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反派他爹》 第1章 徐浪 哒地、哒地、哒地…… 哒地、哒地、哒地…… 第一城外的官道上,一匹黑马疾速狂奔,马掌钉进地面卷起阵阵尘土。 马上一人伏低,黑衣黑裤黑斗笠,唯一醒目的是背上的金色包袱。 时值深秋,万木萧瑟,残阳如血,马背上的黑斗笠竟没有半分偏倚。 看来他并没有心思欣赏夕阳西下。 …… 城内,戌时刚过,街上便躁了起来,说起热闹,要数回龙观的酒肆最甚。 酒肆里边有南北两个台子,南边的在说书,北边的在唱曲儿。 食客的叫好声一阵儿高过一阵儿! 东边角落里有张桌子上,徐浪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背靠墙,虽说生得剑眉入鬓,但要坐相没坐相,着实过于随便,就差没把脚翘上去了。 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还有一个空掉的酒坛子。 徐浪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先生说书,有一粒没一粒的往嘴里扔花生。 “郑公七次渡海,见到的那都是红毛水怪,个个儿都有三头六臂……”说书先生抑扬顿挫。 “扯淡……” “三头六臂那是哪吒。”徐浪扯了扯嘴角。 “能潜水,能入地,有的还长了翅膀能上天……” “扯淡……” “长了翅膀不成鸟了么?”徐浪嘴角又扯了扯。 “人长翅膀叫什么?鸟人?” 花生米吃完了,他晃了晃酒坛子。 “徐雪梅,再给坛酒……” 火爆脾气的老板娘砰的一声把酒坛子搁桌上,“少给我没大没小,这酒后劲大,你悠着点儿,别喝醉了还得找人扛你回去。” “嘁!” “你当我是老沈!” 徐雪梅白了他一眼,“你今儿不用当差?见天儿的窝在我这酒肆里,酒钱没见你结过一回。” 上个月也不知道是谁,喝多了差点栽进酒肆后院的荷花池。 “当差又不影响喝酒!”徐浪淡淡答。 “你回头别告诉老沈就行!” 应个卯,没说不许插科打诨。 徐浪打算喝完这坛酒再悠哉悠哉的回衙门,近两个月,可以说是第一城这一年来最太平的两个月。 往常就算没命案也会有三两桩鸡鸣狗盗之事,而这个月,月中已过,别说是贼,连只黄鼠狼也没出现过。 他这个差,当得有些无趣了。 然,酒还没喝到一半,沈渡闯了进来。 这个位子是徐浪惯常坐的位置,沈渡一眼杀过来。 “就知道你躲这儿来消遣了。” “出事了,跟我走。” “张府的小妾出事了!” 徐浪闻言,眉头一拧,老沈这人,别的还好,就是说话缺心眼,徐雪梅年轻的时候就不算什么大家闺秀,被她听到难免想歪,继而又得满巷子的乱嚷嚷,烦死人! “张府的小妾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我干的!” 这坛中酒,过于醇香,徐浪又给自己添了一碗。 “我是说张府的小妾死了!” “刚从井里捞起来。” 沈渡解释。 “死了?” 徐浪闻言,喝酒的动作一顿,眼神即刻亮了起来。 得,终于来活儿了…… …… 张府死的小妾叫柳如是,是张老爷的第十房小妾,入府不过五个月。 死在后院井里,被人捞起来的时候脸和胳膊都泡白了。 徐浪和沈渡赶过去的时候,张府后院已经围了一圈人。 丫鬟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洗衣房的下人,要去井里打水洗衣服,木桶……木桶放下去,才发现井里有个人!” “我和金枝吓得大叫,府里的护卫把人捞起来,才发现是十夫人!”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张老爷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是啊……” “怎么会这样?” “是谁干的?” “我的如是啊!” 爱妾死了,张老爷着实悲痛难当。 徐浪沈渡拨开人群往里进,“让一让,让一让,捕快办案!”两人走到井边,目光齐齐落在小妾身上。 “老徐,可惜了!”沈渡抬手摸摸下巴,柳如是他先前在街上见过几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丽女子,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可惜了。 徐浪没吭声,眼神沉了沉,卸下吊儿郎当的表情后难得多了几分严肃沉稳。 “老徐?” 沈渡见他没应声,又喊了一回。 “仵作呢?验尸了吗?”徐浪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柳如是穿的是件藕荷色的襦裙,衣服湿答答的贴在身上,但仔细观察的话,不难发现,她胸口上染有血迹,被水泡过,痕迹很淡。 “派人去请去了!”沈渡答。 “这个老赵头,次次都磨磨唧唧!”徐浪懒得等了,自己走过去蹲下身来。 “老沈,无关人群你清理一下!”两个人搭档办过十几件案子,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 死者为大,徐浪朝人鞠了一躬后便开始动手检查。 死者发髻有苔藓,但浮于表面;左耳耳侧有擦伤,耳蜗干净无杂物,口腔亦如是。 他又轻抬了抬柳如是下巴,颈脖纤细,弧度优美,但很明显,颈脖颜色与脸部颜色不一致。 颈脖要白出一截! 溺水之人,泡水时间过长,脖子的颜色会比其他位置白? 徐浪蹙了蹙眉,之前从未见过这种现象。 死者胳膊平放于身躯两侧,手指呈自然弯曲,指甲盖上朱红色的丹蔻,艳丽又醒目。 徐浪将她手掌摊开,指甲缝里,却是藏污纳垢,些许狰狞。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那些污垢也是朱红色,同她丹蔻的颜色一致。 按照柳如是在张府里的受宠程度,必定有伺候她生活起居的丫鬟,这丹蔻,想来也不会涂的如此粗糙。 那,指甲缝里为何会有朱红色? 徐浪两道剑眉又拧了拧,徐雪梅那酒后劲来了,他现在觉得有点晕。 “老徐,老赵头来了!”沈渡这时蹿了出来,竟抬脚轻踹了徐浪屁股一下,示意他挪开。 徐浪差点跳起来,“你往哪儿踹?找死是不是?” 沈渡嘿嘿一笑,“我就踹,踹你怎么了,我还踹!”说着又要提脚。 噗嗤一下,一声轻笑从右后方传来。 徐浪沈渡齐齐回头。 一人立于院中树下,黑衣,黑裤,束发,手执黑斗笠,肩上还有一金色包袱。 “你笑什么?” “很好笑?”徐浪窘境被人窥见,难免有些恼火。 “没笑什么。”黑衣人回答的坦荡,说完转身要走。 徐浪刚刚的注意力都在柳如是身上,压根没发现身后有人。 “站住!” “你是何人?” 无人答话。 “这府里有命案发生,你不知道么?” 黑衣人顿住脚步,回望徐浪,“知道,方才才知道!” “抱歉,打扰二位办案!”聊表歉意后,他又转身欲走。 “慢着!”徐浪又一声将人喝住,“既是知道打扰办案,便没那么容易走。” 眼前这人,装扮过于怪异,惹人怀疑也不无道理。 黑衣人闻言,表情闪过一丝讶异,“你是说,我现在还不能走?” “为何?” “既是命案,张府自然人人都有嫌疑!”徐浪冷哼一声。 黑衣人闻言,垂下眼,思忖片刻,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等你查完。” …… “两位小爷,老夫来了,可以开始了么?”老赵头儿终于出现。 老赵头今年五十有三,胡子白了一半,仵作是也,经验颇为丰富。 他方才也不知道去哪儿喝酒了,说话的时候满足的打了个酒嗝。 这三个当差的,懒散了一个月,都还有点儿没进入状态。 徐浪看了他一眼,眼神不悦,就差没说出你可以再晚点儿这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验尸 第一遍验尸为初验,老赵头发现的症状和徐浪并无太大出入。 “溺水的人,脖子会比其他地方的肤色更白么?”徐浪抱臂站在身后,问。 老赵头打了个酒嗝,“不会!” “这位夫人,可不是溺水而亡这么简单!” 徐浪表情并不显吃惊,“我也是这么认为!” “十夫人发髻干净并无散乱,耳蜗口腔无异物,如若是活着落水,必定会呼救挣扎,古井井壁布满苔藓,她在挣扎时,苔藓必然会蹭到发髻深处或指甲缝隙,但从初步验尸痕迹看,她显然没有在水里挣扎过……” “不错!” 老赵头目光赞许的看了看徐浪,这小子进步的还不错。 “还有其他的么?” 徐浪抬手摸了摸鼻子,关于衣服前襟上的血迹和指甲缝里的朱红色,他暂时还未找到合理的解释。 “你接着验!” “嗯!”老赵头习惯性的去摸自己腰间的酒壶,瓶塞子刚拔出,想着是在办案,又只得作罢。 “背面也得验,你倆儿过来搭把手,把十夫人翻过来!” 徐浪和沈渡将柳如是翻过来的时候,不由得都抽了口凉气,柳如是后背一片鲜红,全是血迹。 难怪! 难怪方才在她前襟上也看到过,要么是染上去的,要么是渗透过来的。 只不过刚刚赶到时,人已经从水里捞起来,平放在地上了,以致于都忽视了这个细节。 “她身上有伤口?”沈渡微微吃惊。 徐浪像看低能孩童一样看了沈渡一眼,这不废话么,没伤口的话哪里来的血迹。 “不错!”老赵头点点头。 “伤口应该在背部!”他瞟了一眼,说着便动手开自己工具箱! 衣服剪开,果不其然,右侧肩胛骨有个伤口,泡水时间过长,皮肉发白,已经微微朝外翻卷。 沈渡啧啧两声,“这位十夫人到底跟人结了什么梁子,一刀捅过去还不够,还要把人丢进水里!” 徐浪又用刚刚那眼神看了他一眼,“杀了人,不想被人发现,藏进水里这个逻辑很难理解?” “那要不然放哪儿?” “你家床底下?” 沈渡刚刚那一脚踹得徐浪心里现在都窝着火儿! “得……”沈渡脑补了一下自家床底下藏个死人的画面,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去拿盏灯来!” “人老了,眼睛都不中用了,徐小爷,你可得好好跟着我学!”老赵头眯着眼睛看伤口。 亥时左右,虽说院子掌了灯,但光线也还是昏暗。 徐浪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他本来准备自己去偏厅讨灯,树下那人适时开口,“我去拿灯!” “慢着!”这人过于配合倒是让徐浪心存疑惑,“我怎知你是不是想跑?” 黑衣人并不辩解,“随你!” 灯很快取来,老赵头借着微光辨认伤口,“伤口浸水过后,会造成一定辨认障碍,这也可能是凶手为什么把人往水里扔的原因!” “能不能辨?”徐浪瞟了老赵头一眼。 “能,能!” “伤口宽余一寸未及两寸,长四寸,自第三根肋骨刺入,割破肺部,由胸腔穿出。” “严格来说,伤口算不得刀伤,是被匕首所伤!” “伤口两寸深处,拐了一个弯,所以,匕首还不是一把直匕首,是一把带有明显弧度的匕首。”老赵头酒喝多了,声音有些含糊。 “类似……” “类似……”他想了半天,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比喻。 “类似镰刀?”沈渡摸了摸下巴,眼神若有所思。 “不对!”徐浪否认,“镰刀没这么短,也没这么窄,镰刀的弧度也是渐变的!” “的确不像镰刀!”老赵头点点头,“匕首的弧度是突然转弯,并非渐变!” “把人翻过来吧!” 徐浪沈渡依言把人放平,在翻转过程中,徐浪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柳如是的脖子,等抽回手时才发现,指尖沾上了点点脂粉! 得! 女子爱美,感情方才觉得十夫人脖子白出一截,是脂粉擦多了? 徐浪顿时觉得自己的才智喂了狗了…… 不对,喂了沈渡! “今天太晚了,这里一会儿找人来看着,明天早上接着查!” 入秋过后,天色黑的极快,虽掌了灯,四周依旧是模糊的影子。 徐浪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准备打道回府,还有些细节,他准备晚上回去梳理一下。 徐雪梅烦人的很,稍晚一点儿回去,就以为他沾花惹草去了,他有这么闲么? “你们查完了?” “我现在能走了么?”树下那人这时又开口了,他穿着黑衣,存在感极低。 刚刚若不是那声轻笑,他本可以悄无声息的走掉。 沈渡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你当然不能走!” “没听我们徐小爷说么,明天继续查!”继而他靠过去,十分自来熟的将胳膊搭在了人肩上。 黑衣人比他二人矮出好大一截,他这么将手搭上去,高度刚刚好。 “你出现的不明不白,当然要查个明明白白,小兄弟,随我们一道回衙门。” 黑衣人闻言,眉头皱了皱,他有些不自然的将身子往外挪,试图脱离沈渡的钳制。 但沈渡的力量有些霸道,他竟然挣扎不动! “为何我要跟你们走,府里其他人不用?”他并不是这府中之人,他只是办事路过。 徐浪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沈渡反倒开口,“因为你运气不好!” “我警告你,别想着逃跑,我是大内高手,你打不过我的!” 黑衣人没吭声,要打架的话,他可能的确打不过。 再三思量后他终于慢慢开口,“你先松手,我有东西要给你们看!”他朝沈渡道。 徐浪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将手松开。 黑衣人得了自由,即刻朝外挪动了两分,然后从自己腰间解了个物件递了出去。 “你们说的,是不是这个?” 徐浪伸手接过,瞟了一眼,神情骤变。 “放肆,拿下!” 沈渡反应奇快,几乎就在徐浪说话的同时他便将眼前那人踹翻在地,双手反剪于身后。 那物件,是把匕首。 同老赵头儿描述的一模一样的匕首。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说吧,你为什么要杀柳如是!”徐浪目光凌厉,语气阴冷。 黑衣人被踹翻在地,膝盖吃痛,脸上表情有几分扭曲。 他摇了摇头,低声答,“我不认识十夫人,人不是我杀的!” “狡辩!” 沈渡嗤了一声,变脸极快,方才还自来熟的搭着对方肩头,这会儿却毫不留情的又踹了他一脚。 “老实点,从实招来还能少吃点苦头!” 黑衣人没呼痛,就是难受的吸了口凉气,“我不认识十夫人,人不是我杀的!” 他的说辞,同先前别无二致。 沈渡又想上脚,被徐浪一个眼神给制住了。 “真不是你?”他眼神带笑,但却莫名压迫。 他摇头,“不是!” “我无需骗你。” “可有证据?” 他点头,继而转头望向老赵头儿。 “仵作先生,十夫人的死亡时间,你能否推断的出?” 老赵头这会儿眼神不似醉酒时的浑浊,反倒是炯炯有神的盯着徐浪手里的匕首看。 还有这等巧合。 “从伤口以及尸体的腐化程度看,十夫人的死亡时间超过了六个时辰。” “古井有保鲜的作用,说不定会更久。” 黑衣人点点头,眼神坦荡明亮,“我是一个时辰之前才进的城,而十夫人至少死了六个时辰,不可能是我。” “证据?” “我有入城的文书。” “拿过来!” 黑衣人挣脱钳制,从地上起身,继而从怀里掏出文书。 徐浪伸手接过,摊开,吊着眉梢瞅了瞅,文书上的官印不假。 “端木允?” “青州人?” “你为何会跑到这第一城来?” 端木允揉了揉膝盖,目光不悦的从沈渡看到徐浪,“私事!” “私事?” 徐浪一声轻笑,三分自大七分狂妄,“你虽有不在场的证明,但我怎知,你不是同谋?” “匕首一事,你又该如何解释,仅仅私事二字,可没这么好蒙混过关!”他说完径自把文书揣进了袖子, 端木允眉头皱了皱,不悦的神色更甚,他不是话多之人,也并不喜与他人发生正面冲突。 “你不要血口喷人!” 君子坦荡荡,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 “我再问一次,你来第一城做什么?”徐浪语气咄咄逼人。 端木允不答话。 “不说是么,那杀了!” 就在此刻,咕噜一声从端木允腹部传来,他尴尬的耳根,即刻变红。 …… “我饿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端木允 奔赴刑场的犯人都还有一顿断头饭。 回龙观的酒肆里,还是东边那位置,三人一桌。 老赵头年纪大了,早早回家歇息去了。 端木允是真饿了,赶路赶了一整天,他连晚饭都没顾上吃,本想结束完张府的差事后好好的在城内逛一逛,不料被徐浪给扣住了。 虽说饿极,但端木允吃相丝毫不见狼狈。 “回龙观的酱牛肉果然名不虚传,入口生津!”小半碟酱牛肉下肚后他忍不住感慨,“要是有配方就好了!” “我爹爹也可以做出来。” 徐浪又恢复成方才懒洋洋的模样,有一粒没一粒的往嘴里扔花生米,他看了端木允一眼,嗤了一声,“徐雪梅要是能把配方给你,那就不叫徐雪梅!” 端木允没接话,继续默默吃牛肉,这里的酒味道也极好,不过爹爹说了,出门在外,不可放肆,不可贪杯,不然会误正事,因此他只喝了两杯。 一碟牛肉见底,端木允终于放下筷子,“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我的文书可以还给我么?” 此文书,出城还得用到。 他眼巴巴的望着徐浪。 “你说归说,但是真是假,我怎知道!”徐浪不为所动,“青州城距这第一城将近一百里,你说你给张府送松茸,这松茸快过季了不说,储存期也短,你从青州到这里,少说得一天一夜,什么生意值得你这么大费周折?” “良驹一天即可。”端木允道,“青州城多山多雨,夏季潮湿闷热,降水丰沛,雨期过后,各类菌菇层出不穷,我们青州的松茸,就好比第一城的鸡毛菜。” 物以稀为贵,反之亦然。 “再者说,我爹爹和张府的老爷是旧识!” “那你还说你不认识柳如是!”沈渡坐不住了,总想从端木允的话里找漏洞。 但端木允说的是实话。 “我确实不认识!”他的目光从徐浪脸上转到酒坛,酒香过于醇厚,再加上她酒力尚可,再多喝一杯,应该也不会有事。 如此想来,端木允便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他仰头,一口饮尽,“况且,我只与张府的王厨子打照面,今年我来送过四次松茸,要不是今晚十夫人出事,我恐怕也不会见到张老爷。” “那匕首呢?” “你休要给我绕弯子,说三道四都未说到重点!”沈渡语气不悦,这个端木允,个子矮小,长相阴柔,他看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怪异! 哪个大男人,喝完酒后耳根脖子会红? 端木允复又看向沈渡,方才被他踹了两脚,痛感未消,因此眼神嫌弃又闪躲。 “这种匕首,是用来采摘松茸的,在第一城内稀有,但在青州城内并不罕见。”几乎每家每户都有。 “我第三次入城的时候,丢了一把。”端木允想了想,继续补充。 “什么时候?”徐浪饮尽坛内剩余酒。 “一月前!” “在何位置?” 端木允摇摇头,“不能确定。” “第三次时间仓促,同这次一样,我卯时自青州城出发,酉时抵达,将松茸交于王大厨之后离开。” “只是在我出城时,才发现匕首已遗失!” “因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也没在意。” 徐浪闻言,眼神深了深,“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和沈渡一样,也觉得端木允奇怪,与寻常男子不同,与其说不同,倒不如说并无男子气概。 “真的。”端木允认真的点点头。 “我说过,无需骗你。”他出城的文书还在他手上。 不过看在徐浪带他来酒肆吃牛肉的份上,端木允决定不去计较他之前的冒犯。 哪知徐浪不再问话,瞟了一眼深渡后大摇大摆的站起身来,“我先去睡觉,你让他去找徐雪梅把饭钱结了。” 沈渡乐了,找个冤大头去结饭钱他当然没意见,“那他呢?晚上怎么办?”沈渡指了指冤大头。 “关柴房,或着带回衙门随你便。” “明天一大早去张府。”扔下这几句话,徐浪快速的消失在后院。 端木允没钱结饭钱,沈渡也不想带个累赘走,因此直接把人捆了丢进了柴房。 冤大头敢怒不敢言。 …… 次日一大早,徐雪梅来柴房抱柴生火,看着地上躺着一个人,她吓得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 端木允睡得浅,徐雪梅一出声她就醒了。 “麻烦帮我把绳子解开!”端木允表情有几分痛苦。 “你是谁?你怎么跑到我柴房里来了?”徐雪梅警惕的盯着他。 “徐浪把我放到这里的。”端木允笑笑,“你是徐掌柜吧,你做的酱牛肉很好吃。” “你可以把配方告诉我么?”他向来直接,有一说一。 一听是徐浪干的好事,徐雪梅顿时来劲了,“好一个混小子,一天到晚不干正事,白吃白喝我的不算,还整天给我捅篓子。”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怎么不上天?”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一天不气我,他就浑身不自在!” 端木允见徐雪梅只顾骂人,小声的提醒了她一下,“徐掌柜,可以麻烦帮我把绳子解开么?” 保持一个姿势睡了一晚,他睡的浑身酸痛。 徐雪梅气呼呼的来给人解绳子,“你把徐浪怎么着了,他要把你关起来?” “他要关你,你不会跑?” 端木允不吭声,她倒是想跑,但是他打不过沈渡。 解到一半,徐雪梅看着端木允光洁细腻的颈脖突然愣住了,“你是女子?” 她语气虽是疑问,但态度十分肯定。 端木允沉默了一下,继而点点头,她在青州城,不算什么大家闺秀,为了出行方便,她总是将头发束起,要么青衣,要么黑衣,简洁利落。 “徐浪知道么?” 端木允还是不吭声,她不知道徐浪知不知道。 “得!”他知道个屁。 “你出去吧!”徐掌柜将人解开,“你说酱牛肉好吃,今天让你吃个够!” 她心中自有盘算,徐浪这个混小子,今年二十有二,她这个当姑妈的,可算是为大侄子操碎了心。 他爹在他这个年纪,成家立业不说,仕途也是一番风顺。 只是可惜了,官场浮沉,一朝平步青云,一朝江河日下。 到如今,也只剩她姑侄二人,相依为命了。 …… 因此早上徐浪顶着一张便秘脸出来的时候,端木允已经坐在桌上吃早餐了。 早食是酱牛肉,馒头和稀粥。 端木允这人心大,不爱记仇,见徐浪走过来,她将稀粥推到他前面。 “你喝这个,徐掌柜给的!” ”拿走,不喝!”徐浪有起床气,他一清早人还未醒便被徐雪梅把被窝给掀了,就是为了他告诉端木允是女子。 他是男是女,与他又有何干? 第一城内的姑娘温柔大方,说话轻声细语,走路莲步轻移,端木允倒真没哪点儿像。 早食过后,徐浪便差着端木允去了张府。 昨晚他们走后,柳如是被人抬到了一个偏厅,虽说是深秋,但夜间仍有蛇虫鼠蚁,几个时辰一过,偏厅的臭味逐渐浓郁。 张老爷昨夜哭的肝肠寸断,今天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看他的爱妾一眼。 端木允虽然心大,但此刻仍不免有些戚戚然,人走茶凉,人死灯灭。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沈渡也来了,带着衙门的搜查文书,命案是在张府发生的,相关人等自然要一一排查。 辰时刚过,太阳将出未出,间或有几只麻雀啼叫,虽说清幽,却也萧瑟。 “你昨儿说的王大厨,今儿告假了,说家里有事,你说巧不巧?” 徐浪抬头,面无表情的望了望天空,辽阔,高远。 “告假了?” “王大厨先前同我说过,他的妻子有腿疾,许是真的家里有事。” 端木允哦了一声,不疑有他。 “你倒是会为人开脱!” 徐浪起床气到现在还未消,看了端木允一眼,转身往墙边儿去,沈渡这家伙正事不干,闲得逗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墙 徐浪走过去,不由分说的踹了沈渡一脚,“老赵头来了么?” “次次要三请四请。” 端木允不记仇,徐浪倒是记仇的很。 踹人者,人必踹之。 沈渡嘿嘿一笑,似是被踹的挺开心,“你能不能自信一点儿,老赵头不来,你就不能查案了?” 徐浪,“……” “你看看,这是什么?”麻雀不逗了,沈渡转了个身拿扇子点了点墙面。 张府阔绰,府内的修饰也是奢华的很,琉璃瓦,雕梁柱,就连高墙也被粉成了朱红绛紫。 徐浪站的离墙远,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墙。” 沈渡,“……” “你再看,这上面有抓痕。” 徐浪即刻反应过来,有线索。 “二位小爷,老夫来了。” 老赵头一早上就醉眼朦胧,抱着酒壶颤颤巍巍的往里走。 “有新发现。”徐浪嫌弃的瞟了老醉鬼一眼,“昨夜验尸,发现十夫人指甲缝里有朱红色,这墙上有新鲜的抓痕,应该能对的上。” “老夫去看看。” 打开工具箱,拿出白布和银针,老赵头小心翼翼的在指缝里掏了掏,果不其然,有一些朱红色的粉尘。 徐浪沉着脸,情绪不外泄,但内心却有一丝烦闷,为何昨夜只发现了朱红色,没有发现粉尘,是天色太晚光线不好? 今天竟让沈渡这小子得了先机…… 老赵头端起粉末轻嗅了一下,他有着超乎常人的嗅觉,虽然气味很淡,但他依旧能分辨,是石灰的气味。 徐浪沉默的又去墙角转了一圈,抓痕的位置还不止一处。 “凶手真残忍,十夫人在这个位置必定遭受过很长时间的折磨。”端木允跟在徐浪身后,小声道。 “嗯。”徐浪答。 “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下这样的毒手?”端木允有些不解。 与其说不解,倒不如说她低估了人心的险恶,在青州城,爹爹从小教她要与人为善,遇事春风化雨,不到万不得已,切勿轻易与人动手。 “你觉得呢?”徐浪不答反问。 端木允摇摇头,“不知道。” “假设是你,你在什么情况下,会用手抓墙?”徐浪目光依旧盯着抓痕,“你站过去。” 依照徐浪的猜测,一个妙龄女子被杀,要么为财,要么为情…… 端木允本是女儿身,身高与柳如是相差不多,背靠墙,她比划了一下,抓痕的高度也十分吻和。 “用手抓墙,必定是在遭受痛苦。” “或是遭到毒打,或是拖拽。” “不对!”徐浪即刻推翻,“毒打,十夫人要么逃跑,要么反抗。” “有人打你,你会站着不跑么?” 司徒允不吭声,那也得看什么情况,比如爹爹打她,她就不会跑。 “算了,你跟旁人不大一样。” 不等她答话,徐浪继续道,看着傻兮兮的,反应还慢半拍。 “在青州城,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打人。”端木允小声解释。 “拖拽也不可能。”徐浪又继续道,“抓痕方向不一样。” “如果是拖拽,痕迹应当与地面水平。” “你看这些痕迹,有的是回旋,有的是上下。” “这说明她当时就是被人大力的按在墙上,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所以抓痕才有那些形状。 端木允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有种难言的窒息感。 “十夫人是被人掐死的,然后扔进了水井。”她被引导着得出结论。 “不对,既然是掐死,为何颈脖上没有痕迹?”她又即刻推翻。 昨晚她整晚都在场,虽然距离隔的较远,但听力尚可,并没听到赵仵作或是徐浪说颈脖有掐痕。 “你怎知脖子上没有痕迹?”徐浪轻抹了一下指尖淡淡笑了笑,他本就生的唇红齿白,这一笑,多了几分风流倜傥。 “老徐,进来!”这个空档,沈渡猴子一样跳了出来,“还有猫腻。” “脖子有问题是不是?” 沈渡飞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机智!” 要说十夫人,用的脂粉质地当真是上上佳,泡了水,又过了一晚,颜色才逐渐脱落,最终露出指痕交错的皮肤。 作案的人,也真是别有用心,怕人看出指痕,还故意涂上厚厚的脂粉。 端木允皱皱眉,“我有地方想不通!”她偏头望了望十夫人,欲言又止。 “说。”徐浪道。 “既然都已经把人掐死了,为何还会用刀?”还偏偏用的是她遗落的那把刀。 一想到这事,端木允就觉得郁闷,她本是无关之人,却莫名其妙被搅和进来,要不然,她现在早就回了青州城。 今晚上,她要给爹爹写一封信,告诉他她暂时不能回去。 “让她毙命的不是脖子上的痕迹,是刀伤!”徐浪道。 “不错,致命伤的确是刀伤。”老赵头补充。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沈渡嗤了一声,“墙外面,看到了没有,只有抓痕没有血迹,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柳如是在被人掐的时候,还未受伤。” “但在这个过程中又发生了某件事,让凶手不得不松手,最后才一刀毙命!” “掐痕在先,刀伤在后。” “但是凶手又怕被人发现自己杀了人,最后才决定将人抛入井里。” “怎么样,老徐,我分析的对不对?” 徐浪白了他一眼,不予否认。 “所以,井里和墙边,都不是凶杀现场?”端木允微微震惊。 “当然不是!”徐浪又白了端木允一眼。 昨天还怀疑她是同谋,徐浪今天觉得自己的才智又喂了一回狗。 就她,反应如此愚钝,她若杀了人,岂不是更加的漏洞百出。 “府里搜的怎么样了?”徐浪问。 死亡原因找到了,那么只需顺着这条线索往下走就是。 “暂无异常!”沈渡答。 就在此刻,随行而来的衙役匆匆跑来。 “徐捕头,沈捕头,发现了这个。”衙役将手中一枚带血的匕首递出。 端木允一眼认出就是自己丢失的匕首,因为匕首把是她自己缠的,打结的方式只有她会。 “是你的么?”徐浪伸手接过,仔细查看一番后望向端木允。 端木允点点头,伸手要接,“是我的。” 徐浪并未交出,“你看清楚了……” “我看清楚了,的确是我的!”端木允又点点头。 “还好,匕首失而复得。” 只不过这匕首,沾染了血气,是不是有些不吉利。 徐浪手腕翻了个花,直接把匕首丢到沈渡手中,这是重要证物,自然不可能还给端木允。 “在哪里搜到的?” “东厢第三间。” “谁在住?” “我问了张府的管家,马管家,说是厨子王永发。” “王永发。”徐浪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转向端木允,“这府里可还有第二个姓王的是厨子?” 看来,去王宅走一趟,必不可少。 “啊?” 端木允有些茫然,今年她一共给王厨子送过四次松茸,但却并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其他人喊他王大厨,她也就这么跟着喊。 她也没吃过他做的饭,她每次都是来去匆匆。 不知道他做饭到底好不好吃,不知道他会不会做酱牛肉,她的关注点有些奇怪。 徐掌柜不愿意把配方给她,兴许王大厨有。 王大厨把配方告诉她也是一样的,回去让爹爹好好研究。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端木允的已经想了好远。 沈渡看他半天没反应,忍不住走上前去踢了她小腿一下,“你发什么傻?” “你在想一会儿要怎么和王大厨串供么?” “我警告你,被耍花招!”沈渡语气有几分凶悍,他看着端木允个子小,得着劲儿的欺负他。 端木允被踹疼了,方才回神,“我没有。” “你不要再踹我了,虽然我打不过你,但真的要动手,我不会怕你。”端木允认真回答。 沈渡放肆一笑,“想跟我动手,我保证让你丧失直立行走的能力。” 徐浪皱着眉看了端木允一眼,这个呆子,有人打她她还真就不会跑。 “王家走一趟。” “沈渡,你少跟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徐小爷懒得跟女人一般见识。 老赵头留守张府,一行三人预备出门。 月洞门还未走出,又有衙役来报,“有新发现,可能是凶杀现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问他一问 现场是柳如是的闺房,三人改道,直奔房间。 房门最先是紧闭,衙役第一个进去的,里头有股黏稠的血腥味。 “哎,我的娘亲呀,这是流了多少血?”沈渡看着房间的惨烈状,嘴角抽了抽。 拔步床下方是脚踏,血是从脚踏分散状朝下流。深色的地毯被浸透了大半。 徐浪抱臂在屋里踱步两圈,靠窗的两个花瓶倒了,但是没碎,梳妆台被人动过,脂粉散了一地。 这就不难理解了,人是在房间被杀的,杀完人后,血流了房间满地,但是因为脖子上有掐痕,慌乱之下,顺手拿过梳妆台上的脂粉把脖子上的痕迹给掩盖住了,然后再从房间把人弄出去,扔到井里。 徐浪锁着眉往门边踱步,刚刚进门的时候,他看的清清楚楚,门槛乃至四周,干干净净,并无血迹。 十夫人背后有伤口,从门口运出去的话,不可能没血迹,若是说清扫过,那为何只清扫门口,不连地毯梳妆台一并清扫? 人是如何出去的,难道不从正门? 徐浪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脑子不够活跃。 若是走的窗户,窗沿和墙外也会有痕迹,并且墙边有杂草和灌木,更不容易被抹掉。 可是窗沿干干净净,靠窗的墙壁也干干净净。 人到底去怎么出去的?难道从屋顶? 不可能! 徐浪又立即将这个假设推翻,从屋顶出去,动静更大,破绽更多。 就这么凭空出去的?人可不像酒肆里那个信口开河的说书先生说的,能长翅膀。 徐浪的双手从前胸挪到了后背,他低着头踱了两圈,一定有什么地方,他没注意到。 并且,还有一个问题他想不通,为何柳如是死在自己房间,但凶器却在另外一个地方。 “匕首是从哪里找到的。” “王大厨房里,刚刚不说了么?”沈渡讶异徐浪的健忘。 “老徐,你是被她感染了么?”他抬抬下巴,指了指端木允。 端木允眉心打了个结,“你是在说我蠢么?” “沈捕头,我和你初次相识,为何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我?” 沈渡勾唇一笑,有几分自大狂妄,“看来你也没那么蠢。”都能看出在针对他了。 “你不要如此轻视人,有一天你会后悔。”端木允眉头皱的更深。 爹爹说过,凡事忍一分,让三分。 她是不想跟他计较。 徐浪并不理会这二人。 “我问的是具体位置?” “王厨子床底下。”衙役答。 “去寻王厨子,问他一问。” 东三厢房布置简陋,并非长住之地,王厨子家在城中东安街,每月一半时间宿于张府,一半时间则归家。 王有一妻一子,妻患腿疾,常年卧床,子未及弱冠,在外地替人做一些买办营生,并不常归家。 巳时刚过,王厨子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他也不说话,就双手撑着头呆呆的坐着。 王李氏拄着拐杖出来,满脸愁容,中年妇人,衣物俭朴却也干净,“当家的,你怎么了?” 王厨子不回话,就只是摇摇头,然后低叹一口气。 “可是张府的月钱发不出?” “琪儿上个月回家一趟,留给我们的还有一些碎银,应该还可以撑一段时间。” 王厨子又摇摇头,“不是。” “张府是大户人家,不曾克扣我们下人。” “那你怎么了?”王李氏眉心的郁结更深,“你可是身体不适?” “有没有去看大夫?” 王厨子还是摇头,“不是。” “我没事。” “夫人,你可是肚子饿,我去给你做些吃的。”他说着就从椅子上起身。 王李氏最害怕他这样什么都不说的样子,表情几乎要哭出来。 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当家的,你到底怎么了?” “有什么事你倒是说,你不要吓我。” “我们是穷苦人家,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发生什么?”王李氏眼睛一眨,眼泪终滚了下来。 王厨子还是叹气,“你莫哭,我去给你做饭!” 一盏茶的功夫,王厨子端了碗阳春面出来了。 “面我做好了,你来吃罢。” 王李氏拄着拐杖从房间出来,眼睛还是红的,好容易走到桌边。 她伸手,端起碗,却没有半点想吃面的心思。 “张府里出事了。”王厨子叹了口气,终是开口。 王李氏端着碗,表情一顿。 “何事?” “十夫人死了。” 啪的一声,手里的碗掉了,汤面溅了一地。 “可是……可是你干的?”思及丈夫刚刚的反应,王李氏脸上惨白。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你要不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王李氏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裹的是所剩不多的碎银,她刚刚回房,就是找的这个布包。 她原本以为丈夫患病,要把钱拿给他看大夫的,哪里知道,哪里知道是发生了命案。 “不是,不是!” “不是我!” “夫人你莫要着急!”王大厨急于解释。 就在这会儿,大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 “王永发可在?”毋庸置疑,踹门的是沈渡。 沈渡语气凶狠,门外还有官兵,王厨子是安分守己的老实人,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下意识的拔腿就跑。 一个厨子,速度再快,又如何能快得过习武的沈渡。 几乎不用出招,沈渡空中翻腾两下,直接将微胖的厨子踹翻在地。 王厨子站不起来,跪趴在地方抖如筛糠,“官老爷饶命,官老爷饶命。” “不是我,不是我。” “十夫人不是我杀的。” 徐浪冷眼环视了一下四周,径自走向刚刚王厨子坐的那张椅子。 “你怎知道我是为十夫人的事而来?” “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坐进椅子里,仪态并不端正,反倒是像被人抽了骨头一样。 王李氏有些懵,看着丈夫跪下,自己也赶紧磕头,“官老爷饶命,官老爷饶命,不是我当家人干的。” “平日里宰鸡杀鹅他都觉得罪孽深重,他不会杀人,真的不是他!” 徐浪看着跪地的二人目光冷淡依旧。 悲悯之心……他向来没有。 “那你跑什么?”他朱唇轻启,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几丝冷淡。 “我……你……你们要抓我,所以我才跑……” “你莫要害怕。”端木允出言安慰,“你今日告假,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你只要把你知道的如实相告就行!” 王李氏还在抹眼泪,“当家的,你要是真知道什么,你就说吧!” “两位小官爷不会为难你的。” 徐浪扯扯嘴角哼了一声,“现在不说,回头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吃多少苦头就不一定了。” 他自不是吓唬王厨子,徐小爷言出必行。 “说不说?”沈渡又道,凶神恶煞。 “说,说,我说!” …… “大夫人有个侄儿,叫丁必生,上个月来了府里。前日晚上,大夫人的贴身丫鬟碧春来厨房通传,说是丁公子想吃水晶肘子,叫我备好。” “大夫人的娘家是大户人家,听闻兄长在朝中还有一官半职,能说得上话,因此丁公子的做派十分……十分……” 王大厨擦了把汗…… “十分什么?”沈渡漫不经心,抬脚踢了块儿石子,他准头儿很好,竟然把十米开外的树干,踢了个洞。 王大厨吓得一哆嗦,赶紧将头伏低,“丁公子十分的挑剔,光是厨房这里边的活计,就没少为难我。” “不是嫌太咸就是太辣,要么就是太淡!” 徐浪原本闭着眼,这会儿睁开茫然的看了地上人一眼。 他看王厨子想说的不是挑剔,是跋扈才对。 “这回听说他要吃水晶肘子,我不敢怠慢,早早的开始准备,清洗肘子的水还是我亲自打回来的。” “就从后院那口井,就是十夫人……”就是十夫人淹死的那口井,王厨子自知不吉利,欲言又止。 “我当时去打水,就碰到了十夫人的丫鬟小桃,小桃姑娘拿着一框荔枝来井里来湃,我和她问了个好。” “小桃姑娘说这荔枝是十夫人爱吃的,她放这里一个时辰后过来取,让我可千万别偷拿!” “我们这些下人,在大户人家里做事,就是要安分守己,我回了小桃姑娘一句,让她放心,然后就走了!” “我走了没两步就听见有人喊小桃姑娘,我觉着声音熟悉,回头看了眼,发现是丁公子。” “丁公子见着荔枝,随手取了两个,还问小桃这荔枝的味道如何,要是好吃,再让人送过来就是。” “小桃子姑娘说,这荔枝是丁公子给十夫人送的,自己还不曾尝过。” “然后丁公子把荔枝掰开,直接递到了小桃姑娘嘴边……”王大厨并不知该如何详细描述。 “大户人家的事,弯弯道道的多了去了,跟自己无关的事,知道太多也没什么好处,趁着丁公子还没发现我,我赶紧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兵不厌诈 “酉时三刻,我肘子就做好了。” “丁公子口味挑剔,我不敢让肘子的炖的时间太长,所以就准备去大夫人那边通传一声,问问要什么时候吃。” “去大夫人院子,要经过一片小竹林,小竹林位置偏僻,环境不好,天色一晚就只有一些巡逻的护卫会经过。” “府里的小姐丫鬟胆子小,不大会往那处去。” “那天我走着走着,突然就有些内急,小竹林位置虽偏僻但还是修有茅房,我准备过去……” 说到这里,王大厨尴尬的咳嗽两声,虽说人有三急,但这也并非什么风雅之事,难免不自在。 “可是我还没拐进茅房,就听见有人说话,一男一女。” “何人?”沈渡问,“丁公子和十夫人的丫鬟?” “不是。”王大厨摇摇头,面容惨淡。 “那是谁?”端木允复又问。 “是……是丁公子和十夫人……” 徐浪眼神微变,从椅子里坐直身子,“你确信是这两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王大厨又磕了一头,“千真万确,丁公子的声音我认得,这府里,大多下人挨过他的骂,我不会听错的。” “丁公子还喊了十夫人的闺名,喊她如是,我这才知道是她们二人。” “嗬!”沈渡刺啦一声甩开了折扇,秋老虎这天气,真是让人燥的慌,“还真是小看了这个丁公子。” “他二人在说什么?” “他二人……他二人……”王大厨头上开始燥汗,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二人说的都是些相思之语。” “我不想撞破这样的秘事,给自己惹来麻烦,茅房也没去,转身就想走。” “小树林还没走出去,那二人不知为何突然起了争执。” “丁公子突然骂十夫人贱人,还说她要是敢说出去,就让十夫人的弟弟,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至于是把什么说出去我就不知道了。” “然后我又听到啪的一声,好像是有人动手,十夫人说要是敢为难她弟弟,就和他拼命。” “丁公子这个人笑面虎一样,他气归气,但还是没继续发火,反倒是来哄十夫人了。” “这会儿小桃姑娘也来了,躲在墙边喊十夫人,说是老爷去她屋里了让她快回去。” “我也担心被人发现,所以就赶紧走了,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我一路笔直去了大夫人的院子,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问碧春姑娘,丁公子的肘子想什么时候吃,碧春姑娘又说丁公子外出了,不吃了,那肘子,叫我倒掉去喂看门的狗。” 王厨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肘子,寻常人家里,一年也吃不上几回,竟然都拿去喂狗。” 沈渡见怪不怪,大户人家里的腌臜之事多了去了,“照你这么说,十夫人的死,跟你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了?”他对王厨子的说辞并不十足相信。 “二位官爷,确实不是我!” “确实不是!”王厨子拼命解释。 徐浪又躺回了椅子里,这天气的确难耐,太阳晒得他连查案的性质都少了几分,“那你是何时发现十夫人死的?” “昨日辰时!” “昨日辰时,我去井里打水清洗管家送交厨房的云腿,水桶下去,碰到了一个东西,我够着头去瞧,发现水里浮着一个人。” “我当时就吓傻了,愣在井边,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我本来想喊个人来,但是发现自己发不了声。” “我慌慌张张的把水桶抽上来,发现桶里多了支步摇。” “是支金步摇,前段时间府里的丫鬟都说张老爷赏了支金步摇给十夫人,我这才知道,井里的人是十夫人。” “金步摇呢?”徐浪问。 “被我……被我扔回井里了。”王大厨答,语气闪躲。 徐浪眯着眼看了他一眼,嘴角扯了扯,“是么?” 王大厨抬手擦了把汗,“是……是,步摇是支金的,恐怕已经沉到水底了。” “两位官爷,我知道的我全说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这个呢,你怎么解释?”徐浪突然哐当一声,直接将染血的匕首扔到了王大厨跟前。 “你说不是你,这匕首,可是在你床底下找到的!” “你可知十夫人是如何死的?” “十夫人不是被水溺死的,是被这把刀给刺死的!” 王大厨面如死灰,盯着这把匕首不知所措。 “不可能,不可能!” “匕首不可能在我的床底下,两位官爷,不是我,真不是我。” 端木允觉得有些头疼,都是这把匕首惹的祸,“王大厨,你好好想想,这把匕首你见过没有。” 王大厨嘴唇哆嗦,终还是点点头,“见过,见过!” “上个月,是我偶然在厨房捡到的。” “这个匕首,我瞧着新鲜,用它来处理火腿很方便,我就留下了。” “那你可记得是具体是什么时候捡到的?”端木允问。 王大厨想了想,“上月十四。” 这就对上了,她上一次来张府送松茸,的确是上月十四。 “匕首一直被我放在厨房的案板上,我从来没带回过房里。” 沈渡被这太阳给晒的越来越暴躁,他无趣的又踢飞了一颗石子。 如果王厨子说的都是实话,那么显而易见,匕首是被人故意塞进去的。 “那我再问你,你即是辰时就发现十夫人死了,为何不报官,为何还要告假回家,你意欲何为?” 王厨子又垂下眼,“我……” “我不想惹祸上身。” “十夫人一死,官府查起来,肯定会查到她与丁公子的事,若是因我报官,丁公子怀恨在心,必不会让我好过。” “两位官爷明查,求两位官爷明查。” 徐浪表情还是淡淡的,甚至有一些困顿,“照你这么说,这个丁公子我也得好好查一查了。” “你既知情不报,也算罪加一等。” “先关了。” 徐捕头大手一挥,“回张府。” “两位官爷饶命,两位官爷饶命啊……” …… 回张府途中,端木允眉心蹙成一结,“你真要将王厨子关起来?” “要关多久?” “他刚刚说了那么多,也算是一些有用的信息。” “再者说,你刚刚也看到了,他妻子真的有腿疾。” 徐浪嫌端木允聒噪,原本不悦的脸上更显烦躁。 “我关他如何?” “我关谁需要过问你?” “我不仅要关他,我还要把他关到死为止!” 端木允愣住了,“你这人……你这人……” “我这人如何?” “你这人算不上明察秋毫不说,完全就是莫名其妙。”端木允性子直接,向来有一说一。 “我很好奇,你到底去如何被官府选中当上捕快的?” 徐浪向来无所谓惯了,被人质疑他也不恼,“觉得我不行,那你来?” “你……?”端木允吃了一记闭门羹。 “不行就闭嘴!” …… 张府里,柳夫人的灵堂已经设了起来,灵堂前跪着一个丫鬟,一身白衣。 丫鬟一边哭一边烧纸,“十夫人,你死的好惨啊,你走了,小桃怎么办啊?” 小桃哭完之后又拿手背擦擦眼。 徐浪眼神细致,发现这丫鬟抬手的时候,手腕上有几道抓痕。 抓痕新鲜并未结痂,想来就是这一二日所伤。 死者为大,既是灵堂已设起,徐浪先是给人上了炷香,然后才开始朝小桃问话。 “你就是小桃,是十夫人的贴身丫鬟?”徐浪负着手,看人的眼神几许散漫。 小桃瞧见许浪和沈渡的玉佩,知道是官府的人,福了福身。 “回大人,是!” “起来说话。” “是!” 徐浪将人带到了偏厅,寻了把椅子,自己又跟没了骨头一样靠了进去。 “昨日早上,你可在这府里?” “昨日早上不在。”小桃摇摇头。 “那你在何处?” “昨日早上我去城西的药铺抓药去了,十夫人的身子一直都不太爽利,那补药也一直没断过,我到戌时才回。”小桃依言答话。 “可是,可是没想到我人还未进门,就听到了十夫人的事!” “都怪我,都怪我,我要是换一天就门,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小桃说着眼泪又往下滚。 徐浪这个人,心肠硬的很,看着女人哭哭啼啼的,他不会我见尤怜,反倒是觉得心烦。 “你早上几时出门?”他嫌弃的将脸别到一边去。 “巳时一刻!”小桃答,“府里的护卫看着我出门的。”复又解释。 “十夫人可有交代你什么?” 小桃连连点头,语调拔高,“有交代,有交代的,十夫人喜欢吃桂花糕,福楼的桂花糕府里的厨子做不出这个味道,十夫人让我带一些回来。” 徐浪闻言,淡笑一声,眼里倾泄的情绪有几分冰冷。 “还有呢?” “十夫人还交代,她的胞弟下个月会来张府,让我去裁缝铺扯几尺布回来给他做衣裳,我去……” “好一个扯布回来做衣裳,满口胡言!”徐浪突然厉喝一声,直接将小桃打断。 “你可知,十夫人辰时就死了,如何亲口给你交代?” “丁必生已经认罪,你还不快从实招来!” 小桃面如死灰。 好一个兵不厌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诈尸 徐浪耍的一手好心机。 小桃听闻丁公子已认罪,本就心虚,立即下跪,不住的磕头求饶,“不是我,不怪我。” “一切都是丁公子的主意,都是他干的,真的不关我事。” “对不起,十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要不是你不肯服软,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小桃双唇已变作青紫,不住抖动。 “不是我,求求你们放过我。” 徐浪冷笑一声。 “既是要道歉,那不如去十夫人灵堂前当着她的面好好道歉。” “请吧!” 与此同时,他给了沈渡一个眼神,沈渡会意,立即转身飞了出去。 小桃被两个衙役扣押着,直接又带回了灵堂,衙役一松手,她重重跌落在地。 “对不起,十夫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要怪你就怪丁必生,他不是个好人。” 徐浪被这丫鬟哭的心烦意乱,哐当一声,同样一把匕首,他又将它丢到了小桃跟前。 “说吧,这把匕首,你认得不认得?” 小桃见到匕首,如遭雷击,下意识的往后跪移了两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求求你们放过我。”丫鬟的眼泪爬了一脸。 “我再问一次,认得不认得?”徐浪没有耐心,终是忍不住厉喝一声。 端木允都被他的暴躁吓了一跳,这人情绪,怎么如此无常。 “认……认得。” “十夫人,就是被丁公子用这把匕首杀死的。” 小桃伸手抓过了匕首,“前日晚上,我熬好药去十夫人房里找她,推开门,就发现丁公子在。” “丁公子手里抓着这把匕首,上面还有血。” “我先是一愣,害怕了看了他一眼,问他十夫人呢?” “丁公子眼睛猩红,低声朝我吼了一句,让我滚出去。” “我心里觉得不安,硬着头皮往里进,往前没走两步,就发现十夫人躺倒在脚踏上,身下都是血。” 小桃跪在地上,面露痛苦,“十夫人还没死,眼睛瞪的大大的,表情极为痛苦。” “我当下就吓傻了,感觉浑身发冷。” “十夫人看我进来了,还喊了我一句,让我救救她,她不想死,说话的时候还拼命的抬胳膊朝我伸。” “我赶紧往十夫人身边去,想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可是我没走两步,就被丁公子拽住了胳膊,丁公子打了我一巴掌,然后拿着匕首指着我,问我想干什么?” “我心里害怕,也不敢挣扎,哭着求丁公子让他放了我。” “丁必生非但不放,还威胁我,说我要是敢去救十夫人,就把我做的丑事说出去,他要不让我在这府里呆,他要让我没有活路。” 小桃的表情越说越痛苦,“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十夫人死去,我用力挣扎终于从丁公子手里挣脱出来。” “我跑到十夫人身边,抓着她的手,问她感觉怎么样,能不能站起来,我要带她去找大夫。” “十夫人不住喘气,紧紧抓着我手,说她活不了了,让我一定去告发丁必生。” “大人,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小桃眼睛猩红,说话的时候,手指紧紧攒着那把匕首。 徐浪表情还是冷淡,眉头轻轻锁着,似是在辨别小桃所说是真是假。 “你手腕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小桃擦了一把脸,“是十夫人抓着我的手时留下来的,弥留之际,她手上的力气非常大。” “你所说的,可当真?”徐浪复又问,眼色深沉。 刚刚她的回答,并无破绽。 没有破绽就是破绽! “当真,千真万确!”丫鬟不住点头。 “你看着十夫人,再回答一次。”徐浪要求,与此同时,隐在袖子下的手指飞快弹出一块儿石头。 就在小桃抬头的同时,面色惨白的十夫人突然坐起来了,不知道碰到了何处,她眼睛竟然还睁开了,一片血红。 诈尸! …… 小桃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往门边去,“不是我,不是我。” “对不起十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求求你放过我,我求求你!”丫鬟哭的撕心裂肺。 “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她闭着眼睛抱着柱子如抖筛糠。 徐浪眼色深了深,乘胜追击,“你不是故意什么?” “你不是故意杀了十夫人对么?” “丁必生已经招了,刀是你偷拿的,人是你杀的,就连十夫人脖子上的脂粉都是你涂的。” “你将人杀了还不甘心,还要将人丢进水里,十夫人待你虽算不上恩重如山,但至少也保你吃穿不愁。” “你不仅杀人还要毁尸灭迹,好一个蛇蝎心肠的狠毒女人。”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柳如是,看她死后瞑目不瞑目?”徐浪语气一声沉过一声。 “不是我,不是我!” “你胡说!” “你胡说八道!”小桃被徐浪一番话逼的几近崩溃,“都是丁必生,全部都是他!” “我将身子给了他,他竟如此陷害我!”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说时迟,那时快,丫鬟直接拿起匕首抹了脖子。 颈脖处喷出的血,溅了两尺远。 徐浪本想让她在惊恐之余说出真相,不曾想过她会有自杀之举。 等想去夺刀,已来不及。 “小桃姑娘…… “小桃姑娘……”端木允赶紧上前,行医之术她略知一二,立即用手捂住了小桃脖子上的伤口。 小桃半靠在端木允怀里,气若游丝,张张嘴粘稠的鲜血大口大口往外冒。 她看了看端木允,又看了看徐浪,最终嘴角带着一丝怪笑,咽气了。 …… 看着小桃一动不动,徐浪眼里的光,终是,黯淡了下去…… “她死了!” 端木允将人放平,巴巴的看着徐浪说了句。 徐浪不再看小桃,脸上情绪愈发平静。 “我知道!” 他见过许多人死,每个人死的时候表情都不一样。 他也见过他最亲的人死,近在咫尺…… 徐浪隐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 端木允似是发现了徐浪的异常,不再出声,灵堂里安静到异样。 然不过须臾,僵局被打破。 沈渡自外疾步而来,“老徐,人被我抓到了!” “好一个姓丁的,方才竟然想翻墙逃跑。” 沈渡不知为何有几分兴奋,自顾自的和徐浪说话。 徐浪嗯了一声,已然恢复冷静,“可有说什么?” “死鸭子嘴硬,什么都不肯说!”沈渡嗤了一声,这才发现地上躺了个人,等定睛一看才看清满地是血,人也已经死了。 他很是吃惊,他从出去到回来,不过也就半炷香的时间。 “发生了何事,她为何会死?” “她是自杀?” “畏罪自杀?” 沈渡急切的发出了死亡三连问。 徐浪嫌他聒噪,不悦的看了他一眼。 “你这么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她?” 沈渡,“……” 徐小爷今天怎么回事,好生奇怪! 他不想让人死,凭他的身手,隔着十米百米的也能救回来,今天竟眼睁睁的看着人死在自己眼皮底下。 “怎么回事?” 沈渡又小声的问了端木允一句,端木允不吭声,沉默去了院子找水净手。 沈渡讨了个没趣,索性说起了正事,“丁必生已被我扣下了,要去审一审么?” “走吧!” …… 丁必生住在西屋,是大夫人院子里最敞亮的一间屋子。 门口守着四个衙役,分居东南西北,沈渡怕人逃跑,也真是煞费苦心。 丁必生生的清俊,俨然一副书生做派,徐浪进屋的时候,他正在作画。 临摹的是元代梅花屋主的南枝春早图,一笔一画极有风骨。 见徐浪进来,他也不停笔,就冲人尔雅一笑,“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我这画就快画完了,不如再等我一等?” “徐浪!”徐小爷面无表情的从嘴里蹦出两个字,这个丁必生,同他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想耗时间么,他等得起。 小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丁必生终于画好,他心生欢喜的将画作高举,“徐公子,你过来看看,我画的如何?” 他望向徐浪,目光莹润。 这眼神,莫名让徐浪不适。 “徐某一介武夫,不懂欣赏。” “你既画完了,那我有话问你。”徐浪懒得跟他叽歪,直奔主题。 “十夫人近日死于后院古井,这事可跟你有关?” “有关,当然有关。”丁必生答的爽快。。 倒是让沈渡意外,方才他审了半天,这厮什么都不肯说,怎么到了徐浪这里,竟像变了个人似的。 “既是有关,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丫鬟小桃早就将你供了出来。”沈渡的套路和徐浪如出一辙。 丁必生嗤了一声,“小桃是谁?” “不认识!” “不过那十夫人,我倒是见过几面。” 丁必生放下画,淡淡一笑。 “我来这张府一月有余,吃穿住行少不了那口井,如今十夫人死在里面了,水是不再用了,你说与我有没有关?” 配合即是不配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疑点 徐浪冷冷一笑,顽固之人,他见得多了去了。 他丁必生,还算不得什么。 沈渡却是沉不住气了,要是这屋子里有石子,他保证可以踢废他的腿。 “无稽之谈!” “你若问心无愧,那你方才跑什么?” “要我描述一下你翻墙的样子么,尤如丧家之犬!” 沈渡当即就想上手将这混账给胖揍一顿。 丁必生被人羞辱,面无波澜,“这墙头又不是你家的,我自然想爬就爬!” “你们口口声声说十夫人的死和我有关,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什么,传王……” 沈渡还未说徐浪便将其打断,“不必传了!” “丁公子,打扰了,告辞!” 徐浪话锋一转,扔下这两句,转身出门。 沈渡和端木允都懵了,为何要走,这不还没审么? “老徐……” “老徐……?”沈渡飞快的跟上,“你怎么回事?” “姓丁的这混账脱不了干系!” 徐浪并不出声,沉着脸走得极快。 午时三刻,太阳正大,凉风将地上的热气裹起,夹杂着泥土的腥气,吹得人心口发烫。 一直到从偏门出去,寻了处阴凉避静的地方,徐浪方才停下脚步。 “让人暗中盯着丁必生,看看他要去干什么。” 就一句话,说完他又继续走。 徐浪先是愣了愣,随后立即转身,往他相反的方向去了。 端木允跟不上徐浪的节奏,“为何?” “为何不抓他,还要放他出去?” “王大厨和小桃分明已将矛头指向他了。” 徐浪还是不出声,面色一沉脚步越来越快,他只想离这聒噪的源头远一点。 好不容易到了酒肆,徐浪自顾自的回了老位置。 “徐雪梅,再给我一坛酒!” 他依然有许多细节想不通,王大厨说在小竹林里看到了丁必生和十夫人,这也仅能说明他们之间有私情,即使是发生了争执,但也不能说明丁必生就是杀人凶手。 小桃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丁必生所为,但她死了,死无对证。 更何况,她从一开始就在说谎,她的话,可供信任之处不多。 并且她后来的说辞里也有漏洞,她说进屋时就看到丁必生拿着匕首,满是血迹,正常人见到这样的状况是要往外跑,而她好生奇怪,偏偏往里进! 她就那么不怕死? 徐浪闭着眼揉了揉眉心,心浮气躁! 徐雪梅迟迟不肯送酒来,磨蹭好半天才抱来了一坛冰镇酸梅汤。 “就这个,爱喝喝,不喝滚!”她又是砰的一声将坛子搁桌上。 “酒钱什么时候给我结?” 催命鬼似的! 徐浪,“……” 他望了望端木允,“你昨天没给她结?” 端木允何其无辜,她就是个路过的,出城文书还被人扣住了,为何是她结酒钱? “没有!” “我没有多余的银两!” 徐浪连酸梅汤也不想喝了,黑着脸起身,“你在这里白吃白喝两天,权当我请你!” “去徐雪梅的后厨刷碗,直到结清账为止。” 端木允,“……” 睡柴房,还被捆成了大闸蟹,这也叫白住? “我不去,要去你去!”端木允小声抗议,等抬头一看,徐浪人已经走出去半米多远…… 徐浪直接回了房,紧闭房门。 这案还查不查了?端木允疑惑…… 不过她惦记那口酸梅汤,复又回了桌边,那酸梅汤的味道也是极好,不知道徐掌柜的配方又是什么? 若真帮她去后厨刷碗,她能给配方么? 端木允自己在心里盘算。 徐浪一个时辰后出来的,表情同进门的时候一样,眉头紧锁。 苦思一个时辰,看来也没什么新的进展。 端木允看他往门口去,忙不迭的追上,“你去哪儿?” 徐浪看也不看她,只顾闷头往前走。 午时一过,天色转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水一润,泥土的腥味更显浓重。 微风一吹,端木允忍不住颤了一下,“你拿把伞呐!” 第一城的气候太怪异了,一天似是两个季节。 徐小爷置若罔闻,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很快消失在端木允视线里。 算了,就在此处等他吧。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沈渡来了。 “老徐呢?”沈渡一进来便四处张望。 “走了!”端木允看沈渡的眼神戒备十足。 “走了?去哪儿了?” “不清楚!” “不清楚?不清楚你为何不跟着?”沈渡质问。 “我为何要跟着?”两人杠起来了。 “你不跟着谁跟着?” “我不跟!” “你……”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沈渡白了端木允一眼,径自出门。 “你要去何处?” 沈小爷跟徐浪一个德行,鸟也不鸟人! …… 徐浪出了酒肆,直接又回了张府。 当对一件事情并无把握之时,最好的解决之法就是反复推敲。 小桃的和十夫人的灵堂并在了一起,形容惨淡,徐浪仅远远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人有贵贱,生死有命,其余的,自求多福。 十夫人的闺房是凶杀现场,门口有衙役把守。 为首的衙役见徐浪来了,行了一礼,“徐捕头!” 徐浪嗯了一声,沉着脸往里进。 房间里的布置同之前并无二致,只不过开了窗,血腥味散了一些,但拔步床下的脚踏,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花瓶是倒的,地上有脂粉……小桃的手上还有抓痕…… 徐浪并未过多走动,背靠着墙,似是深思。 花瓶为何会倒? 花瓶是挨着梳妆台的,那么必定是慌乱之下要去梳妆台而绊倒的。 去梳妆台是为何?去梳妆台是拿脂粉!同样因为慌乱,脂粉才撒了一地! 房间内当时有两个人,是谁去拿脂粉? 是谁? …… 徐浪想了足足一刻钟! 然霎那间,脑中有思绪一闪而过,他眼神顿时明了。 是小桃去拿的脂粉! 一来,丁必生是个男人,不会知道脂粉放在何位置,二来,就算是知道了位置,女子的胭脂水粉品类繁多,他也无法一眼分辨所要之物。 而小桃,是十夫人的丫鬟,日常起居都由她来伺候,这一连串的动作由她来完成再合理不过。 既是小桃动手拿的脂粉,那就进一步证明她在撒谎。 她根本就是帮凶! 她并不是想救十夫人,她是要掩盖痕迹。 她去拿脂粉是想遮盖住她脖子上的指痕印而已。 掐伤在前,刀伤在后,当时十夫人已经被刺伤将死未死躺倒在地,小桃误以为她已断气,想遮盖痕迹时被十夫人抓住了手。 将死之人,气力极大,小桃手上的抓痕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 而方才,在十夫人的灵堂前,她用刀自刎也并非为了自证清白,她只是畏罪自杀。 若不是刚才他略施小计让亡故的十夫人坐起,致使小桃乱了心神,恐怕从她嘴里也套不出一星半点儿有用的东西。 既是在房间里杀了人,那凶器为何又会去王大厨的房里? 匕首一直放在厨房,是行凶者先从厨房里拿了刀,完成杀人动作之后,再又藏回王大厨床底下? 那又是何时藏回去的? 十夫人是死在自己房里,为何尸身又会出现在井里? 她是怎么出去的?为何房间的出口又看不到破绽? 他只想通了一个问题,其他疑点并不明晰。 徐浪开始踱步。 此刻窗外雨势渐长,雨滴敲在琉璃瓦上,叮叮当当错落有致。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徐浪停在窗边抬眼望了一眼天,乌压压的密云似是要将整个城给吞没。 一阵妖风吹过,雨滴朝面门打来,徐浪下意识闭眼,继而往后退了两步。 这一退,险些让地毯将自己给绊倒。 他稳住身体后回头看,锦织地毯的一角翘了起来。 徐浪想将翘起的一角压下,却意外的发现地毯下方有痕迹。 不知这地毯是否被人动过,痕迹恰好被地毯严严实实的遮盖住。 徐浪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将地毯掀开。 是个脚印。 鞋底的印记是祥云纹,脚心嵌有一虎头,沾有血迹,鞋码偏大,显然是个男人的脚印。 徐小爷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开来,这一趟,不虚此行。 少了那两个聒噪的烦人精,办事效率果然都快多了。 他让守门的衙役拿了纸和笔,将脚印分毫不差的给拓了下来。 脚印虽不算完整,但大致轮廓依旧可辨。 徐浪将拓本平放,他在房内寻了张椅子对着拓本端详,祥云纹,大多可见于官服绣纹,但平民中,一些显贵也会由此来彰显身份,加上图腾更甚,类似虎头,麒麟…… 龙则为天子象征,此纹理皇室内方可见。 伴君如伴虎,龙图腾,徐浪太熟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