 萧彧嫌恶地绕过她的尸身,将军队交给萧圭指挥,自己带了贴身随从八百里加急往回赶。一路上跑死了整整九匹马,终于在第八天赶回京城,他片刻不敢耽搁,打马直接入了紫禁城。 彼时,阮棠正与进宫探望她的娘家嫂子谢令仪在说话,她已有三个月身孕,但四肢纤瘦,远看近看都不像有孕的样子。 谢令仪打趣她怀了个懂事的小太子,阮棠抿着唇偷笑,一抬头就撞进萧彧深沉探究的眼波里。 “你怎么回来了”阮棠又惊又喜,捷报上说大军七月底才会抵达京师,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 萧彧站在门边望着她笑:“我不放心你,先赶回来看看你和孩子。” “有甚么好看的,”阮棠羞涩地垂下头,俏脸飞上朵朵红霞,不由自主地想起临行前的那些日子,他每晚打着“看孩子”的幌子欺负她,将她搂在怀里轻怜蜜爱,虽然不能行事,但也没少占她便宜。 “梅东陵诊出是男孩儿了” “是的。”阮棠羞涩地应了一声。 萧彧道:“太好了,这是我们头一个孩子,身边一刻都不能离人,芝芝怎么没守着你” “她去御膳房了,”自打阮棠有孕,萧彧便对身边的人格外严厉,怕他怪罪芝芝,阮棠连忙解释道,“我这几天食欲不振,她说要亲自盯着御厨做菜,不许他们做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萧彧点点头,走过来坐到她身边,对谢令仪笑道:“阮大奶奶,芝芝性子大大咧咧,对烹饪之事一窍不通,可否请你到御膳房指点一二” “没问题。”谢令仪知道小别胜新婚,正想找个借口告辞,萧彧就给了她台阶下。 阮棠姑嫂约好下次见面的日子,正要挥手作别,外面忽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人,径直奔向萧彧,拉着他的衣袖失声痛哭。 “表哥,柬之哥哥是不是没了” 萧彧皱着眉从她手中抽出袖子:“你听谁说的” “我听阿雾姐姐跟太后娘娘说的,阿雾姐姐在军中有探子,蓟州发生的事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萧彧被她说得一怔,连忙追问道:“你还听见她说甚么了” 出云县主摇头垂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我一听到柬之哥哥出事就慌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听其他表哥,求求你告诉我,柬之哥哥是不是真的没了” “是的。”萧彧静静看着她,道,“他与你非亲非故,你哭得再伤心,跟他也没有关系。” “谁说没有关系,”出云县主抬起泪眸,痛声道,“一天是柬之哥哥的人,一辈子就是他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姨母的孩子,我认定了他,一辈子就只爱他。” 她的话掷地有声,和她的人一样,明艳又张扬,很少有女子能有她这样的坦荡了。 众人皆唏嘘不已。 尤其是阮棠,已从萧彧信中提前得知陆柬之去世的内幕,心中对他的无感化作深深的愧疚。 他这个被命运抛弃的“坏人”,终用性命偿还了所有的债,他挽救的不仅是萧彧兄弟二人,还挽救了她和朱七七,以及她的孩子。 比起陆少游,他的品格高尚得像闪闪发光的金子。 若有来世,希望他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陷入癫狂之中的出云县主陡然发现了阮棠眼角的泪,心中一喜,猛地扑到阮棠身前,紧紧握着她的手道:“皇嫂,表哥最疼你,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听的。你帮帮我,帮我跟柬之哥哥成亲,等我将来死了,我要跟他葬在一起。” “你这辈子都不嫁人了么” “不嫁了,我只守着柬之哥哥就够了。” “好,我帮你。”阮棠敛去心酸,抬眸看向萧彧,萧彧却不看她,而是自顾低头沉思。 “圣上” “萧郎” “荷叶哥哥” 一连唤了三声,萧彧才抬起头,眸中阴厉一闪而逝,唇边讥诮之色分外明显,直看得阮棠胆战心又惊。 她对自己枕边人知之甚深,萧彧从来不会这么对她。 当初她做了那么离谱的事,他也只是笑着揉她的头,说有他在,谁也别想欺负她。怎地为陆柬之和出云县主求个情,他就气成这副样子 更别提陆柬之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不对劲,太不对劲。 阮棠正要唤人去叫芝芝回来,萧彧抢先对另外二女开口道:“此事容后再议,我现在有极要紧的事与皇后说,希望你们回避一下。” “遵命。”谢令仪拉着哭哭啼啼的出云县主退下,根本未看见阮棠求救的目光。 待二女走后,萧彧笑着朝阮棠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阮棠觉得他那笑容格外阴森,更觉得他的目光又冷又冰,全然没有以往的温柔和煦,想到他打发二女出殿的举动,不由暗自戒备。 这个人看着跟萧彧别无二致,可现在给她的感觉却像个恨她入骨的仇敌。 “荷叶哥哥,你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么” “怎么不记得”萧彧朝她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敲在她的心坎上,“你在姑母府上动手打人,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你吸引的。” “荷叶哥哥真会说笑,”阮棠心中陡然一沉,边说边往门边退,“我忽然有些饿了,想去唤人送些吃食过来。” “呵呵。” “萧彧”识破她的意图,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倒在地上,抬起一脚,对着她的肚子狠狠踹下来 阮棠又惊又怕,缩起身子就地一滚,“萧彧”一脚踢空,气急败坏地从腰间掏出匕首,对准她的肚子再次发起进攻。阮棠无路可逃,只能用胳膊紧紧护住肚子,眼看着一双手就要被锋利的匕首废掉,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破空声,一道寒光飞过,“萧彧”一支长剑钉在了地上。 门口站着一脸冰霜的男人。 “哈哈哈”濒死的“萧彧”口吐鲜血,一把撕下面上人皮,露出一张娇花的容颜,“真不甘心啊,可生死人、肉白骨的东胡圣药就被我这么浪费,你为甚么不晚一点点回来” 萧彧看都不看她一眼,打横抱起阮棠放到床上,先仔细检查她的四肢,后不由分说地掀起她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肚皮,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抱起她往外走。 “萧彧,我到底哪里不如阮氏,你为甚么就是不肯回头看看我” “你一个蛇蝎毒妇,有甚么资格与我的小荷花相提并论” “我爱你比任何人都多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不稀罕” “萧彧,我恨你,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别听疯狗叫唤,”阮棠扳过男人的脸,认认真真道,“你的命格贵重得很,她的诅咒就是个屁。” 前世的他那么孤寂也活到八十岁,今生有她相伴,必定福寿绵长。 “好。”萧彧抱着她消失在赵雾琞的视线里。 永徽二年十月,定王萧圭与朱七七完婚。 第二年正月,阮后产下一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甫一出生,就被永徽帝立为太子。 全文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