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说之九宵龙凤曲》 第1章 南海乱了 南海乱了。 稽留川主联合南荒妖王在伏望口的海窝子,也就是南海海路的入海口处,同南海龙王摆开阵仗。 说来道去,还是儿女债啊! 稽留川主谡汛独女云霓嫁了南海龙王熬钦次子怀英。原本看似一桩堪称门当户对的美满姻缘,却出了岔子。 谁也不曾想到,怀英文质彬彬的气质之下,掩藏的是颗暴力狂的真性情。 所谓会叫的狗不咬人,不会叫的咬死人~~~ 婚后三月,家暴开始,且愈演愈烈。 为此两家家长开会聚首多次,终究也是治标不治本。 稽留川主总想着毕竟女儿嫁出去,那如泼出去的水,是人家的人了。加之谡汛本就是那不爱逞强斗狠,不好迎风冒尖的性子。虽然确实心疼,也还是将此视为夫妻间不和睦的内部问题。所做的还是跟亲家磨嘴皮,让他约束儿子。 南海龙王这儿呢,怀英再过分,那也是自己儿子。天底下没有爹妈觉得孩子不好的,到底亲生骨肉。所以,他的那点子约束,也仅余嘴皮上的训诫。 两个亲爹的不作为,最终导致的结果是…… 身怀六甲的云霓一尸两命。 一口气差点憋的喘不出来的稽留川主,捂了心口,痛定思痛,终于生出豪气,要为女儿讨公道… … … … … …之后便有了伏望口的对阵。 南海龙王遣使上达天听告状求救时,凌霄宝殿上正有十二新进飞升的金仙面圣。天帝授位王母授禄,九重天上两个最牛的大佬都在。 闻听此款,天帝想的是遣个天使去说和下便了。 正当他犹豫选太白还是赤脚时,那边厢王母已经开了口。 ‘日前谡汛和熬钦闹上天来,该罚该打,我已将旨意传下。未曾想这稽留川主竟如此得寸进尺,还要生事。’ 王母说着将目光往天帝处一横,直横的天帝面皮隐隐作痛。忍着要揉额的冲动,耳边听她继续说: ‘自二郎真君皈依佛祖后,下界兵争便有愈演愈烈势头。兵戎之事非同小可,我知天帝宽仁,但也切忌莫要矫枉过纵。还是该出动天兵压阵,给下界那些心怀不轨,观风望势之徒些警告才是。’ 王母这番义正辞严的说辞背后,隐含的乃是对二郎真君去后,那空出的天庭上将之首的位置的觊觎。 哎,一想到杨二郎,天帝又是一阵头痛。 可那个痛毕竟远在西天,还是先解决了当下吧。 ‘昱驰 ’ 天帝唤出自家亲儿三郎,将一支玉简传与他,道: ‘命你带一万兵将,往南海平事。’ 王母眉角不可察觉的杨了下。 尽管天帝顺意发兵,可他话中平事二字甚可斟酌。 天兵天将虽发下去了,但武~平还是文~平,都在天家三郎一念决断。 于是,王母做出一副关切状,道: ‘三郎文武皆是好的,可毕竟初掌兵事,还是要寻个有经验的仙家为你压阵助力才可。’ 目光略略一望,下首仙官战列中自动站出一人,长身而立,长衣轻拂,香沉环绕。好俊一位仙人,睹之便可心旷神醉。 此位正是天宫第一美男,掌瑶池三万亲兵的,静照天宫玉京真君。同时也是王母侄女,紫熏仙子的夫婿。 王母笑,道: ‘慕容啊,你再带兵一万,随三郎同去。’ …… 至此,才有了今日,南海上的一番征伐。 … … 稽留川自阿山起始,经有荣,绕巫山,入伏望海口。这泽蓬勃大川绵延千里,属辖九颠管制。 自阿娘故去后,九颠山老依长幼序位,由大姐芮莘执掌。 谡汛竟会联合妖王兵发南海,此事传来九颠时,也着实令人惊讶。 芮莘没料到,平素面松手软的稽留川主能干出这么爷们的事。只可惜,他老人家的奋起来的太迟,白白断送女儿性命。若能早些担起人父职责,勇敢的和岳家正面刚,也不会有今日之苦。 同长老执事略作商议,芮莘决定先派出些人手往南海边界守着,等谡汛出气出的差不多,再把武装出动,半是说和半是弹压,将事情解决了。之后,再拟一份陈词恳切的表言,去往天庭告罪。想来知晓此中缘由的天帝,也不会过多为难。 只是她怎的也没想到,自己人马未动,表言尚在斟酌时,天家两万大军就落下来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就尴尬了。自家九颠的兵马便不好动作了。 此时无论兵马出与不出,都是迟了。问责难免,最轻的管教下属不严,往重了说,由众作乱,心怀不轨…能扣的帽子是一顶比一顶华丽。 事变两难,至此当下,芮莘反复三思,才生新策。 既然出兵无论对错,那干脆不浪费自家人马。遇强取弱,见刚则软。咱换个道儿,变个法儿,着人找谡汛,跟他摆事实讲道理,让他自动放下武装,缴械投降。然后再走那上表之路,九颠的难处自然就解了。 至于南海兵戈之乱,只需在面圣时候,让谡汛老泪纵横,狠命道通委屈;自己这儿推推波助助澜,再将天家歌功颂德一番。料来天帝也不会让下场太过难堪。总归还是会把网眼做大些,给人空间的。 从手底下的人才里选来选去,芮莘末了还是选了自己小妹去当说客。 三娘只有三百岁,上不足成年,此等重任怎可担当… 那天家两万天兵下界,我们却只委一小小女儿前去,让人知晓岂不笑我九颠无人… 稽留川主未必肯听一个小女孩的言词… 对于这些否定,芮莘回问: ‘我家小妹师从昆仑老祖,打神鞭、黄金铃、紫微混元斗金鼎,哪家三百岁的女娃儿能比?’ ‘九颠一智齿小女,可抵天家两万兵勇,笑我,嘁,笑话,我看谁敢?’ ‘稽留川主是外祖干儿子,视我母亲如亲妹,对我等姐妹三人也最是关切和蔼。三姐妹中鸣鸾最小,谡叔叔最疼的也是她。论起言辞,谁的话都不如她更贴心,更能令谡叔叔接受!’ 于是,被临危受命,委以重任的鸣鸾,便驾着自己的仙鹤坐骑自昆仑启程,出现在了南海上空重重的云层之中。 到了伏望口,她并不急找人,先是让仙鹤隐了身形,从云巅之上,将下面阵仗观察。 天家两万兵将分割两路,于伏望口海面上和北面山峡领子上各自成军,与人对峙。 海面上飘着的是明黄天家火龙军旗,而跟他们对峙的不仅稽留川人马,还有乌泱泱大片容貌怪异,奇形异状的兽形兵团。想来这便是那妖王之众了,那么,这些兽形兵团前面站着的那个头顶红色焰火缭绕不散的,便是妖王黑姜了。他旁边赤膊上身,壮的跟个铁塔是的男子,黑黢黢的脸上不规则的横着几道比肤色还深的黑纹。反衬的一双铜铃般的眼珠格外惊悚突兀。 北面山峡领子上,天兵们掌的旌旗上猩红的鸟羽织纹烈烈风中,乃是王母亲兵旗帜。而他们对面的敌军,则全数都是了妖王的人勇。这批妖兵的带头将军,是个长着鸟喙的雄伟男人。 南荒妖王黑姜座下,有三大妖将,黄鸟、玄蛇、青虎。 如此看来,黑姜、青虎、黄鸟,便都一一在列。只不知,那条玄蛇藏去何处。 正在鸣鸾疑惑时,忽听身侧云中传来人声…… ‘你是哪家的小仙君啊,这里现在正不太平,你家仙长们竟也由着你独个往来 … …’ ‘来来,叔叔带你去找你家人… …’ ‘莫怕,莫怕,叔叔啊是好人的 …嘿嘿 …’ 黑袍男人笑的跟见着鸡仔的黄鼠狼似的,眉飞色舞,满面红光,就差嘴角没耷拉哈喇子了。 就这,还好人…真当小爷是干粮呢! 龙渊将自己肉团的身子往腾云里后退几许,眼珠子瞪得跟斗鸡似的,充满警惕地鼓了腮帮用稍显稚嫩的童声道: ‘不必劳烦,我家仙长就在下头。’ 听过这话,黑袍男人眼神闪烁,中间多少带出丝惊惧。 他顺了龙渊所指,大略向下界的战阵看去,转瞬又复望了回来。 狡黠且不怀好意的翘翘嘴角,问道:‘莫非,小仙君是玉京仙君家的’? 未做多想,龙渊顺势点头。可在此一瞬,他忽地捕捉到黑袍男人面上原本凝着的眉心,猛然松了。他面部肌肉再次松弛又紧绷回原来的兴奋状,带着抓住人小辫的雀跃欢喜,踏了步子凑近,毫不犹疑的一把抓住龙渊手臂,提溜着道: ‘玉京仙君膝下只有女儿,嘿嘿,小仙君,撒谎诓人,不是好孩子哦!’ 言末,男人还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掌在龙渊脸蛋上抹了一把。 ‘真嫩啊!’ 龙渊笑脸涨红,又羞又恼。此刻男人的举动神态再无遮掩,完全是副轻薄流氓相。 龙渊虽还只是个两百岁的童身模样,但对个别仙家与众不同,不落俗套的好男风尚也是晓得的。 更可恶的,眼前男人不但断袖,而且断的更是脱离常态。他非但断袖,甚至还恋*…… 只可惜无论龙渊如何奋力挣扎,终究小儿郎难敌成年妖。他是死活挣脱不开。 ‘我是他侄子,谁说是他儿子了!臭妖人,警告你速速放开小爷,否则我喊来下头我家亲戚,定没你好果子吃!’ … 鸣鸾和她的仙鹤隐在云中看戏,当听着那小男儿认了玉京真君的亲后,面上笑容微滞,眼中的光亮透出些凉意。 下意识望望岭子上的队伍,将士围绕着的,踩着团紫色云朵脚不沾地的俊仪天官。再回看斜下侧给人拎了胳膊的小男儿,那也是一张虽显稚嫩却已是精美无方的脸蛋。想来,这小男儿他日长成,其招蜂引蝶之功必不在玉京话下。 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的小的,一对祸水。 本打算循着个人好恶,抬腿走人,莫理闲事。无奈黑袍男人缺乏廉耻,光天化日,就在这云层当下,开始对手中的小美男上下其手,惹得对方哇哇大叫。 鸣鸾被他呱噪地耳根痛,终归还是冲了出去。 她驾鹤露出身形片刻,那厢黑袍男人正兴奋的撅了嘴照着男孩脸蛋准备招呼。乐不可支,心猿意马的当儿,他的真身便不由露了了些。 半张人脸上,腾地显出黑中微赤的玄色鳞片来,密密麻麻,厚厚匝匝,怖人的很。 呦呵,原来黑姜的玄蛇将军就是这货。 下头战事吃紧,这头色蛇还有空在此调戏小儿。这妖王手底下用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鸣鸾一脸鄙视的向着玄蛇甩过一鞭子。 她所掌的是昆仑老祖数十万年前,在远古洪荒时期,司律法,专责教罚做错事的神仙的鞭子。据他老人家说,洪荒而生,今以寂灭的几位远古大神都曾捱过此鞭。他们的血液浸润了神鞭所有缝隙,血中有灵,灵可生骨。故而这打神鞭的鞭骨便是那些大神血灵汇聚而成。肉胎凡人,半鞭殒命;妖魔精怪,受不过三鞭,便得灵力外泄,魂飞骨散;至于神仙吗…倒是能挨多些,轻则伤些仙身仙力,重则毁了仙体散进真元也是有的。 打神鞭威力如此,玄蛇一妖身,哪吃得住。 一鞭子落在肩甲,登时就露了骨头了。抓着龙渊的手臂自然也没了力气。 两腿蹬的落地,龙渊眼疾脚快,踢踏着脚下腾云嗖地蹿到了白鹤旁。 鸣鸾出现时在玄蛇背后,刚好跟龙渊是对望方位。那一鞭子不轻不重地被鸣鸾甩出来,却有着令玄蛇伤筋动骨之力。 分明是天赐的救命稻草,岂有不抓牢的道理。 ‘仙女救我 。’ 鸣鸾收回神鞭,不理旁侧摆可怜模样求怜求救的龙渊,而是将目光落在玄蛇那被自己的神鞭灼的冒了热气外翻的皮肉处。 全不把玄蛇痛的要炸毛的凶恶模样放在眼里,她微微一笑,道: ‘你是玄蛇?’ 玄蛇狠命拧着眉毛,咬牙说: ‘你这丫头打哪冒出来的,那又是什么鞭,竟如此厉害。’ 鸣鸾美眸微眯了下,心道这妖怪没有张嘴就骂自己坏他好事,反而痛出警醒,知道要问厉害,也还不算不算全傻。 抬腿转身,鸣鸾将骑姿换了侧身坐姿,似笑非笑,不答反问: ‘千年前,渭河道者烈氏字天印,修道五百年,得飞升仙机。却在临渊一脚便可登仙门时,让个蛇精偷袭,吸了精血灵力,窃走道法内丹。烈天印落得个上不入天门,下不可往生的下场。阎罗不收,孟婆不留的他只得游走凶鬼恶煞遍布的冥路鬼域…’ 鸣鸾语气停滞,发出一声轻叹,才道: ‘这偷的来灵力,却偷不来仙缘。一千年了,玄蛇,你不还是条长虫么!’ 迎着鸣鸾夹枪带棒的话语和灼灼眼神,玄蛇下意识做了下吞咽动作,可口舌底下还是干干的。 他道: ‘你,你怎会知道这些?’ 鸣鸾手指拂在白鹤颈子上,顺着指缝中的绒毛。白鹤舒服的甩甩头,她唇角轻笑,道: ‘仇人相见的后半句是什么来着…’ 龙渊的腾云已经缓缓绕到了仙鹤侧身,也就是鸣鸾身后。他赶着鸣鸾话角道: ‘分外眼红 。’ 鸣鸾摇头,缓缓的更正道: ‘冤家路窄。’ 玄蛇眸子一寒,刚想问此话何意,见白鹤上容貌丝毫不比龙渊逊色的小丫头,笑意大盛。 一只白皙的手掌自蓝色衣袖中探出,凌空飞速划动,便有道印凝结。 月有精兮日有光,阴升阳落倒伦常。天道迢迢,吾道察察,五路鬼王听我号令,渭河鬼王,出! 道印中银光如闪电,须臾间便有一银须满腮,虾纹遍额的道袍老者立定当下。 这银须老道观着面目慈祥,若非齐膝而下的淡黑冥地鬼气缭绕,都只会以为他是哪处洞府仙家。 头次见着鬼王,还是长得非常名不副实的那种,龙渊不由看得呆了,好似被人点穴般,一动不动。 但那玄蛇却是正经抖了三四抖。 ‘烈—— 天印,你,你还活着…’ 鸣鸾拍掌摇头,笑吟吟的说: ‘亏你还称妖将军,竟连他鬼魄之躯都看不出来。那千年的灵力是喂了狗么,可惜,可惜。’ 眸色一转,鸣鸾对着在白鹤边站的笔直的鬼老道说: ‘还玩仙风道骨那套呢,这块蛇肉梗在您喉咙里多少年了,不堵得慌啊。我都帮您撩眼前了,该怎个料理,您给句话吧。 ’ 老道拂了下自己长须,又甩了甩袍袖,然后忽地将长袍外褂的两个衣角拎起来,迅速的绕到腰后结成疙瘩扣,再将内袍卷起塞进扣结里。一双老藤枯木般的肉腿结结实实袒露出来。 白鹤不知是惊或喜的扇动了下翅膀,惹得老道腿肚子上是白毛飞扬。 龙渊强忍住想要眨眼的本能,如此画面,眼皮落一下就少看一下,他可舍不得。 耳边,响起鬼王老道尖细的声线: ‘干他 。’ 鸣鸾带着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状,歪头对着老道后脑勺问: ‘用不用我帮你按着他…’ 话音未了,老道一手五指高举,感觉声音都是从鼻子里憋出来的似的: ‘不用。’ 鸣鸾呵呵笑着,迅疾掐诀在一块大云彩上挖出个黑洞洞的口子: ‘下头人多,给他们听去就败了性。我帮您老开个门洞,那头是南极仙宗的宗冢,绝对安静,无人能扰。您就可劲儿去一雪前耻,我在这头候着。’ 玄蛇在对面瞅着态势不对,便生出脚底抹油的打算。可鬼王烈老道怎肯罢休,未容他动作,已先发制人,一个掌风,将其拍进了黑洞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峡口岭上也乱了 渭河鬼王拎着玄蛇往南极仙宗宗冢干仗报仇,于此空档,鸣鸾又拨拉开几团云团,往下界看。 此刻,南海上头,也掐起来了。 妖王黑姜由麾下青虎为先锋,带领妖人兵马冲挡在先。引得天家军团不得不回击。 十八雷将鸣锣噪钵,降下天雷。 青虎在先,摇头晃脑,仰首狂吼。 吼声振聋发聩,带着与雷电势均甚或更强之力,抵过天雷,竟将碟云上的雷将震得踉踉跄跄,东倒西歪。 又十位电母迤逦施展,降下刀锋闪电。此招仍为青虎的震天虎吼所破。 雷公电母皆不敌虎吼,后面十二云将各执武器,带着千把天兵,从仙云上跳落,同青虎和妖兵缠斗到一处。 作为首帅的昱驰也没甘为壁上观,而是去和那妖王黑姜打在一处。 提调在稽留川人马的首领不是谡汛本人,而是他的儿子典謨。他也意外,对战天兵,自己家本主还没顶上劲,帮忙的到做了先锋。 可既然事已如此,他稽留川也不能甘居人后的躲着。否则,往后议论起来,女儿妹子让人害死,上门讨公道还要畏首畏尾,假他人之勇。他父子这胆小怕事,窝囊好欺负的形象真就树立不倒了。 呼哨一声,典謨便领兵加入战团。 鸣鸾在云团上看着南海上混乱喧闹的战局,眉心先蹙后展。 黑姜这厮不计得失,骁勇向前的作为,虽有些喧宾夺主,但看到人前,大抵都会觉得他真是英雄仗义。但将目光只在领子上的仍旧静默对峙情势瞥一眼,鸣鸾心头就有了底细。 这边都恨不得打出狗脑子了,领子上的两方军阵却不为所动,依然安静。 玉京真君飘衣弄沉,闲适地在王母禁军方阵里摆神仙模样。 黄鸟置身在一群妖兵阵中,闭着眼睛屏息凝神,十足是枝头睡白日觉的大鸟姿态。 两军对峙,首领们都是一副看画赏鸟的姿态,下头兵阵更是松垮。甚至妖兵阵中都出现了席地而坐,仰面而倒的兵士。 这厢的舒缓与南海上的紧战,统统落在云团上方人的眼里。 彼此虽然都是保持默不作声,可鹤上鹤下两个比鬼还精的小孩心里都有了判断。 王母与父君表面相合实则内心不睦,玉京老儿是王母御用狗腿,这摆明,是诚心出人不出力,让三哥独个抵挡,他自己保存实力,待到三哥这儿快扫听干净或处了下风之时,他再出手,博个力挽狂澜的名头。 龙渊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头,眉头的一根青筋隐隐的跳了几条。他只恨自己身量未齐,本事不济,不能奔下云去为三哥助威,唯有于心底默默将玉京老儿和他南极先祖们滚着圈的骂个遍。 而鸣鸾则从腰间拽出个锦囊,锦囊上绣的是个有着硕大龅牙的松鼠,用自己短小的一对爪子,费力的抱着颗比它小脑袋大两圈的坚果奋力啃食拼搏的图案。 而鸣鸾拖着松鼠锦囊,也和那鼠儿一般,自囊中取出松仁坚果一颗颗的往口中送着。 这是她开始琢磨事情时的标准配置。而且,十有八九,这个被她琢磨的人,要倒霉了…… 妖王黑姜的排兵布阵就很有些趣味。他自己和手下妖将之首的青虎都在了海上,这看似是将全幅主力都陪给稽留川人马并绑,让人觉着仗义。可他过分主动,甚至甘为先锋挑起战端,这一举动,实则是让自己的助力变为了掣肘,无论战局如何,稽留川恐怕都脱不开反叛这顶帽子了。 再加之岭子上同王母军团的静默与不战。那么他黑姜这把杀威棒杀的到底是谁家的威,帮的又是哪个的忙,不问自明。 天上那二位的门道,师傅在昆仑关起门来,也吐槽过不少。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可惜这二位公母,即无亲族血脉,也无夫妻情分。 天帝主政,飞升的神仙们要想名正言顺得到神职诰位,都得人家说了算,否则统统都是没名没分的野仙。 王母主禄,上到神仙功劳奖励,下及人世姻缘子嗣,都归她管。蟠桃园的桃子,莫说天上诸仙,连灵山那位都非常肯定其寿与天齐,灵力大涨的功效呢。月老的红线,二十位子孙娘娘,这都是王母在下界的得力干将。 这二位九重天大佬手中权柄不同,却又可彼此制约,相互掣肘。所谓牙齿还有磕到舌头的时候,何况他们。 夹在人神中间的精怪妖族也得寻些自己靠山。 有那积极向上,不甘永世为畜,对云上生活充满向往的,自然以天帝为精神领袖,找个洞啊穴的猫着,精修苦练,盼望有照飞升。 也有不少励志的不那么光明的,志愿是在妖精群里做大做强,不期加官进爵,只图自封大王 。而这些山沟河渠的妖精头子们的终极目标,就是成为一荒之妖王。因为东西南北四位荒地妖王,王母念及他们统领四荒妖众,不至人世为妖所乱之功,会每五百年赐下五百寿数蟠桃一枚。 王母这招见缝插针,即让那些个天帝瞧不上眼,小富即安没有高瞻远瞩之能的妖精头子寻到靠山,同时,也为她自己在妖界,找到和天帝相持恒的人马。 每每论及此处,自家老头儿未尝不叹息于天帝还是太自命清高了些。塞牙缝的也是肉啊,攒一堆儿嚼谷口,咽下肚子照样香。 将思绪从师傅摇头晃脑的模样里扯回当下,鸣鸾也暗自琢磨,该如何办好阿姐给的差事,将谡叔叔从王母设着的局里给架下来。 眼神飘在玉京真君头上,天界第一美男的仪态,还真不是吹的。 … 这位就是自己阿娘的前夫君,自己没见过面的亲爹…… 家里这些剧情太狗血,鸣鸾无暇追忆太多,她收住心神,但还是觉着难得今日父女相见,怎的也该给这位前亲爹点见面礼才好。 呵呵,你想天下太平,做墙上观花,捡漏取巧。嘿嘿,那闺女我就给您个漏儿 —— 想着想着,鸣鸾眼睛不由眯了,抿唇发出几声闷笑。 但不知是不是血脉相同缘故,岭子上,玉京真君莫名其妙后脖发凉,总觉得背上还是头顶哪里不太对劲。 在这父女两心有灵犀瞬间,通向南极仙门的云洞里有了动静。 渭河鬼王托着被揍得人不人蛇不蛇的玄蛇出来。 鸣鸾笑嘻嘻的从白鹤上跳下,凑过去让烈天印附耳说话。龙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烈天印已经摇身换做一个雷将装扮,忽忽悠悠,悄没生息的落在岭子上天兵队尾。 不过须臾,一坨黑黑物体从天兵阵列中给扔到对阵的两军中间空地。 玉京真君都还没来及看清那是个啥,就听自己队伍有人喊叫: ‘区区一条黑蛇精,也敢偷袭咱们真君,哼,找死!’ 接着,对面妖阵站在前列的妖兵就认出了地上玄蛇,并大叫报于自家将军: ‘黄鸟将军,不好,玄蛇将军被他家玉京真君给打死了!’ 原本还闭着眼打瞌睡的黄鸟,立刻将隼目圆睁了分辨。他同玄蛇好的恨不能穿一条裤衩,此时见到人身蛇尾的惨烈模样,只觉肉疼非常。也不思考玄蛇为何偷袭,玉京又是何时下的手。气的鸟鼻喷着热气,用尖利的嗓音大喊: ‘小的们,跟老子上,杀了玉京老儿,为玄蛇将军报仇!’ 呼啦啦,黑黑绿绿的妖兵们跟溃穴之蚁般杀将过去。 可怜玉京真君自始至终都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美着,怎么就成了报复对象了! 还有那死蛇,哪儿冒出来的,谁干的…… 屎盆子被倒个满头满脸的玉京真君,也不得不率军迎敌。 … 峡口山岭上,也乱了。 黄鸟要为玄蛇报仇,自然紧盯仇人玉京不放。两个避开冲杀人群,战到岭边一处空地。 以玉京本事,打个黄鸟本不在话下。可有王母不可真剿妖众,只需做个样子,虚与委蛇的命令在上,他不敢狠下杀手。再则,黄鸟也并非单打独斗,他还带了几个皮色赤红的蛇妖帮手。 说坏,就坏在这几个蛇妖。 他们没大本事,就是一个,发射毒液。 但那些毒液对神仙玉京来言,就跟瑶池溅起的水花,菩提落下的叶子一般,没有任何威胁。 唯独可恨的是,这毒液汁黄粘稠,卖相跟一口老痰不相上下。 臭虫爬脚面,咬不死人,他恶心人。 这才拖延了玉京和黄鸟的战斗。 鸣鸾看着前亲爹左躲右闪,气狠狠的想下杀手又不敢真来硬的的渣渣模样,嘴上再次露出笑容。 可比她更兴奋的却是龙渊: ‘好,吐得好。’ 瞧着这小子拍手称快的样子,鸣鸾不禁微诧: ‘下头的是你家叔伯么,哪有你这般不肖子孙的?’ 很显然,她问这话时,极痛快地将自己也是那人女儿的事实抹的干净。 到此刻,龙渊觉着自己也看的差不多清楚。眼前的姐姐即是自己救命恩人,也跟王母那边不是一道。所以,自也不必藏着掖着。 ‘之前说的是诓那死蛇的,其实,我是天帝家十一小儿,名号龙渊。下头南海上的领兵将军昱驰才是我亲的哥哥。’ 龙渊笑着拱手,继续道: ‘今日幸亏姐姐大义,不知您是哪家洞府,还望告个名姓,也好龙渊日后让父君报答。’ 鸣鸾没说话,只静静默默地将一颗更大粒的坚果含进口中,半晌才发出咯嘣咯嘣的声响。 待将果子下喉,她才道: ‘好说,好说。原来是天家小仙君,只不知,你今日到此,是路过,还是…’ 龙渊嘴角一弯,没注意鸣鸾眼底淡淡的狡黠光晕,诚实回答: ‘我平素最是仰慕二郎真君,听过好多他擒妖斩魔的故事。只可惜生的年晚,无缘亲见。听闻三哥为将领兵下界,忍不住就偷偷跟来,想遥顾下当年二郎真君下界降妖的阵势…’ 暗自撇嘴,鸣鸾心笑,原来这位是来凑热闹的。 不过么,他这热闹凑的真巧… ‘不过,小姐姐,我看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本事却真真的好。我大哥说过,称得鬼王的,道行高深,可与仙圣比肩。能有此等灵通大能,在邪道冥域,不过五人。而你轻轻松就招出一个来,真是令人钦佩。姐姐您的本事哪里学的,您师承何人呢?’ 彼时,烈天印刚好遁形归来。 鸣鸾懒得应付龙渊的连串问题,只先起了符印,送了烈天印回去。这才腾出空搭理龙渊。 话音未响,她先摆出副踌躇犯难模样来,道: ‘助人于难,本当不得个报字。只是,刚好我这也有件愁事,不知,小仙君可否帮忙一二…’ 龙渊本就为鸣鸾刚刚露出那一手敬羡不已,此刻听闻她也有求于自己的,心态一整,自是无有不应。 ‘姐姐尽管说来,只要我龙渊能做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画本子看多了吧,这戏词整的还挺顺溜。 鸣鸾虽心底腹诽,但还是就坡下驴,顺势搬梯道: ‘不至于,不至于。没有什么刀啊,火的。不瞒小仙君,我家同稽留川主有亲,这趟是封家姐之命,来劝架的。正好小仙君在此,你们天家一家人,请你同我一道去见我那阿叔。待我劝得阿叔退兵,还望小仙君往天帝面前做个见证,证明今日与天兵作战之事不是稽留川挑头,我家阿叔都是受妖王蒙蔽,并无丝毫反叛之心。’ 原来如此,龙渊自然应下。 于是,鸣鸾邀他共乘白鹤,夹在云层中,迅疾往稽留川洞府而去。 打个盹功夫不到,白鹤就降在稽留川洞府外。 看门的小将认得鸣鸾,所以没有阻拦,由着二人进去。 此刻,谡汛正穿盔戴甲,坐在正堂。俨然一副,如若儿子不济,就要老子上阵的架势。 脚步还没跨过高堂门槛,鸣鸾便大声叫着谡叔叔。 见到鸣鸾蓝色衣裙的身影,谡汛原本绷紧的神经才稍稍缓了下。但瞬间太阳穴一突,他想到什么的下了高座,迎住鸣鸾,急声道: ‘阿鸾,你怎的来了。莫非,天家也发兵九颠问责…’ 不待谡汛问完,鸣鸾打断回道: ‘叔叔放心,九颠无事。’ 谡汛闻言,心底石头略略落地: ‘哦,那就好。我最怕的就是连累九颠和你阿姐。哎,对了,是不是你阿姐派你来劝我收兵?’ 鸣鸾将双眉一挑,捶着胸膛,说: ‘正是阿姐让我来的。不过,不是劝,而是助。’ 见谡汛果如所料的愣住,鸣鸾继续高声大气的道: ‘阿姐说了,谡叔叔是阿娘义兄,待我姐妹更是亲厚。如今眼见叔叔委屈,我们断没有坐视不理的。所以姐姐特特派了我来,他交代我务必要将那薄情寡义的龙王父子抽筋扒皮,为叔叔和死去的云霓姐姐雪恨。’ 谡汛看的有些傻眼。 自己先斩不奏的兴兵引来天庭征伐,九颠作为自己直属上级,必然会受到牵连,被天庭责罚。他本就觉得对不住九颠。而今人家小姐妹不计前嫌,还帮亲不帮理的跑来助阵。怎不令他愧疚和感激交叠而生。 哎,到底是宓姬妹子的孩儿,讲义气,有血性。想到此谡汛不由又想到自家,若是云霓也有这等烈日般的性情,若是自己早早肯为女儿出头,也不会… 失女之痛和自责之情,两厢缠绕上来,眼底的泪花子也跟着翻涌。 不等谡汛的泪珠落出来,鸣鸾再次开口: ‘谡叔叔,来前我先去了南海,那边天兵已经和咱打起来了。天帝忒欺负人了,不讲道理,还偏袒他那十八竿子外的远亲龙王。原本我想先下去帮典謨哥哥助阵,可却无意遇到天帝家十一小郎。我想着既然许他不仁,咱就可不义。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我把这十一郎给您掠来啦。’ 喏,鸣鸾哼声甩向龙渊一个指头: ‘杀了他让天帝也感受下失子之痛,或押了往南海,逼天兵退去。谡叔叔,您定!’ 面对鸣鸾火涨的热情,那厢两个都傻了。 龙渊嘴里发苦,不知如何开口。这小姐姐变脸跟翻书似的,这,这和她先前说的,怎么不一样啊。 谡汛瞪得眼珠子跟铜铃似的,嘴巴也大张了。心说这孩子,血性过头了吧。杀天帝的儿子,再借自己一千个胆,他也不敢。 见谡汛无言,鸣鸾一拧身,踏步就要往龙渊处走。谡汛见状,慌得将她抓住: ‘鸾儿,万不可如此。’ 见阻住鸣鸾动作,才又继续道: ‘我今日不告不宣的举兵,已是陷九颠于不义。若是再因我稽留川,惹怒天帝,那时之雷霆怒火,莫说我小小一川主,便是九颠也要倾灭于此。岂不更是要我谡汛背上不信不义的骂名千万载么。’ 言至于此,谡汛似乎在心底暗暗做了决定,他缓缓放开拉着鸣鸾的手,看看空荡荡仅余他三个在的大堂,叹息一声,道: ‘莫要再提害人之语,罢了罢了,是我糊涂惹下的祸,自当自家来背。鸾儿,你好生送十一郎君回去,我这便往南海,叫典謨停战,由我跟了天军前去伏法。’ 说罢,谡汛将身上甲胄卸去扔下,飘着儒服,大义凛然的向外走去。 在他背后,鸣鸾敛去面上义愤,眼神一闪,咧嘴一笑,转身到了龙渊近侧。 ‘刚刚多有得罪,不过都是为了逼我阿叔自觉退兵,还请小仙君见谅。’ 龙渊脑子跟卡壳一样,半天转不过来。 见他不接话,像个木头似的,鸣鸾也不介意,干脆真当人是块木头直接扯着往外走。 等龙渊脑子转过来时,他两个已经在白鹤背上。 ‘我自己可以驾云,不牢姐姐送了。’ 龙渊礼貌的说着,心底却还在担惊。这小姐姐主意变得太快了,跟她身边待着,总令人不安。 嘿嘿一笑,鸣鸾道: ‘不急,咱们去南海再看看热闹,你家三哥不是在那么,我把你交给他,比你个小孩儿自己驾云到处飞要稳妥。’ ‘啊,还去…’龙渊拖了长声,满脸叫苦。 哎呦,怎么总有种小命由人不由己的感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三郎的骄傲 当谡汛带着破釜沉舟之心,到了南海后,却惊然发现,由他一手造成的事故现场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 儿子典謨听了老爹的喝止,带了自家人马,撤出阵仗。 可黑姜却枉顾他们的缴械之举,仍旧带着妖众,冲杀凶悍。 叫停了儿子却劝不住兄弟,稽留川主谡汛站在峡口岭子上,看着眼前天兵和妖兵的战局,大有前路茫茫的感悟。 而到了此刻,他也才略有领悟,妖王黑姜帮人帮的这样义无反顾,忒TNND不正常。 到这个褃节儿上,谡汛才终于从痛失爱女的悲痛情绪中脱离出不少,也总算让脑子恢复些清明,这也才开始用理智思考。 从当初怂恿自己发兵开始,那就等于是备好了棺材,等着自己往里躺。再到如今的不肯住手,分明是要往棺材上帮忙多钉几根钉。 这老小子,我稽留川跟你是有多大仇啊… 而就在谡汛前途四顾,无有归路时,鸣鸾的白鹤展翅在了上空。 彼时天晴如碧,南海之上蓝色磷光斑斓,如同片片斑驳碎玉。 盯着这静谧美好的海浪景致,鸣鸾忍不住揣摩南海龙王此时,窝在自家龙宫里的样子。 上头打的热闹,还不都是你家儿子惹的祸。告完刁状,引来天兵,自己倒躲进龙宫当王八。 嘿嘿,事情既然捅上天,你老熬家若不出点血,也太便宜啦。 翻手从衣袖里掏去,呼啦啦一条红色长绫子给掏了出来。 ‘混天绫! ’对于此物,作为天家子弟的龙渊还是识的的。 鸣鸾摇头,笑着说: ‘非也,我这个是它兄弟,沌天绫。’ 说着,她捻指默咒,沌天绫便飘扬着往海里去了。隐入海内不多时,只见本还平静的海面忽地无风翻滚,泼天巨浪一波接一波地避开海上那波混乱战团,目的明确地往峡口岭子上拍打而去。 这大浪来的猝不及防,不但滔天他还能爬山翻墙,天兵和妖兵都着了道儿。 好在天兵有战甲金光护体,脚下亦有云阶托着,只有湿身之险,却无丧命之危。 但妖兵就不同了。他们都是陆地属性,没几个善水的,更何况这茫茫汪洋,自不是山沟水渠能比拟。待海浪褪去,基本都如死瓢般伏在海面或沙滩上,即使黄鸟这等,也无幸免。 旱鸭子的妖精,本事再大,也抵不住狂浪把你当苍蝇似的不间断的往死里拍。 于是乎,鸣鸾一把绫子搅和的功夫,就制服了岭子上的乱阵。 玉京真君好歹不用再受鸟啄和蛇口水的苦累,心里负担瞬间卸下。这些妖们是给海浪拍死的,可不是咱出的手。王母若怪也是南海龙王的罪过,跟我可没关系。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海浪过去,自己身上口水虽被洗了,可这妆容也毁了。瞧瞧,高髻塌了,发丝打柳,袍袖拧一把,水可真不少…还带着两只螃蟹呢。 就在玉京真君奋力抖甩身上海鲜时候,那条搅得龙宫震荡,海浪翻滚的沌天绫离脱海面,飞升入空。 在半空摇曳诡异的摆弄几个璇儿,再次目标明确,向着妖王腾冲。 而这会儿,玉京真君也看清了,掌握指挥的白鹤上人。 这会子他是真的怔住了。 金顶白鹤,世间只一处有,便是昆仑。鹤上女娃一颦一笑,落到玉京眼里,完全都是当年那人画影。 血脉中带着的,是谁也抹不去的。 自己弃她而去时,正是三胎初现时候。那个孩子同芮莘和玉藻不同,她怀胎便没了父亲,落地又失了母亲。她是长姐抚养哺育,又得造化成了昆仑老祖唯一认定亲传。算算时日,已是三百有余。 鸣鸾,就是那个孩子。 在玉京忆往昔,唏嘘不已时,南海上的战局已定。 被沌天绫缠裹到一处挣脱不开的黑姜和青虎,两个身上咕嘟嘟浮起燎泡,好像被火烧油烫般冒着烟儿哀嚎,而昱驰和那些妖兵也被眼前突然的救兵惊的呆住。 昱驰见识过混天绫,知道它包举万物之能,却没见过还有烧烤煮炖的本事。 妖众们则是没料到,自己本领通天的大王和将军,如此轻易便被人捆了不说,还眼瞅着就要立时化脓化汤了。 女娲娘娘于混沌时裁出这两匹红菱,本是翻江倒海,包举万物的本事一致。只不过昆仑老祖得此沌天绫后,为他的效用乃是清理昆仑垃圾。为了方便行事,就附加一道化骨食髓咒在上面,这样绫子扫哪儿化哪儿,省时省地。 所以,谁又曾想得到,今日所见神通了得的一条沌天绫,竟仅仅只是昆仑山门一捆扫地布而已。 … 啪嗒,啪嗒,咕嘟嘟 一滩如呕物的浓汁在地上冒着泡儿,里面依稀可见几块尚未化完却也是渐自液态的骨头。 骨肉化脓的味道自然是不太好闻,可也正是这味道,彻彻底底震慑惮压住在列所有余下妖众的心肝。 蝼蚁尚知求生,他们自然也不想死,更不希望死的和自己首领一般。 于是,呼啦啦,不用人指使,纷纷自觉的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似是嫌弃血肉化的慢了,沌天绫旋动红色身姿,狂漫地如灵活地蛇儿般打转,牵动周边草木都跟着它转的出的旋风动荡起来。 待一切归于平静后,绫子升腾到高处,而地上已经是再无半丝痕迹了。 逞强南荒的妖王与妖将,两个便如从未曾在此出现过一般,无影无踪。 昱驰将落在绫子上的目光移到前处,见得个如珠似玉的小姑娘正从白鹤上落地。而令他微微睁目的,是跟在女孩后面,跟了跳下来的人影。 ‘十一 ’ ‘三哥 ’ 在兄弟俩相认之余,鸣鸾已经欠身施礼: ‘九颠鸣鸾,奉我家阿姐之命,助天家平乱。’ 昱驰的目光亮了亮,但瞬间又滑过几丝凉意。 他素性高傲,且自诩不凡。幼时曾拜二郎真君为师,得其亲传教导武功。只可惜两人师徒缘浅,不过二百年功夫,他的战神师傅就投身西天极乐遁修而去。 但仅此二百年的亲授,也足以令昱驰在天界逞一把好手。 顶着战神师傅的光环,再有天帝三子的高贵血统加持,昱驰俨然成了人们口中小战神转世。 而今日,这位小战神却为一个南荒妖王,斗了个头昏眼花,不知休止。 如此一来,鸣鸾一小小丫头,却疏忽间,仅凭一卷红绫,便让妖王化形无踪。这个举动,结结实实给昱驰打了个响亮的巴掌。 自尊扫地的天家三子怎忍接受这样事实。 眉心皱了皱,昱驰道: ‘你是九颠的人,你家阿姐又是哪个?’ 瞧着眼前天家贵胄的傲慢态度,鸣鸾心里一阵不爽。可面上并不变色,而是继续保持小女孩天然纯稚的笑容。 不待她答话,一头的龙渊已经替她开了口: ‘这位是九颠三娘子,她家阿姐,就是九颠山老芮莘。’ 此话一出,更是隐隐触到昱驰心底的逆鳞。 三百年前,宓姬拼着精魂迸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生下鸣鸾后,终是含恨而终,魄散九霄。长女芮莘怀抱新生幼妹,手拉刚长成少女的二妹,踏上九央宫的长阶,于一众山君水主的簇拥参拜中,承了九颠山老的世袭。 方满一千二百岁的芮莘,虽有母族血脉加持,可在一干活的老了的山水之主眼中,不过一少女尔。 尊重拥戴有之,轻视拿捏亦有之。 由此可见,区区三百年就能在九颠山老位置上坐稳,芮莘绝非寻常人物。 这些都扯得远了,只说三百年前芮莘刚刚接位九颠山老时候。 恰逢王母瑶池盛会。 盛会之上,众仙齐聚。 被一群风流女仙簇拥着,骄心璨若烈阳的昱驰,好死不死,眼睛被一处别样美景吸引。 一千二百岁的芮莘,容颜仪态承袭了父母亲传,自不是那些卖弄香风的仙子可比。 在得知她正是九颠新任女君的身份后,昱驰更是将其看的譬如沧海之珠般华美高贵。 不错不错,只有这等女子,才可堪配自己身份。 那时,上头两位兄长都已婚配。大兄日曜取的蓬莱仙君家女儿明素,二哥宸章的妻子更是东荒少昊君之妹锦瑟。 作为排行老三,仅次在两位兄长之后的自己,妻子自然要身份高贵,不能比两位嫂嫂低了。 芮莘的出现,昱驰自诩便是苍天的安排。 可惜他只看重门户容貌,不曾在意人心品行。更加可笑的是,他自持身份尊贵无比,认为天下女子只要自己勾勾手,便无有不从。 于是,即不同父母商议,也没跟兄长考量。凭着本意,贸贸然就着了个媒人前去提亲。 其实,他如此一意孤行之举,也有私心。 天帝天后深知儿子,觉得他紧要的是需锤炼性情,还不是谈婚之时。所以,常常叮咛的都是嘱他跟随两位兄长,学习为人理事,让他少提婚娶之事。只说待日后,时间到了,自然会为他张罗。 昱驰生怕若先告知父母自己心思,说不好又要招来一番呵斥,说他不误正事,只知风花雪月。 而两位兄长从来都是和天帝天后一个鼻孔出气,在昱驰看来,这俩完全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而且他还小心眼的觉得,两位哥哥肯定不会希望自己这个弟弟娶的媳妇身家容貌超过嫂子,从而抢了兄长的风头。 所以,更加觉得芮莘是自己千载难逢的好对象,便也更是一意孤行。 昱驰求妻的初衷本就不好,而那位被昱驰托付的媒人更是个不会办事的。 他到了九颠,自觉身负天家贵胄重托,自是非比寻常。也觉得以自家主子身份,天下何处贵女与之比拟都得掉价。于是乎,态度自然高峻。 面对这位自以为是来使的媒人,芮莘倒不因此就轻慢。 反而更加回礼恭敬。 九央宫中奉上好茶,怀里抱着一个,手上拉着一个,芮莘亲自接待了媒人。 ‘舍中两妹,一嗷嗷待哺,一尚需教养。长姐如母,我是断不可舍去的。’ ‘九颠诸事繁杂,莘受母亲临终嘱托,又得各族山岳河伯信付,情深任重,更是不敢擅离。’ ‘早闻天家三郎乃二郎真君亲传弟子,丰神俊朗,威名赫赫。天下女子莫不心向往之,各处仙门女儿更是趋之若鹜。九颠偏野,莘更有自知之明,怎可同天下仙门女儿作对。’ 连着三番话,那对面吃茶的媒人态度被捧得更加自得,正要客气回些安抚言语时,不想芮莘施施然,笑眯眯,柔柔声的抛出第四句: ‘其实还有一件最为紧要,也是外间不知之事…’ 在媒人的疑惑目光中,她说: ‘母亲故去前,已为莘定好姻缘,便是九颠治下,棲梧山主仓颉。’ 终于,此言后,她在媒人脸上看到了向往已久的惊愕。 接着,门外便有两位掌事带着着三个小童进来,各自陈略些急第,待山老处理。同时,被抱在怀里的鸣鸾适时嗷嗷嚎啕。更是为本就混乱的场面,平添了些应景的背景音。 于是,芮莘仍保持笑容,致以歉意后,便抱着拉着妹子,带了小童们离去。 九央宫正殿,只留下半盏热茶,和两位掌事。 两位掌事客客气气陪着尊贵的媒人说话,待他将那半盏热茶喝尽,未有再续。 客客气气将媒人送出门,送上天,才彼此回眸间,撇着嘴角,尽是不屑。 小小一届云仙,也敢到九颠逞能。若非女君吩咐,早拿去做宫中花泥了。 被打发回天庭的媒人自觉建功未成,心中怕昱驰怪罪,回去后,便更是刻意夸大扭曲九央宫之行。 芮莘的善意谦和,被他说成了态度倨傲。 两个妹妹年幼,九颠事物繁杂,他倒如实说了,只不过,得出个未曾出自芮莘口中的结论,论及婚嫁,只能男方入赘,而不是她芮莘出嫁。 末了,更是对芮莘的已尊母命定下姻缘之说做了自己的陈词判断: ‘世间能与殿下相较的男子,屈指可数。她却搬出棲梧山主这般人物,分明是轻视殿下,藐视天家。我瞧此位女君,当真是个短视小女子尔,实在不配殿下托与真心。’ 就在骄傲的昱驰怒于自己看中的女子不识货的同时,九央宫阙中,另一男子却沉浸在了喜不自胜,如梦似幻的情绪中。 打发走媒人,芮莘带了两个妹妹,直奔宫中南殿玉屏而去。 玉屏南殿里住着的正是芮莘口中,棲梧山主仓颉。 棲梧山乃有名药石仙山,其历代山主更是善于医事。在宓姬有了孕产临危的征兆后,仓颉就常驻在了九央宫。只可惜,终了还是没能改变宓姬身归的命运。 也不是他医术不计,实在天命难违。 鸣鸾这孩子怀的不是时候,本不该落地的她被母亲生生用精魂生养。留母还是留子,这个难题无论天人地人,谁都化解不了。 而世上,又有多少母亲会如武氏那般,做出杀子保己的事呢。 仓颉与芮莘同岁,两人间的情愫,也是青梅竹马起始。 医者心性谦和,他又很是自知。凭着自己低于九颠的身家背景,以及自己过分普通的容貌,和除了善医便再无他才的本事,就算踮着脚尖,仰高下巴,也是够不到九颠女君夫君的位子的。 所以,虽有情愫,他却也只能埋在心底,默默对那人好。 留在玉屏殿,安心做个九央宫医官,精心料理她姐妹三个医膳,鸣鸾哭了帮忙抱抱,玉藻恼了耐心哄哄,九颠哪家子病了,都让到玉屏殿来好好医治。 只求帮她□□小事,好由其有精力分心做大事。 仓颉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做大事的材料,那就认真仔细的做好自己能为她做到的每一件小事。 今时今刻,当芮莘拖家带口到了玉屏殿,仓颉正在给被家中悍妻揍得胳膊脱臼的高陵山主医伤。 彼时,耷拉着两只长短不一的长臂,高陵山主正跟仓颉抱怨妻子凶悍,顺带好心提醒他,娶妻当娶贤的人生名言。 进到药香浓郁的殿中,高陵山主满脸苦瓜相的对自己问安,对此芮莘只是以上级对下级的态度微微颔首。然后便下令让高陵山主先暂去殿外等候。 瞧着那位吭哧吭哧,龇牙咧嘴吊着俩不会打弯儿的胳膊站到殿外,芮莘先将睡熟的鸣鸾自然地递给仓颉,然后甩甩胳膊,看着在药罐架子前玩耍的玉藻,说: ‘今日天家三郎昱驰来我九颠提亲了。’ 仓颉听得面色凝滞,脸蛋瞬间就白了。 芮莘似是没有心思看他,目光只在两个妹妹处打转,似有不忿又带着些清冷的哧了声,又道: ‘我告与来人,母亲临终为你我定了亲事…’ 听到这,仓颉脑中顿如被捅了蜂窝,嗡声阵阵,对芮莘后面的话,都听不到了。响来彻去,全是你我定了亲,这五个字来回环绕。 待好容易稳住心神,才略略抓到芮莘最后一句: ‘ … 此事不能再拖,这个月末,咱们就把婚礼办了。’ 看着还呆若木鸡的仓颉,芮莘好笑又好气的问: ‘怎的,我的安排你不愿意?’ 情况明了,心愿得偿。人生至此,就算死在这句话上,也无恨了。这便是仓颉当下心中所想。 听到芮莘质问,心头大震,忙不迭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看他不知所措的模样,芮莘眉心皱到一起: ‘到底什么意思?’ 腾地站直身子,瞪大眼睛,紧紧盯着芮莘,生怕对方再会错自己意思。仓颉重重点头并沉声道: ‘愿意,我愿意的。’ 瞧着他郑重的模样,芮莘心底感动,暗说自己没看错人。可还是不由再问: ‘你知道的,我离不开九颠,更离不开两个妹妹。所以,咱们两个…虽不至于入赘,可也跟其意差不多了。我是不可能跟你嫁到棲梧山去的。’ 言毕,芮莘分明看到仓颉平素如水的眼中,似有一团火在燎燎地烧着,耳边听见他的回答: ‘我嫁你,也没问题。九颠的大事我没有才能帮你,可妹妹们我却能帮你照看好。放心,以后家里的事都交给我啦。’ … … … … 一直悄没声在外头听墙角的高陵山主,却是急的成了个热锅蚂蚁。甩着俩长臂,来回踱步踌躇。 自己是该先把这惊人的天大消息,回去跟凶婆娘嚼舌根,一解口舌之欲,再回来医治胳膊。还是,先治好胳膊,再回去关上门跟婆娘说出这个惊天八卦吓她一跳呢…… 哎呦,都是婆娘太凶了,塞翁失马又得马,胳膊,八卦,八卦,胳膊…不说一嘴,真憋死人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首鼠两端的龙王 骄傲的天家三郎很受伤,可紧接着令他更觉屈辱的噩耗再次传来。 九颠女君上承红贴告知天帝王母以及各路仙家,尊母遗命,定于当月末尾,同棲梧山主完婚。 在仙人们对此消息议论纷纷之时,谁也没注意到,天家三郎躲在自己殿中,将比着自己师傅二郎真君的宝器制成的两韧枪,日日耍的虎虎生风,那架势就跟要去哪里劫狱一般。 …… 将一遭窝心旧事在脑里转悠一圈,看着鸣鸾的目光眼见就带出些不善。 他更加刻意挺直身躯,顺带震了震握着的两韧枪,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冷声道: ‘你九颠纵容下属肆意妄为,祸乱南海,还不与我去天庭受罚。’ 此话说的威严凌厉,但看到旁人眼中,不免有种以大欺小,仗势凌弱之感。 毕竟,在他下首的仅是个宝珠般的女娃娃。 你个大老爷们,纵然占着道理,可与孩子说话,虽不说哄吧,可也不至于此,这般倨傲施威的模样,着实显得人品不怎高洁了。 第一个按捺不住冲出来的,自是谡汛。 他赶前几步上来,双手一拱,沉声道: ‘事情是因我家而起,走到这一步也是我稽留川一意孤行之举,同九颠毫无干系。上仙要押人,要问罪,我谡汛承担,莫要牵扯旁的。’ 昱驰哼唧一声,道: ‘哼,擅动兵事,勾结妖王,祸乱南海。这么大的事,恐怕不是你一届小小川主能做的出来的吧。背后若无人撑腰,你说出来以为我就能信么。’ 此言惹得当下一阵静默,谡汛暗自吸气,眼睛和肚皮都圆鼓鼓的。脸面更是黑如焦炭。 这天家子好大帽子扣下来,那可不单是想扣住自己,更是想扣住九颠。只不知,他的思忖是否代表的就是天帝呢。 若是天帝也如这般琢磨此事,那自己这私仇报的,岂不将九颠连累惨了。 正当谡汛这气的七窍生烟,悔的肠穿肚烂时刻,南海海底浪花自下翻涌,南海龙王熬钦那张赤红龙脸升了上来。 同一时间,岭子上的玉京真君也踏着祥云落了过来。 熬钦乘着浪花,脸上带着惊魂之色,噗通就跪在昱驰脚下,然后不顾形象的指着谡汛,口沫横飞的告状,说自己水族如何被其恐吓的不敢出海冒头,以及他南海龙宫被谡汛施以咒法,生出海底地震,现在牌匾碎了,龙柱裂了,更是有不少水族给巨浪卷着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被这位南海龙王匍匐脚下,昱驰原本被妖王磋磨下的锐气,陡然升回不少。老龙王这种求人的态度,他很欣赏。 于是,不问缘由,只定罪过,把个老龙王看做拦法场挡车碾的伸冤小民,而自己则定位在为民请命,申报不平的青天,昱驰冷冷的对谡汛道: ‘龙王之言你可听了,稽留川主,引兵作乱,捣毁龙宫,人证物证,无论你还是你的主子,都难逃罪责。’ 一时空气又迅疾冷凝。不问不审,这天家三郎是惊堂木一拍,彻底定罪了。 咳咳… 玉京真君清清嗓子,朗润的声线打破空气中的凝滞,插话进来道: ‘三郎,如今南海已平,你我奉旨平乱,乱事即了,正该缉拿上该拿之人,回去天庭复命。至于罚过之事,自有天帝王母二位尊上定夺。’ 瞧瞧,老家伙就是有老家伙的好处。起码人家世事通达,说话占理。 首先,人家明确自身位置,我是来奉旨平乱的,不是来问典刑狱的。说白了就是个打手捕快,那判官的活计咱不会妄自招揽。 再有,他那话中也有老谋狡黠之处。 缉拿该拿之人…这话可模糊了,谁该谁不该呢。龙王,谡汛,鸣鸾,妖王遗众,还有稽留川出动的兵丁…这范围可圈可点的太多了。 所以,玉京真君的话是站在道理上,却也顺带为昱驰拿人的选择留下空间。因为,王母要的就是个乱,南海乱,稽留川乱,九颠乱,天帝乱… 可惜昱驰三郎既不了解王母深意,更未理解自家老爹真心。 王母要乱,天帝要稳。 自诩聪明的昱驰很是灵敏的从玉京真君话中察觉到对方的疏漏,却并不知,他这自以为的疏漏实则是美男老头主动露给他的。 目带得色的昱驰道: ‘真君所言极是,琮越,言冀两位将军,你二人各领五百人留下,将妖王余部和稽留川从部乱军,造册记录,以待后追罪责。龙王、稽留川主、还有你这九颠的女娃,随我上天庭受审。’ 谡汛惊了,龙王乐了,连龙渊在听着哥哥号令后,都皱起眉头。可唯独鸣鸾自己,仍旧天真泰然,仿佛全然不知天庭受审是何等意义。 咳咳,玉京真君又一次清嗓。 昱驰不满的望向他,但还是没有阻拦他说话。 ‘稽留川主和南海龙王皆是当事之人,可这九颠三娘尚不足岁,何况今日杀妖王也有她的功劳,无论功过,还是当找她家长姐说话,这女娃便算了吧。’ 呦呵,难得,美男真君这是怜贫惜弱么… 鸣鸾看着自己头次谋面的前老爹,笑容天真纯净。 思及往日种种,玉京真君竟生出想要拉过她来,听声爹爹,唤声女儿的意欲。 他正沉浸在自以为的父女相认的感动中,那边鸣鸾已经开口,却不是叫爹: ‘这位真君所言不对。’ 出言的既是反驳。 ‘妖王是我杀的,龙宫是我捣的,真君怎能说我不是当事之人呢。上仙说要拿问,我便同去才是。我家阿姐常常教我,做人要说实话,明道理。错了就要主动承认,不可推诿牵累。上天庭便去好了,想来天家也不是不讲理的地方。’ 鸣鸾的话字字珠玑,不但没领玉京的情,反而暗暗把他给教育一番。 此话一出,玉京脸上挂不住,面容也有些发青。反之,倒是刚才还面色不悦的昱驰,这会子乐呵不少。 嘿嘿,你还给人说情,人都不爱搭理你呢。 之后,也没再多少废话,一干人等驾云的驾云,坐骑的坐骑,稀稀拉拉的都升了天际,跟着昱驰和玉京的大部队往天庭去了。 原本龙渊还想跟鸣鸾一起乘鹤,白鹤横空的感觉可比腾云驾雾带劲儿多了。 可无奈他家三哥不许。还硬拖着他上了自己的腾云上。 龙渊在家排行十一,是天帝最小的儿子。所谓小儿宠胜,天家也是一样的道理。不仅父母溺爱尤甚,连几位兄长,因着和他年龄差距,也多对他容忍谦让。即便昱驰这个高傲的性子,对着自己幼弟,也是纵容多些。 所以,今日被哥哥摆了臭脸,还强拉硬拽共乘一朵云彩的龙渊,一路上真没怎么给好脸色。 龙渊不断的各种唠叨,将白鹤坐骑说的千好万好,只恨不得吹捧的那鹤顶上能生出灵芝仙草一般。同时更是将他们兄弟长驾的腾云对比贬低,用力折损。末了搞得昱驰在强忍没将弟弟踢下云去冲动同时,都不由生出,有空了也搞只鹤来当坐骑的念头。 后头快到天宫时,或许说的累了乏了,龙渊才总算停了声。可那嘴却没停住。 只见他从袖笼里掏出个锦囊,咯嘣咯嘣,抓出一粒粒坚果磕着。顺带还把果壳都扔在了哥哥脚边。 昱驰无奈的抖抖脚面上碎壳,余光瞥到,幼弟掌中的锦囊上绣的花样倒是颇为有趣,是只牙齿突出的松鼠…… 入了南天门,昱驰雄赳赳气昂昂在前,待上了金阶,来到金殿,瞧着被自己压在殿上呼呼啦啦一群罪犯,唇角便禁不住翘起,显得傲娇无比。 那模样就像一头刚刚狩猎回的少狼,将丰厚猎物呈现在狼王父亲面前,昂着头等待父亲的褒奖和狼众的赞扬。 而与昱驰的张扬外露不同,玉京真君则垂着袍袖,稳稳端着仙资仪态,安静的站在昱驰的斜后方,显得即本分又清高。 无论过程如何,好歹这二位尊上命出兵,都有了结果带回。事情不说多顺利,但眼前看办的也算不坏。 乱也乱过,闹也闹过。最终,天家三郎只领会他老爹字面意思,押回一干人犯和受害者。后头事情,天帝要如何圆场,乱了的人心怎的收回,那都是他天家父子考虑的事情。自己分内分外的差,都不算办砸。这就很不错了。 于是,在这份潜在的自得中,玉京真君的仪态也愈发的回归飘逸。眼见着就是想把自己摘除在外,事不关己的态度。 这二位,一个仰头,一个垂首,虽各怀心思,但也都不约而同,将目光向前,欲观察高位之人是否有如自己预期的回应。 可他俩都没来得及看到目标,就被前方金座之下,端端而立的人影阻住望寻的去路。并,同时一惊。 貌胜嫦娥,颜色倾国,云髻堆碧,楚裙迤逦。 正是九颠女君芮莘在前。 ‘稽留川主,还不上前。’ 清亮的嗓音响彻金殿,谡汛闻言微愣,但很快便拎起衣摆,匆匆向前。 而昱驰因为还在发愣,竟似都没察觉自己带回的人犯,已脱离了控制。 ‘跪下。’ 又是一声脆脆的命令。 谡汛也不犹疑,闻言便噗通,跪的那叫个干脆。 天帝王母分于南北,安坐在上。目光平静两仪威严,但心中都不约而同,对这位娇若明妍的九颠女君赞许有加。 芮莘,宓姬和玉京的长女。她身上传承着来自父母不可易逆的血脉特征,美。 纤柔若水,如花解语,见者便有暮云朝雨之感。但在此外表之下,真实的芮莘,却是位极具手腕的人物。 母亲早去,她少年接位。彼时的芮莘方才千岁,更何况其下,还有一少不更事,一嗷嗷待哺的成双幼妹。九颠内外,欺她年少,存异心,看笑话,甚至下黑手的,自是不在少数。 但是,随着她站上女君位置,笑意盈盈对待一切同心和异己之时,其不输其母的政治手段也一点点展现出来。 剿西胡,定白玉,收都川,纳蛇巫,二十年安定海内。 又三十年,务于东岳、九华、嵩、衡、岐山,收服人心,五岳俯首。 再天历五亿四万两千九百七十年春,桃月初九,发兵二支。一往东海大壑,一往赤水之西。合虚、中容、天吴,有襄、穷贾、台高,尽数拜回九颠辖下,岁朝年贡。 百年不到,海内海外,中原五荒,在巩固九颠原有统治基础上,更是挞伐出更多新的域土。从而使九颠统辖的山川版图比之亲祖时更阔了不少。 再则,芮莘不吝下嫁,联姻棲梧。她的夫君仓颉虽无领兵制地之能,却着实是位医圣高手。 九颠辖下属地,凡病自解,求医不难。多少山族水老,洞府宗门,都得仓颉医术的之利。便也益加忠服九颠。 而在芮莘善于制政,可专权谋同时,她对两个幼妹姐担母职的照护教养,流传于外,更是赢得越多人心。 玉京真君望着女儿的背影,眸色闪转。这是他与宓姬的第一个女儿,当初他们少年夫妻,鸳盟深厚,彼此从未做想会有后来的结果。曾经初为人父的喜悦,他也曾无数次将小小女儿护在膝头,逗上脖颈。 此刻看着眼前真实到陌生的背影,心头忽喜忽悲,也是常情。只不过,王母在上,况今时不同往日,要知道,自他绝情离开九央宫那一日,便是亲自在自己和女儿们中间划出鸿沟,这沟壑深邃冷冽,即凉彻了孩子们的心,也断绝自己的路。他们父女,此生再见便只能是陌人。 恍惚追忆只是片刻,玉京即收回心神,让眼眸继续低垂,化作一片寂无。 同玉京的隐藏掩饰不同,骄傲的昱驰此时正一瞬不眨地盯紧了那女子娇美的侧颜,目中光亮闪烁似星火。 三百年了,虽然她已做人妇,但那份美丽竟是有增无减,再辅以周身女君之位的帝王气度,更是显得华贵雍容,让人见之仿若在望高巅雪莲,顿生无数摩拜欲望。 他乃天家贵子,又师从二郎真君,身份尊崇,武艺高强,自认这般人物世间几无匹敌。而要与己配为佳偶,更不是一般仙子仙娘可堪。 唯一的一次动心,便是这位女君。可同时也让他伤了心。 在昱驰顺风顺水的人生道路上,第一个跟头就是在芮莘这栽的。若是旁人跌倒坑里,要么选择绕开,要么把坑填了。可咱们这骄傲的天家三郎则很是与众不同,他呢选择手持凶器气势汹汹的站到坑边,既不允许这坑再去坑别人,还得较真与坑分辨,为什么坑了自己。 这位,实实在在是个杠头来着。 此时,跪在殿上的谡汛正在芮莘暗示下,涕泪具流地痛陈家事。他说的文情并茂,言语中满是一位失女老父的无奈和追悔。倒真是令高位上天帝和王母,也不禁蹙眉的蹙眉,动情的动情。 在此之前,虽然对事情内中真相,天帝和王母也是心知肚明。但,这事件双方,天家二位尊者只面对过龙王一个,毕竟龙王为海主,往天宫无论宴饮还是集会都多些,常来常往人情熟络之外,龙王还算的天帝家□□杆子的远亲,人头熟又有亲眷关系。再加之王母从中别有心意的插手助力,事情的处理导向自然偏向龙王。 这可能要有人问了,龙王能上天告刁状,为什么谡汛不也去告状呢,毕竟他才是真正苦主。 哎,这就的怪谡汛自己秉性谦懦了。他是个不爱出头不喜争执的性子,喜欢为人多想是他的优点,但太多为人着想而不惜自累,更是他的缺点。 好人缘是他为稽留川主万数年的成事之本,可老好人都容易被人欺,这不,龙王亲家就送他了个痛彻心扉的大苦头。 而除了性格决定命运之外,地位也是谡汛无法亲自上天庭的原因之一。 稽留川主,只是九颠治下一条汪洋之主,他的地位和尊贵是无法和龙王比较的。面天之权,只有他的上级九颠女君才有资格。这也是谡汛没有如龙王般上天告状的一点重要缘由了。但,其实他完全可以走正常渠道,将自己委屈和屈辱上禀九颠,由女君上天申讨公道。可要不说这位川主糊涂,光明大道他不走,偏在妖王怂恿下走那狭私报复的歪道。这不才给人扣他‘作乱’的刁帽之机么。 正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但此时在那为父的愧不自已,一会哭一会笑,像个疯子般诉说委屈,不惜自毁的刨白陈词中,高座中的两个听得也各自生出不约而发的惜意来。 天帝亦是为人父者,自然很是理解作为父亲对待孩子的舐犊之情。且他本心也很是不喜甚或厌恶龙王的教子无方,及纵子成凶。天帝乃仙家至尊,为仙家秩序的最高维护者。权柄之重,何其甚之。人界帝皇尚痛恨惧惮外戚仗势乱权,何况仙家天界。 似龙王这等嚣张到近乎无耻的举止,自然是天帝极为厌弃的。何况,他在此事中竟然还隐隐露出攀附王母的端倪。似这等贪婪无尽,妄图左右逢源,为自己利益膨胀不断首鼠两端,谁有利就靠谁的卑贱行径,更加是触怒天帝底限。 所以,本就看龙王不顺眼的天帝,此刻只能更不顺了。 谡汛的痛陈言辞真挚,尤其那句‘我那女儿幼年体弱,多病多灾,每每她有病痛,我这父亲都会照拂病榻,悉心汤药,查点冷暖…她母亲早故,我以父替母,哺育一双儿女成长,他们少时多有沟沟坎坎,我们父女都熬过来了,从…从不曾想,未来会有一日…一日…孩子竟然先我而去…’ 对,正是这句先我而去,真正地击在王母心中痛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十一郎很不错 世人拜神,多有囫囵。王母和天帝在人世间的神祗庙宇从来都是各自独立而作,但却因二位天界之上至尊的地位,而常被人误以为是一家子。 其实,大大不然。 王母的夫君乃上古极圣神祗,东华灵宝大帝紫阳圣君。这位乃盘古女娲之后天地孕化几位大圣神祗之一。其无论年代,本事,威望,都远胜天帝。可以说,这位实际上才是天仙之界头把交椅。 亿万年前,北荒魃妖势大,自封妖圣,联合东西二荒妖首,大有一统妖界,呈与天庭抗衡之势。且妖性暴烈,弑杀好战,为了地盘权势,更是于东西北三荒挑起战事无数,害了不少仙家洞府清静。彼时紫阳圣君方将九重天统一,开创天庭。见此自是旁无责贷,下令发兵平乱。三荒境地广阔,绵延之间大鹏展翅亦遥不可及。受到地广战多之弊,千百将领,千万兵马,竟连战不捷,死伤亦是无数。 那时天帝尚还是一颗冉冉升起的东方神仙大泽中,应天地气运而新生的年轻上神。他御彩云从东而来,率领四天王十二星宿仙拜见紫阳圣君,并加入战局。于是紫阳圣君从新布置战阵,安排兵将。自己带兵主攻北荒,而天帝则往东西二荒而去。靠着亲领而来的天王和星宿仙将们的高强与骁勇,加上筹谋得当。紫阳圣君和天帝总算将战局扭转。 眼瞅着,战事将定,妖众已是节节败走的档口。魃妖垂死又出新策,不忿自己力量要为天家覆灭,他竟生出临死也要多拉几条垫背的覆巢自毁之心。 魃妖出身混沌黑洞中的邪佞不仁之气,这才比其他荒地妖首更具本领,杀戮也更加严重。 而同为混沌出身,紫阳圣君与之相斗,才会久攻不下,拖延时日。 但正邪相交,终归邪不压正。在紫阳圣君即将取得最后胜利之时,魃妖忽地自毁妖殿,将手下无数妖众身体的妖灵气息吸纳归于己身,然后飞离北荒,直冲混沌黑洞,欲以膨胀的将要爆炸的肉身为爆裂炸弹,破坏黑洞封印,从而释放黑洞中无尽的邪佞幽灵出来。 人有好坏,混沌亦有正邪。 正道之气孕育过上古多位神祗,而那藏储邪佞气息的黑洞境域也可锤炼衍生如魃妖这等大妖。 上古先生众位神祗,曾合力救苍生,整正道。那便是集众位神祗魂灵,化成强力封印,封住了黑洞,还世间以和平。 那场封印大举,紫阳圣君是几位先生大神中唯一幸存。 而今,他作为天地第一的存在,要阻止魃妖破坏封印也是责无旁贷。 要啥没啥,徒留贱命一条的魃妖是豁出去了。而当紫阳圣君追及而到时,魃妖已完成自爆。 看着金色封印渐自暗淡,黑洞中邪气流窜如越江之鲤般踊跃。当下,别无他法,紫阳圣君唯有牺牲自我,以己之肉躯魂灵,覆盖封印,予以加持。 为了天下,为了大义,紫阳圣君如此般身归混沌。也是无愧天地间这一场幻化。 向死而生,这便是王母夫君的一生。 彼时,闻此噩耗,心肠痛断,王母趴在丈夫生前的莲座上,一滴伤心泪滚落。 泪珠入莲,立刻生根出茎,两片碧绿叶子托着一朵硕大含苞成长。王母讶然,以手抚摸,花苞瞬时绽裂,竟一肤如瓣蕾的女婴沉睡其间。 王母心道此乃冥冥眷顾,自丈夫气息莲座生出婴孩抚慰自己伤痛。 于是,她为遗莲内的小小女儿取名沐夕,养育精贵非比一般。 但这被王母怜爱无边养着的女儿,因伤泪而生,成了天生病种。当娘的寻尽天下良药丹丸,终究还是天不假年。孩子养到千岁,便还是随了她老爹,身归混沌。 所以听着谡汛陈述,观其伤痛模样,王母也便生出好些同感。 物以类聚,有过类似经历的人之间,沟通起来更能对对方情绪生出共情。 所以,本就心如明镜的天帝和王母,两位彼此意见从来相左的尊者,此时都难得站到一处,对谡汛生出同情。 同时,他们望向后头只是低头站着的南海龙王的目光,也多了很多不悦。 ‘阿爹,这位伯伯好可怜哦。’ 蓦然插入的纯真童声打破殿上二位尊者的沉情,也打断了谡汛拖尾的泣声。 ‘十一,你怎么在这儿。’ 天帝凝着脸,看着已经趴到自己腿边的儿子。 听到父亲发问,又看他面容严肃。龙渊支支吾吾,不敢如实说自己偷逃出去,跟着往南海看热闹,然后又跟着回来的实情。于是眼角一转,看见下头站着的三哥,便说: ‘我跟着三哥进来的。’ 昱驰一听,就拧了眉毛。心知这小子想拿自己背锅。可现下殿上人多,自己若过多澄清,反显得当哥哥的不够宽容。于是,也只有沉默不言。 见此,天帝面上一寒,斥了声 ‘胡闹。’ ‘殿上议事,不比后殿,岂是你们兄弟玩闹之所。不成体统。’ 被父亲当殿训斥,龙渊年幼,脸皮却厚,从来是个混不吝的,老爹训他,他是很不当回事的。可昱驰却很挂不住,尤其,现下还有芮莘在场。这更是令他感觉如获大辱,心中也不免对不懂事的幼弟有了些埋怨。 而一直没说话的王母却笑着开口道: ‘十一,过来。’ 得了召唤,且对方态度又比自己老爹明显和蔼可亲,龙渊自是如获大赦般跳着窜了过去。 天帝则望着儿子猴子般蹦跳的背影,边感叹孩子的懵懂无知,边担忧王母打算作何。 毕竟处在众目之中,天帝是不好出言阻止,不许儿子亲近王母的。 看着龙渊到了身边,拉住他软软的小手,王母从桌上盘里拿出个枣子递给他,然后温和的向下望望,道: ‘你觉得这位伯伯哪里可怜?’ ‘女儿死了,还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当然可怜喽。’ 龙渊把枣子拿捏在手里,没有着急去吃,是当了玩具般在指间玩耍。 ‘恩,那十一觉得,今日之事该如何办呢?’ 王母问句一出,天帝眉间的沟壑便深了。 ‘他一黄口小儿,知什是非…’ 王母继续笑的雍容,道: ‘哎,体下之苦,我看龙渊小儿很是不错。不怕,十一,说说看。’ 于是,在王母的鼓励,和父亲的郁结中,龙渊目光四扫,正和人群里一双弯弯的眸子对上,手掌不自觉挨住袖筒里的锦囊,稍作思忖,便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龙王儿子杀了人,就该一命抵一命。否则,这次纵了,别人的女婿们看着,那让他们的媳妇们以后还怎么活。再说了,东海,西海,北海,三位龙王家还有好几个没娶媳妇的儿子呢,以后落下龙子杀妻的名头,他们可就都不好说媳妇了。’ ‘而且,按辈分,我还得管他们叫表哥。一笔写不出两个龙字,往后,我和哥哥们说媳妇不也难了…’ 龙渊好歹还有些羞耻心,后头的话说的声音就稍微低了些。但在传音甚明的殿上,还是让大家听得清楚。 天帝面囧,昱驰脸红,其他人只能佯装没听到。唯独王母,笑的咯咯连声。 她这儿连着拍手叫好,下头龙王是真急了。 ‘这,这也不可全怪小儿,实在谡汛养得女儿也刁蛮…’ 要不说龙王让天帝瞧不上呢。 事情到了此刻,已经不是辩白可以解决的。若是聪明的,此时就该断尾求生,舍了一个儿子,救的是龙宫和天家的脸面。 可他这条老龙护短,此时此刻还冥顽不灵,不知悔改的想要妄图狡辩来继续保住儿子。 就他这点眼力见,当下落在王母眼中,也是觉得没了意思。 王母所图的乱乃是要天帝政事不清,心情不睦。她倒还真没指望,南海这点事,就能倒了谁,灭了谁,能让天家易主。 无论龙王还是妖王,都不过是王母手中刀,棉里针。是专门给天帝找不痛快的工具。既然如今事已办完,而这工具也脏了面,裂了韧。那么,扔弃或敲打,便也都水到渠成罢了。 何况,龙王这等货色,王母随手一抓,可有的是。此时,舍了他一个,换来的反是人心称道。自然的,王母这会反转下手,是绝不会有丝毫犹豫。 更何况,这定夺龙王有罪的原话,还是出自天家小儿之口。自己推推波,让他们自家人打杀,紧的是龙家人皮,伤的是天家亲情。在王母思来,这等买卖做的不可谓不值。 思虑明晰之下,王母看似随口的便顺了龙渊的言语道: ‘不错不错,十一小小年纪,所知之理,深明之义,竟是比许多仙长都要都要见仁见智。’ ‘天帝家的儿郎,养的就是别人家的有出息呢。’ 末了的一句赞誉,听得天帝额角突跳,龙王更是膝软跪倒。 大势已去,善终不了。这是龙王此刻心念。 天下事,多风雨。从来都是抱柴添薪的多,帮忙擎伞的少。 一直沉默的玉京真君适时插嘴: ‘王母所言极是,天家儿郎,都乃翘楚。此番南海之乱,三郎领兵,平乱如风,定罪问责,雷厉风行。十一郎虽少年,却也见识深远,一席话语,条理清晰,优劣得所,更令人可钦的,他小小年纪便知律法当严,不可任人唯亲的道理。哎,有子如此,不仅是天家之幸,更天庭之福。吾等教子御下,都当以天帝为楷模才是。’ 老家伙这股风帮忙吹得,是生怕那灶烧不塌啊。 而被这个热风熏得,天帝虽头痛,但也只顺应人心,拿老龙开刀。 天帝本心,就没想多宽纵龙王,毕竟这事本就他的错处在先,更何况他还妄图走王母的后门,给自己下绊儿。如此可恨,断不可轻饶。 于是,半推半就的,表面上看是称了王母之意,实际上也顺了自己心思,天令箭牌扔下去,便着人往南海去羁押怀英,问刑看斩,且押回后就直接绑缚南天门法场,立斩不赦。而龙王犯包庇之罪,罚其受天雷十道,南海兵将建制减半。且一人犯过,一家连坐,四海龙王的子女,需集体往子午门,听太乙真人讲道德经七七四十九日。 此招也是够狠。这是得罪一个也是得罪,为了起到杀一儆百,谨防其他龙王子女再给自己找麻烦,干脆都罚了。要得罪,咱都划拉到一块得罪,谁也别拉下。 其实,天帝此计虽有立威泄愤之嫌,但用的也是极好。把其他三海家里都连累上,这样,老龙头那哥儿仨要怨,只会更怨熬钦,一颗老鼠屎臭了一锅汤,反倒对天帝的埋怨要减去很多。 而且同时,他们自也会在今后约束家人。否则,十道天雷仅是皮肉痛,缩减兵将建制,才是真的让龙王们心痛。 再者,今日斥罚熬钦,天帝也做足了被王母挟制,不得不罚的模样。如此一来,敲山震虎,那几家子老龙头们,以后对于左右逢源这等行径,也要深思熟虑了。 船行大海,想见风就转,也得思量思量,这股风能把你带去何方才是。 处理完龙王这儿,转回头,也就该轮到谡汛了。 ‘天帝— —’ ‘王母— —’ 一直站在谡汛旁边的芮莘开口。 ‘稽留川乃九颠辖下之地,稽留川主犯错,实是我九颠治下有失之过。今日之事虽是由家中小事而起,却乱了南海,更令二位尊上为此烦忧,实乃芮莘罪过。芮莘自请,缩减我九央宫兵将建制过半,并亲带千人,往赤流海赴徭役三年。’ 此言罢了,不但天帝王母,连玉京真君和昱驰都愣住了。 九颠女君亲赴徭役,这…罪罚也太重了吧。不过,也说不好,上头两位一时兴奋过头,还真答应了呢。 不等天帝王母思量出言语,昱驰竟出人意料的站了出来: ‘九颠女君位高权重,政事繁忙,恐怕不好亲赴徭役…’ ‘儿臣思量,还是罚稽留川主…’ 昱驰说这些的时候,语速缓慢,目光不住顺着往芮莘处打量。 那样挺拔轻柔,娇贵出尘的仪表,想起来总是恨,可看见了又总忍不住想沉沦在那人影中。 又爱又恨的矛盾情绪在心底浮涌,口头上还是忍不住为她说话。 另一侧,玉京真君一直用眼角余光观察聆听昱驰。更是对他游移不定,以及眼底一闪而过的轻浮之色尽数收纳。 意识到这位天家三郎竞对芮莘别有心意,而芮莘可是早嫁作他人妇了。这种情愫,断断是不能被人道破识透的。一旦露馅,于昱驰,无非风流而已。可对于芮莘,那不好听的话可就太多了。 即便女儿早已和自己陌路,但到了档口,该有所维护,他这老子就算顶雷也的做点什么。 于是,习惯性抖下袍袖,侧前两步,玉京真君站到昱驰身前,挡住他视野同时,也打断昱驰的话,并接续道: ‘三郎所言不错,九颠不可一日无主,稽留川虽有苦衷,可作乱之事也不可不罚。但要如何责罚,还望二位尊上慎重定夺。’ 座上的王母轻笑,淡淡的道: ‘呵,看来九颠女君很得人心呢。真是让四海龙君汗颜呐。’ 她的话说的轻飘,看似赞叹,实则却是在点拨玉京真君。 哀家没有示意,你竟敢善做主张。想要保闺女,还得看哀家的心意。可莫学那龙王,首鼠两端,否则,下场… 嘴唇抿紧,玉京将王母言下之威收入心底,不由向着高座方向主动欠了下身,眸子抬起又垂下,既是告歉,也是示软。 天帝高座一侧,冷眼看着王母与玉京的眉来眼去,心中觉得好没意思。 若在往常,见到王母内斗,他一定会很有心情的选着最佳座次,观赏一二。可今天,他是真没了心情。于是大臂一挥,做了定夺。 ‘稽留川主擅动军事,九颠管理不严。错非一日之错,过非一人之过。罚稽留川出五百丁往赤流海徭役一年,九颠九央宫兵将建制减去千数。’ 殿下众人伏地的伏地,垂首的垂首。在此闭幕礼中,王母天帝离席。 当昱驰情难自禁地随着芮莘背影,跟出殿,看着她搀了腿脚麻木走路跟拐子一样的谡汛往长阶下一点点下去时,耳边隐隐地响起一对男女娃娃的对话: ‘仙女小姐姐,你这锦囊的果子是个什么果,真脆呢。’ ‘这叫长寿果,其实就是山核桃。你们天家子,连这都没吃过么。’ ‘嘿嘿,仙女小姐姐,五日后便是娱天大会,你会来么。’ ‘当然,不止我,我家阿姐们也都来。去年天马赛,还是我家二姐的头筹呢。’ ‘仙女小姐姐…’ ‘你好吵,我家阿姐都远了,不跟你说了,嘘——’ 一声哨向,白鹤抖赤落下。 ‘哎,我是想说,那天早点来,我等你啊。’ ……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天后羲和 九颠九央宫。 花费半日时光,好容易才从下辖各地陈奏中脱离出来。芮莘出了议事堂,深吸一口外间暖融的空气,似是想将刚刚长老执事们关于政军两事鸡斗鹅声的余音彻底从脑子里挤空掉。 绕过几道回廊,脚尖才刚置在玉屏南殿的门楣下,里头两个妹妹的声音一高一低,更是此起彼伏。 ‘上次用的疮药是这个么,我再拿两瓶哈。昨天校场操练手下没稳当,把两个新兵给伤了,呵呵。’ ‘嗨,也是这群白玉氏的新兵蛋子太怂,都练了三个月的战阵,我就放头赤目黑牛一冲,他们就散了,尤其那俩掉队的,抱着头跑的跟苍蝇似的。这我可还没用白毛老虎呢,嘁,气的当时我一个没忍住就给他俩扔了两镖。’ 话说的暴躁,一听就知是玉藻。 ‘姐夫,你别动啊,要不我这就不顺了。嘿嘿,我跟师傅游泗水,黛族人无论男女都是这个发型。你要去泗水采灵芝,就得入乡随俗… 别动啊,快好啦。’ 芮莘听得稀罕,忍不住探一点眉眼去看,可方入眼帘,就噗嗤一声,笑的喷了。 ‘鸣鸾,你又拿你姐夫开什么涮呢。’ 跨了门槛,芮莘用半嗔半嬉笑的语气说。 ‘姐夫,给我根辫绳。’ 鸣鸾边说,边接过仓颉从手里一大把的细绳中捡递向后的一根,为自己编的最后一股小辫扎尾。 ‘姐夫要去泗水采灵芝,那厢民风彪悍,我这不帮他改头换面好行事方便么。’ ‘好嘞,大功告成。’ ‘哦,好啦,那我看看。’ 仓颉回以妻子一笑,随即拿起桌上一直被鸣鸾扣着说编不完不许他用的镜子。 琉璃的镜面里映出跟炸了毛的刺猬般满头参差树立的麻花辫。看的仓颉自己都克制不住‘妈呀’的惨叫了一声。 但他情绪一向波动不大,只是惊叫一声,便又自沉定下来。 千万年不变的和煦微笑重新挂上嘴角,他略有些涩意的道: ‘阿鸾啊,你…你,也是不容易,难得你能有这么耐心。这得有三四十根吧…’ 芮莘过去将夫君手中的镜子移开,满眼的好笑,面上却又佯装不悦地说: ‘亏你还有心思夸她,瞧她把你头发都折腾成什么样了,跟九头虫似的。嗨,你们啊,姐夫不像姐夫,妹子不像妹子。’ 仓颉毫无顾忌的傻笑了声,看看累的摊在椅子里直甩手腕,但脸上却笑容无比欢欣的鸣鸾,道: ‘没事,孩子们高兴,咋弄都成。’ 芮莘看看窃笑的小妹,再瞅瞅满脸憨厚的丈夫,心底涌着的尽是暖意。 是啊,仓颉这个姐夫真是没半分将自己当姐夫看,实实在是把妹子们当孩子,自己当做爹的对待她们。 父亲的绝情,曾一度让她这个长姐担心,会让幼妹们心灵上生出严重的不好影响。但亏得有仓颉。 虽然阴影和伤害不可避免,但仓颉用他的和缓性情,和真情关切,到底抚平了不少褶皱。 自己姐担母职,而他这个姐夫则主动摆在父位,还是位慈的再不能慈的样子。 多年下来,两个妹妹跟姐夫反倒比和自己这亲姐还要亲近。 ‘阿姐说的是呢,阿鸾现在可愈发地不像话了。早上还给我逮着偷拿藏书阁挂角的金铃坠子。我问她作甚,她说是喂给养得老鼠吃的。阿姐你瞅瞅啊,什么样的耗子不能养,偏养了只吃金子的。这妮子可真会糟践东西。’ 玉藻抱怨加吐糟着鸣鸾,可手底下在场几人清楚看到,她往自己八宝乾坤袋里塞的疮药,可不是先前自己说的两瓶而已。 鸣鸾没来及反驳,仓颉先顶着九头虫发型笑呵呵开了口: ‘小玉啊,那只耗子的确不普通,它名叫绿目白裘地涌仙鼠,产自佛国第三重天。吃了金子,能排出豆丹。岐地现正流患的疫病,此豆丹乃是解病药引。菩提老祖常往灵山,所以,我便托了阿鸾帮忙寻捕。’ 玉藻听了下意识抖了下身子,略有点心惊胆战的想象了下,然后感叹道: ‘咦,要老鼠屎当药引,额…姐夫,我劝你制好了药,送去岐地可千万别跟他们实话实说,否则…’ 芮莘却满脸狐疑地看着自己夫君,缓缓道: ‘怨不得最近我如意匣中少了好几支金钗金戒,对,前日,地黄那丫头还说邪乎,我问她怎地,她回说我的踏云靴上成对的金片少了一片。现在想来,定是你偷了去喂老鼠的。’ 玉屏殿外和风轻拂,扰的殿门内侧地上摆着的两盆金盏花跟着颤了颤。 同时,仓颉也做了相同的动作。然后,他静静地重又执起镜子,举在面前。似乎想用那巴掌大的梨花挡住他白净宽厚的大脸。 这等掩耳盗铃的举止看在几人眼里,尽显棲梧山主怕老婆的本色之风。 空气凝滞片刻,玉藻和鸣鸾默默用眼神交流下感想,末了,目光再和芮莘的汇到一处,转瞬,三姐妹一齐的笑声荡漾在殿中。 … … 此刻,天宫,天后居所金露殿的庭院中,也有郎朗笑声响彻。 天后羲和,娲皇女希氏后裔。身份尊贵无比的她,彼时正翘了二郎腿坐在碧玉石椅上,手指不住地从儿子的别致锦囊里捻坚果吃。 四周花草香气袭人,日中明媚的阳光映得她身上藕色的衣料泛出淡淡地琥珀光晕。 这样织功,除了王母身边织女,和天宫广寒的绣娘,再无旁人有此能耐。 ‘母亲,你去吃你自己的果子不行么,我的都快被你吃光了。’ 羲和丢给儿子一个眼刀,趁他努力收拢锦囊的空档,眼疾手快的又夹了一粒坚果在二指之间,然后边捏碎果壳,边说: ‘小气吧啦的样儿吧,不过吃你两粒果子罢了,跟要小命似的。就是狼崽子护食,也不会跟亲娘耍横咧。’ 这话说的,实在和天家主母的身段极不匹配。害的她身边的年长女官不由皱眉苦笑,顺带还将本就被安排远远站在四方廊子上的宫娥们,驱的更靠后了些。 没法子,她家这主子打小嗓门就比旁的仙女声高,这习惯到嫁了天帝,也没改多少。 把小儿子比喻成狼崽的天后娘娘,此时是越看儿子往袖笼里紧塞锦囊的样子,越是不顺眼。心有不平,便生怨怼,怨怼起来,自然要出言报复。于是,她道: ‘看你这么紧张九颠三娘子送的东西,莫非,我家小十一春心萌动,喜欢上人家了。’ 白玉般的小脸瞬间羞出了猪肝色,眼睛里洒满了小星星,一脸委屈和不满地龙渊回嘴: ‘母亲,你,你好没臊啦。哪有这样跟儿子说话的娘。’ 羲和撇嘴,看着儿子涨的跟寿桃般胖肿的脸,她心底暗叫解气。 喜欢的话她也是信口而来,目的就是为了斗气。毕竟龙渊还三百岁不到,一小屁孩再早熟,也还不是时候。 但看龙渊被气羞成这般,她这当娘的却还是不甚解气,于是转动眼珠,又道: ‘九江素玥小姨姥,记得吧?’ 不知母亲为何忽然转了话题,但对母亲性子深知,而隐隐感到危险的龙渊,下意识不予作答,选择沉默等着母亲自己说下去。 对这母子一个准备下套,一个小心戒备不往里钻的模样尽收眼底。年长女官眯了眼睛,眼底盛着淡淡笑意,数年如一日的看着母子俩对招。 看出儿子浑身上下透出的防御之气,羲和刻意放缓的声线,故作轻松地继续道: ‘当年,你小姨姥嫁去九江做继妃不到百年,九江突发兵变,下臣作乱,散布毒瘴,欲要谋夺王位。彼时还是九颠女君宓姬请来风伯陆离,引了潇湘狂风,这才驱散九江毒瘴雾气。此后宓姬更是命棲梧山主帮忙医治受毒瘴所害的九江族人。后来,你素玥姨姥还同宓姬结为金兰。’ ‘这位九颠女君你知何许人,正是现在九颠女君芮莘的亲母。’ 见母亲刹住话头,做追忆往昔状。龙渊心底好奇不禁强盛。克制了片刻,见母亲还不说话,终是耐不住问: ‘然后呢?’ 瞅儿子果然中招,羲和心下欢喜,才装腔作势干咳下,道: ‘宓姬也是九颠三娘子的母亲,她管你小姨姥叫姐妹…那,按辈分九颠女君和她两个妹妹就是我的义姐妹…’ 羲和将一双美目瞪得圆圆的,带着点惊讶的模样,直视儿子,道: ‘按辈分,你可得管三娘子鸣鸾唤一声小姨呢!’ ‘ … ’十一鼓着嘴巴,闷了半天,还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让他管鸣鸾叫小姨…别扭,真心别扭。他是打从心眼里不愿意。虽然说不出个理由,但就是觉得不愿意。 一颗心闷闷地堵在嗓子眼儿,可脑瓜里却跟拨拉算盘般转的飞快。 羲和作为一位战果辉煌,连生十一胎儿子的楷模妻子,可在做母亲上却并能算太尽职责。 她性子疏狂不羁,每个孩子养在身边都只到出月,然后就归给嬷嬷仙娥们,自己则继续过她的闲看春花,日游列国的逍遥日子。 个中唯独一个龙渊,是了例外。 或许年纪上来,没那么多力气出去招摇。也或身心成熟,反思到自己在教养儿子们方面的失职。 龙渊出了月子,仍被羲和留在身边养着。也正因如此,他的性情受母亲影响最深。 比如,爱闲逛… 比如,管闲事… 比如,说闲话… 这会儿,跟母亲斗嘴的情势明显自己处在了下风,妄图绝地反击,扳回一城的龙渊,可就不太会顾忌颜面一说了。 ‘母亲忘了吧。’龙渊脱口就道: ‘那时五哥要娶瑞弦嫂嫂,父君曾言,嫂嫂的父亲柏生君算来还是母亲的外舅,那瑞弦嫂嫂岂不就成了五哥的外表姨母。’ ‘然后,母亲可还记得您是如何同父君说的。您说,天帝为天下君父,是君也是父。柏生君虽为母亲的外舅,可也是天下众僚。所以若按这个辈分,天下女子,父君的孩儿们甚或父君不就都娶不得喽。’ 羲和嘴角一抽,自己当时为了老五的帮腔,没成想倒给这小子记住了。反还拿来今日回嘴给自己。 不过,小十一能用当日的玩笑歪理来拒绝将鸣鸾视作小姨,那么… 天后不自觉想的深远且…不太正常的在脑中冒起粉红泡泡来。 这小家伙莫非真的早熟了… ‘十一哥哥。’ 娇滴滴的叫声,惊碎了羲和脑子里的泡泡,也惊皱了龙渊的脸蛋。 大小眉毛各自一皱,娘俩同时压低声音道: ‘雪娇。’ 嗖—— 龙渊肉球般的身子像被弓箭弹出去般,落到了金露殿的院墙上。临跳下前,不忘拱手央了央母亲: ‘千万别说见过我。’ 待那肉球消失在墙头瞬间,粉通通满身珠玉作响的小姑娘进得门来。 羲和面上堆笑,心里却对着那小人儿头上沉甸甸的金玉流苏皱眉暗叹: 才琢磨自家小儿早熟,可同眼前儿的丫头比较,自家那个还是夹生的很呢。 雪娇,玉京真君和紫熏上仙独女,同时也是王母甥女孙。因她母亲生产时正在佛国听禅,便顺势倚在莲池的佛莲上将其临盆,彼时天降茫雪,佛莲凌寒自娇。于是,便定了名字,雪娇。 而正因这佛莲奇遇若有似无地同沐夕有些相近之处,于是,王母心有所动,便有些移情到了雪娇身上,并在西华宫中设了雪阁,且三不五时常唤雪娇母女来雪阁居住陪伴。并着意赐公主的封号给雪娇。 雪娇年纪和龙渊相仿,两个差距不足三月。因着西华宫成长,便往九重天行走也成了平常。 天帝王母权柄相辅相佐,虽则暗下的波涛纷争不绝如缕,但明面上还是要维持一团和气的局面。 而在所有政治考量中,联姻无疑是最好的结盟方式。 于是,在王母的暗示下,紫熏则明示了指引女儿,往九重天走动的唯一目标,就是向着年龄上青梅竹马的龙渊而来。 只要两个娃儿常常见面,常在一处。日久天长,一男一女,情愫什么的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况且龙渊长得皮光水滑,再比比他身后拉出去个个英姿飒爽,丰神俊朗的兄长们,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将来这娃儿长大,定也是个能迷死不少女仙的美男子。 雪娇也是一眼能看到边的美人坯子。 才子佳人,帅哥美女的美好画面,时不时在人心底隐现。紫熏是默默为自己预定好了天家十一郎未来岳母的位置。 王母的默许,母亲的推波助澜,小雪娇公主也在脑中埋下种子,十一哥哥会是自己未来的夫君。 天下能与十一哥哥为妻的,只有我。 世上配得迎娶雪娇公主的,唯有他。 … … 羲和喜欢女孩,她一直期望自己能生个女儿。这也是令她成为一位有着优良生育战绩的母亲的原因。 只可惜,十一胎,胎胎男儿。 冥冥昊天,她很想叫声不公。 老娘如此勤奋不怕辛苦,你给我个女儿怎么啦,抠的…全是臭小子。 求而不得,她也只好暂弃所求,处之泰然。 但,弃了所求不代表弃掉所爱。 仍是喜爱女娃娃的天后羲和却对雪娇公主,实在提不起兴趣。 虽然是小孩子,雪娇却被骄养成了个骄傲轻狂,表里不一的模样。 在天帝天后,王母等上仙面前,她温柔可爱,胆小天真,爱哭鼻子爱撒娇。而对着宫娥仙俾,纵气打骂,动辄砍耳朵削鼻子,这样残暴刑法顺手就来。 羲和本不是那等日日端坐宫殿,任人闲语就信以为真的性子。她常爱用幻化之能到处走动,因此见着雪娇背后真性不下少数。甚至有几次,她还曾暗暗出手搭救帮助过受罚之人。 再来,常陪伴在侧的名唤萝宣的年长女官,这位为天宫内廷之首,更是个眼清目明的。而且能为羲和信重,除了她做事稳妥外,其个性中也有同自家主子相合之处。 倾盖如故,心交如莫的主仆俩个,一内一外,一高一下,将雪娇从表至里看的清清楚楚。自然的也是打从心眼,反对王母那边安排的—— 青梅竹马。 同不喜之人自无法多话,更不愿与之长久相处。 目光温柔地看着拎了裙角,跨过门槛的娇小身影,天后娘娘索性毫无顾忌的指着墙头,嗓音若春风细雨般,痛快地将儿子卖了: ‘他跳墙头跑啦,往巽宫方向,现在追还来得及。’ 雪娇猛地刹住脚步,震得身上珠玉叮咣。 很快,脸上笑容再起。 她飞速转身,道了声‘多谢天后’,便折返原路消失在殿门外。 紧跟着,墙头上噌地露出半张恼怒不已的圆脸: ‘母亲,你不讲义气。’ 羲和似乎早就知晓儿子压根儿没真跳下去,低头拂了拂袖口的纹路,漫不经心道: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明日娱天大会,该来该见的还是跑不了。儿啊,母亲劝你…就从了吧…哈哈…’ 龙渊恼得小爪子猛力在墙头的碧玉瓦上抓挠,哼哼着道: ‘母亲分明自己也不喜欢被那丫头纠缠,所以,便将儿子推出去做挡箭牌。哼,母慈子才孝,母亲就不怕儿子将来不孝顺您么!’ 被儿子道中心思的羲和眼睛忽地一眯,慢悠悠地对着墙头说: ‘嘁,不孝顺。小子,你信不信我先让你童年悲惨…’ ‘ … ’ 噗通,墙头上有个肉球滚落下去… 萝宣在旁默默扶额,心思百转,总觉得这情势自己该说点什么,可临了还是依依无言。 ‘咦—— ’羲和忽地拉长声,回过头若有所思的道: ‘数来明日的娱天大会,九颠家三位娘子都会来吧。’ 萝宣点头称是。 面上骤然的喜色满布,羲和目中带出些殷切道: ‘那么,那位马术了得的二娘子玉藻,还有这位捣了龙宫的三娘子鸣鸾,她们就都来啦…’ ‘哎呀,好好,好好好。呵呵,都是好姑娘,到时候我可得看看,仔细看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你眼瞎啊 圆月皎洁,挂在当空。 芮莘倚在门边,额角的发丝还浸着刚刚泡的药浴水汽,身上单薄寝衣的衣带渐自宽松,露出香肩锁骨清冽一片,胸前莹莹玉沟似要彭勇而出,撑开薄衣束缚一般。 仰目遥望,思绪禁不住翩翩远离。多年来积聚的习惯,只要周遭静下来,便会不受控的在脑中将旧事重忆。 她的阿娘宓姬,九颠第三代主君,也是头位女君。 四海所知,那真是位刀锋狠厉,睥睨天下的女儿英豪。 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女英雄呢,应该就是难过美男关了。 阿娘就载在了自己那薄情老爹,玉京真君慕容之手。 当初是阿娘往南极赴道门法会,遇到了尚为南极第一美男,还不是天宫第一美男的老爹。一见倾心,便也不顾男女之别,热烈追求。 女追男,这样事情在美男子众多的神仙社会,真算不得背道逆德的行径。能成了仙的女子,自都不寻常。所谓,武义傍身敢行天下。会仙法通灵气的仙女们倒追个男仙,也就很正常了。技多不压身么… 薄情老爹那时也还少年,在南极仙门除了一张脸面了得,仙法修为还真不太能搬上台面。且,他即非长子,又非嫡母正出,地位自然可想而知。 能被九颠女君青眼有加,于南极仙门,也算一点荣耀。 于是,两情相悦的速度很快,谈婚论嫁被提上日程也很迅速。 阿娘宓姬身为九颠女君,自然不可能嫁去南极。而彼时的慕容一届庶子出身,便很认命的跟了阿娘在九颠安家。 婚后第二年,芮莘降世,后三百年,玉藻接踵而来。 爹娘的感情,或者说老爹的情绪发生变化,大约正是有了玉藻之后。 见色起意,见异思迁么…自然是有的。 毕竟那位可是石榴裙摆扫过之处,男仙无不拜倒的天宫第一美人,紫熏上仙。 呵呵,第一美男和美女,才是顶配啊。 同人家比较,阿娘的美貌也只能用清丽来形容,而骁勇善战也只会令她看起来益加的孔武有力而已。 紫熏善舞,阿爹尚琴,正是一对雅人。 而阿娘呢,操练兵事,平明刑法…这些听起来,可跟雅是半丝的边都没沾啊。 在九颠顺风顺水,平平淡淡的过了七百年,乍然发现真爱,且对方的身份还那么遥不可及。阿爹心底那池平寂的湖水,掀起的波浪水花是再也难平。 为了够到那人,他也真是用心。 先是哄着阿娘,用外度灵力的法子,助长自己。得了阿娘大半灵力后,又要阿娘昆玉内丹的真炁来养他的道丹。 对夫君一心坦荡,阿娘只以为自己男人是要长本事,却不想,人家还长了翅膀,要飞了… 倾尽全部昆玉真炁,阿娘将那颗道丹养得清朗光明,虚白绝耀。那样的道丹即便九重天上巽宫的太乙金仙,也达不到的地步。 灵力无上,内丹绝顶。 阿爹终于靠着消耗老婆,攒足资本。便也很是雷厉风行的跟阿娘撕破脸,完全不顾那时阿娘已经初现的孕样。当然,她和玉藻这两个平素为阿爹爱宠的女儿,也瞬间成了必须甩脱的拖油瓶。 阿娘含恨魂消… 当她芮莘坐在黑玉打造的女君大宝上,看着一在怀中一在脚下的成双幼妹。 那一日起,父亲,这个人在心底被她锉成了灰,洋洋洒洒,扔进了九颠的山川中。而关于他的那些回忆,也被压入了山根,葬在了河底。 清瘦而苍白,带着略略温度的手掌落在肩头。缓缓地,将芮莘从那波浪起伏的往昔中拉了回来。 ‘娘子,明日还要往九重天去,早些安歇吧。’ 仓颉轻轻将妻子几要滑落到手肘的衣衫理整,目光平静而温柔。 他虽长得寻常,但那双眸子黝黑澄澈,静若春水。每每望之,总会带给芮莘以温暖踏实之感。 唇瓣微抿,芮莘将头靠了过去,顺势搂住他的脖子,道: ‘我想要个孩子了,咱们的孩子。’ 是啊,他俩成亲也有三百年,虽然夫妻恩爱,可为了更全心照顾幼妹们,两人一直没有将绵嗣提上日程。 妻子的话今夜说来,小意缱绻,勾得仓颉心肝肺都软了。 他结巴道: ‘可,明日,你还要往九重天…’ 芮莘用一根食指堵住了他的嘴,幽幽地道: ‘你不也要带着你的老鼠屎去治病么,咱们总是这么忙,若不争朝夕,那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仓颉明显震了下,身子僵住,瞳孔也缩了起来。 忽地离开丈夫,芮莘笑着快步走到床边,迅速的放下纱幔,在里面说: ‘你还要楞多久?’ 啪地声响,是仓颉匆匆转身时,没留心撞到了矮椅。但这会儿他也顾不得了,揉着有些吃痛的小腿,哧溜钻紧纱幔里。空气中留下一个声音: ‘对,咱们得争朝夕。’ … … 一林修竹后的诚花斋里,鸣鸾抱着枕头撩开了幔帐。 玉藻抬脚,让妹子绕进床铺里面。 ‘明儿要去九重天赴会,你还不睡,小心眼睛乌青丑死你。’ 听着二姐带了凶相的诅咒,鸣鸾无所谓的将枕头拉近过去,又连拽带登两下二姐的被子,将自己的脚丫都蒙住后,才抓了绺二姐的长发,在指间绕着说: ‘今天月亮太大了,也不知是不是天家为了明儿的娱天大会,特意在造天下圆满的势头呢…嗨,亮的人家睡不着嘛。’ 玉藻给妹妹把被子多扯过去些,将她盖的全整了,才皱着眉头说: ‘造势,呵,亏你想得出,真是人小鬼大。就你这心眼儿长得,将来我和大姐都擒不住了。你啊…呵呵,不过也是,天下圆满,可不么,天帝十一子,他家可不圆满么。’ ‘哎,对啦,这次去南海,你不说见到他家两个么,那位三郎我也见过,鼻子眼看人的主,没甚意思。那个小的,只听说这位在九重天上被天后极是爱宠的,想来,也跟他三哥差不多吧。’ 噗嗤,鸣鸾低笑了声,拿着二姐的发丝在鼻间扫了扫,道: ‘那个小十一到还好,除了长得太俊,本事太差外,其他都还不错呢。’ 可不,她将二姐绣的锦囊连同囊中零食,一股脑行贿给龙渊,而龙渊痛快收礼,明目张胆在天庭殿上为九颠说情,这些都是鸣鸾亲眼看着的。 虽不能赞他一句义气,但好歹人家也是来而有往,不是受了贿还不给办事的。 玉藻没问妹子觉得天家小郎哪出好,反而将那句人长得俊听在耳里,面上露出些带着嘲意的笑容,喟叹道: ‘是啊,天家的儿郎,就是长得太俊了些…’ 她的语调渐自低靡,带着些别有深意的拖长。而面上的嘲讽则缓缓由一股冷意取代。 其实,为她所嘲的对象并非真的是天家儿郎,而是因为这句‘俊 ’,让人由不得想到玉京真君。 天宫第一美男—— 幼时,坐在父亲膝头,让春日暖阳烘烤的那些日子。被她在心底一次次砸碎,又无数次自己于脑海复原铺展。 温暖过后是寒凉,尘埃嚣张,带着无尽恨意,还有她那一颗蠢蠢欲动想找上门去打架的心。可是,理智告诉她,为了阿姐,为了小妹,为了九颠,为了死去的阿娘…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的冲动一搁再搁。 那个‘俊’字,让阿娘爱到飞蛾扑火,也是她们老爹抛弃妻女的源头。 万恶之源,都是了个‘俊’。 那就怨不得,九颠姐妹们怨透了,恨毒了男人的‘俊’。 九颠三女,虽一个赛一个的容颜绝色,但她们姐仨却有一个统一的共识— 厌恶美男。 察觉到姐姐情绪变化的鸣鸾,像小鸟般把头依偎过去,轻声道: ‘小玉,这次南海,我见着那个人了。’ 玉藻身子明显一怔,不是因为妹妹尊卑不分的称呼,相反,她们姐妹在私下最亲密时才会有这样不分长幼的称谓。 ‘他倒是好心的在天家三郎面前替我说话来着,后来到了天庭,也曾帮阿姐说话…’ 嫌恶地垂首,板起妹妹的脸,玉藻冷冷的说: ‘怎地,你还想认他不成?’ 瞧着姐姐像要将自己咔嚓了般的眼神,鸣鸾噗嗤,轻笑出来。 她挪开姐姐的手,反手抱住她的上臂,磨蹭两下那上头的衣料,道: ‘看把你急的,放心,我和阿姐都没领他的情,回了一鼻子灰给他。’ ‘哼,阿姐独自执掌九颠,抚育你我,此间艰辛,他何时心疼帮衬过。可阿姐的这些艰难,却都是他赠与的呢。’ ‘呵呵,我嘞和你跟阿姐又不同,你们好歹过过几百年有爹的日子,我呢天生就是有娘生没爹养的,此等逍遥舒坦,哪里寻去。我疯了还是傻了,要去认他!’ 玉藻听得顿住,喉头有些噎住…她哽了半晌,涌到唇边的话语存了良久,终还是无力咽下。 抱住妹子,手臂微微施礼,眼底也自湿润。 ‘小玉,明天我可下了注赌你天马赛夺冠的,你可莫要让我赔了。’ … 噗嗤,姐妹两个的笑声在幔帐中散漫。 喜者,乍见之欢也。 世上一见钟情便喜结连理者众,即有宓姬这般结局凄潦的,自也有琴瑟和鸣此情长久的。 如同赌局一般,大数都还是要看运气。 这夜,运气颇好的天帝天后也窝在重重床幔,道着夫妻间的私语。 ‘你是知道的,我瞧上九颠的女娃们,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哎,只苦自己没本事生出半个那样的女娃娃,哼,也怨你没本事,一个接一个,全是小子。’ 唇边蓄着一点弧度,天帝旭昊把妻子的抱怨当做悦耳泉音般听着。 脑海中闪烁着遥遥当年,两人初见时,她误会自己是登徒子,满山追着棒槌的场景。 唇角漾着笑。 ‘和庆与日曜同年,足九千岁了。’ 这小子性情虽雅正,却是遗传了自家老哥那冷情冷脸的基因。虽则皮相好卖,可还是因自身内部原因,蹉跎了大好青春,至今光棍。 想着自己这金贵的大侄子,羲和也是不由叹息。 ‘九颠二娘子玉藻我也见过几次,那烈火的性子颇不错,我看跟我那冰块脸的大侄子,一个火热一个冷冽,正是配的让人喝彩呢,呵呵,你说是也不是。’ 冷不丁接到妻子递来的题目,天帝苦笑蹙眉,答非所问的道: ‘明天娱天大会,小十一要入冲阴阵,你这做娘的不担心自己儿子,反倒着急帮侄子相亲…哎,我的妻啊,难怪小十一私下抱怨,说他肯定不是你亲生的,而是我在外头抱回来的野种……’ 羲和侧身,露出好大截藕色的脖颈,轻轻打个呵欠,并不为丈夫口中儿子的怨怼而气急,反倒很稀松的道了句: ‘你的紫微术不都探过么,十一入冲阴阵无险,非但无险,且还可白捡个好姑娘,我乐还来不及呢,担什么心了。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圆满了儿子顺带上侄子,才算的锦上添花,好事成双…’ 幔帐蒙昧中握紧了妻子的手,慨叹道: ‘本君才是福泽深厚,才会觅得你这般会算计的好妻。’ … … 猎猎金旗于七彩云霞间飘荡,咚咚鼓锣呛呛号角,天帝点燃冥天香案,宣布娱天大会开始。 会场落座在天河水畔,由各重天中,临时扯借而来的仙山崖巅组成。大大小小,仙云缭绕,有的以云梯相连,有的则搭了鹊桥想通。每个山崖上都是一处带着娱乐性质的比赛项目。 大会行至将近小半柱香,龙渊才好容易摆脱了雪娇的纠缠,并顺带一边躲避雪娇,一边寻找鸣鸾。 刚低头猫腰过了一处鹊桥,耳边忽地听到人声: ‘雪娇公主,你在找十一郎君么,我看到,他就在哪儿。’ 该死,这是哪家小子,跟我有仇么,卖的如此干脆。 眼见桥下一株茂盛扶桑,龙渊疾步窜过去,躲到粗壮树身后面,向外四周观察。 咦,没有雪娇人影,似乎没被发现…莫非,自己动作及时… ‘对,我看的真真,刚刚就在那前面呢。’ 皱眉探头,龙渊看到自己才走过的鹊桥上,一个少年站在雪娇身后,指的方向正是扶桑树这边。 不疑有他,寻人迫切的雪娇左顾右盼的跑着,身上千层雪的粉红衣料跟着上下翻飞。 好啊,原来是火德真君家的小儿子允礼。 看清了出卖自己的人,龙渊心头燥火熊熊而起。 正当他琢磨以后要如何抽空回报允礼时,忽见允礼抬手为雪娇继续指引。 顺着看去,龙渊心中稍定,因为那方向越过了扶桑树。 咦,心底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叹,龙渊这才注意,允礼为雪娇指引过方向后,见雪娇果然如他所指处奔行,于是面上不自觉就带出些古怪的笑意。 不明白允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可清楚看出,这家伙分明不知自己在何处,而为雪娇指路,则是带着某种目的的刻意而为。 噗通—— 啊—— 原本平顺的地面莫名陷出个坑来,雪娇尖叫着一脚踏空,身子半截在上,半截在下的歪倒。 待缓过惊魂,收了心神,雪娇骇然发现,虽然脚下的坑不算深,但不知为何里面却存了好多青泥。自己的绣鞋和罗裙裙摆已经脏的一塌糊涂。 杏眉横挑,雪娇愤怒地向在坑边站的四平八稳,半丝要搀扶的模样都没有的允礼道: ‘你故意设计我。’ 允礼双手摊开,一派镇定的回: ‘公主可错怪人了,我好心帮你找人引路,是您自己走路不小心,踩错落在坑里,怎么能怪我呢。’ 雪娇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眼睛里似要喷火一般: ‘哼,这坑底青泥乃天河独有,坑沿儿却是土质干燥,还有边上这些明显被踩扁不久还残缺了青草。哼,这还看不出是新挖好就等诱我落入的陷阱,你当我傻么。’ 轻扬了扬坠子尖儿似的下巴,允礼瘦削的脸上笑得云淡风轻。 能看出这青泥坑是陷阱,也算她有脑子。只不过…不还是掉下去了么,可见脑子虽有,但够用多少,就不一定了。 ‘奶奶的,老子费劲做好的陷阱,是要套耗子的,你们怎么给我毁了!’ 伴着一声野蛮的咒骂,另一个身形粗壮的少年站了出来。 ‘马琼。’ ‘马三儿’ 雪娇和允礼同时叫着来人,虽然名号不同,但都是对那人的称呼。 马琼,华光天王马王爷家行三的幺儿。 马王爷—— 对,没错,就是那位马王爷长了几只眼,马王爷长了三只眼的,马王爷。 华光天王为天庭四大帅王之首,深的天帝倚重,负责总领守卫内廷二十八座宫苑殿宇。 内廷是何处呢,简单说,就是天帝、天后,以及他们的儿子们住的宫殿。即天帝的家。 能把自己家里的防卫交付与之,显见马王爷在天帝眼里的分量。 马家儿郎生的都很粗壮,马琼也不例外。可他却没有两位兄长那般有出息。这位天生就副莽性,一言不合出口成脏,再言不和便拳脚相向。而且,对象不分男女,无论老幼。关键,他还与生具备的神力,整岁抓周时,别人孩子最多抓方砚台就算有劲儿养得好的,他马琼抓的…哦不,应该说托起的,是人家太上老君的青牛坐骑。 且还是连番儿九九八十一下的起落。 害的老君后来连着仨月出门只剩了一双脚,因为青牛被举的头晕眼花,连带肠胃不适…… 故而,马琼马三儿的名号,就是了九重天官二代黑社会头子的代名词。于所有千岁以内,没有出仕,还要啃老过活的官二代少年们来说,是绝对不能惹的人物。 ‘这坑是你挖的?’ 雪娇怒目问之。 ‘对啊。’ 马三儿回的昂首痛快。 遇上这混主儿,雪娇心里多少也有点泄气。她倒不怕他,只是知道这位脾气,那是和谁都敢叫板的。况且眼下情势,允礼明显的座山观景,周围又见不到甚的旁人,这马三儿要真较起劲儿来,他可不会顾及自己是不是女孩,是不是公主的身份。 为了不吃亏,雪娇只好乖乖自己个儿从并不深的坭坑里挪了出来。 瞧着被青泥污的不成样子的罗裙,雪娇委屈的想滴泪珠。可热辣辣的水滴还没淌出眼眶,平地里蓦然又多出个人影,还刷地就跳到了她眼前。 一双向左右分开,始终定焦不到一起的黑白眼珠,直直的迎着自己。吓得雪娇一瞬,连委屈带泪珠都给惊回了肚里。 ‘哎呀,雪娇公主,您的裙子怎么脏啦,我帮你啊。’ 说着,那左右眼就俯身去连拽带扫的挥打雪娇裙角。 这人手劲儿也不小,一把把的巴掌拍下来,都落在小腿上,疼的雪娇咬了牙。 又气又疼的雪娇闪身躲开道: ‘风豹,你干什么?’ 对了雪娇的横眉模样,风豹的左右眼就跟看不到似的。脸上浸着笑,他又凑过去: ‘雪娇公主,你脸上也脏了,我帮你擦擦。’ 一双沾着青泥的手掌落了下来。 雪娇吓得后退,可允礼和马琼两个正在身后,如两堵墙,堵住他的退路。 两声尖叫,待那三个高个少年终于散开,躲在扶桑后的龙渊看到,雪娇从头到脚,几乎成了个泥娃娃。 ‘哎呀,多可惜啊,本来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一下子脏成这样。’ ‘活该,谁要她不长眼掉我坑里的。’ ‘你眼瞎啊,头大腰粗,她哪里漂亮了?’ ‘ …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冲阴阵 眼见形势处于下风,雪娇也知不能和这三个纠缠。 沮丧地向来时鹊桥奔去,临上桥,还不忘回头狠狠地瞪过来几眼,道: ‘哼,我要去告诉我阿爹阿娘,要告诉王母,你们,你们等着。’ 待那个驮着日曜星君洒下的光泽的娇弱背影消失在桥后,坑边儿三个缓缓对望。 片刻,允礼和马琼揉着被风豹的左右眼搞得,隐隐跳痛的额角,各自伸出手掌,同时发出脆脆的击掌声。 ‘丫头片子,被赐封个封号就了不得,以为自己真是公主了。天天拽的跟要成佛了似的。切,还敢说我家老大是山野土妞,现在倒看看,谁更土!’ 允礼挺着脊背,手指拂过自己额前一缕发丝,摆出文绉绉的架势,嘴里却都是怨言。 ‘妈的,坑还是挖的浅了,你们看她刚出来时候,也没费啥劲呢。’ 马琼则摸着下巴,对着地上泥坑皱眉叹息。 ‘可惜我没带墨玉砚…’ 另外两个瞅向风豹,不约而同避开他的左右眼,(因为看的久了,就会产生头晕眼花的后遗症。)问: ‘怎么说?’ 笑眯眯的把眼珠非常巧妙的在眼眶里转了两圈,末了瞳子还是左右各自瞥散开来,风豹道: ‘我那墨玉砚的墨汁染色,不足八十一天,就是再好的洗剂都洗不掉,除非西方极乐天生长天葵油…嘿嘿…啊呀!’ ‘啊呀’ ‘啊呀’ 三个少年的后脑被依次啪啪啪各击一下。 三人同时怒目回首,却又都乐了。 ‘老大!’ 尽管昨天睡得晚,但玉藻的诅咒或者说是威胁并未实现,鸣鸾今天的气色依然如故的好。 头上简单的束了一对双螺髻,成双的金镶绿玉福字珍珠点翠扣插在髻上。身上穿的是水绿的凤仙盘枝的袄裙,脖子上没有装饰,只腰间挂着个八宝璎珞锦囊和块卷云纹的玉佩。 实话说,这身装扮的价值,同雪娇的比较,实属清淡。可正是这样的清淡,更为凸显出肌肤玉泽无暇,唇色娇嫩明丽,一双瞳眸亮的炫人。 映入眼帘的,正是个如珠似宝的小美人坯子。更是会令人禁不住要幻象,有朝一日,她长成后会如何的动人心魄。 ‘你们仨凑一堆,准没好事,又憋坏打算整谁呢!’ 鸣鸾对着三个比她高出半头的少年们,拿腔作势的训话。顺带,还把自己指间没拨干净的马毛,在距离自己最近的风豹衣袖上蹭了蹭。 祝天的香点上,听了天帝宣布开始后。鸣鸾便陪着玉藻先去了天庭马厩选马。后来又将鞍佩都照料好后,才腾出空寻这三个小弟。故而手上难免会有些马毛,干草粒的碎屑等。 见鸣鸾往自己衣服上蹭手,风豹也不嫌弃,反而还带着谄媚的靠近些,大有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的自觉,举了衣袖,好方便鸣鸾蹭的更便利省劲儿。 鸣鸾对风豹此举也是颇觉受用,抹净了手,也不忘像对狗崽子般,奖赏兴致的拍了拍他的肩。 允礼和马三儿看在眼里,心里却并不是味道。 第一个冲出来打破僵局,撞开风豹好事的是马三儿。 ‘老大,仙班列位时,俺听见那雪娇说您是山野里出来吃泥巴长大的,咱们不顺心,就挖了个坑,让她也尝尝啥是个泥味儿。’ 鸣鸾微微蹙眉,但很快又莞尔笑了。 她同雪娇年纪相差不大,又出自同一个老爹的种子。只不过,她娘紫熏后来居上,占了美男老爹的身子不算还赢得了男人的心,自然骄傲些。 于是乎,这为娘的骄傲,便顺理成章的接棒成了女儿的骄傲。 每每人前人后,自视身娇肉贵的雪娇公主,便总时不时将自己三位前—姐姐们拿出来娱乐一下。 而好死不死,鸣鸾又与之最是年纪相仿,所以,被唠叨□□的次数也最多。 人常说三岁看老,而仙家子而言便是三百岁来看了。 鸣鸾这妞儿,活到如今刚好三百岁整,也正是可看出一些端倪的时日。 她的性子其实有些反复,正则可说是豁达。亲情上,对身世她未如阿姐们计较那般多,也不会强烈怨恨美男前爹。交友呢,如眼前马三儿、允礼、风豹这拨天庭官二代的黑五类,她一点都不会鄙视,反而相交爽利,得人拥戴。反之而言她有些时候也是心眼小若针鼻,阿姐们若为人轻谩,她是断不会放过的。朋友小弟受了辱,被她知道也必然打要还手骂要还口。她可以容忍别人对自己不伤皮肉的龌龊,却觉容不下亲人朋友吃亏。 所以,她的这个性子好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坏了便是人若犯我必百倍犯回。 挑着嘴角,眼里闪烁一团咕嘟嘟小火苗,鸣鸾笑吟吟的盯着地上的泥坑说: ‘以坑人来说,马三儿,你这坑刨的也太浅了。’ 马三儿闻言,面上立刻现出遇到伯乐的笑容,嘴巴子裂到耳根,空中还带些惋惜之意的说: ‘可不么,俺也是后悔呢。’ 龙渊躲在扶桑后面,听得也是直捂嘴。可紧接着,他就见,鸣鸾在坑边伸出双臂,做了个上下比较的手势,道: ‘应该再宽点,再深些,都道天河青泥有仙育之气,把人参娃埋下去,来年就能收货好几窝,也不知道,要是埋个公主…嘿嘿…’ 嘿嘿… 嘿嘿… 嘿嘿… 龙渊听着眼前四个群魔共举般的笑声,没觉惧怕,反而打从心底生出羡慕,一时没忍住,自己也来了个共襄盛举的附和的笑。 只可惜,他的笑声进的晚了半拍,人家四个都停了,到显得他独个的嘿嘿格外醒目。 他这也就算了自我举报了。 在四人或虎狼,或疑惑的环伺下,龙渊厚着脸皮站出来。 而就在他站出来,四人面对面一刻,除了鸣鸾面色还好外,龙渊清楚感觉到来自其余三人眼中强烈的杀人灭口的火苗。但好在,这三位仙官二代的黑五类也不是没眼力见儿的,他们自然也识得龙渊。 于是,那股杀气在看到龙渊真人后,便才弱小下去。 要说来,马三儿几个是仙官二代‘混子’,龙渊是天家后代‘混子’,那他们应该早就血浓于水,你侬我侬才是。可事实是,正因为尊卑有别,主上臣下,以各自老爹职位背景为分水岭,当然最主要还是官老子们严厉自控,知道要在纵容儿子的同时,也约束不许他们染指天家,这才使得上下级的‘混’儿子们没有混到一堆。 但毕竟大家都在一个池子里打滚,纵说池子是大了些,可彼此多多少少的脸熟和风闻还是有的。 按道理,马三儿几个见了龙渊也得行礼。可毕竟今儿是天庭娱乐的日子,所谓兴头之上无大小,再加之这几位的‘混’出身和秉性,便也没将那些大人们间的礼节太当回事。 ‘原来是十一郎啊。’ 允礼第一个拱了拱手,算作见礼同时,他也是趁机给上天庭机会少的鸣鸾做个带头引荐。 ‘十一,你怎么听人墙角啊,你何时来的,听了多久,听见啥了?’ 马三儿毕竟父亲马王爷和哥哥们常在□□宫殿行走,所以自己比之其他几个都多见龙渊些,说话的顾忌和礼数也简略。 风豹则没有言语,可若非头子有上下打量的动作,龙渊都怕没意识到他看的是自己。 ‘我是来寻神仙…’话语忽然凝滞,龙渊生生将姐姐两字吞下肚,才继续道: ‘呵,来寻三娘子的。’ 四人目光打望一圈,鸣鸾问: ‘十一郎可是有事?’ 龙渊笑着用自己早准备好的借口回答: ‘嗯,我是来下注的。’ 听着这话,鸣鸾眼珠一瞪,直接怼向马三儿。 虽然借着娱天大会的各项赛事为赌局是她挑的头,但明面上她却是交给马三儿出头收注,毕竟他在天庭勉强算有一号,而且以他的名声,做这等事也正顺理成章。 现在瞧着自己这位幕后庄家身份暴露,她哪有不埋怨马三儿的道理。 而马三儿这会子也委屈了,自己明明遮掩很好,自认从没败露,怎的这天家小儿就知道了真相。于是,有点气急败坏的他问: ‘谁,哪个王八羔子嚼的舌根,老大,我,我可没有…’ 其实,马三儿口中的王八羔子倒还真有,只不过不是人而是面镜子。 自从南海那日天庭别后,龙渊便对鸣鸾生出无数好感。说到此,要解释下,这个好感并非小儿女的情情爱爱那般,而是可相交的知己。 一面之缘,不过数个时辰,怎的就有了知己之感呢。 说来,无非缘分二字。 鸣鸾可说,是龙渊生来头一个,敢将他哄来骗去,戏耍加利用的毫无顾忌,简直可称为信手拈来。 而且,她驾驭白鹤,驱驰鬼王,红绫捣海…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但鸣鸾的手段和本领,还有她那种视强权为平常的性子,都让龙渊喜在心头。 说白了,龙渊不愧为羲和的儿子,也不枉羲和只将他一个自小养在身边。她们娘俩,最为相像。都是,你对他巴结谄媚,他却未必瞧的上你。相反,若遇着强势些的,倒反令他觉得新鲜奇异。当然,这强势的背后必须得是有真才实学,本领手段。否则,空空花架子的绣花枕头再硬,照样会叫这娘俩给烧成灰。 心有所喜,自然念念不忘;念念不忘,必然期待再逢。 于是,在等待娱天大会再次相聚的时日里,心情焦迫的龙渊,一日偶然被同样对他焦迫追随的雪娇给逼着躲到了巽宫太乙藏珍的密室里,并意外看到了布蒙着的八卦乾坤镜。这面镜子的神力就是,可帮持镜人看到他想看的人当下行踪。 眼见便宜在了眼前,龙渊自没有不占的道理。于是,就从镜子窥了窥鸣鸾。 万幸的是,鸣鸾那时没干泡澡如厕这等羞羞事,而是正在跟马三儿三个扎堆研磨赌局。 这对龙渊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投好,心中喜悦之情更是无以言表。 如此称心的人儿,若是错过了岂非自己今生憾事。继而,龙渊暗下决心,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当然,他的这些偷窥举动,和心里活动,自然不可能现在交代。于是对着马三儿的质问,龙渊不觉挠头,转着眼珠琢磨怎样回答才能即瞒天过海,又顺理成章。 他的这点心思,鸣鸾看在眼里,心中也跟明镜似的,虽不知细节底细,但也清楚这小子下面的话肯定没几句真的。 于是,懒得深究的她,同时也不愿费时费心再去听他狡辩,干脆直奔主题,道: ‘赛马、棋弈、雅乐,十一郎打算赌哪个,押多少?’ 龙渊道: ‘都下,都下,每个呢就请允礼兄弟帮我择赔率最高的押便是。’ 说着,就见他从袖囊里掏出三个挂金枝的布袋,递给了马三儿。 先是一怔,马三儿没想到,龙渊问都不问就知道允礼和自己,一个管记录,一个管注资。 下意识,马三儿还是看了看鸣鸾。见老大颔首,便才痛快接了袋子,并当着人面打开检查。然后,转瞬,这小子的嘴又裂开到了耳根。 满满的,沉甸甸的都是顶级碧玉珠和转金丹。 刷,抽紧袋口,将袋子迅速收进怀里,仿佛怕下一刻龙渊就要后悔了般,对允礼和风豹眨眨眼,道: ‘你俩今儿可得好好比,这三袋宝贝能不能赢下,就看你们啦!’ 然后,他又屁颠颠凑到鸣鸾边上,附耳过去嘀咕几句。龙渊心知,他是去报告自己下的注资极其丰厚。 鸣鸾虽也在笑,却并没如马三儿那般乐不可支。听了龙渊对赌注的随意,她便觉这小子参加赌局的深意恐怕不简单。 … 莫不说,是用自己做诱饵,假意参赌,真则抓赌的…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鸣鸾自己否了。 龙渊看出鸣鸾心有疑虑,便解释道: ‘三娘子,其实,我还有件事相求。’ 听了这话,鸣鸾在心底暗赞自己眼光不错同时,心里反而没了先前的忐忑。 她用目光示意龙渊说下去。 眼神带着点不好意思,龙渊道: ‘诸位都知,娱天大会千年一开,每逢此时,休蓬山的冲阴阵也会开启。我有三位兄长都曾破阵而出…’ ‘始元真尊你们都知道吧,父君欲为我择师,属意的就是他。可那老爷子门下教法严苛,我是真不想失了逍遥,去他那受罪。’ ‘嗯…’龙渊面上带着几分赧颜支吾道: ‘我家八哥同我也做了个赌,只要我能出得了冲阴阵,他就去向父君游说,必得帮我换位好相与的师傅。’ 龙渊说这段话之所以支吾,在场的多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自己贬低自己本领不计,实则却是他自己隐藏了一段真相没有说的缘故。 知道父君所想,按照道理,第一个接到他求救信息的自然是天后羲和。 他是幼子,降生就长在母亲身边。所以,从来便比其他兄弟更得母亲宠溺,日常若有求告,天后也是无有不顺于他。 可谁知这次母亲却给他来了个气象更新物换星移,一反常态没有允其所求,反而是另辟蹊径,把这锅祸水引向亲儿老八处。 ‘当年你父君也曾想将你八哥送去始元真尊门下,你八哥也不愿意,便用了法子,让你父君改了主意。不如,你去找他讨教,不比让我去得罪人的强。要不,你父君总要抱怨,我是慈母败儿。好像他的儿子没出息,就都是我的错了似的!’ 龙渊当时就被母亲的说话的默了,一双脸颊也是赤红如霞。 没得脾气,他只有去找了八哥怀泽。 听了兄弟来意后的怀泽却是一脸诡笑,他只是摇头叹息说自己当年的法子,龙渊不一定做的来。 后在龙渊再三恳求追问下,怀泽才言道: ‘我当年是闯了冲阴阵,在出阵后跟父君说若他不许我自己寻择师门,那我就把鬼谷崖、黄粱幻境,还有烈焰谷等这些险地都闯它一闯,以此印证决心。呵呵,阿爹应是被我吓着,怕他儿子真涉险不断,所以,便应下,没再强求。这不,你八哥我才得以拜入巽宫,认了我家师傅太乙真君。整日的游山玩水,寻仙草阅树花,炼丹制药,日子才算逍遥。’ 于是,龙渊就这样得了哥哥真传,决定来个效仿,趁此休蓬山开阵良机,把兄长成功的道路依样画葫芦,再给他走上一圈。 ‘可我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入阵容易,出阵如何就不好说了…’ ‘所以,十一郎是想要我们帮你保驾护航。’左右眼的风豹插嘴。 龙渊眼珠子星星点点的闪烁,用力猛然点头,可接着又摇头,目光坚定的落在鸣鸾处,道: ‘不用都,只需三娘子一个,龙渊便无忧虑。’ 当日见识过鸣鸾本领,龙渊是既羡慕又钦慕。而她那副精灵古怪的脾气,竟让龙渊头次有种心神被拴的感觉。他的世界里一下子窜出好多透明泡泡,而每个泡泡上闪动的都是鸣鸾或笑或怒或冷漠或狡黠的神情。 自从两人天宫一别后,这些泡泡更是越来越浓,尤其八哥说道要闯冲阴阵时,他下意识脑海中浮现的就是鸣鸾倒龙宫,杀妖王,以及面对自己三哥还有玉京真君时,毫无畏惧,戏谑调笑的样子。 那一刻,他决定要仿照八哥闯一闯冲阴阵的主意定下同时,便也决定,无论用什么法子,也要请到鸣鸾相助同行。 不过,龙渊这虽主意坚定目标明确,可允礼等三个却是生出担忧。 冲阴阵本为上古战场,是古时墨、白、青三位帝尊内斗设的大阵,且三位帝尊于阵中寂没,战争过后,也再未出过比设阵的青帝更卓越的阵神,是以战阵移不开消不去,便留存至今。据闻此阵玄机亘古,妙算重重,每个入阵者所历关隘具不相一。且,阵中还有几很多留魂,上穷不收,黄泉难入,便困在阵中成了神仙阵鬼。 此等大阵,纵然鸣鸾功夫了得,便只她一人入阵,也不免还是会有担忧。更何况,还要带着龙渊这么个金贵的拖油瓶。 允礼带了些狐疑的问: ‘据我所知,入冲阴阵的必得道气达到紫霓程度,否则,先便会被阵口的金光照杀成枯骨。十一郎乃为天根,生就紫微加身,自无顾虑。但寻常仙者道气要成紫霓,道龄至少满五千岁。我们老大才三百岁,如何入阵?’ 龙渊胸有成竹的拍拍胸脯,回答: ‘这个三娘子莫担忧,我这里有太乙练的碧璃丹,一颗顶三十甲子的道龄道气,进去阵前,你吃上两颗足以。’ 说完,他便将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精致的葫芦玉瓶送到鸣鸾手中。 打开瓶塞嗅了下,跟着昆仑老祖,鸣鸾对丹丸道药见识并不比任何仙尊道长差,这瓶子里的幽幽药香,她也识得出是了不得的好味道来的。 说来,这也算自己占便宜了。没得如此轻易,就将道龄道气升了百十倍。 至于那个冲阴阵么,她师傅昆仑老祖酒后当做闲谈,对其中一些密辛知之比旁人甚多。所以,鸣鸾并不觉得这阵的危险能到让自己惧怕的地步。 而且,那阵中还有师傅一位老友的遗骨。虽然昆仑老祖也有意想为朋友收骨,可这阵有个遇强则越强的特点。及至阵力盛到阵法难以控制地步,便会生出浮屠火焰,焚毁阵中一切。以昆仑老祖的仙力,必会刺激阵力大涨。若真引得浮屠火起,焚了朋友遗骸,那就是罪过了。 思及师傅每每忆起此事时的失落之情,鸣鸾便在心中将入阵的打算又定了许多。 将葫芦玉瓶捏在手里,鸣鸾毫无犹豫的便将两粒丹药入了喉。 见她举动,龙渊笑容舒畅。他知道,鸣鸾这便是允了。 可另一厢,允礼三个却仍不放心,即便见着鸣鸾吃了丹药,仍凑过来,将犹疑的话说出。 鸣鸾也不急,她默不作声的听着三人依次唠叨争执,实则却是在静静感受身体中道力涌动。 太乙老头善丹,果然不是盖的。 待允礼三个说的口干,鸣鸾这里大涨的道气也已安稳。 手掌一挥,阻断三人的担忧和劝告,鸣鸾并没如预期的出言安抚,反而发出质问: ‘风豹,天机局你可吃透?莫忘了,那可是我花费半个月,爬遍西方四重天殊利山的十几个断崖,钻了几十个山洞,才拓全的。今日棋赛你若输了,我那些心思力气可就都白费了。哼,若是让我失望,小心我一生气,把你那双从来对不准的招子,都给整到一个方向去。’ 风豹乍听,还有点欣喜,觉着这对左顾右盼的眼珠终于有了能立定向前的希望。可转瞬,瞧着马三儿和允礼憋笑的模样,才惶惶然发觉,整到一个方向的真正含义。 他眼珠现在是兵分两路,若都凑到一个方向,那不是歪眼,就是对眼啊—— 啊—— 反射弧有点远的风豹终于领会了精神,并心有戚戚然时,鸣鸾的苗头又转向允礼: ‘允二,你也别乐。大道公明谱是我在我家师傅昆仑老祖那里,默过八本道经,才换来的。那几首谱子可是不微旷师自创的觉音。若如此你还弹奏不出个魁首,你那十根手指也就无用了。放心,断人手指这等事我还没这么残忍。而且,好歹咱们朋友一场。’ ‘只不过,我曾看古书上有一技接骨。说南越一老道手扎毒藜,祛毒不净反累拇指坏死。于是,他凭此古方将一只猴子的拇指额外接骨接到自己手上…呵呵,既然你自己手指无用,我也苦于无处尝试此古方,倒时便先用你做个试验,也是不错哦。’ 默默想象了下自己这双葱葱玉手,若多出一个猴子拇指,变作十一指的模样… 允礼淌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十一的红线、王母的心河 恐吓完风豹和允礼,鸣鸾侧头,将目标对准马三儿。 裂开的大嘴迅速合拢,马琼眼神闪躲,心头惶惶地说: ‘老大,我不用下棋弹琴,啥赛都不比哒。’ 见他副一退六二五,把自己拨拉的干净的模样,允礼和风豹暗暗撇嘴。 脸上一冷,鸣鸾学着印象中随师傅在西方世界看到的佛祖模样,摆出个庄严宝像的仪态来,语焉中又带着些慎重,道: ‘他俩比赛时,你可得依咱们先前计划,将局面照顾好。莫忘了。’ 马琼笑,点头如捣蒜: ‘记得记得,恩,他俩下棋弹琴,我定把秩序护好,敢有大声喧哗,直接捂嘴拖走;若是旁人下棋弹琴,嘿嘿,我帮他叫一百个大声好!’ …… 龙渊在旁边看着听着,眼里笑意越来越亮,心头越来越满意。 这三个半大少年没一个省油的,都是旁人眼中养不教,教不从,前途昏暗的坏小子。即便他们的父母,也已经失去信心,采取放养政策。 但熟知,眼前的比三人都矮半头的女娃娃,竟能脱颖而出,成为三人仰目的核心。 其实,三个顽劣少年所需要的,就是鸣鸾这样一个人。 一个他们三个抱团都打不过,天天像吆喝牛马一样鞭促他们学仙习法,张嘴闭嘴还能找出有趣的学习目的目标,聚到一起便会不是师傅胜似师傅般的考教学习成果,且若成果不满意便立刻能想出千千种,让仇者快亲者痛的处罚方式。 这便是三个少年心甘情愿认她做老大的原因,在鸣鸾身上,他们能看到自己有走上人生巅峰的希望…… 好吧,只能说,每个人对于人生巅峰的定义各不相同喽! … … 置身在浮云玉台后的天帝,目如旭风地透过层层碟云,望着下方各处仙崖的游乐赛事,面上一派祥和之气。 老八怀泽凑近,低声道: ‘父君,冲印阵口将开。’ 将一双狭长的眼睛动了动,天帝转身,若有所思的问: ‘十一可是只身?’ 怀泽摇头,道: ‘儿子原本以为,他会去寻三哥或五哥,甚或至少也得太乙或赤木这等道尊真君。只没想到…他竟寻的是九颠那位才满三百岁的小娘子。’ 微微侧颈,神色并无惊讶,反而多了几分神秘莫测的向往笑意。天帝对满面不解的儿子道: ‘你可是觉得为父心狠,明知十一年龄尚小,更是本领微弱,却狠心让他去闯冲印那等大阵,且还不许你们兄弟帮忙,更是连个像模像样的仙家都不派去相助。’ 怀泽惊诧,他没想到父亲对自己心中所想如此清楚。但转念,想到父亲天君一品的身份,便也就释然了。 九重天的君主,若连这点揣摩人心的本事都没有,那他这位置也早该换人坐了。 轻轻苦笑下,怀泽没敢说自己不是这么想的,而是诚实的回答了句: ‘父君圣明,儿子只是担心弟弟。’ 天帝对儿子的明智感到欣慰,颔首一笑,道: ‘十一降生那日,乾宫外的玛瑙殿龟兽的龟甲突生裂纹。我以紫微术探查,却意外卜得,十一身上竟潜着西方极乐天佛缘根性。’ 天帝声音停了停,面上带着不知是悲痛还是惋惜的神情,半晌才道: ‘有佛缘倒也不算坏事,只不过,我和你母亲都会舍不得,尤其你母亲…’ 怀泽听到这可沉不住了,这些天帝从来未曾对他们兄长说过。 ‘父君,您的意思,莫非十一将来会入佛?’ 世人都到求仙拜佛好,天庭九重为仙,西天极乐为佛。天家的仙皆乃道者,或位列仙班,或自立洞府修行,甚或还有各处散足云游。但无论哪种,道仙都不限人伦。在修行同时,亦可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可释家的佛爷就不行了,娶妻生子,便是红鸾心动都决不允许。 天帝身为道仙至尊,除了对海内升平,四方一统的期许,也更希望自家子嗣绵长,统治不休。 羲和为其挚爱,十一个儿子是他俩骨肉精华,自然愿意每一个都给他天家开枝散叶,如他们老子一般,穷毕生之力,繁衍无尽。你说随便挑一个小的去西天,坐那六根清净,心无尘念的佛爷。天帝自然是不肯的。 看看儿子震惊的面目,天帝沉稳一笑,道: ‘哼,若是连自己儿子的命途都改不了,那朕这天君也真是做的太称职了。’ 听见此话,怀泽心下顿安。 总算自己兄弟不用去当和尚,那就好。 转念,他又生出好奇,不觉加问了句: ‘不知父君如何办到的,十一命途被改,可会有其他隐患?’ 天帝面上隐隐显出得色,打眼瞧了瞧云团下的山崖,道: ‘九颠那个小女娃降生时,极乐天中曾生变故。彼时漫天丹霞,如火如荼。婆罗河上巨浪滔天。紫竹林中百鸟齐鸣。灭谛崖上凤凰盘旋。释迦佛尊于莲座中睁目,道说佛境将来一大劫,因其生亦因其灭。’ 怀泽皱眉,问: ‘这般大事,怎的都没听说过。’ 天帝道: ‘你也会说,这般大事,既如此,极乐天怎会到处宣扬。’ 怀泽点头。 天帝道: ‘为此,释迦佛尊还曾遣了阿含金刚往九颠,欲要将还在襁褓的三娘子带回极乐天,他们说是渡劫修行,依朕看来,不过是想将孩子放到眼前圈着,预防将来而已。’ ‘只可惜啊,呵呵,阿含金刚慢了昆仑老祖一步。他才到了九颠山下,就传来了昆仑老祖收徒的消息。’ ‘要知道,倘或九颠不肯,极乐天还可仗势弹压。但昆仑老祖么,他们也是不敢轻易交恶的。’ ‘呵呵,阿含金刚只得知难而退,还未上到九央宫,便无奈而返。只不知,素来惫懒闲适,自诩孤寡逍遥的昆仑老祖,是为了何等缘由,凭生了收一小小女娃为徒的心思。’ 感觉父亲似乎越扯越远,怀泽于是抱着拉回话题的心思,道: ‘可这三娘子又同十一的命途有何关系呢?’ 天帝瞟他一样,眼中有些不满,似是抱怨儿子打断了自己思绪。但最终还是讪讪地回归正题: ‘这位三娘子的命既然对佛境如此重要,那么,朕便在她身上轻轻打点文章便可。反正,朕的儿子们将来都是要娶妻的,娶谁家的女儿不是娶,所以,便叫月老和红线君多劳作些…’ 怀泽眼珠瞪大,迫不及待的顺着父亲话茬往下接道: ‘莫非,您将十一的情缘和红线,跟九颠三娘子系到了一处!’ 天帝点头,继而又叹息了声: ‘月老说过,这位三娘子的离宫极旺,是个妻将军的火悍命格。将来必是女上男下,妻尊夫懦。哎,我这做父亲的也舍不得。可与其让佛徒们把儿子拐跑,倒宁可他做个怕老婆的小丈夫。’ ‘哎,为父的就指望你们几个做兄长的,都学你大哥二哥那般,好好娶妻生子,家事纲常平顺。那样,家门只出十一这么一个怕老婆的,咱天家门第也不算太难看。你说是也不是?’ 怀泽这里听说十一将来会娶妻悍妇,当个老婆奴,心中正窃笑。没想老爹话锋一转,竟忽悠悠又转到自己头上。 这是用十一当苦水,间接逼迫自己这个光棍尽快成家啊。 不禁心底默默赞叹,老爹这旁敲侧击的话术实在了得。 呵呵。被催婚的天家八郎苦笑。自觉,下一段就要一如既往再次上演,让自己顺着花名册,流水般相亲的情景了。 额头青汗渐显。 正在怀泽踌躇时,鹿鸣号角之声传入天际。 那是冲阴阵真正开启,并且阵口金光感应到有人将入的警示音。 … … 彼时,王母正端坐在一株红花盛开的长生树下,仪态雍容,仙资华贵。 后有稚龄仙娥轻摇团扇,将一炉红香散漫在王母飞凤刺绣的裙摆周围。 坐在其近侧的是侄女紫熏,而被王母揽在怀中的,是已经换过衣衫的雪娇。 雪娇的嘴里吃着鲜果,面上却并不显得多么高兴。因为,王母在得知她衣裙脏污的原因后,只是一笑置之,叹了句‘都是父母债’后,便再无下文。而她的母亲自然也是顺了王母之意,笑着不轻不重地怪责女儿贪玩后,便让人带着雪娇去更衣。 再待雪娇换衫回来,母亲将她一召,王母将她一搂,之前的事便被二人小事化了的翻了篇。 雪娇收到了来自母亲的眼色,知道厉害。可她本就是娇宠的性子,今日只觉受了天大委屈。虽然能被母亲弹压,不敢造次,可脸上却随着本心,把个感情都表了出来。 冲阴阵警声大作后,立刻便有小仙官出列,将云层抹开。 众人寻目而去,都在猜测今儿会是哪个仙尊的弟子或洞府儿郎,准备闯一闯此大阵,博个名头。 遥遥看去,休蓬山崖平地上,阵口处的金光豪彻天地。 光影中,只有两个人影。 旁的还未看清,倒是雪娇第一个尖叫: ‘十一哥哥,是十一哥哥。’ 伴着她的声音,王母和紫熏也看清楚,果然,其中一个正是龙渊。 ‘咦,十一哥哥旁边的丫头是谁啊?’ ‘母亲,您不是说冲阴阵凶险么,怎么十一哥哥和那个丫头竟能去呢?’ ‘母亲,看,他们进去了。啊,不行,我也要去,我也要跟十一哥哥一起去…’ 紫熏仙子用冷冽的目光将女儿制止,眼睛若有似无的落在王母已经放开雪娇的手臂上。神色缓了缓,才招来一个仙娥,让她带着雪娇回去瑶池殿中休息。 雪娇本是不肯,可迎上母亲明显生气的眼神,她还是自觉的闭了嘴。站起身后,跟王母低声道了句告罪,便被仙娥扶着离开。 从女儿的背影处收回目光,紫熏再看看那对也正慢慢消失在金光中的背影,又招来个白衣仙官,低低问了两句后,那仙官躬身向王母和紫熏倾身,拜道: ‘回王母,仙子,今日投名入冲阴阵的只有十一郎龙渊,和九颠三娘子鸣鸾。’ 紫熏蹙眉,问那仙官: ‘九颠三娘子的道龄距离五千年尚远的很,难道她不怕金光穿身么?’ 仙官躬身,答: ‘回仙子,九颠这位三娘子虽道龄不足,但道气已达紫霓。’ 紫熏惊讶的眨眼,目中带着疑虑望向王母。 王母倒是一副泰然模样。她所经历的风浪的太多,眼前的儿郎少女之举,还不足以给她过分惊诧。 相反的,倒是鸣鸾那对点双螺髻上扣着的珠翠反射出的流光映在眼底,让王母恍惚忆起自己稚龄少女时的点滴。 曾几何时,她也曾如鸣鸾一样,活的仿若春日暖湖上,倒映着的一轮跳脱欢阳。 眼底浮起一丝笑意,王母的目光对着鸣鸾的方向,发出半声的慨叹: ‘这个小姑娘啊…’ 语焉在一半失了声音,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王母悠悠转头,看着紫熏,道: ‘哎,没有父母亲族庇护的孩子们,总是长得快些,也会要强些。’ 紫熏下巴霍地一紧,眸色变换之间,她在揣测,姨母此言是怪责自己当初夺人夫婿么。 王母看出紫熏的犹疑,但她既不打算说破,也不想做什么解释。而是,发出一句问语: ‘你说,是天家拉拢了九颠,还是九颠靠向了天家呢?’ 紫熏下意识就想回答,是九颠靠向天帝。可话到唇边,却忽地浸住。 若如此回答,不就更应着了王母先前的话,九颠女儿们独立自强。而人家为什么独立自强,还不是因为没有爹娘庇护么。那为什么没有爹娘庇护,缘由追来究去,便又要回归到自己身上。 她当年以未嫁之女的身份,勾引有妇之夫,再到九颠女君宓姬亡故,一桩桩下来,贴在她和玉京身上的,都是些令人不齿的标签。 她两个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育有了雪娇这么个爱情结晶。可玉京千年来对前面三个女儿,不闻不问,置若无出的态度。除了玉京自己自觉无颜面对外,其间也少不了她紫熏的枕头风。 无论于公于私,他们夫妻俩对前房女儿们的态度,统一选择的都是逃避,躲闪,相见不相识,甚或是有些敌对的。 因为她们的存在,是对玉京和紫熏羞于启齿的过去鲜明印证。像是一本不良记录的账册,在时过境迁的如今,还无时不提醒夫妻俩,不要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寡义廉耻的乌糟事。 思来想去,紫熏并不敢直接回答姨母的问题,而是换言回道: ‘龙渊年幼,虽有紫微之气加身,可到底本领修的少些,天家怎会放心他闯冲阴阵呢!’ ‘况且…九颠的那位三娘子年龄也不大,纵然有昆仑老祖那般的师傅,可到底…哎…’ 紫熏言语中的担忧和惋惜之色加的刻意,王母看在眼底反倒将几抹不以为意蓄上唇间。 带了些蒙昧不明的神秘意味,王母盯着紫熏,道: ‘你没听说,这小姑娘已至道气紫霓。漫说旁人,就只问玉京,他的道气是多少岁上才达紫霓的?’ 被问的语噎同时,紫熏更觉心头发虚。她男人道气何时紫霓,又如何才能达到紫霓的,这连串问题追寻下来,便又要追到死去的宓姬身上,免不得又是连串的恶行恶相的过往。 她不明白,姨母今日是怎的了。 问的话跟刀子似的,专捡她不愿碰触的难堪往事上捅。 是女儿的娇蛮令人不悦厌烦了,还是自己何处言语失当惹得上心不顺,亦或,是因为自己男人办事不利呢… 王母将紫熏眼下的万般思绪尽数掌握,嘴角不可查的微微一撇,然后忽地展开袍袖,探出一面手掌来,浅笑着伸向紫熏。 乖觉的过去拉住,紫熏将眉目放的极是和缓乖巧。 王母面上虽挂着笑,但目中却甚为威仪,让人对她出口的话语更是不敢有半分轻忽。 ‘终究是自己的孩儿,一千年了,过去的便让他过去。你们是大人,不该跟孩子计较。能弥补的弥补,该管束的管束。哪怕自己委屈些,也不该让孩子们没着没落,独个儿打拼,还前顾后盼的…呵呵,若是自己的亲爹能照拂依靠,她们便也不必往高处寻了。紫熏,姨母的话你可明白。’ 略微一怔,转瞬,便将眉眼垂下。紫熏仙子顶着一脸的昏暗,艰难的笑着答说知道。 王母的眼神闪了闪,却并没有继续出言逼迫的打算。 抬抬手,道了句乏。自有仙娥过来搀扶,欲摆驾往回。 可王母却是摆手,反而又拍了拍紫熏的手,道: ‘姨母忽然想吃盅杏仁茶。’ 紫熏忙回声诺,然后便要起身去取水煮茶。 而王母的声音则轻飘飘地响起: ‘人呐,老了老了连着口味也变了。想当初我最喜茉莉的甜烈浓郁,现在反倒最吃不得它。倒是杏仁的温润浅香更入口些。’ 紫熏将身子矮下去,斜坐在烹茶的炉火边,强咽下心头的苦涩,笑着称了声是,便如往常般,默默地变出一把小扇,打理火苗,温煮茶汤。 王母无声地将目光从黯然的紫熏处收回,心底发出几声轻叹和轻笑,带着既有失望又掺杂些快意喜乐的复杂心情,依在仙娥送上软锦靠里,轻轻寐上双眼。 紫阳身归那日,她心中的河便形如死水,再无波澜。而沐夕的死,更是将这河水彻底落浅,露出河床,四分五裂。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倒要感谢天帝。 谢他登上了那曾经属于紫阳的褶辉大宝,谢他逼得沐夕挚爱的二郎真君远遁西天。谢他激起王母自己那点垂死的斗志。 心河复又回水,虽然不多,虽然浑浊,虽然淤泥狰狞。可却给人生出希望,希望将那个宝座上人的手脚扯进浑浊的河底裂缝中,为淤泥深埋,让他用尽全力也挣不开脱不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大殿和庆 当芮莘得到消息,匆匆赶到休蓬时,所见的只有鸣鸾隐没在冲印阵法金光后的一抹淡影。 心中惊惧稍安,至少,她知道,自己妹妹没有被金光穿身。 片刻的安心很快便被冲阴阵凶险处境的现实打灭,芮莘望了望天空,眼底再现焦灼。 她已无心再去琢磨自己小妹是如何提升道气的,反而在心底暗暗将天家上下诅咒了七八百遍不止。 十一郎龙渊除了天生的紫微护身外,他有甚能耐可自负破阵。而天帝明知儿子无能,却还默许了他的荒唐之举。甚至,还牵连上自己小妹。 想到鸣鸾,芮莘喉头一哽,纵是又恨又痛。 恨的是鸣鸾不知天高地厚的胆子,痛的是不知妹妹会在阵中遭遇多少凶险。 她会不会受伤,若有性命之忧又可能自保。 想到妹妹在阵中,会伤,会痛,芮莘的眸子不由变得有些发红。她长姐如母的照顾妹妹们成人,对她们的感情比之姐妹来说,更像是母亲。若是见到她们过得不好,心中便比她们自己还要难受千万倍。 而就在芮莘这里为了幼妹安危,心如猬刺时,鸣鸾的二姐玉藻,正在天河边的赛马场上,目光冷峻的和头次谋面,却也是扎手的很的对手,激烈的争夺着头筹…… 一双姐姐都心境沦陷的此刻,鸣鸾在冲阴阵中,反倒将前路走的顺畅。 枯藤老树,奇花异草,幽鸟啼鸣,泉水叮咚。 龙渊与鸣鸾两个穿过阵口金光后,迎面所见的就是诸般景象。 两人立在原处,四下张望审视。 此刻,他们身后阵口和金光已经化为虚无。 沉吟了会子,龙渊心里打着鼓,却还是先开了口: ‘咱们走吧。’ 说着他便一马当先,挺身站到鸣鸾身前。毕竟这趟入阵是自己求人帮忙,况且他又是男儿,冲锋在前自是责无旁贷。 可他脚步还未迈开,就已经被鸣鸾拉住。 ‘这阵中有星盘之术,空间变幻,四时交叠,从无定时。你这一脚踏出去,说不准下一刻咱俩就得各自随着星盘入境,谁也找不着谁了。’ 听了鸣鸾淡然的描述,看着她脸上镇定自若的神情。龙渊不由从心里将她话语信任度,从原本的七八成直接升级到了满分。 将还未踏足的脚收回来,龙渊道: ‘三娘子怎么对这阵如此清楚的?’ 鸣鸾笑,倏地从不知何处拿出缕丝绦,然后默念两句咒诀,那丝绦便在空中浮动两下,然后嗖地落下,麻溜的在鸣鸾和龙渊的内侧腕上缠绕成结。 龙渊低头,看看两人被系在一处的手腕,以及那丝绦上的狮兽纹路,道: ‘这是为了防走失么?’ 鸣鸾笑答: ‘不仅防走失,还可以防危。’ 龙渊眼睛一亮,兴致随之而起。便问何解。 ‘这条狮兽纹丝绦是上古神祗,玉宣神君带銙里的软绦,乃其贴身之物。上面沾染着玉宣神君的仙灵气息,可以震慑冲印阵中残余的仙魂阵鬼。’ 龙渊晃着脑袋默背了会上古众神谱,然后道: ‘哦,我记起来了,玉宣上尊,是跟紫阳大帝还有菩提老祖齐名的那位…哎,不对,这是他跨带里的丝绦,那,那不就是裤腰带吗!’ 看龙渊咧嘴皱眉的模样,鸣鸾轻轻发出嗤声,笑他没见过世面。然后稍微用力,甩了胳膊向前行进。 龙渊被她力道带着,也不得不跟着走。 说来也奇,两人步子走的缓慢,可基本上每过个三两丈,周围或林木或山石之后,便会嘭—— 噗—— 发出些怪声。但寻声望去,却并不见什么人影,而只是看到或白或黑或紫的烟气,像放炮仗一样随着变幻的景致投向天际,然后四散无着。 龙渊先还觉得紧张,可这样状况不断重复出现,却也并未有影响他们安危的事情发生。外加鸣鸾处变不惊的态度。他也不由得渐渐将警惕放下些,但还是会带了担心。 ‘那些烟气是怎么回事呢,三娘子你不担心么?’ 彼时正好又有一股白烟发射出去。 鸣鸾抬眼瞟了瞟,满脸的寻常道: ‘玉宣神君的力量强大,太弱的仙魂阵鬼只要稍稍给他的力量波及,哪怕仅只一点,也会立时给打散的。下场,就是那些样子喽。’ 龙渊不置可否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感叹道: ‘那这冲阴阵里的阵鬼可够多的了。’ 鸣鸾将挡在脚前的一块石头踢开,道: ‘也足可见,当年休蓬一战,战势必得相当惨烈。’ 龙渊顺着点头,转瞬又想起什么,问: ‘既然玉宣上尊的气息如此强大,足以灭灵散魄,那你我怎么没事呢?’ 鸣鸾心里想说这小子想的还挺多,思念间,忽地就升起借此戏弄他一下的想法,然后,戏精秒上身,跟着龙渊的问题,骤然间颤抖着手臂和身子,道: ‘对,对啊,我,我怎么,没想到呢…啊,好痛!’ 龙渊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势惊到,心神恍惚间,也颤声道: ‘三娘子,怎么会这样,我,我该怎么帮你,你…你。’ 那个你字磕巴着连说三遍后,龙渊大脑里仅存的一点理智终于开始发挥作用,让他想到,鸣鸾之前拿出丝绦,并用符咒控制其时那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模样。还有这小段时间在阵中穿梭如同逛自家花园的闲庭信步。 脑子整理清楚后,终于有所觉悟的龙渊非但没似常人那般,因为被人戏耍而柳眉倒竖,眼刀逼人。反而是很变态的开心起来… 似乎是玩笑传染,龙渊也兴致大起,来了个有样学样。 他学着鸣鸾的动作,颤抖着和鸣鸾拴在一处的手臂,做惊恐状道: ‘不好,三娘子,我,我好像也…啊!’ ‘ … ’ 须臾之后,两人同时停止动作,彼此对望片刻,哈哈的笑声重叠着荡漾在空气中。 哎,这样常人难以理解的默契,其中的乐趣也只有他俩这种非正常人种才能产生共鸣。 再次踏开步子时,鸣鸾已经开始正经为龙渊解释: ‘玉宣神君和我家师傅挚交,他的灵气自然不会伤我了。至于你吗,有天家紫微气数加身,莫说玉宣神君,便是这冲阴阵里所有阵鬼,包括他们阵鬼头子,也都不会害你滴。’ 龙渊听得稍稍一默,他这才发现是自己孤落寡闻了。他只知道冲阴阵凶险,却不晓得自家紫微之气的厉害。且现在想想,他都不由怀疑,八哥能够闯阵,是否也并非完全的真本领,其实也只是靠的家传的紫微斗气的护佑呢。想到此,他便有些惭愧的道: ‘是龙渊孤落寡闻,其实我先前也不晓得我身上的紫微斗气之能的。我只知道冲阴阵厉害,便想寻厉害帮手…哎,连累三娘子涉险…’ 话说一半停下,龙渊认真的想了会什么,忽地道: ‘既然他们不敢害我,那后面若是遇到危险,碰上三娘子打不过的,你便只管躲后面,把我当做盾牌,让我来帮你挡。’ 脚步停了下,鸣鸾转头看了看龙渊,带着一点不解又或是审视望过去,似乎是想从龙渊的脸上探查出他那话的真伪。 龙渊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正琢磨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来加重证明说的话是真心。可不等他组织好语言,鸣鸾先倒洋溢出灿烂的笑,道: ‘好啊,那就说定啦。’ 稍稍怔忪,两人再次对视,片刻,又有笑音开始叠荡… 就在鸣鸾陪着龙渊这个拖油瓶在冲阴阵中走的无惊无险,有欢有乐的时候,天河边赛马场外,天家八郎怀泽顶着一张郁郁寡欢的苦瓜脸,正在为今日赛马的两位魁首颁礼。 没错,正是两位,而且,这两位各自的脸色也都不是很好,搞得本来为庆贺赛事而欢呼的人群,也都因为怕被那俩臭脸上的怒火烧及,而自动选择扮演木头人。 两双眸子,四道寒光一起射来,怀泽冒着被冻死的危险,勉为其难的挤出点笑模样,把原本准备给一个魁首的奖励,一枚白玉如意,认真瞄准位置,从中间截断,然后小心的一手一个,公平公正地递给两人。 接过奖励,想着原本该自己独享的如意被旁人占了一半,再加之刚刚比赛时,那些较量竞争的不美好画面都还历历在目,两位魁首看着对方的目光中,更是□□味儿十足。 将为了赛马方便,而刻意高束头顶的发髻上的红绸扯断,玉藻恣意挥洒下水瀑般乌黑长发,唇角上扬,眯着眼睛,包含不满和挑衅的意味对着敌方投去一瞥,然后霍然转身,挥着衣袖翩然离去。 她那一瞥和转身都太过迅速,以至于竟没捕捉到,来自敌手眼中的一闪而过的惊讶与惊艳。 而怀泽则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扯上握着半块如意的男子的手臂,两人的身影从奖台另一侧的阴影处隐没。 ‘你赛马不过是个游戏,况且是双赢,也不算输啊。不像我,替人背锅不算,末了,锅底给戳破,还落了一身锅底灰。’ 怀泽将心中委屈如数家珍般,老老实实,一点不落的交代完全。可对面英俊男子听后,面上却并未显出多少动容,反而是淡定到完全不在意的模样,边仔细端详自己的如意,边道: ‘天帝都说不许为外人道,你怎么还管不住自己。’ 怀泽皱眉,很是不满的分辩: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不把你当外人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兄弟十一个,父君就只告诉了我一个。而我呢,也就只告诉了你一个。’ 唇上一抹凉薄的笑,冰霜般锋利的目光投过来,虽没有半分言语,可半晌过后,怀泽终究低挡不住,迎着对方冰冷而英俊的一张脸,苦笑道: ‘哎,我也实在克制不住。你说,这么大个八卦被我知晓,却无人分享。我这心里他就跟猫爪一样,难受的要命。所以,思来想去,也就跟你这金口难开的冰块脸吐一吐,即安全又能让我自己爽一下。嘿嘿。’ 目光交织,英俊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但还是透着些寒气。 ‘虽然得了个惊天秘闻,可到底你的关于为何执意让龙渊入冲阴阵的问题,天帝也还是没有回答。’ 听了此问,怀泽并不吃惊,也没懊恼,而是单挑眉毛,贴的那张俊面近近的,悄声道: ‘那是因为,我还没说完啊。’ 英俊的脸上显出嫌恶,显然,他很不习惯同性之前距离过分亲密。 于是,他下意识向后退了退。 可怀泽似乎并未察觉对方的不满,反而继续向前,将距离重新拉近。 然后,被拉近的又退了退。 怀泽再向前。 两人如此反复了三次后,那张俊面终于不再不在忍耐,人家在退后同时,将手臂伸直,抵住怀泽的动作,道: ‘别动,就在那说,我听得见。’ 怀泽啧啧两声,觉着这位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姨表兄弟实在是对小节太过看重了,此等举止有失男儿本色。 呵呵,那也只得叹一句,个人对男儿本色四字定义,大相径庭也… ‘我父君讲,九颠三娘子原本的命途,她的红鸾星就在今日的冲阴阵中,也就是,她今儿注定要入阵,而且会在阵中遇到命定之人。而我家十一,他的命途是会在今日结佛缘。所以嘞,父君以紫微之术动了星盘,让他俩的龙池凤阁在今日于冲阴阵中交汇,让龙渊的天刃宫先发于那人的天虚宫,嘿嘿,隔二添三,颠倒顺序,即破了十一佛缘之势,又插足进三娘子的红鸾星序。’ ‘嘿嘿,而且从改过的星盘看来,此次后,十一的师缘也大有变化,可见龙腾之势呢。’ 英俊的面上毫不掩饰的回以嫌色,淡淡地说‘也就是,十一不但不用当和尚,还顺带占了旁人的龙池,抢了人家的媳妇。’ 怀泽显然对对方言简意赅的总结很不满意,甩甩手,道: ‘哎呀,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么。咱们换个角度替三娘子想想,万一她的那位原来预备好的龙池之人,是个长她万万岁的老头子呢。且说不准,他还可能会有家室呢。又或者,他长得丑如猪头,身形肥硕,大腹便便呢。若如此,再看我家十一,家世好,人聪明,长相嘛都不用猜,将来那绝对是二三十个潘安栓一块都追不上。’ 噗嗤,对方用笑声止住了怀泽的幻想。 ‘你怎么不说人家原来那个美过卫玠,文武全才呢。哎,为了自家儿郎幸福,竟生生断了别人缘路,造孽啊。哎,对,你家十一这还真是造了段孽缘啊。’ 怀泽这回真不乐意了。他把头一歪,脸肉发横地道: ‘谁是孽缘,谁是孽缘。我说和庆,你可别忘了,十一不但是我弟弟,还是你亲表弟呢。胳膊肘往外拐,我看,怨不得你刚才赛马没能独赢,哼,我说,你和拿着另一半玉如意的九颠二娘子,你俩这才叫孽缘呢。’ 这句话是真的戳到和庆痛楚。他贵为女希后裔,阴皇敏蠡长子,太华境高高在上的大殿。无论文韬武略,还是论道斗法,从来未遇对手。 可今日兴致而起的一次赛马,虽摘了魁首,却还是和一个小小女子均分的。以他的骄傲是真接受不了这般现实。 尽管不分上下,但对和庆而言,这就等同于败了。 现在,怀泽竟还以此来做驳斥奚落。和庆又安能再忍。 剑眉横挑,眸中带着怒色。看架势似乎下一刻没准就要从哪抽出把匕首把怀泽给捅了。 看他模样,怀泽有点心虚,正想自己是躲一躲呢还是躲一躲呢的时候,对方却忽地又笑了。 ‘你知道天帝为什么要你立刻往襄地驻守么?’ 怀泽被问的面上一暗,愤愤然道: ‘当然知道,表面说是去扫荡乱襄的妖寇,统一各部,实际是父君后悔今天说漏了嘴,又怕我说出去,故意找个又远又难的差事让我办,待我一两千年办差完毕回天复命,那时候十一和三娘子也就生米煮熟,我这也就无关大略了。’ 和庆点头,道: ‘不错,八郎想的明白。襄地山高林密,地域辽阔,部落众多。要各部一统,已非易事。而那里的妖寇,又多为黄鼠、狸鼬这等厌人之妖,不是钻进地缝遁逃,就是用些屎尿屁的腌臜物反击。所以,才会连去两位将军,都无功而返。所谓牙痛不是病,可若真痛起来也是要人命。八郎,你还是为自己好好琢磨下,这后头的一两千年,该怎么过吧。’ 怀泽气的哼哼两声,道: ‘嘁,还好兄弟呢。亏我不怕你那张冰块脸,耐着性子和你要好。你呢,长他人志气,灭兄弟威风。’ 看着怀泽生气的模样,和庆只是轻笑。他在心底暗将后面未说完的打击之言思忖了下,但想到先前这小子奚落自己的话语,还有自己和九颠二娘子同为魁首时,他看好戏的表情,便决定还是要继续把他刺激完整了才行。 于是,他道: ‘其实,天帝此举还有深意,八郎可知?’ 看怀泽有点茫然的模样,和庆自信的昂首,眸中带着点关切道: ‘襄地出美女,上颜部、飞鸿部、白狐部等三十六部,共计七十二位首领公主都到了待嫁寻婿年纪。八郎你英姿斐然,又是天家贵胄。此去,便如同宝玉天降,艳福无边啊。’ 怀泽听得先是一愣,下一刻便明白过来和庆言语中的险恶之意。只是,他此刻也顾不得反唇相讥。因为他的人已经陷落在和庆为他描述的,那美好的画面当中。 但是,在怀泽脑中,自己并不是美玉,而是块肥肉。而那些部族公主们也不是红颜,而是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灰狼… 哎,这画面实在太不美好,以至于怀泽只想到此处,便再不敢想自己这块肉落下去后的场景了。 ‘得了,我也没工夫陪你磨嘴皮,我得去找大哥,让他帮我跟父君那说说,看能不能换个差事。’ 望着怀泽行色匆匆而去的背影,和庆在后面笑的无声而肆意。 他的月色长袍于温风中轻缓荡漾,渊岳之姿静静站立,眸色垂下,再次将掌中半块的如意把玩。心上却影影绰绰闪着那少女于马上,眼角含威带煞,面色如要吃人的模样。 呵,这般凶悍的女子,比及整日围绕自己身边那些只会犯花痴的莺莺燕燕,实在生动有趣的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11.龙女OR龙婆 休蓬山冲阴阵 闻讯而来的玉藻和长姐芮莘聚到一处,当她眼中利刃般的光芒,和长姐眼中的沉稳与静默撞击到一处时,那原本凛冽在周身的火焰,也瞬间降下不少。 在芮莘示意下,玉藻迅速将身上的暴躁气息碾灭,上前与长姐并列,并循着长姐样子,即不理会周遭切切的议论杂音,也绝不主动或被动同任何人言语。 只是,两姐妹都同时将目光执着的放在冲阴阵口,无畏那里的金光如何闪耀人眼。 冲阴阵中,鸣鸾两人经过一路的顺遂后,终于迎来首次变故。 先是一阵迷离的红雾,雾气很大,两人躲不开,也只能任由其将自己包裹。 雾有些凉,朦胧中带着湿重的气息。 穿过这片雾霭没用太久,可当无红雾被甩在身后时,鸣鸾和龙渊却忽地止住了脚步。 眼前的景象有些诡异。 一株结满青果的茂盛的菩提树,它的枝杈延伸很广,绿叶疯长到几乎是密不透风的地步,果实成串,像鼓着青苞的蛇一样绕满枝干。大树用它粗壮到夸张的身躯告诉人们,自己年龄的古老程度。 树下盘膝坐着一个红衣女人,她的衣衫华美却又怪异,从脚到头都是一条瑰丽纹绣的丝绸围绕包裹而成。 丝绸绕过女人两肩,自颈后覆盖头顶又从另一侧垂下。布料上的绣金花纹和她额迹的繁复流苏坠饰,彼此呼应,相得益彰,更衬得服饰奢华非常。 这种衣饰鸣鸾和龙渊都晓得,名唤纱丽,是西方九重天治下女子们的惯常装束。 纱丽如同一顶巨大兜帽遮蔽住脸面,那女子垂着头,掩藏在纱丽之下,让人看不出模样。 当龙渊想要凑近些看看清楚时,迈向前的身子却被后方的力量拉扯。 他回身。 见到鸣鸾仍站在原地,非但不肯举步,甚至脸上的轻松也都被警惕取代。 一路行来,龙渊早就发现,鸣鸾对阵中道路情势,完全不像初次入阵的模样。 而且,每一次时空变幻,景物更迭之后,她也全然不是随意选择方向,每次的前行方向,她都是在心中盘算好的。 等于说,冲阴阵走到现在,根本都是鸣鸾带着龙渊走的。 她在入阵后,有明确的目标,并非无头苍蝇莽撞而行。 冲阴大阵,入阵不易,出阵更难。 万万年来,道龄足够五千可入阵者众,但真正破阵而出的,却也只有三成不到人数。其余入阵之人,便都困在阵中,不知生死。 龙渊入阵,追根起来,也得叹句糊涂,说声好笑。 他老爹和兄长,实在是欺人年幼,为了拐他入阵,根本没详述阵中实情。 所以,龙渊虽知道冲阴阵厉害,实则,却是个井蛙心态,只知洞口天高,却未必晓得洞外天阔。 在这一点上,他选择鸣鸾作为同伴,也是歪打正着。 人家不但知道冲阴阵真正厉害要点,顺带还对阵中一些密辛和机关,比旁人晓得的更多。 在阵中她头前引路,走的跟开挂了似的,路路畅通,处处顺遂。 虽然入阵糊涂,但糊涂不代表龙渊傻。 即知道鸣鸾能带路,他也正顺其自然的跟着走。而眼下见着鸣鸾像是嗅到危险而警惕起来的模样,他自也不会傻傻分不清状况。 默默将探出去的脚步收回,龙渊再次和鸣鸾站到一处。 ‘有什么不对么?’ 鸣鸾斜眼看他: ‘你没发现,她没有嘭地化烟么。’ 下意识往菩提树方向张望下,龙渊道: ‘她不怕玉宣上尊的气息。’ 鸣鸾摇头: ‘不是不怕,而是丝绦上的灵气根本压不住她。’ 听了这话,龙渊心中惊动不小。 压不住,那也就说,菩提树下的女人,她的力量比玉宣神君遗留的灵气要强大。而这种强大,现在对他和鸣鸾两人,也不知将会是福是祸… 思及此,龙渊更加重了对女人的审视。 半晌,他道: ‘她穿的是纱丽,乃佛国异族。佛国在西方世界,冲阴阵是上古几位道尊战场,怎么会有佛国女子呢。’ 鸣鸾的眼睛也是死死盯着前方,口中幽幽道: ‘她是龙女,生于西方十二诸天的第十重天,是观音菩萨的弟子。万万年前,比丘内乱,比丘王子逃难到了袈山被无涯上师收留。后,观音遣使来接引比丘王子归政。那位使者就是龙女。’ 无涯上师… 龙渊默念了下,然后做恍然状道: ‘当年的亘古战场,不就是,青帝拜陵老祖、白帝无涯上师,和墨帝玉宣上尊三位的征战么。’ 鸣鸾答非所问的道: ‘当年一站,墨帝玉宣的鲛族和西岐狐族,白帝无涯的无相军团,三支劲旅全数赔命在了战场上,无一生还。’ 龙渊不解: ‘三支,这就三支了,那青帝的呢?’ 听他此问,鸣鸾忽悠悠回给他一个,原来你不知道啊,还以为你知道呢…的眼神。 然后,她解释说: ‘也就青帝拜陵老祖聪明,没有带族人参战,而是设了这冲阴阵引得白墨二帝入阵与他较量。虽然三位帝尊毁困阵中,可好歹拜陵全族都还在拜陵山中,生生不息,没有绝种。’ ‘哦,原来如此。’ 正当龙渊为从鸣鸾这得来的真实经过,而感到些唏嘘时,‘噗’,花朵绽放的声音被扩大几十倍的响起来。 两人望去,竟是女人纱丽的裙下,无数朵和菩提果实一样颜色的青翠花朵,像泥虫一样破土而出,迅速绽放瓣蕾。 随之,女人的头缓缓上扬。 纱丽下的面容一点点被人看清。 双腮凹陷,两额高凸,苍老的仿若一具枯骨。 但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又大又圆,分外诡异的从遍布皱纹的眼眶里凸出大半,且闪烁着幽森的光,似是在告诉来人,她还不是死尸。 三人六目,相对而望。鸣鸾和龙渊的紧张感越来越强烈,因为女人遮挡在纱丽下的手臂正缓缓举起,丝帛顺着退落,露出的手臂和手指宛如干枯树枝。 枯指所指的方向,正是两人。 一缕劲风从指间长蛇般直窜出来。 鸣鸾拉着龙渊,急急向旁边闪去。 那劲风迅捷如电,好在鸣鸾反应和速度也不逊色。 当她两人矮身出原地半仗处时,侧目再看,却见一头赤色猊兽以狼扑之势被劲风穿喉。 嗷—— 惨叫的声音只响起了半截,就被掐灭在吼底,巨大身躯如断线风筝般砸在地上时竟已没了呼吸。 鸣鸾和龙渊互看一眼,才略有些明白,龙女刚才不是要害他们。 呼噜噜,呜呜… 又有足足二十多头赤色猊兽从不知何处现身,先是绕着半圈将鸣鸾和龙渊连带龙女,一起围起。然后飕飕,电风般此起彼伏蹿杀而来。 遭逢凶兽赴面,鸣鸾自不会待毙。 沌天绫急厉腾空,鸣鸾并着双指,念咒运指,控着红绫双尾化作利刃,带着坚不可摧之力,砍、刺、戳、抹,不消须臾,她身前左右便有七八头猊兽横陈。 而龙女那里也劲风道道,呜嚎不断。 二十多头猊兽很快被鸣鸾和龙女杀绝,彼时青蔓的草地上也已染上浓浓血色,带着腥味的气息在空中飘荡。 菩提树下的龙女在杀伐过后,却合了双目,嘴中咕哝念着什么。 随着她的念叨,草中血泊还有猊兽们的尸躯也正渐自发生变化。 似有带着炽烈温度的火从死兽皮肉内里燃起,没有明焰,却见点点橘红灰星升腾。 而青草上沾染的血液,也随之蒸发。 ‘这是…’ ‘往生咒,她在超度它们。’ ‘这些猊兽也不怕玉宣上尊的气息么?’ ‘它们应该是这阵法中自生的异种,你何时见过赤色的猊兽了。冲阴阵本就玄奇,它滋生的兽就更不能用常理判断了。神君的气息虽能压制仙魂阵鬼,可于这些阵兽就真不好说,毕竟,别忘了,玉宣神君自己也死在阵里。’ 龙渊和鸣鸾问答稍了,龙女的超度也已完成。 草色恢复如初,仿若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龙女再次睁开双目,眸子从新在两人处打转,半晌,面色更沉,纵横的皱纹也更深邃。 她盯着两人手腕上缠着的丝绦,道: ‘女娃娃,本领不小啊,看来,你是来为墨帝玉宣敛骨的吧。’ 语音骤停,龙女发出一声冷笑: ‘呵,只不过不知你这点刚满五千的道龄,虽能保你入阵,却不知能否也保你出阵呢!’ 她的言语沙哑冷漠,其中危险意味异常明显。 龙渊听其所言,又观她先救人,后威胁的前后矛盾之举,只觉此人的脾气真是反复无常。 鸣鸾的眼中也闪着凝色,她微微歪头,发包上翠玉扣的蝴蝶翅受惊般颤动,再配上她白瓷般的肌肤,和明丽的容颜,可爱的直让人想拧一把小脸蛋。 ‘龙婆婆,您的胆子也很大啊。擅离佛地,还入了冲阴阵。’ 学着龙女刚刚的模样,鸣鸾也在半截停话。她低头做了个掰手指算数的模样,道: ‘起码万万年总有的,是帮忙打架困在阵中出不去,还是也是入阵敛骨没敛着而不愿出呢。’ 面露怒气,显然,鸣鸾的话捅到了龙女痛楚。 她还未发作,鸣鸾又笑着说: ‘呵呵,您老本领这么大,不也没办成想办的事么。年与日驰,意与日去,您老如今空座菩提下,逞口舌,颂金经。同当年观音坐下时的威风,又怎可同日而语呢。’ 九颠三姐妹一个比一个要强,而鸣鸾的师傅菩提老祖也是众仙皆知的,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主儿。 姐妹血脉相承,以及师傅后天培育。 面对龙女如今讥讽年幼,质疑本领,甚至加以威胁的话语,鸣鸾是绝不会听之任之的。 你笑我小,我就笑你老。 你疑惑我的本事,我也问问你怎么万万年都还出不去。 你威胁我进的来出不去,唱衰会葬身阵中。那我就帮你遥想一下曾经的风光,让你临渊照镜,看清楚自己现在的落魄模样。 反正,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叫你舒服。 总之在吃亏这等人生大事上,咱这颗可爱的小脑袋瓜是绝对不会垂下的。 有本事就打一架。老不死咱可见得多了。龙宫都敢折腾折腾,还会怕你这个老的都抽吧了的龙女不成。 说起来,鸣鸾的心念也是有点虎。可她姐妹成长,即无亲族照拂,四周又多有凶光环伺。三姐妹若要立足,便只能遇强则强。倘或她们身段伏底,甚至哪怕只有那么点软弱的表现,早就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没办法,娘死爹弃,要在这虎狼世道生存,她们也只能,更是必须,披上坚甲,跟命相搏。 此外,敢于生出以强抗强的念头,也得说,鸣鸾是真的有些本领和自信。 她的脾气虽然倔强不服输,却也并不是无知狂妄。 拜师昆仑这位佛道双修的上古神祗坐下,名师出高徒都已经不足以形容。不与旁论,只说,旁人家三百岁的小弟子,基本还在学礼、背经这等基础上打转,而鸣鸾已经掌握道法咒法无数,拥有灵宝兵器数件,而且还能召唤支使四大鬼王。 就这些本领坐镇,试问哪家的娃子心思不阔,胆气不壮。 龙女苍老的脸上写满恼怒,显然,鸣鸾的狂妄把她刺激的不轻。可就在人觉得她要因为怒气而大开杀戮时,忽地,一声轻叹自喉间发出,那盛极一时的恼怒神情瞬间为自嘲和苦笑取代。 ‘你身上昆仑的气息,难怪小小年纪便会如此骄傲。’ 龙女的目光变得柔和,声音也变得慈缓,并且还有微微涩意: ‘当年跟在菩萨坐下执掌玉净瓶时,我也也如你这般,活的像是骄阳。可,接引比丘王子,受菩萨圣命前赴袈山,我遇到了他…’ 龙女缓缓合上双眼,一对硕大突出的眼珠在皱纹交错,肌肤干扁的眼皮下晃得明显。 她用无声和静默,将自己沉浸在过往中。 记忆中的青春令人怅惘,那些朦胧暧昧的情愫让人激动。 可是眼前的两个不超三百岁的仙家子儿,都是稚龄娃娃身。龙女现在的这些成人情感,对于情窦还要老早才能开启,眼下不过刚刚童蒙稍过的年纪的一双娃娃,实在恕她俩体谅无能。 于是,两人间便生出这样一番对话: ‘她怎么不说了,还把眼睛闭上这么久,是不是睡着啦!’ ‘年纪太大都会这样,我们九央宫有个梳头的老嬷嬷,她儿媳妇是兔女,一胎给她家养了八个娃。那嬷嬷给孙子们扎辫,常常动两下梳子就瞌睡着,小孙子见祖母睡着就想跑出去玩,可偏嬷嬷梳了一辈子头,小辫抓手里贼有劲儿。小孙子们每次要想挣开就只能忍痛硬薅,搞到现在,她家八个娃,把头发凑到一块儿扎出的束发也就一个赤兔马尾那么多呢。呵呵,后来,她家媳妇怕了婆婆,干脆把孩儿都剃成了秃瓢。嘿嘿,那婆婆夫家姓王,所以人们说起她家来,都是说王八蛋她家如何如何呢。’ ‘哈哈,王…八蛋,呵呵。’ 这俩自觉说话声音不高,可龙女盘膝菩提之下却是听得分外清明。 额角青筋隐隐跳动,龙女不得不停下追忆,缓缓睁眼,面对两个小儿。 压抑住心底的鄙视之意,龙女眼光温和望过,微抬手臂,一颗红珠从纱丽袖内飞出。 红珠在她面前三尺半空晃动出个带着红光的圆环。 就在鸣鸾和龙渊为此突然举动各自警惕大起之时,却见那红光圆环中闪烁放映出几个画面。 天宫祥云袅袅,天帝天后御撵同游… 九央宫中花貌繁盛,英姿飒爽的女子御剑于空,她旁边站着的男人俊美非常… 显然,龙女用红珠幻化出的乃是龙渊和鸣鸾两个的来历。 在龙女对于所见之人到底为谁,终于做到心中有数同时。另一厢的鸣鸾倒是因为看那映画看的凝住。 她生来便没见过生母,对母亲的认知全来自于阿姐们的一些描述,和九央宫中留存的画作。 自幼身边有阿姐们护着,还有师傅教授本领,自没有人敢当她面嘲讽其有娘生没娘养,可人家明面不说,不代表私下不敢。 那些躲藏在背后的讥讽冷笑,隐匿在黑暗中的挖苦和嘲弄。都被她用骄傲和倔强嗤之以鼻。 可她毕竟不是石头缝里出来的顽身,也没有天生地养的冷酷。尽管对活的滋润的生父感到不齿,可对拼尽全力以命相搏给与自己生命的母亲,在内心中情感还是炙热的。 此刻见着如此活生灵动的亲母,免不了有所失神。 原来,阿娘是这般模样的。 母亲笑容满面的画面转瞬即逝,望着那消失的光环,还有重又隐回龙女袖中的红珠。觉着没看够的鸣鸾不由暗暗想,是不是要出手将老龙婆打晕,然后把那颗红珠抢过来。 就在鸣鸾心底浮起强盗念头时,那边龙女开口: ‘原来二位是天家十一郎君和九颠三娘子。’ ‘呵呵,天帝与佛祖向来修好,曾经吉力天的吉利迦蓝还曾在九颠布教,而三娘子你的师父菩提老祖更常往兜率天,弥勒佛尊引其为挚交。如此说来,咱们三家也是世代交好的。’ 龙女如拉家常般扯着关系,听到鸣鸾耳里,却只想偷笑。 你个叛离之徒,还敢舔颜想强拉关系,莫不说离了此阵,佛地已不一定容得下你,但只说口中那个吉利迦蓝,呵呵,布教,且不说那位在九颠折腾的那些荒唐事,只说当初他建下的几处庙宇,如今不是被九颠治下百姓拆了砖瓦梁柱修补自家屋宅,就是让姐夫改了便民的医馆。 哎,想用那位秃和尚攀关系,您还真是摸错了算盘。 …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美人龙OR蛇OR鱼 同鸣鸾站在一处的龙渊,此时看着龙女倒不觉好笑,而是生出些不耐烦。 因为龙女这种东拉西扯的模样,让他不由想起了太乙和太白那两位老家伙。 他们说话的调调跟眼前的龙女如出一辙。 有话从来不会直说,而是要先绕它七拐八弯,哼哼唧唧拉磨似的倒腾好几圈后,才抒发的己见也常常是讳莫如深。 对于这样的表达方式,龙渊见得很多,也非常的不感到喜闻乐见。 故而,在鸣鸾暗自嘲笑,打算用沉默来刺激看龙女发觉自己的攀援并未对两人多有凑效后,还能怎样东拉西扯时,已经耳根起茧的龙渊先一个不耐的出口道: ‘既然关系不错,那劳烦前辈让个道,给咱们过去,或者,帮咱们指条道看看如何?’ ‘前辈放心,等出去了,咱俩肯定不会跟人说见过您,绝对不让佛爷们知道您老多在这儿!’ 他这两句话,直把龙女说的脸色发白。其实原本血脉上涌,应该是红上一红的。可无奈韶华去多,面皮松垮,肤色暗沉。就是把脚底板的血都补过去,也只能红了眼珠,而龙女那张老脸却只能是青或白,再不好有霞色了。 而龙渊会说这样的话,也是有原因的。 先来,鸣鸾的介绍在前,再有,龙女自己依依遥想状态在后。所有一切都在告诉人,她同白帝关系匪浅。她入冲阴阵必非菩萨之命,那是擅离佛地还是叛离佛地便差不多一个意思。她困于冲阴阵也必和白帝有关。 …… 由此种种,龙渊还觉得自己说的两句话已经很有礼貌,算是给对方留了不少颜面。 心中几番辗转,龙女终究压住几欲冒上眼眸的血色。虽然她自信只要自己转个手腕,就能将这俩小孩杀的尸魂不复。可终究知道,眼下还不是露出真面目的时候。 再次开口时,她也没了再给两人绕圈说话的心情,便直盯着两人手腕上的丝绦,道: ‘这上玉宣神君气息颇浓,想来必定是他身物。’ 说着,她突地凭空向旁边菩提树干击打,轰隆隆,似有雷声从郁郁葱葱的枝叶中发出。 然后,噼里啪啦,好多白色的东西突突地掉落下来。 待俩孩子看清草地上物拾,不由都惊了下。 那竟是一堆白森森的骸骨。 看到两人面上的诧异,龙女眸子一转,嘴角挂上一轮满意的得色。 鸣鸾此刻眉心皱紧,眼睛一眨不眨的在白骨上。 旁人看来,会觉得她是被骨骸吓到,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正努力的在心底拨拉小算盘,清点核对地上骸骨的数量以及它们对应的身体部位。 须臾,似乎将数量终于点拨清楚。暗暗一个深呼吸,她默默自言自语,皇天不负,总算给咱找到了。 就在鸣鸾暗自松口气时,眼角余光人影呼扇,接着嗷一嗓子,龙渊大动作的向后一跳,他本能的反应牵的鸣鸾也跟着趔趄了下。 不满的目光望过去,正对上一双盛满了不可思议的眸子回望回来。 ‘二十个手指,二十个脚趾…这,这家伙怎么长得…’ 没想到龙渊也观察到了骸骨数量与其部位的不对称,为他的细致感到欣慰同时,鸣鸾又不由对他张慌的动作感到不满。 无奈摇头,伸手按住龙渊举到自己面前的手掌,慢条斯理如同斯文学究般道: ‘你没看那边还有两个头,那里的大腿骨也是四根,还有这儿和这儿的椎骨……’ 龙渊顺着看去,半晌,才感觉理顺些头绪,然后侧目对鸣鸾道: ‘两个人?’ 鸣鸾用一种你总算还识数的表情点点头。 哦—— 长长的声音伴着个吸进又吐出的呼吸,出入在龙渊喉间。 没错,地上的骨骸若细加端详点数,正正好是了两副。 龙女道: ‘我陷于此阵经年,愁的便是此。冲阴阵中阵气凛冽,竟连我也分辨不出,哪具是白帝哪具为墨帝。三娘子,可否借我用一用那条丝绦?’ 鸣鸾嫣然一笑,清脆地道: ‘何必言借,分清骨骸,且由晚辈来替您行之便是。’ 一言方毕,龙渊就觉手腕松脱。不及他低头,就见那条本搀着自己和鸣鸾的丝绦,此时已经横飘在前。 丝绦轻盈地在骨骸堆上空转了两圈,如同一条拥有神识的游龙般。 鸣鸾上前几步,以手在胸前拖出莲花印,口中无声诵念。 丝绦尾部遥遥落下,柔柔地在尸骸上拂过,仿佛美人长袖漫过花蕾般,带着些小心和温柔之态。 七彩异光如萤火点点从一些骨骼上闪动,然后光影从骨头上脱离,变成了无数条闪光蛛丝,成为了丝绦和骸骨之间的联系纽带。 砰砰,是骨头离地时彼此无意识碰撞发出的声响。 … … 仅只刹那,丝绦之下便有白森森一团骨头凌空聚集。 丝绦绕着那堆骨头转了一圈,忽地兀自展开,宽幅足有丈余。哗啦,被它团团围住的骨头给包裹的密不透风。 鸣鸾掌印猛收,收成包裹的丝绦嗖地缩小,并遁进了她的袖中。 手掌缓缓拢下衣袖,鸣鸾的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却很是仔细,确定袖子里塞得很稳妥了,她才带了些志得意满的笑容抬头: ‘前辈,我已经将玉宣神君的骨骸收好,剩下的便都是无涯上师了。’ 哼,龙女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她垂着眼皮,眸中流光闪电般交错而过,似是开心又好像不开心,面皮先是松下来乐了乐,转瞬又忽的抽紧显得恼恨无端的样子。 身子没什么动静,只是随着她眼眸一凝一睁之间,地上青白色的白帝骸骨呼啦啦像被什么猛力吸住,都落在了龙女盘膝的两腿间的纱丽裙上。 ‘你怎么能输。我以你为英雄,是必然的仙界雄主,是我父王再多少轮生死都追及不上的真男人。可,你怎么能输,怎么能死,怎么能让我失望。’ 龙女的嗓音尖利,痛斥的语声催人心肝。虽然她脸上没有半分泪水,但言语中的悲痛却是如溃堤潮水,给人难以扼制之感。 拂上那清白骨骼一瞬,她积在胸中多年的情绪便如遇给人按下按钮,流泻的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掩藏在心底的旧事,不受控的染上脑海。 多少个万万年之前,她于西方十二诸天的第十重天降生,落地便是龙女,称号公主,为多少人艳羡。可佛祖既然赐予尊崇与她,却偏不肯同时给她一个合格的父亲。 她的龙王阿爹风流成性,还性格怯懦,且极要脸面。养了成群的姬妾不算,还没能力管束。竟由着她们合谋气死了他的正妃,也就是龙女的阿娘。而他不愿此事张扬伤了脸面,非但不处置那些妾室,还为了遮丑,怕龙女闹事,竟将女儿强送去了观音座下,为侍瓶童女。 呵呵,侍瓶。便是侍候玉净瓶。 此后万年,她的韶华便只剩了青灯古佛,和一个白白净净的瓶子。 龙王,她的阿爹在龙女一万两千岁那年亡故。缘由竟是和众姬妾宴饮,席间女人们争宠抢着跟这条老龙喝酒,结果一个没成想,把老龙喝大的过了头,醉后再没能醒来。 所谓醉生梦死,也就是她那条龙王老爹了。 跪拜菩萨,那是龙女第一次离开紫竹林,回去第十重天奔丧。 早没了泪水可流的龙女公主,如行木般走完所有丧事仪程,然后在龙王下葬那日,蓦地山崩海啸,似从地狱而来的浮屠火焰从地底喷薄而出,带着毁天灭地之势,吞没了坟冢和所有送葬的人。 当然,那些人里包括了所有龙王姬妾。无论是灌酒喝死龙王的,还是当初气死龙女母亲的,甚至包括她们的子嗣。一个不拉,一个不留。 独独只有龙女一人走出了赤焰。 因为她是沾染过玉净瓶中甘露的人,浮屠之火烧不死她。 从那日后,第十重天再无龙族,唯一的后裔龙女则在紫竹林的块垒樊笼中,再未现于人前。 一万年后,或许觉得樊笼中的弟子心智已纯,又或许算到天命难违。菩萨将龙女放了出来,并委以重任,令她接引比丘王子。 初见无涯是在袈山的桃花林中,他一袭白衣,一支白笛。 彼时管乐幽幽霜满地,银轮高悬,花风浓郁。 那个长的比花儿还美的男人放下白笛,对着她笑。 龙女那颗冰块般的心在那一瞬忽地化了。 她没急着立刻接引比丘王子启程,而是滞留下来。 他带着她游历山中风景,同她谈天说地。 这个男人天生的风华,让龙女身不由己的敞开心扉。 他听着她谈及少年时的经历,目中露出的叹惋是如此真挚。而当龙女说起自己如何引来浮屠火焰时,他的面上显出同仇敌忾的慷慨颜色。在听到龙女于樊笼中困顿时,他竟牵住她的手,将几滴热泪滴下。 他懂她,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为她的举措肯定认同。 他就是她的知己。 然后,两人角色转换,改了龙女听人诉说。 男人的志向,报复,对未来的期许,对自我的认定。 那个时节,紫阳圣君还在世,他正困在六重天以上的一统中,触手还来不及向下面几重天界延伸。 彼时,白帝看到机会,便想趁此先自己统一了下面的三重天。待大事成功,王师已定。无论以此为基与紫阳圣君相抗,还是做个重筹换些了不得的利益,就都便是他白帝无涯上师说了算了。 其实,龙女的父亲那位佛地诸天中的龙王,也正经是美男一枚。即使到他死,也仍风仪无限。 无涯的美同龙王阿爹的美极为相似,都是那种容颜绝丽非常,气质儒雅俊逸。 只是,他家老爹穷其一生,都在不间断于风流海中畅游,他的眼里既没有天下,也没有佛祖,有的只是女人们,女人们啊,女人们… 在这方面,无涯绝对是本正面教材。他雄心满腹,志向高昂。而关键的关键,这样一位雄心壮志的男人,他却将其有生第一次也是唯独一次的回眸,对向了龙女。 停留在袈山十九天,两人日日一处,在保持了从不逾距的前提下,却已然交心。 接引比丘王子回到佛地,又半年后,东方九重天中传来下三重天三位天帝乱战的消息。 那时,龙女在紫竹林中安然坐禅,仿佛对林外之事一概无感。但很快,就有消息言说,三位天帝中的白帝胜算大显,因为他会操控浮屠浴火,且其自身还无惧焰火可自由穿焰来往。 只此一招,青墨二帝便不及也。 思绪从过去中回复,龙女愤懑中充斥着痛苦道: ‘我甘冒犯禁,与你浮屠之咒和玉净甘露,可你呢,你怎能负我,怎能负我…’ 可就在龙女忆苦这会子,远处站着的俩小孩的情绪却完全没有被其干扰。 龙渊先是眼珠眨也不眨的盯了会鸣鸾的袖子,然后终于抵抗不住眼中小星星们的雀跃之情,下意识伸过手,从袖子外部底侧轻轻向上拖了拖,然后又加点力左右点了点。 他这连续动作,自然引得鸣鸾注意。 俩人眼睛对到一处,彼此心照不宣的笑了。 鸣鸾明白,龙渊这是好奇,自己袖子小小的,是怎么塞进那好些骨骸的。 矜持地拢拢袖子,她笑的有点得意的道: ‘这等袖中乾坤的小术法不值一提的,嘿嘿。’ 听了她的话,龙渊眼底闪着艳羡,外加一点点谄媚道: ‘九重天上太乙啊太白啊都有类似的术法,但他们用的大多都是墟鼎或袋子的神宝器皿,像三娘子这样,直接往袖子里来去的,还真没有。看着着实便利有趣。’ ‘那,三娘子,你若换了衣裳,这术法也能用么?’ 鸣鸾点头: ‘我这术法是我师傅独创,无需辅助任何器皿,乾为知,坤为能,全凭自己灵力修炼织造个人经纬墟鼎。随着法力提升乾坤墟鼎还会不断增加。我就是换他两百身衣服,都无碍的。’ 龙渊听得心里扑通通跳个不停,只觉满心满脑子都是新奇乐趣,一个古怪的问题顿时映入脑海,他道: ‘那若是把一只猫和一条鱼都放进去,那猫会不会在里面把鱼吃掉?’ 这问题要让别人听来,实在荒谬至极,可笑的像个玩笑。 可鸣鸾却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大有种相见恨晚之感。因为,当初昆仑老祖教她这个术法时候,她也曾问过相近的,只不过在她的问题里,猫还是猫,鱼则换成了老鼠。 心底有了共鸣感的情形下,鸣鸾看着龙渊更亲厚了不少。 她将头向着龙渊处歪过去,笑的分外柔和的回答: ‘当然不会,我这里头地儿大着呢,且每个放进去的物件都会被独立隔在自己的空间里,谁也挨不着谁,彼此也不会知道有对方存在。’ ‘嘿嘿,我曾经放进去过一只母鸡,隔天先摸出来的是那只母鸡,再掏掏就能从别处又划拉出一枚鸡蛋呢。鲜得很,蛋壳一点都没裂的。’ 两人这一段话说完同时,再瞧菩提树下的龙女,竟还在她自己的长篇大论中沉吟无着。 于是鸣鸾眼珠开始转悠。 心说此趟入阵,她本心目的就是替师傅还还愿,为玉宣神君收骨。而助龙渊出阵其实只是顺道的任务。 眼见现下主要重任已经完成,大抵也是时候去走完次要任务。 对龙女风月过往毫无兴趣的鸣鸾自也懒得听人唠叨,于是,她悄悄递给龙渊个眼色,俩人立时通气,默默的拿捏了力道,尽量用人不可察的轻微动作,转身后退。 可俩人身子转了才不到一半,就忽然感觉眼前有个从后而来的巨大影子,如同忽然降落的阴云般覆盖下来。 整齐的回头。 俩人同时皱眉…… 先前骨瘦嶙峋的老迈身躯已不复,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硕大无比的,布满青红鳞片的蜿蜒身躯。 龙女现行了。 只是,当俩小孩顺着那粗壮密麟身躯一路向上看到顶时,都不由给顶端的形貌惊到。 龙蛇之身上端仍见那件秀美的纱丽,而纱丽下覆盖的头颅也仍是龙女那张凹目凸骨的脸面。 也就是说,这条巨大龙身上搭配的还是龙女原版的老太婆的脑袋。 世人常有美人鱼的传说,美人面目,龙鱼身躯。 其实,这就是西天佛地龙族特征。 这样人首龙身的模样,虽然怪异,但因为佛地龙族天生具来的绝丽容貌,反而令其龙族幻出真身后不但不会显得骇人,倒是平添了更多带着神秘的幻美之感。 可是,龙女如今已沦为龙婆,她的容颜就像个披着层皮的骷髅。这就是人模样时候,看着都瘆得慌,更何况还搭配了其原版的龙蛇之躯呢。 再来,她年岁老迈,骨骼比例严重缩水,一颗头颅看着就像风干过得话梅核。而那条盘旋着的身躯倒还是磷光闪闪,饱满肥硕。 以至于,这颗头和这条身子,让人怎么看怎么不搭。 然后,龙渊耳边听到来自鸣鸾的感叹: ‘妈呀,这真是我见过最难看的美人鱼了。’ 对此评论感到有些偏薄的龙渊,不自觉帮她纠正道: ‘应该是美人蛇或者龙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砍树 ‘龙…前辈,您这忽然把自己搞得这么大,是个什么意思?’ 鸣鸾问。 龙女并没有回答,而是目光直视前方。 白帝的那副骸骨成团的飘荡在她眼前。 泛着森森的磷光的尾巴忽然在地面上用力砸了下,龙女张口,嘴巴夸张的裂到了耳根后。 然后,在龙渊和鸣鸾不可思议的注视下,白帝的骸骨被她生吞。 连嚼都没嚼,直接入口,下喉。 真的只能用吞来形容了。 就在龙渊怀疑对方这举动是不是饿了时,龙女的目光忽地闪下来,眸子里忽明忽暗,让人捉摸不透其含义。 但面对此举,龙渊更深感知,这家伙,应该是,真的,真的,饿了。 你瞧那目光,还什么含义,分明就是把咱们当食物看了呢。 于是,他附耳到鸣鸾边上,正想说她是不是饿了想吃咱们呢。可不等他把自己见解发表,那厢龙女苍老的声线已经响了。 ‘小女娃,我若现在同你讨要墨帝骸骨,恐怕你也不会答允了。’ 听到这句,龙渊更是肯定确定以及认定,这条老母龙就是饿了。这不,刚吃完一副骨头不算,还想再问人要呢。 ‘哼,想的不错。那么您老有什么打算,要抢么?’ 鸣鸾不以为意的问。 龙女身子左右摇摆下,面色阴沉如寒冰,语音尖利道: ‘哼,我当然不会强人所难…’ 巨大的尾巴再次于地上狠力跺了下,龙女的额头青筋耸动,干扁的肌肤下蓦然抖动,在那皮肤下似隐隐有股什么东西在窜动。 龙女的面庞变得狰狞,而她自己似乎也在承受着某种痛苦。 ‘无涯,我俩承诺生死相随。今朝,咱们也算成全,即便只剩了骨头,也再不分离。’ ‘哼哼,若非白帝相争痴缠,我俩怎会有如今地步。他不但是无涯的仇人,更是我的。若是不将他挫骨扬灰,何以解我心头恨。’ ‘娃娃们,既然你们要护着我的仇人,那,呵呵,就如同之前探阵来入得我迷雾,与本座有缘的仙人们一样,做我的果腹食粮吧。’ 语毕,龙女脸上怨憎之色逾胜,她的嘴角也开始缓慢的向两侧耳根迸裂。 空气略有凝滞,鸣鸾轻吹了声口哨,道: ‘嘿嘿,龙婆婆,想吃咱们,那还得看您老牙口如何。’ 鸣鸾说话时候神态轻松,状似毫不将龙女放在眼里。可暗地手上小动作不断,非但沌天绫被召唤在一侧掌中,她还斜过身凑着龙渊,将个什么物拾偷偷递到他手里,并低声说: ‘一会我来对付老龙婆,你趁机去砍树,一定要将菩提砍到才能破了这老龙婆的阵。’ 龙渊寻声低头,默默看了眼掌中分量不少,但体积也就比自己巴掌长一点点的金色小刀,不由额头冒汗。 目测那菩提树,身子至少四个自己捆一堆还要粗一圈。 这,你至少也得给咱个斧子吧… 不过,此时情况急迫,也容不得龙渊多想。他的踌躇才开个小头,身子就忽地被人猛力推搡。 嗖—— 待他连滚带爬到了菩提树下,鸣鸾的身影如飞虹般,配合着她的沌天绫,已经同龙女缠斗在一起。 轰隆隆…刷刷刷…嘭… 各种声响不断传入耳里,似是在催促龙渊快些砍树的号令。 攥紧刀柄,龙渊几乎是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不断的将小刀刀尖往树身上来回划砍。 菩提粗壮硕大,和金色小刀形成极不对等的比例。 用小刀砍树,如同蜉蝣撼树,蚁食象躯,给人以盲目自信,不自量力之感。 可当看似脆弱的刀尖下划出的每一道都可称为深邃的划痕,龙渊不仅大喜。 原本无望的事情忽然显出转机,甚至还有了让人瞠目结舌的满意结果。 这种死而后生的喜悦带给龙渊的是强烈的自信。 随之的,他划砍的动作变得频率更快,强度更高。 噗嗤。 龙女非但没能如自己所愿一口吞了鸣鸾,反而被她如灵鹿动兔般的身型,和百发百中的灵力攻击缠的无暇他顾。 同时,沌天绫飞来挪去,和主人配合的默契十足。 若是鸣鸾的掌力击到龙女左肩,沌天绫就紧随其后在右肩刺她一道。若鸣鸾打脸,沌天绫就攻击后脑勺。 总之一人一绫,要么左右夹击,要么前后互攻,再不然就是上捅下刺。终究是让龙女在缠斗中非但没好,还吃亏不断。 眼看着半刻功夫,龙女身上脸上,各种或细或横伤口足有几十道。而或青或紫的伤痕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伤口深浅不一,且形状不同。看着就好像被好几种武器攻击造成。实际上都是沌天绫的杰作,因它绫身灵活,幻化能事。绫角可刺,可捅。绫边可划,可砍。而绫面只要软软贴会就能将皮肉腐去一大块,即便龙女有鳞片保护也无法抵挡。 沌天绫负责放血,鸣鸾就纯粹拿龙女当做沙包。一通拳脚夹着灵力,练的酣畅淋漓。 这主绫俩个打配合打的驾轻就熟,可怜龙女自视满腹惊艳于世的本领,却为她俩密不透风的攻击打的几乎快没了招架。 直至胸口热气翻涌,一股五脏六腑都跟着疼痛的鲜血被吐出来,她才注意,菩提树边正奋力划树的小孩动作。 而她的痛楚,都来自已经身躯开裂过半的菩提。 这株菩提乃是龙女入冲阴阵后,为了寻得无涯骸骨,而用自身仙力滋养的,用以同冲印阵法相抗的根本。 万万年来,龙女孤坐于树下,不仅用仙力养树,同时还利用此树吸食无数困于阵中的仙魂。否则,冲阴阵中无日月之精,无天灵地气,无圣花仙草。这样的三无之地,它还偏偏有吸纳仙力之能。任何仙人进来,就像人没饭吃会饿死,仙人们会因为没有修炼的仙灵之气,非但不能提升仙力,反而还会被阵法逐渐吸走自己本身的仙力。然后再倒霉点,走不出阵,就只能坐困愁城,耗光仙力精气,成为阵中有魂走鬼。 而更倒霉的是有的仙家还会遇到龙女,没等阵法把自己吸干净,就先成了龙女和她的菩提的垫脚石。 将一口痛彻心脉的老血喷出后,龙女看见系着自己本命的菩提已经伤害过半,瞧着径自开始有些摇摇欲坠的树身,不由血涌上头,如遭雷击。 血丝遍布了她的眼珠,看着很是让人抓狂。 尾巴以上的身躯奋力横扫两周,带着股巨大旋风,让沌天绫和鸣鸾都不由后退。 带着满心的愤怒,龙女纵身向菩提冲去。 此时,龙渊背对着她,正全神贯注在自己的伐木工作上,根本没注意后方的危险。 而当他感应到耳边呼啸的风力转头看时,龙女那张只套着层老皮的枯骨面目已经和他仅差两掌距离。 双眼圆睁,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几乎在他眼前,裂到耳根的大嘴。那副张狂如魔的样子着实瘆人。 下意识将双臂挡在面前,本能的将握着的金色刀柄左右滑动。 就在他自己也觉着这种抵抗保护不了自己,可能就要被那张血盆大口吞进去的时候。下一刻,腰上倏地一紧,接着身子便被什么东西提溜着离了地。 而与此同时,噗,好像刀尖划破了血肉,一股浓重的腥味儿飘过鼻间。 当龙渊睁开眼时,他正落在鸣鸾身边。而缠在他腰上的则是玉宣神君的那条裤腰带丝绦。 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龙女身子顿在地上,半边脸上布满血色,叫声凄厉。 龙渊不可思议看看自己手里小刀,没成想歪打正着,竟划烂了龙女一只眼睛。 这个意外令龙渊感叹的同时,也分外雀跃。要知道,他有生的这两百多年里,长在九重天宫阙中,还是天后亲自抚养,除了养尊处优便还是养尊处优。那些从旁出听来的天下神仙英雄的战斗事迹,都只是过耳的故事。身为男儿,他自也对那些热血和激昂向往不已。可无奈碍着身份,即便他把九重天宫各处搞得鸡飞狗跳,日日转悠着招猫逗狗,也是没人敢反抗。 这也就是为什么,像风豹、马琼、允礼那样天宫官二代混子头,龙渊却没能相交莫逆的缘故。因为,他们都受过父辈深刻教育,远离天家十一郎。 今日,是龙渊生来第一次打架,而且眼瞧着就是个败局了,居然还能侥幸给敌沉痛一击。你说他能不兴奋么。 借着这个兴奋劲儿,鸣鸾将丝绦塞进龙渊手里,然后拎着耳朵以极快的语速在他耳边咕哝两句道咒,然后道: ‘这是玉宣神君的御剑诀,丝绦充作宝剑,你来帮我格挡一会儿。莫怕,沌天绫会在旁边帮你。我绕去后面把树推倒,咱们就成了。’ 这会龙渊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狠力点头。 跟着,口中默念咒诀,让丝绦在半空中呈现出要击刺的剑型。 ‘龙前辈,要不要剩下那只眼也来尝尝咱这金刀的滋味!’ 龙渊大叫挑衅。 半面血污的龙女用另一只还完好的眼睛瞥过来,眸光阴森,杀机浓郁。 来自身体内外的痛楚已经让她近乎丧失了思考能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将眼前恼人的小鬼杀死千遍,万遍。 唇边闪过一抹诡异的笑,龙女出乎意料没有直接冲杀,反而忽地团身在菩提树边不动,只嘴唇快速的嘟囔着。 鸣鸾眉心一皱,转瞬便明白过来,叫声不好,然后急急对龙渊道: ‘她要召唤浮屠浴火,快上!’ 随即,龙渊应声催动丝绦冲了过去。 沌天绫先感应的主人心意,比他们动作的还要迅速几分。 啪啪。 没等龙女咒语念完,先到了近前的沌天绫照着她脸颊就是两个巴掌,扇的相当脆生。 打人不打脸。龙女也被突然挨的两下给惊得懵了,一时口住。 龙渊和他的丝绦随后跟上,丝绦剑尖不管不顾一通毫无重点的乱刺。愣是将原本静止的龙身给激的不得不盘旋起来。 见有了空隙,鸣鸾抓准机会,身子闪了两闪,便到了菩提树边。 这会她反而不急着推到大树了,而是先仰头,再吹声口哨。 哨声吸引龙女一瞥。 孤独的一只眼睛倏地抽紧。 龙渊还在指挥着丝绦狂乱的刺刺刺… 沌天绫配合丝绦,你刺前我就捅后… 鸣鸾对着已经无暇脱身的龙女送去灿烂的笑,慢悠悠的高抬腿,抻着脚尖轻巧施力。 忽通通…… 啊呀…… 菩提树倒下同时,还伴随着龙女凄厉的惨叫。 嘭,龙女那具硕大的人面龙身的躯体从半空坠下。落地时震得地面上花叶都跟着颤了起来。 条条红光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一阵璀璨的光影后,蛇身不复,露出的是被纱丽裙衣包裹着的弱不禁风的老人躯体。 红光在身体上空聚集成一个圆点,然后光线消失一瞬,一粒红珠落地,滴溜溜滚了三滚才停下。 鸣鸾上前几步,弯腰伸手就将珠子拿在手里。 之前她就已经对红珠起了心念,现在眼瞅它自己从龙女身体里滚了出来,自没有见漏不捡的道理。 极麻利的将珠子塞进袖,然后才斜眼看看横在地上,进气少出气多,还满脸血呼啦的龙女。 想说,毕竟拿了人家东西,多少还是的来点临终安慰。 于是,她把腿一盘,坐在龙女头顶边,咂摸两下,才开口: ‘你天生的龙胎仙种,尽管爹娘不靠谱,可毕竟比起旁人也是好上不知多少。’ ‘远的不算就说你下面庶出的两个妹子,有半截兽人血统,化不成人形日日拖着段蜥蜴尾巴活着的容甘,和虽也成就仙种却摆脱不了红发紫瞳的阿拉。她们的阿娘死的也早,她俩生长的境遇还不如你这嫡长公主。可人家一个嫁给蜴王续弦,儿女成窝的生;一个拜在宝胜佛爷足下,安分修佛,现在已经成了近金刚身。’ ‘同出一脉,个人结果大相径庭,当初不如你的现在反而都活的挺好,你这做阿姐的困在这阵中万万年,就不曾抽空琢磨琢磨。’ ‘话说回来,我也有个不靠谱的老爹来的,呵呵…不过,比你好些,你家老爹是想把你卖了换地盘,我家的么…已经去给别人当爹,懒得管他自己剩下这堆烂摊子了。总之,没人管更自在,是不…’ ‘但你也算幸运的,有观音菩萨来要收你做弟子。即能免了嫁给不喜欢的人,还能成为紫竹林中侍瓶童女。那些年,在佛地受到的尊崇,同门之间的情谊,菩萨的照拂,难道你都忘了么。’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菩萨对你比之父母也无不甚。’ ‘你以为是你家老爹逼嫁逼不过你才改了计策,转而投身菩萨,用女儿如同质子,抵押了换的佛祖信任倚重么。呵呵,佛地才者慧者洋洋,你家阿爹在佛爷眼里真不好排上队呢。’ ‘其实,是菩萨路过二十诸天龙海,见你坐在礁石上眼坠珍珠,一时心慈,觉得与你这一瞥也是机缘,才主动向龙王讨你的。这点上,你还是错怪你家老爹了,要知道给观音做弟子这种事,真不是他上赶了就能赶上的。’ 地上的龙女从喉咙深处发出两声微弱的哽咽,声线沙哑的像是两根粗糙的羊角在互相砥砺摩擦一般难听。 鸣鸾看看她,然后缓缓从袖中掏出个瓷瓶。 打开瓶塞,她眼中带着不舍,非常小心的在龙女头顶散出一抹白色粉末。然后迅速盖回塞子,将瓶子放回袖中。 她道: ‘你快死了,这是我家师傅自己琢磨出的东西,能帮你保全这身龙骨。你修出浮屠浴火时,应该晓得,自己若到垂死时刻,会遭浴火反噬,烧的渣都不剩。当初你还将一枚火种留给了白帝,幸亏有这冲印大阵,不然当初那场战事就真成三重天的浩劫了。’ 菩提树倒的当下,周围的红雾也都散了,四下一片清明,鸣鸾和龙渊的所在原来是乌泱泱一片青绿草原。 草原上空天碧如洗。 龙渊学着鸣鸾的模样也盘腿坐着,边看边听鸣鸾在那讲故事般和垂死的龙女闲话。 她的皮肤如同嫩滑的鲜豆腐,好像掐一把就能出好多水来。笑起来的模样更是好看,让人不想移开眼睛。 ‘白帝那些让你执迷的东西我不懂,但紫竹林中的阿丹,长你五百岁的师姐,你还记得么。我家师傅常往佛地,同菩萨们交情都不错。阿丹豁达,常带着我在林子里玩耍。也常常会讲起她的小师妹,龙女。’ ‘林中的水溪边有个凉亭,亭下最大块的青石周围光秃秃的,没有半点草木。阿丹说她小师妹不爱说话,常喜欢坐在青石上看鱼,还会摘了边上的草往水里丢,日子久了,青石边都被她摘秃了。’ ‘林中经阁周围的结界足有八层,附在上面的咒文更是密密麻麻。我笑菩萨太谨慎,竟比极乐天的经阁守得还要森严。阿丹却说不怪菩萨,因为经阁里曾失窃过一本泛海佛爷的密行录本。’ ‘呵呵,我记忆中泛海佛的密行录全本主要讲的,就是浮屠浴火的功法吧。嘁,录本失窃,显然是监守自盗喽。而后来这项大本事被用来用去的,只你一个。那偷儿是谁,不言自明啦。’ ‘你说,菩萨也有做事不公允的时候吧。自家徒弟干了这等没鼻子的事,她不但没予以严惩,反而还上赶着一劲儿给你擦屁股。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菩萨也真操碎老心了。’ ‘哎,你说,菩萨们不都很是能掐会算么。难道她算不到你和白帝的事,就这还能派你去袈山接引比丘王子,根本就是送块肉给人啃么。’ ‘完后白帝用浮屠火烧墨帝西岐狐兵,还有之前你家老爹死后剩下的家眷和家底也被一把火玩完的事,这桩桩件件,都是明晃晃刻在你龙女身上的罪业。菩萨怎么处理的,不喊打也不喊杀,就会关。’ ‘关人自省。这算个什么法子,太浪费时间了。自省,有人用一刻,有人用一辈子。像你不就很典型么,到死了还没想明白呢。’ 鸣鸾抬起胳膊,将双臂阔在胸前,左右转动,活泛了下筋骨。然后才缓缓继续道: ‘反正白帝剩的那点骨头都给你吞了,也不用再留什么念想。临到死前这会空档,你也琢磨点别的,入了紫竹林后,菩萨对你究竟如何。比起爹妈和男人,差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牛吃草 垂垂将死的龙女面容已经僵硬,根本看不出的什么表情。 只是鸣鸾一番话说到末了,尤其那一句问句,对她彷如诛心。 这一生,从没活的如此刻这般明白。只可惜,时日已完。 伴着追悔莫及的情绪,一滴珠粒般晶莹的清泪从仅剩的完好眼珠里落了下来。 而龙渊则注意到,鸣鸾似乎一直在很紧张的关注着龙女的神色,直到见了她流出的唯一一滴眼泪,脸上才和缓不少。 甚至不仅仅是和缓,鸣鸾嘴角挂起的模样,简直就是高兴。 在龙渊疑惑不解时,地上的龙女已经满面赤红,来自她身体里的炙热气息熏得边上俩小孩都不由眯了眼。 纱丽裹着皮肉,转瞬间便龟裂分解,裂开的缝隙中既没有骨也看不到血,有的只是骇人的岩浆火纹。 龙渊和鸣鸾下意识后退,但又都没有退的太远。因为龙女的身体分解的极为安静,只是温度有些灼人罢了。 须臾后,地上露出一片焦黑的痕迹,而在那片痕迹上散碎零落着同样染满焦色的尸骨。 鸣鸾第一个凑回去,用手扇了扇余存的热气,然后不知从哪捡了根粗木棍,开始在焦骨里扒拉。 很快,一颗湛蓝的拇指大小的水晶珠子被她从灰烬里滚了出来。 眼中闪过喜色。 鸣鸾弯身凑近,先贴着球边试了试温度,确定不会烫手后才将其拾起。 瞧着鸣鸾此刻满眼放光的模样,龙渊心中渐渐浮上个念头,他觉着,刚才鸣鸾之所以对着将死的龙女那般长篇大论,娓娓絮叨,还施舍丹粉好心帮龙女保全骸骨。 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现在这颗珠子… … … 两人就地掩埋了龙女尸骨,再次寻个目标,走出半柱香后,鸣鸾才在龙渊的追问下给了解答。 原来那颗湛蓝的水晶珠子是龙女的眼珠,其效能有些近似风婆的定风珠,但实际却比定风珠更神通。 不单单是风,就连山崩海啸,都能给它定止。除了这等大用,于小处它也操作。 比如天干物燥了还可用它呼风唤雨,头顶日头烈,它就能帮你扯块云挡晒。脚下泥水多,就拿它来蒸蒸水汽。即替代火烙熨干衣裳,还可充当草帽遮阳避暑。简直是居家过日子的必备神器。 听着鸣鸾说着这些新奇宝物的趣事,龙渊对她简直崇拜的不要不要的。 想想两人差的年岁也不多,怎么人家就那么博学呢。 算来算去,大约就是人家拜了个好师傅吧。 于是,在龙渊心底,对昆仑老祖的向往也是越来越浓了。 又走过不很久,两人眼前忽然出现好大一片羊群,在羊群边上,还有个带着尖顶皮帽,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 男子手中扬来扫去挥舞着一杆羊鞭,满面的愁容,口中还隐隐能听见他在念叨,怎么办呢,可怎么办呢。 两人先是呆了下,这是他们入阵后见到的第二个人模样的…额…人了。虽有些惊喜,但想着之前龙女,也不由提上些警戒。 两人彼此看看,由于先前经历,便统一默默决定,选择绕开这一个人一群羊,继续走自己的路。 反正,看样子,羊倌对他们也不像有兴趣。 可两人选左边,羊群就也往左边走。俩人再往右边,羊群也迅速跟着来。如此反复两回,龙渊和鸣鸾就明白了,这是赶羊的两撇胡在挡道啊。 回目再望,那羊倌却仍旧不看他们,只是自己低头发愁自问。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嘿嘿,还能怎么办,明白让咱们过去关切的意思啊。 龙渊和鸣鸾只得转向,走到羊倌近前。 ‘不知先生有何难事,可否说与咱们听听。’ 龙渊拱拱手,问。 羊倌终于抬眼,看了看面前两个娃儿,眉毛还是耷拉着,却很痛快的回道: ‘这片草场是我家主人的,青草每天都在长,长得长短也都一样。一千头羊能吃两千天,一千两百头羊可吃一千五百天。现在主人给我了两千四百头羊,问我能吃多少天,咱就不知道呢。哎,这可怎么办,主人限我三天回答,眼看今儿就是最后一天了。’ 鸣鸾瞬间皱了眉。这个疑难真是触到她霉头,算账,天,她脑子里现在全是群羊咩咩的声音,根本就找不到头绪么。 左右思量不过须臾,她已经头大如斗。 当鸣鸾恨得咬牙切齿,打算跟羊倌说带我去见你家主子,我帮你结果了他便既不用算账,还能让你从羊倌晋升羊主子。 这时,龙渊忽然笑嘻嘻的开了口: ‘这还不简单,我帮你算。’ 鸣鸾惊讶的转头,就见龙渊很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接着,她就听到龙渊不紧不慢的开口: ‘一千个两千减掉一千两百个一千五百就是二十个两万,然后再看二十个两万里有多少个两千天减去一千五百天,这就知道草每天长的量是四百。 ’ ‘接着,一千头羊吃两千天,那就看两千个一千减掉草每天长的四百是多少,嗯,是一百二十万。那就等于知道这片草场原来的草量是一百二十万。’ ‘最后,就看一百二十万里有多少两千四百减掉四百。嗯,是六百。这就算出来啦,两千四百头羊可以吃六百天。’ 鸣鸾忍住头晕眼花,仔细看看龙渊,发现他回答的相当自信。于是,摒弃心里的疑虑,她顺着转头,看向羊倌。 明显的,羊倌有点懵。 他看了眼自己的羊群,然后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龙渊: ‘你,算的对么?’ 龙渊答: ‘当然啦,不信你自己再算一遍,看是不是六百。’ 鸣鸾立刻帮腔: ‘对啊,你照着他方子算一遍啊!’ 羊倌的八字眉更加的外向了些。他面上有些不甘,犹豫了下,才道: ‘好吧,算你们对。’ 语毕,忽地嘭,原地冒出一股烟气,转眼,羊群和羊倌就都没了。 龙渊和鸣鸾对望,两人同时发出咯咯笑声。 他俩都看得出,羊倌消失时很是不甘和落寞。显然,他没想到自己这道题会有难不住的人。 接着,两人继续前行,将刚刚的羊吃草全当了个花边插曲,抛在脑后。 可再次前行不久,眼前的景物倏地变幻。 草场和草原没了踪影,眼前反而出现一条闹哄哄的集市。 两人站在集市入口,想了会后,还是踏步进去。 市场上商贩林立,买卖的人都挺多。但这些人都有个统一特点,就是视龙渊和鸣鸾如空气。 显然,这些热闹都是幻象。 忽地,前方一阵吵嚷声吸引了两人注意。 随着人群凑过去,原来是个卖兔子的老汉在同买主争执。 ‘哎,大家都给评评理啊。这里三只兔子都是俺自家养的,颜色一样,斤两也一样,没啥差别。俺家就这一杆五斤秤,一次只能称五斤以上的重量,俺的兔子每只也就三四斤。他要买俺兔子,俺没法给他一只称,他偏要俺给他称出一只的斤两来,大家伙说说,他这是不是刁难俺,啊,是不是…’ ‘哎,这位小哥,你笑啥,咋的,你觉着他有理了?’ 被忽然点名的正是龙渊。 微微诧异下,龙渊和鸣鸾明白过来,这老汉和刚才的羊倌是一回事来的。 于是,龙渊笑着上前,道: ‘人家要买你一只兔子,让你给称下斤两,也算不得不讲理吧。’ 老汉把眉毛一挑,高声道: ‘嘁,俺不说了嘛,俺的称就是个五斤称,没法称啊。咋的,你讲理,那你称一个。’ 众目睽睽之下,龙渊毫无负担顺手接了老汉的称,信信然的说了句好,然后便开始动作。 他先让鸣鸾帮忙,将呆若木鸡的三只兔子都挤到称上,称出重量。然后又去掉一只,称出剩下两只的重量。接着便道: ‘刚才三只十二斤,现在两只八斤,十二抛去八是四,一只兔子四斤重。’ 瞧着龙渊和鸣鸾麻利的撂下称和兔子的动作,老汉眼珠死死的瞪住,口中低声道: ‘比上次还快…’ 嘭—— 又是一股烟,人和景物又都没了。 当俩人又一次踏上前路,并讨论着这个爱给人出题的家伙会再玩什么样的把戏时,面前很快就又有了变化。 一栋旗番招摇的酒楼平地而起。 酒楼门口,两人被个老婆婆拦住去路。细听之下,原来是… 老婆婆和两位老闺蜜在酒家吃饭,结账要三十两银子,三人各出十两,但老板说今日有个优惠,只收二十五两便可。于是,便让小二退给她们五两。谁知小二贪心,自己私藏二两,只退了她们一人一两。后来被旁的客人戳破,老婆婆就去找店家评理,因为就算拿回小二扣得银子,她算来还是不对。她们老姐仨各掏了十两,找回一两,等于花了九两。三个九两是二十七两,再加上从小二那拿回的二两,也才总计二十九两,不够三十啊。 听完后,鸣鸾不假思索的就把目光投向龙渊,有了先前铺垫,她确信这个问题一定也难不住他。 果然,龙渊思索不过片刻,便有了答案。 他道: ‘阿婆,您算错了。’ 老婆婆问哪里错了。 龙渊答: ‘这里老板只收了二十五两,再加上小二私藏的二两,现在是二十七两。然后还有退给你的一人一两,二十七加上三两,不正好是三十两么。’ ‘因为小二藏的二两本来就在你们的花费里,也就是它本就属于三个九中,不应该单独再加。’ 老婆婆望着龙渊的目光变得阴郁,她张着嘴巴,半晌才吭哧出声: ‘小娃子,好会算计。’ 嘭—— 烟去人空。 第四个幻境是一池莲叶的荷塘。 两人脚步才到塘边,碧色荷叶下面就哗啦啦冒出一个湿漉漉的人头来。 ‘两位小友留步。’ 嘿嘿,咱们都当得上个友字啦。 可不么,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自然是朋友。 再瞅水里那位,花白头发,寿桃大脑门,这是个什么形象呢。 ‘两位小友,吾乃此间河神。这里拾得三把斧头,一把金斧头,一把银斧头,一把铜斧头,请问哪把是你们遗落的?’ 咦,这次的游戏有点老套哦… 当龙渊还在仔细端详老头举着的三把斧头时,鸣鸾痛快的回答: ‘金的。’ 答完,她就作势要去拿。 老头见状手不觉向后晃了下,满面狐疑的问: ‘小友,你确定么?’ 鸣鸾坚定的点头: ‘确定,金的。’ 老头再次闪开,又问: ‘小友,看你年龄不大,老夫劝你,行事莫要贪念。行的正才会有好的回报。吾再问你,你遗落的斧头…’ 懒得听他啰嗦的鸣鸾截断他的话,又腔调了句: ‘金的,就是金的。’ 然后手臂迅速伸过去,连抢带拽的把个金斧头给劫了过去。 手里就剩了两个斧头的老头急眼了,指着鸣鸾道: ‘你这女娃好不讲理,看你细皮嫩肉,哪像砍柴用斧的人。你,你这就是明抢啊!’ 鸣鸾将金斧头掂量下,还挺沉。笑嘻嘻的回嘴: ‘呸,说我不讲理,明明是你没脑子。既然早看出咱不是砍柴模样,干嘛还要举着斧子。这遗落的话可是你先问的,既如此我给你的答案又哪里不对了。你硬要问,我只好答,答了你还不信,不信又何必问呢。分明是你自己自相矛盾难原其说,怎的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嘿嘿,一下牛吃草,一下称兔子,现在又搞什么金斧子银斧子,乱七八糟不知所谓,自己玩砸了还倒打一耙。你属什么的,猪吧,家里排行老几啊,我猜是老八。’ 嘭—— 白烟袅袅。 收好斧子,龙渊和鸣鸾再次开路,俩人似乎也开始习惯这位的调子,心里没了多少负担不说,反而是又轻松又好笑。 第五次幻境和之前出现的频率差不多。 只不过,这次老头似乎学了乖,竟然采取分兵策略,将龙渊和鸣鸾分隔开来,各自入境。 盯着眼前的草屋,鸣鸾多少有了点踌躇。 她暗暗祈祷,但愿老家伙这次不是考她算术。 屋门忽地从里打开,一个妇人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提着个篮子。 她径直到了鸣鸾跟前,把篮子硬生生跨在鸣鸾胳膊上,道: ‘儿啊,记好阿娘的话,出门直走三百步,左转走一百五十步,在陈记针线铺买两根缝衣针,三根被褥针,还有一卷棉线。然后向东二十步是老吴馒头铺,要三个馒头。再去对面的肉摊切七两半的猪肉。最后再去临着猪肉摊的油店打三两三钱菜油。好了,快去吧。’ 哦,这次是考记性。 对这方面很是自信的鸣鸾,拎着篮子应着妇人的话出了院门。 走出去三百步不到,忽然地上横出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 鸣鸾心里挂念着妇人的步数和采购顺序,不想理他。可那丐子却像个螃蟹似的,横来横去,左右挪移故意挡住去路。 鸣鸾心里很是着恼,却又感觉好笑。 无奈停下,她不说话,只是面带不善的看着乞丐。 ‘小姐姐,行行好,施舍点吃的吧。’ 沉默了下,鸣鸾道: ‘你莫挡我路,我现在要去买馒头,一会回来给你一个便是。’ 乞丐挤眉弄眼的摆出可怜相: ‘小姐姐,咱实在饿得不行了,你没看咱连站都站不住了,求你,行行好,赏点吃的吧。’ 鸣鸾一只手缓缓的插上了腰,心说刚才哪个爬的比螃蟹还麻溜的。 她看了眼篮子里的钱串,道: ‘这样,吃的没有,我的去买了才有。不过倒有点散钱,要不我给你个大字儿,你自己去买点吃。’ 乞丐拨浪鼓似的摇头: ‘哎呦,好心的小姐姐,咱饿得都走不动道了。您给的钱现下也当不了饭食不是。您发发善心,咱就想要口吃的就行。’ 乞丐的声音传进耳里,真是把鸣鸾点着了。 嘿,这会是玩死缠烂打了是不。 转念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的步数被乞丐一捣乱,全忘了。 胸中火苗腾腾的,她决定不再搭理乞丐,回身准备走回去重新数。 可身子才一侧,又不禁再转回来。 冷眼看看地上装可怜的乞丐,眼珠转转,问: ‘你就一直在这儿,不打算动弹动弹了?’ 乞丐嘿嘿一笑,露出口干净的白牙,道: ‘咱饿啊,动不了。’ 鸣鸾深深呼吸,然后点点头,默默转身。 乞丐在后面垂着眼儿,暗自露出窃笑。 可他却不知道,此时背对他的鸣鸾,已经暴躁的如同头炸了毛的小狮子。 猛然回身,乞丐还没看清,鸣鸾就扔了个明晃晃的东西过来。 下意识以为是自己讨要的吃的,乞丐本能伸手去接,没想擦着手背滑过一股冰凉,紧接着,双腕被什么给绕住,咔哒,还发出声响。 低头看看,是个金箍圈正正好紧紧的砸住了自己。 瞧乞丐转动手腕挣扎的模样,鸣鸾心里那叫个解气。 ‘别费劲了,这个和佛祖当年箍住孙行者的是一套家伙。没有咒语,是打不开的。’ 哇呀呀,这次轮到乞丐气急了。 手腕上的金箍因为挣扎反而更加紧了几分,勒的他吃痛不已。 红了眼珠,他道: ‘小丫头,咱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就讨点吃食么,凭地就能用上这样招数。你也太狠了。’ 鸣鸾看着像个振奋的虾米一样,腾地从地上跳着站直了的乞丐,上去就是一脚。 乞丐手腕勒的生疼,没提防这小女娃动作,更想不到一个娃娃,脚上劲道却比她个头要生猛的多。 嘭,他被踢倒回地上。 瞧着地上横着的没了身高优势的人,鸣鸾笑眯眯的道: ‘你也会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那这三翻四次的刁难是怎么回事,闲的你么。’ 鸣鸾伸出食指,轻轻在刚翻身坐起的乞丐手腕上点了点,金箍瞬间又抽紧了些。 ‘哎呦,疼,疼,别动了,真的疼。’ 鸣鸾笑着收手,道: ‘真的疼啊,呵呵,你不是会化烟,嘭的没了么。接着变啊,变啊…’ 啊呀呀—— 乞丐躲开鸣鸾的手,用求饶的声音说: ‘我,我错了,小姑奶奶,啊,姑姥姥,我不玩了,咱们休战,休战好不。’ 鸣鸾把小身板站直,用高高在上的态度道: ‘知错了还不改。’ 乞丐对上鸣鸾眼睛,心里哆嗦着明白过来,脑袋猛地一晃,两人面前景物就变了。 周围还是一片草坪,龙渊正站在他俩十几步的地方。 见到鸣鸾后,他忙赶了过来,接着又看见地上乞丐,不禁一愣,下意识指指自己刚才站立之处。 鸣鸾从他面上神色也看得出,他所经历的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大蘑菇 把箍着手的乞丐按坐在地上,鸣鸾和龙渊两个分开两侧站到他面前。 尤其鸣鸾手里还抓着根说粗不粗,说细不细的木枝。 把沌天绫召唤出来,将木枝扔过去,就见沌天绫像只狗子似的追上去,用身体把木枝的下半部裹挟住,片刻,又腾地松开并后撤。 木枝乍然没了支撑,倏地落下。 几双眼睛看过去,就见被沌天绫包裹的那半截,已经变成了浓稠的浆汁。而且它还在不断冒着斯斯浓泡,并缓慢的将另一半的完好处腐蚀。 得意的看完沌天绫带着威胁意味的演示,鸣鸾挑眉去看乞丐。 见对方果然脸色发白,笑容便愈发满意起来。 她狡黠的眨眨眼,道: ‘对你姓甚名谁,身份来历这些我都不感兴趣。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个,出口,你明白么?’ 乞丐点点头,然后稍微沉默了下,抿抿嘴,才道: ‘这里阵法奇特,每个入阵者经历都不尽相同,咱们不过身困阵中的阵鬼而已,所知的其实也不很详细…’ 听到这,鸣鸾顿时将眼珠瞪圆。凶巴巴的在金箍圈上点了点,说: ‘喂,你可不要说你不知道哦!’ 乞丐见状立马认怂,只好委里委屈的小声回答: ‘咱,就知道一条。’ 听完这回答,鸣鸾才恢复笑容。即便只有一条出路,但有这么个带路的,总比他们自己无头苍蝇的寻找要强上许多。 这冲阴阵的隐秘,昆仑老祖所知也不是完全详尽。 能入阵一直走到龙女那段,已经算是她开了挂。可之后的阵路,以及出口寻找,昆仑老祖也是没有门路的。所以,现在能掳到这么个带路的,鸣鸾是打从心眼了庆幸运气。自然,也不会跟他要求太多。 接下来,就开始了乞丐带路的路程。 他们三个在草坪上走不多时,四周的景象就发生了变幻。不过,这次不是乞丐做的手脚,而是阵法自然为之。 脚下是一条宽阔的足以容纳两辆马车并驾的道路。道路两边有些残垣断壁。 大略看看便可知道,这里原先应该是一处城池。 三人走的路是绕在城外的,很快,城池的残景被抛在身后,他们面前的路面更加开阔起来。 路两边的景致也同之前不一样。左边是生长稀疏的林木,右边先是一段野草丛,后来就冒出很长也很茂密的一片油菜花田。 在走到油菜花田时候,鸣鸾敏感察觉到,乞丐的神色变得有些不太镇定,他有些刻意的向左边行走,似乎是在闪躲什么。 心中浮起一丝疑虑,鸣鸾不由将目光往油菜花田地中多看几眼。 金灿灿,绿莹莹,清风吹过,生机盎然。 倒看不出什么猫腻。 衣袖轻轻抽动,鸣鸾转头,正和龙渊的目光迎上。 显然,他也看出了乞丐的不对劲。 于是,鸣鸾果断叫停。 ‘你…不喜欢这里’ 鸣鸾试探。 乞丐摇头,转而又点头,然后道: ‘这儿是白帝的无相军团,和墨帝鲛族的战场。当年战事惨烈,参加的基本都死在这儿了。你没看这里的油菜花长得比别处好么,就是地底下尸骨养得。’ ‘既然都死绝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乞丐面上露出为难,支吾两声,道: ‘我是怕这里尸气怨气重,不,不干净不是。’ 鸣鸾双眸微睁,很快又眯了起来。她把沌天绫招出来,胡腾腾在乞丐身周转两圈,吓得对方噗通,一屁股跌坐下来。 然后,沌天绫往其身后竖着静止不动,用力将身体展开,极具威胁性的挡住乞丐后路。 鸣鸾则笑道: ‘老实说,里头究竟有什么?’ 她问话稍落,乞丐顿觉手腕疼的厉害,心知是鸣鸾在刑讯逼供了。可他才说了半截没有,那痛楚就比先前还猛烈起来。 眼瞧乞丐疼的要崩溃了,终于撂了实话。 ‘我说,我说。里头有好些鲛人的鲛珠鲛丝,还有,还有无相兵人的酒葫芦,那,那里头盛的粢醍酒。我,我都是给自己留的…哎呦,我说的都是真的。’ 鸣鸾终于停下咒语,此时的乞丐已经疼得汗如雨下,面色苍白。 嘴角挂起浅浅的笑,一双圆圆眼睛里,无数颗小星星又开始努力发光发热。 龙渊现在对鸣鸾这个表情已经算是熟悉了,她只要惦记上哪里的宝贝,就会是这幅模样。 ‘我去看看?’ 龙渊尝试问鸣鸾。 ‘不,咱俩一起去。’ 见鸣鸾回答的很坚定,龙渊不禁看看了还坐在地上大喘气的乞丐,意思是他怎么办。 鸣鸾笑,说: ‘放心,他不敢跑也跑不了。有金箍和沌天绫,咱们就安心去寻宝吧,哈。’ 伴着最后的一个哈字,鸣鸾已经一蹦一跳的冲进了金灿灿的田里。 显见,这丫头人虽不大,可却是真的很贪财呢。 天上浮云来去,等乞丐终于像归水的鱼缓过气儿来,目光看过去,油菜田里两个小小身影奔跳的那叫一个欢实。 ‘哈哈,我又找到两卷鲛丝,哎,这还有个葫芦呢,咦,是鲛珠,哎呦,十几颗嘞…’ ‘嗯呢,我这也有,是鲛珠啊…’ ‘这边还有呢,不少不少…’ ‘这块葫芦多些…’ ‘来来来,往我袖子里塞,放得下,放得下…’ 日头不知不觉亮了很多,光线映的油菜花上,反射出油亮亮的微光。 同样的,田地中人也被光亮映射到。 鸣鸾白瓷般的肌肤泛着玉质光泽,她的脸因为兴奋而红红的,眼睛水润的像蒙了一层雾,简直可爱的不要不要的。 她和龙渊都沉浸在捡破烂这件美事里,谁也不曾发觉,道路上那个蓬乱发型遮掩之下,一双浓密长睫的眸子里,闪烁着的墨玉般的光。 三个人再次启程时,鸣鸾和龙渊的额头都带了些汗渍。只是相比较龙渊,鸣鸾脸上则还有种酒足饭饱之后满足神色。 可不么,连龙渊捡的也都交公入了她袖囊。能不满足么。 又不多时,脚下景物随了阵法变幻,宽阔道路渺然不见,一座山岭出现。 领中道路狭长,但因有乞丐带路,走起来也不算艰难。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一处山穴中。 此地山势高耸,凌霄冲瀚,还要流水飞琼的瀑布从接近山巅处倾泻而下,于山底汇聚出一汪碧绿深潭。 站在潭边,乞丐指了瀑布,说出口就在后面。只是瀑流湍急,且流水中还专噬仙骨的银鱼,很难穿越。 龙渊和鸣鸾循着他的话细看,果见湍湍激流中夹着银光如丝如缕,而深潭里应着水流溅起的水花中也能看到半透明的鱼儿跃上潜下的淡影。 鸣鸾先对乞丐翻了个白眼,在简单观测过此地情景后,注意力反倒为那些银鱼吸引。 她捡了几块石子丢过去,嗖嗖地还带着点风声。 噗通通,石子落水同时,便有几条小银鱼被敲晕了浮在水面。 此刻,鸣鸾心里琢磨的是,这些鱼儿即已仙骨为食,那若吃了它们,岂非大补。 而就在鸣鸾潜心琢磨怎么吃鱼时候,龙渊却很是用心观察着瀑布。 很快,他指着瀑布顶端处说: ‘咦,那上面发光的是什么?’ 顺着看过去,鸣鸾也才注意到,的确在瀑布尽头有个亮点。 斜眼瞄了瞄乞丐,见他也在仰头看,可那嘴角上挂着的明显是在动心眼的样子。 ‘哦,可能,是石头的反光吧。’ 鸣鸾将手里最后一枚石子向他丢过去,正中其屁股。 哎呦,就是声痛呼。 乞丐揉着屁股,心道这小妮好生暴力。 鸣鸾却是背着手,扬着头,脸上挂着笑,说: ‘再想想再说。’ 乞丐有些不自信的看她,抿了嘴唇鼓了好半晌决心,才像泄气的皮球般,叹息着说: ‘据说啊,我也是听说的,不一定真。只说那东西是镇守这里出口的宝物,因为有它才会有这瀑布和银鱼。可至于它是个什么样子… 二位也见着了,太高了,我上不去,也就不清楚了。’ 捕捉到宝物二字,鸣鸾果断的将脊背挺得更直。 她仰首再看时,容色明显比之前亢奋了许多。 龙渊带着愁色道: ‘是啊,这里既没有腾云,也找不到能飞的坐骑,看来只有从山崖下爬上去了,可水瀑让两边的崖壁都长着青苔,虽然有些树藤可以攀援,但是…哎,不好爬吧。’ 听着他的自言自语,鸣鸾莞尔一笑。 她清脆的道了句: ‘这有何难。’ 便从袖囊中抓了把白色的东西向高空抛撒,紧接着,沌天绫跟着飞升,摇曳婉转,用它的绫面鼓风,让那些白色向上飘荡。 如临风露姗姗,似若翔云轻盈。原来,是鹤羽。 鸣鸾衣袂带风,身姿如鸿,点着那层层叠叠的羽毛,像扑花的蝶儿般,扶摇而上。 水光的踪迹落在她舞蹈般的身影上,给人如梦如幻之感。 很快,她的倩影便随着水瀑的高度,与那尽头的光亮一同化为虚影。但更快的,亮点消失,虚影回落。 当鸣鸾如最轻盈不过的花瓣一样,飘飘摇摇的再次出现在视野里。 乞丐的眸子却因她手中的物拾而抽紧。 ‘大蘑菇!’ 龙渊发出不知是叹还是惊的呼声。 在鸣鸾落地一瞬,她身后的高崖深瀑也如影般消失,只留一池碧绿算是印证它曾经的存在。 乞丐乱发下的眉心已经蹙成好几道的川字,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心口乱跳,像有千万个和尚在敲木鱼般,脑子里乱嗡嗡的。 那是同自己灵识共同孕育而生的灵芝,得此灵芝者便是与他扣着红鸾结的命定人。 也只有此命定人才能取得灵芝,开启千流阵口。而冲阴阵阵口虽多,但能使大阵归元消弭的只有千流阵口。因为这里才是真正阵眼。是大阵存在的关键。 千流银泻,大阵开。千流消亡,阵亦亡。 这边乞丐的心脏一抽一抽的,对着鸣鸾总有种如坠迷雾的不真实感。 而好在鸣鸾和龙渊的专注都在她摘下的大蘑菇上,并未发现他的变化。 ‘是个蘑菇呢,还挺香。’ 鸣鸾干脆的揪了一绺,很是混不吝的往嘴里塞。 ‘嗯,好吃的。’ 她不知道,在她一绺绺地往嘴巴里又塞又嚼时候,某人正默默在心底淌血。 他的宝贝大灵芝啊,被他的红鸾结当蘑菇啃呢… ‘咦,我最不喜欢蘑菇了,你吃吧,我不要。’ 龙渊摆出非常抗拒的模样。 鸣鸾切了一声,笑他不识货。 蘑菇整体是个壮硕的心型,只是边缘不很整齐。但还是很饱满,很肥大,非常有料。 鸣鸾嚼过几口后,就觉丹田中温热澎湃,四经八脉都通了气般舒爽。 心知这真是个宝贝。便不想一顿浪费光,便将剩下的塞进袖囊。 这会,她也想起出口的事。 抬头望之前瀑布掩盖的山壁看,果然见一道圆形符印罩在上面。 ‘九宫大明印’ 乞丐又震惊了下,他没想到这女娃小小年纪,竟识得他的印法。 ‘呵呵,换了旁人到真是难办,可惜遇到了我。’ 鸣鸾笑的分外自信。 她转身,看着乞丐,笑容比起之前更加灿烂。 嚯—— 金箍打开。 在将金箍塞回袖囊同时,鸣鸾又从袖囊中掏出几刻鲛珠。 摊在掌心数了数,她蹙着眉,稍作思索,还是很小家子气的又塞回两颗,才把剩下的扔进乞丐手里。然后道: ‘谢谢你带路,辛苦啦。咱们后会无期。’ 说完,她拉住龙渊的手,抓着他两人飞冲向罩着大明印的山壁。 口中默念印诀,两人的身影如同被什么东西给吸住一样,消失在山壁里。 碧水潭边,天光随之骤暗。 萤火森光弥漫在空中。 肮脏落魄的乞丐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位身着青袍的男子。 明珠冠,翠玉珏,紫金靴。 眸光潋滟,彷如染上了天宫荷塘中最艳丽的芙蕖的烟色。 望着前方空落的山壁,他谓然慨叹。 执拗的龙女神识以灭,墨白二帝,各有所终。而自己用来消解顺带躲避那场天地浩劫的阵法,终于等来了有缘人。 千流大阵繁浩磅礴,他能织就创造,可困住旁人同时,亦让自己入了樊笼。 所谓难不自解。 这处困住自己和墨白共三位上古帝君的大阵,而其创始人却并不能自行解除。其消弭尔,需待有缘。缘法根本,正是自己的姻缘灵芝。 自己的灵气都充斥散布阵中,除非阵亡,否则无法回聚本身。而灵芝与神识同生,其中积聚灵气如同另外的自己。 灵芝震慑千流阵眼,无法自行摘取,只能待那姻缘中人到来,才能取下破阵,归灵还原。 只不过,这位姻缘…貌似太小了吧… … … … … 出了冲阴阵后,鸣鸾先就被两个焦急等在外面的阿姐给围了。 待将她从头到脚的仔细检查完毕,确定没有任何缺失后,芮莘和玉藻才算安心。 接下来自然是一连串的纠正思想认识的教育。 再然后,姐俩连娱天大会收官宴会都没参加,就急急带了小妹回去九颠。 推诿宴请的借口,芮莘用的是小妹于冲阴阵中虽身体无碍,但精力疲敝,神思不全,需速速归去修养。 而实际则是她多少对天家有些怨怼。也觉得鸣鸾真是脑子坏掉了才会陪着天家十一郎涉险。虽然能保全了出来,可谁能说准这不是侥幸呢。 因此一件,芮莘和玉藻两个隐隐有将天家视作瘟疫的意思,尤其是自家这个缺脑的小妹,极易被传染。为了自己妹子安全,闪远点比较好。 而与鸣鸾出阵后经历的亲情脉脉相反,龙渊出来见到的不是爹娘,当然,以天帝天后身份,自也不好在人前把亲情张扬太过。 所以,迎接他的是三个大男人。 三哥昱驰,八哥怀泽,还有大表哥和庆。 三哥天生的傲娇脸,见了他也是没什么笑模样,只淡淡说了句: ‘不错,能出来。’ 八哥倒是笑着的,说的话也比三个显得关怀。只是,他笑容的同时,嘴角不知为何总隐隐带着点愁苦味道。 而大表哥和庆,这位万年的冰块脸,冷君子。人家站那是丝毫没有言语过,一直用一种能冻住一切的气场盯着龙渊。看的久了,搞得龙渊心里都开始发毛。甚至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该缺个胳膊少条腿的出来,这位才能满意。 俩小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鸣鸾跟着阿姐们暖和和的带回九颠,龙渊则被三位哥哥冷冰冰,古怪兮兮的送归天后。 只能叹一句,命运多舛啊… 归去九央宫后鸣鸾就被禁足,除了每日姐姐们轮班的教导,就是姐夫几乎三日不绝的问诊。 三日后,俩姐姐也算把能用的词藻都掏干净了,姐夫也将能想到的内外伤都检查遍全。这才放了鸣鸾自由。 又在九央宫过了三天胡吃海塞,颐气指使的逍遥日子,算时辰往极乐天参加经会的师傅也该回程了。于是,鸣鸾终于招来和她主子一样,在九央宫养了多日肥膘的白鹤,拜别姐姐姐夫,带着好几箱芮莘准备的礼物,回去昆仑。 白鹤展开宽阔羽翅在缥缈台落下时,昆仑老祖恒寂也刚到了玉丘宫门口。 师徒两个在宫门外会合,见着徒弟手里大包小包的礼物盒子,昆仑老祖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慈祥。 将礼物在昆仑老祖的千雪殿中安置好,鸣鸾先回陶然殿自己住的东厢暖阁,略微拾掇了下空置多日的屋子,然后又往厨下亲自做了两道小菜。 直至天幕披星,师徒俩才在千雪殿的霜花楼里开始豪饮。而饮的呢也正是鸣鸾从冲阴阵中带出的粢醍酒。 酒盏挥洒间,鸣鸾在讲自己于冲阴阵中见闻,既是相告师傅,同时也算佐酒配菜的小料。 待将龙女那段听完,昆仑老祖恒寂不由对着桌上,已经被自己放进玉匣中的玉宣神君的尸骨,干嚎了两嗓子。 当年万里同游,西天会经轮,南极赴道场。谁曾料,挚友再见,已是玉匣内外,血肉无存。 悲从中来的恒寂,也落了几滴苍然老泪下来。 接着,鸣鸾又继续讲自己后面的经历。 恒寂听在耳里,面上酒色渐淡,凝色稍重。 待徒儿说书般把段子说完。恒寂也落下酒杯。 ‘你们出阵后一日,九重天发生的大事,你可晓得?’ 听了师傅问话,鸣鸾略想了想,回问: ‘师傅说的可是冲阴阵没,拜陵老祖复出一事。’ …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拜师 昆仑老祖恒寂沉吟良久,才开口说话,可并不是回答鸣鸾所问,而是索取。 他要鸣鸾将那个蘑菇拿出来瞧瞧。 依言在袖囊里掏了会,才把被自己破坏的不完整的心型肥硕大香菇鼓捣出来。 恒寂接过看了不多时,便又还了回来。 鸣鸾原本以为,以师傅的道行和为人,定然识得这菇子是个提升法力仙气的好宝贝。至少也会提出跟自己来个见者有份,一分为二。 谁曾料他老人家竟只是欣赏欣赏,过了眼福就没了下文。 望着差点以为会失而不得的蘑菇宝贝,鸣鸾心中边感叹师傅何时转了性儿,边看着自己狗牙似的啃噬痕迹,琢磨八成师傅是嫌弃它以不是完璧之身才会归还。 接着,师傅又喝了一大盏酒,便吩咐撤席。 而在他老人家屁股离了椅子,将走未走时,才嘱咐鸣鸾。 说是那拜陵老祖离了天帝的接风宴席,却拒绝了天帝的无数重礼,只摘了好些王母的蟠桃归去他的老巢金仙岛,同经年未见的拜陵族人,分赃般把蟠桃赏赐一番。然后,他又重回天宫,自己向天帝讨要昆仑北邻的君山做礼。 继而如今,这位昭阳君很是麻利的在君山上起了座金仙殿,人也跟着住进去,成为了昆仑的邻居。 说完这位拜陵老祖复出后的大致行动轨迹,昆仑老祖恒寂又极不屑地品评了下那位的人品。 皮囊妖媚,行事轻薄。 言词不长,简单明了八个字。但仅皮囊妖媚一语就足以引起鸣鸾恶感。 谁叫拜玉京这位美人老爹所赐,九颠三姐妹对长得好的男人都无好感呢。而且是皮相越好看,她们就越讨厌。 更何况还有行事轻薄为补充。 于是,鸣鸾在脑子里已经下意识将这位大神邻居,定义为和她老爹同等人物。 那心中对他的感觉,不言自明。 末了,恒寂对拜陵老祖的总结陈词就是,让徒弟离她远点,不可招惹。 但实际上,根本不用恒寂提醒,鸣鸾是绝对肯定会有多远躲多远的。 这夜过后,翌日,昆仑便迎来了客人。 不过,不是他们师徒都不喜的新邻居来拜访,而是九重天宫,太白和太乙两位神级跑腿。 这二位是替天帝来向昆仑老祖求师的,别误会,不是天帝要拜恒寂为师,而是天帝想求昆仑老祖收了自己小儿子,十一郎君龙渊为徒。 既然是求人,自然要有礼物。 天帝出手,礼物的丰厚自更是非比寻常。 太乙太白两位在玉丘宫里说了个口干舌燥,非但没得来一杯茶饮,恒寂来来回回都只是说要考虑。 最后,两个老仙儿只得垂着头回去九重天。 他俩不知道的是,俩人前脚走,后脚昆仑那师徒俩个就扎进了礼物堆里。 一会赞叹,一会贬低。这个说声不错,那个道句一般。 足足一个时辰,俩人才把所有礼物甚为详细的鉴赏完毕。 午时漏刻鸣金时,鸣鸾为师傅沏上香茶,并看着脸色,赔笑说: ‘师傅,您老觉着天家的礼可还成?’ 从茶气缭绕中斜过眼,恒寂问: ‘怎的,你想要个师弟了?’ 鸣鸾笑着主动去给师傅捶腿,道: ‘这趟冲阴阵,弟子觉着这位天家十一郎除了长相不太入眼,其他都还不错。我们也算得上是共过生死的朋友,自然要讲些义气。师傅您若不肯收他,天帝就要让他去做始元真尊的徒弟啦。那老爷子哪能跟我师傅比啊。’ ‘哎,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我还挺为朋友惋惜的。天上地下,我师傅这样的人物能有几个。就我呢,是有福气的,能侥幸入了您的法眼。您说说,始元真尊,论长相,论道德,论本事,他也就您小手指头那么点。他呢肯定是很愿意收十一郎做弟子的,可他和您没法比啊,若是您不要的弟子他收了,我用脚都能想到他会对外如何吹嘘,肯定是说您心不清,眼不明,还爱充老拿乔。没准还得鼓捣些,天帝看着您不如他道德高尚,品行端正啥的,才会转而将儿子交给他…’ 咳咳… 恒寂用一阵咳嗽打断了鸣鸾。 见师父沉了脸,鸣鸾暗自吐下舌头,转而做出些乖巧状,开始安静捶腿。 ‘你这丫头最是没良心的,还跟我谈什么义气。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明白。一来你是觉得昆仑待得孤单了,想来个比你小的好让你指使欺负。二来那小子能入了你的眼,必也不是什么老实货色,肯定是跟你蛇鼠一窝的品性。否则,你今日能来这许多话。’ 鸣鸾听着师傅一语成谶的道破,并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反而调皮的冲师傅眨眨眼,然后站起身,道: ‘好好好,我不参合。我去给您弄俩菜,再温壶酒。您老自己边吃边喝,慢慢想。’ 望着鸣鸾消失的背影,恒寂脸上跟着缓缓浮上笑容…… 再一日,玉丘宫又来了客人。 鸣鸾猜测大抵是看太白太乙两个不得力,天帝又派了旁的仙人来做说客的。 她想着作为朋友,自己是不是也该过去帮帮腔,毕竟昨儿看师傅样子,收十一为徒这件事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前脚才进千雪殿,耳边就传来师傅的咆哮: ‘你做梦呢吧,这张老脸你还要不要啦!’ 接着,是个清雅的声音回答: ‘哎,咱们好好说话,怎么这就恼了呢。’ 恒寂: ‘你给我滚回君山你的金仙殿去,现在立刻马上。最好再远点,滚回你的金仙岛,离我昆仑越远越好!’ ‘还没多少叙旧,逐客令就下了。恒寂,你这脾气,还跟以前一样。好,没关系,本君不与你计较,我这就走。不过,反正咱们比邻而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有涵养,我等你。等个二三百年,你的火气压一压,小丫头也长了,我再来同你说话。’ 见里面人要出来,鸣鸾急急向一侧回弯的廊下躲藏。 透过拐角的廊柱,她看到的是个青袍,珠冠的侧影。 那男人出了殿门,不知为何在阶前廊下多站了会儿。 天光落下来,白面皮,长睫毛,鼻骨□□,唇色如蜜。 这张侧脸入眼一瞬,鸣鸾就皱了眉。 好俊的脸,真令人厌烦…… 男子笑意盈盈而去,他其实早发现了躲起来偷看的鸣鸾,也是故意多站了会好让她看清自己模样。 只不过,他是真料不到,自己这张引以为傲的脸,竟成了两人间难以逾越的头一道沟壑…… 这位惹怒了昆仑老祖的俊美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刚刚复出,并择了君山与昆仑比邻而居的,拜陵老祖昭阳君。 而自这位走后,很快,昆仑老祖恒寂就飞鹤传音与太乙,由他告知天帝,后日便是吉日,可送十一郎龙渊来昆仑拜师。 … … 说来,龙渊这师拜的也真是意外频生,匆匆忙忙。 打从冲阴阵出来后,他便改了主意。 先前他的想法是,既不愿拜规矩严苛的始元真尊,也不想离开九重天宫他的舒服日子。所以,是打着借冲阴阵的名头,跟父君求情,让他就近,到太乙或太白坐下,学个炼丹,龟洛等这样安静的,不费力的术法。 而且太乙的巽宫和太白的星府都在九重天上,这正和自己心愿。 但冲阴阵一趟,大抵是被鸣鸾给刺激的不小。龙渊立刻改了心思,恳求天帝帮他拜师昆仑。 天帝那些私心自不必说,儿子所请也正应了他意。 昆仑老祖的年岁只比紫阳圣君小五千岁,其与故去的墨帝玉宣,白帝无涯,还有现在复出的拜陵老祖,再加上紫阳圣君,他们乃是九重天宫还未统一的上古时期的五圣尊。 现如今,墨白二帝化骨,紫阳圣君身归混沌,五位圣尊留存于世的只有了昆仑老祖恒寂,和拜陵老祖昭阳君。 天上地下,可说除了天家,在这东方的九州万方,四海八荒的地界上,昆仑老祖的尊贵与所受尊崇,真真无有逾越了。 即便刚刚在君山设了金仙殿的拜陵老祖,也比不得人家的名头响。毕竟他委身冲阴阵时日太久,而且,他的名声在五圣尊中也不算好。 如此,闻得小儿竟能生出这样大志气,天帝哪有不尽力撮合的道理。再来,昆仑还有鸣鸾。 即为了儿子的前程,也为了惦记儿子能否顺利取到媳妇。天帝便在尽力的基础上,又加了十二万分的努力。 这点,单从太乙太白两个同时出马,还有他们带着礼物单子,便可见一二。 若非九重天众臣工拦着,天帝自己都差点和太乙太白一道上昆仑了。 当这俩老头带回消息不好那刻,父子俩都受了打击。 不过龙渊只是失落,到还不至于丧气。毕竟昆仑老祖并未一口回绝。 可天帝简直就跟吞了个活耗子下肚一样,夜不能寐,日思混乱。他如坐针毡了一整日后,便理出个头绪来。决定要往西方极乐天,找菩萨帮忙求情,让昆仑老祖收了自己儿子。 只是,他金车未动,这边太乙又来报了喜讯,说了昆仑老祖应了。 事情反转有点大,搞得天帝登时还掐断了金座扶手上的麒麟头。 大抵是兴奋的过了头,没控制好力道。 然后,太乙又有点为难的支吾半天,才感叹日子选的有点仓促。 后天,太快了。太乙和太白都说天家子拜师是大事,须得郑重对待,后日就办的话,一应礼节准备上有些紧张。 可天帝却提了眉毛。 感叹自己胸中这口气,被俩老头折腾的一会上一会下,实在遭罪。心说好不容易得了允头,别再让你俩那些迂腐做派惹得昆仑老祖一个不耐,再翻了脸不认账了,那可怎好。 于是强忍了心口的悸动,当即庄严定音: ‘不仓促。’ 然后下令一应文书从简,只是立刻开始着手准备一份比先前送去的还要厚上一倍的重礼。 日子一到,生怕再有变故的天帝,早早就将儿子从被窝里提溜出来,简单拾掇拾掇,便由太乙太白陪着,带了浩浩荡荡的礼队,去了昆仑。 送人队伍早上出发,午间不到就返归了天庭。 见人马来去匆匆,天帝的心不由又提到嗓子眼。 可瞧着礼物和龙渊都不在,又听太乙太白说昆仑老祖收了人和礼,把咱们就哄回来了。 到这儿,天帝才算彻底放心。 而自这日起,龙渊也就真正成为了昆仑老祖恒寂座下,第二位入室弟子。同时,也是鸣鸾的头一个同门师弟。 恒寂虽然年岁大些,可向来是个洒脱不羁的性子。自然也没太多条条框框的款谱来摆。 拜师当日,轰走了天庭众人后。玉丘宫门关上,就把龙渊带去了千雪殿。 先喝了杯徒弟茶,然后变出个扁担,扁担两头各一个大竹篾的筐子。筐子里堆的冒出个小山尖的经书咒本。 他也没二话,头一件吩咐下的教令就是说,素来听闻天家十一郎聪颖非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默书自也无需人教,由他自己安排时间便是。 书本上的心法,咒术,道术默好后,与其配合的功法操练,就由鸣鸾这位师姐负责教习。 而昆仑老祖呢,每个月会不定时抽空查验一次,顺带纠个谬误。 听完师傅的训话后,龙渊心里着实畅快。 他本也就不是个愿意被人拘着的性格。昆仑老祖这样的教学方法,可以说给了他极大自由。 加之以后大多时候的教习都是鸣鸾同他一起,龙渊这心里更是乐的要巅了。 听训完毕踱出千雪殿,正就见鸣鸾已经等在外面。 龙渊满脸都噙着笑,乐呵呵地奔过去,开口就学着恒寂,唤了声: ‘阿鸾。’ 鸣鸾倒不跟他分辨,反是看他周身的云锦细缎衣料,可肩上去担着个扁担走出来,不觉噗嗤笑出了声。 过去帮他扶了扶扁担绳,旁侧引路,带他去到了陶然殿。 在师傅训话功夫,她已经让沌天绫和白鹤,将龙渊带来的自用物拾都撂在了西厢暖阁门外。 将暖阁门推开,鸣鸾当着龙渊的面施展法术,眨眼功夫,竹筐里的书本就自己整齐的归列到了书架上。 然后,她又将龙渊那些自带来的物件玄于房间半空,按照龙渊的指引,将它们也很快一一摆放。 前前后后,不过半柱□□夫,西厢暖阁就收拾妥当。 龙渊看着她这套手法省力实用,心中顿生兴趣。 当下将这法术问了,原来名曰:如意自来法。 如意如意,随我心意。自来自来,来去自如。 鸣鸾看出龙渊心意,当下也便用自来法从书架上摆好的丛书中,将有这法术的书本唤了出来。 她告诉龙渊,后这半日若有空就自己备好心法,待明日她带他实习。但若觉得累了,便明日再背,后日再练也可。 龙渊心里着急想尽早有鸣鸾一般的本事,觉得是等不得多一日了。 于是,两人就约好,今儿他就背,明儿鸣鸾带他操练。 翌日转眼即到。 鸣鸾带着龙渊就扎进了昆仑东脉的岭子里。 两人在一处杏林里驻足。 这里就是鸣鸾挑选的练功地了。 她指着树上有红有青的杏子,告诉龙渊。自己指红色的熟杏,他施法隔空摘取。若摘不到或摘错了,就罚他吃鸣鸾摘的还是青色未熟的酸杏。 龙渊把心法默的极熟,自信很是足够。 应下鸣鸾的规则后,他就开始施法。 可书本和实操毕竟有差距,真的用起来,才发现困难不少,还真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整一个上午,龙渊吃了四十多个酸杏,肚子涨的把腰封都解了,才好歹有了些突破。 到了下午,鸣鸾就没再督促龙渊练功。反倒领着他在昆仑山里串门子。 有泼水沟的野猪四兄弟、长松岭上豹精夫妻花大王和花夫人、木禾坡的白狐寻娘子,还有万仞崖的白头雕刁老二。 昆仑山脉地域辽阔,山中精怪自也繁多。 但论起名号,能有上几分本事或来历的,大抵也就这四家还成。 野猪四兄弟是正经本土生,根系在昆仑精怪圈,算是最正最红的苗。他家往上数,起码五代都是猪精。泼水沟在昆仑南靡,山花果树极多,风景也秀丽的很。而且那里还有一口佛缘井,是昆仑老祖邀请弥勒佛爷来做客时,佛爷逛山野游,临时渴水,用法力自己生生打通的地泉。等佛爷走后,野猪四兄弟的老爹就吭哧着出来,乐颠乐颠地垒上砖石,把泉眼围成了他家私井,成为泼水沟一处重要佛迹瞻仰区。同时也奠定了他家在昆仑精怪圈儿不可撼动的,大族地位。 长松岭的豹精夫妇是外来户,但也都不远。俩只是邻居君山上的花豹,因误食了山巅千年灵芝,而得道行。 之后俩只在君山总觉修炼不很顺利,笃信风水的他们经过一番测算,才搬家到了昆仑长松岭。而自从到这儿后,朝饮青露暮浴霞辉。俩只的道行还真提升不少。 于是,这俩就把个昆仑妙地胜于君山的口风传扬出去,着实勾引了好几批的君山精怪搬家潮。 木禾坡的白狐寻娘子也是外来户,不过人家不是移民,而是明媒正娶的落户。 这坡上原住的是个青狐世家,这家代代单穿,到了寻娘子老公这儿不单是独苗,还是兼职病秧子。寻娘子嫁来不足一年,那位青狐相公就夭了。想着因她庶女,娘家待她也是刻薄。(否则,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个病秧子冲喜。)于是,寻娘子便留在夫家地,安安生生地做了寡妇。 后来,寻娘子的娘家人还来闹过,依仗青狐这边根系都死绝了,而寻娘子就一个女人家。便想逼着寻娘子带上婆家留下的家当归去。这里头藏着的侵吞家私的恶念,分明昭然若揭。 这事出了后,还是鸣鸾跟着野猪四兄弟,赶来,打跑了那群娘家狐狸,保下了寻娘子。 所以,鸣鸾带着龙渊上门时,寻娘子招待很是热情。 可看着她摆上盘的杏饼,杏糖,还有杏脯。龙渊胃里是不住发酸。末了一个忍耐不住,还是跑出去吐了。 鸣鸾看着满脸惊诧的寻娘子,给出的解释是,孩子太小,水土不服… 寻娘子望着她俩离去的背影,禁不住掩嘴轻笑。 孩子说孩子,这丫头心真大。 不过,别说,这俩孩子皮相真都是好,俩人一块的背影,也是耐看的紧呢。 呵呵,青梅竹马,也不知将来会不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抛绣球 万仞崖居于映天湖畔,山水相连,峰势奇秀。崖下碧波婉转,崖后草木丰盈。山崖整体下粗上细,如同数把并列长矛直冲霄汉。崖顶隐在云雾之中,朦朦胧胧,极具仙气。 鸣鸾和龙渊两个到来时,不知哪家雨伯恰巧路过,随手给调了几朵雨云。 于是,小雨淅淅沥沥的降了下来。 刁老二虽是个猛禽的元神,却有个水鸟的性子。温和平易,还分外喜爱吃鱼。 彼时,正披件蓑衣,踏着个竹筏在湖上垂钓。 鸣鸾和龙渊两个头上各顶了一片硕大芭蕉叶子,在岸边跟他招呼两声,算是把新人的师弟同昆仑地盘上叫得上号的精怪头子们认个人头后,两个就打道回去玉丘宫。 不过,临走前,鸣鸾也得了刁老二一尾鲜鱼,算是没有白跑一趟。 翌日,鸣鸾照旧将龙渊带去杏林。可有了之前的打击,都不用旁人督促,龙渊学习的积极性自发的就膨胀起来。 仅这一日后,他的自来法就彻底拿捏了起来,但吃的甜杏多了,也还是很难过。 之后的二十几个日子匆匆而过,鸣鸾带着龙渊,满昆仑的折腾,即让他领略了昆仑变化多端,琳琅满目的风景,也很快在这种痛并快乐的实操练习中,将十数种法术掌握透彻。 待头一个月,昆仑老祖首次校检时,也对龙渊的表现大为满意。于是,便将后山灵宝池中新孕育出的一柄灵气兵刃,青峰剑赐给了龙渊。 自这之后,龙渊在昆仑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昆仑老祖恒寂授徒,全不似其他道门那般死板。他最爱讲究的不是条文规矩,反而是实用二字。 在其看来,学以致用,才是教学根本。 这点从鸣鸾对龙渊的督习形式上,便可窥一二。 自来法是吃酸杏,练□□则转找狼群虎窝去挑战。 移影诀时,捅了二十几个马蜂窝,害的龙渊满头包不算,更是连累花海附近的地鼠精、兔子精等好几家不得不连夜搬家。因为无家可归的马蜂群为了尽快重建家园,在花海活动的数量和频率都是以往的好几倍之多。 为了练好超度往生的清音咒,鸣鸾就干脆领着龙渊漫山遍野的找野尸。后来发现野尸都不敢在昆仑野了之后,她竟领着龙渊去了人间的义庄和敛房。再往后,她又不仅仅满足于只是让龙渊超度普通亡灵,而是开始进阶,超度恶灵。哎,多少个三更夜半,这俩人刨野坟,开荒塚。鸣鸾念咒刺激吸引恶灵现行,龙渊下咒再给超度。若遇到实在可恶的,超度不了了,俩人就一不做二不休,用灭魂咒把人家碎末化了事。 最后搞得俩人在昆仑周边的鬼圈,甚至更远些地方鬼圈,都声名大噪。说玉丘宫里出了俩小钟馗,专爱找鬼麻烦,大家见了最好能躲多远就多远,又或者当自己缩头乌龟,躲在坟堆里不出来。 日子转瞬而过,匆匆间,昆仑岁月已过去三百年。 某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玉丘宫门前落下一朵祥云。 祥云褪去后,一粉一黄两个少女站在原地。 粉衣的少女头上珠玉叮当,正是玉京和紫熏的女儿,王母御封的公主雪娇。黄衣的是她近身女婢青萝。 这三百年,龙渊在昆仑学艺,很少回去九重天。而紫熏揣摩王母好恶,心知若继续娇养女儿,养得她骄矜蛮横,不学无术,那早晚也只会败光在王母那里的怜爱。所以,狠狠心,紫熏让夫君玉京将她们的宝贝女儿送回了南极仙宗的宗学。 三百年的宗学生活,雪娇究竟学到多少真才实学且不说,但人家对她十一哥哥的情意却是丝毫不减。 嗷嗷的熬来熬去,总算等来南极三百年一次的家祭。祭祀庆典总计七天,所以宗学里老师和学生们都有七天的假日。 彼时除了南极宗门内的门人,那些如玉京这样散落在外的族人都要归来祭祖。所以,南极仙宗会少有的打开宗门结界,方便迎来送往。 待陪了爹妈拜过祖宗,走完祭祀流程。雪娇一看,她的假日就剩了三天了。 抓了这余下不多的空隙,她带着女婢就来了不辞辛劳的奔来昆仑,打算见一见她的十一哥哥。顺带也让他看看,他的雪娇妹妹如今出落的如何花容月貌。 可惜主仆两个的鞋履才上了几级台阶,还没到大门,前路就被一对面相凶恶的豹子给堵了。 ‘嗷呜,来者何人?’ 花豹精夫妇两个缓缓化成人形,问话的是花夫人。 青萝身子向前,虽动作上看得出她也有几分恐惧,但还是护住了主子,冷声答: ‘咱们是南极仙宗雪娇公主,你们又是哪个?’ 花豹夫妇互看一眼,都是满脸的茫然,显见他们对眼前这位一无所知。可心思电转间,花夫人忽地忆起鸣鸾家事。似乎和南极有点关系,只是一时竟想不太清楚了。 雪娇自持身份尊贵,素日就少见过几个听了她名号还不卑躬屈膝的。此刻见了花豹夫妇,只当他们是不入流的无知守门精兽,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心中轻贱对方,脸上自然也没得多少好颜色。 于是,花豹夫妇从这位公主脸上看到了很明显鄙夷之色。 ‘同他们有何话说,快让他们让开。’ 雪娇对青萝低声吩咐,可两边距离不远,花豹夫妇也是听得清楚。 这刻,花夫人终于将失落的记忆找回。她想起,鸣鸾的亲爹就是南极仙宗的玉京真君,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白眼狼。而与他苟且气死鸣鸾阿娘的那个小三还是王母家的仙子,后来,那负心汉和小三还生了个女儿,好像还被王母封个了公主的封号…哎,该不会就是眼前趾高气扬的丫头吧。 于是,怀揣疑问,花夫人张口就问: ‘玉京真君是你家何人?’ 听得此问,雪娇和青萝都以为眼前的豹子精神经迟钝,这会子了才猜度到她们身份。不由具是精神一抖。 青萝以身在前,极轻微的冷哼了声,道: ‘我家雪娇公主的父君正是玉京真君,我们夫人乃是瑶池王母的甥女,紫薰仙子。’ 她的话声说的明显比之先前抬高了许多,而周身的谱摆的也更周正了些。 岂不知,听了这话,豹子夫妇俩个神色当时就重了。 尤其是花夫人,那眼珠子里盛满的是压都压不住的火气。 这个道理很简单,对待任何一个小三,大老婆们的怒火都是同仇敌忾的一致。 ‘你是来找鸣鸾的?’ 花夫人下意识就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这是小三的子女来找不痛快呢。 雪娇面色紧了紧,她当然知道鸣鸾是谁。 爹娘的故事她也清楚,只不过传到她处的版本和众人所知的有些出入,多多少少都是经过了加工和美化的。 在她所知的故事中,父母是冲破封建婚姻枷锁牢笼的勇士。她们的真情为人误解,他们的行为被人诟病。但那些才是真正的愚人,相较过世的宓姬,那个只会打打杀杀,性情粗鄙的九颠女君。她的母亲紫熏才是阿爹玉京真君真正的灵魂伴侣,是可以同阿爹携手一生的人。 既然宓姬粗鄙,那她生的三个女儿,也都不是上的了台面的女子。以她们的德行地位,根本无法和自己比较。甚至,只要有人提起,都会让雪娇觉得是贬低了自己。 牙关咬紧,雪娇满脸的不可遮掩的嫌弃,道: ‘她算个什么东西,我找她作甚!’ 这句话也瞬间把两头豹子惹火了。 俩口子异口同声的回: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昆仑放肆!’ 紧跟着,花夫人还上赶补上一句: ‘昆仑是何地,天家要送礼笼络,佛祖还笑脸来往的地界。你个百来岁的丫头片子就敢在玉丘宫门下,如此口无遮拦。还什么仙子的娘,公主女儿的,呸,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样的娘才会生出这样的闺女。还不如我们后山的耗子懂礼。’ 雪娇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这样指着脸骂过,当时就涨红了脸蛋,泪珠也紧跟着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委屈情绪后面紧跟着的就是愤怒,可从没跟人骂过架的她,磕磕巴巴也只是吐出句: ‘你们居然敢骂我和我阿娘,我会告诉阿爹,他定饶不了你们。’ 而就在雪娇这里委屈的滴着金豆子说话时候,忽闻一阵淡淡香风弥漫。 几人转头望去,正见一青袍男子伴着香风,出现在阶下石子路上。 明珠冠,翠玉珏,凝眸皓彩,身姿修长。那仪态和容貌,竟是让周遭的美景都瞬间失了色。 ‘见过青帝昭阳。’ 花豹夫妇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是旁边君山上金仙殿中的那位名声不很好的风流神尊。 青帝昭阳昭阳君的脚步则自然的停在阶下,眼睛也是往娇滴滴的雪娇身上打转。 见到小美人脸上还挂着泪,便笑问: ‘这位小仙子怎么还哭了,感时花溅泪,最是惹人怜。说说,是为了何事伤心呢?’ 听到大名鼎鼎的青帝昭阳称自己美人,而且这位昭阳君的容颜又俊美非常。雪娇不禁大感虚荣满足,想说总算有人识货。便止了泪珠,很是拿捏了力道,柔柔软软地给人屈膝施礼,但却并不主动搭话,而是让丫鬟青萝代替自己回答。 ‘见过青帝昭阳,咱们是南极仙门玉京真君门下,这位是我家真君的独女,雪娇公主。’ 哪知,听完名号后,昭阳君俊美面容上的笑容就跟海上突变的天气一样,刷的淡去,继而更是换成了冷漠。 不为别的,原因还是鸣鸾。 青帝昭阳移居来君山这三百年,对鸣鸾家底身世探的详细的不能再详细了。所以,他对雪娇还有玉京的名字,比花豹夫妇要敏感的多。 既然摘了他的灵芝,那就是他的人了。那么为着以后两人感情发展考虑,同她的喜好厌恶标准一致,还是有道理的。 既然鸣鸾注定了是她的命,那么,在彻底俘获命运的道路上,他可以允许自己,随着好色的性子玩个暧昧,耍点风流。但是,那些鸣鸾黑名单里的禁忌人物,他必须统一阵线,不给他们好脸,予以完全的排外才行。 否则,你就会知道,同命运闹翻的下场是怎样… 另一边,花夫人可是一直在仔细看着听着下面的说话。当她见着昭阳君听见雪娇和玉京真君的名号,脸就瞬间垮下去后。虽不知原因,但也看的明白,这青帝昭阳和南极那父女俩也不凑合。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花夫人立刻脸上掐出朵花般的笑着,问: ‘尊上您是来找咱们老祖的吧。可惜不巧,老祖带着徒弟们去游历了。咱们是负责看门。要不您改日再来。’ 听了这,昭阳君和雪娇都不约而同露出失望。 只是,他们一个是想,三百年了,小丫头也差不多长熟了,该来鉴定下皮相,虽然小时候水嫩,也但愿大了别长歪了才好。 另一个自然是失望与她心心念念的十一哥哥失之交臂。 在这二位站在玉丘宫门前一个扫兴,一个灰心时,人间陈国的边陲市镇,宣城中,正上演一出绣球招亲的热闹… … 边镇城市,商贾来往云集,一般除了固定的本土起家的几个固定氏族大商,其他的商人富户大多因为交易流通的缘故,更迭都会比较频繁。 月前,就有个据说是来自南边的富姓大商,定居在了宣城。 这位富老爷年近七旬,家底丰厚异常,竟有传闻说他的钱多到富可敌国程度。 入得宣城,人家就住进了城中旷日许久,因为价格太高而无人买的起的豪宅,康园。 自此,康园也便改命为了富园。 然后,富老爷更是赈济官仓,抚恤军旅,为沙场歃血将士筑建陵园。豪掷千金而面不改色的富老爷,很快便赢得官家认可。 然后,有了官家助力,人家的生意也很快就遍布全城。 茶馆,酒肆,当铺,绸店,车马行,种类琳琅,项目繁多。 而能一下子开出这许多店铺,也足见富老爷是真的富。 很快,年近七十的富老爷无妻无子,膝下只有一个芳龄十六,待字闺中,且花容月貌的小女儿的消息,也毫无意外的在城中人尽皆知。 这富老爷定居宣城两月后,除了让城中百姓多些茶余饭后的闲谈之资外,更是为城里带来一场更为盛大的热闹。 他要于五月初五的吉日,在最开阔的东华大街上起一座绣楼,由他的女儿抛绣球结亲家。 富老爷对女婿没甚过多要求,就两样,一:年纪在三十以下,但也不能比自家女儿小。二:入赘。 傻子都知道,这是个大白菜变大山参的机会啊。取了富家小姐,等不了几年,富老爷一作古,那富可敌国的万贯家私,还不都就唾手可得了。 于是,宣城的十六以上,三十以下的独身男子们,都跟开水了似的,热起来。甚至还有些已经娶妻的,也纷纷唱起休妻戏码。 为此,幸亏富老爷连夜补发一条条款:有过婚娶的不许参加,一经发现,接了绣球也是作废。于是,才算止住了城中刚升起的婚闹,同时也挽回了不少破碎的家庭。 话说,五月五那日,天空碧蓝如洗,洁白的云悠悠的飘着。绣楼建的很有气派,飞鹤呈祥的装饰灯笼高高悬挂,真丝薄绢的挂帘,在二楼无窗的栏杆和廊子上,静静的垂着。 楼下早早就挤满了人,各种高矮胖瘦,红白黑青的面孔举目仰望,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美好。 鸣锣声响,楼上正中的三扇挂帘卷起,被两个丫鬟搀着的一身红衣的女儿站到栏杆边。 黑而细的峨眉,圆润精致的鼻子,瓜子脸,元宝唇,绝对的美娇娘一枚。 见着富姑娘的娇丽,再配上她的家世。楼下的男人们摩拳擦掌,欢呼雀跃的声音更响亮起来。 少女也没太多墨迹,她先静静站着,用水晶般的眼珠在人群中细细扫量。然后便不动声色的拿起缀满香囊宝珠的绣球,向下丢去。 下头的伸着的手实在太多了,绣球被这些手哄来拱去,争争抢抢间,鸣锣再次唱响。 人群也在锣声后想被人拧了开关般,安静下来。 一片死一般沉寂中,几个彪形大汉从楼里出来。 他们是富家护院。 借着身型优势还有超过常人的武力值,大汉们游刃有余的穿过人群,围拢到了一个少年人身边。 这少年穿件带着补丁的儒袍,手中抱紧了绣球,一张白净清隽的玉面上,露出接近疯癫的笑。 少年很快被护院们带走,后头只留下一连串的唏嘘声。 自此,宣城热闹也总算终结。而富家则多了一位,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孤身流浪至宣城的落魄书生女婿,白朗。 又一月后,富老爷病危,临终将女儿托与女婿照拂,家业也尽都交在女婿之手。 待办完富老爷丧事,又过一月,富家商铺纷纷改了白氏招牌,而当初穿着补丁儒服的英俊书生,也换了华美绸衣衫子,不但常常出入酒肆茶楼,更是成了城中最大妓院,白玉堂的常客。 宣城中,话题再次沸腾。 人们在感叹人世无常同时,纷纷为才做了三月的新嫁娘,就失了父亲,又失了财富保护的富家小姐惋惜。 九月的金秋疏忽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白玉堂中迎来了,从江南辗转到了这座北地边镇,落户于白玉堂的江南花魁,柳娘。 这位花魁娘子以善弹琵琶和技艺超绝的凌波舞而著名。当然,她还有一张艳丽堪称绝色的容颜。 毫无意外,美女若不配英雄,便必然要许金主。 柳娘来到白玉堂,只一次惊才绝艳的演出后,就被白朗包了。 白朗迷恋柳娘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连家都不回,日日居在白玉堂。而他在此花费更是形同流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狗男女 十月初五,刚刚办过丧事顶多三月的富园,再挂白幡。 去世的正是富家小姐。 这富家小姐走的仓促,她的死因也是众说纷纭。有说是遇人不淑,忧郁而终。也有说是被白朗害死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彻底侵吞家私,以及和他的柳娘能自自在在的双宿双飞。 在富小姐出殡当日,意外的,路祭的茶棚和拦路,都格外多。 想她富家来宣城时日尚浅,照理是不会有多少结交。但人心毕竟肉长,十六岁的女儿,先失了父亲,又遇到恶夫。想她老父在世时的娇养爱护,而父亲去后的翻然巨变。那些在后宅忧郁寡欢的婚后日子,虽则仅只几个月,可也足让这小女儿家好似活在地狱。 天堂与地狱,本就只是一步,一念的距离罢了。 人们心中带着怜悯,为着十六岁就早早没去的小女子设了连绵的路祭。 接着到了坟冢,更又出了乱子。 在落棺的时候,凭地不知从哪儿冒出个清秀的少年郎君,趴在土堆上痛苦嚎啕。边大骂白朗道德沦丧,是个狠心绝情的白眼狼。同时,还悲叹自己在绣球那日没能抢的绣球,才会让富小姐落得如今悲凉结局。 原来,这位竟是在抛绣球那日,就对富小姐一见钟情。 白朗面皮也算厚的,尽管脸上恼意明显,但却并未与其如何分辨。仅只让人把少年拖走,便为妻子的坟冢落土,立碑。 这一幕落在人们眼里,对他害死娇柔妻子的说法就更是肯定了几分。被人骂了都不敢辩上几句,还不是心虚么。 富小姐短暂的一生,就此盖棺定论。一切的悲凉,叹惋,也都随着那一抛黄土,定格在这十月的寒风和人们的记忆中。 此后一月,白朗就将柳娘接入府中,而原来的富园的牌匾,也改成了白园。 宣城的初雪今年来的格外早,一夜雪停,街面上明显比下雪时日里人多了不少。 天近将午时候,白朗搂着柳娘从外头逛街归来。跟在他们身后的仆从各个手里都是大包小包的拎着。柳娘身上还穿着见极为显眼的,狐裘大敞。 由此可见,白朗对这位风尘女可比他过世的正妻,宠爱要多上一倍都不只。 在府前街上来回人们,见到此景,无不摇头叹息。或者有那愤愤的,还会发出几声低低的咒骂。 府门关上,白朗和柳娘一入后堂画阁,红门便迫不及待的关闭,厚重的挂帘也都垂了下来。 这男俊女俏的公母两个,进屋就关门闭户,这么着急,还能为的啥呢。 于是,仆人们识趣消失在院外。 而彼时温暖的画阁中,名贵的狐裘随意的散落在中厅的青砖地面上,屋内月门里面的地毯上,则落着两件厚重华丽的外衫,正好是一件男衫,一件女衫。 房内硕大的象牙床上,却趴着个少女,她身上是件白色对襟直袄,衣衫倒还是完整的。 少女边将头上金的银的珠翠往下拔,边感叹: ‘这场戏演的,累死人了。逛街我最不擅长了,那一车的东西给我难选的,都要抓破头皮啦。’ 少女旁边,炕沿上正正经经的少年郎君坐的笔直。 他笑嘻嘻把少女摘下的首饰,一件件归拢,道: ‘咱们如今在宣城,也是名声大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声势应该挺足了,我觉着那家伙的注意肯定被咱吸引了。这几个月,不是一件血案都没出么。估摸,他肯定琢磨上咱们了。’ ‘恩,不错,十一说的有理。我看,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一个穿着绸衫员外服的老者,坐在八仙桌边,抓了个桌上果盆里的橘子剥皮。 少女从床上扯着腮帮,歪头看他。笑说: ‘师傅,您老现在的角色是祠堂里的那个牌位。这要是冷不丁让人进屋瞅见,还不得吓死人么,呵呵。’ 没错了,这三位,就是昆仑号称出门游历的三位。 他们此刻的角色分配如下: 昆仑老祖扮演富老爷,龙渊扮演白朗,而鸣鸾戏份最重,她身兼富小姐和柳娘两个角色。 … … 恒寂秉承自己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教育理念,带着俩徒弟,边游山玩水,边擒妖打怪的将他们学习的本领实用起来。 在掏了几座恶兽的洞府后,师徒三人到了宣城。 会来到此并非信步,而是昆仑老祖的八卦感应到了来自宣城的浓重妖气。 入得城后,寻着妖气,他们就探进了官府仵作存放尸体的地方。 那里共存着四具尸身,刚好两对男女。 他们死的时间分有前后,但距离不长,相隔也就四五日而已。 但四人死相却统一的可怖,女人的脸被撕扯的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男人则是被人挖空双眼,而仵作剖开四人的肚子后,发现女人们的肠胃里有自己面皮未消化完全的残留,男人们的则是他们消失的眼珠。 这两对男女的身份,也很快因为家人的报失,和他们身上的衣着等得到辨别。 两个男人都是有妇之夫,女人也是有夫之妇。 一对是邻居,一对是叔嫂。再根据周边走访,这两对男女间彼此不可谓人言的私情,也都给搬上台面。 既然确定是私通关系,那么他们的丈夫妻子们便首当其冲,成为凶手第一嫌疑。 可一番查验,那四个人又都因各种实锤证据,而被排除在外。 一时间,府衙捕快们犯了难,案子没有头绪,只好先暂时搁置。 而因为案子查证过程,这四人令人诟病的关系和死法也被人知晓。于是,他们的家人非但不再理会官府能否抓到凶手,甚至连这四人的尸首都不肯收。 这才有四具尸体横陈府衙仵作验所的一幕。 通过探查四人死前所见,恒寂师徒三个发现,他们也都没看清杀死自己的是人是妖,耳边只是听见有人不断咒骂,狗男女,狗男女…然后,就不受控的自己吃自己的脸,自己挖自己的眼。继而承受剧痛而死。 在男女们身上留存的妖气中,师徒三个还发现了很重的怨气。 再辅以那个不断被重复的咒骂—— 狗男女。 龙渊第一个计上心头。 他提议演出戏折子来吸引那妖精注意,然后引蛇出洞。 鸣鸾听说演戏,就来了精神,也点头附和,夸这个主意不错。 恒寂看着他俩眯眼笑笑,很快也拍板了。 然后,在师徒三个合力的润色加工下,宣城中就出了那四五个月的大热闹。 … … 清晨的朝阳破云而出,远处山峦上,白雪皑皑苍茫一片。 但天空却是显得晴好,只是厚重的积雪让空气中多了些湿重和寒冷。 华丽的四骑马车在馒头山铁槛观门前的阶下停住,一个华服雕裘的男子先下来,然后他伸手将宽阔车厢中跟着露出头的女子也半抱半扶的搀下车。 女子衣着也是一般华丽,身上穿着件狐裘大敞。 只是她头上带了顶落下薄纱的锥帽,让人看不到其容颜如何。 但薄纱内传出的如莺啼般婉转的声音,还是让人不禁猜测她一定有张姣好的面容。 ‘好容易住了雪,能出来散散心,你却偏要人家戴这劳什子的帽儿,走路都不方便呢。’ 听了女子娇滴滴的抱怨声,男人白净的面色笑容如沐春光。他暧昧的拦住女子的腰肢,让两人肩俯着肩,姿态旖旎的令周边的人看的面红耳赤。 并把头贴着那薄纱,轻声道: ‘我家娘子天姿国色,郎君这不是怕旁人瞧了去么。呵呵,来,郎君搀着我的娘子,咱们慢慢走啊。’ 周围站着好些仆从还有铁槛观中来迎接的道士,这放肆的挑逗言语被听在耳里,那一双双偷望过来的眼中,神色更是五花八门的齐全。 面纱下,女子比雪还要白净的脸蛋颤了颤,嘴角轻轻撇了撇,感觉也是被男人的话酸倒了牙。 趁着两人间几乎没有缝隙的贴近,以人所不察的动作在男人手背上狠狠拧了一把。 哎呦—— 男人惊呼一声,然后跟着将臂弯里盈盈可握的柔软腰肢楼的更紧些,顺势道: ‘娘子,小心脚下。若是滑倒,郎君可要心痛的。’ 呼,薄纱被轻吹着动了下,里面明亮的眸子翻了翻。 然后,在众人或讪讪或觊觎目光中,这密不可分的一对摇摇晃晃间,入了铁槛观。 这两位入了观中大殿,对着满殿仙尊却并不跪拜烧香,而是像在游历赏景般走马观花的逛了圈,然后便从殿中后门出去,继续溜达。 而带来的仆从,都只是驻足在大殿正门外,无一跟随。因为他们早已知晓自己这二位脾性,俩人似是很爱在光天化日亲亲我我,所以仆从们早形成规矩,走哪,都往大门口等就成。 道观中的道人们亦是自动避让,因着这家宣城有名的大户,早早提前三日就着人来观中报了消息,还顺带投了大手笔的香火钱。且日日都派出大批人手,把从他家门口到铁槛观的沿路,打扫铺排,张扬的人尽皆知。 而且这二位在宣城的人缘极差,人们知道他俩要来铁槛观后,都自觉在这天跟家待的老实,无一人肯靠近馒头山。 道士避让,仆从止步,于是,诺达一座道观,俨然就成了甬道上公母两个自己的地盘。 俩人的身子还是挨得紧紧的,就好像长到一起似的。 薄纱下的人儿低声道: ‘都转悠多少圈了,我腿都细了,那脏东西怎么还不出来。十一,你这次算计是不是哪儿漏了?’ 这俩不是旁的,正是鸣鸾和龙渊了。 此刻,不顾鸣鸾的抱怨,龙渊仍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中,笑意温柔的又攥了鸣鸾的手,道‘娘子累了,那咱们去那边廊下坐坐吧。’ 说着,他拉了鸣鸾就走过去。 到了廊下,龙渊先用袖子将几点残雪扫净,然后却没搀扶鸣鸾,而是自己先坐了个踏实。 见此情景,鸣鸾不由跟薄纱里头瞪眼。 可她还没反应过来要怎样批驳他,身子猛地一旋,脚下忽然腾空,定睛间,竟是被十一抱坐在了他的腿上。 身子稍稍拧动,立刻,就被龙渊死死的钳住。他在鸣鸾耳边道: ‘别动,小心穿帮。’ 瞬间,鸣鸾的身子便不动了。她乖觉的贴靠在龙渊怀里,头子抵在他肩上,锥帽刚好空在肩上空,也无碍行动。 ‘那东西来了么?’ 她边发出疑问,边暗暗用仙法稍作探查。须臾,便又满是落空的失望。 ‘还是没有啊,哼,若不是他沉得住气,就肯定是你算错了。’ 见着希望落空,鸣鸾从薄纱里轻轻打了个呵欠。然后就枕着龙渊的肩头闭目养神起来。 暖暖的融雪阳光落下来,照的人身上很舒服。 龙渊垂眼看她,眸间带着同阳光一样温度。 三百年的光阴,少男少女的他俩都长得越来越好。 一个从小白萝卜模样的掉书袋,长成了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一个从圆润水嫩的小肉球,出落成了冰肌玉骨容颜倾城的俏仙子。 俩人秉性相投,又日日相处,神色间免不得就如同老夫老妻般,彼此愈发想象起来。让人看了,便会生出,金童玉女,就应如是的感觉。 跟着身体的成长,情感也渐自发生变化。 因为爹娘那辈的污遭过往,龙渊了解鸣鸾审人度事与常人有异。而对感情也更是迟钝些。但他自己却分外肯定,自己的一副心肠,已经紧紧的系在鸣鸾身上,是任谁都解不开的了。 反正俩人时日还长,龙渊并不着急,他可以等,相信总有一天,他可以等到他的心上人开窍,等到他俩携手良辰,共定终身的日子。 这边两人还做着缠绵状,可耳朵却已经分外清晰的听见回廊尽头,隐隐而来的脚步声。 那步子落得刻意轻缓,但实打实是朝他二人而来。 鸣鸾从薄纱下睁开眼,嘴角挂起个终于等来你的轻笑。 俩人心有灵犀的不动声色,仿佛完全沉浸在当下的柔情蜜意中,不可自拔。 脚步终于到了后身,一声狗男女的大吼,跟着便有风声落下。 这边抱在一团的两个是何等人物,况且他们又早有了提防。所以,反应的速度那叫一个迅捷。 等龙渊擒住那从后偷袭的贼子,目光看看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的烧火棍,再瞧瞧手掌下活泥鳅般拼死扭动,却还是逃脱不开的人。 面上立刻冻成了冰块。 心口一股无名火,他一个爆栗,将那人直接给敲晕了。 鸣鸾探手在那人周围拭了拭,发现竟连半分妖气都感应不出。 正纳闷看向龙渊,就见他面色不虞间倒好像是清楚地上人底细的模样。 不由小声问他: ‘认识?’ 龙渊凉凉的看了看周围,克制了心底的怒气,和那股莫名的酸味,道: ‘我先头娘子下葬时,扑棺的就是这小子。’ 鸣鸾听得莫名其妙,神色间也是稍微一怔。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不由噗嗤笑出了了声音。 然后,俯身半蹲在那人身边,板过他的脸看了看,叹息道: ‘还挺有情有义,就是…’ 那句就是长得太秀气让人看不惯的话,被她生生吞回肚里。 龙渊见她似对地上男子还挺有好感的模样,面上不禁更加青黑。 嘴唇轻轻一抿,他移步过去,抄手就将蹲着的鸣鸾扯回怀里,直盯盯的望着她道: ‘我对你可比他有情义多了,不是么!’ 隔着薄纱,鸣鸾用力眨巴眼睛。她不明白十一这突然上身的霸道模样是为了哪般。 下意识转着眼珠四下看看,鸣鸾觉着,大抵还是为了角色扮演到位。 心中暗暗对着龙渊竖了个大拇指,点赞他的敬业精神。 既然龙渊敬业,那自己也不能显得太不负责。于是,鸣鸾戏精上身,指尖软软地点下他的眉心,道: ‘知道啦,讨厌!’ 她的声音娇滴滴的,听得龙渊骨头都酥了。心里瞬间像是被人挠到痒处,而能为他解痒的就只有鸣鸾这样说话的腔调。 于是,他再将怀中人拉扯并后推,让鸣鸾整个后背都抵在廊下的砖墙上,自己则用身子将她罩住。 鸣鸾的个头在女儿中可不算矮,但龙渊在男儿里更是高个儿。他足比鸣鸾长出两头,为此感到不公的鸣鸾,在昆仑就常常酸他,问说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长个大个儿,就是为了衬托你家师姐我的聪慧。常言道傻大个么,咱俩站一块,这样可以让人迅速分辨,哪个更聪明…… 别人眼里,他俩一起哪个更聪明,龙渊是不知道。但自己的个头,被鸣鸾拿来挡雨和防晒却是经常的… … 每每此时,鸣鸾又会拍着龙渊的胳膊夸奖: ‘这大个儿,没白长…’ 今儿没有雨雪,天上虽挂着太阳,可也不烈。况且,他二人又站在廊子里,更是晒不到的。 鸣鸾被龙渊突然的动作搞得有点懵,水晶般的眼眸透过薄纱,不知所谓的望着。 ‘你…’ ‘真的知道么?’龙渊的声音从喉咙最底部发出,显得有些发哑。 鸣鸾被他问的更懵了。 大眼睛努力再次眨动,忽地扩大,她猛然歪头,动作极快的踮着脚尖,将下巴探出了龙渊肩甲外侧。 这个动作惹得龙渊心跟着狂跳。接下来,耳边听到她的回答: ‘当然,我当然知—道—啦—’ 随了她的长音,空中阴恻恻的响起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 ‘哼,狗男女!’ 鸣鸾罩在薄纱里的嘴巴裂开老大,激动的笑容挂了满脸。 她兴奋的看着廊外半空正成型的大团黑气,心里乐的就差拍巴掌了。 总算给等来啦…… 鸣鸾发力推开龙渊,纵身便冲向黑团,跃出廊柱一瞬,她头上的锥帽也被挥了去。 娇丽的容颜展露在阳光下。 黑团中发出阴冷声音: ‘果然是个勾男人的妖精。’ 鸣鸾的美目闪烁,回他道: ‘哪个是妖等下就知道了。’ 掌内数道精光涌现,旱天雷声跟着隆隆巨响。 龙渊的身型也不比鸣鸾慢多少。 在鸣鸾发现黑气团时候,他也感应到了黑团中诡异的魂气。 跟着鸣鸾的□□,他则将拘魂咒的玉色光芒聚集在食指指尖,并配合鸣鸾,同时发射出去。 黑气被攻击的轰然四散,却又很快换了另一处方向,重新聚集,并迅速化出个人形落地。 那是个面上带着七八道血印子,双眼乌青,嘴唇青紫的黑袍女人。 她脸上带着愤怒,显然也已经意识到眼前两人并非自己所以为的表面身份那么简单。 ‘嘿,咱们被骗了,他俩会法术,快跑吧。’ ‘不行,我绝不会放过这些狗男女的。’ 黑袍女人的身体中,竟有一阴一阳的两个声音彼此对话。 龙渊冷笑,再聚一道符咒向着两人脚下甩过去。 电光闪烁间,竟有两道模糊人影在咒术的光芒中一闪而过。 龙渊道: ‘原来是夺舍,竟然还有两个魂,呵呵,你们不觉得挤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黑袍女人 鸣鸾已经抽出了她的打神鞭,向着黑袍女人甩将过去。 与此同时,她脸上的笑容可谓灿烂。 打神鞭的威力,龙渊自然晓得。而鸣鸾脸上那像贪玩的孩子见到新奇玩具般的笑容,他更是熟悉。 心中暗暗叹息同时,他顺带将周围空间布下结界,让黑袍妖女跑不了,也不会被旁人听见看见他们的响动。 这就相当于龙渊给帮忙点好火圈,任由鸣鸾在圈里面,把个猛虎打的肉疼,追的满圈逃窜。 嗤拉嗤拉,打神鞭撕裂空气般的连续声响中,鞭影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连神仙见了都脊背发凉的神器在此,加上鸣鸾和龙渊两个昆仑高徒本领,眼前这夺舍的区区魂妖很快便颓了。 黑袍妖女也不是不想挣扎反攻,只是她一次次的聚气会力,却也是一次次的被神鞭抽的左右摇摆。 此外,龙渊发现,妖女每次聚气,眼珠都会变成红色。只是每每都是红色才凝聚一点,就给鸣鸾的鞭子抽散了。 就好像要夹菜的人,每次抬手就被人打掉筷子。换了一双,又会被打,再换,再打。 周而复始自然急眼,可见着夺筷子的比自己强壮,比自己凶猛,便只得丧气放下手,选择放弃夹菜。 终于,黑袍妖女给打的半摊在地上。 当鸣鸾欲要再次挥鞭时,那个男人的告饶声传来出来: ‘女神仙饶命,咱知错了,求您别打啦。’ 说着,他抬手就给鸣鸾作揖。只是,他只能控制妖女半边身子,所以动作也是看起来有些搞笑的,都是半截动作。 鸣鸾应声停下,将打神鞭绕在腕上,笑着往后头栏杆上一坐,和龙渊对视下,才道: ‘求饶啦。好啊,那咱们就先休息会,聊聊吧。’ 女妖身体里的男声道: ‘哎,好,您想聊什么?’ 龙渊道: ‘就聊聊你们自己。’ 女妖身体怔了怔,似有片刻的挣扎,但终究这具身子伤的不轻,而且那些被打神鞭抽的皮开肉绽的伤口还在隐隐的有妖力向外散去。 最终,身体还是受了另一半的男声控制,边讨饶,边将他们来历说出来。 男魂原是个还俗的茅山道士,因为挨不住苦修,就下了山,还了俗。日常就在街上摆摊为人算命挣钱。 卜算之术他只粗学,不算精通。可幸得还有一张好嘴,一两分的真算加上□□分的糊弄,竟也有了名号,日子也混的不错。 后来,还取得一房娇妻。 正所谓算人者不能算己,何况他本就能力不济。 男魂给多少人算命都算的灵验,被人尊为神算。可他却没算到,自家的娇妻与人私通,还合谋将他灌醉推河里给害了。 死于非命的男魂不得往生,心里存着恨意便立志要报仇。 他毕竟曾是茅山一派,于通鬼通魂上的本事,却是比卜算要灵上许多。 他先往一些野坟去找那些比自己弱的孤鬼,将他们吃了,增强自己的鬼力。待吃的鬼越多,他身体里的鬼丹也就生了出来。 有了鬼丹,便可如常人一样,有神有型,并于白日出没。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就是报仇。 男魂先用茅山术,在害他的奸夫□□身上,落下吸阴符,让他们日日夜里,都会被各种游魂鬼怪纠缠。吓得那二人夜夜不能寐,还惊的肝胆具裂,魂不附体。 不出三月,他的这俩仇人就给耗得疲惧而亡。 他们不是正常寿终,自然也入不了黄泉。而且那样的消耗体力,和让人精神奔溃的死法,在死后的亡魂也是最弱的。 成为大鬼的男魂在俩仇人死后,就拘了他们的鬼魂,擒到野鬼横行的乱葬岗。然后非常解气的,看着众鬼将那俩屁本事没有的鬼魂,瞬间撕扯的四分五裂,挣食下肚。 大仇得报后,男魂身上的怨气也减弱许多。但他自知做鬼时候,他做的恶行恶事很多,即便怨气消融,入了黄泉,到了地府,也没什么好果子。 于是,凭着茅山道术,男魂决定夺舍重生。 他到处游走寻找目标。 终是到了宣城后,才找到合适人选。是个身体底子不错,且五行通阴,很适合滋养他的鬼丹。唯一可惜的就是,那具身体是个女人。 夺舍说来并不算难,只是这男魂不愿舍弃自己的鬼丹。而如这女子的通阴之躯,可谓万里挑一,可遇不可求。 于是一番取舍,男魂还是选择夺舍。 他先找了无人野岭山坡,提前画好夺舍符咒。然后就用红眼珠的鬼惑术在个月夜将那女人引到坡上。 就在符咒将女人魂魄逼出体外,男魂兴奋的冲进空壳的身体里时,忽然感觉这壳里有点挤。先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男魂大了些,女人身子小容量紧张。可等他愣头愣脑彻底将魂塞进躯体,天边也有鸡公唱晓时,他才发现,这具身体里还存着另一个魂魄。 脑中略作思索,迟钝的男魂才明白,难怪自己先前觉得挤了。这是因为那时有人跟自己抢地盘,并非自己一个想夺舍。 对着这个心思不纯,半路杀出的咬金女魂,男魂气愤极了。 这位肯定是事先看见自己画符夺舍,所以乘机加塞。 俩魂共占一具身体,彼此都不舒服情况下,情绪更是个顶个暴躁。 只可惜雄鸡唱晓,他俩谁也出不去了。 两个好一阵唇枪舌战,彼此攻击后,终是发现,共用一具身体的他们,斗起来也是谁都捞不着好的。 于是,俩人只好商量着来过活。 至于后面会在宣城搞出那些残忍杀人的事件,据男魂交代,都是身体里这具加塞进来的女魂的主谋。他顶多也就是个从犯。 听了男魂交代完,龙渊和鸣鸾两个,自然将目光锁定那半截身子还冷漠僵直的女魂之躯。 ‘他说完了,你说吧。’ 鸣鸾仍旧一派笑模样的问话。 女魂满是恼意的望过来,这具身体里她最具反抗精神,自然打神鞭落下的伤痕在她这边也是最多。 刚刚男魂交代的痛快干净,让她感到非常不齿。只觉虽然两魂共用一具身体,自己的很多本领都是从他的茅山术中学来。可他这幅胆小怯懦的德性,真不像个男人。 抬头望向鸣鸾,本想用眼神告诉对方,自己可不是男魂那般的软骨头,不会你问我便答。 可当眸子里映出鸣鸾模样刹那,女魂却忽然怔忪。 日光落下,打在鸣鸾雪白的狐裘上,更衬得她肤如凝脂,干净的像最上等的白瓷。一时间,竟让人分不出,狐裘和她的肌肤,哪个更白些。 仙龄六百在神仙里也就是刚脱了些稚气的少年少女,大抵也就同人间十五六的女儿相左。 望着光影下容颜俏丽的少女,女魂觉得自己有了片刻的失魂。 深烙在记忆中的身影,恍惚间从脑中跳出来,视线渐渐水润模糊,眼前的少女身影和记忆中的模糊重叠,竟让她有种如梦如幻,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一滴清泪从半边的眼眶里落下,她嗓音沙哑的唤了句: ‘软儿。’ 而另半边的男魂因共用一躯,也自然能感应同伴的情绪,便也顺着发出一声叹息。 鸣鸾眉角不易察觉的提了下,心知这是又有故事了。 ‘好啊,就从你的软儿说说啊。’ 她问话的声音也显得柔软了不少。 女魂不再看鸣鸾,眼睛直勾勾的定在鸣鸾的鞋子上,缓缓开口: ‘软儿是我的女儿,如今也同你差不多的年纪了。她自小长得就很漂亮,人们都说她是个美人坯子,呵呵,随她阿娘。’ 女人忆着往事,似想到曾经自己的年少风华,还有女儿的乖巧伶俐,她唇角带起个浅浅的笑窝。 但很快,面色便冷了下去。 在她的讲述中,鸣鸾和龙渊赫然发现,他俩上演的富家剧本,其实就是女魂的故事翻版。那也是个富家小姐选中贫贱郎君,然后亲人离世,财产被侵占,连自己的性命也没能保全的故事。 正是故事来源生活,而真正的现实人事往往比故事更曲折残酷。 在女魂的真实故事中,她虽被害死,可还有个女儿留存,活到至今,也正好是十五岁年纪。 女魂和男魂有着近似的死后经历,但也只是近似,并不完全相同。 男魂通鬼术,能吃掉其他鬼魂,练就鬼丹。可女魂死后,虽然怨气深重,但她不通鬼术,更别提吃掉其他鬼魂了,她自己游荡时候,就已经先一步成为别的鬼魂盯上的食物。 幸得,女魂容貌不错。被一个大鬼相中,强抢去做了鬼夫人,这才没被吃掉。 女魂还算有头脑,虽然想要复仇,但知道自己实力弱小,于是选择先默默忍耐在大鬼身边,并从他处学的食鬼修炼鬼丹的法门。后来终有一日,地府鬼吏扫荡,大鬼和他的手下被捉了去,女魂却逃的及时。 那时,她刚练出鬼丹,虽不很强,但也比很多游魂散鬼要厉害许多。 能够出入白日之下,且得了自由的女魂第一件事,就是归去家中看望女儿。 那时,她的软儿已经十四。 给大鬼做女人的时候,女魂过得也很苦。因为大鬼是个暴力狂加变态。每次对女魂发泄后,都要用鬼刃在她脸上划一刀,以此作为自己战绩证明。女魂跟了她一年多,可想而知,那张脸上已经没了好地。 所以,女魂归家也只能藏匿遮蔽,并不敢真的明目张胆出入府邸。 可在背阴处见着女儿刹那,她的心就碎了。 十四岁的女娃,身量已经抽条,可怎么看全身上下,都没个女儿家该有的水润模样。面黄肌瘦不算,一双手也满是粗糙茧子。 那天正是冬至,滴水成冰。 她的软儿就把手泡在刺骨的冷水中,搓洗衣物。旁边还有个使唤婆子,语气不善的呵斥,说是夫人罚姑娘也是为了姑娘好,要知将来外嫁侍候公婆,这些活计都是用的上的。 婆子口中的夫人,正是当初勾引了自己丈夫,又蛊惑他将自己用沾了水的宣纸闷死的女人。而那女人在自己死后,就被丈夫迎进门。 算一算,至今来,女魂死了三年不到,那恶女人非但害死自己,鸠占鹊巢,现在还变本加厉的折磨自己的女儿。 她不明白,这女人是跟自己前世有多大仇怨… 接下来,女魂便也同男魂当初一样,趁夜显出鬼魂模样,去吓那恶妇恶夫。可她才进了内院,就在两人堂屋门口给个阵法拦住。当她惊讶这里怎会布下此阵时,穿着鲜亮衣裙的恶妇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那女人笑的嚣张,说白日就感应到了有鬼魂邪气入宅,才布下阵法,没想到竟意外捕到了她。 然后,两个就打起来。 说来也怪,恶女和女魂在院落里打的动静很大,可屋里人却都像睡死了般,没半点响动。 而接下来,恶女见把女魂的打的节节败退,胜利在握,才道出自己来历。 她是只狼妖,就在附近山中生活。她与过世的狼王丈夫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可那孩子在灵智未开还是狼崽模样时,被山中猎户捕捉并贩卖给城中人家。当她杀了猎户,寻到儿子时,发现小狼已经成了桌上熟肉。而那食了她儿子肉的正是女魂的富豪老爹。 丧子之痛的刺激下,狼妖决心复仇。 而她的计划并不只是杀掉仇人那么简单,她要仇人的后人都活在痛苦中。 于是,便有了后来,魅惑女魂丈夫,闷死女魂,虐待其女儿这诸般行径。 知道了原因的女魂,心中可说五味杂陈。 同样身为母亲,她对狼妖失子之痛感同身受,但想到自己惨死,想到白日女儿受的罪。心中的愤恨便如烈火般燃烧。 只是女魂的本领在狼妖之下,纵是斗了大半夜晚,拼尽所有解数,她也才落得勉强逃走的结局。而且,她的鬼丹还被狼妖打裂了一个缝隙。 当时女魂心境可谓如坠冰谷。鬼丹裂隙,她的鬼气也跟着开始外泄,脑子更是少了很多清明。 失魂落魄的游荡几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宣城。 或许只有时运来解释了。 她的时运转换,便是偷瞧见了男魂布阵夺舍。 后来,就如男魂所说,两个套进一个身躯里。 因为在同一身躯,所以,彼此便可透知对方所经所历以及本领法术。 在这点上,其实男魂挺吃亏的。 因为无论鬼丹还是本领,他都比女魂胜出许多。可这样一来,等于自己所会一切,女魂毫不费力就学了。 茅山术中有一味夺人精气提升道行的邪法。但这法术太过背天残忍,男魂是不敢用的。可是心中怨念冲天的女魂却毫无顾忌的用了起来。 这便是宣城官衙仵作那里四具尸身来由。 龙渊和鸣鸾听着女魂讲述,心中至此也才真正确定,眼前拥有两魂一躯的怪物正是他们师徒三个要找的妖。 可此时,女魂却正在以一种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的情绪,嗓音粗哑的发问: ‘我做人的时候从没害过人,做了鬼后也只为了练就鬼丹,吃了几条当初侮辱过我的恶鬼。占舍之后,蛊惑杀死的人也都是背德叛道的该死之人。这一辈子,怎么计算,我也不是那十恶不赦的。为什么,为什么天要这样对我…’ 女魂怒而仰头,直盯盯的瞪着眼珠看着天空,仿佛想将天看出个窟窿才甘愿。 ‘我不是坏人,也没做过恶鬼,天,何以如此待我!’ 她的声音悲怆凄厉,听得男魂和龙渊都不自觉同时发出叹息。 鸣鸾面上收了笑容,歪着头看着地上人。 片刻,她起身,抬手从袖囊中掏出颗红珠置在掌心。 龙渊识得,那是当初,冲阴阵中龙女的内丹。 红珠被鸣鸾托在半空,独自转了个圈后,闪闪烁烁间,红色圆环光圈中走马灯般映出画面。 不知她此举含义,女魂和男魂终于让黑袍女躯的表情统一,望着那红圈中的不断闪现的人头画面,因为不知所谓而一同沉默。 看着画面中粗布衣裙的女人,鸣鸾缓缓道: ‘她生在庄户人家,十二岁时没了母亲,父亲再娶,后娘又生了儿子,更是不待见她。十九岁,乡里遭了灾,后娘用她给家里换了二十石米粮。那之后,她便成了邻村四十岁老光棍的小妻。两年后,邻村里也闹了饥荒,村边的石头山还塌了她男人家的薄田。没了营生,他的老男人只好去给人打工,下矿挖银。可后来,矿山也垮了,男人憋在矿里再没出来。为了生计,她只好带着三个孩子逃荒行乞。寒冬腊月的天,孩子病的病饿的饿,一路走一路死。待到了宣城,就只剩了她和小儿子。’ ‘在石头堆的田垄边,她遇到了正在担水的男人。拉着已经瘦得只剩层皮包骨的儿子,她给男人跪下,求人施舍点吃食。男人生出恻隐之心,将她们带回了家。男人给拿出的是三个半温的芋头。她心疼儿子,自己只吃了半个就说饱,剩下的都给了孩子。男人看着没说话,但却去灶边土里又掏出三个芋头,洗净了放进开水的锅里。’ ‘她看着男人也没说话,但等儿子吃完后,她却拉着儿子又给男人跪了。那之后,她又有了丈夫,儿子也有了父亲。’ 鸣鸾的声音停下,目光迎向光圈。 在那光环中,女人笑容满足。 地上,瘫坐着的黑袍女人也看的失了颜色,她的容貌和光环中映画里的一模一样,只是,少了脸上的血印和眼下的乌青。 ‘你们夺舍那天,她男人刚卖了家里的驴子,为他们的儿子捐了束脩,让孩子去上童子院。’ 不知为何,鸣鸾忽然轻轻的笑了下,紧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她浑浑噩噩的魂魄就被挤出躯壳,等到清醒,恍恍惚惚明白过来,却只是魂不附体的哭了会儿后,游魂便飘回了家去。她惦记新丈夫,更惦记儿子。’ ‘一个大活人凭空就没了,村里闲言碎语很快就疯传起来。男人和儿子找了她几个月,最后也只能放弃。可让她庆幸的是,男人没有因为这个抛弃儿子,反带了孩子离开村子,就在孩子上学的童子院旁边山上,盖了草房,开垦荒地,重又生活起来。’ ‘你因为怨气在宣城大开杀戒时候,女人的游魂就一起跟着男人和孩子,从村子到山中。她不懂如何保存魂力,也不知道自己不入轮回便会散掉。所以,两日前,她儿子拿回季考头名成绩的那日,她终究是散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劫色 鸣鸾停住声音同时,也顺势收了掌中红珠。 她重又坐回廊下栏杆上,唇角轻轻扬着,似笑非笑的问: ‘你阿爹吃了狼崽肉,惹得狼妖母亲来寻仇,害你生前死后都不得安宁。你占了这女人的躯舍,可她却是个傻的。不知复仇,反而消耗自身直到魂散。’ 鸣鸾将目光落在女魂身上,莫名的染上了些淡淡地忧伤。 ‘你说你不是坏人不是恶鬼,你要问天。那么,这个女人呢,她该问谁?’ 从夺舍后,女魂整日的所思所想,都是自己的冤屈,女儿的凄苦,还有满腔的愤恨。从没有人像鸣鸾这样,跟她说话,还说这许多话。 而正是这些话,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狼妖的,又有多少不同呢。 害人,无论顶着如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她都是害了人。 两串泪珠漱漱落下。 望着黑袍女人周围渐渐淡去的黑色怨气,龙渊面容沉定。他知道,这会不仅女魂,那个男魂也生了悔意。 他道: ‘你俩身上背着的有鬼命也有人命,要超度往生是不能了。但我有九重天家玉简,可帮你们陈明始末,让阎罗罚你等去忘川做撑渡苦值赎罪。忘川水冷,冰寒刺骨。渡人辛苦,息息劳作不停。你们愿意么。’ 跟之前一样,第一个答话点头的还是男魂。 见女魂始终沉默,鸣鸾问她: ‘你可是记挂着你的女儿?’ 女魂点头,忽地又迅速仰起头,她眼里带着渴望和不甘的复杂神色,猛然直起身子,膝盖前倾,先给龙渊咕咚磕了个头,然后又对着鸣鸾来了个五体朝地,: ‘小神仙,我知道,你们本领高强。我愿意领罚,莫说做忘川渡人,就算去下十八层地狱,抽筋扒皮,我也愿意。只求,求你们发发善心,救救我那可怜的软儿,我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咚咚地,女人额头很快渗出血来。 男魂的声音也响起来: ‘求二位神仙帮帮她吧,她也是个可怜人。’ 清凌凌的日光洒下来,有微风轻柔而过。 鸣鸾的一缕发丝悠悠地垂到眼角,刚好贴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激起一丝丝的痒。 用一根食指点开发丝,她的声音镇定: ‘好,我会去帮你女儿,你去做渡人吧。’ … … 送走两个魂魄后,鸣鸾和龙渊去找昆仑老祖复命。听完他俩讲述的事情经过,恒寂很是赞许他二人一番。先是夸龙渊筹谋得当,办事稳妥,罚二魂去忘川渡人比灭了他们更具意义。然后又说鸣鸾答应帮女魂救女儿的举动,甚为仁义。救人于危,助人于困,也是修行。 听着师傅不住的夸赞,龙渊和鸣鸾眼中同时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主要是因为恒寂夸人夸的有些太啰嗦,这一啰嗦就显得做作,既然做作就说明,老头有事,夸人只是他的铺垫而已。 龙渊恭敬的给老爷子沏了杯茶,谦恭的笑着说谬赞。 鸣鸾则抬着眉毛,目光晶亮的看着师傅。 被这俩人一左一右的瞅着,恒寂怪不舒服的抖抖肩,又呷口茶,才慢悠悠道: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为师也带你们走了一路,现在看你俩进步不小,所以,我觉得,是时候该让你俩自己飞一飞了,所以…后面的事吗,既然是你们应承的,就你们自己去办吧,师傅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办的圆满。’ 鸣鸾和龙渊对望一眼,立刻有了共识。接着便是一个揉肩一个捶腿的央声道: ‘师傅,外面多凶险啊,您老放心我可没自信,不行,师傅,您可不能不管咱们啊~~~’ ‘师傅,弟子的道行还是浅薄,识人断事还欠缺的很,还得需要师傅指点……’ 瞧着这两块打算誓死做牛皮糖的模样,想着自己大事,恒寂心里有点上火,看他俩左右来回还有点打算没完没了的模样,不由急声打断: ‘够啦。’ 先抖抖肩,再甩甩腿,将两块膏药甩开后。恒寂先瞪眼鸣鸾,道: ‘就你还敢说凶险,我把你放出去,外头才凶险呢!’ 接着又撇眼龙渊: ‘识人断事欠缺,哎呦呦,咱仨出来这一路上,就你小子主意多,主意定。你那满肠子的筹谋,真无愧天家的种!’ 然后,将茶碗一撂,脸一耷拉: ‘你俩一个心上全身窟窿眼儿,一个肚皮里长牙,自己闯去。为师还有要事,不陪你们玩了。办完事,你们自己回来昆仑。’ 说着,恒寂起身。 见师傅一副立刻便要走的架势,那俩小的忙紧赶着缠上,左右拉扯,口中说软话。 恒寂被他俩粘的心焦气躁,一时间有脾气又没脾气的,不得不急出真话来: ‘哎呀,你俩有完没完。我得赶紧走,不敢震圣老道的青竹酒开了瓮,就迟了!’ … … 这才算套出老爷子真话,原来是为了酒局。 … … … … 师徒三个分开后,鸣鸾和龙渊掐了朵云彩,腾着速速往女魂家住的骆襄郡去了。 两人站在云上时,鸣鸾看着自己绷直的腿儿,不由怀念起她的大肥鹤来。 因着这趟出来是为历练,加之肥鹤体积太过庞大,不好隐蔽。所以,就没让白鹤跟来,所有行动都是远了就腾云,近了就移影,余下的就都是腿儿着了。 想说按照那烂货习性,现在肯定不是吃就是睡,小日子逍遥的紧。也不知等回去昆仑,这货又能长出多少肥肉来。 而龙渊一直安静的站在鸣鸾后面。 天上的太阳不小,他站的位置刚好很有利的用其身高给鸣鸾遮出个人影的凉棚。 脚下的腾云上,两人的影子也因这角度,而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道。 腾云边风声凛凛,腾云下水川粼粼。 过了水川后,景致换成了层层叠叠的山巅,偶尔几个高拔些的山峰顶,还能见到苍松翠柏兀立崖巅。 也不知走了多久又到了何处,下头山里蓦然闪过一道金光,接着,腾云就像被人给生生扯住一样,先是剧烈颠抖,然后轰然散开。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急,根本不给人准备时间。 鸣鸾和龙渊两个一脸懵的掉了下去。 天大,地大,风也大。 俩人顺着风势,各跌各的方向,须臾间就找不到彼此。 好在鸣鸾在身子快要接触到一株高大树木的树枝前,及时用定身咒给自己定住,然后运出仙力托住脚下,这才得以缓慢而安全的着地。 当她分出心神在山野间转悠几圈终于将龙渊寻到时,却发现这小子竟然已经着了人家的道儿。 彼时,他正困在一张网中挣扎,便是还有一群小妖蹦跳着呼喝。 鸣鸾当下没有急着跳出去,而是先定睛细看。 那网子虽然是藤萝编织,但那藤上紫莹莹的淡光,她一眼就识得出,正是北海冰洋中紫晶草。这东西在她的打神鞭中也有其成分,九重天上执掌刑法神仙用的捆仙锁网,也都是它编成的。有抑制仙力控制仙法的效用。 这也就难怪龙渊会被困。 鸣鸾心底疑虑顿生,如此困仙宝贝,这些妖精是哪里来的。 不等她想太多,妖精中间让出道路,一个容颜出众,周身缀了许多珠子宝石装饰的女人走近。 她与网中龙渊对视,眼中毫无遮掩的惊艳恋羡。 噗嗤轻笑,女人道: ‘敢问小郎君是哪家洞府仙人,即有幸路过我碧游山,怎的也该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才是。’ 龙渊已经不再挣扎,因为他也发现,自己越是挣得厉害,这网子就收的越紧。 此时,网子已经彻底都贴在他身上。 ‘哼,你是何人?’ 女人答: ‘吾乃碧游山的女君,玉岫。你呢?’ 龙渊冷冷的眼顾四下,道: ‘这碧游山能有多大,哪里来的女君之位。我看你顶多也就是个占山的妖精罢了。’ 而同时,匿在暗处的鸣鸾也正于脑中,将九颠下辖山峦川流细细数落,这碧游山的名称非常耳熟,她确定碧游山属于九颠治下。 终于,给她记起。 曾有一年,各山宗往九颠述职。九央宫中设了宴饮,席间供上一盘沙棘果子极酸,众人都给酸的五官移位抓耳挠腮,感叹世上恐怕无人有福消受。骆脉山宗宗主还玩笑说,他山宗下碧游山的山主是只两百年得道的刺猬精,偏爱酸食,这许多的沙棘都给他,为准还嫌不够。当时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心中只觉得骆脉山宗宗主实在玩笑,于是大家也都玩笑了将自己沙棘果盘推给他,说不要浪费,就让他把这些带回去给那能享之人。而骆脉山宗宗主倒没推诿,反是真的全收了。 在鸣鸾将这些细节在脑中翻转完毕时,那厢珠玉女人已经让小妖们,把龙渊扛着走了。 鸣鸾此时仍旧没有出手相救,因为她听到那女人说: ‘我正愁找不到佳偶相配,天上就飞来了你,呵呵,小的们,速速归去洞府,女君我要洞房啦,哈哈—— ’ 鸣鸾笑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那女人要和龙渊洞房…要做佳偶… 太好玩了~~~ 鸣鸾悄悄跟着他们到了女人的洞府,不过是个开阔些的山洞罢了,洞顶上还有刻进石头里的文字,碧游仙府。 见着洞府大门关上,鸣鸾也不急。 她先围着山洞周围转了一圈,然后顺手从后山抓了只乘凉的小妖,做打探之用。 所谓知己知彼… 也没费什么劲儿,鸣鸾只是用指尖点碎几块石头,那小妖的胆儿就跟着石头一起废了。然后都无需鸣鸾唇舌,他自个就把知道的都吐了。 这玉岫是一天前忽然到了碧游山,她法力高强,原来的山主刺猬精打她不过,便遁逃了。然后,玉岫便占了山主洞府,自称新任碧游山主。 此外,这玉岫还有两件法宝,一个就是那张困住龙渊的困仙网,还有个是系在腰间的金鳞宝镜。玉岫占了洞府后同众妖喝酒,醉醺醺的曾将此宝镜炫耀。言说此乃二郎真君黄金铠甲上的护心镜,是他擒杀的上古盘龙烛心的龙鳞经烘炉炼化而成,天下所有精怪,只要被它金光照到,就会失了道行,化成原型。 见小妖如此自觉,鸣鸾便也不再为难他。只是将其拍了个晕倒,给扔在高处挂进一棵茂密的歪脖树上,倒没害他性命。 然后,用法术敛去真容,换做了昆仑刁老二的模样,现身在碧游洞府前。 他口中嚷嚷叫阵,说自己是刺猬精的兄弟,来抱打不平。 洞府中涌出来的小妖毫无悬念的被鸣鸾搞定。 小妖们出来又回去,来去匆匆,堪比潮水涨退。 见此,刚刚占山为王的玉岫只能出洞。 她先跟刁老二模样的鸣鸾战了几个回合,尽管隐藏了实力,但鸣鸾依旧将玉岫打的只有守没有攻。 在此威力逼迫下,玉岫自然将她的法宝用上。 先是困仙网。 可鸣鸾早有防备,非但没有中了她的网子,反而顺手一捞,还将网子抢了去。 赔了夫人又折兵,玉岫哪里甘心,便如鸣鸾所愿,紧跟着把金鳞宝镜用上。 见着金光射来,鸣鸾刻意被它晃了一下后便抽身出来,并顺势化作飞鹰震动羽翼飞走。 金鳞宝镜的尽管能让精怪现行,但鸣鸾是天生的仙根,这宝镜金光落在她身上,就跟太阳晒着没啥区别。 而玉岫在为自己坏了敌人道行同时,也痛心它飞的太快,竟没来得及把困仙网夺回。 但心里惦记着洞中小郎君,她就只吩咐了几个能飞天的小妖去追,自己则回去洞府,会她抢来的佳偶。 那些小妖想追上鸣鸾,简直痴人说梦。 须臾,鸣鸾就恢复真身,踩着一朵白云,重又落回了碧游洞府外。 仍旧一阵叫嚷,惊出数只小妖。 大抵先前刁老二模样的叫阵,把这些小妖打的太狠。这次他们学了乖,没有再一股脑往外涌。 望着洞府外眸光皎皎,满身风华的小女儿,那几只出动的小妖同时呆住,连问话甚的都不会说了。 这回鸣鸾的来意不是来干仗,而是寻亲。 她气哼哼的问说,自家兄弟可是被抓进了这洞里。 小妖中有个领头的先回过神,问她说的兄弟是哪个。 鸣鸾道: ‘我与我家阿弟从此路过,不知哪来妖术,将我家阿弟从云上跌落。我寻遍山中,就此一处洞府。定然是给你们藏了。’ 听了鸣鸾话,那妖头有所领悟,说了句小娘子稍待,便匆匆回去洞中。 不多时,玉岫就又出来了。 她先仔细审视鸣鸾,然后狐疑的问: ‘你说的阿弟长得什么模样?’ 鸣鸾冷冷的回她: ‘我的阿弟,自然长得同我这般模样。’ 玉岫再看,眼睛不由闪亮。 鸣鸾容姿非常,龙渊生的也是风华绝世。这外貌上的倾世之姿,他俩到相得益彰。再看年龄,一个小娘子一个小郎君,也是相差无几。 一个小美男一个小美女,年龄上也应对。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哎,若非一奶而出,哪来如此登对的皮相。 玉岫心底揣着些许妒忌和许多羡慕,面上对着笑容,一把过来就拽住了鸣鸾的手,边挥开洞府大门,边道: ‘原来是小郎君的阿姐,呵呵,一家人,快快里面请。’ 半推半就的进了洞去,鸣鸾嘴上还故意问: ‘你什么意思,谁和你是一家人了。’ 玉岫的脸皮极厚,被她冷脸也不在意,反而笑意更加拳拳起来。 ‘你是小郎君的阿姐,自然也就是我未来的大姑子,你说咱们怎的就不是一家人了。’ 洞府中颇有些景致,一汪泛着温润热气的地泉绵延,还建了亭子养着些花草,很是别有洞天的味道。 亭子里已经摆好一桌酒席,碗盘酒盏都很齐全。倒好像这玉岫早知会有来客般,令鸣鸾暗叹句她速度好快。 可转念,鸣鸾又想明白。 这宴席大抵是玉岫为了龙渊而设,自己不过赶得凑巧。 但是,既然凑上巧合,便没有拒绝的道理。所以,鸣鸾也没过问什么,就随着坐下了。 看看位置,鸣鸾发现,玉岫还挺客气,让自己坐的还是主位。 想着自己编纂的大姑姐身份,她坐的也甚为踏实。 玉岫先帮鸣鸾将酒盏满上,笑眯眯的举了酒盏等她。 鸣鸾将手放在酒盏边摩挲,皱眉问: ‘你要和我家阿弟成亲?’ 玉岫点头。 ‘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你与我家阿弟是何时相熟的,你又可知我家来历如何?’ 玉岫眼角始终挂着笑,她主动将杯子在鸣鸾压根儿就没有端起的杯沿儿碰了下,自己饮了半杯,道: ‘不瞒阿姐,我与你家小郎君今日也是初识。云上匆匆一瞥,我这颗心啊…就恨不得拴死在他身上。’ 说这话时,鸣鸾看得出,玉岫一直在偷偷观察她的表情。大抵是想从她的神色来决定,下一步是动武还是动文。 慢悠悠的将酒盏挨在唇边,微微仰脖,鸣鸾把酒儿先用舌舔然后才缓缓入喉。 舔是为了确定这酒中有没有古怪,待觉得似是醇酒无有他物,才真的喝了。 见鸣鸾只是慢慢喝酒,并没有一听之下就跟自己横眉冷对。玉岫心中略微踏实,便继续把话说完: ‘小郎君呢是被强掳来的,但是阿姐放心,我绝对舍不得伤他,我只是想趁此良缘良辰,同他并结连理,成佳偶,做夫妻。’ 鸣鸾听着玉岫说完,却没有立刻回话,也不看她,而是轻轻皱眉,眼神闪烁似有什么难事存在心头的模样。 玉岫感觉有戏,但又疑虑她让她犯难的缘由。便又缓缓为其斟满酒盏,试探问: ‘阿姐可是不同意么?’ 鸣鸾抬起手掌,做了个否定的动作。 玉岫见她并不拒绝,心中大喜,忙探手过去,半推半劝的将酒盏帮她举起,两个又轻碰杯子,各自喝下。 酒盏碧绿润泽,口径大,水度深,几乎赶上半个饭碗的量。 鸣鸾两盏下肚,面上随着酒气也染上两团酡红。看着就像朵清晨霞光落在白玉花朵上,诱人的美。 这样容色,看的玉岫心中又是羡慕又是眼红。 心说这般姿色,也难怪那位…… ‘听那些妖儿们说,你是这里山主?’ 鸣鸾的问话打断了玉岫的思绪,她点头称是。 将目光刻意往洞府周围打量下,鸣鸾道: ‘说起来,你的这些身家和咱们也算相配。既然山主你说话坦诚,那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咱们呢是南海西边毕方族长血脉,我家阿弟叫毕渊,我叫毕鸾,他行序十一,我长在他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插足 玉岫见鸣鸾非但没有对自己要强抢人家兄弟的事提出抗议,反而还开始掏心窝的自述身世来历,心中顿知有戏。于是,她听鸣鸾说话时,面上容色显得非常安定诚恳。 在鸣鸾编织的故事里,她和龙渊是来自毕方族的姐弟。同时她还利用了众所周知的比翼族和毕方族的矛盾为说头,因为玉藻曾经断言,比翼族和毕方族早晚会有一战。 比翼族妖将白猿精牧野,带人破了毕方族茅勿之地,还将茅勿首领擒了。现在,白猿带人直往青水西,毕方族的都城而来。他勇猛好战,力大无穷,一记猿吼功振聋发聩,山动地摇。所以,王族派了她姐弟往西华州,求大殿和庆帮忙降妖。 比翼同毕方二族纷争由来已久,且白猿精牧野的名号也很响亮,是而玉岫对她所说也没猜疑,只是不解的问: ‘求救的话派下面人马去就是了,为什么偏要你们姐弟,若是路上有甚意外,毕方族长王上不担心么。’ 她这话问的其实很在理,比如现在,龙渊不就给她半道劫持了么… 鸣鸾颔首,轻轻发了声叹息,道: ‘山主有所不知。阴皇敏蠡有一侄女,也就是和庆殿下的堂妹,郡主常乐。她身份尊贵,甚的阴皇和大殿宠爱。而这位郡主对我家阿弟也是颇有情意。如今我毕方危在旦夕,只好…’ 鸣鸾做不好意思状,压低声音道: ‘将我家阿弟送去…咳咳,这也是逼不得已。’ 玉岫大惊: ‘莫非是要用小郎君的美色,换那位郡主去求阴皇援手?’ 鸣鸾并不作答,只是面色不虞的点了下下巴。 见此,玉岫忽地笑了。 当鸣鸾糊涂之际,却听她道: ‘既是如此,与其去求金口难开的阴皇,倒不如求我。’ 见鸣鸾诧异,玉岫继续道: ‘那白猿精的勇猛,我也晓得。只不过,呵呵,阿姐不知,我有法宝一件,名唤金鳞宝镜,正是克制白猿精的灵器。’ 正说的满脸洋洋得意,冷不丁看过去,却发现鸣鸾面上意思写的明明白白:我才不信呢,你是垂涎我家阿弟美色,诓人呢吧! 玉岫不禁拧了眉心。 心有不甘地急声道了两句真的,她见鸣鸾还是那副表情。心知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便将心一横,当着鸣鸾面前,默念咒诀,再把手一摊,果见一面宝镜出现。 随手就掐着镜子向亭下站着的个小妖照去,明晃晃一道金光随即射出。 可怜那小妖,没招谁没惹谁,就为了自己主子的贪色,便白白丧了修为。 金光收回一瞬,哧溜,一只灰耗子窜跑开去。 玉岫紧接着就痛快的将手往鸣鸾面前一递,道: ‘拿去。’ 鸣鸾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她是真没想到玉岫能这么大方,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龙渊的魅力值之大。心中暗暗惊叹,一半是叹玉岫脑子不正常,一半叹自己怎么早没发现龙渊还能这么用。 但她还是将现在角色的先大喜后又极力自控的情绪,充满破绽的表演给玉岫看,然后说: ‘你这法宝虽灵,可咱们非亲非故,这…不好吧!’ 玉岫却真的不客气,扯过鸣鸾的手硬生将宝镜塞了过去,说: ‘阿姐才是同我客气,咱们怎么不是一家了。我同郎君姻缘天定,且今日就要成亲。你说,我的东西可不就是郎君的。’ 鸣鸾是真给这玉岫的热情给震惊了。 十一,眼前这位才是你的伯乐啊~~~ 强忍住心底要给玉岫的厚脸皮精神拍巴掌的冲动,鸣鸾将宝镜收了,顺带道: ‘既如此,那便算我们毕方借的,待收拾了那白猿精,再还你。呵呵,至于我家阿弟么…’ 鸣鸾很是敷衍的做了个犯愁的模样,但又极迅速将眉头皱了又摊平,道: ‘族中定的是让我家阿爹同常乐公主…呵呵,你也明白。咱们万难意料还有山主仗义援手。其实,去求阴皇和大殿和庆,咱们也拿不准人家能不能应承。但是今日你与我家阿弟之事,没有族中长老王上点头,我也不敢一味就应了。咱们这样,我呢就先权且将我阿弟压在你这,待我将宝镜拿回,同族中商议。若真能破了白猿精的攻势,凭此功德,想来你们的事也就没什么牵碍了。山主,你看如此可好?’ 乍听完,玉岫不禁皱了眉头,但很快又舒展了。 她只在心底略作盘恒,就明白了这番话中意思。 这位毕方阿姐多少还是要为族人留些面子,不好直说用亲弟换宝贝。便拐了弯,挖出这个借的借口。其实,只要人留下,还不是任她为所欲为的意思。只要她把小郎君扣住了,将来宝镜擒杀白猿精成功与否,小郎君是留下同自己双宿双飞,还是归还青水西,可不是他毕方族说了算的。 想通透这些,玉岫笑容益加畅意。 她又重重握住鸣鸾的手,很是真诚的道: ‘阿姐的话我听得明白,您这番情,我和小郎君都记下来。咱们且待来日。’ 鸣鸾见她说话时候,末尾的语音尤其加重,眼里还隐隐现有泪光。不由更叹一声乖乖,到底是咱的戏码演的太逼真,还是龙渊真的动了卿卿的心呢… 哎,看来师傅说的,情之一字能让人生,让人死,让人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是有几番道理的嘞。 按下心底的腹诽和激动暂且不提,鸣鸾将酒盏最后一点残酒满饮,然后霍然起身道: ‘事已至此,便如此吧。族中大敌在即,我也不敢耽搁。这就先告辞了。阿弟那里还烦劳山主代为转告,山主无需顾忌,就将此番我与你商议的如实相告。想我阿弟是明理之人,也深知家族存亡大义,必不会再生什么枝节。’ 交代完这些,鸣鸾是抬腿就走。 玉岫自然要请留,但心中有了惦记,她说出的留客之话也就虚套很多。 鸣鸾也知她现在一颗心早飞到龙渊身上了,直恨不得自己走快些,远些,最好一去不回。 于是,两个人的太极也没打多久,很快就结束战斗。 鸣鸾离了碧游洞后,明面上是扯云飞天,可实际她当然不会走远。 脚下云彩只是跟天上打了个圈,就又绕了回来,她将自己隐匿在碧游洞斜对面的山林间。 而玉岫心里急着要见龙渊,在送鸣鸾到洞府门口时,鸣鸾就已经从她那满脸遮也遮不住的神情中看出,她迫不及待要告诉龙渊,你家的事咱都知道了,咱用法宝换了你,你家阿姐也同意了,并且拿了咱法宝,连你面都不见就着急回去了。所以啊,从今日起,你便是咱的人了,反抗也是没用的哦~~~ 鸣鸾坐在一株高大树木的粗壮枝干上,双腿凌空摇晃,神态悠然自得。 天帝的儿子被吃豆腐,多难得的画面~~~ 在鸣鸾从自己的袖囊里拿出第五颗核桃,才将将把壳子撬开个缝儿,对面终于来了动静。 噼里啪啦,轰隆隆… 洞府的大门给人从里面劈开…不应该说是劈,而是爆,是给爆开的。厚实坚硬的砖石碎成了渣,还有鼓鼓烟气冒出来。 伴着那爆裂声还有浓烟,龙渊从里面走了出来。 都无需细看,鸣鸾就瞅出他脸上的表情不是很愉快。 笑嘻嘻的从树上跳开,还没落地就踩在了召唤而来的一朵腾云上。 鸣鸾驾着云,手里攥着核桃,须臾间就来到了站身在碧游洞口的龙渊跟前。 看着眼前白云上,笑意盈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啥也不知道,却又分外愉快的鸣鸾,龙渊额角青筋忍不住跳了两下。 他也不说话,就是面无表情的盯着鸣鸾。而鸣鸾也浑不在意,反而瞪了清凌凌的圆眸回望。两人这么互相看了会儿,终究还是龙渊先叹了气—— 没法子,这妮子坚固的脸皮无需解释。 见他终于有了出气儿,鸣鸾笑着从云上伸出巴掌,露出那几颗被她攥的热乎的核桃仁,道: ‘为你留的。’ 龙渊没脾气的接了,顺势上云两人站在一处。 一巴掌将核桃仁都拍进嘴里,他又不知从哪儿甩出滴里嘟噜一堆线绳物拾,喏了声递给鸣鸾。 眼光闪烁,鸣鸾喜笑颜开的接了。 原来是那用来困缚龙渊的困仙网。 把困仙网小小把玩下,便收进袖囊,然后鸣鸾又将宝镜取了出来,半是炫耀半是给龙渊欣赏。 将个宝镜翻来覆去间,俩人摇头晃脑的各自点评。瞬间,刚刚的不虞就被龙渊翻了篇。 哎,也说不得这是秉性还是习惯。总之对着鸣鸾的各种荒唐行径,他总是没法着恼。可即便真的气了,也不会久,往往是一看到她人,就什么气恼都没了。 两个的腾云在碧游洞府外停了也有一会子,却一直没甚动静。鸣鸾先歪头往后面瞧,可见硝烟散尽,洞里依旧安宁的没有半丝人影,鸣鸾不由问: ‘你不会气的发疯,把人都杀了吧!’ 龙渊并没立刻回话,而是催动腾云,终于开始横空起航。 待耳边风起,他才带着些眼底的不满和不屑,道: ‘只是晕了。’ 鸣鸾目光狐疑,但她也懒得深究。毕竟真要研究下,这满洞人马甭管是晕还是死,也都有她一份大大的功劳。 而就在他俩的云影没入浩瀚时,碧游山中鸣鸾刚刚坐过的高木之下,玉岫双膝跪地,满面虔诚拜服: ‘老祖,金鳞宝镜以交由三娘子。’ 山中此时风意凛冽,鼓动的宽袍飞扬同时,也略微震颤了珠冠上的明珠。 他斜斜仰望天际,一双水色眸子里盛着无尽笑意。 ‘很好,你做的不错,这粒龟吸丸一颗可长三百年仙力,赏你吧。’ 玉岫满面喜色的恭敬从半空接住丸子,想也不想就立刻吞入口中。 ‘接下来老祖有何打算,不知可还有需要玉岫效马之处?’ 袍袖挥洒,出口的是问话而非答: ‘你觉得,她如何?’ 玉岫仰首,正对上望过来的秋水般的眸子。和那样的美目迎合,她脑中过电般第一个映出的竟是洞府中,鸣鸾饮了酒盏后,面颊若桃,眼波蒙雾的模样。 ‘回老祖,三娘子年纪尚不大,但那模样正是万里无挑,即便来日岁月长久,也只会更加的出挑。但若说与老祖堪配…她这脾性怕是还得磨砺磨砺。您是没见,这小娘子诓人的话是张嘴就来,我给她个梯子,她就能顺势登高了。还说的甚为圆和,齐整。真真令我想寻个错漏,都不好找到缝隙的。呵呵,如此性子,若要做我金仙岛的娘娘,只怕……’ 至此,玉岫惊觉自己或许说的有些多了,不由刹住声音,稍显惴惴地观察。在发现头顶那张绝色的面色始终挂着笑容,并没有着恼后,才侥幸顺下口气,然后改了话锋道: ‘这到底是老祖您的私事,玉岫多嘴,还望老祖恕罪。’ 这位笑着看她,心里并没存了怪责,反而因为她的话,更是得意畅快。 ‘不必自责,我既从金仙岛将你选来办事,自是信任你的,那么你也当不负此信,与我实话。呵呵,那丫头么…在我看来,实在是好,呵呵。’ 玉岫听着话音,看着气色,心知这位是吃了秤砣,死心塌地认定鸣鸾了。思绪电转间,道: ‘老祖神才天纵,您选定的便一定是好的。’ 嗯。将袍袖收起,眼角向下,道: ‘你且归去金仙岛吧,今日之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玉岫垂首尊声喏,又深深一拜后,才倒退着远去百十米后,将身子隐没。 此时以至冬日,山中风里寒意深重。 但这些寒冷拂过那人脸上,非但不见失了血色,却仿佛如酒意熏人,令那张俊面更显出些绯红之色。 世上能被称呼老祖的除了昆仑便是拜陵,无出其二。 而这位容颜俊面的老祖,自然是拜陵老祖,昭阳君。 他在那日从玉丘宫门离开后,并没有立刻回去君山,而是探查到了昆仑老祖踪迹,追踪而来。 当他偷摸着瞧见了鸣鸾模样后,心知自己这次真的栽了。 小丫头三百年前就是粉嘟圆润,三百年后果然不负期望,长得实在水灵的钻人心眼。 难怪她能摘了自己灵芝,这便是命定之人该有的魅力。 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的风流种,此番也总算尝到好果子。 可唯一不甚完美的是,她身边的龙渊。 这小子模样太好,俩人还像两陀黏腻的稀糖般总也不分开,这就令拜陵老祖不满了。 于是,在得知她俩要去骆襄郡的行程后,他便招了来自自家老窝,金仙岛的玉岫。由她半路扮演花痴,既是劫持龙渊,想给她俩制造点小矛盾,顺带看看两人间情谊如何。同时,也是要帮忙鸣鸾,把金鳞宝镜间接给她,助其降服狼妖。 这趟事件的结果,可谓喜忧参半。 喜的是鸣鸾毫不犹豫就将龙渊卖了,她那贪财又狡诈伶俐的性子,简直让他喜欢的如获至宝。 又或者说,昭阳君口味异于常人。他虽也如寻常男子般好色,喜欢美人。可更觉得,美人若有些脾气,甭管是骄傲的还是狡猾的,总归要不寻常些,才更称心。 是而鸣鸾这样爱耍个心眼,瞎话张嘴就来的,看到他眼里,那简直就是让人满意到五体投地。昭阳君只觉,便只是看上她一会儿,五脏六腑,身心血脉就都舒爽通畅,简直比佛爷团的佛丹,王母园子里的肉桃,震圣酿的竹叶酒,还要灵验许多。 而忧虑之处便还是龙渊。 身为男人,他可看的清楚,这小子看鸣鸾时的眼神,绝对不寻常。 也难免,三百年的朝夕,怎么也得生出的情意来。 于是,昭阳君开始盘算,要解自己的忧虑,只有两个法子。 一,将他二人分开。 但细想下,似乎并不太好实行。 俩人师出同门,若想将他们分开,延此推演,岂不是还得更把鸣鸾和昆仑的师徒解体才行。 撵走昆仑老祖恒寂,让他不给鸣鸾当师傅。又或者鼓动鸣鸾,让她自觉离开昆仑,解除师徒关系。 这两条怎么想都走不通啊。 于是,便只有第二法子,自己插进去。 那两人相伴已经三百年,彼此间熟悉亲近的那种气场,真不是随便插足进去个人,就能轻松瓦解的。 所以,此法便也有些难处。 可难归难,却并非不可实施。不过需要下点功夫罢了。 是也,抱着有志者事竟成的心态,拜陵老祖昭阳君摩挲着腮帮子,孤身在凛冽的寒风中,开始了动脑筋的运动…… …… 鸣鸾和龙渊两个到了骆襄郡时天色已经不甚明亮,及至两人找到此行目的地— 万府门外,已经是了灯笼高挂。 虽则天时已完,可却实在的有些热闹可看。 万府在的街面,属是骆襄郡城中富人宅区,南北向的街上,从头至尾,东西两面,足有了六所大宅院,且各个都是门庭开阔,院落宽广,亭台繁几。 今儿也不知是黄历上怎样的一个倒霉日子,竟刚好两家都没生好事,且他们还是正经的左右牵连,只一墙之隔的邻里。 一家办丧事的,还不算别家,正好就是鸣鸾和龙渊此番要寻的,万府。 死的人也极凑巧,居然是女魂那负心贼的夫君,亦是她心念牵挂的女儿,软儿的亲爹。 没有天不假年的感叹,只有苍天有眼的欣慰。 这万老爷死的的确恰得其所。 他家邻居也是家门楣不低的府宅,这家却不知犯了何事,今日正是他家抄家的大日子。 大门敞着,灯笼挑着,火把映着。正将个府邸内外露的敞亮。 哭嚎声,骂嚷声,从里到外,不绝于耳。 而相对抄家的乱遭,旁侧的燃着白灯,挂着幡帘的丧家就显得安静极了。 鸣鸾和龙渊两个隐了身形在街上,俩个也是头回见世上最是败兴晦气的两桩衰事凑到一处。 此般天大热闹,若不看上一看,才真是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衰神须知 一阵不谋而合的沉默,两个人都沉浸在抄家大戏的盛大场面里,看的眼花缭乱。 不期间,从明火执仗的府门里大摇大摆晃悠出一个破衣烂衫的老头儿。 他不仅衣着奇特,还颠着步子,哼着小曲。就这般兴味盎然且堂堂皇皇地走出来。而府门内外许多的兵士,将领,官员,竟无一人拦阻… 又或者说,根本就没人看的见他。 但龙渊和鸣鸾是明眼的。 而那老头儿走下台阶,立到街面一瞬,也看了过来。 彼此对望,眼皮眨巴不知几番,就听龙渊道: ‘须知!’ … … 老头儿惊诧,他也没想到龙渊能叫出自己名字。 不禁皱眉打问: ‘您是…’ 龙渊笑着过去,道: ‘才三百年未见,就不认识了。我是十一郎龙渊啊。’ 老头儿满脸的恍然大悟和不可置信,歪头用力看看,道: ‘哎呦,还真是十一郎君呢。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最后的问语很有默契的重叠在了一起。 三个人便如此,在人声鼎沸披星戴月的街面上,聊起了天,叙开了旧。 老头儿名号须知,原是天上月老宫里小官,专责整理红线团子。 龙渊幼时抓周还有个趣事,上面几个兄长抓的是印章、华服穗子、灯笼把、丹药、茱萸草、凤羽、道经、女子的流云靴、宫女裙摆、鱼骨扇。可龙渊偏是另类,人家哥哥们虽然抓的物件也是千奇百怪,可到底都是很守规矩,一人就抓一个。他却是摇摇晃晃间,把个地底下铺的针线细密的春风绣的天锦匹缎当了包袱皮,啪嗒啪嗒两拢下,虽也有不少漏掉的,但还是有很多物件被他裹进包袱里。于是,兄长们的抓个周,被他玩成了抓包周~~~ 这档子事正经是那年九重天上好一阵子的谈资。 天家十一郎抓周抓了一个包袱…… 在龙渊的抓周包里,有把刻着龙凤的银剪刀,很是被他当了阵子的玩具。 彼时龙渊执着银晃晃的剪刀,满天宫的晃悠,天宫花园里的花卉,宫俾们的裙袖,天后鞋子上的酥穗,天帝桌案上的书本…甚至太乙太白出门都要让小童先往前探路,若发现拿着剪刀的龙渊,两老儿便立刻转向,以免自己本就稀疏的胡须无端受累。 再后来,龙渊就开始常常跑去月老宫,因为被他发现了更适合自己剪刀的玩具,红线。 那时候,负责理线的须知跟龙渊每日阶可谓斗智斗勇…并因此,结下深厚的战斗友情。 ‘须知,你不在月老宫里待着,跑下界做什么来了,还搞这样一身行头?’ 被龙渊问的须知脸上好一阵凄然,他自嘲地揉揉胸口粗糙的衣料,叹口气,缓缓道出缘由。 会有此境地也纯属自作孽,这老头儿虽然工作尽职尽责,认真努力。但他有个嗜酒的不良嗜好。 他因贪杯晕晕乎乎不知何时碰翻了火烛,那天赶巧,烛火下头正有一笸箩还未解开的红线团子。 于是,嘭—— 红红火火一团旺。 这事儿月老本可关上门自己家打骂责罚,可偏又有巧合,王母家的紫熏上仙遣了宫婢来求两团红线刺绣她的鸳鸾绣面,这就刚好听了去。 宫婢传给紫熏,紫熏再传给王母。 这不,西华宫的处令就降了下来。 彼时刚好凡间陈地的衰神功德圆满,飞升上仙。而他手下的两个副神,倒财神和厄运神也官期到了,被指认旁的职位升为正神。 陈地一下子没了倒霉属性的正副三位神职。 须知这时候正好顶包,就被派了来做正神位—— 衰神。 可他下头两个副神位置一直空着,天上诸位似乎都漏了这茬儿。 没得奈何,衰神须知只好身兼多职,当爹又当儿,既是上司也是下属,真真正正做起全职,万能,衰神头一位。 絮叨完了前世,便该说说今生。 须知感叹过了下自己悲催命运后,又继续说起眼前。 上面布下令来,骆襄郡这条高门大户聚满的整条街上都要布背运,六个大宅门,既要金银流失的倒财,还得家遭厄运门庭骤变同时每家多多少少都累及些人命。 这不,衰神须知忙活一个多月,总算是成果不小。 这一条街面上的门户,有生意垮掉家破人亡的,有族内争斗妻离子散遁走异乡,有中人计算卖房子卖地的…凡此种种,到今儿这户抄家破户的,须知揉着胳膊搓着腰,说自己好歹算是在上头的期限前,完成了五户半的任务。 龙渊好奇问说,那剩下的一半是甚。 就见须知晃悠着眼神,幽幽怨怨地就瞟向了挂着白色灯笼的万府~~~ 万府既然也在这条街上,自然就逃不了被衰的命运。 按照运谱他家应当先死掉男主人,然后散尽家财。可须知衰神在那府宅里发光发热,才将家中男人咒个横死,后头散财的本事还没干,就给人横插一杠,将他哄了出来。 这才有了一半之说。 而能将须知撵出来的,自然是狼妖。 ‘你身为神仙,怎么会连个狼妖都打不过?’ 龙渊问。 须知摇头,面上露出惭愧。 ‘十一郎,我你还不知道吗。抽绳掏线打璎珞,这是不在话下。可要说到打架…哎,咱也不是一点没招架,但那狼妖实在狠厉,我这衣裳里好几个洞都是给她新挠的。’ 鸣鸾歪着脑袋听瞧,被须知老头儿拽了自己本就残破的满是窟窿的衣裳往龙渊面前讨委屈的模样,逗得直咧嘴。 龙渊则是边皱眉边笑着问: ‘可运谱有明,你便是打不过,也得想办法啊。总不能做了一半,便畏难放弃吧。那岂不是违背天命。’ 须知被龙渊问的,又是一阵咳咳叹息: ‘不是咱不敢,而是那狼妖厉害,竟有法子设了禁制,让咱踏不进去他家府宅。’ 鸣鸾和龙渊听了,不由同时神色一凛。 两个向万府看去,具是用了观微的仙法,果见围绕万府有一圈咒文的禁制圈。 龙渊先头做了尝试。 他将一个霹雳手风甩将过去,在碰到禁制圈刹那,电光闪烁之间便归于虚无,圈子则只是稍微震动两下,颤出几道水波般的弧度,就又恢复如常。 墨眉横挑,龙渊稍带惊诧地望向鸣鸾,道: ‘似是地藏佛爷的安忍咒的气息。’ 鸣鸾没说话,而是并着双指,合上眼睛,将仙法聚集探查。 片刻后,她才睁开眼,点点头。 一旁的须知静静看完他俩动作,顿时来了精神,忙不迭的道: ‘怎样,还有西方佛祖的法术。呦呦,难怪咱破不了,怪不得,怪不得。这要是完不成运谱,可怨不得咱了。’ 瞧着须知目光灼灼地为自己找到借口的庆幸模样,龙渊也是暗暗在心里摇头。想说这老头儿百年前在月老宫里,跟自己使出浑身解数的痴缠,来保护月老红线时的勇毅都哪里去了。 鸣鸾却在边上轻笑,道: ‘哎,您老也不必这快就放弃。地藏佛爷的这个咒,与旁的神仙或许犯难,可遇到我们昆仑,便算不得什么。要想破它,易如反掌。’ 听了这话,须知面上明显一紧。 其实,他是真的很不想再跟狼妖斗的,因为,那妖货真的很耐打,被她挠了是真的疼。 一想到鸣鸾他们若破了禁止,自己就又得进去万府,须知就感到身上肉疼的厉害。可眼皮翻转间,脑子还算灵活的他,就想到个法子。 将面色刻意调成讨好模样,须知道: ‘瞧瞧,咱都忘记了,十一郎拜在了昆仑老祖座下,那这位仙子必是九颠三娘子,老祖走哪儿夸哪儿的女仙高徒啦!嘿嘿,那本事自然没的说。不瞒三娘子,咱和十一郎是老相识,有个几斤几两他最清楚。这狼妖…咱是真的对付不了。既然,咱们仨今儿相遇,便是缘分。不知可否容得小神一个请求?’ 这厢须知做小伏低,龙渊和鸣鸾不用怎么细想,也知道他求的是什么。但俩人却并不说话,而是整齐划一的睁着两双四只水汪汪的大眼睛—— 装傻,等他自己说。 须知面皮也厚,不管人家态度如何,腆了脸自问自答道: ‘咱求的对二位来说也不难,就是降服这宅子里的狼妖。只有灭了她,我这运谱才能继续实行。还望二位不拘旁的,仗义援手。只要二位肯帮忙,以后你们有了需要,咱也一定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咚咚,须知说话将胸口拍了个响。 十一闻言不先作答,反而将目光转向鸣鸾。似是在等其授意。 鸣鸾摩挲着自己的指尖,答: ‘话即已说此,就算只是看着十一的面上,咱们也没有不帮个手的道理。只不过… 我有一事打听,您老在这万府那些日子,可见过她家小姐,就是名叫软儿的姑娘。不知她在这家中境遇如何?’ 这句话才落地,倒引来须知一通摇头。 他面上带着怜悯,说确有这么个女儿。 须知隐在万府之所以迅速的用了几日就把个万老爷折腾归西,也是真看不过。 万软儿到底是他亲生,可这万老爷实在凉薄。后妻对待前方女儿黑了心肝,他这当爹的对孩子形同陌路。一味只知道钻营自己生意,还有宠溺狼妖后妻。见着女儿受罚被虐,不但不管,有时候为了讨好妻子,还会附和打骂。 可怜那软儿虽是个小姐身份,过得却比丫头日子还不如。 令人更觉怜惜的是,这女儿还有副动心忍性,倔强顽强的性子。 狼妖女人故意打碎瓷器,让她跪在地上一粒粒捡。扎的那孩子膝盖和手掌都血色连连的,可她愣是一声不吭,一滴泪不落,神情冷冷的照办完全。就只为了护住她娘和外公的牌位不被移走。 冬日雪冷,月季凋零只剩了刺丛。狼妖妖妇带着软儿阿娘留下的珠钗逛园子,然后当着软儿面诋损珠钗款式老旧,故意将钗丢进刺丛。然后看着软儿冲进刺丛里寻找,扎的满身伤痕…… 龙渊听着须知讲述,目光却悄悄的落在鸣鸾身上,眸子里闪过心疼。 软儿的遭遇让人怜悯,可更令龙渊心中动容的,是鸣鸾此时的感受。 母亡父弃,正是这样近似的背景,才会令鸣鸾接了女魂的委托,才叫鸣鸾注目到软儿。 她虽看着天地无畏,恣意洒脱。可心底那处空洞是她坚韧外表下永远填不满的真实软弱。是她不许人触碰的禁区。 ‘万软儿如今是被扣在府里不得出入的么?’ 鸣鸾的问话打破龙渊思绪,将他拉回现实。 须知摇头,撇着嘴说: ‘那妖妇将她当粗使丫头来待,冬天府里用炭,本是每日有人送。她却非要这孩子天天往炭铺子,再额外担上一担银屑供给主屋,说是为了让旁人看着软儿孝心,不是爹死了就不顾后娘的。’ 鸣鸾绽开一个笑容,心底也随之有了盘算。 … … 翌日清晨,天色还笼罩在朦胧的寒气里,万府后门开出个缝隙,一个衣量单薄的少女担着个长长的扁担,出现在街上。 沿路转过两个巷口,眼瞧再过三条街就如往日一般,现在还空落轻松的扁担就要被塞满银屑,变得负重非常。可转变斗生。 因为天光太早,街巷里便都还安静,少有人烟。而就在巷子一条中间岔路,本要前行的少女忽地被不知打哪儿横生的一双手,拉进个冗长幽深的窄胡同里。 都来不及大叫,身子就像被什么东西定住,动也动不了,声音也发不出。 少女眼中满是惊恐,她的眼前有三条人影。有高有矮,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 … 天光在一片死寂中亮起,朝阳懒洋洋地落下晨辉。 少女担着两筐沉甸甸的银屑,如往常般来到万府后门,推门进宅。 再一如寻常,到了主屋外,在院角的小房把炭燃起,盛进铜盆。 透过敞开的屋门,她望向主屋正室的台阶上。 再过不多时,负责侍候那房里人的婆子和丫鬟就该掀帘了。那也预示,那个恶妇以起身,同时也是自己又一个磨难的天时开头。 手掌不自觉放在胸口,那里比往常硬了些,裹夹在衣服里面有个巴掌大的镜子。 辰时胡同里那些人的话犹然在耳。 阿娘的死,恶妇的真身… 尤其鸣鸾的那句问话: ‘若给你个机会手刃仇人,你可有勇气!’ 想着想着,少女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低下头,看看自己几乎没了好模样的手掌。 与其这样活着…她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那边的帘子起来了,一盆带着温热的水给撇在花束下。 少女抖抖衣服,又抹了两把脸,便用火夹子架起铜盆,往出走去。 她在卧房外间打开铜炉盖子,将一粒粒热炭放进去。 里面还在梳妆的女人停下手,虽然少女没有抬头,但却能感到,那双从镜子里反射而来的,满是嘲笑的目光。 将丫头和婆子们打发出去,女人让正在关闭铜炉盖子的少女过来。 啪嗒,木梳在少女站定妆台边的一瞬,准时落地。 ‘软儿啊,拾起来。’ 少女矮身,可指尖还没碰到梳子,肩上就忽地被人用脚狠狠向后踹。 ‘哼,就你那又脏又烂的手,也配碰我的东西。天生的贱种,和你死娘一个模样。’ 女人的咒骂也如约而至。 她如今已养成习惯,戏耍玩物般先指派了活计,然后再挑各种油头辱骂。只是她并未发现,今日软儿眼睛底下隐藏着于往日不同的凛然。 镜子是何时被拿在手上的,软儿自己似乎也没了记忆。仿佛一切都是本能。是她压抑了无数次的来自心底的渴望,毁灭,毁灭她,毁灭眼前的一切… 金光射在身上,便如最滚烫的油脂落下。噼里啪啦,烤灼着的不是皮肉,而是潜伏在皮肉中的法力。 女人的全身都在颤抖,她的五官因为疼痛变得扭曲。身体的体积在痛苦中缩减,声嘶力竭的呼声从喉咙最底发出。 外头的婆子和丫鬟们闻声而入,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哇哇叫着跑了出去。 ‘妖,妖怪啊—— ’ 房里的女人已经不见,仅剩了软儿和一只趴在女主人衣服堆里的大狼。 法力尽失,显出原形。便是母狼妖此时的境况。 从衣堆里钻出来,它显得有些惘然。但很快,那双凶狠的眼睛变得通红,它意识到,自己被软儿算计了。 呼呼的低吼,狼的尖牙呲出来。 它的额头正中被挤出皱褶,那是种在寻常动物身上很难看的表情,被人理解为愤怒。 软儿仍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小镜子,面上神色肃穆紧张,却并不见恐惧。 她果然是狼妖— 那个衣衫破烂的老人说的没错。 这镜子真的有用— 那个长的天仙般女孩的承诺兑现了。 紧迫的时间里,软儿在脑中闪电似的闪过这些念头。 只是,她后面的想法已来不及去想,因为愤怒的大狼向她冲了过来。 屋子并不大,狼的身子却很健硕,而且动作极快。 狼爪触及自己双肩一瞬,软儿心中仍是没有半分恐惧。她也是头回发现,原来自己的胆子真的很壮。 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手速和反应的速度。 只是,在单薄的衣料被利爪刺破,肌肉才有痛感片刻,她的双手也抓在了狼爪上。身子想也没想的回转。 狼身此时还在半空,而它双爪被抓,不得不跟了少女的速度和方向,悬空而去。 嘭,嗷呜—— 这会是真的灼到了皮肉。 软儿将狼的身躯摁在了自己端进屋来,填充了铜炉后,还剩下的半盆热炭里。 狼妖的身子扭动震颤,两个强有力的后蹄抓破了软儿的腿,一张血盆大口咬住了软儿的胳膊。 即便如此,软儿仍旧没有撒手,更没有放松力量。反之,她手上的劲儿更是加重。甚至那张枯瘦的脸上,此刻也满是将猎物投向地狱般的决绝。 大狼没明白,这全身没有多少肉的女儿,哪里来的这般强劲力道,仿佛吃了大力丸。 可它却忘记,是它自己令软儿四更便起,终日劳作直待半夜才能再睡。严严冬日,每天清早的一担沉重炭木,便是这小女儿家每日残酷生活的开始。又有多少个早晚,为了些支末小事,软儿会被罚跪在石子路上,双手高举的是盛满污水的盆,或塞进重物的花瓶、箱柜… 正是这些磋磨,才让她有了同龄女儿没有的力量,以及足以驱使这股力量的视死如归的勇气和决心。 …… 鸣鸾三个见到外头禁制消失,便知软儿事成。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来到正屋房里,见到的是软儿全身像被抽了筋骨样,摊在地上。而铜盆热炭上躺着只大狼眼珠外秃,皮毛焦黑的尸首。 是的,这瘦的如同枯柴的小女儿,真的如鸣鸾之言,手刃仇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宝镜投和尚陈地太后甘姜 一日之后,万府发生的诡异事件便成了街知巷闻的谈资。 万府老爷末后七日,他家太太就于一日清早变成了条大狼,被烫死在了炭盆里。而万家唯一小姐软儿,也不知所踪。 衙门在当天就去了巡捕,满万家搜查盘问,最后也是无疾而终。而在这日夜里,万府管家仆人们也不敢在府里待了,他们闹哄哄地把府中财私卷包会一通,便呼啦啦四散而去… 至此,万府破落…… 于是,各种的传闻也漫天飞扬起来… 而就在骆襄郡城中为了这桩诡闻而人心惶惶时,郡城外五里山中,门户败损的天长观中,满脸虬髯横飞的天长道人门下,除了他那胖的像个老木墩的大弟子外,又多了一个身子消瘦,却五官清秀的二弟子,离难。 …… ‘道人心似水长流,当初师傅对天长的品述果然应准。这都几百年了,他那胡子拉碴着修仙问道的秉性还是一般无二。’ 龙渊望着云层下,渐渐缩小的五里山发出感叹。 鸣鸾就坐在他脚边,随手抓了把云团,对着嘴边吹气,看着飞扬起来的如棉絮般的云花,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师傅都说了,天长模样粗糙道心却定。以他有教无类的性子,才能识出万软儿身上的好。但愿有这样的好师傅,她能有幸悟道,得个仙机。’ 这一趟行走,即了了女魂的托,又帮那苦命的女孩寻了归宿,顺带还为龙渊旧识衰神须知完成运谱任务。 一举三得,鸣鸾都不由很是佩服起自己的办事能力。 满脸嘚瑟的看着周边云河,她此刻才觉着,自己这仙女是真的好仙儿啊~~~ 龙渊的目光此时也移了过来,满满盛的都是温情。 他喜欢两人之间这样的时光。 只是天公永远不喜成人之美,总会将枝节横生在最安宁、美好的时候。 没来由的,鸣鸾袖囊里忽地闪烁金光,接着是不知何物散发的仙力蓬勃了她的袖子。 瞧那架势,就好像有束火焰被人从袖子里点着了一般。 两个本还安静的人也不得不动起来。 龙渊紧张的看过去,双手抬起,似乎随时都有打算强行把鸣鸾的外头袍子给撤掉,又或者要打几个冰息仙法,扔几块冰川的冰块进去。 鸣鸾自己也站了起来,她到比龙渊还镇定些,因为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那股如火的仙力只是看着很唬人,但对自己身体好像还没感到什么伤害。 因为她既不觉得痛,也不觉得烫,只是有股强劲里的力道在袖囊里乱窜,让她有些担心它会伤损自己藏在袖囊中的其他宝贝。 噌—— 袖中飞出一物。 金光耀目。 可鸣鸾和龙渊两个却都看清了,正是那面金鳞宝镜。 二郎真君的宝器,这可是鸣鸾手里最新鲜的宝儿,正正是心头好的时候,她哪里舍得它飞了。 ‘我的宝镜!’ 她想也不想,跟着那金光就追了过去。 龙渊自然也跟在后头。 只是鸣鸾心急,速度便也更快些,以至于她落了地面,看到宝镜去处时,龙渊竟还没能同步跟上。 兜兜转转,竟仍未能出了陈地。 鸣鸾站立之处正是陈地王宫高大宫墙之下,此地前不着宫门,后不见市井,只是临着护城河渠的偏僻一隅。是以,除了鸣鸾和眼前人,便再看不到旁的人烟。 那是个灰袍高个的僧人,他脚上芒鞋,面上尘土,似是走过很远道路的模样。 但即便衣着寒简面容蒙尘,仍难掩其毓秀姿容。 也正是看见那僧人的好模样时,鸣鸾皱了眉心。没法子,她们九颠三姐妹对美男的恶感犹然天生,无可逆转。 接着,她又见到僧人摊平的手掌,以及手掌上落着的金鳞宝镜。 于是,眉心皱的更紧了。 ‘那是我的!’ 鸣鸾过去,不由分说就从人手里抢夺。可稀奇的嘞,宝镜如同长在僧人肉里,又或粘贴住。凭她使力,就是纹丝不动。 脸面哗地冷下来,杏眉拧出几道折,鸣鸾斥声: ‘和尚,快还给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僧人长目微合,笑意宁静: ‘小仙子,并非贫僧刻意,实是这镜子自己不愿跟你走。’ 这僧人眼力颇好,眨也不眨就认出鸣鸾身上仙气,可见必不是个普通的。 是故,鸣鸾更加不信他说的话,心里认定,必是这和尚用了法术,镜子才会粘的这么牢实。 她把心一横,忽地移动双手。原本她是紧紧拽着镜子,现在则改了紧攥住僧人的手。 ‘哼,你再继续耍花样,信不信我把手给你剁了。’ 僧人垂首,看着眼前女孩儿眯眼威胁,自以为是摆出的凶恶模样,实则却像极了只奶凶属性的奶狗儿。不禁笑着摇头。 而此刻,龙渊也赶来近前。 瞧见眼前一幕,鸣鸾抓着僧人的手,凶凶的似在威逼僧人不许挣脱…… 他这心里就不痛快了。 于是,在僧人和鸣鸾痴缠不清的手上,便又多了一只出来。 好歹龙渊也算是半个劝和的角色,鸣鸾也是见夺镜毫无进展,便只得先暂时放开手。 她心里琢磨的是,咱身边现在可多了个帮手的,我俩加一起,量你灰头土脸的和尚也跑不了。 龙渊则在鸣鸾放手时,才看见了和尚掌中的宝镜。这才意识到鸣鸾作为,心里也跟着轻松不少。 原来,阿鸾要的是镜子,不是和尚,还好,还好…… 僧人目色平静温和,不见任何异样情绪。他当着两个对了自己凶巴巴的少男少女,施施然反手。 镜子仍黏在手掌,完全不因天地方位变幻而掉落。 在鸣鸾和龙渊诧异的质询脸色中,僧人用另一只空手将镜子轻松非常的拿了下来,然后丢在地上。 啪—— 后面的声音都没来及响,镜子从地上自动反弹,又落回僧人手掌。 僧人再次拿下,递交给鸣鸾。 眼睛亮亮的,鸣鸾慌忙接住。可她分明用了力气抓紧,镜子却还是顽强的挣脱,像个牛皮糖一样,再次粘回僧人手掌。 僧人唇角有一丝丝苦笑。指尖点了点镜身,像对待宠物般叹出两个字: ‘你啊…’ 鸣鸾和龙渊恍惚明白,是宝镜自己选择了和尚,而非和尚强抢。 而望着僧人的脸,龙渊竟莫名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虽然知道是镜子自己看上了和尚,粘着人家。可鸣鸾还是舍不得,于是,眼神一闪,她端正了态度,对着和尚略施一礼,道: ‘请教师父自何而来,往何而去。可是同我这面镜子有甚渊源么?’ 僧人听出她话中探究自己身份同时,又再强调宝镜归属的意思。便回道: ‘观二位身带昆仑气息,想来便是昆仑老祖座下弟子,九颠三娘子与九重天的十一郎君了。’ 听他一语道破自己两人身份,龙渊和鸣鸾也可断定,这和尚绝非凡品俗僧。 语气稍作停顿,僧人继续道: ‘贫僧乃西方极乐天中佛祖座下金刚僧之度难行走,法号了缘。今日能于此高墙之下遇见两位小仙君仙子,想来应是佛祖显灵,引二位来此相助,阿弥陀佛。’ 鸣鸾和龙渊听得一双眉眼拧到一处,彼此换个眼色,两个倒没明白,自己是怎么的就被这和尚装套里的。 僧人却对他俩的眉目传情置若罔闻,自顾自的说话: ‘贫僧仅是一度难的行走金刚,法力不如二位高强。可佛法无边,可渡众生亦可渡此法器,望二位不吝佛道之分,出手援助。此刻难关过后,贫僧法力便可加持,便能施法脱去此镜依附,将它完璧归于小仙子。’ 他说的这个,鸣鸾和龙渊两个也有所知。 佛爷座下金刚就如九重天君率领的神仙们一样,是佛职。 而行走则是金刚佛职中较底级,也是升迁潜力最大的一个职位。 行走行走,行行走走。 满天下走来走去的他们,可不是闲庭信步,而是带着任务使命的。需要渡化什么人,什么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而将这些任务完成后,行走便可升职回去极乐天成为立地金刚,留在佛祖圣殿,不必再受行走天下的劳苦。 而同样,在行走当中,每完成一个任务渡化成功,他们的法力也会随之提升。 唇畔露出一抹微笑,龙渊先跟鸣鸾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向前站出半步,回了个佛礼,道: ‘不知度难行走遇到的是何难处,不妨先说来听听。’ 了缘也没犹豫,更不见多么欣喜,仍旧温和的回了话。 陈地王上早亡,彼时因太子年幼且身体不堪,病态缠绵。便暂由太后代为理政。时至今日,已有七年。 而如今,太子年方二十,却仍旧病势不减。太后便正以此为由,既不还政,也不肯再立新君。 这位陈国太后,名为甘姜,正是了缘此番要渡化之人。 甘姜本为南平之地,异姓王侯之女。为了笼络与王族关系,南平王将女儿配给当时陈国太子为妃。 南平地处偏远,甘姜随着接亲使者前去王都,迢迢之路,走了一个多月。 抵达王都就近宛城后,在驿馆的一夜,甘姜不知是路途劳累还是怎的,竟睡得比往常都要沉实。待她醒来,却发现身处的早已不再是驿馆,而是一处没有一扇窗户的石头宫殿。 殿中宫人当日便为甘姜披红挂彩,做上新娘装扮。而后与她对酒冥烛的新郎,竟是个挂着胡须的中年男人。 她一届小小女儿,纵然千般抗拒,终究难敌男人莽力。一夕红烛滴泪,她的清白也付之一炬。 而后来,她才从男人口中知道,这个在强抢了她身子的男人,竟是当今陈国王上,她名义上的公公。而这座石头宫殿实则就是建筑在陈国王宫之下的地宫。 寻死觅活,抗拒吃食,折腾过几次后,甘姜终究为了家族命运,委屈服从,暂时安生生活在了暗无天日的地宫中。 地下时日不知几何,地上却已经过去一年。 曾经要娶甘姜的太子,也因为太子妃横死官驿,而于这年改娶了右相女儿。 时间来到年后,王庭发生变乱。 彼时,新婚太子被派往北方边地谈判,陈国王上的兄弟乘机隙墙,宜王叛杀兄长,夺取王位。同时,宜王也发现了被藏匿在地宫中的美人,甘姜。 见美心起,成为新的王上的宜王,同时也接收了王兄私藏的美人。只不过,他倒没再将甘姜藏于地下,而是储在后宫,封为美人。 太子在北地聚兵,又两年,终是打回王都。 绞杀王叔,诛灭叛党,重做朝纲。 当新王坐稳于后殿龙椅上时,后宫中的姜美人被唤到御前。 彼时的甘姜已辗转过两个男人,儿女青涩之态不负,换而的是妩媚妖娆。 气质的改变来自命运多舛以及心态更迭。 从地宫到后宫,她的天真尽为人世凶狠砥砺干净。 两滴欲言又止的泪垂,如花染露的容颜便瞬间化开了新王的阴霾。 那日之后,王庭后宫的姜美人不再,反而多出一位姜妃。 再后来,便是独宠的恩爱。 其实,陈王上对甘姜即愧且爱的情意,若用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足以令其以真情回报。只是,偏偏这个人是甘姜。 经历的兄弟父子三人垂幸,甘姜心中的柔软早被她自己抛弃。莫说爱人,便只是打从真心对什么人好的能力,她都不会了。 埋在心底的,只有仇恨,是浇息不净的怒火。她玩弄王上情感,把持陈国朝政,甚至不惜给亲生儿子下药,让他生死不得苟延病榻。 一切都只是为了复仇。 为了弥补陈国亏欠她的尊严。 了缘行走于此,渡化甘姜,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她这个人,而是因为若不渡而放任其继续恣意逞凶,那陈地将会有场累积千万人命的杀伐将兴。 慈悲普渡,渡的是性情、人心和信仰。 早于几日前,了缘就到了陈地王都,并顺利入得禁宫见到太后甘姜。 了缘口中的慈悲,缘法,善念,统统被甘姜驳斥。当了缘说出,要渡化她向佛,并同往西方世界做个虔诚的佛谛聆听时,更是让甘姜当做笑话,大笑了一场。 而甘姜也没有打杀了缘,只是将其撵出皇宫。在他离去前,甘姜有话: ‘和尚,你要我存慈悲,与我说缘法,劝我要向善。呵呵,我倒问你,当年我被困地宫活的暗无天日之时,那陈王何曾存过慈悲;我在后宫苦苦挣扎之时,难道那份天赐的苦难缘分有何处值得感激么;呵呵,最可笑的就是向善,新王宠妃,太子生母,哪里是善人做得的。所以啊,和尚,若想渡化,呵呵,要么杀了本宫,要么施个法术,将本宫变作傻子…’ 复述着甘姜的话语,了缘面上一派平和,并不曾为那言语中的恶毒有所感染。相反的,他目中满是慈悲。 抬起眸子,他定定的望着龙渊和鸣鸾,轻起唇角,展露个浅浅的微笑。 他面上虽有蒙尘,但那张肉相的确是张亘古少见的英俊容颜,所以仅仅是这样一抹轻笑,便也可令人臆想下他脱掉僧袍改换常服的模样了。 鸣鸾对男人的好皮相不感冒,自是没甚动容。相反的,竟是龙渊眼中闪过些光影。 他想起了九重天宫在太乙那儿见过的一张二郎真君的画像,竟和这和尚有着□□分的相似…… ‘贫僧在此宫墙下苦思了三日,才想出个临渊照镜,黄粱幻真的法子。正愁不够帮手,恰好两位就从天而降,岂不正是佛祖感我所困,送了二位与我的缘法么。’ 鸣鸾面上还好,龙渊却变得肃穆不少,他再次施礼,请了缘尽管开口,并言说既然说到缘法,他们一定鼎力相助。 鸣鸾眼睛一睁,看向龙渊,她不明白,这小子是中邪了还是给换了脑子,怎的一会儿工夫,就变了脸。 而且瞧这架势,几乎就差给和尚跪下听训了。 了缘也不被龙渊忽然恭敬的态度影响,沉定自若的先道谢,然后才说出他的需要。 他要的也不难,无需鸣鸾和龙渊打架卖命,只要他俩帮忙和演出戏即可。 说到演戏,这俩心中都很是轻松,顺带还有些自得。 毕竟二位也是刚从宣城的大戏退场下来,两个都对自己和彼此的演技,甚是肯定的。 在两个应允后,了缘则继续将他的戏码和角色分配开来。 于是,在这凛凛冬日的某个清晨,陈国翰林检讨唐云憎府里就添了位,从老家归来投亲入府的,族中兄长的遗腹女,唐暖。 在年末几日的贵妇小姐们的插花雅集聚会中,唐暖小姐貌比西施,神赛貂蝉的美貌也传播出去。 唐府的门槛便也比往日喧腾起来,来往的都是提亲论配的拜帖。 大雪隆隆而起的那日夜里,太后甘姜做了个噩梦。 梦中,她看到爱玩猎,好鞠戏,纵情美色的二儿子良王不知从哪儿猎来个惊世美人。 良王对其爱重非常,在枕头风的鼓动下,于太子病末后,集结军兵,操练死士,领军占领北方五郡,以此同王庭也就是他的母亲开战。 万万千兵士战死疆场,万万千百姓流离失所。 王都失陷,宫廷被围。 皇宫内血流成河。 多少忠顺于甘姜的大臣、官将、宫人,成排的跪伏在正殿外的广场上,头颅呼呼砍下,青石地砖上堆满了人头。 而她,昔日的太后,曾经的母亲,被卸去凤冠,脱掉凤袍,赶去地下宫殿,那个曾在她更多梦魇中出现的地狱般的地方。 儿子良王成为新帝,对她说:此生不复相见。 那美人则笑容妩媚,态度轻蔑的说:这是你们陈国欠我的。 … … 自噩梦醒转后,甘姜先是密令与东宫暗人,对太子停止下药,再不多两日,便如心血来潮般,驾临良王府邸。并在王府吃了宴饮,及至深夜才归去王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方离莫府便入王府 宴饮上,王府里凡是称得上名姓的美人,上至王妃,下至姬妾,统统被太后要求列席。 中间,良王正妃被太后拉在身边,尊尊教诲,轻言缓语。甘姜以其老练的话术,令良王妃深以为,母后对待自己于旁人就是不同,她是真心待自己如女儿般。于是,武将世家出身,性子本就不会转弯的良王妃,便将在座美人姬妾们,挑拣姿色出众,日常的王爷青睐的那几个拔尖儿的,都择出来与甘姜很是唠了些体己话。 大抵王妃日常真的太少有这样吞吐的机会,所以说话办事都甚为投入。以至于都忽略了他家夫君不虞的面色。 而到了隔日之后,陆陆续续,那些拔尖儿的美人便被或明或暗的清理打扫一通。 因着有母后出手,良王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自家院子里长出的花朵儿给人砍伐。于是,良王和王妃本就稀薄的感情,便更淡了几分。 在今年最厚的一场冬雪堆积的节气里,唐府小姐唐暖也定下亲事,太平府府□□子,莫景风。 唐家供职翰林,检讨不过支末文官。太平府台可是正经二品大员。这桩婚事,唐家还算高攀。但也正因这高攀,所以婚期都由了莫府定夺。就在年前,本月最末。 婚期仓促也是有原因的。 唐家唐暖其实是有婚约在身,唐云憎兄长当年也曾参加举试,虽未能如愿考举,但却结交一位同是考生的南地友人,名叫左勋。那位左秀才倒考了名次,后来也放到家乡,做了县官。 彼时唐家兄长与左勋性情相投,两个都还没有婚配的小伙子便为将来的后代,定下了儿女亲家。还彼此留下信物,唐家兄长手里的是左勋的白玉镇纸,左勋手里是唐家兄长的玉笛。 如今,兄长亡故,唐云憎代兄拿了主意,将那段盟誓当做酒后荒唐之语,不予采纳。唐暖的婚事,他另有文章。 而在唐暖于王都小小扬名之时,那位左勋的后人却拿着玉笛信物,找上门来。 来人是唐云憎亲自接待,那时,他就已经开始同太平府台眉目传情了。 见到来人是个二十岁的少年郎君,生的琼林玉树,身姿潇洒。可长相又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换来高升官职。 所以,在问出左勋已经亡故,他左家也没了什有权有钱的倚重后,唐云憎便不再浪费情绪,使人拿了百两银子,说了句婚事作废,便将人打发了。 之后,便是匆匆与太平府台定下婚期,交换更贴。 而太平莫家也愿意如此匆匆行事,缘由则是,他家公子莫景风身染顽疾,卧床多年,这冬日里又更是加重了病情,正需要人冲喜。 为了筹备唐暖婚礼,唐家也正经忙碌起来,毕竟对方是二品大员家宅,必不可在礼仪、聘礼等各方面让人瞧着跌面。 而且,与唐云憎的势利相对,唐夫人对待唐暖还更多几分,身为婶母对待无有父母可依的侄女的亲情温暖。 也正是如此,唐暖在唐府才能得到真正的小姐待遇。 即便大人们忙得腿脚都打了后脑勺,却还又出了个小小插曲。 左家少年郎君被唐云憎撵走后,不知怎的,竟与去上香的唐暖见了面。 来往了几回后,两个竟商量着要落跑。 可惜唐暖身边丫头给泄了密,这便催使唐府门户更加严格起来。唐暖也被困在自己院里,在出嫁前禁足。 哭啼了几个日落黄昏后,婚嫁的日子终于到来。 太平府距离王都五百里,走陆路要两日,水路则一日。 莫府当日用的一条大船接亲,从船上骑马到唐家大门的,是莫府最小的小公子,也是他家嫡出二公子,今年只有十二岁的莫景澜。 待新娘子上了大船,那披着红花的小公子就跑去船头,自顾的玩儿去。直到这天擦黑儿,前方泊头唢呐隐隐传来,他才回到新娘身边。预备一会继续扮演自己角色。 等船停靠那会儿,莫景澜才想起,还没看看自己未来嫂子是个啥模样呢。 于是,他夸张的把自己弓成个虾米,从盖头下面探看。 疏忽间,小男孩就给呆住了。 好半晌,船都靠了岸上,他才像个木头似的,给人簇拥了,拉着红绳,牵着新娘下船。 等他上了红绸大马,走在街上。还会偶尔不时往身后的花轿看两眼。尽管隔着轿帘,可他还是不断在脑中翻转刚刚的画面。 最后,跨过火盆,拜了天地,又看着新娘被人们从自己手里拉开,送进他大哥的房间。 怔忪片刻,他忽地扯住他娘的手,问: ‘母亲,是我跟新娘子拜堂的,若是□□后不成了,那能让她继续给我当媳妇么?’ 莫夫人当时就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她四下看看,幸亏周围没什么人注意过来。 拎着耳朵把小儿子拽到角落,严肃警告: ‘她入了咱莫府的门,生是你嫂子,死也是你嫂子,你个臭小子不许给我胡想。’ … … 半月之后,正是年根。 莫府大少爷莫景风的院子里,唐暖正站在廊下,眼巴巴儿看着大丫鬟春香从泥地里起出个陶罐。 春香先用水将上面尘土洗净,然后擦干,再放到花厅的桌上。红封打开,满室飘香。 她用木勺舀出两勺带着果柚和橘红的蜜茶,再以温烫些的水化开,这才送到唐暖面前。 咕噜噜,是木轮椅子的声响,莫府大少爷莫景风坐在椅子里,被小厮推着从内室出来。 他望向唐暖如孩童般,迫不及待就去喝果茶的目光里,透着温情脉脉。 唐暖嫁进来那日,他真的已经并入膏肓。耳边乱糟糟的人声和鼓乐声,更是令他心神疲惫,头痛欲裂。 闭着眼昏昏沉沉到了后半夜,他忽觉有只软软的滑滑的手掌贴上自己额角,在缓缓为他打圈儿按摩。 那指尖的温度里仿佛带着能缓解身上惫痛的药,让人舒缓安宁。 第二天,莫景风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有死过去,还能醒来。且只是醒了还不算,连精神都比从前的日子好了不少。 然后,他就看到了床边依着纱幔睡着的女孩。 面皮如雪,朱唇欲滴。 女孩的美就像照进他垂死心头的一束光,是让人看到生机的光。 那日后,莫府上下更加重了喜气。他们的大少爷能动了…… ‘小心烫。’ 莫景风轻声哄劝。 唐暖冲他笑,很快又转回头,注意力还是被果茶吸引着。 她用眼神催促春香,将茶碗递过去,说还要。见春香照旧又盛了两勺,她却并不觉得满足,硬说刚刚的不够甜,逼着春香又添了两勺。 喝过三五碗果茶,被莫景风和丫头们劝阻了,说是怕她牙痛,还有影响晚上食量,并在得知晚膳有辣子鸡丁,唐暖这才依依不舍放了茶碗。 然后,这夫妇两个便去了侧面的书房,在一张大书案上摆好两摞纸,各据一边,开始比赛默书。 这是唐暖嫁进来后,两人常玩的戏码。 默的不是旁的书籍,正是直曲道人的周天道经。 而莫景风会沉迷在此,除了唐暖的陪伴外,还因为,他自己发觉,每次他默完一遍这周天经文,身体血气就会顺畅不少。而为他常年医病的大夫也在前不久的循例检查时发现,他身上那些受阻和逆行的经脉,竟隐隐有了起色。大夫归咎是,新嫁娘入府的精神力,的确有益于病人恢复。是以,莫府上下对待这位少奶奶,亦是加了敬重。 而实际上,能令莫景风受阻的脉络复发生机的,正是周天道经功效。 能通晓这功效的唐暖,自然不是别人,正是鸣鸾。 她早早就写完了一篇经文,抬头看去,莫景风还垂着头。 他常年卧床,身上手上力量都很弱,提笔写字自然也不能跟人比较。 于是,鸣鸾或者说唐暖,便拿起了她镇压宣纸的白玉镇纸,静静端详。心中暗暗盘算,时日竟是就在这一两天了。 求好不灵求坏灵… 此刻,莫府正房,莫夫人正拽着莫府台的袖子,哭的梨花带雨: ‘呜呜,老爷,真的必须如此么…毕竟,毕竟他们新婚才不足半月…呜呜,风儿他,他恐怕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莫府台甩开衣袖,揉着额头,带着些悲怆,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神色,道: ‘此次与往日不同,这次的案子要是定了,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你且住了吧,也不用你去同他们说,我亲自去…’ …… 这日晚间,莫府匆匆招来大夫,各种虎狼药单开下,才将又往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大少爷救回人世。 而就在莫景风昏迷时候,他老爹替他手书,写了一封和离书,并捏着儿子手指按下手印。 第二天一早,马车和暖轿都备了整齐。 莫府后门天蒙蒙亮就开启,唐暖裹着厚厚的皮球飞凤袄坐进暖轿,后头马车也跟着轿子开拔,车里除了些唐暖的物件,余下满满的好几个箱笼里,都是金银珠宝。 从药物催眠的昏沉中醒转,发觉室间空空,唐暖的东西几乎一夜被人清空,就好像她从没在自己的生活里出现过一样。 长长一声悲鸣,暖儿—— 莫府大少爷吐出一口鲜血,再次昏厥。 府里又张慌起来…… 这日半夜,唐暖和珠宝乘坐的大船抵达王都。 泊头上迎接的人具已备妥。 又是一顶暖轿,一辆马车,枕着夜色,走过几道大街,来至在了良王府后门。 这之后,良王府里多了一位暖美人。 此般结果来的也甚简单,太平府台犯在了一桩盐务案子上,而唐云憎甫一与莫府接亲,便被莫府台视为自己人,于是这桩盐务买卖上他也参合一腿。俩人不说从中谋了多大利益,反正此案撂在刑部后,俩人可就都不好说脱身了。且盐政忧及国本,一旦量刑下来,莫府和唐家都不会有好果子,那可不是一句削官罢职便能了的。家人以及家族都要跟着遭殃。 是以摊上这样大事,莫府和唐家这对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都不得不为了身家性命,用上釜底抽薪的招数。 案子的转机在于,它落在了良王手里。 将大把金银使出去后,传话人递来的就一句: ‘莫府少奶奶是唐家女吧,听闻极美,不知真否。’ 莫府台和唐云憎都是官场做老了的,这句话内隐含的深意,两个都领会的极清楚。 虽则于脸面上是难堪了些,可到底性命家族前途与一小女子比较,孰重孰轻,不言自明。 才就有了今日,唐暖走后门进了良王府的结果。 良王喜猎好戏是众所周知。唐暖住进美人阁的那日,这位玩乐王爷还在西山猎场里沉醉不知归路。 虽则唐暖入府时已是披星戴月,可这美人阁里诸般准备却也齐全,一方面说明王府财力雄厚,一方面印证良王对“ 美人 ”总算用心。 沐过一桶花瓣浴后,婢女侍候唐暖换了一身交襟窄袖的宽袍。 坐在落地的菱花镜前,婢女边为她梳理长发,边赞叹镜中映出的好颜色。 唐暖垂了眸子,摆弄着衣料上刺绣的红色锦鲤玩耍,容色淡淡,不见喜悲。 但这些落在婢女眼里,解出来的的意思就曲折了不少。 据说这位娘子本已经嫁做人妇,是王爷垂涎美色,以权压人,强逼讨来的。瞧这抹黑入府的行径,跟偷人似的,保不齐,那头夫家都还没了断干净呢。不过,如此美貌,也难怪王爷把手段做的下作。哎,瞧这位央央的模样,怪可怜见…… 就这样,房间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凝滞沉闷起来。 打破了此刻宁静的是外头传来的喝声: ‘王爷回府啦—— ’ 唐暖稍稍惊讶,因为根据和尚先前算计,这位良王要在鸣鸾入王府起码两三日后,才玩猎尽兴而归。 但比唐暖还要吃惊的是为她梳发的侍俾,她的声音甚至都有提高了两个调门: ‘王爷不是三日后才回来么!’ 不由分说,呼啦啦的珠帘被人从外面挑起。华衣美服的良王爷穿帘而入。 唐暖起身,背朝镜子与来人对望。 须臾间,她的眉心蹙紧又放开,放开又蹙紧。 第一次皱眉,是因为她发现这位良王也是自己不喜欢的类型,美男子。 第二次皱眉,则是她看到了常人见不到的,隐在他身周浓浓的紫气。 紫气东来,寓示祥意。 在仙里,能身带紫气的,必都是大宗级别的神仙。如天帝和自家师傅昆仑老祖,都是如此。 而人当中,能披挂紫气者则是祥瑞至极之象,通常只有帝王才会有。 想想当初和尚筹谋,仅限针对太后甘姜所为,并不曾涉及陈地为了王上之说。而如今这紫气在良王身上,那也就是说他会成为将来的陈地王上了。 在心里盘算一番,确定了这紫气的缘由后,唐暖蹙着的眉心才又缓缓放平。紧跟着,身子也轻轻一曲,低声唤了句: ‘奴家见过王爷。’ 良王此刻明显的,全幅心肠都落在了眼前人身上,那眼底满溢而出的笑是遮也遮不住的。 挥手屏退众人,良王几步上来,先就拉住了唐暖一只手,边单掌将其摩挲,边用另一手探在她脑后顺过披散的长发。 ‘总算将你盼来了,呵呵,这手比想象中的还要软,头发也好。’ 说着,良王还轻轻俯身,用鼻尖在唐暖头顶不知是蹭还是嗅。 听这话里意思,他对唐暖似早有熟识。 举着唐暖名号的鸣鸾在心头琢磨,估摸还是当初方入唐府,见天阶往外游会散播名声时,引来的良王这只狂蜂。 不过,这人好香。那种味道很特别,香香的,凉凉的,先开头闻着还是淡的,可跟他挨得久了,就会越来越浓。 贵族们都喜欢熏香,良王大抵也逃不出这样定律,所以才会有这么股子味道吧。 头子正好就卡在良王颈窝高度的位置,俩人又距离颇为亲密,于是,本就不太习惯男人熏香的唐暖,不自觉就被这股越来越浓烈的味道刺激的,吭哧,打了个喷嚏。 而且,那个喷嚏还是正对着良王爷的身上。 俩人都怔了下。 唐暖是没预料自己生理反应来的这么快,而且还很失了些美人风度。 良王则是被她那个低沉还有点发闷的喷嚏声,以及如困倦的猫儿瞌睡点头的动作给可爱的。 脸上挂着点粉红,唐暖不太好意思的用袖子蹭了蹭良王被自己喷的地方,道着抱歉。 可腰上忽地被人一搂,良王的气息便铺面而来: ‘天色不早,咱们安息吧。’ 唐暖上身后倾,大眼睛眨也不眨,嘴上未作言语,心里却在计算,是一指头把这只狂蜂搞晕,还是先把他在自己腰上占便宜的手指掰折后再点他…… 脑子里快速的飘了几朵雷雨云,她终究没有动武,而是选择以文会敌。 身子轻巧拧动,便毫不费力挣脱了束缚。 良王还在懵圈,不知到怀的美人是怎么做到,如泥鳅滑不留手的。这刻,唐暖已经转移到了别处。 立定在长袖善舞的屏风前,拉开了两人间距离,唐暖睫毛轻垂,樱唇一撇,泪珠跟断线风筝般垂落。 ‘二嫁之人,何以侍君。’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也已道出颜面名节的委屈。 方见面时还是懵懂少女,半盏茶不到,便幻化成了染了露珠的百合。且不知再过须臾,这妮子又会作何模样款待。 良王眼睛亮亮的,晓得这妮子惺惺作态,却又打从心眼里喜欢她的狡黠。 于是,刻意追着步子凑过去。可他人方到,那边唐暖也跟着又躲到了屏风另一面。 两个人就这样以屏风为屏障,站到两头。 红烛高照,薄纱的屏面上映出娇滴滴垂着头的人影。 良王也不追了,反而将手抚摸在屏风上,正沿着人影勾勒。 他眼角带着笑,嘴角也跟着上扬,可出口的话语先就是一声叹息。 ‘阿暖,本王会等你想通。你且放宽心,莫要再为眼下自虑,本王保证,自今而后,跟着我,只会让你荣耀,不会再让你受半丝委屈。’ 话说到此,戏演到这个地步,正是了郎情肺腑深悠悠,妾意婉转城府深的剧本。 这个本子里,良王是那用情男儿,至情君王的模子。唐暖则是红颜祸水,魅惑君王的范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良王爷的暧昧和自食恶果的董侧妃 作为有心机的祸水,引得良王倾心的基础已经有了,下一步自然是要勾搭她为了自己,翻手云雨祸乱朝纲了。 听着了良王正合心意的承诺,唐暖在屏风那边轻笑。 心里腹诽着回答,好啊,那你就为了我去争皇位吧,把兄长和母亲都拉下马,让陈国乱起来才是本美人想看到的~~~ 但这些都只是存在心底的答案,却并不会被宣之于口。 身为能够倾国的祸水,猫抓耗子,欲迎还拒,这才是高段位的手段。 所以,唐暖的回答是这样的: ‘失节之妇,不堪重诺。王爷,奴家谢您高看。’ 哎呦呦,良王在那边听得直眯眼。这话委屈的,再配了那副宛若莺啼的嗓子,又酸又痛,让人心肝儿都有跟着过电的感觉。 伸出一个巴掌揉住自己胸口,心里有个冲动,想把那边人紧搂在怀里,捏痛她那张小面皮,看看她不再跟自己演戏继而真正盛怒发火的模样。 忍下这个念头,良王的安慰之词也到了: ‘阿暖何出此言。满天下你便是本王的心肝,莫说这点子承诺,便是天上的星月,只要你想,本王都会给摘下来。’ 说到摘星摘月,良王的声音加重许多。唐暖只以为他是为了佐证自己承诺,而做的比拟。却没见当下其面上显出的诚恳。看那意思,仿佛是在说,咱的承诺都是真的,不是玩笑。星星月亮,随便你挑,是真的能摘哦~~~ 不过,就在这承诺说完后,红烛灯花却跟着爆了个栗响。紧接着,就有人在外头敲门。 良王不耐的问说何事,来人答话说是董侧妃听说王爷夙夜而归,所以特地热了参汤,请王爷过去喝汤补气。 良王的鼻子里跟着就冒了气,哼哼地将人撵下去,心里咒怨这女人争宠争得真不是时候。 转回头,看着那厢红烛光影里的侧影,心头那丝缠绵才复又回还。刚想继续和心头美人说话,那边扰人的敲击再响。 这次是林侧妃着人来说,心口痛的毛病犯了,请王爷过去看看。 心里的气比先前更多了两倍,良王直接冲过去开门,一脚踹在门口人身上,嘴里骂: ‘不长眼的东西,什么事情都来找本王,我又不是大夫。告诉她,有病治病,没病睡觉。再来废话一句,本王先将传话的打死。’ 那边吓得滚着就跑了,自然不敢再啰嗦。 可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天良王也是运道正好,这不痛快的事也就接二连三的跟着。 他才将门关了,转身走了不过两步,后头敲门声跟催命符似的,又响了。 炸毛似的开门,迎头见着的是个发髻束的光溜溜的老婆子。见着良王面色不善,老婆子也不惧,反而笑容和缓的道: ‘王妃听说王爷提前两日快马而回,算来必然还没有好好用膳。所以备了些膳食在房里,看王爷是过去吃还是奴婢们端来美人阁?’ 这次的传话总算还是符合规矩。即体现王妃对夫君的关切,也表明自己的贤良大度。不是那两位侧妃一般的,只想独占男人的妒妇。 唐暖在里间听得清楚,心里也想的明白,于是没等良王回话,她先开了口: ‘奴家初入王府,这满阁的仆从布置体贴周到,奴家还未谢过王妃。便烦劳王爷过王妃处吃饭时,代奴家谢一谢王妃吧。’ 既然王妃要讨巧,那唐暖也不妨卖乖,顺带还将良王这摊碍眼的祸水引出去。 良王闻言回头,隔着珠帘和屏风将那人影望了望,末了留下一丝玩味的浅笑。 待他转回来时,门口的老婆子已经自觉往门外侧身站立,垂头做着引路的姿势。 留下一声好吧,那本王先去,阿暖你好好休息。良王的人和声音终于消失在了关起的门后。 从屏风后面出来,打量下终于空落的大屋,唐暖呼了口气,便一头扎进软寝。 距离后面有情人金殿相见的剧情还要发展些时日,自己在这王府里且还要斗智斗勇一阵子,还是要好好保养精神,睡饱吃足,莫亏负了自身才是。 可这滋养自己的安生觉也没睡到满足,翌日辰时,就有侍俾来催促时候唐暖起床梳洗,说是王妃召见。 对着梨花很没精打采的让人给捯饬利索,这才在婢女引路下往王妃居处去了。 王妃的楼院名曰不违轩,唐暖走过牌匾下时不由多看了一眼,不违,是不违什么呢,不违本心还是以夫为天呢…想起昨夜的事,那般时时处处都要让夫君知道你便是为妻头顶的青天的算计,唐暖也是在心底暗自轻笑。 进了不违轩,赶来引路的正是昨夜被派来拐带良王的婆子。 由她在前,唐暖来到了铺着碧涛水纹的花岗地板的前厅。 这处厅堂不小,而在座的人也不少,呼呼啦啦,连主子带奴才足有二十几口。 良王妃端坐在正中的高椅上,细长柳眉在看见唐暖一刻,带着惊讶地挑了起来。 在座的几个华服女子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但这种惊讶的神色并未维持很久,众人便各自换了或羡慕或嫉妒的面孔来继续端详厅中人。 唐暖对着王妃屈膝施礼,王妃坐在椅子上伸手做了个虚托的手势,她面上神色由先前的倨傲转而变得有些萎靡。外头给王爷孝敬美人虽也不算稀罕,可自家男人什么性子,良王妃再清楚不过。能得他撇了最爱的行猎之乐,还将两个府里最得宠的侧妃的脸给打了,且还是从旁人那里算计来的下堂二嫁妇人。这样的女子早已在心底被树上了劲敌的牌子。所以,今儿原本是打算摆摆谱,来点下马威给人的。可甫一对上厅堂中央,良王妃就不自觉将心底高升的旗子给降了下来。 姿仪天成,容颜鬼工。 满殿落座的都可称道美人,可真要说能和唐暖比较的,却着实无有敌手。人言倾国倾城,便是如此了。 心里的自信和骄傲坍塌,良王妃便更是颓颓的不太愿意搭理人。 是以,唐暖在不违轩也没待多会儿,不愿再招待的王妃就用身子乏了的借口,将她和众女都捻了。 唐暖于众女之后,规矩的跟着往外走。 实话说,她心里还有点小失望。 这位良王正妃也太没反抗意识了。连个谱都没怎么摆严实,就说乏。 世上面对困难有两种人,一种是越挫越勇,不撞南墙不回头,不成心愿誓不休的意气难平型;一种是见苦就躲,遇难就缩,敌手一旦强些,她立刻就钻回壳里斗气全消的。 看来,王妃就是后者无疑。 本以为今儿这样场面,自己兴许要来个舌战群女了。为此唐暖且是在立到厅上那刻,自心底里小兴奋了下。可谁知宏伟的开幕后,谢幕却是如此悄寂无声。 怀揣着扫兴走出不违轩大门,唐暖却并没回她的美人阁,而是转个弯往王府中的月湖边溜达。 这会儿的天冷的极是彻底,月湖边除了湖上冷风和假山石头上的冰寒,便再没多少生趣。 瞥了眼冻得左摇右摆的小侍婢,唐暖笑着将手炉递给她,说是这炉子不热了,让她回去换一炉。 小侍婢先是犯难,唐暖却加紧催促,说自己一人无事,会就在这里等,让她快去快回。这才没了法子,小侍婢只好抱着手炉往小路上奔。 独个儿的唐暖目光若有若无的向斜侧,院子里的花廊打量下,果然,在小侍婢背影消失一瞬,花廊那边就有人影跟着露了头。 那厢一高一矮两个,大大方方往唐暖处走来。 ‘妹妹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服侍的人呢?’ 问话的女子一身墨绿绸缎绣着栀子花的锦袄,个头不低,身量纤长,头上的云髻上还绕了圈毛毛的丝绦。 瞧着她头上被风吹过就绒毛飞舞的造型,鸣鸾不由想到了九颠的稚鸡精,还有昆仑的兔子精,那两位也都颇好如此装束。 不过,她可以确定,眼前这位是名副其实的活人,跟妖精没半毛钱关系。 这位先前在不违轩见过,是董陈林关四位侧妃中的董侧妃。 唐暖笑着回她,说是自己侍俾回去换手炉了。 董侧妃听了眉尾忽地上扬下,跟着就是眼睫下垂,面上模样稍显夸张的摸了摸自己的手炉,然后笑说: ‘瞧瞧,亏得妹妹话提醒,姐姐这才发现,我这手炉也是温凉了。’ 掉转头,把手炉往侍婢怀里一丢,那婢子便也麻溜跑回去换热的。 当下,冷凄凄的湖边就剩了唐暖和董侧妃两个。 唐暖的手给她抓着,脸上带着浅笑,静静听她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的自说自话,又是夸唐暖绝丽,再夸性情,然后是穿衣打扮。夸完了便转而说自己见了她如何喜欢云云。 在静静聆听的同时,唐暖已经暗暗用仙力将女人的来龙去脉看了个通透。 莫看董侧妃笑容甜蜜,说话如糖。可正所谓我之蜜糖汝之□□。她正是蛇蝎心肠的代表。当初为了进入王府成为侧妃,就不惜毁了自己阿姐容貌,才得以顶替。而成为侧妃后,在良王府里,为了争宠被她折在手上的人命可也不只一两条。 当面是人,背后做鬼。说她正合适不过。 好话说了一箩筐,姐姐长妹妹短的直说的唐暖耳朵里恨不得塞棉花了,她心道,你是我哪家的姐姐,我俩阿姐身在九颠,从哪冒出的你这么颗烂葱来。 终于,觉得自己前期铺垫算是够厚了,董侧妃那几句真章儿的肺腑才掏出来。 她先是小心的往四下看看,确定了环境安全,这才带点慎重的道: ‘妹妹初来乍到,对王府人事还不熟悉。姐姐也是看你投缘,真心喜欢怜惜你这才好心说几句。刚在厅上你也见识了,林乐华那张冷脸,不过妹妹莫被她那副模样吓到。要知这女人从来都是个欺软怕硬的。妹妹你有王爷宠爱,她心中妒忌,在你还未入府,王府还在张罗布置美人阁时,人前人后,林乐华不知说了多少污遭言语辱没妹妹,她说你是二嫁之妇亏缺德行,还说妹妹你以色侍人是狐媚伎俩不得长久。嗨,诸如这些还有好多。不过,这些妹妹都不必跟她计较,你只需知道王爷的爱重才最重要。这王府里虽说有王妃坐镇,但到底还是王爷说了才最算话。妹妹依着王爷,对她林乐华只需拿出你的气派来压着便是。她呀是惯来只会吠叫虚张声势的狗儿脾性,只要见你厉害比她凶,便自然要低头住口,日后见了你也都要绕着走的,呵呵。’ 静静听着董侧妃将这一筐的话说完,唐暖脸上始终挂着不变的浅笑。她自分辨的出,这女人专门来给自己点火的,有心刺激自己去跟林侧妃斗,末了无论谁输谁赢,其实都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而她董侧妃则是小腿搭在高墙上,作壁上观看场好戏。 揉了揉自己因为假笑有点发酸的眼皮,先没答话,反而转身往岸边一块临水的青石上站住。然后手指着水里,道: ‘姐姐看,那水里有东西!’ 董侧妃好奇过去,跟她并着肩头看。 这时,唐暖忽地做了个差点跌倒的假动作。董侧妃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唐暖则借势跟她手儿更拉紧些,并将两个人头凑得更紧些,低声道: ‘多谢姐姐好意提醒,您说的妹妹都记下了。只是,不知这水里去年开春被您推下去的邵侧妃可也受过姐姐这些好话么?’ 董侧妃听得脸上一僵,声音都生硬了下来: ‘你,你说的什么,我,我没听懂啊。’ 嘴角微扯,唐暖仍拉紧她的手,不让两人间距离有丝毫的放缓,道: ‘瞧,那水里刚起了个水泡。邵侧妃来自水米之乡,不是那种对水性一点不通的。可她怎么就没上来呢,莫非是有人按住了头……’ 董侧妃倏地侧首,失了温度的眸子死死盯住唐暖,道: ‘你是谁?’ 两人身后有窸窸窣窣声音响起,董侧妃才要转头,唐暖却睁大了眼睛,轻蹙眉心道: ‘姐姐,我若是你便不会在这时转头,去看那让人心悸的东西。’ 面对董侧妃的惊诧,唐暖才继续道: ‘后面的玫瑰从下头,刘娘子的身子做的花肥可滋养了这些花儿五年了。当初满王都名声可见的轻纱舞娘,就那般人不知鬼不觉的入了土。如今从土里爬出来,会是如何一番鬼模样,可都不敢想呢。就这,你敢看!’ 听完这些,董侧妃脸上就跟打翻了调料瓶,全是酱色。后面一阵冷风,更是吹得她满后背都像给人扎了倒刺一般,不敢动弹一下。 呵呵,耳边忽地响起轻笑。 唐暖道: ‘姐姐,若是妹妹现在掉下水去,你是打算按住我的头,还是把我捞上来做花泥呢。’ 董侧妃头皮跟着一紧,但当她反应过来时,唐暖已经扑通一声,自己跳下了寒冷的月湖。 而紧跟而来的,是两人身后传来的叫声: ‘啊,主子—— ’这是刚换好手炉,匆匆而回的唐暖的小侍婢。 ‘不好啦,暖美人落湖啦—— ’这是恰巧从廊上经过的两个婆子的和声。 ‘来人呐,快去禀报王爷王妃,暖美人被董侧妃推下月湖了—— ’这位是不知何由也正好路过的,不违轩侍候王妃的那个发髻溜光的婆子。 … … 待唐暖幽幽地睁开眼,床边头一个迎上的便是良王满含焦急的关切目光。 而在良王后面,屋子里除了自己的几个侍婢,还有王妃和陈林关三位侧妃,而那位董侧妃倒也没走远,听哀嚎的声音,正是被人扣押着在门外。 见到唐暖醒了,良王倒先没着急问她来龙去脉,反而从下头手里接过药碗,边吹凉边坐到唐暖同侧,让她依着自己亲自喂药。 房中众女即便再得宠,都没有过这番待遇,自然看的个个都眼眶发红。 最后,还是王妃最先开口,问出今日主题: ‘暖美人,你可还记得自己因何落水的?’ 随着她的问话,门外传来董侧妃凄切的一声吼: ‘王爷明鉴,妾身冤枉啊—— ’ 唐暖那时刚喝了一口良王亲自喂的药汤,对甫一入耳的声音便做个顺势向外望去的动作,虽然隔着半截床幔还有珠帘以及外间墙壁,她根本看不到房门更瞧不见门外人,可面子上惊恐的表情还是做得足足的。 带着满眼分明的惧意,唐暖看看外头又瞧瞧王妃,最后再用余光看看良王,然后轻轻摇头。 她用自己的演技让众人相信,今儿的戏份明摆着就是一出王府后院老鸟欺负新鸟,还唬的这只漂亮柔弱的新鸟不敢说实话。 ‘暖美人,你莫有顾虑。如今有王爷和本王妃为你做主,何况现场除了你的婢女,还有两个管园子的婆子,以及不违轩的李妈妈都是见证。有何委屈,你只管说来便是。’ 唐暖已经喝完了药,良王将空碗递给下人,然后顺顺她的长发,轻声道: ‘王妃说的对,有话直说,本王在这里,看谁敢给你委屈。’ 委委屈屈的抬眼看看又再垂下眸子,唐暖将心神不宁演绎的极是生动。 她将被褥抓紧后又松开,仿佛心里挣扎的很厉害。 然后,边从良王怀里移开,自顾自的躺平,再侧头向里,低声道: ‘失节之女,谈何委屈。是我自己不小心落水,与旁人无干。劳烦王爷和王妃还有众位姐姐担忧,都是我的不是。’ 口中说着与人无干,可那里面的委屈之意是任谁都听得出来的。而看着唐暖背身而躺的动作,除了良王眼中是真的心疼外,余下四女则心肠各种。 王妃蹙眉,看着唐暖的背,她心里是又气又恼。气唐暖举止无礼,分明不将自己这个王妃看在眼里,居然敢背朝自己说话。这分明是依仗王爷在此的恃宠之举。恼的自己都把人证帮你铺垫了,既有机会,你就该识抬举,顺着咱的意思把董侧妃按死了。 林侧妃若有似无的摆弄了下衣角,眼梢带着藏都藏不住的轻蔑。董侧妃的死活她才不在乎,令她在意的是良王此时轻俯下身,当着众人暧昧的为唐暖按压太阳穴的动作。她当初只是将唐暖视为新宠,想着王爷不过贪新鲜,很快就有腻歪。可现在瞧来,府中哪个侧妃贵妾没做过新宠,但又有哪个有过唐暖这样的待遇。是以,心中的敌意和妒火也跟着凝重起来。 而另两位侧妃则和林侧妃的想法没多少不同,都是将唐暖看做狐媚。心中且嫉且羡,又酸又咸,味道杂乱。 ‘累了?’ 良王柔声问。 唐暖沉沉下巴,算作点头。 良王缓缓撤去为她按压太阳穴的拇指,道: ‘好,累了就睡会吧。余下的本王解决,阿暖莫操心了。’ 转回头,良王下榻同时,还不忘帮唐暖将床幔放下,又嘱咐女婢小心侍候,这才出了屋子。 王妃和三女自是跟在王爷后面。 大门外的嚎啕声因为良王的出现而提高不少,但很快就硬生生降低成了呜咽,仿佛嘴巴被堵上了。 外面很快就安宁下来,唐暖也没因为人走了就起身,反而真的安心的睡了个大大的回笼觉。 等她睡得足足的睁眼时,看着房里出现的两个人影,顿时笑的灿烂: ‘十一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撒钱&烽火钟阁 ‘阿鸾’ 龙渊跟着那声十一的呼唤,也回了声音。只是他脉脉地盯着人看的眼神里,眼皮疏忽一眨,似有一丝不虞被他掩了下去。 ‘哟,还有大和尚,你们怎么都来了,是视察我戏份演的如何的么?’ 唐暖打趣。 龙渊挂上和鸣鸾相似的笑模样,一双眼睛黑又亮。 ‘再两日就该我出马了,所以先来瞧瞧你。万一若是你演砸了演差了,我也好先琢磨个补救不是。’ 唐暖在床上盘腿坐着,听了这话对着龙渊腰眼上就是一脚,那厢也不躲,只是出手抱住她的脚,两个就推搡着咯咯笑了起来。 了缘站在屋子中央,看着他俩亲密的打闹,不由跟着低头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道了句三娘子辛苦。 鸣鸾把脚从龙渊手里撤回来,也学了了缘模样,回了个佛礼,笑说多谢大和尚体恤。 然后龙渊接着道: ‘你今儿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虽然也不错,可效果却一般啊。你虽有心效仿苏媚,可奈何那良王不是纣王。他只是将董侧妃打了几棒子,然后一纸休书送其去了王室宗府受罚了事。外头知道的也只是她妒恶乱家,戕害府姬。她自己顶着个大大的不义名号,于唐暖却无丝毫影响。这美人惑君的名头还是没挣来啊,你反倒白白落了场水。’ 鸣鸾听得若有所思,怔了会才点点头道: ‘怕什么,这个动静不够,咱就再折腾呗。法子有的是呢…不就是演个祸水么,保准祸祸的这王府家宅不宁,让那良王没得安生!’ 龙渊眼里带着笑,很不拘地往背后床柱角垫的又高又软的垫子上一靠,大长腿向外耷拉着,道: ‘你说的这种叫祸害,而非祸水。’ … … 待龙渊和了缘驾着团夜云渐自飘离开王府时,了缘不知何处来的感知,忽地对着王府内一处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金瓦庭院,皱了眉头。 龙渊察觉同伴有异,便顺了他目光望去,可凭地用上仙法,他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禅师,可有所察?’ 了缘点头,接着又摇头。声音不带半丝情绪的道: ‘这处屋宅里隐有紫气在潜。’ ‘紫气— ’龙渊顺着拖了个长声,但并不惊讶。 ‘咱们虽未看过命簿,但这陈国太子病身缠绵,良王也是正经皇子,兴许您看的在潜紫气正是良王将来会登顶王座的命势。’ 听了龙渊的分析,了缘不置可否的颔首。 …… …… 翌日之后,连续七天,鸣鸾对龙渊的言辞凿凿果然应验,王府真是没有一天消停。 先是唐暖的压惊药被人偷梁换柱添了毒草,这还亏得煮药的是良王从太医院强扭来的医官,才能有所察觉。否则要是交给侍候的婢女,定然无从分辨。 良王大怒,一番过筛子般审查,寻根究里了三日,终于摸到了林侧妃处。虽则有个丫鬟出来顶罪,说是自己看不过自家主子失宠,妄自小人施加毒手。 瞧着良王怒发冲冠,愤而便将顶罪的丫鬟刺死在了自己面前。林侧妃心惊之余,还暗自庆幸,这便死无对证。可转而良王的凶光便落在自己身上。滴血的剑尖直指在她的鼻尖,吓得花容月貌翻了白眼,直接昏死当场。 当天白日,一架灰布马车从王府侧门而出,穿街过巷,出了城门,径自往皇城外的坎门庵而去。而当天,梁王府里就少了位侧妃林氏,而坎门庵中则多了位做苦事修行赎罪的姑子。 显然的,这番结果也不如人意。 唐暖要的是通过宅斗府斗的手段,将自己媚乱的名头响亮亮的铺展开来,广而告之,直达天听。可前董后林,两个侧妃虽然被打翻在地,可自己的名号却还没能如愿唱响人间。这便令人着实不爽。 于是乎,就在林氏送去坎门庵当日,王府中暖美人在良王面前作起新妖。 黛眉紧蹙,眸光盈水。 豆大的泪珠滴溜溜落下来。 先是哭求良王放她归家,后来又说自己失了名节,又无父母在堂,恐怕即便归去唐府也未必能得叔父容纳。于是,又自求往山寺庵堂乞度余生。 良王自然不会应允,更是用了各种好话填补,又是许以爱宠重诺,又是命人抬了连箱的珠宝锦缎来安慰。 可这些都还不够摆平唐暖,她见良王不肯放自己,便接着更放大招,以死相逼。 而在将死的心念吐露之后,唐暖才跟着道出那些逼得自己今日举动的,隐匿在心底的惶恐。 虽则都是京官,可唐府在惶惶王都中,还是门楣矮的。远的不算,便是王府中这几位侧妃,每一家的府门都要比唐家开阔。 娘家背景单薄不算,她唐暖还是走侧门而入的二嫁妇,名节有损,更是为人话柄。且说到这个嫁字,唐暖更是自嘲,自己同连着进府的那几个箱笼中的黄白之物,其实价值差不多,都是别人趁夜送了来,博取良王一乐的孝敬而已,是没有身份,不敢昭示人前的物件儿。 王府之中,处处都是贵人,她唐暖身份卑微,又岂能为这些贵人相容。 先头有个董侧妃推下水,后面接踵的林侧妃下了药。这再长久下去,还不知要有多少凶险在等着。 惹不起咱躲开,可若连躲都不得躲了,那与其坐以待毙等着被人算计,倒不如自己了断图个干脆。 这番苦水加抱怨倒出来,良王也很是拎得清。 他听出了唐暖话语中的内忧外患,便也迅速干脆的做了回应。 先拍了胸脯承诺,十日内,必为岳家叔父唐云憎觅个一品官职出来。以此解了唐暖内忧。 而外患则患的是自己府中姬妾。 这个到了良王嘴里也是不难。他让唐暖等着看戏,只需三日,定然让她疑云消散。 接下来,王府可热闹了。 有贪墨府中银钱被查的,有在外头放印子沾染人命官司的,还有娘家出事的……林林总总,各有坏事厄运可寻。良王府在册的姬妾妃嫔们,没一个安生,都被些再正当不过的由头给清理的干净。甚至当中还有两个地位极低的,即无娘家作乱,自个儿也安守本分,实在找不出理由,于是竟硬生生让良王抽出来,随了自己在猎场猎的野猪,一起赏给了有功下属。 几天功夫,王府里就人丁顿减。 尽管那些莺莺燕燕往日看在良王妃眼里,都是肉刺。可现在瞧着被拔的干净的王府,良王妃却并没一点畅快。反之是更加忧虑起来。 和这些小肉刺比较,美人阁里那位才是大患。 当真是狐媚投胎么,她家这声色犬马的王爷,到了人前反成了顺毛龟。为了那妖精,竟能做到铲花无情。当初自己在母后面前告状,便是母后亲命下来时,他也没如此乖觉过呢。 越想越是头痛,而又怕如果自己亲自出手收拾唐暖,会得罪夫君。良王妃左右为难,心思踌躇中便又想起了能为自己撑腰的母后甘姜。 于是,忙让人给自己换上冠服,良王妃便去了深宫。 可今次与往不同,她并未能如愿见到甘姜。 传话的宫人说,太后头疾大作,不见人。 站立在甘姜的如意殿外,良王妃明明听见里面有笛音轻扬。 宫人未及言语,单从面色便看出良王妃心中所疑。便解释道: ‘太后头疾太医们药石无灵,幸得这位弄笛的左郎揭榜入宫,一曲妙音可使太后暂缓头疾折磨,并能以音送眠。是而便被留在宫中,每当太后头疾发作时,便唤他吹笛。’ 良王妃听得跟故事似的,但出自如意殿宫人之口,她也不得不当真。 想来实在怨不得她忽略宫中消息,实是这些日子王府忒不消停,才会令她闭塞视听。 待良王妃装着满腹的郁郁归去家中,却是又得了更令其不爽的消息—— 就在她出府后不多久,王爷带着暖美人也出去。至于缘由,也甚简单。只说近日府中诸事不宁,扰了美人心境,便趁此日天光不错,陪着出去逛街散心。 良王妃听的直叫本就郁郁苍白的面皮更加冰寒。 咬紧牙关,端着架子回去院里。不等外间屋帘彻底落下,里头叮咣的响动就已经传了出来。 而在良王妃摔砸发泄之时,王都有名的茶楼,祛俗喧的二层,也正有人将手中的厚沓纸片当鹅毛般扬向天空。 楼前大道宽阔,人迹繁茂。 这洋洋洒洒的纸片从头顶落下,自也要引人注目。 人群中忽地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 ‘银票,一百两…’ ‘二百两…’ ‘五十两…’ 街面上行人天天走,从高楼里掉杯子掉碗,抛洒些茶汤的也不稀罕 ,偶尔也会有那么几个纨绔子弟丢银子取乐,可这天上掉银票,还是五十几百起价的,那还真是奇迹。 于是,祛俗喧下面街上,瞬间就沸腾了。 瞧着下头人头攒动的盛况,从出府就没见笑模样的唐暖,总算微微翘了下唇角。 而这些许笑意,则更刺激的良王又刷了一轮人品,慷慨无比的再扔了一沓银票出去。 没错,这祛俗喧茶楼上制造今日事端的人物,正是从王府出来散心的良王和唐暖。 用撒钱的方式博得美人一顾的同时,自然也迎来了楼下抢钱看热闹的人群的注视。 一片啧啧声。 有人认出这位钱多到要抛洒取乐的主儿竟然是当朝,最著名的玩乐王爷良王。 而他身边的美人,在良王地位,以及当下空中飘荡的银票陪衬下,也更是风华绝代,金光闪耀到了极点。 又连续了三轮的银票戏码,直撒的下头人头跟潮水样连番涌动。并且,伴着的还有无数手握银票的人跪伏在地,对着楼上良王和唐暖,匍匐大礼,高声唱谢。 在钱财面前,人们磕头的欲望被刺激的分外踊跃。 看着那失控的场面,唐暖终是感到无趣。先开始,还看的有些滑稽,可到了后面,听着越来越响亮的咣咣头着地的声响,她心里生出莫名的寒意。 为了银子,便可卑躬屈膝,叩首乞怜。那若换了金子,典妻卖女杀人放火亦可做得。 人便是这样…… 咽下嘴角的冷笑,唐暖蓦然转身,做到茶山边,接过茶师奉上的一盅热茶,轻轻浅啄。 良王的一双眸子如黏在唐暖身上,见此便匆匆将掌中余下银票统统扔掉,不再理会下面的嘈杂,扭头也跟着来到茶山前。 茶师技艺纯熟的置器,理茶,分茶…而在他态度恭敬的做着这套流水动作时,也被好奇驱使,悄悄观察面前二人。 平素嚣张的良王,少见的如猫儿般乖巧。满脸的讨好,所有动作都在看旁边美人行事。 至于那位美人么 —— 千秋无绝色,芙蓉不及她。 莫怪良王如此。 从一入楼,那美人就没见到笑模样。即便良王都玩出撒钱的花样,人家也就动了下嘴角,之后便仍旧郁郁。 逗也逗了,钱也撒了,茶师都跟着好奇,接下来,良王还能如何找出伎俩,博得美人笑容呢。 这时,就听,美人那儿幽幽的来了句: ‘周幽烽火,以娱褒妃。’ 闻得此句,茶师拿着水勺的手不自觉抖了下。他都禁不住疑惑,眼前的美人哪来的此等兴致。她是把褒姒当偶像了,所以,想找个周幽王一般的夫君…… 但跟唐暖令人浮想联翩的志向比较,更令茶师惊掉下巴的是,良王爷对美人是真爱,他还真的打算效仿下幽王呢。 ‘王都没有烽火楼台,眼前儿我看么,也就对面那和尚庙的钟阁很不错,算的高阔…’ 茶师如五雷轰顶的震惊中,良王把目标锁定在了两条街对面的,王都大佛寺方向。 …… …… 不到一个时辰,大佛寺里就乱了。乌黑浓烟滚滚冲向天际,五层楼的刷了金漆的钟阁,在一片秃头的哭丧嚎叫中,被火光包围。 在火光映照和和尚哭喊以及百姓的咒怨中,美人唐暖终于笑着跟良王说累,并毫无抗拒的由着良王拉住自己的手,肩贴着肩挤在一乘暖轿里,归去王府。 这一日天光里,先是扔钱,再来烧寺,总算没白折腾。 良王府中,暖美人的美貌,及其深得王意眷顾爱重的魅惑能力,也总算街知巷闻。 归去王府,唐暖以身乏和要净身换衣为由,堂而皇之的将良王拒在院门外。 之后,她舒舒服服踏踏实实地睡了个长久的下午觉。 待得日落西山,才幽幽转醒。 外间院子里,几个小侍女叽叽喳喳的讨论,吸引了唐暖注意。 貌似,王府大门外有稀罕热闹。 于是,好奇心大起的唐暖便让侍女领路,从西边廊下去到侧门,再从侧门外绕着王府的西边的胡同口,探头看瞧。 就见王府外跪了不少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挺全乎。细听他们同门前管事的对话,才明白,这些人都是来拜谢的。而他们拜谢的原因,竟还都出自白日良王和唐暖之行。 祛俗喧良王撒钱,引得街面开了锅。当唐暖暗自慨然人性在金银面前的卑微时,让她意想不到的,在下头那些努力磕头并踊跃拾捡银票的人中,也有那么几个闪光的。 王府大门外,匍匐磕头的中年男子,据说是家中小儿染上恶疾,耗费良多,正自拮据为无力再负担孩儿诊金药费时,恰好过路得了银票;石狮子边站立鞠躬的少年,则是因为家贫无力葬父的;还有拍手叫好的满身尘土的糙汉,言说自己是刚归来的外驻军卒,边疆戍守两年归来,积攒的俸禄还不够家中田亩和人丁赋税,正愁如何帮家人解困,幸得良王爷撒钱相助…… 林林总总,好些人头口述谢词,让唐暖没想到,良王这次撒钱的狷狂行径,竟然间接成了义举,人心似水,狂背举动成了引水的渠道,让良王不知觉且不自觉间,阴错阳差的收获好评,笼络人心。 唐暖好觉之后的好心情被眼前的盛景搅得像戳破皮子的鼓面,再发不出半丝欢愉声响。 待她带着满身的不悦从侧门回去王府,又偶然在廊上听到几个小厮的议论后,更是满心丧气。 原来不单撒钱的效果逆转,连烽火大佛寺的钟阁之事,也出了岔子。 谁曾想,大火烧出个地下密道,经过密道入内,惊见好些少女。从少女们口中,才知道她们都是被劫掠拐骗而来,藏在此为寺中僧人玩物同时,还会被当做货物买卖到边陲之地。 佛寺清静所在,竟被挖出这等扭曲密辛。在令人震惊同时,也再次将良王违戾之举颠倒,不义转而正义。 坏变好,好变坏,世上的事无定如此。 在良王享受着自己踩狗屎般运势时刻,唐暖则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败。 预设好的结局没有如期而至,事情变得有些失控,这让人很没安全感。 幸而,唐暖的这份不安并没持续很久,仅只两天,她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 良王那日应了要为其叔父讨官的话没有食言,且很快的付诸实践。在撒钱和烽火经阁的隔日,唐云憎就从翰林检讨跨越式成为盐政史。一夜间,从冷翰林到热盐政,让多少同僚捅瞎双目。 但塞翁得马嫣之非祸。 原先的盐政史正是董侧妃父亲。陪了女儿又折损乌纱的董大人怒火中烧,下狠手联络上林侧妃家在朝亲族,还有几个礼官,同往太后处,涕泪横流的痛斥良王府中,唐氏美人魅惑良王,搅闹的王府宅门难安。 闻听此讯,甘姜心中震荡。脑中那根因梦境而生出的警惕之弦再次绷紧。 她暂且安抚下去老臣后,也不着急抓人,反而先将良王妃招来。 一番探问,良王妃自然附和董大人的说辞。 至此,太后甘姜也便有了决断。 遣了心腹太监,拿着自己后谕再去王府,用一辆遮盖严实的马车将唐暖悄无声息的接进王宫…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如意殿对峙&腹黑良王 嘚嘚的马蹄声停止在如意殿的宫墙外,唐暖从车上下来,跟着个上了年纪的,走路颤巍巍的老宫人进去。 绕过白色碎石子的道路,于正殿外阶下,刚好和从里面出来的良王妃撞个正着。 两人对视,并无交谈。 可从良王妃面上的风光神色,看得出,她对唐暖这趟面圣的结局已是成竹在胸。 脸上恨不得直接写出几个大字:贱人,你死定了。 嘴角轻轻发出一个撇声,良王妃昂首挺胸,如同只得胜的孔雀般,挥袖而去。 唐暖则默默跨过门槛,入到殿中。 将身子站定,施过礼后,便垂首不语。 今天天寒,她出门时并没做什么装扮,只是披了件带大兜帽的银丝暗纹的绞花袄篷,而袄篷里面穿的还是没有半分纹饰的,极寻常的水裙衣。 此时安静站着的她整个人被宽大的篷袄包裹着,兜帽则已放下,垂着的下巴虽仍看不清全貌,可那美好的轮廓还是历历在目。 甘姜说了声抬首,让本宫看看你。 唐暖依言。 两双眼睛对上,映照出各自的影子。 上座的虽已美人迟暮,但华贵的气质和常年游走于政治尖端的威势不由令人侧目。 殿下站着的则活脱脱如静湖之上亭亭的仙子,美的赏心悦目。 ‘你是唐云憎家的,那便是北淮安庆出身了。’ 唐暖点头称诺。 甘姜嘴角撇了下,声音不冷不热的道: ‘安庆多妖女,北地出少年。左郎,你是北地人,赶巧今儿本宫倒将这句谚语瞧的真了。’ 随着她的声音,大殿北侧垂下的珠帘后,有个人影似是在作揖。 帘幕不松不稀,虽看不到人面如何,但少年人的身影还是可辨的。 ‘惶惶孤北雁,离离风中草。太后高看了,臣女不过一托亲孤女,身世飘零浮萍于世,万当不起您口中的名谚。’ 甘姜单眉轻挑,眸中闪过一丝亮光。但很快,口中透出的是声不知是讥讽还是什么的冷笑。 她道: ‘你可知,今日朝中数位大员都来本宫处告状,说良王府中出了祸乱妖孽,为了皇家安危名誉,他们都在向本宫请旨,要赐死罪于你呢。可是……你却说自己是浮萍,呵呵…’ ‘本宫想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要定罪,怎的也该给人个机会辩一辩吧,所以…你且说说,自己可有冤屈么!’ 殿中没了声音。片刻后,唐暖才回: ‘大人命,不敢辞。太后手握天下权柄,您若要人命,莫敢相抗。冤不冤的,不过人们一张口罢了。臣女只是觉得委屈。’ ‘委屈—— ’甘姜道。 唐暖颔首: ‘是了,委屈。’ ‘臣女少时也是家中独女,我父亲虽无高官在身,可我唐家也是富庶宅户,臣女那时家中光阴过得欢愉平安。只是天道难测,疫病袭来,平白夺去父母命数,让臣女几乎一夜间成了孤女。无得她法,我只好上京依托在叔父门楣下。 虽是亲人,可亲戚再亲又如何能抵得上爹娘。纵是小心谨慎,察言观色,讨巧卖乖,也只苟且了一年不到,便被指婚。要说来,叔父也算有心,为侄女儿觅得夫家还是高嫁。虽然我那夫婿不利行走,但人还是好的。可在这看似平和圆满的背后,隐藏的不过是官场上惯了利益交换罢了。以我的婚姻换叔父的前程。 寄人篱下,臣女不敢抗争也无力抗争。唯有认命。 本以为到此也算走路尽头,哪晓得,峰回路转,被换过银子后,竟还能再拿去当金子。 臣女是在深夜里,行船坐车,披星戴月的被从角门送进王府。我没脸见青天,天公亦不愿见我。臣女是被天道和青天抛弃之人。是日月都嫌的失节之人。是可用金银论价之人。’ 大殿太大太空旷了,以至于唐暖说话的声量虽然不高,却字字珠玑的如同精巧的小锤,每一捶都落在了甘姜心头。震得她汗毛竖起,胸前隐痛。 唐暖的经历和感受,让她禁不住共情。 自己还是南平王女时的安乐生活,那些被囚禁在地宫中不知外间日月几何的时光,还有后来以美人之号隐匿后宫侍奉宜王的日子…… 这时,唐暖柔柔的一句话传入耳里,如同一枚生锈的钉子,扎进心窝让她闷痛非常: ‘臣女只是觉得委屈,若是高堂健在,日子或许便和如今不同…又或者,阿爹阿娘在天有灵,看着他们女儿所经所历,又当做何感…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没害过人,也没做过不义之事。但是,天却不眷吾。’ 鸣鸾停口抿唇,依旧保持垂首低目的安静模样。 甘姜则为此番话语不禁动容。 她原本直挺的高傲脊背渐自放软,身体本能斜倾,依着扶手下的软垫,寻目将殿中人看的更加仔细。 容颜美好,姿仪安宁,可那些话说的竟是句句铿锵,直捣人心。 这女儿优美柔弱的外表下,藏有大勇。 看着她,甘姜仿佛在看多年前的自己。 于是,不由得,那个无数次凉透自己枕席的剑芒直刺的梦境也跟着浮涌。 是的,她的确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但是,甘姜决不允许她的未来也如自己。 眸色疏忽变幻,将才升起的暖意压下,由寒冷替代。 眼睛微微眯起,甘姜道: ‘天不怜惜,要怨也只能怨你命不好。来人,将此女给本宫拖出殿外,乱仗打死。’ 听了这声号令,帘幕后面一直隐着的人忽地比得令的从人速度更快的冲了出来。 他以身挡在唐暖身前,匆忙施以大礼后,急声道慢。 ‘太后即允人辩白,怎的也当将罪责说清楚,才定刑啊。这样不问清白的就取人性命,怕是难挡天下悠悠众口。’ 甘姜迷茫,不可思议的瞧着殿中清隽少年,讶然问: ‘你俩认识?’ 少年闻言下意识侧首,正和唐暖四目相对。 少年的眼底若有幽幽流水,情意绵绵。唐暖却如受惊的鸟儿,迅速收回目光,大声道: ‘不,我不认识他。’ 少年怔了下,眼眸闪烁,藏着千言万语。 唐暖却再不肯看他,反而将头侧向一边。 他们这样的颜色动作,傻子都看得出端倪,何况甘姜。 清冷的咳了下,摆正威仪,她道: ‘左郎,既然人家都说了不认识,你还不退下。来人,拖下去,给我——’ 一个打字上来不及出口,殿外哀嚎声传来。 几个宫人被人像柱子般捶倒,横七竖八的在地上痛叫。跟着,良王提剑纵身而来。 唐暖还没反应手掌就给人抓紧,她侧前的少年也被推搡开去。 ‘良儿,胡闹,你竟然提剑上殿,这是要做什么!’ 面对甘姜的怒容,良王毫无畏惧的对上。将剑尖向下,双手握拳,躬身做个拜礼,良王凝眉道: ‘母亲勿怪,儿子也是急于救人,才会莽撞的。还请母亲不要误会。’ 一时无声,甘姜审视着眼前小儿,瞧他狂飙的面色和如怨鬼索债般的气势,令甘姜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她那个,整日介只知斗鸡走狗,眠花宿柳,毫无志气的窝囊废孩子么。 ‘呵,儿大不由娘。为了这个女子,你要同母亲动刀剑么!’ 良王同甘姜对望,片刻后,他缓缓放开唐暖的手,并轻轻将长剑收入剑鞘。 当众人都以为,太后又一次毫无意外的用自己的威严镇压住了儿子时,良王却复又拉住了唐暖的手。 这时刻,没人注意到,少年左郎面上越聚越浓的愠色。 良王开口: ‘是我的人,便需我来保全,无论付出何等代价。母后,她同您一样,都是无辜的可怜人儿。当年,若是也有个人肯不计性命,那…您或许会过的比如今舒心些……’ 心头仿若被人扎入根针,闷闷地,又酸又痛。 儿子的话是句实话,曾经在她心底无数次,她也曾暗暗问过自己。可是,即便是实话,也不该他的儿子来说。 就如秃子出门被人掀去草帽,丑人的遮面纱给无情撤掉…… 被自己从来没瞧得起的儿子,猛然□□真心,甘姜又羞又恼,怒气轰然而出。 ‘你这逆子,素日荒唐也还罢了,如今竟仗剑闯殿,还口无遮拦,真是大逆不道。来人—— ’ 可惜,良王再一次没等甘姜把话说完,又插嘴了: ‘母后可知,东宫的觅陀丹,已经有半年没入过阿哥的口了!’ 一语惊动,甘姜怔在座上,双目闪烁,满是疑虑的道: ‘你--- 什么意思?’ 良王容色镇定: ‘阿哥早就能下床了,不单下床,还能行房…咳咳,太子妃嫂嫂已是悄没生息的,有了两月身孕呢。’ ‘如果母后不信,找人去查便是。只不过,不要再用之前安排在东宫的人了,恐怕……’ 良王稳稳地向还在震惊中没大恢复过来的甘姜再次施礼,并继续执着唐暖的手,将其拉的同自己更近些,道: ‘儿子这个密辛,同母亲换我家阿暖,足够了吧。母亲向来知道,儿子我是最没什么大志的。我只求富贵荣华,有美人伴终,此便足矣。而且,儿子保证,只要您放了阿暖,日后您用的到地方,儿子绝无二话,必以母亲马首是瞻。’ … … 甫从良王入殿,直到事情演变至今,完全脱离了当初大和尚定的剧情轨道,唐暖躯壳内正主鸣鸾是真被这意外闪的有些不着北。 在她悄悄抽空和左郎的扮演者龙渊挤眉弄眼,欲寻对策时,也没注意良王允诺后又说的什么,反正,太后甘姜是从了。 接着,自己就给良王抓着,顺当当离开大殿。 且不理会左郎眸子里的火星。 待彻底出了如意殿宫墙,良王很是敏捷地便将唐暖抱坐上了同一匹马,而且出宫的速度足可用疾驰形容。 唐暖估摸,良王莫不是怕亲娘反悔,再出追兵,所以才这样逃也似的离宫。 可出宫门时候,她明显发现,九钉的高大宫门内外,布防的兵卒可比自己入宫时多了不少。 而且,过了护卫宫墙的河桥后,这街面上商铺关门,人丁不闻。相反的,倒好些甲胄兵勇列队而行。 良王快马疾驰,这些当兵的虽也阻拦,但一看到他挂出的王号金牌,便会主动为其让开道路。 这个状态,分明是要兵变的味道啊—— 终于一个没忍住,唐暖在马上问: ‘王爷,这些兵是您招来的么?’ 良王一手执缰,一手圈人,眼里笑着闪烁好多小星星,满腹狡黠模样,道: ‘阿暖莫怕,这些兵将是太子的人,他们不会伤咱。’ 唐暖发出一声咦,重复了句:太子的人。 心念电转间,大抵有了分说。 先前殿上,良王曾说太子有半年未再服用太后下的毒药了,而且,太子妃已有孕。 那么,为自己也为后代,这些理由足够太子同母后撕破脸了。 理由充足,太子缺的无非一个契机罢了。 瞧今天良王这状态,明显,便是他为其阿哥寻了这个契机。虽不知具体他是如何办到的,但肯定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必是良王无疑。 如此想来,唐暖不由心底倒惊,她感叹,原来世人包括自己,都小看了良王。 这位才是藏锋卧丘,隐世就谋的主儿。 好阴险一男的。 ‘可是,您刚才在殿上不是承诺太后,会襄助她么,怎的…’ 良王呵笑,仰着下巴轻声道: ‘我良王爷的贪杯好色,无信无义,天下公知。阿娘天真,才会信我承诺。再说,阿娘能永生不死,永掌权位么,早晚还不都是要还政太子。若要富贵永享,还是投靠太子阿哥更靠谱些。更何况,本王这不有了阿暖么,不为自身计,为了阿暖,我也的让这王府富贵绵延才是。否则,我若有日穷途末路,失了富贵荣华,阿暖免不得也会跟着受苦。这可不成。’ 唐暖呆了一呆,她是没想到良王这会还能惦记到她。 他的话说的混账,可唐暖也不得不感叹,良王用情,不可谓不深。 …… 此日之后,王都连续戒严三日,城门大锁,街市关闭。 三日后,城门和宫门同开,皇榜林立各街坊告牌,且备有专人咏诵。大抵意思是,陈国的天变了,太后突发重病,将长居如意殿,不再理会政事,也不接见外臣内眷。王国玉玺交于东宫,太子披黄服,加王冠,登基称帝。 王都中经过数日的紧张后,街市重开,人马隆隆,商铺呼喝,反倒给人种比先前更繁华的,天下承平的景象。 这一日深夜,寒风劲劲,人们都缩在温暖的屋舍里,不敢出门。 而良王却顶着寒风,亲手抱着个包裹严实的食盒来到美人阁。 食盒里是他专门往楼外楼定的水晶肘子。 进了屋阁,房中暖意隆隆,熏香四溢。 将打瞌睡的小丫鬟撵去外厅侍候,良王到了内屋,拎了食盒直奔落着帘幕的卧床。 床幔掀开,里面空空如也。 …… 同一时间,皇宫如意殿内,辉煌的灯烛不复存在,只有两只粗蜡燃着微光。 甘姜坐在高座下的红木阶梯上,于晦暗光影里看到殿中有个人影向自己缓慢而来。 ‘红肖—— ’ 她的声音失了往日的威严,带出的都是苍老腔调。 红肖是随她多年的老宫人,如意殿被封闭,殿中宫人也基本都被遣散,只留了三两个小俾子侍候。 这时,甘姜才缓慢想起,红肖已经被遣出如意殿。 ‘对,红肖不在了,你不是红肖,那,你是哪个啊,是外头的那几个本宫记不住名的丫头么?’ 衣袖抬起的声响,那人指尖似有动作,随之的,两个粗烛的火焰莫名璀璨起来。 光线仿佛一个拱起的半圆形罩子,刚好罩住两人。 甘姜眯眼看了会儿,才倏然睁大眼睛: ‘是你。’ ‘对,是臣女。’ 唐暖笑。 哼,甘姜从鼻间发出闷哼: ‘你来作甚,瞧本宫笑话的。哼,你瞧好了,便走吧。’ 唐暖望着她,眸中如水的笑意,澹然平和。 ‘月宫有株丹桂树,不畏严寒,风霜不老。可有日,仙子的兔儿玩耍至此,它跑的太急,不留神被突出的树根绊到,磕了脚掌。那兔儿舔舔酸痛的脚,沿着树根直望到丹桂树身,眼中全是怨怼。于是,这兔儿开口道:老树啊老树,我好好的蹦跳,你却要多伸出根来绊我,害我疼好久。这样,你若肯道歉,我便罢了。不然,咱绝不与你罢休。 …… ’ 唐暖话音停了下,忍不住的发出两声轻笑,才又继续: ‘月宫丹桂虽神,却还不曾生出灵识,仍只是棵神木罢了,更不可能同那兔儿说话。于是,那兔儿便真的恼了起来。竟鼓起脑瓜,通红双目,向树身奋力撞了去 —— ’ 见唐暖又不再说了,本已听入神的甘姜不由发问: ‘后来呢,那兔儿如何了?’ 唐暖答: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广寒仙子只得再觅良兔喽。’ 甘姜眼睫垂下,没了脂粉遮盖,连日失去保养的肌肤,也露出道道沟壑。她整张脸都向下垮着,连同那枯瘦佝偻的身子,看起来仿若极为疲惫的样子。 ‘是谁派你来的,良王还是太子。哼,不对,应该说是皇帝了。你说这个,是在嘲讽本宫么,呵呵,嘲笑他们的娘是蚍蜉,是螳螂,是傻兔子……’ 摇摇头,唐暖温和的笑着说: ‘没有人指派,是我自己想来的,我想来…为太后说故事。’ 甘姜抬起眼皮,打量了会儿眼前人,便又无力的垂下,道: ‘这如意殿最近静的让人发闷,好啊,你愿意说就说吧,有点人声总比死气沉沉的好。’ 唐暖微笑: ‘当真说来,这个也不算故事,而是我见过的真事。在我家乡出过对母子,那母亲年轻守寡,独自抚养儿子,日子过得很是艰难。但即便如此,她对儿子的爱却是全心全意,让人见了都要感叹为母则刚。 那母亲常年穿的都是一套粗衣,儿子则是夏日四套凉衫,冬日三套棉衣,春有水褂,秋有风衣,四季更迭,绝不会少了衣裳。 吃食上她自己喝粥咽糠,剩下米面粮食都紧着给儿子饱腹。 可这样慈爱的母亲,你可知后来儿子长成后是如何待她的么… 他在山中搭建只有一扇小窗没有门木屋,把老母圈养于内,吃喝供给如常,却不肯同她说一句话。 人们都说那儿子狠心,但只有他家唯一的邻里阿婶为那儿子叹息。后来,那老母死在木屋,儿子将木屋一把火焚了同时,自己冲进火海,结束生命。在人们咒怨不孝子,死的活该时,只有那阿婶道出实话…… 这儿子到了成年还是孩童身高,人只以为他是天生畸儿,却不知内中藏有让人震惊隐情。那母亲爱儿不假,可她却偏爱小儿,希望儿子永远保持孩童模样,于是,在孩子幼时,就将他摁在缸中豢养,每日里只有一个时辰可以出来走动,余下时间都需在缸中渡过。就如女儿家裹脚,路边乞儿断足行讨,硬生生将孩子憋成长不出个子的畸形。 这些也都不算,更过分的,待儿子年方少年,有了动情心思。那母亲为了断了男儿思春天性,竟寻来个野郎中的虎狼方子,用味药把自己亲生儿子喂成太监。 人都道慈母多败儿。可这位母亲,表面慈祥,内里狠辣。她是生生用自己的自私,将儿子当成猫狗来养,即毁了儿子的身,又灭了儿子的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甘姜皈依&九江旧人 唐暖身子不动,在故事罢了,轻轻斜展开一侧手臂,从宽大的蝶袖里送出一颗红珠落地。 珠子咕噜噜滚在阶下,散出光晕。 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梦境,甘姜竟从那光中看到自己,以及那曾经的过往。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魔幻的事情,一时间失了心神,彻底投入在红珠的光影中。 当看到先皇帝,自己的丈夫,两个儿子的父亲时,那张久违到她自己都几乎忘记的,满面宠溺的容色,甘姜心底涌上悲戚,不禁泪湿眼眶。 一旁,唐暖却道: ‘先帝对你是真的好,都已经明知你心性用狠,怨怒难平了,却还肯不计自家天下,临死都留下遗诏,让太子后世永奉你为国母后位,不逆不废。做丈夫,他算不错。可做父亲,做皇帝,他可不甚称职呢。’ 哪知,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竟引来甘姜瞬间恼怒,她横眉道: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不许你说他。’ 唐暖一愣,怔忪了下,回道: ‘他既然好,你为什么还要给他下觅陀呢?害他早死不算,接着还将与他生的两个儿子,一个继续喂觅陀,一个养成吃喝玩乐的废物。’ ‘我,我…’ 在甘姜的嗫嚅中,唐暖又道: ‘杀了丈夫,再继续毒儿子。这些都是你的亲人,也是你心中可以随时信手摆弄的性命。由此可见,这陈地王室,你是真真将他们家族恨毒了的。哎,这样说来,我真看不出,先帝哪里好了。’ ‘他即没护住妻子周全,更不曾补齐你心中积怨。而你呢,既不肯接受他的歉意和弥补,也全然不将自己生下的骨肉放在眼里。你们两,一个守不住祖宗基业,心中只存小情而忘天下;一个怀揣虎狼之心,怨恨必报,连亲子都不放过。不配君父,不配人母,您二位也算登对。’ 甘姜抬头,神色复杂的盯着面带笑容的唐暖,嘴唇哆嗦几下,还是没能吐出半个字。 半晌,她的面容变得更加颓然,脸也比之前垮塌的更厉害。 看得出,那些曾经埋在其心底的东西,被唐暖的一番话,无形间击碎成了渣土。 人活一口气,即便身负重伤,路入穷巷,只要那股支撑的精神力还在,人就不会倒。 而如今,政治失败都未能打垮的甘姜,终是被眼前亭亭女儿家,几句入得深肠的真言实句,如抽龙真筋,折鸟羽翼,把她那口气是彻底刺穿,拔干,抽的一丝不剩。 心念崩塌,理智不复。 甘姜颓然如老妪的身躯,低低言语: ‘我,我…我错了,错了…’ 殿上脚步再起,粗烛光影被唐暖以响指扩大,了缘素衣袈裟的身影靠近而来。 手执佛礼,道了声佛语,他道: ‘南平王女,你可愿随我往西方佛国苦修,以渡周身罪孽。’ 甘姜疲惫的抬眼看他,缓缓道: ‘又是你’ 再去看唐暖: ‘你们,是一伙的!’ 瞧她眸中颜色忽然渐冷,唐暖眼光一转,心似电来。 她将红珠收起,反手于烛光笼罩的边沿,默念符咒再造出一个画屏般的景象来,在那里面,正是地府的投生井道。一个乱发男人正被拉扯在畜生道前,在被推下刹那,一个侧目,甘姜只觉心肠刀绞。那男人正是她的丈夫,陈地上代君王。 ‘为什么?’ 唐暖收了符咒,叹口气,道: ‘天下君王为政不仁,为君失职者,死后,都会被罚千次畜生道轮回,不足不可再生为人。’ ‘他,他没有…不,不怨他…不能…’ 甘姜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糊里糊涂毫无道理的抢白半晌,才忽地连滚带爬下了阶梯,来到唐暖面前: ‘你,你说,怎样才能救他,我,我都可以去做!’ 唐暖退后一步,拉开两人间距离,眸子几番变幻,才若有似无的瞅了眼了缘,道: ‘这大和尚是金刚,他们最会度难化灾了,去问他啊。’ 甘姜忙不迭凑到了缘处,噗通跪地,抓着他袍袖一角,道: ‘高僧,高僧,求您了。’ 她是个倔强的女人,有着自己的骄傲和自信。所以,从不接收旁人置喙。先代君王用了一世,也未能暖化那颗顽若铁石的心。可他死后,她终还是为他放了骄傲。 了缘看看地上前后态度差异巨大的甘姜,再斜觎了唐暖一眼,才开口道: ‘极乐天中有铁树,只要你日日诵经,以诚侍奉,待得铁树开花,便可还你一个非己善愿。只是,往极乐天的道路艰难,铁树侍奉劳作辛苦更多,不知…’ 未等了缘说完,甘姜已经跪地磕头,连声道着愿意。 了缘垂目颔首,道了声佛礼,捻指在甘姜头顶点了下。一瞬,人声再无,甘姜面上神情和缓,全身都好似被初日暖阳熏着般的舒服,连心变得平静下来。 唐暖笑: ‘呦,大和尚,你的定神指不错啊,定神归心,既有如此本事,早早便用了,把这太后如木偶般带走不得了,何必浪费这许多精神的。’ 阴影中冒出第三个人来: ‘法术好用,贵在诚心。是不是,了缘师傅。’ 说话的正是当日殿中左郎,同时也是龙渊。 此刻,功行圆满,殿中三个也具已放下伪装,各自还复真尊。 三人很快便离了王宫,来至在初次见面的宫墙之下。 甘姜垂首乖顺的跟在了缘后面,不说话也不动作,安静的像极了木头。 鸣鸾则越过龙渊,凑得了缘只一个手臂的距离,脸上带着不正经的笑,嘻嘻的道: ‘功德圆满,功成身退。嘿嘿,大和尚,咱们先前说好的酬劳,该给我了吧。’ 了缘不说话,只是缓缓从怀中掏出宝镜。 鸣鸾想要去拿,可转念间,又收回了手。 龙渊心知她担心宝镜又如之前一样,粘着了缘。于是,便道: ‘了缘师傅,这宝镜认主,想来你应该有法子让它认下新的主人吧。’ 了缘看着宝镜,道: ‘世人都知,此金鳞宝镜乃二郎真君所有,却并未曾有人晓得,它第一个主人其实是金仙青帝昭阳君。而二郎真君也是在闯冲阴阵时,意外于阵中得来此宝。通常这等宝器身上都会留有咒文线索,于是通过查看,果然在宝镜背面找到句话…只是,天家都传青帝性情乖张,行止不同。所以,他留下的这面镜子,其咒也…比较不寻常…’ 鸣鸾眼睛亮亮的,好奇的问: ‘怎么说?’ 了缘尴尬地咳嗽一声,看看龙渊,又看看鸣鸾,慢悠悠的道: ‘叫声哥哥来听。’ 龙渊和鸣鸾同时大震,两个不置可否的互望,然后,鸣鸾挑着眉毛道: ‘大和尚,咱们好端端的问你,怎的你还耍不正经呢。小心我告到佛祖那去。’ 龙渊却是抬手,止住鸣鸾,踌躇下,道: ‘慢着,我好像明白了。’ 鸣鸾不解,心道你聪明绝顶的师姐我都还没明白,你小子还能比我聪明。 ‘… …’ ‘了缘师傅,你的意思是不是,那镜子上的咒文刻的就是,叫声哥哥来听!’ 了缘点头。 鸣鸾登时只觉得且惊且喜且更好笑。 据说二郎真君是天庭第一正人君子,他对着镜子说出这句轻浮语句时候的窘迫模样,单是想象,都让人觉得精彩。 这么好看的瓜,居然无幸欣赏,实在可惜喽。 也不等那两人反应,鸣鸾过去就着了缘的手,抓了镜子,没脸没皮的说: ‘镜子啊镜子,你那第一手的主子真不愧是仙家上古第一登徒子,还叫声哥哥来听,嘿嘿,怎么不说叫爹叫娘叫姐姐呢……’ 在鸣鸾嬉笑的说闹中,那句镜咒已经顺带被她念了出来。于是,金色光波如水纹在镜面闪烁,镜子自动脱离了了缘手掌,稳稳地被鸣鸾握住。 她知道,这次,这金鳞宝镜才算真正归属自己。 龙渊看着鸣鸾欢喜,心里也开心。凑过去跟着观瞧,忽地对着光秃秃的镜背生出疑问: ‘咦,这背面挺光滑的,没有字啊。’ 了缘道: ‘是二郎真君觉得此语不雅,便给抹去了。’ 言罢,鸣鸾这儿还在琢磨说怎么总觉得这和尚哪里不太对劲,那厢了缘已经在道别。 简言道谢,再施以佛礼后,了缘带着甘姜很迅速的消失在了寒风冷雾之中。 鸣鸾和龙渊仍滞留原地。 拖着下巴,皱了眉心,半晌鸣鸾恍然: ‘哎,我就觉得不对劲,二郎真君的行止,这和尚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说是二郎真君远遁佛地,莫非,这了缘和尚就是…’ 龙渊绕在她身后,双手自耳后过来,飞速的做了个帮她撑大眼皮的动作,笑着说: ‘你啊,还自诩聪颖,怎的这次如此迟钝,现在才反应过来。’ 鸣鸾甩开他的手,白皙的小拳头在龙渊身上捶了下,道: ‘咿呀,也是,我怎么才反应过来。’ 转而看着金鳞宝镜,才又谓然长吁道: ‘哎,财迷心窍,都是你这镜子害的。’ 说着,她愤愤地用食指关节在镜子上敲击。 叮—— 声音极响,就好像个还被人弹了脑嘣而发出的痛嚎。 这一动静,惹得鸣鸾不由跟着心疼,她忙用手指划拉下刚才敲过地方,轻轻劝慰: ‘哦哦,不痛不痛,宝贝镜子,跟了姐姐我啊,以后保证你吃香喝辣哦。’ 看她财迷模样,龙渊在一侧跟着笑。 … … 那夜之后,鸣鸾和龙渊两个便驾了祥云一路往昆仑回转。 他俩想着师傅去赴酒局,从来没个三两月不能结束。于是,师姐弟这路赶得便不甚着急。 一路上走走停停,玩玩乐乐,倒也逍遥。 至于那陈地后事,他俩谁都没有兴趣再去计较思量。 所以,这俩并不知道,在那个寒夜之后,陈地良王突发急症,仅两个日夜就魂归地府了。而且,待阎罗鬼捕去锁魂时才发现,这良王魂魄早近一月就已经出了身体,不知是何人手笔,被用个定咒一直定在卧室角落里。等鬼捕发现是,他那离魂都消耗的就剩了半分魂气,若再晚些,恐便要散了。 但据王都土地们证实,这离魂出体的时日中,良王还好生生活着,完全看不出半分魂魄不在的模样。 于是,此事蹊跷,阎罗自然将其上报。只是,后续音信便始终没结果,也不知天家是没当回事,还是另有原因。 总之,上不究下不查,此事便也如泥牛入海,作罢了。 …… 这日,两人的祥云先在个俊秀山尖停留,摘了些山果后,才继续赶路。 挑拣着吃了两个酸的后,好容易鸣鸾才找到个甜的,边抚慰自己受伤的舌头,边往云下探看。 但见长空奕奕,山川郎朗。正是处水光潋滟,岸上林木秀美的好地方。 鸣鸾的眼睛闪了闪,便道: ‘这就是九江了吧,九渠入江天下足,说的就是它了呢。十一,咱们落云去逛逛。’ 于是两个很快就入了水岸边修竹林下的草地上。 而甫一落地,两人就发现,林中路间熙熙攘攘,行人不少。 他俩于昆仑修习,观微之术早已练入双眸,所以,很快也就发现,这些道路上的行人其实并非真人,而是山中化形的精怪。 瞧着些精怪虽则形貌不一,但却都挎篮提兜,没有一个空手的。看样子,像是要去拜神或祭祖。 鸣鸾觉得好奇,便从后面跟了上去,龙渊虽略有迟疑,但也跟上了。 走的时辰不多,精怪们的脚步停在一处崖坪。 不大不小,一间孤殿的庙宇建筑坐落于此。 精怪们先在外头的香炉里,起火,燃香。之后才依序进入。 鸣鸾两个在外头先做观瞧,只见那殿宇门楣上挂着牌匾,书写宓祠。 心里没来由涌上些古怪情绪,鸣鸾歪头自言自语: ‘宓祠,是这些人的祖先么。’ 龙渊摇头,否定了她的判断: ‘不会,这些家伙有野猪,有灰熊,还有狐狸山兔一大堆,根本不可能同宗。’ 鸣鸾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然后道: ‘与其在这胡猜,不然进去看个究竟。’ 龙渊附和着嗯了声。 周身昆仑仙艺,即便比如今再多几倍的精怪,也不大会被放在眼里。这俩于是便迈步往殿中去。 待一入殿,里面的精怪们正都跪伏于地,对着殿正中一尊美人雕像焚香膜拜。 听见有人进来,他们也不在意。而是很专注的将自己拜美人的仪式,完完整整的走全,直到磕完头起身后,才齐刷刷望向门口来人。 先是两人周身的仙家气息,让人们满面惊异。接着,就是在看清两人容貌,尤其的鸣鸾的后,殿中瞬间便开了锅。 ‘宓神娘娘转世了么…’ ‘哎呦,好像啊…’ 人们先开始还是彼此低语,后来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走过来相问: ‘请问,这位仙子来自何方?’ 就在这人发问同时,鸣鸾也才从面对雕像的怔忪中脱离出来。 那尊雕像,竟然是…… 她的母亲,宓姬。 ‘十一,是你么,小十一?’ 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在几个娇俏的小仙俾的簇拥中,一个风华妙绝的有些年纪的女仙走进来。 那女仙过来先一把抓住了龙渊的手,笑呵呵的又捏上他脸蛋,边掐边说: ‘哎哟,还是这么嫩,一掐一把水儿,真好。’ 周围人在她入殿一瞬,都表现的极为恭敬。显然,这女仙地位不简单。 那厢豆腐被人吃的明目张胆的龙渊面上苦笑,却并没见着恼。 ‘小姨姥,经年未见,您康泰。’ ‘哎,乖侄孙,好孩子。’ 听着两人对话,才理出他俩关系,原来是姥姥和孙子。 寒暄两句,龙渊的姨姥才转过头,得了空看鸣鸾。 但这一看不要紧,眉头瞬间就锁住了。 ‘咦—— ’ 不及躲闪,鸣鸾的手就被人攥紧了。 前后上下,左左右右的认真打量后,龙渊的姨姥道: ‘你这孩子,怎么…… 你是哪家的啊?’ 龙渊抢白着帮忙回答: ‘姨姥,这位与我是同门,都是昆仑老祖的弟子。’ ‘同门 —— ’ 姨姥似乎一时间对龙渊的介绍没太听懂,眯着眼睛拉长声调附和着。 而鸣鸾却是吊起一高一低的眉角,跟龙渊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心中只道,这小子要面儿,不愿在人前坦诚自己师弟的身份。怕被人晓得他个大小伙却要对小丫头叫师姐。让人看了笑话。于是,便没有刻意去解释二人身份。 可惜天不从人愿,龙渊虽不说,却不代表别人就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从恍惚中反过味的姨姥毫不留情的拆穿了他的伪装,道: ‘嗨,昆仑老祖就俩徒弟,这位必然是比你先入门的小师姐喽。咳咳,那不就是九颠三娘子么… 哎呦喂,芮莘和玉藻我都见过,就差你了,阿鸾,小鸣鸾,哈哈……’ 鸣鸾附和着这阵爽朗的笑声,诧异的问: ‘您认得我家阿姐们。’ 那厢郎朗笑声停下,一直挂满金环玉环的手,叮当当地拂上自己脸颊: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但我啊,你跟你阿娘模样最像。’ 说到这,姨姥似乎才想起今日行程目的。便在鸣鸾手上拍了拍,道: ‘见了你们这些孩子,只顾高兴,害我把今儿正事都忘了。呵呵,喏,你看…’ 鸣鸾顺着对方手指,目光重又落回雕像。 ‘当年你阿娘仗义出手,帮我九江度难。这便是我们为她设立的祠庙,用以拜谢她的义举。’ 听到此,鸣鸾心里大抵对眼前人的来历也有了数。 这位应当就是九江王的王妃,西华州太华境阴皇敏蠡,以及当今天后羲和二人的姑姑,女希氏的素玥上神了。 当年母亲路过九江,遭逢九江内乱,便出手帮忙平乱,还请了风伯陆离引潇湘之风清散毒瘴,并让先代棲梧山主来为中毒的九江臣民医治。 印象中,听大姐好像说过,这位素玥上神虽则同母亲年龄有差,但却是个秉性极为慷阔的女子。后来,她与目前宓姬还义结金兰。 ‘孩子,来,你也上柱香吧。’ 在鸣鸾这儿默默翻黄历时,素玥已经在宓姬的像前拜礼完成。 理所当然的,鸣鸾没有拒绝。 她接过燃香,先是审视了宓姬的塑像良久,才跪拜下去。只是,她并没跪上蒲团,而是结结实实跪在了青砖的地面上。 认真的三辑九叩后,鸣鸾将燃香插入香炉。 素玥过去拉住刚起身的鸣鸾的手,克制着眼底的水润,道: ‘好孩子,你阿娘若能见着你,可得多欢喜啊。’ 鸣鸾望着动情的素玥,面上却是带出些无措。 母亲么。 自己的生注定了她的死。 从她坠地一刻,她们母子便是永别。 鸣鸾从没亲眼见过母亲,所以在她印象中,母亲一直是堂中墙壁上的画儿,是姐姐们口中的声儿,是九颠众人脑子里的追忆。 她,从不曾真实鲜活的存在于鸣鸾的生命里过。 而且,虽则姐妹三人同父同母。可姐姐们和自己终究还是不同。 如果说她们是父母爱情的结晶,那么自己呢… 她们母子俩,一生一死,一死一生,死生不复。就好像日与月,水与火,是注定不可同一的存在。 天上那个美人老爹骗了母亲的感情,压垮她的精神,而她鸣鸾便是那个男人摧毁这个女人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夏倾覆,她是那块砖。 湖冰化水,她是那粒盐 生下了自己这个罪魁祸首的母亲,她为什么合上眼,是连看都不愿看这个孩子吧… … ‘你长得真的很像你的母亲,尤其这双眼睛…’ 耳边,素玥的话音还在继续。可鸣鸾的心里,已是打翻水壶,烫的到处都是泡。 龙渊敏感的察觉到鸣鸾的不对劲,他过来阻住素玥的话: ‘姨姥,咱们就莫在人前叙旧了。’ 素玥恍然,忙拭了拭眼睛,双手同时出力,一左一右,把两个孩子都挎着,道: ‘恩,对,走,去我九江宫里,我给你俩摆酒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结缘、良辰、侯晨、财迷 入了九江宫内,素玥先是带着两个孩子逛了会儿园子,然后宫人来报说宴席备好,这才娘仨上席。 一杯水酒过后,龙渊先发问,说是怎的这会儿了,都没见着他那九江王的小姥爷。 素玥笑答: ‘天庭招去议事,就你们来前才走不久,天家宣的仓促,也不知是为了甚。嗨,也不用管他,都是些让人听了头痛的正经事。跟咱们娘仨无关。我说,他不在,你们吃酒更自在,就去他的吧。’ 言罢,又是一阵爽利的笑声。 席间,素玥看着鸣鸾,又克制不住的再次忆起宓姬。 听她话音又要拐弯,鸣鸾下意识不想再谈论母亲,于是便打岔: ‘上神,咱们都说话好一会子了,可是我还没找到合适的称呼。我听十一叫您姨姥,我是他师姐,但您同…’ 她停了下,思忖着如何在不提母亲二字的前提下,才能将话题继续,于是道: ‘您同我家又有些渊源,说来,这关系还有点复杂,搞得我就只会叫您上神了。’ 素玥并未听出她话里的规避,反而顺着她的疑思,痛快的给了回答: ‘嗨,这有甚难的。看把你纠结的,到底是个孩子,你们啊,不会论辈。’ ‘叫上神多显得生分,我可不爱听。现在在我的地盘,当然要按我这儿来算计。’ 龙渊听着话头,越听是越觉得惊险,就像走在钢丝上的人,捣乱的人在青天白日出现,边拉扯钢丝边叫嚣,咒你掉落。那种失去重心,把握不住自己命运的心跳感觉,让龙渊眼睛下面腾起越来越多的云霞。 可耳边还是天不遂人愿的听到了最不想听见的话。 ‘从我这辈分,你跟她娘羲和就是同辈姐妹,管我要叫小姨,我叫十一侄孙,你就是他小姨,叫他外甥。’ 龙渊此刻的感受,就跟吃了虫子似的。 可他瞧鸣鸾,毫无意外,这丫头嘴角翘的越来越开,脸上的面色越是益加圆润光泽。 那小手猛地拍在龙渊肩头,先看眼素玥,然后才对着龙渊,带着种幸灾乐祸的神色道: ‘呵,那我就随着小姨,认你这个小外甥啦—— ’ 头顶好像有很多乌鸦飞过,脑子里呱呱的声音。 ‘小姨,我敬您…’ ‘小外甥,给你姨姥和小姨我斟酒啊…’ ‘小外甥,斟满啊…’ ‘小外甥,小姨给你夹个大鸡腿吃…’ … … 翌日天光过早许久,鸣鸾才从床上起来。 昨日惊喜收货小外甥一枚,头回当长辈的她喜出望外之下,酒喝得是多了些。以至今天起来,头子还是有点嗡嗡的,脑仁都不太灵敏了。 是以,都没注意,小宫婢侍候她穿戴的衣裙丁丁铃铃,很是特别。 等她对着镜子,看见镜中人头上斜插的赤云红宝石步摇,还有身上艳丽的红色流云裙,以及腰间跟腰带连接的,用几十根凤凰金翼织就的金铃芙蓉罩,这一身红配金的华丽行头,完全同她往日风格迥异非常。于是,这才觉得不对。 先开始,她只道是素玥盛情,后来,等她出门见着,龙渊周身的白配金的打扮,以及周围小俾子们的交头接耳,还有轻笑不断,这才更加意识到有问题。 ‘穿的这么隆重,莫非是要相亲去不成!’ 瞧瞧鸣鸾小家子气的跟自己咬耳朵模样,龙渊默默的笑着摇头。心说,还真被你猜对□□分。 他将鸣鸾拉去昨日素玥带他俩游园时,到过的一处静湖边。 微微动指,从湖中飞升出好几颗碧绿的珠子来。 隔空从中挑拣,龙渊选了两颗个头大,又圆润光滑的取了,一颗给鸣鸾,一颗给自己。 ‘此乃侯晨,九江之水从天池来,这侯晨便是在九江才能天然长成的宝贝。百年成一丹,千年为一丸,万年自化去,身归水长天。这里面的百年,千年,所指便是灵力。’ ‘耶,那岂不是可比老君炼的仙丹。’ 鸣鸾感叹。 龙渊点头: ‘咱们这两颗,应该起码过千年了,哎…’ 不等话说完,他见鸣鸾起了要吃的动作,连忙制止: ‘吃这珠子要看时辰的,不是随便吃就能化为灵力的。吃的时辰不对,还会生出反效。’ 把不满意写上脸,鸣鸾问: ‘何时?’ 龙渊抿了抿嘴,缓缓道: ‘今夜子正,不过…’ 鸣鸾敏感察觉到,龙渊眼底浮动的一丝怪异光影,不禁好奇问: ‘不过什么?’ 深吸口气,龙渊定定看着那双闪闪烁烁直盯望自己的眸子,似乎有些不情愿,又像是难以启齿,总之情绪颇有些复杂的道: ‘不过,不能吃自己的,得跟人交换,吃别人心甘情愿给的,才行。’ 鸣鸾皱眉: ‘啊,好麻烦啊。哪来这许多规矩的,真不是你骗我。’ 龙渊肩膀塌了下,想要自辩清白,可看鸣鸾模样,心知俩人私底下常用这种狼来的的小伎俩彼此斗法,所以,现在恐怕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 于是,探头左右看看,正瞅见远远一个小俾子路过,便将其叫过来,指了珠子,让他来说此珠何为。 那小俾子交代的也极干净。 通过他的叙述,鸣鸾才明白这侯晨本身却是灵珠,同时,它还是九江这边结缘日的定情珠。 每年这日的子正,是食侯晨的最佳时辰,但正如龙渊说的,不能吃自己的,要吃别人心甘情愿给你的。而今日从亥正到子正是九江一年一度的结缘吉时。年轻男女们会在这个时间带着各自侯晨往致尧山中去夜游,在此间彼此相看,有中意的便会送出自己的侯晨,然后待子正在山中绿荷湖边相会,彼此吃下对方的侯晨,也便成立婚约,结为夫妻。 鸣鸾听完,看着手中侯晨,眼睛委屈地似乎要挤出水来。 半晌,她又将信将疑的问龙渊: ‘真的不能吃啊?’ 龙渊再次点头。 到了嘴边的鸭子,这就要飞了。鸣鸾当下就怒了: ‘我又不想结缘找男人,你给我弄这珠子作甚,看得见吃不到,诚心的吧!’ 龙渊揉揉额角,看着鸣鸾: ‘昨天,你喝多后亲口承诺小姨姥,愿意去参加的,自己都忘了么!’ 鸣鸾侧目,不自信的自言自语: ‘我,是我么,我有吗…’ 龙渊微笑,他瞧着鸣鸾心虚的模样,觉得很是顺眼,便有点不怀好意的说: ‘要不要拿出红珠来,看看自己昨天的好模样啊。’ 其实,鸣鸾昨天的确稀里糊涂答应了去参加结缘。可实际上,素玥并没真的是让她去相亲,而是说这个节日里,致尧山中除了相看的青年男女,还有很多有趣节目,所以,让她和龙渊参与其中的本意,是去玩耍。她可从没想过,九江这些男子里,会有哪家能配得上鸣鸾的。不过,私心里,素玥自见到鸣鸾后,就很是为她的品貌觉着自豪。 …… 都瞧瞧,这么俊的男神,是咱外孙;那美貌仙子,叫我小姨哦 …… 以此虚荣心作祟,素玥才促成了此次结缘之夜的出行。 … … 及至亥正,龙渊和鸣鸾两个也到了致尧山下。 临入山前,龙渊见鸣鸾始终郁郁寡欢的模样,心里动容,于是,安慰她说: ‘这样,等下进去,我跟你换侯晨,然后陪你去绿荷湖。这样,你就能吃它了。如何!’ 鸣鸾被他一语点醒,脸上的颜色也瞬间活泛起来,她用力拍下龙渊的手臂,道了声: ‘好外甥!’ 揉揉还有些痛的手臂,龙渊看着放下心结,满脸财迷,大摇大摆的往山中去的背影,不禁摇头苦笑。 许是天公也知今夜乃是良辰,是以便将个云开星垂,山水荡月,清风潇潇的景致布下。 诚如素玥所说,结缘这日的致尧山中,项目很多,的确并不只游幸的男女而已。 售卖各种小吃,杂物,还有灵器灵草的摊子绵延数里。此外,还有很多杂耍或是舞团歌者,也都摆出场子,以娱今日盛事。 鸣鸾和龙渊打从一进入致尧山,便有很多双眼睛为他俩吸引。 龙渊尽量保持和鸣鸾极近距离,用自己的眼神和风仪,无声的宣誓主权般屏退那些觊觎的鸣鸾容色的狂蜂们。而同时,也正是此举,在帮了鸣鸾的同时,也帮他自己清除了许多想要靠近他的浪蝶。 所谓山沟里也长金蛋蛋,旱河中亦能生飞龙,这狂蜂浪蝶么…自然也有不怕死的… 那俩人过了几处摊子,又听了会儿曲调,终是将脚步停在了一尊古丈榕树下。 这榕树身型巨硕,枝叶稠密,丝绦垂条犹如帘幕。而它坐落位置也偏离人来人往的主道,所以,周边人烟极是稀疏。 而在树下有个老妪,支了个小小的馄饨摊子,也没人光顾。 见鸣鸾和龙渊坐下,老妪便问: ‘二位吃馄饨么?’ 龙渊答吃,便点了两碗。 老妪应承,便开始张罗。她年纪不小,动作也就缓的很,单是擀皮裹馅,便比寻常摊贩满了足足三倍,再说要等下锅,水开,盛碗,估计更是且等去了。这也就难怪她这里无人光顾。 鸣鸾在玩刚刚从个摊子上买来的,一沾水就会说情话的小泥人玩偶。神思专注,也没在意老妪的馄饨缓慢。 龙渊则喜欢这里人少,总算少了纠缠,耳根子和眼睛都能清静会儿。 ‘嘿呦喂,你怎么长那么好看,不要脸…偷人家的心呢...’ ‘小姐姐,要我不要跟我去看星星,看月亮…’ ‘妹子呐,你再点,哥哥我的心就要哗啦啦—— 化啦’ 这泥人的玩法就是,每用水点一次,他便说一句情话,点水要从脚开始,不能从头,因为,嘴巴长在头上…… 总算,那黑黢黢的泥人以及他如被掐住喉管的嗓音,终于消失在这个世界。 鸣鸾的水点化过了他的嘴。 手里玩具没了,馄饨也还没上,鸣鸾四下看看,有些坐不住的道: ‘我去再买个那个会骂人的泥人来…’ 龙渊阻住她动作。 想想那人群里,虎狼环伺的眸光,他打从心里不愿鸣鸾再回去。于是,道: ‘我买吧,你在这里等着,哪里都不要去。’ 略微思忖,鸣鸾还是点头答应。 但龙渊想不到,自己前脚走,后脚就从榕树后绕出个头上扎着虎皮发辫的青年。 那青年不客气的坐下,旁边老妪问: ‘公子,来碗馄饨么?’ 青年回了声要的。 瞧着老妪缓慢的动作,鸣鸾不禁轻笑。 她的笑容看到青年处,反而成了一种激励。 裂开嘴巴,露出两排白闪闪整齐的牙齿,青年笑着问: ‘请教仙子来自哪家洞府,名姓为何?’ 鸣鸾拖着下巴吧眼睛瞪得圆圆的,努努嘴答非所问的道: ‘这里有人啦。’ 青年早就在榕树后待机良久,自知道她说的意思。心下只想,约莫这美貌的小仙子是和刚才的俊后生看对眼,他俩八成已经交换了侯晨,所以,才做此举,示意自己知难而退。 自我暗暗思量对比,虽然论容貌不及对方,可要说起家世背景,再论一论武功本领,就那小白脸,保不齐也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自己准能胜出。 这虎皮发辫的青年乃是出自九江仙门正宗,名唤苍鹘。管九江王和素玥也要叫叔爷叔奶,论起来跟龙渊也算平辈。 处在自家地盘,免不得他心肠比的旁人都大些。 ‘我知道,你说的就是刚刚那个小白脸么。你看上他了,你们的侯晨换了…’ 在苍鹘连串的发问中,老妪终于煮好一碗馄饨,并端在了鸣鸾面前。 闻着馄饨热气里的香味儿,鸣鸾戳起筷子,就开始从桌上的调料罐罐里给自己加料,完全把苍鹘当做空气。 那苍鹘呢也脸皮厚,完全不觉得尴尬。反而看鸣鸾到了好些醋,便赞道: ‘仙子爱吃醋啊,我阿娘说,爱吃醋的女子才水灵,精神。’ 鸣鸾看他憨头憨脑讨好人的模样,心里好笑又有点不忍心,便来了句掏心窝子的实话: ‘我不能拿你的侯晨,去找别的姑娘吧。’ 她本是好意提醒,内心想的是自己入山纯粹是玩乐,并不想要结缘找男人,所以,自也不必徒惹是非。 可这话听到苍鹘耳里,意思就大不同了。 在他理解,这仙子必是已经同那小白脸换了侯晨,所以才说不能要自己的。 九江这边男儿风气比较憨直,有时候还可以说是顽固。 既然自己相中对方,若凭几句话便要他苍鹘知难而退,可是不成。 他不怕心仪的人儿追的人多,按九江这边习俗,女子完全可以多收几颗侯晨,然后让这些送了侯晨的男子们打一架,最终赢了的那个,才是最后的良配。 所以,在听了鸣鸾的劝告后,苍鹘仍是坚定的不肯挪动,反而他还掏出了自己的侯晨,摊在鸣鸾面前,道: ‘仙子不妨多收些侯晨,多些选择的好。反正,咱们这结缘日本就是女孩儿们可以多收些侯晨,然后从中选一个结缘,余下的便也不用退回。’ 鸣鸾本要开吃,可看见苍鹘展出的侯晨,居然比自己和龙渊的都要大些,也更晶莹些。不由得,心思也随着其活泛起来。 尤其再听了苍鹘的言语,心下更是动容。 可以多收的啊,怎的十一没说呢… 带着些怀疑,她转头去问还在跟锅子奋斗的老妪道: ‘老奶奶,是真的么,今夜的女孩儿们,可以多收些侯晨?’ 老妪闻声,从水汽中点头,道: ‘是啊,可以多收,当年我家老头子,就是我从三个侯晨里选的呢。’ 鸣鸾乐了乐,但还是怕有万一,便继续问: ‘那当年,您那没选上的两颗侯晨呢,怎么处理的?’ 老妪盖上锅盖,道: ‘能干嘛,当然不可能扔啦,都是宝贝。反正也不用退,自是自己吃了呗。’ 鸣鸾笑意更胜,心里也有了主心骨。 于是她不假思索,极麻利的将苍鹘的侯晨就给接了。 见自己的侯晨被收了,苍鹘也不在意鸣鸾刚才接近于抢的动作,霍地站起,眼睛亮亮的道: ‘那,我便先去绿荷湖占个好位子,敬等仙子你驾临。’ 待他兴奋的走了,满心以为,自己会只龙渊一个对手,且信心满满时。他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这世上会做黄雀的可不单他苍鹘一个。 陆陆续续,后头又来了一、二、三、四…足足七只黄雀。而且他们的侯晨都不比苍鹘的次。 而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已经完全解禁的鸣鸾,自然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等这些人都走了,再到龙渊回来时,他手里的泥人玩偶不由被他惊得掉在地上。 只见他那财迷精投胎的师姐,面前整齐码放了八碗动都没动过的馄饨,而在那些馄饨碗后面,是八颗亮晶晶的侯晨正被鸣鸾在那点兵点将般欣赏玩耍。 霎时间,龙渊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要炸了…… 面色不虞的坐下后,老妪也适时端上了馄饨。 心中虽是不满,可他终究没有抱怨。因他对鸣鸾再了解不过,猜度出鸣鸾在自己走后能收下这许多侯晨,必然是已经有人告诉了她,自己特意对其规避隐瞒的结缘规则。而且以鸣鸾即爱贪小便宜,又不怕吃亏的性子,必不会放着到了眼前的肥水白流。所以,龙渊索性也只好暗定主意,为了这丫头的财迷,便替她出头打上一场吧。 其实龙渊此去采购泥人,之所以会拖得时间久,也是因为他自己在进入人群后,遭到了于鸣鸾同样的事。大把的小娘子们热情的将龙渊锁定,有的甚至不管不顾,软的见不行,就来硬的直接将自己的侯晨强往龙渊怀里手里塞。 为了躲避这些沸腾的浪蝶,龙渊须得提气凝神,左闪右躲,狼奔豕突,实在是废了不好心思和气力,才将泥人买了回来。 拿自己的不畏艰辛,同鸣鸾的财迷心窍立场不稳对比,龙渊只能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叫声委屈。 吃了馄饨,两人便同往绿荷湖而去。 星月当空照,苇葭不似真,绿荷幻若瑶台碧,清波荡漾美人裙。 这良辰夜色中的绿荷湖风景确是美轮美奂。 湖上自有泽中仙气飘飘绕绕。 青年男女们或在湖岸缓步,或于湖中泛舟,还有站在桥上凭栏赏月的。更是为眼前美景增添了不少迤逦之色。 龙渊选了块岸边开阔处,和鸣鸾比肩静立。 此间视野很好,即可看到周围人物景致,同时也能被人很快瞧到。 不用问,他的目的就是要吸引那些送了鸣鸾侯晨的男子们注意,引他们来此,同自己决斗。 很快,鸣鸾眼尖地从人群中把苍鹘搜寻了出来,同样,苍鹘也发现了她,并向此走来。 ‘十一,那个人,发辫系着虎皮的那个就是,叫什么他好像说过,但我没记。我只记得,他的侯晨是个头最大最圆的,比你的这颗大了三倍起码。’ 龙渊望着越来越近的对手,耳边被鸣鸾的注解说的额角冒黑线。 从自己将侯晨送过去让鸣鸾收着后,这丫头就是各种比较,末了,分明要靠自己来搭救的她,却是反对自己的侯晨尽是贬损。 心里有火,又不能对鸣鸾发,那他就只好将这些侯晨比自己的大的家伙们,当做出气筒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幽龙、□□ 一个、两个、三个… 须臾间,那个八个侯晨的青年主人们都整齐站在了龙渊的对立面。 他们默默的按照能力以及家世排序,由苍鹘在正中。 鸣鸾已经自觉的退到了后面竹林边的染着苔色的青石路上。 前方,龙渊赤手空拳,用腾影身法和那八名青年战到一起。 龙渊的本领有几何,鸣鸾自然有数。而且,在见着那些青年们出手的第一招后,她就知道,龙渊稳赢。 因为这是为抢爱而发的战斗,无关生死,不含仇怨,全是本领比试。所以,大家都不会动用武器。 而龙渊身姿俊伟,动作张合伸展都如信手拈花般流利潇洒,给看得人也很是有种赏心悦目之感。 鸣鸾和他自小便在一处,习武功,练法术,修道义。已经熟络的好像左右手,没了感觉。 而今日却可说,是鸣鸾真的第一次从外在旁观的角度去看龙渊打架。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打起架来的样子是真的很帅。 只不过,若是那张脸能换个威武点的模样,就更完美了。 砰砰… 两个青年出局。 哐哐… 又出局了三个。 … …苍鹘无愧于九江王族,他独自战到了最后。 当龙渊轻松的将其最后一次打到在地时,他匍匐着,喘息着,用哀怨的目光望向鸣鸾。那份心动仍在,可体力和灵力都不再足以支撑这具身体再战。 瞧瞧退到远处的敌手们,以及现在才只能坐在地上,还无法立时站起的,最后一位已经是降旗大举的敌手。 龙渊微笑,朗声道: ‘你们这些九江男儿都很优秀,只是要同我比试,还需再多历练个万年。’ 苍鹘已经服了,虽对鸣鸾仍有不甘,但到底还是输了,而且的确让他输的服气。 他坐在地上问: ‘咱们八个一起都败了,是咱技不如人,咱们服气。只想请教小仙君留个名姓,也好叫咱们以后练艺有个楷模。’ 远处几个输家也跟着附和。 在连声求教中,龙渊也不墨迹,他回: ‘我乃天家十一子,昆仑老祖之徒,龙渊。’ 人群中吸气声,啧啧声,此起彼伏。 瞧着眼前白衣金带少年说话时,周身器宇不凡的气度,还有那碎发轻飘下俊美无双的面容。人们眼中都统一荡漾出或艳羡,或倾慕的颜色。 ‘原来是天家十一郎,嗨,这怎么说的,咱们都是自己人呢。九江王是我叔爷,王妃是我叔奶,咱俩还是同辈呢。’ 苍鹘这会总算能站起来了。他踉跄两下,靠近龙渊,面上颜色也比之前打架时,回暖不知多少。 龙渊微怔,他是没想到,自己打架还能打出个表兄弟来。 而鸣鸾却在后面听着话音打起小算盘:和十一同辈的,那究竟是我外甥还是侄儿啊…… 而当鸣鸾这儿捏着自己下巴,做小算计时。她的眼睛忽地捕捉到,绿荷湖心,碧色荷叶如林的遮掩之中,似有不寻常的动静在有规律的上下浮动。而且,那浮动的频率和力度,也越来越急,越来越大。 瞪圆眼睛,她指向那里,对着龙渊喊: ‘十一,看湖心,有东西!’ 这边还保持在轻松的认亲节奏中,龙渊看过去的动作就显得有些迟缓。 待他以及苍鹘都看清时,湖中桥上已经尖叫大作,湖水上的绿荷花叶被个从水底腾起的巨大物体,带上天空。 那家伙有节长而尖的带着锥刺的尾巴,甩动中将湖上桥木也撞飞。跟着尖叫声,有人落水,也有幸运的逃上岸的。但却有个最不幸的倒霉蛋,随着木桥被掀的轰击力,也给飞腾上了半空。 衣裙翻舞,那是个姑娘。 而还满身遍布绿荷的怪物,此时正于空中对着那姑娘,张开了大口。 行如闪电,鸣鸾冲了出去。 她腰裙上装饰的金铃在夜空发出脆响并闪烁金光。 怪物嘴巴闭合一瞬,鸣鸾已经在半空截住那姑娘,并将她扔向龙渊。 见着那张惊慌失措向着自己发射而来的女儿面庞,龙渊下意识侧闪。 他不想同旁的女子有接触。 但同一时间,自袖囊中,青帝玉宣的那条腰带丝绦已经被召唤出来。 在龙渊指使下,丝绦缠绕住落下来人的腰身,在她快着地前,劲力大动,又不失柔软地将其带住,并往旁边甩开,竟把人转手,抛进了苍鹘的怀里。 天空中,鸣鸾掌带灵力,横空劈砍,正正好给了怪物迎头痛击。 一击稍毕,她反身要回落着地。却不知是动作太大还是如何,本踹在怀中的几颗侯晨竟都掉了出来。 侯晨光泽晶莹,怪物似也识得它是宝贝,竟又张口冲了过来,目标对准的不是鸣鸾,而是侯晨。 见自己的宝贝要被人横刀,鸣鸾哪里肯干,她也不再想走,而是再回身,和怪物拼起速度。 可惜,棋差一招,珠子小,嘴巴大,这时候拼的除了速度还有面积。 怪物依仗自己口大优势,牢牢吞下。而鸣鸾则只抢救回了一颗。 她落回地上,瞧着掌中仅余的一粒属于龙渊的侯晨,肉痛于自己失去的那八颗,那些可每一个都比龙渊的这个大呢。 再回首怒视也落在远处岸上的怪物,看他生龙活虎,张了嘴巴一副没吃饱还要继续吃岸上人的贪婪模样。便对龙渊道: ‘他吞了我的侯晨,那可也不是我送的,怎么没见反噬效果呢!’ 不带龙渊答话,护着落地姑娘的苍鹘先抢答: ‘它应该叫幽龙,是上古大战,魃妖撞破混沌黑洞流出的妖兽,后来为二郎真君封印在此。今日,不知是何故,竟让其脱离封印出来为乱了。’ 鸣鸾听了心中腹诽,如此凶险的地界儿,你们九江相亲大日子居然还安排在此,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天际一轮圆月似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暗恻恻将自己玄的更高些,仿佛在想同下面拉开更远的距离。 光华皎皎,星河在这明月乍然灿烂的光辉里,反而微弱下去。 龙渊眸光从鸣鸾手中只剩一颗的属于自己侯晨收回,唇角掀起一丝极淡的笑。 ‘阿鸾,我去帮你揍他出气,你且在这好好看着。’ 言毕,那抹白色人影已经纵了出去。 鸣鸾噘嘴,她虽觉得不能亲自报仇很是憋屈,但眼角瞥见苍鹘还有四周好些站着观战的九□□年们。心道自己现在九江身份不同,辈分水涨,这里头不定多少外甥侄子的,弄不好还会有孙辈。 这个长辈么,总要有个长辈的架子。 暂不若,就先让龙渊上,若是他不成了,自己再出手帮忙,到时也让这些小子们看看,他们小姨的本事。 心思七拐八绕间,鸣鸾倒还真放下心境,稳稳的站住了。 只不过,那怪兽到底是上古混沌出来的,肯定不会好对付。所以,鸣鸾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见半空,龙渊和玉宣的丝绦配合默契,劈斩出的芒影若过空之流。可那幽龙却皮尖肉厚,即便受到打击,却好似完全不知痛楚,仍旧凶狠非常。 脑中忽地想起,刚刚苍鹘曾说,封印了这幽龙的正是二郎真君。 于是,鸣鸾眨眼间,将金鳞宝镜召唤出来。 ‘好镜子,去帮十一。’ 她说完,便将金鳞宝镜送了出去。 那宝镜灵慧,如今即已认下主人,自是听其号令。 金鳞宝镜停凝在正与龙渊酣斗的幽龙头顶,不其然散发如麟金光。 不愧于二郎真君之物,物华天宝,降妖万能。 幽龙被金光照射的,终于显出痛苦模样。 它身子挣扎,妄图躲避这金光。同时,也乱了和龙渊的打斗的节奏。 龙渊乘此空档,却并未加剧攻击,反而于半空伫立,停住动作。 鸣鸾纳闷间,却见他将玉宣神君的丝绦召唤,在他掌间旋转腾挪竟幻成了一柄青白玉色的长剑。而另一只空的手掌则优雅地凌空掐印,仿若窃来月光的银泽如水波般缠绕在他周身以及白玉长剑上。 ‘太白明光印’ 鸣鸾低声道。 这道印法乃昆仑老祖自创,是一种可以用来摄取天地日月精气为自己临时提升灵力的印法。因为是要窃天地之精,所以便对所用之人的修为要求甚高。鸣鸾自视修为足够,一直吵着要师傅教授,可是昆仑老祖却总有搪塞的理由,是以她始终未能习的。 可没想到,今日龙渊却使了出来。 这只说明一个问题,家里那老头儿偏心了…… 而此外,玉宣神君的丝绦竟能被化形成长剑,这样本事,龙渊也是从未在鸣鸾面前展现过。 综上两个第一次在眼前,鸣鸾的嘴巴吃味儿的扁成了一条线。 同时的,她也晓得,自己之前那个想在九江侄子外甥面前留后手露大招出风头的机会,终是被天上那个小外甥给抢了先。 心中升起赌气的小心肠,鸣鸾猛地探手,疏忽间将金鳞宝镜收了回来。 太白光明印都用出来了,还需要我这面镜子么… 她在心底酸酸的腹诽。 可宝镜却并未收回袖囊,而是始终摊在掌心,似是以备不时之需的模样。 虚空中龙渊仗剑而立,长身镀着银色透明光泽,竟是比之明月还要更具皎皎之风。 青白玉剑随着他御风而行的身影,杀的锐利。那锋芒耀眼的让人分辨不清,到底是真人,实剑,还是月华璀璨。 四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虽不敢上前,但也都远远的看着。惊羡的目光不一而同。 鸣鸾撇嘴,观察过周围情势,再去瞧天空。她也不得不承认,镀了光打架的龙渊是挺耐看的,可是,即便耐看,也还是那个抢了自己风头的没眼力见的大外甥。 辅以天地精华的灵力加持,幽龙于龙渊的玉宣长剑下,很快就败绩明显。 它身上皮肉粗糙还带有很多鼓包,龙渊在劈刺中发现,每个被玉宣长剑捅破的鼓包,都会喷射出长如白烟的气体,而观幽龙痛苦的嚎叫声,他知道,那泻出的烟气应该就是幽龙自身的灵力。 既是找到窍门,龙渊戳洞的也戳的更加势如破竹。不多久,幽龙身上就跟无数个热水开锅似的,冒气冒的人眼花缭乱。 随之的,幽龙的身型也开始不断缩减。 打不过,自然要跑了。 幽龙知道自己境遇不妙,自是不肯束手就擒,于是奋力用尾巴做了个扫刺的假动作,实则反身,向下急冲,欲要逃回湖底。 龙渊面不改色,依旧镇定的保持着自己如水的风仪。但他手捏法诀的速度更快,周身的银光狂纵而出,长剑也变回丝绦模样,带着流光溢彩的银芒,冲向幽龙。 暗夜中,那人物周身银泻挥洒,动作飘逸隽郎,真真是风仪旷世。看得人心神荡漾。 地上人们不由整齐的发出啊的赞叹。 唯一心境不同的恐只有鸣鸾,她知大势已去,缓缓将宝镜收了,抬头看着龙渊的眼底,既无艳羡,也没了刚刚的怨愤,只是无奈。 莫名的,因着自己当下提高的辈分,她不禁生出些老怀安慰的古怪情绪来。 哎,孩子们终究是要长大的啦…… 再次撇嘴,她为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这句话而皱了眉心。 天空中芒光如劈山惊雷般爆炸似的大作。所有人一时间眼前除了一片白芒,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戴白芒散去,龙渊以及落在岸上。 玉宣丝绦一角在他腕上缠绕,而长长绦带下垂的末端,也缠住了什么。 定睛看去,竟是白净净的一条□□的大腿。而那□□则用另三条腿乖乖坐伏在地上,偶尔还会发出,呱的一声。 … … 苍鹘凑过来,不置信的说: ‘不会…这就是幽龙的原身!’ 龙渊没说话,鸣鸾却已经蹲下,对着□□脑瓜弹了个响亮的脑嘣儿,道: ‘肯定没错啦。’ 呱呱,□□痛苦□□。 ‘要玩么?’ 苍鹘震惊的看着龙渊和鸣鸾说话,那上古恶兽幽龙就这样被这二位当宠物般,讨论着。 鸣鸾站起身,看看□□,又看向周围,然后才看回龙渊,道: ‘脏兮兮的,才不要。’ 龙渊若有所悟的也看下周围,道: ‘这里人多眼杂,是不清净,那就先离开这儿,回去九江宫里,再给你玩。’ 鸣鸾没有回答,却是倏地转身,向着山口方向道: ‘那就回啊。’ … … … … 翌日清早,本打算多睡会的龙渊的被个不速之客前来拜扰,也不得不早起身。 这位就是昨夜,送了鸣鸾侯晨的苍鹘。 现在,苍鹘已经彻底成为了龙渊的迷弟,虽然对鸣鸾还有向往,可在他的人生观中,就如美人配英雄,阿娘许阿爹一样,鸣鸾和龙渊这样一双人物,才是天造地设的佳配,自己这个打酱油的角色,只管欣赏就对了。 昨夜归来,姨姥素玥因得了禀报,已经在宫门口候着。待将两个孩子迎进去,又遣了医官,从头到脚给看的仔细,确定俩人都好好的完璧,这才放心。 等这些都折腾完,龙渊和鸣鸾两个回房睡觉的时辰,接近鸡鸣。 是以,睡眠不足之下,龙渊见着苍鹘时,面上并不是太好。 守着礼仪,同他寒暄下,才知这小子大清早的扰人清梦,竟然毫无充分理由,只是为了见见自己。 龙渊这个头痛啊。 可接着,苍鹘又问: ‘其实我先是去见仙子美人的,可院子里的丫头说一早起来,就没她,不知道去哪儿了。所以,这才…’ 龙渊一怔,转头问: ‘你说阿鸾不在她屋里?’ 苍鹘点头。 眸中疑虑闪烁。 以龙渊对鸣鸾了解,这丫头向来惫懒,何况昨夜他们宿头又晚,这个时辰照常理她肯定还要赖床的,可却被苍鹘说房中不见人影…… 脑海中浮起昨夜回房前,她将幽龙的□□原身迁走的场景。 莫非…… 那幽龙还能翻覆? 心头一紧,他腾地急奔出屋门。 在日头高照的敞院里,苍鹘好奇的看着龙渊拿出个刺绣精致的荷包,并小心的从荷包中摘出一根发丝。 他把发丝控在虚空,食指凭空划出到符印盖在发丝上。 嘭,一团火焰燃起又熄灭。 然后一只青烟化形的鸟儿向外飞去。 龙渊跟着鸟儿出去,苍鹘则跟在龙渊后面。 两人循着走出九江王宫,过了几处溪亭,踏着零星小径,末了脚步竟停在了距离宓祠不远之外。 青烟鸟儿只是停在祠外两丈的林木上,并不再靠近。想来,应是为了护卫宓祠不为野兽侵扰,周围一圈都有护佑禁制。 龙提脚刚要迈步,却忽地想起什么,他先将已经用图完毕,本可散去的青烟鸟儿唤落在自己指间,然后转身将其送至苍鹘肩头,道: ‘祠周禁制厉害,我这鸟儿不敢入内。但若将其在外,又恐为这山中飞禽走兽侵扰。不若烦劳兄弟帮忙,再次看顾一会儿。待我去寻到了人,咱们在此集合。’ 听着偶像有请,苍鹘哪有不从。他激动的连连点头,攥了拳头垂下胸口,说: ‘十一郎放心,有咱在,必护的这鸟儿周全。’ 龙渊微笑颔首,轻言相谢,便转身往了祠中。 宓祠殿外巨大的铜炉安静坐落,龙渊绕过它,第一眼瞧见的,是殿门口正中地上,安安静静端坐不动的头顶花环的□□。 若非那□□的眼珠偶尔还要转下,看见的人定会以为它是死的。 龙渊脚不占地的靠近,那□□仍旧只有眼珠转,身子始终如磐石坚定。 他轻笑,心知这必是中定身咒的原因。 弯腰细看,那花环编织精细,用的是八字绕结,摘的是水岸边常见的紫藤花,这份手艺龙渊也会,教授他的正是鸣鸾。 瞧着□□花环下一双突出的大眼,龙渊禁不住想起在极乐天佛殿中见着的佛爷座前左右一对护法金刚,他俩也都是长了这样一双突兀非常的大圆眼,而且在他们糙黑又皱纹密布的脑门上,还有个晶莹的辟邪朱砂红。 于是,心血来潮,反正这□□也不能动弹。龙渊便聚集一股红色气息在指间,轻轻一动,为□□也点了了模仿的朱砂红。 做完这些,他是心满意足,看的作品很得意。可□□的心情,却从没被人在乎。 呜… … 龙渊进入殿中,安静的如风一般。 一身月白衣裳的鸣鸾侧身坐在地板上,她将手臂偎着蒲团,衣裙如展开的雀屏般铺散。 殿中回荡着她的轻音: ‘他们都说我最像你,可在三姐妹中,最令你遗憾悔恨的,便也是我吧。’ ‘世人都叹神仙好,阿姐也说,我们天生仙骨,即便不休法术仍能拥有灵力,长生不老。可我却很羡慕凡人…至少他们的爹娘死了,还能有来世。祭宗祠拜祖先时,尚能问声先人泉下可好。’ ‘阿娘,我也想在拜祭的时候对你说声,那边的日子过得可好,分离之后,是否别来无恙。虽然我的降生并非您所望,可是,女儿我尽力了,尽力不让您失望……’ 声音消失,鸣鸾伏在蒲团上,半晌没有动作。 龙渊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心中却升起一腔愁意,似江水悠悠,如离人长叹。 半晌,鸣鸾才坐直身子。 她转头,眸子和龙渊的对上。 显见,鸣鸾早就已经知道了龙渊的到来。 用一双还稍微显点红的眼眶,轻动睫羽,她对龙渊温柔招手。 心下一阵动容。龙渊从没见过鸣鸾这般楚楚之状,身体里仿佛有根紧绷的弦子,无名大动。 顺着鸣鸾动作,龙渊走过去,缓缓矮身呈单膝状,尽量让自己和鸣鸾等高状态下对望。 更让龙渊受宠若惊的是,鸣鸾抽动两下泛红的鼻尖,眨眨眼,伸出手臂,主动将他环住。 鼻息间尽鸣鸾的体息,龙渊觉得心跳好似惊鹿乱撞,一双手僵在身子两侧,竟有种不敢动作不敢喘息的念头,因为他总觉得此刻情景太过玄幻,生怕自己不小心的动作,会令这美丽幻影消失。 耳边鸣鸾的声音响起: ‘小外甥,你小姨不开心,乖,讲个笑话来听。’ …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翼禹 龙渊主动从鸣鸾怀抱里起来,微微侧首,面部线条优雅美好。 鸣鸾从他的眼睛里读出其中含义: 这个大外甥的茬儿,还能不能翻篇了—— 可她却装作没看懂,又拉住龙渊双手,嘟嘟嘴巴,说: ‘讲吧。’ 两人对视,片刻,龙渊终是败阵。只见他乖乖盘腿坐正,跟鸣鸾面对面,脚尖抵着。 这是两人常了的习惯。 往日在昆仑学习,鸣鸾代师教授,手段所用常是另辟蹊径的诡谲。可是没少让龙渊叫苦。 而为了在苦中多些休息时间,龙渊就会给鸣鸾讲笑话。说实话,他的笑话很多都并不好笑,可是鸣鸾却还是表现的很爱听。每次两人就是这样盘膝抵足的姿态。 可龙渊并不知道,鸣鸾喜欢的不是他的笑话,而是他讲述时的模样。 字里行间,斟酌词句,认认真真,将所有专注都倾覆于眼前唯一聆听者。即便鸣鸾一次次的说不好笑,再说一个。他也不会厌烦,仍是耐心的从腹中逐一挣扎出些段子来,继续讲述。 大姐说过,她小时候,仙法武功都是阿娘亲授。她背错口诀,走乱招式,阿娘也不会生气,反而耐心的帮她纠正,从不说烦。 二姐尽管脾气不好,可一手篆字写的极工整。那还是美人老爹手把手教导的功劳。父女俩常常一练就是半天,即便二姐急的打翻墨池,撕掉宣纸,美人老爹也不曾抱怨,始终尊尊教导,这才有了二姐一手好字。 耐心,是的,就是龙渊讲笑话时,那份耐心打动了鸣鸾。 那样安静无争,不疾不徐的耐心,让人觉得温暖。 ‘从前有个财主,他有两个儿子…’龙渊开始了讲述。 ‘老大叫发福,老二叫发财。一天有人跟他说,嗨,你给二起错名字啦。应该老大叫发财,老二叫发福啊。财主问,为什么啊。那人回,先发财了人才会发福啊,不是吗。’ ‘不好听,再讲一个。 ’ ‘有个女子,相公外面看上个女人,打算娶回家做妾。那女子知道了,就先给儿子换了家城中最贵的私塾,报名缴费。然后又给自己和儿子置办了三套四季的衣裳。再接着买了五个金镯子,三个金钗和两个金戒子。然后又找人来,把家中房屋,从顶到地,都修葺一番。这趟折腾花费银子许多,以至于他相公原本打算纳妾的银子都不够了。于是,那相公只好作罢。然后那女人冷冷的说,哼,跟我比花钱 —— ’ 鸣鸾发出浅笑,可她还是说: ‘不好笑,再讲个。’ 龙渊面容和煦,只稍微想了一下,便立刻就又有了,道: ‘从前有个使者……’ …… 待到两人总算从殿中出去时,外面山间已是云雨盖住了远处半个山头,湿风催动无穷草木。 ‘二位总算出来了,呵呵,仙子美人可还好,怎的跑这么远的。’ 鸣鸾看着对上自己,就开始咧嘴开怀的苍鹘,也是不由轻笑。 哪知她这一笑,反惹得苍鹘顿生受宠若惊之感,眼睛都展了许多。 ‘没想到,这白日里见着,仙子美人竟是比昨夜还…还要好看。’ 苍鹘面红耳赤的赞美着,因为的确很少这样当面夸赞女孩,所以,他那肺腑之言的末尾几个字,不由因为害羞而声量减弱。 但对比青年的羞惭模样,鸣鸾这位被告白的反而大方很多。 她揉揉自己脸蛋,笑的一点都不矜持,显见一副早被人夸习惯的模样。 忽地,侧首看下旁边还在皱眉的龙渊,鸣鸾忽地想起什么,对苍鹘道: ‘昨夜,好像听你说起,你们俩是亲戚。’ 苍鹘听得此问,看看龙渊,面上带着些自豪模样,诚恳的点头,说了句是。 鸣鸾听了,脸上便开始带出想要压抑却又压不住的古怪笑容: ‘呵呵,要是这样说来,那咱们也算亲戚呢……’ 话说一半,忽地被打断。 在苍鹘不知所谓的困惑神情中,龙渊忽地攥住鸣鸾的手,将她拉扯在了自己背后,接着道: ‘她爱开玩笑,莫要较真。’ 谁知,鸣鸾却从一侧探出头颅。她圆润尖俏的下巴正抵在龙渊上臂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 ‘我没有开玩笑,咱们真算的亲戚,我是他…’ 心知那个小姨的梗又要被提起,龙渊急急出口盖住鸣鸾的话音,道: ‘我俩师出同门,都是昆仑老祖弟子。她出身九颠仙宗,家中排行第三,你唤她做三娘子便可。’ 苍鹘没什么心机的做恍然大悟状,叫了声三娘子。心中却带着羡慕想,难怪人家俩个这般搭配,不但人物风流登对,还师出同门。这样的情谊,自然是旁人比不得,也破不开的。 接着,龙渊就指指远处浮涌着的雨云,道说天气不好,咱们还是快快回去九江王宫。 苍鹘点头,转身,自觉坐起带路党。 而在苍鹘背影转过一瞬,鸣鸾却没跟着动,而是继续用下巴勾着龙渊的上臂,吃吃一笑,道: ‘同门同门,只会说同门。难道你小姨这么见不得人么,嗯,外甥!’ 长而闷的叹息,龙渊侧过头去微笑,以手遮了半张脸,压低声音道: ‘浮水天洞府大娘子听说组了个大老婆团,打着惩奸除恶重整妻纲的口号,到处打小三。回去我就想法把老君殿里的镜子搞来,你不最爱看这样的热闹么……’ ‘啊,还有,我家八哥又要相亲啦。这次一共有三家的女儿,尤其是空白山的长公主也在其中……’ 鸣鸾瞠目,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就是那位吨位塞过两只熊的长公主!’ 龙渊点头。 ‘正是,日子就定在月末。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天宫看好戏啊。’ 鸣鸾站直身子向前迈了一步越过龙渊,同时也脱开了被他牵着的手,皱眉道: ‘所以,这些好事的代价就是……’ 龙渊捻了捻手指,有些恋恋不舍刚才的柔软。但他还是接着鸣鸾的话道: ‘以后莫要再提姨母外甥甚的,或者至少不要在人前提起。’ 鸣鸾把个背影给他,轻盈的纱裙在风中吹动。 她学着龙渊之前的模样发出叹息,摇摇头,才缓缓侧颈,露出半面脸皮,先是做了个睡着眼角的忧伤模样,接着就又疏忽变脸,展颜微笑,并对着龙渊做了个眯眼睛勾小指的动作,说: ‘那就说定了,你带我去瞧热闹看好戏,我呢,也如你所愿,少提……’ 少提二字之后,她用无声口型念出了:小外甥。 前头,苍鹘走出老远后回头来看,却见远处还没怎么挪窝的两个人儿。 那分明是一副翩翩公子卿卿佳人打情骂俏的画面,瞧的苍鹘又是一阵艳羡。 这三人回到九江王宫时,天上大雨也跟着降落。 王宫的小官儿,见了他们就忙上前引路,说是九江王归来了。 三人忙去到正殿,就见黑袍水靴,一身英气的中年上仙坐落正中。 这位九江之主倒同他妻子相仿,都不是那种爱摆架子的性格。面对三个小辈,说笑如常,也不倨傲。 而从九江王口中,却是让人听来的个大消息。且这消息同龙渊还要鸣鸾都能扯上关系。 在这儿,就要先提件旧事,当初龙渊被女山大王玉岫劫色时,鸣鸾无意撒的谎,没想到今日竟被她命中。不得不赞一句,她的乌鸦嘴,却是灵验。 比翼与毕方这南北两族,素来不对付。现下,比翼老王归天,新王翼禹掌位。 这位新王是个好强纵武的狂霸性子,旁人新官上任三把火,都烧的是自家地盘。可这位却直接将或隐向外敌。 他头两团火烧在邻里,所谓远交近攻,这位很是遵循此则,将火点的极旺,直接并吞了结匈和羽民两位邻居。 然后,人家那第三把火则毫无意外,往稍远一点,最让他们比翼看不过眼的毕方族窜去。 翼王禹戴二弟翼广,三弟翼显,领兵十万,浩荡而去。所择明目便是,翼禹承接大宝登上比翼王位后,一次行猎遇到杀手伏击。杀手都被狠辣的翼禹反杀,而死掉杀手显出原身后,竟是毕方族人。 是而,比翼新王便以复仇之名,提领大军,向毕方绞杀。 九江王参与的这次天家临时朝会,为了就是比翼族侵袭毕方的事。 其实,闻听此事的天家也甚头痛。首先来说那杀手引来的由头。刺杀的杀手都给翼禹干掉了,虽留了几具尸身作证,可到底算不得人证物证俱全。所以事情来龙就只是翼禹一张口舌,让谁听了都的打个疑虑。死无对证之下,人家毕方也可以说那些族人是被旁人利用的,而非出自本族。毕竟,毕方族众,四海八荒散落的骨血也是不少的。 况且,毕方族还真的就是不承认的。 再有,比翼族和天家尚带着些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比翼老王当年是天帝姑母小女儿的丈夫夫,在当年天帝于东方升起,领兵参加剿灭魃妖战事是,比翼老王功勋不小。 这就让天帝处理此事,很不得心应手。 先来,翼禹挑起的战端可谓张狂无义。天家足可派兵镇压,并将其捉拿。可之后定罪处罚就有些犯难。罚的重了,免不得会让当年的老人们心寒,罚的轻了,众仙也都不是瞎子。个人心中一杆秤,是不是以后谁有点功勋,就都可以为所欲为了。 最最不幸的事,这事儿吧,中间还有王母参合。 那位可巴不得天帝下旨动兵,她是最想看天帝失人心的。 所以,天帝就召开了临时大会,将此事昭告,放下脸面询问众仙意见。 人家意思明白,是要众仙都来附议出兵,这样自己行天家之兵平比翼之乱,才更师出有名,不失人心。 瞧啊,并非咱不体恤老人儿,实在是天下难容啊! 可惜,你有张良梯,她有诸葛谋。 在给天帝拆台这件事上,王母从来不遗余力。 只是金殿之上一声轻咳,殿下立着的众位仙家也都水晶玲珑心,明白上座二位所想。 就如世人爱赞中庸,这些修习流水道术的仙家,也都是很会站在中立的好手。 所有都不想得罪,于是,大殿上便一片默然。 天帝想要的众臣附议的盛景,便也没得来。 后来,还是太乙出来为天家圆场。 他道: ‘比翼族吞并的结匈羽民两地,本为九颠辖下。如今岂有做视自家制地为人肆意践踏之理。依老仙看,当由九颠女君出兵,帮助结匈羽民两地之族收服故土。这才是正道。’ 接着,太白也捻着白胡子站出来: ‘毕方西临交胫歧舌,这两地隶属西华州,是太华境制地。毕方当真败亡,以比翼族好勇贪婪之性,恐怕西华州的边境也不会得安宁。故而,从自身计,阴皇也当出兵与九颠联合,治平比翼祸乱。’ 太乙太白果然不亏天家狗腿,话语说出来,还真惹得下头众仙不由跟着点头附和。 可不么,要出力的是人家九颠和西华州,他们只需动动嘴皮,即把自己摘清,又能变相附和天家本意,还不算太得罪王母。因为,这个时候,谁接这脏活,谁得罪人。你说这伙子鬼精老道的神仙们,能不赶紧拥戴么。 芮莘站在殿上,心中已经将此事思索个遍。 虽然她也希望两不得罪。可因为自己前老爹的立场,九颠同王母就不可能有关系好一说。如今天家有求,她若还坚持中立的立场,那就是将九颠往彻底为天庭遗弃的方向添砖加瓦。 所以,为了九颠,她只能接下这场脏活。 于是,长眉高挑,黑瞳闪烁,她面容坚定的站到殿中,躬身施礼,道: ‘结匈羽民乃九颠之责,因其令天家烦忧,是臣下失职。九颠芮莘愿领天命,率部追缴比翼,为结匈羽民二族恢复失地。’ 她声音稍落,另一方站出个身姿纤长,肤白鼻挺,瞳若琥珀的俊雅男仙,带着清冷的嗓音道: ‘和庆愿领天命,带兵缉拿比翼。’ 天帝展颜长笑,心里那口老气总算出来。 太乙太白也在左右,巧堆好言把芮莘跟和庆夸赞。 只是好花不常开,开端顺利的事不代表就能路路畅通。 王母端坐着插了话,意思是仅只九颠与西华州两路人马她担心不够,便钦点了南极仙宗也出兵,说是三路兵马才更万全。 但九颠出力是因为结匈羽民二族,西华州则是为了不叫比翼族西进成为自己的凶邻。这两家都算师出有名,可南极仙宗,远在万数仙山之外,即无地盘纷争,也无仇怨可究,这个…他家出力,还真有点无名无分。 但王母还是找出理由。 芮莘,和庆,都是年轻上仙宗门的翘楚。代表的是仙家年轻一辈,此次也正可看做对这些年轻人们的历练和考验。 从而为今后天家仙界的长治久安,培养人才,储备力量。 那么既然是历练,就不妨多些年轻仙门优秀者加入。 听了王母这样说,芮莘开始还有些忐忑的心却安定不少。 她担心的是南极仙宗加入,领军的会是玉京。可既然强调年轻,那么前老爹自然就要被排除,如此,她的顾虑也就没了。 和庆也没发表反对。天帝是他姨夫,他也自然晓得王母此番作为的含义。无非捣乱么。 可他和庆素来自信,他可不会认为,王母插的人马能乱了他的行事。 但是,天帝却来了意见。 他倒不是反对王母让南极仙宗加入,而是顺水推舟,又布了道旨意: ‘就以南天门的层叠云山为誓师地,九颠、西华州、南极仙宗各立一杆帅旗,于天下仙门昭告,有能者的年轻神仙们,均可择旗投效,共襄此次义战。’ 既然王母拿出了历练的借口,那就干脆让这历练铺展的范围更广,口号更强,目标更多。这三军帅旗,就如擂台,咱们比较一番看看到底哪家更具号召力。 在这点上,天帝对自己外甥和庆,还是很有把握的。 而此外,天帝还有自己的心思。 通过此次招揽,也可更清楚测度人心,以及发现人才。 投向和庆的,可视为自己人;加入九颠的,当做中间立场,且还是有发展为自己这方的可能性;至于投身南极仙宗的么,以后就要多思量思量了。 如此一举两得,不变应万变的法子,天帝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的睿智。 事情又好在,王母似乎并未看出天帝小心思,反而也说天帝立帅的法子很是妙极。 … … 只不知,比翼王上翼禹若是知道自己成了众仙射箭的箭靶,练手的沙包,会作何感想。 得了这个消息,鸣鸾和龙渊具是坐不住了。 两人同九江王以及素玥告别后,便匆匆驾云启程。而去往的目标自然也改为天庭。 想着师傅昆仑老祖尚不得知两人行动,可昆仑老祖现在究竟是已经回去昆仑,还是仍在酒局,犹未可知。于是,鸣鸾难得的又启动了她那颠倒伦常的鬼王号令,召唤来渭河及青阳两位鬼王,拜托他俩,一个往昆仑,一个去震圣道爷的酒局,兵分两路去送信。 这世上,能让凶名昭著的鬼王当跑腿,还是个丫头,说出去,莫不要惊掉人下巴…… 再说天庭南天门外,层层碟云的山峦间,三杆帅旗如天帝旨意,冲云而出,各自昭彰。 九颠在东,南极仙宗在西,太华境的则位于正中。三家中间都隔着几座浩渺云山。 在这三家中,太华境号召力最强,毕竟人家是阴皇女娲氏,大殿和庆无论人品还是本领都名震寰宇,威声在外。自然,投奔的人也最多。 而其次就是入南极仙宗对阵的人数了。 但说到这,却还有些隐情在其间。因为,在投奔南极仙宗的人数中,有三分之二,原本是要投九颠的。可九颠主帅的不是女君芮莘,而是二娘子玉藻。 人家这位二娘子要求高,标准严。既不任人唯亲,也更不会来者不拒。 于是,她便设了三道阵法。 第一道,灵鸦。 成百计的食灵黑色灵鸦,震动乌色双翅,以其残暴食灵天性,用金色尖利的喙冲击向每个入阵的仙者。 第二道,炙焰。 此阵为一处二十余丈的坑穴,中间布置满满的都是极乐天中引入根苗的红色孽莲。此乃佛国禅莲十三品中,上三之一。色泽赤红,香气如血,蕊腾烈焰,可焚仙骨,化修为。其焰火之能仅次于浮屠浴火。 第三阵,梦魇。 金色六芒阵图,入阵即入梦,梦中有魇,可食魂,夺生死。 … … 这三个杀阵摆出来,就像个几乎密不透风的筛子,莫说粗制滥造,就算精雕细刻真有才学本领的仙家们,也十之八九过不去。 毕竟,这些响应号召而来的都是年轻人,是各大仙门洞府的宝藏原石。他们需要经历和磨砺才能成为真正的宝石。 而玉藻的这三处绝阵,就算那些宝石来了,也需要其中的王者真钻级别才能全身而过。所以…… 向九颠而投的人中,基本只有一半敢于挑阵,然后再一半的一半能过了第一阵,之后再删减一半过炙焰阵,最后能过得去梦魇的,极今为止,也才四个人。 也就是说,向着三杆帅旗而来的仙家很多,但只有四位真正进到了九颠旗下… … 中间的仙云叠嶂中,错金凤凰纹的旗帜下,怀泽面露微笑望着九颠的三处绝阵,感叹: ‘冤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成灾。二娘子这是矫枉过正,就算要筛选优良,可这关卡设的也太严苛了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九颠三阵 和庆在侧,负手而立,俊美的侧颜上如不变沉水,没有表情。 ‘这丫头…倒还颇有见识。’ 他的声线沉稳,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如彭泽平涛,让人听了总会有种上瘾之感。希望他能一直发声,不要停歇。可惜,这人向来惜字如金。 怀泽疑惑,他的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和庆夸人,不由问: ‘何解?’ 和庆盯着九颠方向,沉吟好长一阵,长的怀泽几乎要认为他同往常一般,会用沉默作为回答。可那个让人沉迷的声音还是响了: ‘比翼族多为飞羽之兵,来去如风,日行百里。能躲开灵鸦攻击,冲破其阵者,自然也能应对飞羽兵袭。 纯血统的翼氏族人天生身上带有火纹,能操控七味真火。若可避过或承受孽莲之焰,那七味真火也便无惧。 最后的梦魇阵法则是在防比翼族豢养的灵兽,梦谟。那是种可以引人入梦然后在梦中食魂的妖兽。但魇要比它更厉害十倍,能抗的住梦中之魇的话,不但很难会被梦谟控制入梦,甚至还能在梦中将梦谟反杀。’ 怀泽讶然,和庆这次跟他说的实在太多个字了,他甚至怀疑,这小子是不是透支了一年的字数,莫不是后头他都不打算再开口了不成。 啪,一个巴掌忽然拍的惊响,打断了思绪。 那是站在怀泽左边同他个头相当,身形如铁塔的青年。好在其五官清晰,郎眉星目,唇红面白,才不至于让人看着寒胆。 ‘原来这三个绝阵都是对应了比翼法门,哎呀呀,太了得啦!’ 这位就是天帝六子,怀泽六哥,和庆表弟羽殷。 才赞叹完,羽殷忽然又皱起眉头,似有什么愁难的道: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三哥为什么不帮自家兄弟,反而去了九颠呢……’ …… 也就是说,九颠唯一加入的四个人中,有一个正是天家三郎,昱驰。 而另外三个么… 也都不是生面孔。 他们分别是,大庭氏小儿风豹,火德真君家的允礼,华光天王马王爷家老三马琼。 人家昱驰号称天家小战神,闯这三阵没费什么事。可马三儿几个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果单一个人凭靠本领,这仨绝进不来。 但是团结就是力量,在困难面前,劳动人民的智慧总是无穷的—— 第一阵,灵鸦。 允礼用家传的火丹和火鸦,完美的帮自己和兄弟们抵御了所有攻击,只是三个人出来时候,裤腿儿衣袖被火燎的残破,皮相都不太好看。 第二阵,炙焰。 马三来前顺带顺出了老爹的金甲,除非浮屠浴火,否则任何火焰都无法将金甲烧透。风豹通晓七十二变中的小变术,可将自己及旁人变成比自己小的任何物体。于是,他将自己和允礼变作小虫,躲在马三金甲内。 待过了孽莲之焰,风豹和允礼从小虫换回原身后,只见马三虽因金甲护佑未曾受伤,可头发却被火焰烤成了好多卷子。 第三阵,梦魇。 这次就是风豹的紫微星阵显能了。大庭氏专为天家观星势,谱星轨。方一入阵,他就迅速设下带有紫微术的星阵,完全惮压住了这处梦魇阵法。于是,三兄弟清清醒醒,走过此阵如履平地。 当这三位露胳膊露腿儿,还有一个头上烫卷的大兄弟们肩并肩站在玉藻面前时,得来的先是阵清灵笑声。 ‘三位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呢?’ ‘咱们是投奔老大来了。’ ‘老大?’ ‘对,咱仨是老大的小弟,在下风豹、在下允礼、在下马琼。’ ‘请教二娘子,我老大来了没,在哪儿啊?’ …… 听过他们自报名号,再看那整齐刷刷的灼灼目光,嗯…也不能算整齐,其中有一个黑眼珠是往两边看的。 玉藻心里就有了明镜。 这三位应该就是阿鸾从天庭收的那三个混世小弟了。 隐含了探查、攀比、炫耀等各种心思的招揽盛事即将接近尾声,天帝在南天门置下的限时燃香已经就剩了一点点嫣红,其他都化作了灰烬,散在铜炉中。 三家帅旗仍在招展,但驾云或乘骑而来的仙家也已经渐渐稀绝。 当嫣红几乎化无,天将开始擦拭槌锣,人们也都以为不会再有人出现时。 远处一片浮云骤降,两道白光闪电般划过,直奔九颠三阵冲去。 惊电怒雷般火花暴起,灵鸦惨叫声喋喋荡荡,待如火山喷发般的花火散去,便只剩黑羽飘雪飞扬。 接着,诡异的红光笼罩在孽莲阵上,光芒之后,人们只能远远看到,那迫人的炙魂烈焰全部熄灭,仅余红色莲丛迎风摇曳。 最后的梦魇阵中,陡然紫微之气泛滥,仿若溃堤波涛,惊骇不绝。 炉香彻底灰飞之际,九颠三阵瞬间被破,而那头儿,人们挤破头伸长脖要看的破阵之人,仅只是一对少年男女。 站在和庆两边的怀泽和羽殷同时惊道: ‘十一!’ 没错了,这对瞬间破阵的少年男女,正是龙渊和鸣鸾。 ‘老大—— ’ 首先迎上来的,是马三几个。 笑着过去,鸣鸾的一句好久不见都在看到马三一头卷毛瞬间,梗在喉咙。 跟仨人捶下拳头,鸣鸾盯着马三儿的头,问: ‘你,这是今年天庭流行的样式?’ 马三揉揉头,嘿嘿咧嘴笑,瞎话张嘴就来: ‘学佛爷的,吉祥。’ 风豹却在旁边拆台: ‘哪儿啊,这不刚闯阵时候给烫的么!’ 马三撞下他的肩膀,说: ‘要没我,你俩刚才都该给烤成虫子干儿啦。’ ‘阿鸾’ 玉藻的呼唤叫停了几人打闹。 待两姐妹亲昵的手挽手去了玉藻的内账,外头,昱驰来到兄弟面前。 ‘十一,你也要入九颠旗下么?’ 龙渊笑着回: ‘怎的,三哥你不也站在九颠帅旗之下了。你来的,弟弟就来不得!’ 风豹听着话风,跟着插嘴道: ‘就是,三郎君能来,十一郎咋就不能来!’ 昱驰不满他插嘴,可扭头一对上那双聚不上焦的眼珠,不仅眉心发紧发痛。他忙转开头,说: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一向比其他兄弟会说话的允礼也凑了来,焕颜道: ‘今日三军投效,广慕英才。虽然那两边人多势众,可有了三郎君和十一郎,还有老大和咱们三个,九颠的帅旗下聚集的才是真正的精华瑰宝。后头,咱也必能闯他个不世之功,嘿嘿,二位殿下郎君,咱说的是也不是。’ 实话说,允礼这次的马屁有点糙。 不过,好在天时地利人和。 昱驰和龙渊听的倒也没觉得不顺耳。 之后不久,南天门外奉旨天将把各家人头目录点算清楚,然后又颁布新旨意,让三家军帅共议,推举出一主两副。 正说是,匪有首,贼有寇,三支大军岂能没个一把手。 于是,三家的军帅们都聚集到了位于中间的,和庆的大帐中开起了三人会。 领军之前,芮莘已有交代。如果有天家旨意让和庆做主帅,那么就遵旨。如是和庆或南极仙宗的主帅月楼提议,三人中选一做主,那么也要推选和庆。再若天家无旨,也没人提议,那私下行事,也要默认以和庆为主。 原因么很简单,以和庆为尊,便是偏颇天家。九颠如今处境,不说巴结讨好,至少不能跟天家交恶。 至于月楼么,反正九颠同南极的关系早没了缓颜余地。这场战事他不与咱掣肘还罢,否则,就是踹坑里了,也要先拍几铲子再给他添土。 玉藻平素看着是个急脾气,实则在大事大战面前,却是极稳得住。 少时,丧母失父的三姐妹,免不得要受些同族的阴谋算计,外族的嘲讽挤兑。她因着莽撞性子,没少让姐妹跟着吃亏。 但亏吃的多了,尤其看着大姐默默承受,从无抱怨。小妹年纪又小,还需姐姐们做依靠。玉藻也就在磨难和责任中,无声而迅疾的成长起来。 她们姐妹无所依靠,唯有彼此做对方的靠山。她性情火爆,见不得小妹受屈,若是有人惹得鸣鸾不乐,这二姐第一个就冲出去。但芮莘姐担母责,背负太多。所以,她必须在该冷静的时候冷静下来,理智又不失智慧的为姐姐分担。 慢慢的,便形成了她外热内冷的性子。 旁人看来,九颠二娘子其人就如她那炙焰般妩媚如妖的容貌一样,是团烫人的烈火。而实际上,在火爆脾气之下,隐藏着的是狐的狡猾与狼的智慧。 所以,进入和庆大帐后,玉藻先是不发一言,静观其变。 和庆也是静静的,只是一口一口的品着摆上的香茶。 南极仙宗的主帅是南极女宗主,玉京真君的姐姐,慕容羡琴的长子,月楼。 身为南极太子爷,月楼也是个自小没怎么受过屈的。 他自然受不了面前两位的墨迹,于是先发制人,道: ‘既然,天帝下旨要选主帅,那么,按道理,在座当中,阴皇最为尊贵,自然是大殿当仁不让。可…’ 他那句举贤任能的话还没说出来,一直沉默的玉藻却忽然开口: ‘说的有理,便请大殿为主吧。’ 说罢,她还跟着起身,对着和庆微微颔首,表做敬意的道: ‘吾九颠愿奉大殿为主帅。’ 月楼诧异的紧盯着玉藻,视线死死的,仿佛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看到的。 和庆仍旧安安静静的坐着,他并没看玉藻,而是将目光默默转向月楼。 尽管他没有说话,可还是让月楼感受到了压迫。于是,月楼也站了起来,颔首道: ‘吾南极仙宗也愿奉大殿为主帅。’ 沉吟着,和庆终于起身。 轻描淡写的扫过两人,他道: ‘好,即日起我为主帅,二娘子居右帅,你便做左帅吧。’ 左右之间以右为尊,左下右上,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月楼心中愤愤,心道肯定是嫌自己请愿晚了,所以才故意埋汰人。哼,这大殿和庆被称明月君子,真人也不过如此。小肚鸡肠,狭私报复。 定下主次,三人便开始计议如何排兵布阵安排战事。 玉藻说既然大殿为主帅,当然是主帅定谋,吾等从之。 月楼之后抢白道: ‘其实很简单,只需探查好翼禹兵至何处,迎头而上便是。咱们兵多将广,三军帐下又收纳了如此多的良才,只要冲杀过去,那翼禹必是兵败如山。’ 玉藻听了,脸上露出意义难明的浅笑。她容色摇曳,只这样一笑,便隐隐生出勾人魅惑之态。这说来还真不是她刻意,而是天生给了这样一张脸,没办法。 月楼此刻正洋洋得意的看过来,不由得心就跟着漏跳两下。 ‘手提三尺剑,闯荡不世功。左帅果然霸气,不亏男儿立世。不过,我想问,纵然是两军对阵,也得有细节谋划吧。不知太子可有定策,谁为前锋,谁做中军,多少垫后呢?’ 月楼从没想过这个,冷不丁被问出来,又对着玉藻妖娆的笑脸,他男儿心肠作祟,很不希望失了脸面,于是稍显口吃的回道: ‘二,二娘子谬赞,不过,这,这些我也都计划好了。长春道门三仙,广阳君府少君,还有水月洞主道法超群,武艺高强。便以他们作为先锋,定可震慑比翼贼军。 北荒三十六洞洞主少君,和无极门以及东坡仙府带来总计一万人马,皆可作为中军压阵。待先锋冲锋让敌领教我军锐利后,再用比他们多一倍的人马冲杀对阵。此战必胜。’ 玉藻醒悟状,轻哦了一声,点点头,道: ‘前有猛烈先锋,后有果勇中军,这阵么果然排的精巧,呵呵,只是没听见左帅您做何处呢…哦,我知道了,垫后么,这么重要的位置,非左帅莫属。’ 瞧着玉藻侧首轻哼着笑声,月楼终于有所感,对方似乎在嘲笑自己。可他却并未明白,自己哪里值得嘲了。 他不先探看清楚敌情,兵力多少,前驱为谁,主将如何,就直接定下迎面直击的策略,这叫不明敌我。 用来冲锋和中军压阵的都不是自己人,你怎么能保证,这些人一定能听从号令,倾尽全力。这恐就做不到将士用心。 再有,月楼现在所排布的兵阵,其实都是纸上谈兵,即对敌没有充分了解,也充分暴露了他自己毫无实战经验的缺点。 所以,玉藻笑就是笑的他一番自以为是的空谈。 沉稳而优雅的声音响起,和庆看都不再看月楼一眼,直接面向玉藻: ‘右帅可有良策?’ 这一问就果断给月楼之前说的下了定论,你的不行,再听听人家的吧。 玉藻收起笑容,目光盯着自己桌上杯子里旋转的茶叶,正色道: ‘既然翼禹不畏艰辛,带领大军长途远涉的奔袭。我也不嫌弃偷个懒,打击一下他的后方。’ 和庆面上依旧冷淡,只是长睫微微震动两下。一双漆黑眸子直直看着玉藻,过了好半刻,才道: ‘翼禹带军出征,为防后方空虚被人偷袭,长岁山必也会做些准备。右帅不可不防,需加小心。’ 听他所言,玉藻却更加心安。因为话中之意,这位主帅大殿明显是允了她的计策。 可接着,和庆的目光又转到月楼处,道: ‘既然左帅也有良策,那便去做吧。’ 玉藻听得差点将一口茶吐出来。 而月楼却是迷茫的问: ‘什么做,做什么?’ 和庆道: ‘左帅刚刚不都定好排兵布阵方略,就按那个去做吧。哨探之前来报,翼禹军队已经到了滨水。左帅现在领军急行,足可赶上与其在滨水西摆开战场。’ 缓缓咽下茶汤,玉藻在心里默默腹诽:这人太坏了,这是明摆着让南极仙宗带人去撞墙啊!而且,那心计也够深的,咱们一右一左,一个去抄比翼族老家,一个前头对阵前置令其前行进攻受阻,后退救援有碍。他呢,估计就是稳坐大帐,静待功成了。 不过,抄比翼后门的策略本来就是玉藻提出的,她对自己和部下很有自信,觉不会输。 而月楼么,呵呵,玉藻也可断言,他输定了。不过,他们南极输不是应该的么。 到时候,南极人马失策大败,她就不信,和庆还能稳坐帐中,不赶紧出兵营救。届时,这狐狸大殿想要张嘴等果子掉下来的计策,也就不攻自破。 嘿嘿…… 商议结束后,玉藻和月楼前后脚出账。在到了帐门时,外头有人给掀开帐帘,两人先驻足下,玉藻做个识趣的,自动侧身,请让月楼先出。然后,当她脚步才站在账外,以及帐帘还没落下时,一声咦从其口中发出。 做的端方的和庆举目过来,见玉藻正笑着和自己豢养的白狼天师对望,而且她还伸出手去揉天师的脖子。 这只白狼乃是和庆从不周山中猎获灵兽,凶猛非常。平素除了和庆,从不肯让别人近身。在西华州时,因人们不知其性,很是伤了不少人丁。所以,基本和庆走哪儿,都会带着。或者让它跟在身边,或者画个地圈让其在里不准走动。 因为今日三人开会,他带着头雄壮的白狼未免招摇,便在长门口画了圈,让天师老实待着。哪成想,玉藻会去招惹它呢。 显见着天师已经在呲牙了,和庆心道不妙,正要去制止,忽然惊见玉藻手指勾成个圈,迅疾到天师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就给它头顶上来了一个响栗。 那声音清脆好似捏碎核桃,掐烂个脆枣般,声儿虽脆但不算大,可天师却是少有的发出一声低低哀鸣。然后在他降怒未来得及怒之时,玉藻已经一手掐住狼脖子上的七寸肉,一手抓了下巴上的大簇白毛,笑着说: ‘还挺厉害,来,让姐姐看看你多大了。’ 命门的七寸肉在人手里,下巴上最舒服的位置也被这恶女抚摸着。天师就好像在最恶和最美的梦境交界,一会儿呲牙,一会儿又发出呜呜,像个傻子一样。 和庆惊讶的立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那勇猛的天师跟个傻狗一样,被玉藻掰开嘴巴看臼齿。然后,他耳边更响起个惊雷一样声音: ‘岁数不大呀,哎,你是公的还是母的,抬腿儿……’ 估计,此刻天师和和庆都有种被雷劈死的感觉吧。 是以,和庆眼看着他家威武赫赫的天师,嗷呜怪叫一声,费力挣脱了敌人控制,头回不尊主人命令 ,撒丫子跑的逃命似的。 而玉藻竟也执着,跟个女流氓似的也追了过去,口中还在喊: ‘小白狼,莫跑啊,咱们有话好说。我也有条白狼,是个小哥哥,都是单身,你们做个伴呗……’ 和庆走出帐门时,已经将面色的惊愕收起,依旧那副冷冷淡淡的飘逸模样。 这时,怀泽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做极目远眺状道: ‘你家天师也是公的吧,这怎么作伴啊。’ … … 幽幽的歌舞声自南极仙宗帅营中传来,是月楼这个富家子在为明日开拔而提前庆祝。 星辰闪烁在南天门外漆黑的夜空中。 天师至今未归。 和庆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大营,亲去寻找。 无需花费多少心思和功夫,他便在九颠营中一处青草坪上见到了目标。 草坪上有个禁制圈,天师正在那圈里,它的头埋在地上,狠命的啃着一大块肉骨。 在天师的边上,趴着一条和他体型,模样都极为相似的同类,若非那家伙额头有绺红毛,还真不好分辨他俩。 额头一绺红的白狼哀怨的盯着天师,口中偶尔会发出一声抱怨的呜咽。 看来,应该是争食输了,只能在旁边流口水,才会如此。 天师肯乖顺俯首于和庆,首先是和庆的强大,他第一个征服了它,所以驰骋纵霸不周境的灵白狼王,收起了利爪,俯首而拜,甘愿匍匐在了主人脚下。 其次,跟着和庆,天师吃的食物从以前林中野兽或者小精小怪,直接为各种奇珍灵草、仙兽大妖所取代。 强大的主人和更高级的饵料,让这头白狼对认主后的生活,过得甘之如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玉藻的私愤 可是眼前,和庆甚至难以置信,他养得嘴刁到,吃鱼吃腮,舔花舔蕊,喝水喝露的天师,竟然在啃一块肉骨头,而且还是抢来的。 霜华般高洁清雅的女娲氏大殿下,不由得抖了下身子,好似背后给人捅了一箭般。 面上的神情虽看不见甚变化,可眸子里的冷意却着实明显了许多。 ‘表哥!’ 龙渊的声音忽地响起。同他作伴的还有个姿容绝色的少女。 和庆知道,那应该是九颠三娘子。 ‘老虎,你那身虎胆都哪儿去了,连个骨头都护不住。’ 鸣鸾边笑着嘲讽,边将手里拎的个篮子,放在那只被唤作老虎的,额间一绺红毛的白狼身前。 老虎呜呜两声,忙去往篮子里瞧看,但看过之后,却又是一阵愁眉的呜呜。 和庆定睛一瞧,篮子里是几把带着黄花的青草。虽然看起来素的可怜,但他却识得,这乃是药王殿中种植的有活死人功效的黄参。 他不由轻皱下眉头,对龙渊道: ‘偷盗药王灵草,论罪刑鞭。’ 龙渊道: ‘表哥,莫非您这是要大义灭亲不成。’ 恰此时,那厢啃肉骨头正欢实的天师却忽然放弃了口中骨头,转而伸长鼻子凑在了老虎旁边。看见蓝中黄参,这位明显比老虎识货,毫不客气的朵颐起来。 见着黄参给天师又抢着吃了,鸣鸾也不着急。她笑嘻嘻的撇嘴,道: ‘老虎,你个笨货。’ 被挤开的老虎见自己那肉骨头终于落了地,它也不嫌弃沾了旁的口水,窜过去叼起来闪身就跑。 分明是被天师欺负怕了,打算找个清净地吧骨头啃完。 天师见状是囫囵着把剩下黄参一口塞满,紧跟着就布老虎后尘而去。 和庆的眉心纠的更紧几分。 他微微攥拳,却终究是没有张口去唤天师。 因为,他也不得不承认,看样子,天师追逐的是老虎本身,而并非仅仅为那块骨头。 后方咚咚鼓声很有节拍的在夜空中震颤起来,听着似是同南极仙宗营地传出的鼓乐类似,但又有不同。 和庆寻目,发现那声音正是从玉藻大帐所在处传来。 ‘这是急令鼓,阿姐在招将士议事呢,咱们也去看看吧。’ 龙渊听后,先跟着鸣鸾走出两步,然后又停住转身,道: ‘表哥来么?’ 本以为和庆会拒绝,没想到他竟然二话不说,跟了上来。 鸣鸾看看和庆,又瞅瞅龙渊,不以为意的笑道: ‘大殿是要旁听还是监听呢!’ 丢下这句问话,她却并不打算花时间等和庆回答,转身继续脚步。 当鸣鸾和龙渊进入大帐时,里面该到的也都到齐了,甚至连昱驰竟也在列。 在二人身后,皎皎若无尘的和庆令众人神色不约而同的都紧了紧。 ‘大殿是要参与我军议事么?’ 玉藻问。 眼睛施施然的在帐中轻扫,瞥见角落里书桌上正在冒烟的茶壶。和庆便在众人目光中,堂堂的走过去,纤长的指尖一点,便有个晶莹的杯子被他变幻出来,并道: ‘喝茶。’ 噗嗤,鸣鸾第一个发笑。她对龙渊道: ‘你家表哥蛮有趣的么。’ 龙渊没有回话,却是不置可否的看了看和庆,又看看鸣鸾,然后无声的换了站立的位置,让自己高大的身子当堵墙来遮蔽鸣鸾视线。 玉藻见和庆果然倒上了茶,也在心底默默发出一声笑,然后道: ‘好啊,大殿慢慢喝。’ 然后便立刻恢复正色,对着众人道: ‘此战之策我已定下,先颁于众位,还望各位能尊我帅令,依策行事。不过,丑话还是说在前头,此战本帅决计一言堂,不再与人商议。若是有不服不愿听我号令的,还是先提出来,咱们好聚好散,我这儿的撤军大门此时尚可为各位开着,想走的现在就能走。但…一旦听过我的战策,这出入可就不是你们自己能定的了。毕竟这战策乃是机要,万一走漏事关大军生死成败。所以,诸位,确定都想好了!’ 在列的大部分都是九颠军将,玉藻在九颠专擅的正是军事,自然没有二话。 是以,她的那些提醒或说警告,对象实际乃是今日破阵的昱驰四人,其中大概还附加一个龙渊。 毕竟,也就他五个是正经的外人。 最先拍了胸脯答喏的是马三几个,他们说完后,还不忘讨好的对着鸣鸾眨眼。那一个个烫头歪眼的古怪模样,看的鸣鸾使劲儿憋笑。 接着,昱驰和龙渊两兄弟也和声: ‘愿听二娘子差遣。’ 至此,帐中暂时算是上下同心。 和庆一直没有插话,也没看他们,只是喝茶。 不过,余光瞥到书桌上一摞空白红宣,那应该是用来传书用的。只不过,吸引到他注意的,是那摞红宣上用来做镇纸的物件,竟然是那日娱天大会,他和玉藻各得了一半的如意。 光洁的指端按在腰迹,那里配的飘逸玉带上的装饰,也正是那半枚如意。 彼之鱼腩,汝之鸡肋。 自己觉得重要慎重对待的,放到别人处却只是个桌上的随意小物。 实话说,和庆大殿此刻看着那如意镇纸的心境,很是不满。 ‘稽留川主。’ ‘属下在。’ 耳边,玉藻开始调兵遣将。 ‘我命你暂代帅印,领我九颠全部五千人马,于明日随南极仙宗同向滨水进发。记得,要始终跟他们保持百里距离,但我军帅旗要一直高举,保证他们能看到。’ 谡汛不解,问: ‘跟在南极仙宗后面,咱们不是要攻长岁山么,这……属下不明?’ 玉藻道: ‘长途奔袭,贵在神速。可依你看来,那月楼可会加速前进?’ 谡汛摇头。 明天就要开拔了,今夜人家那公子哥还在赏舞听曲。这一看就不是个会领兵的。若想指望他兵贵神速,恐怕求神拜佛都未必管用。 玉藻有志一同的与众人颔首,笑道: ‘既然他不提速,那咱们就给他来点刺激,激励他跑快点。’ 昱驰第一个明白过来,道: ‘二娘子是想让月楼误会九颠转念,打算抢他功劳或者是跟在后面捡漏。于是,便会自觉加速行军,与敌会战了。’ 谡汛又道: ‘即便如此,我带一千人马虚晃便是,也不必将九颠五千都带走啊。’ 玉藻抬掌止住他,耐心道: ‘滨水西战阵开锣,无论南极仙宗输赢,天庭咱们三家誓师成军的消息翼禹也早知,可见着只有一家来攻,他岂能不忧虑另外两家去了哪里。届时,必会有比翼大军回退长岁山。’ 谡汛了然,道: ‘我们就在后面把退回来的比翼军都拦了。’ 玉藻笑着点头又摇头,道: ‘不仅是要退回长岁山的,还有长岁山发出来求救的,也一并拦住。我要你做长岁山同滨水西之间的猛虎,把两边来回的人都裹进腹里。’ 谡汛又问: ‘那,我把人都带走,二娘子要如何围攻长岁山呢?’ 玉藻抖抖衣裙,转眼看向昱驰: ‘这不还有天家三郎带的一千兵将么。’ 昱驰已经对玉藻刮目相看,自然态度也平和许多,便拱拱手,道: ‘听凭二娘子差遣。’ 玉藻也拱了下手,道: ‘虽不需要星夜兼程,但也请天兵快些行军。我给你们两日时间,从明早计,后日子夜前,天家人马必须到达长岁山,将三道山门全部围住。然后在第三日晨起,看我放出灵鸦为号,开始攻城。但是,务必记住,南门若无反抗,便只困不攻。因为那里守将淳于乃结匈人。而北门守将若慧,东门翼沫才是正经比翼族。’ 昱驰点头,道: ‘届时他俩必定怀疑淳于暗降,有了猜忌,便会军心不稳。说不准他们在里面就要先狗咬狗斗起来了。’ 见玉藻跟着点头,鸣鸾却担忧的问: ‘二姐,你是要先入长岁山偷袭么?’ 玉藻没有回答她,而是看着其他人道: ‘各位都可回去了,按照我刚才说的,各自准备去吧。’ 众人似乎也都纠结在鸣鸾刚刚的问题中,但玉藻却很是坚定的遣退。于是,人们便也不再问,依次而去。 最后,鸣鸾和龙渊还是留在了帐中,同时没走的还是马三哥仨,以及正在喝茶的和庆。 几双目光不谋而合又都飘到和庆身上,但见这位大殿仍自巍巍然的坐着,周身藐蔑四野的气质,高傲又端方的…继续吃茶。 那样子好像在无声的对人说,能看见本大殿优雅的吃茶之姿,是你们修了大德。 … … 鸣鸾单手环胸,不由得为这位发愁: ‘都好几壶了,你表哥…他消化的了么!’ 龙渊掩面,低声道: ‘表哥他从不饮酒,却最善茶,且甚是海量。曾经空堂仙山春茶落地,空堂真人办了个品茶会,遍邀仙朋。当时摆了一百八十九道茶品,能全部喝完还能逐一说出品类的只有表哥。其他神仙,最多喝到一百,不是撑得吐了就是晕了。’ 俩人正嘀咕,忽见风豹不知为何竟大胆地走到了和庆面前,拿着扣在茶盘里的两个竹杯,张嘴跟和庆讨茶。 ‘这茶的主人是二娘子,要便自己倒吧。’ 嘿嘿,风豹呲牙笑,也就不再客气,端起茶壶给两个杯子倒满,然后举着杯子,乐的屁颠的到了鸣鸾和龙渊面前。 看看眼前的茶杯,俩人一个盯着风豹左眼,一个盯着右眼,面上都是迷惑。 ‘老大,我看你和十一郎一直盯着大殿,就知道你们是渴了,嘿嘿。’ ‘ … … ’ 鸣鸾心说你小子是那个眼珠看出来… 但他俩并没有拒绝风豹好意,都把茶杯接过。可鸣鸾脑子里龙渊说的那个喝茶晕吐的画面还清晰着,所以,她看着茶汤也觉倒胃。最后,还是把自己的强赛给了龙渊。 ‘你喝吧,我不渴。’ 端着杯子,龙渊耸肩,两边各一仰脖,就都干了。 角落里,和庆看见龙渊两口闷的动作,只是暗暗摇头。感叹他这样囫囵的态度饮茶,实在糟蹋。 ‘二姐,我不管你要去做什么,反正都得带上我。’ ‘二娘子,你刚才排兵布阵也没排上我们兄弟,我们是跟着老大的,你要是带上老大,咱们也必的跟上。’ ‘还有我。’ 端着两个空杯子的龙渊附和。 笑意微微的摇头,玉藻道: ‘是我刚才没说清,让你们误会了。其实,你们的位置也早安排好了。’ 她看着鸣鸾,道: ‘阿鸾,你和十一郎,还有你们三位兄弟,往昱驰的军中,跟着他一起去攻城。’ 似是怕鸣鸾反抗,她的声音稍微深沉了几分,道: ‘阿鸾,那天家三郎行的是天家之兵,可此战却事关我九颠荣辱。若是没有…些自己人坐镇,你说,我岂能安心。’ 鸣鸾立刻明了玉藻话中之意,两人目光同时看了看立场尴尬的龙渊,然后又收回。 可是,鸣鸾还是敏感的察觉到漏洞,问: ‘可是,二姐你既然有此担心,为何还要将九颠五千人马,都让谡叔叔带走呢?’ 玉藻退回自己的座位里,脊背后靠,微微倾斜了身子,眼睛半眯着同妹妹灼灼的眸光对视。 掌中夜明珠的光华落在她俩精致的脸上,一个似笑非笑,怀揣事故;一个睫羽轻颤,黑瞳如渊。她俩就像两只皮毛绝美的狐狸,在暗夜中相遇,彼此无声的注视对方,悄自玩弄心肠,暗暗较劲儿比赛,看到底哪个更聪明些。 而在比较看谁先说话的较量中,明显还是玉藻先败阵。 ‘呵…’她发出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轻笑的声音,道: ‘阿鸾猜的没错,我是打算要去比翼王宫,不是哨探,而是偷袭。并且,没打算带任何人。’ ‘我知道,你想同我一起去,还想问我为什么不带九颠人马。’ ‘我本也没想瞒你,二姐告诉你,为什么不带你。’ ‘比翼王宫,守卫王将是翼禹幼弟,翼沫。他的本事和素常的比翼族人没什么两样,会飞,可操控七味真火,还有梦谟。论谋略他连翼广翼显两个都不如,论本领在四兄弟里他若排在倒数第二,便没人能排倒数第一。翼禹四兄弟,翼沫是最弱的那个,所以,才会留他守城。 说到守,实际上,真正被翼禹给予厚望的,是守住长岁山门的,若慧、翼申、淳于三元将领。翼沫只是摆在王宫中的空架子罢了。阿鸾,遇着这样敌手,你若还担心二姐赢不过,那可真就将人看遍喽。’ 玉藻说的诚恳,并不像有假的样子,可鸣鸾还是眨眨眼,继续问: ‘既然翼沫如此不堪,二姐又何必必须趁夜远行,只身行事呢。’ 玉藻: ‘兵贵神速,必须要在翼禹反应过来之前,断了他的后路,让他那只大军彻底成为孤军。所以,我没有时间按部就班的,先破长岁山门,再破比翼王宫。’ 鸣鸾: ‘可既然翼沫的本事没有放在二姐眼里,又为何不肯带上九颠的勇士帮你一起偷袭呢。’ 玉藻深深呼吸下,就好似在梦中发出的叹息般。 ‘九颠这五千儿郎都是我亲自校练的精锐,他们的能力我自晓得。可是,将士浴血,当在战场。即便他们中有人把命搭上,可至少当我带着那些尸首归去时,面对其父母家人,可以告知他们的孩儿是死在浴血奋战的战场上。阿鸾,这些儿郎是我九颠的战士,他们的血要流在战场上,而不是在这种靳勇刺秦的诡谋中。呵,我还指望着能把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好好的带回去呢。’ ‘所以啊,阿鸾,二姐这次不是想让你听话,而是请你帮帮姐姐。你能做到么?’ 鸣鸾没有回话,而是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帐中一时安静。 须臾,她终于抬起目光,眼波少有的平静: ‘好,二姐,我应下了。’ 玉藻笑,心底一口气也总算长长出来。 之后没有啰嗦,嘱咐玉藻小心后,鸣鸾几个就走了。 大帐再次恢复安宁,只是那个一直在角落吃茶的和庆,或许因为他太安静了,所以竟似是被遗落下来。 南天门外的夜空云气蒸腾,这些营帐隐匿在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袅袅如画。 谁也没有发现,在玉藻大帐门口一个暗角里,正趴着一只□□。 … … 和庆缓缓放下杯子,如自言自语般道: ‘先代九颠山老故去后,你的阿姐,大娘子芮莘承接女君位。九颠亲族世家中,反对最强烈,对山老位觊觎最重的是青南山长柏君,按辈分他算你们舅舅。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收复都川十六郡的战役,长柏君便将九颠的军情出卖,使九颠三万人马落入敌人陷阱,害的女君芮莘险些丧命。若非九央宫长史令,大将军骆子焉以命相护,恐怕你和你大姐都走不出那片战场。但终究还有两万将士再没能归去故土。 后,事情败露,长柏君叛逃。 而二娘子你,这些年里,一直没有放弃抓捕……’ 玉藻外头瞟他,道: ‘这都是些陈年旧事,不知大殿今夜提起,是何意?’ 离开桌子,和庆长身而起。顺了顺衣袖,他缓步到玉藻近处: ‘长柏君现就躲藏在比翼王宫,二娘子你此去,是想要攻破王宫的顺当,将叛徒也一起解决了吧。’ 玉藻看着他,平静的说: ‘我两万儿郎的身后,是无数个父母妻儿的血泪。他们的父母失了儿子,妻子没了丈夫,儿女再见不到父亲。这如海的冤屈血债,他长柏君难道不该还么!’ 和庆也直视过去,道: ‘你这叫假公济私,借公义泄私愤。’ 玉藻笑: ‘那又如何,大殿,哦不,主帅,您要给我定罪么。不过,我这私愤可还没泄呢。不如,等我泻完了,您再来降罪。’ 和庆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迷惘。但很快,那双水瞳中便又恢复冷静。 只见他不紧不慢的转身,踱着步子向账外走,只是身影临消失前,还是丢下三个字: ‘我会的。’ … … 玉藻瞧着和庆离去的方向,眸中仿佛燃着一团坚韧的火。 …… 不多时,九颠大营地盘,之前天师和老虎还在争抢肉骨头的草坪处,龙渊正将个□□隐入袖中。 这只□□正是两人在九江打回原形的幽龙。而那夜将幽龙拿去当宠物玩耍的鸣鸾,意外开启了它新的技能…… 这家伙不是只会呱呱,它还会说话,据他自己介绍,人话、狗话、虎豹豺狼、飞鹰雀鸟,天上地下的生物,他通晓足足七十二种语言。而且记忆力强,说是三万六千字的莲经,看过就等于背过。 而之所以能自动昭示这些本领,并不是因为它想炫耀,而是为了保命。 因为鸣鸾在琢磨怎么酬谢青阳鬼王时,看着他自言自语说,青阳鬼王喜欢用□□腿佐酒…… 这一句惊得那一直装哑巴的幽龙终于湿了眼眶,哆嗦着全撂了,把自己的能耐吐个干净,以此强调自己有大用,不能给人佐酒。 这也就有了,玉藻大帐角落趴着□□的事件。而此时,鸣鸾和龙渊已经从幽龙处得知了后续经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入比翼遇旧人 夜半的风声更急了些,仿如感应到了鸣鸾的心境。 龙渊阻住了她还没说出的话,眉目郎朗的道: ‘先莫说,我来猜,看我猜的对不对。’ ‘你想要抢在二娘子前面出发,潜入比翼王宫,先替她把长柏君杀了。’ ‘嗯,不用说,我知道,阿鸾还想让我留下,带着马琼三个明天跟我三哥一道进发。’ ‘呵呵,怎样,阿鸾,我猜的对也不对?’ 鸣鸾呆了下,但很快精神头又灌上脑子。用力的点点头,她把拍在龙渊肩上的巴掌是噼噼啪响。然后带着诚恳的态度,道: ‘十一,真的,这样特别好,我特喜欢你……’ 龙渊没想到会收获来告白,竟是不知该如何回话,一时也呆住了。 可鸣鸾的话却在继续‘…我就喜欢你这样善解人意,了解我就跟我肚子里的虫子似的。而且,你不仅了解,还特别理解,特别体谅…对不对?’ 龙渊还没能从告白的刺激中缓解出来,所以,就那么一直眼巴巴瞅着,听着,也没意识到话中的陷阱。反而还很顺从的点点头。 ‘是吧,所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们,还有师傅,也只有你肯这么无私的帮助我了…而且,二姐也说了,三郎君昱驰是外人,所以,需要自己人跟着才能放心。你说,十一,这个时候,除了你我还能指望谁,依靠谁,把谁当自己人呢!’ 龙渊看着鸣鸾,她说这些话时,满脸的郑重中还带着些狡猾的魅惑之意,脑子里顿时生出两个声音,一个是警醒,让他小心圈套;另一个则是酥麻了全身,告诉他这个自己人的说辞很动听,干脆就往圈套里跳吧。 左右纠缠争辩间,根本也不怎么费时,那个跳圈的声音便掌握了主权。 一双肩膀都被按住,龙渊垂首,对上的是鸣鸾少有的天真做派。理智还是不断在提醒自己这丫头在耍心眼呢,可他就是可恶的做不到拒绝。 那双按住自己的白爪子似是不耐他还不肯发声,便发起连动装置,左左右右来回摇晃,仿佛是把龙渊当做了碾药的杵头。 本来就没多少清醒可言,这下更是晕头转向。好容易等她停下,在一声带着催促的‘十一,好十一’的呼唤中,龙渊终于点头。 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鸣鸾大喜着松开双手,人也自觉往后退了退。 ‘好,就这样定了,你,帮我盯着你三哥。我,加紧先二姐一步去把长柏君干掉。这样,二姐就只对付翼沫足以……’ 夜风还在游荡,但任凭它如何发力,也还是吹不走那轮霜白圆月,和漫天繁星。 龙渊仰头,眼里是鸣鸾如流星划过般转瞬便消失于天际的身影。 刚刚的那一通忽悠,现今仍犹然在耳。鸣鸾此去只身,还是会令人稍有担忧。但想到此行目的和目标,还有鸣鸾的本事,他就又不禁安全感上升。 鸣鸾的一句自己人,直叫龙渊是立在原地唏嘘浅吟。像个傻子一样,自我陶醉好久,才转身离开。去做鸣鸾交托的重任—— 监视三哥! … … … … 鸣鸾披星戴月,铆足老力的终是在玉藻之前到了长岁山。 她掐个诀隐身入城,又轻松的突破禁制,抵达比翼王宫的内庭。 一路走得顺风顺水,这到了正地儿,她也没有含糊。按照自己来时琢磨好的,东瞧西望,边探看地形,边打算捉个人来打探底细。 想什么来什么,她念头才开,远远的就有了人影过来,而且一来就是一双。 那是一对配着牛角双髻的小仙娥,一个拿扫尘,一个拎水桶,显见都是做粗活的婢子。 俩人脸对了脸,正聊得眉飞色舞: ‘天丝绣,那么好的料子,沫王爷从来都只给自己做衣裳,怎的舍得给那公子。’ ‘呵呵,你啊,还是小,不懂… …’ ‘哎,你笑什么,我哪里说错了!’ ‘你入咱比翼王宫日子尚浅,还不知道沫王爷的癖好,呵呵…他啊,素是喜欢同长相俊的少年郎…嗯…亲近的,所以,常常会…抢人到他怀烟殿里。我给你说啊,今年里,算上今日这位,都是第八个了。 ’ ‘啊—— 那,你的意思是,沫王爷他是…他是…断袖!’ ‘嘘,轻声些。大王很宠这个弟弟,但又强要面子,不许咱宫人私议此事,更下令谁敢外传,就打断手脚扔后山喂秃鹫。’ 那个年纪小些的仙婢听得惊了惊,微微蜡黄的面皮也跟着抽动两下,道: ‘好可怕。’ 可感叹完,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问: ‘可你说的那么多少年郎,怎的在沫王爷的怀烟殿也没见到呢,好像,我就只看见今日这位郎君啦。’ 另外年长些的仙婢摇摇头,低低叹息下,道: ‘沫王爱新鲜,一个人很快他就会腻,然后,那些被他玩腻的郎君们,哎,就都扔在后山喂秃鹫了。’ 年小的仙婢面上震惊之色更重,眼里的恐惧也油然而生。 两人眼睛聚到一处,无声的谴责和恐惧默默汇集。同时叹息着摇头,俩人都没了话。脚步继续着,但却似乎平白加了重量般,都变得沉重起来。 鸣鸾没想到会听来这段重量级污遭八卦,心里也不由跟着膈应。可虽然心情不佳,但事情还得去做。恰也正是这两小仙俾的出现和她们的对话,反引出了她的主意。 她为自己掐诀幻身出一身同那俩仙婢一样的装束,然后又变出一托盘酒壶酒盏,便从树影中小路闪出去,来到两人身后,道: ‘两位姐姐慢行。’ 那两人回身,诧异的望着她。 ‘咳,两位姐姐好,我是新入宫不久的,厨下姐姐让我送酒去怀烟殿,可是,这路…我实在找不到,还请劳烦两位姐姐帮忙指点。’ 那俩仙婢倒是热心,也好说话,听她这样说了,便立刻向岔路口指引,又详细介绍沿路标志,还有怀烟殿形貌,竟是半丝警惕也无。 鸣鸾笑着道谢后,端着盘子,转身便走。待她远了,两个仙婢才发声: ‘她那般模样的,怎么会只是个紫衫呢?’ ‘也是,这样品貌的就算大王殿里几个侍候的都比不上,却还只是粗使紫衫…嗨,也说不准,就是因为那皮相太好,才会招人嫉,刻意发配粗使,不让大王见着呢。’ ‘就是就是,肯定是了。大王殿里几个姐姐们可都不好惹呢。’ … 两个仙婢的笑声渐淡于夜色中…… 鸣鸾循着两个仙婢详尽到不能再详尽的指引,很快找到了怀烟殿。而当她绕过大簇的玉兰林,正看见对面水阁里,一跪一立两个男子身影。 立着的男子背向她,看不出模样。跪着的方向正好露出大半侧颜,的确是张让人不喜的俊脸,而且他穿的正是天丝绣的衣裳。 没跑了,这位就是那被抢来的小郎君了。 而看他那副满面愁肠的神色,还有跪着的姿态,鸣鸾迅速脑补出他哀哀求放过的话语。 同时也确定,站立着的应该就是把小郎君抢来的,爱新鲜的翼沫。 眼瞧着翼沫那隐在风骚的粉色宽袖中的手掌已经扯住了地上小郎君的衣袖…… 这是要在自己面前上演强迫戏码了,而那小郎君眼睛也水润晶莹起来。 鸣鸾却是笑了。这个时机出去,正好化作正义使者,顺带还能擒下那翼沫,逼他交出长柏君来。 旋即不再停留,鸣鸾挥袖,纵身涉水。水面上清晰倒映她恢复原身的如鸿倩影。 打神鞭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她握在手里,金光闪电般给甩将出去。 在小郎君惊愕神色中,粉衫的翼沫将其推开,长袖翻然间,人已经转了过来。 他的动作也不慢,甚至说比鸣鸾反应还要快。可被聚集在双指间也是做了攻击之势的电团,却在见着鸣鸾一瞬,都化为了一股仅御无攻的白气,笼罩在周身,和打神鞭相撞着发出电闪雷鸣的光亮,但亮度下去后,人还是完好。 鸣鸾飞身在阁外半空,接着又是急厉的两鞭子,每一下都比上一鞭更快,更狠,更凌厉。 翼沫的粉衫如同夜色中绽放的花朵,团团防御真气充盈的笼在身周,鼓胀的长袖衣摆皆是张扬不已。 停住手中动作,鸣鸾微微诧异。 看来二姐的消息不实,这翼沫灵力强大,可没传言中那般弱鸡。 而那厢见着鸣鸾终于的安静,也便收了护佑真气,立在半空,浅笑道: ‘都说爱之深责之切。打的这么狠,你的有多爱我啊,丫头!’ 鸣鸾挑眉,眸中闪过不满,但很快,她也笑了: ‘爱深责且说的是老子娘,以我的年纪,就算再早恋也生不出你这么老的儿子,呵,大哥,你说你是自己装嫩呢,还是缺乏母爱啊!’ 一番呛声的话出口,没来由却惹得翼沫不怒反笑。而且还是抚着胸口,哈哈哈的笑不停歇。 鸣鸾看着他的怪模样,反而灵机汹涌。她趁对方正笑的毫无防备的模样,迅速收了打神鞭,却将困仙网丢了出去。 那厢笑的稀里哗啦的人似是真没了防备,又像是故意给破绽,不躲不闪正正好被网子绕住。 鸣鸾心眼转着盯着对方看,她也觉得这人先前连打神鞭都抗的住,现下却不留神就给困仙网网住 ,实在有点玄幻。 于是,抱着戒备,她用咒将困仙网刻意紧了紧,生怕猎物变作泥鳅滑脱了。 被困在困仙网里极俊的面孔露出些苦色,道: ‘莫再紧了,要勒死人不成。都已经给抓住了,放心,不会跑。’ 忽地,人影移动,那张俊脸猛然靠近过来,几乎要贴上鸣鸾般,道: ‘乖,给哥哥松一点,这样很痛的!’ 鸣鸾也不闪避,微笑着直视他,指间默默点咒,却是将困仙网困的更结实些。 哎呦—— 鸣鸾把被困仙网捆的像一团粉色面团般的人毫不留情的扔在地上。 几番扭捏,那团粉色才直起身,靠住了一根水阁廊柱。 跪在地上的小郎君这时已经起身,他在那人落地时,似乎隐约做了个不知是要扶还是要捶的动作,可当接触到那双桃花般的双眸一瞬,他就好像触电,动作停凝片刻便急急收回,改而垂首后退,用副谦卑恭谨模样,站的远些。 鸣鸾并没注意到这些,待她终于将目光从粉面团处移过来时,只是淡淡地对着小郎君说了句: ‘这登徒子我来惩处,你走吧。’ 小郎君抬头看看她,继而又看看粉面团,眸中带着些犹豫,但还是点头。接着,翻身噗通跳进水中,迅速潜下水底,带着一溜暗潜的紫光水痕,消失无踪。 嘿,原来是个紫麟鲛人。 比翼王宫内湖直通外川,川流交汇再入浩瀚深海,这水系可谓四通八达。 鲛人栖息地海湖川泊皆有,但长相称得俊美,且有紫麟男鲛的,天下恐怕只有一处,便是远外金仙,即拜陵老祖的族地,金仙岛。 瞧这男鲛小郎君的容貌,还有那身紫麟皮囊,定然是来自金仙无疑。 暗自揣算了下金仙岛同此地距离,鸣鸾不由咋叹,这么远,够能游的 … … 眸光从平静的水面上收回,鸣鸾和粉面团两个对着笑。 ‘人都走啦,乖,给哥哥松松呗!’ 鸣鸾歪头,也学了他的语气,回复: ‘想松点啊,容易,给帮忙带个路呗!’ 粉面团皱了下眉,但还是回答: ‘好说,想去哪儿?’ 鸣鸾手背后,暗自掐咒,力道稍缓同时,也还了对方腿上自由,道: ‘九颠青南山长柏君,带我去见他。’ 粉面团蹬了蹬腿,又转两下腰,也不问为何便痛快的笑着跟鸣鸾回: ‘成,不难。’ 他把一手从网子里探出来,纤长的五指滑动,将一个金色的卦印打在手上。然后又在卦印上加了个画符,那卦印上便浮出一尾金色光线勾勒的鲤鱼,并贴着卦印游动起来。 粉面团跟着卦印锦鲤迈步,鸣鸾紧随其后。 两人先是腾云出了比翼王宫,又过了两道山岗,才复落下地。 身边是成片的鬼手林子,横七八弯的枝丫里有好些老鸹窝,似是被突然的来人所惊动,那种号丧报警般的呱叫声此起彼伏。 两人驻足在三株巨大老树前,因为卦印锦鲤于此安静,并沉入卦印中,没了身影。 看看粉面团在三株老树前左瞅右瞧,半晌也没动静。鸣鸾不仅急问: ‘喂,可不要跟我说你迷路了啊。你可是翼沫,比翼四王,我可不会相信你找不到的鬼话!’ 嗯 —— 粉面团的耳朵明显竖了下。 回过身,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鸣鸾,须臾,才苦笑道: ‘难怪,原来你把我……’ 话没说完,鸣鸾忽然窜过来,拉住他一个矮身就将人按在地上,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抽出打神鞭,对着身上半空挥舞。 啪啪的鞭声随同的伴奏是凄厉的鸟鸣。 待将几只突如其来袭击的巨大秃鹫打落,鸣鸾才松开手,拎着粉面团站起来: ‘切,这肉鸟不是你们比翼养的么,怎的连你这主子都不认。呸,要不是我,刚才你就成它饵料了。’ 她将落在唇边的鸟毛挥开,满眼蔑如的抱怨。 瞧瞧地上断翅的黑色大鸟,粉面团也露出鄙夷,边揉揉自己刚刚被按得发痛的下巴,边说: ‘本君怎么会养这么丑的东西。’ 两个目光接触一刹,鸣鸾面上都是惊容。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恢复自如的粉面团,以及被他挂在单个手臂上的困仙网,道: ‘你,你什么时候解开的…不对,你,你不是翼沫!’ 脑子里的清明终于恢复,思绪迅速从粉面团被捕到被挟持这一路的行止,那副轻松是觉装不出来的。而且,须臾间便能破了困仙网,这样身手能力,绝非翼沫。 ‘说 ,你是谁?’ 鸣鸾手臂伸直,打神鞭随着主人心意开始不安的躁动起来。 粉面团不疾不徐的整理好仪容,一双桃花眼里像是盛了水,带着些绵绵之色,道: ‘本君何时说过自己是翼沫了,呵呵,小丫头,咱们也是老相识,你怎的这就忘了呢!’ 鸣鸾略怔,把这人加了仔细打量,倒还真依依有了个模糊的影儿。 当年雪日,被师傅嚎骂出门的…… ‘我想起来了,你是昭阳君。那次你刚搬入君山,来昆仑拜唔时,是被我家师傅骂走的。后来,他还命令我们弟子都不许踏入君山一步。’ 粉面团哑然,长袖不自然的捂嘴轻咳两声,才缓缓摇头,道: ‘不对,不对,咱们认识比这还早。当初冲阴阵里,再想想。’ 鸣鸾被他问的迷惑,道: ‘你的意思,你不是拜陵老祖昭阳君?’ 拜陵老祖苦笑,轻拍下巴掌,道: ‘你这小精灵鬼,怎的现下倒糊涂了。我是拜陵老祖,但咱们认识的可早,冲阴阵里,你差点用那沌天绫把咱捆了,还有,后来,你还吃了本君的灵芝,这些,都忘了。’ 鸣鸾神色变幻,道: ‘你就是那个乞丐…不对啊,我什么时候吃过你的灵芝了?’ 见小丫头仿佛要耍赖的样子,拜陵老祖笑着加紧道: ‘哎,你还莫不承认。那枚灵芝同我神识共长,是本君天降的情缘劫数。谁摘到它便是本君的情缘,而丫头你啊,不但摘了,还给吃了。你说,咱们这缘分……’ ‘缘个头!’ 鸣鸾毫不客气的打断。 ‘哎呀不是我说,您老多大了,不说天地共岁也跟我家师傅差不多啦。我才多大。我就算叫您声大叔,不带个祖字儿,您老面上都挂不住。单说咱俩这年龄差,您还跟我提什么情啊缘的,咱不膈应啊!’ ‘这我摘了您的蘑菇…啊不,是灵芝。而且,我还给吃了。这个是我不对,跟您这儿我很诚恳的道歉,对不住!但是,话还得两说,所谓不知者无罪。当时我摘的时候不知道它底细啊,要知道我能去摘么,对不!’ ‘还有,您老当时也在场,完全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说明啊,只您言语一声,那宝贝灵芝也不至于被我吃了啊。可是嘞,你没吭声不是。您说,自己的东西自己都不知道主动维护,就像把自己买的豆腐扔到大街上,你能抱怨人家踩么。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也不能全赖我,没错吧!’ ‘再者,常言人死面朝天,往事不追矣。这灵芝啊吃都给吃了,多想无益,无非徒惹伤心。您老活的顶我们这些小辈几轮的命了,自然知道万事向前看的道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而且,你老同我家师傅即便现在闹得有点掰,但早先也是朋友来的。您就当长辈关怀晚辈,赐个灵芝助长灵力。说来也是您高风亮节,咱们小辈也记您的好啊……’ 听着鸣鸾碎碎如唠叨的讲道理,拜陵老祖不自觉一只手已经按在自己胸口。他感觉若是不用力些,怕里头那颗心脏就要自己扑腾出来。 春水般的眼睛里此刻荡漾的全是喜爱。耐心的等鸣鸾把她那些似曲似直的道理讲完,拜陵老祖像个看台下的崇拜者,连拍几下巴掌,道: ‘丫头,你说的真好。比你师傅强太多了。知道他那天为甚赶人么,就是因为我告诉他这些,还说等你长大本君会来下聘求取。然后,那老头就急眼了…… 你那师傅可真没你会说,而且你说的还特别好听,好看,好有道理。不像昆仑老儿,就只会瞪眼骂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长柏君 听着堂堂青帝昭阳君的肯定以及评价,鸣鸾却不觉得多么荣耀,反而是用看怪物的眼光盯着他。 并且,默默在心底自问:是不是岁数太大缘故,怎么有点傻呢。 而正在被她质疑智商问题的这位,竟是笑呵呵的更凑近来,道: ‘本君平生就喜欢漂亮的小仙子,丫头,你不仅漂亮,连说话办事都让人满意。呵呵,我取定你了。’ 暗自倒回一口闷气,鸣鸾很不自重的翻个白眼。她看着眼前对了自己发骚放电的桃花眼,把满肚子的疑惑翻来覆去琢磨,最终总结出一个道理:年龄出代沟。 垂下眸子,略微沉吟,又做下深呼吸,鸣鸾尽量平静的直视对方双眼,道: ‘我不会嫁给你的,因为……’ 话未说完,余下言语都隐没在了她忽然骇然的眸光中。 那三株古树上的鬼爪枝丫如同潜伏的夜色中的,守候猎物伺机而动的长蛇,不断开始伸展,蜿蜒,相互缠绕,勾连。 这些枝丫纵横交错,绘织出的不仅仅是个包围圈,而是连月光都遮掩大半的网状牢笼。 它将昭阳君和鸣鸾两个困在了里面。 ‘哼,什么鬼东西!’ 鸣鸾轻斥一声,跟着便将一团三昧真火燃在指间,并向着枝丫上丢过去。 嘭,火焰在接触的枝丫一瞬,明显扩大了不少。可也就一瞬,之后,便如同自己碰触到的是胡泊水面,迅速灭了下去。 看着那残余的一丝青烟,鸣鸾不信邪的又连续丢了好几团,可结果都一样。 ‘莫费力了,这树枝上有股奇怪的灵力,似神非神,似妖非妖,即无道意,更非禅心。好像…好像跟当年的魃妖有点像呐。若是如此,就难怪三摩提的三昧真火烧它不动了。’ 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鸣鸾这会竟是有了这样的奇怪感受。 毕竟眼前的是青帝,货真价实的老黄历牌子。鸣鸾虽瞧不上他为老不尊,耍流氓的行为。可对这位的修为本领以及人家的知识阅历还是认可的。 所以,他即说出了魃妖,那鸣鸾也自是信他判断。 将指间三昧收了,鸣鸾和昭阳君两个开始打量周围。 但鬼爪枝丫着实茂密,使得这网牢中光线极是低暗。 于是,鸣鸾便将龙女红珠取了出来,当做灯烛照明。 从水阁相见再到入此笼牢,即便挨打,被捆,被挟持,经历的都是这样暴力事件。可昭阳君却并不为波折困难丧气,反而因此是益加的兴致盎然起来。 他眯了眼睛瞧着鸣鸾,心底已经画大饼似的为自己两人的美好未来,做起幻想。 同这丫头结为眷侣,将来之精彩,绝对值得人期待。 鸣鸾没有看他,但那双桃花眼热辣辣的注视她可不是全无感觉。于是,背朝对方,她道: ‘您老年纪比上灵宝大帝无有不及,那这本事肯定也没差。冲阴阵之精妙,天家众仙亦不可解。呵呵,如此说来,咱们现在这处樊笼,不过些鬼枝丫,您老肯定也能轻松破了吧。’ 昭阳君歪头笑: ‘呵,是也不难。不过,既然本君是很厉害的老神仙,那也自要有些老神仙的派头,定不能轻易出手,让人看轻了去。若非于本君来说是极特殊的人…比如,本君的小媳妇……’ 地面忽然的震颤打断了昭阳君的话。 那些缠绕的乌黑漆密的枝丫开始如波浪般涌动,地面上先前被鸣鸾鞭打落地的秃鹫,嗖嗖地擦着地面,被突然蹿出的枝条卷挟着飞速没入浓密的枝丫中,紧接着,噗噗,好些血团从枝丫里流泻喷洒。 树枝在吃肉 —— 很快,枝丫的波动就停止了,而那些秃鹫也只剩了些羽毛落在地上或黏在带着血的枝条上。 盯着眼前诡异的一幕,鸣鸾双肩抽紧,脚下站立的步子似乎也更沉了。 这时,猛地竟有低低的声音,如吟唱又像哭诉般: ‘斯云绚兮,璎缦缦兮。明日皎月,旦夜复兮。央央九颠,物宝天灵。菁华不竭,民乐永兴……’ 鸣鸾的眼睛因此变得发亮,那是九颠流行的古老山歌,能在此将其哼吟的,大抵也逃不出她要找的那个人了 ——长柏君。 三株老树中最中心的那株隐隐的动了,粗糙的树干中凸显出一张苍老的脸。 那脸完全是跟树身融合在一起,若非还有五官,恐怕还真不好分辨。 眉梢几乎要飞起来,鸣鸾灼灼地盯着树身老脸,毫不犹疑的问了句: ‘长柏君?’ 如朽木般了无生气的眼皮抬起,树身老脸和鸣鸾对视。眼底一丝暗光涌动,似是对眼前年轻且张扬的生命感到嫉妒,令他那本就嶙峋的眉心皱的更纵横了些。 鸣鸾从他的表情里更加深了自己的确定,于是,上前一步,继续道: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苍老树脸被问出狰狞之色,他道: ‘是啊,我怎么变成这样,非人非神非鬼非妖的怪物。可是,即便如此,你们姐妹却还是不肯放过我,不是么!’ 尽管他的声音里透着绝望,可鸣鸾却并不会就此产生同情,反而觉得可笑。 ‘哦,那当年收服都川十六郡之战,令我家阿姐涉险几乎丧命,还有再没能破围而出的大将军骆子焉,以及九颠两万儿郎。你当初就没想过该放过他们么!’ ‘呵呵,不过,看你现在的模样,想来骆子焉和九颠两万儿郎们泉下有知,也才能安心吧。’ 大抵是被鸣鸾最后话语中的幸灾乐祸刺激,长柏君的脸从干燥树身中,带着愤愤之色扭动着前挺,状似想要出来咬人一般。 只可惜,他真是拼尽力气,也只挪移出了整个脑袋外加半拉脖颈。 鸣鸾双手环胸,如同看小丑把戏似的,瞧着那个从树里长出来的苍老头颅。 心里琢磨,是该剖出他的灵识内丹,还是干脆砍了这颗老头,拿给二姐玉藻面前作为自己帮她处理了长柏君的凭证呢。 可那颗苍老头颅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知道自己也就这点本事,鼓捣出脖子已是极致。终是缓缓的弃了动作,慢慢归于平静。 不过,脸上的怨怼神色却未见少。 鸣鸾并不晓得长柏君从疯狂到安静,实则是因为收到了来自她身后的震慑。 如果她有幸在那时转身,就会看到。昭阳君那双她以为只会满载春水的桃花眼,此刻竟如冰穴寒潭般冷邃。眸光里散发出的凶险简直让人难以直视。 这大概就是上古真神们的气场。静即宝相庄严,动则望而生畏。 即便青帝昭阳于灵宝大帝、白帝无涯上师、墨帝玉宣上尊,以及昆仑老祖这几位上古真神中,是位比较突出的异类。可人家咖位在那里摆着,资历加能力也都不是大风刮来。这位毕竟是连天帝都要敬着供着的人物。 只可惜,他这会子的威风并不曾被鸣鸾发现。 而被迫冷静下来不再抻脖子的长柏君,既然没法动武那就只好转了文斗。他寒着老脸,道: ‘丫头,你们姐妹仨人你的模样和你阿娘最像,只不过,哼,你可比你阿娘有本事。她当年是追着一个男人满天跑,你呢却是男人转头倒贴。呵呵,刚才我可都听着了,堂堂青帝,要娶你还得求着…哈哈…哈哈,宓姬,你若泉下有知,也该欣慰啦!’ 长柏君话里全是刺儿,鸣鸾自然不能顺耳,于是便也顺了他话,迅速反击。 ‘咦,我听说多少年前,九颠各山宗中,倒追我阿娘的少年神君也挺多的,其中痴迷者还曾在南崖育了满崖的杜鹃,曾往北海盗猎百颗夜明珠黄金贝。可惜,还是被人拒了。听九央宫中老阿婆说,这位高调炫富示爱的神君,正是青南山主长柏君。’ ‘呵呵,阿娘泉下有知,看您这样欣不欣慰,我猜不出。但所谓买卖不成情意在。好歹阿娘也该叫您声远方表哥,咱们也算的八竿子外的亲戚。我也适当的表示下关心,亲戚,您老又是如何落得今日田地的呢?’ 长柏君被问的一怔,默了许久,才恶狠狠地瞟着鸣鸾,道: ‘你还有一点比你阿娘厉害,就是嘴巴。哼,她当年若有你一半能说,也不会落得被那男人坑到死的下场。’ ‘呵,宓姬啊,她这辈子吃亏就吃在太执拗。哼哼,我这辈子的亏,也都拜他所赐。丫头,你不问我何以落得今日么,那我就告诉你,是你阿娘,是她害得我。’ ‘当年,她……’ 长柏君浑浊的眸子直直落在地面上一团交错繁杂的树根上,像是沉浸在回忆中的失神模样,连说话的声音也跟着越来越低。 他的声线本就如同粗糙木条相互摩擦般,沙哑中带着些沙粒感,而声量降下来后,吐出的字眼就更是不清楚。 为了能听清,鸣鸾不自觉的缓步靠前。 ‘宓姬万万没想到,她一心一意爱着的男人,竟然就那么跟人跑了,甚至不顾及她当时的身怀六甲。而且,宓姬当时要生你也很艰难,因为她已经将自己的金丹和大半灵力,都送了那个背弃她的男人。’ 长柏君说的这些,对鸣鸾而言虽是事实,但却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实。这些根本用不到他来说,鸣鸾自己,甚至天地仙界,都是旧的不能再旧的旧闻了。 她真的很想打断,然后掐住长柏君的脖子,告诉他自己脾气不好,没有耐心。可是,这些念头终究也只是在心里打了个转,并没有付诸实施。 在鸣鸾努力克制情绪,让自己静心忍耐过程中,长柏君终于说到她想听的关卡: ‘没了内丹护体,又欠缺灵力,于是,宓姬为了生下腹中胎儿,便动用了那枚冥玉。’ ‘当年魃妖怒撞混沌,致使混沌黑洞封印破裂,无数邪佞脱离混沌而出。后来,虽然灵宝大帝以一身修为重新封印,可那些已经跑出来的混沌妖物数量仍是不知几何。这些年来,九重天联合西方佛国,扫了又扫,捕了又捕,杀了又杀,终究还清不干净。因为很多混沌妖物都极聪明的用沉睡法子将自己隐匿起来,它们藏的极深,或山峡地底,或幽谭长渊。而这些仙外古妖一旦入睡,没个几十或几百万年就基本不会自己醒来。’ ‘冥玉也是那时从黑洞中掉脱出来的宝物,它是混沌世界自生的宝玉,蕴涵无穷邪灵之力。混沌妖物在黑洞中赖它而生,也为它而争。而宓姬所有这块正是当年遗落在九颠冰渊之中的。那时,我曾劝诫,此物不吉,其上邪气太重,用的不甚,极有可能招来反噬。但宓姬为了肚子里的胎儿,终是顽固的坚持用了。’ ‘呵呵,丫头,你姐姐们是不是都跟你说,你阿娘生下你后灵力枯竭而死。可是,事实是……冥玉灵力无穷,宓姬用了它根本就不可能会有灵力枯竭一说。她啊,是因为全身遍布邪灵,须臾间便会反噬入魔。于是,为了防止九颠山老成为邪气满身的九颠山魔,她在胎儿落地后,便只得自己轰了自己头顶灵穴,用自杀丧命的方式对抗反噬。’ ‘呵呵,但是,她却忘了……’ 长柏君原本陷入悠远记忆的目光,忽然转向鸣鸾,看着对方眼底的疑惑,他唇角不觉杨了下。 ‘忘了什么?’ 见他竟然墨迹着不再说话,而心底疑惑已经被无限勾起的鸣鸾,不由得更加向前。 长柏君看着已经踩在自己老树粗根中间的人,目光忽地变得凌厉,像是一根带着枯黄锈迹的钉子,恶狠狠的投射过来。 ‘她忘了,她还留了个魔灵肉胎在世上。’ 远处,敏感察觉到情况不对的昭阳君先是眼皮一紧,掌底浮光掠影仿若惊鸿,强劲真意夹着破竹之势便挥了出去。可还是在快要击上目标一瞬,被他硬生自己破散。 因为,数条毒蛇样的粗藤老枝,已经死死缠上了鸣鸾的脖颈还有双臂…… ‘咳咳,你,你说这些,就是为了故意诱我靠近的。’ ‘嘿嘿,没错,丫头,你是聪明,可惜就是聪明的迟了些。哼,昭阳君,我知道你厉害,可是,有了这丫头在手,您就是再厉害也使不出来了吧,哈哈……现在是我做刀俎,你为鱼肉,哈哈……’ 鬼爪枝丫上带有倒刺,在它收紧的同时,鸣鸾的脖颈和手臂以及肩甲到腰肢,都有刺目的鲜血跟着缓慢渗出来。 但这丫头双眉高挑,面上苍白间,却是除了满眼的恼恨,从不曾发出半丝痛哼。 昭阳君迎面望着,也跟着提紧长眉,面容苍冷,眼里像有冰锋划过。 ‘切,你,打算…杀了我么!’ 鸣鸾从吼底发出恨恨的声音。 长柏君毒蛇般的眸子从鸣鸾脑后斜侧,小心的只露出半边,并始终紧盯昭阳君的举动。他低声在鸣鸾耳后道: ‘放心,我不会取你性命,你活着,对我有大用。’ 鸣鸾虽无法扭头,但眼角还是余光向后转动,然后又回过来直迎上对面的昭阳君,几乎是嘶吼道: ‘哼,他要用我做肉盾,青帝,你不是本事大么,快点杀了他!’ 昭阳君眉心蹙紧,一双眼底隐有墨色沧浪涌动。长袖挥舞,红色光印符文顺时而生。 掌间带出蓬勃之力,符印似离海蛟龙纵跃出去。 骤然间,鬼爪枝丫疯蹿狂长,从两人相距正中交缠出一道缝隙严密的黑网,每个枝丫尖端都冒出乌黑的没有眼睛,只有血口和獠牙的蛇头,迎着龙头符印,毫无畏惧。 电光闪烁,星火飞扬。 龙嗷震天的声响和无数尖锐刺耳的吼声令脚下地面都跟着震颤。 当声音消弭同时,龙头符印也已散如痱粉,反而是鬼爪蛇网还如黑色暗潮般涌动原地。 ‘如何,昭阳君,可体味到冥玉的厉害。’ 刚刚长柏君展示出的威能,的确令人震惊。而听了他的话,鸣鸾更是大诧: ‘冥玉在你身上,你从哪里得来的,偷的?’ 按照常理,阿娘既然肯为了不入魔道而自行了断,那么,她在此前,必然会对这邪佞之物也做处理。要么毁,要么藏,反正绝对不会送人。除非那人跟她仇深似海 …… 不过,想到这里,虽然还深陷危难,可鸣鸾还是忍不住思绪开叉。她想,若自己是阿娘,便一定会将这冥玉送给负心老爹,并且不会实言相告,而是骗他这是修仙的宝物儿…嘿嘿,最好再想法骗得他和那紫熏凑对来个双修。一箭双雕,好事成双,才叫痛快! 脖颈上猛然的松动,喉间空气顺畅流通之感,终是引的鸣鸾收回注意力。 原来是昭阳君召唤出一柄金光闪闪的灵器宝扇,眼神冷冽如电的同一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全身披满黑色麟甲的敌人打在一处。 再定睛细看,便会有更惊人发现。 那些敌人身上并非甲胄,而是无数鬼爪黑蛇组合而成的人形罢了。 看着前方激烈的战斗,鸣鸾刹那意识到,长柏君要一心多用,即控制对抗青帝,还要兼顾挟持自己,这中间力量便不可能保持平衡。 多一分去了操控那些怪物对付青帝,那么自己这里就会减去一分。所以,自己脖颈的鬼爪枝条才会松开。 既如此,那就让他更多心有旁骛便是。 脑子里瞬间就来了主意。 她现在双臂和手腕被困,暂时还无法挣脱,也不好施展法术。可是,脖子松了,喘气匀了,那…咱们就聊聊天呗。 ‘哼,我猜你刚刚说的是骗人的。我阿娘那么艰难生下孩子,怎么可能自杀。肯定是你因妒生恨,又贪恋冥玉威能,既然女人得不到,那就夺宝。所以为了抢夺它而跟我阿娘发生争斗,是你杀的我娘吧。哼,是男人的,敢做就敢认。现在能用冥玉能量对抗堂堂青帝,这还不就是你杀人夺宝的明证。’ 故意胡编乱造的诬陷一通,鸣鸾就是要刺激长柏君,分散其注意。 而听了这番话,长柏君果然也是气的火冒三丈,非常听话的入了套儿。 ‘我这辈子的确坏事做尽,但却从没害过宓姬。对她的只有好!’ ‘切,都川十六郡我家阿姐差点丧命,现在你又如此对我。你还敢说对我家阿娘好么。’ 长柏君嘴角发出一声嗤笑,道: ‘你们只是宓姬的女儿,又不是宓姬。’ 鸣鸾也学着他的样子笑道: ‘刚才你也说了,不会害我性命。若不是因为阿娘,那便杀了我啊。’ 轰!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 地面裂出几道缝隙,好几个黑蛇人被炸成了渣。 昭阳君身周隐隐被一圈紫色光晕笼罩。 感觉到原本深嵌入手臂的尖刺,这时也浅了不少。那种刺骨的痛感终于减弱下去。 而前方又聚集出更多的蛇人。 鸣鸾知道,这是长柏君撤出力量去对付昭阳君的原因。 ‘有本事就不要顾及我阿娘,杀了我啊,青帝绝不会放过你的!’ 鸣鸾恶狠狠的继续刺激。 长柏君看向她,显然没有发现自己落入圈套,道: ‘如果是你只身前来,我肯定会杀了你,绝不手软。但是…… 呵呵,你以为我是怕了青帝,丫头,恰恰相反,你们两个一起的到来,是我在比翼潜龙几百年来,最大的礼物,是上苍的眷顾,哈哈……’ 鸣鸾默然,她能从长柏君的话里,感受到其内里潜藏的阴险。 正在琢磨这阴险为何时,那厢大笑好几声的长柏君,却是意外因为开怀而打开了话匣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阿娘的道别 在长柏君打开的话匣中,说的自然是他的经历。 宓姬了断前的确并未对冥玉弃之不顾,而是将它打碎,扔进了九颠祠堂中历代先祖留下的神器当中的摩柯八宝炉里,期望其中佛火能溶毁这混沌邪灵。 当时宓姬亟待临盆,处理了冥玉后回到九央宫就腹痛难忍,开始生产。而她却不知,后面有只黄雀跟踪看到了她扔冥玉,并在她离开后,打碎了八宝炉,并从里面盗走了还没溶完的两块冥玉碎片。 而这只黄雀,正是长柏君。 这之后,就是宓姬生下女孩儿,然后自了断。 长柏君又痛又恨,将余下怨愤一股脑报应在了宓姬女儿们身上。 之后,于都川战后,他不得不逃离九颠。 当遇到还是比翼太子的翼禹时,长柏君已经痛定思痛,循着马无夜草不肥,人没本事挨打的道理,咬牙拿出冥玉,开始利用其上邪灵修炼。 为了不劳而获便能有好的修炼环境,长柏君投靠翼禹,做了太子府邸见不得光的谋士,利用邪灵术数帮翼禹悄无声息的清除异己,后来更是凭借冥玉力量,找到了两头沉睡的混沌妖兽,红脚朱厌和双头犀。他将它们召唤醒来,并且加以驯服。 而此次比翼与毕方的大战,翼禹就带着那两头妖兽。 听闻还有两头混沌妖兽参战,鸣鸾心头不禁一紧。 之前听得阿姐还有大殿和庆说及所有关于战事的战报,都未曾提及。这说明,翼禹并没善用那俩妖兽,而是将其作为压箱宝,以备关键时所用。 说到关键,自然是天家聚众发兵。 那么,翼禹会在何战出手呢… 鸣鸾摇头,将自己脑子里的思维挥散。 翼禹何时用妖兽上场,那都是后话。眼下她要解决的可不该是这个。 余光从对面紫气翩然的昭阳君处收回,见长柏君不再说话,有了要安静下来专心对付一敌之势,她忙又想出个话头,道: ‘你怎么就长到树上去了,这是要练什么神功不成,连神仙原身都肯舍了!’ 见长柏君不答话,她继续道: ‘对了,我听说翼禹脾气不好,惹怒他的人就会被砍断四肢扔后山喂秃鹫。你俩是不是也闹掰了,鸟尽弓藏,他把你也砍断四肢扔在这后山,为了活命,你就把自己种老树里暂时苟活。’ 又是一番刻意歪曲的猜测胡话,也又一次引开了长柏君注意。 他终于开口,道: ‘我是没了肢体,但是并非翼禹所为,他还有赖于我,怎敢…… 呵呵,不过,丫头,你们来了,我便有了希望。’ 说着,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昭阳君,眸子里隐隐的灼亮光影,有点像看见美女的色胚,又像是酒徒对着佳酿。 鸣鸾是背向长柏君,自然看不到他此刻模样。但听了刚刚的话,也可嗅出中间含义。 想到他没了身躯,只能依附古树。又不是翼禹所害,那必然就是冥玉反噬。而此刻,长柏君最想要的也就是一具健康完整的身体。 如此,他的目的也就清楚了。 他看上的是青帝昭阳君的身体。 发出一声冷笑,鸣鸾道: ‘你想要夺取青帝的仙身,呵呵,痴人说梦。那可是古之神祗级别的青帝,堂堂拜陵老祖。便是拥有完整冥玉,想要逼出他的仙魄,那也是万难。’ 这次,长柏君面对鸣鸾的嘲讽倒一反先前,没有着恼。反而满脸的胜券在握。 ‘可是,我有你啊,丫头!’ 老树身上腾地蹿落一条黑色鬼藤,藤尖直插鸣鸾背后左肩。 在鸣鸾无措的惊呼声中,鬼藤穿透她的皮肉,直接在胸前转弯,又将右边肩甲穿透。 ‘昭阳君,若不停手,我就继续在这丫头身上打洞。你运真一次,我就打一个洞,呵呵,放心我不会要她性命,但要眼看着小姑娘因为自己而受折磨,你忍心么!’ 看见昭阳君果然因此而停下动作,尽管那些黑色蛇人也随之恢复成了鬼爪枝丫,但鸣鸾还是咬牙道: ‘不就是几个血洞么,疼也不会死。他想要夺你仙身,打啊!’ 接着又对长柏君道: ‘天下女仙多的是,事关己身,堂堂青帝昭阳会为了谁就献出仙身么,你以为他傻么!’ 困缚着的鬼爪枝丫忽然向后发力,令鸣鸾的身体紧贴在老树驱赶上。 洞穿双肩的藤条也跟着浮动,痛的鸣鸾忍不住呲牙。 长柏君的头颅凑近,低声道: ‘小丫头,你还太嫩,不懂男人。’ 脸上挂着邪恶的笑,他向着对面长身而立的人道: ‘昭阳君,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逼出自己魂魄,将这具仙身让给我。要么,就慢慢欣赏,我怎么折磨这丫头。’ 昭阳君的身体明显微微一颤,他死死的盯着鸣鸾几乎已经血色染尽衣衫,表情不曾有变化,但是眼中的光闪烁不停,显然是在挣扎,像是在为某种决心而犹疑。 气氛变得诡异。 鸣鸾却是又怒又急: ‘大叔,你有什么可犹豫的。别以为做点牺牲我就会圣母心看上你,咱们俩根本就不可能。我就是再投八百回娘胎,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又老又风流的老色胚。睁开你那桃花眼,别犯糊涂啊!’ 腾地,又一根鬼藤随着鸣鸾的余音穿透她一侧腰迹。 身体本能的跟着颤抖了下,敷在背后的拳头被她握紧,这次她把嘴巴狠狠闭紧,愣是没发出一声叫痛。 可那张全然没了血色的小脸,还有瞪得圆圆的乌黑水润的眼睛,落在昭阳君眼底,却是意外的让人心动又心痛。 鸣鸾的脸上异常倔强,没有一丝祈求模样。 越是这样,昭阳君就越是感觉跟自己被剜了心似的,替她痛的喘不过气。 面上露出令人胆寒的笑,他似是终于做下决定,开口道: ‘不就是具仙身,好啊,拿去。’ 而此刻,面对如此诚意满满的救赎,鸣鸾的感受却是气的要爆炸。 大叔啊,你是不是傻。 青帝,你的能耐呢。 什么古之神祗,果然都只是传说罢了! 接着,她就见昭阳君竟然真的站定原地,手掌打个道印,念起催魂出体的咒语。 这时候,鸣鸾感觉自己就像看着一头打算一条路走到黑的倔驴。 心中极致的气恼让她不由下意识动动手腕。 可这一动之下,她却是心头一震。 腕上束缚松脱了。 暗自观察,原来是昭阳君吸引走了注意,使得长柏君分心。 当下,她便毫不犹豫采取自救。 既然双手能动了,要是不给这仇人打回去,她鸣鸾就不是鸣鸾了。 尽管鬼藤戳的血洞让她力软,可一道夺命雷掌还是很快被她集结,并迅速向着老树上伸长的枯皮般脖子上打过去。 她从刚才就琢磨好久了,提前为自己盘算好一旦有翻盘机会,该往何处下手。 而贴着树身时,暗自留心观察,她发现每次长柏君发力时,脖子上都会有两处凸起,并隐隐发出淡蓝微光。所以,鸣鸾判断,也许那两处凸起就是他藏了的冥玉碎片。 那么,脖子就是其命门。 意识到袭击到来时,长柏君已经无法闪避。 但他面上神情虽惊却并无多少忧虑,满是自信以鸣鸾之力根本伤不到自己。 可当鸣鸾如流光飞电般的手掌即将接触到长柏君脖子时,那两个凸起乍然蓝光闪烁。 蓝色光晕飞速蔓延,发出痛呼的正是长柏君。 同时,光影如织中,鸣鸾也像触到电门,被股强大力量反弹出去。 好在,那边身魂还完整着的昭阳君展袖飞身,将她揽在怀里。 灿然光亮过去后,那边树身上长柏君的脖子正往外流淌绿色汁液,他也跟着发出痛苦□□。 再看怀中人,已是额汗如豆,紧咬双唇,说不出话来。 昭阳君速速探看,立时发现她刚才击打长柏脖颈的手心,已经血肉模糊,而沿着伤口向上,有条浅浅的发丝般蓝线从手腕到手臂无限伸长。 顺着那条蓝线检查,昭阳君小心揭开怀中人血浸的衣领,虽隔着胸裙,但也能观察到,蓝线已入心房。 把手探进去贴着混了血色的肌肤,昭阳君将一道纯真护体灵力缓缓注入其中,以助鸣鸾护住心肝。 这边一个痛的仰倒,一个努力发功帮忙保心护肝。而另一厢,在长柏君的痛呼中,古树躯干里竟有一道幽幽白色光团,如萤火般飞升而出。 见到那荧光飞离,长柏君竟是急急痛喊: ‘不,不要走,阿宓,别走。我为咱俩都找到了仙躯,今日,终于能了却帮你落魂回阳的愿望,阿宓,不要走啊!’ 可无论他如何呼唤,那缕荧光也不为其停留。反而幽幽地飞在鸣鸾头顶,轻轻盘旋。 吸收了来自昭阳君送的灵力,鸣鸾痛楚减弱不少。跟着也开始能自控行动。 而能动了的鸣鸾,第一件事就是跟救了自己的人翻脸。 因为,那家伙的手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手臂很痛,无法抬起,她就低头狠狠在吃自己豆腐的那人手腕上咬了一口。 然后推开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头顶的荧光也跟着飞到了她面前。如同夜风中的青灯,忽闪忽闪,明暗交叠。 温润的微光带着散碎星棱弥漫,半透明的五官在光中映出来。 ‘阿鸾,我的孩子,让阿娘看看你。’ 轻柔的声音涤荡,如同无数次睡梦中,鸣鸾梦及过得一样甜软。 定定的望着前方,鸣鸾却不肯迈步。 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还有慌张和倔强。 看她不肯近前,光中人面便只好上前。 可鸣鸾却似是不喜她的靠近,不断摇晃身躯,慢慢后退。 她身上伤痕惨烈,每动一次都是无比艰难和痛苦。 见此,光影中人于心不忍,不得不停凝下来。 ‘孩子……’ 她的声音淹没在几近哽咽中。 ‘为什么生我。’ 终于鼓足勇气,鸣鸾问出心底压抑多年的话。 ‘为什么不亲手惩罚那个负了你的男人。’ 恍惚间,光晕中,美丽的人面露出堂皇,她心痛的道: ‘孩子,不是这样的。阿娘生下你,不是为了惩罚任何人,更不是为了纪念谁。’ ‘孩子,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啊。没有母亲能对自己的孩子见死不救。’ 心中藏的最深的疑问,终于在今日有了答案。 心里一会儿松一会儿又紧,脑子也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她的目光里也终于有了温度,嘴唇动动,也还是不知该说什么。 定定望着光影中那张几近透明的脸,的确和自己很像。 这就是如传说般的,她的母亲,宓姬。 荧光渐渐弱下去,那毕竟只是一抹残魂,留在世间也只不过须臾微光罢了。 温柔悲落的声音为女儿留下最后的话: ‘孩子,对不起,生下你时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可如今,又是这般仓促。但是,我的孩子,阿娘是因为太爱你才会明知不可为的生下你,不要怨恨阿娘,一定好好对待自己,好好活着……’ ‘ …… 阿宓’ ‘ …… 阿娘 …’ 长柏君和鸣鸾同时的呼唤中,宓姬残魂终是了无。 望着融进空气中的荧光,鸣鸾失魂呆滞,长柏君却是变得狂热起来。 那是悲至深极转而为愤的情绪。 他一双眼睛遍布赤红,脖子上的汁液流淌的更加厉害。 ‘我好容易守着宓姬这一丝残魂,是你们,是你们让我又失去了她。你们,不,天下,我要天下都为此付出代价!’ 鬼爪枝藤如同被添了柴薪的烈焰,向着天际沸腾起来。 头顶的牢笼撤去,黝黑天光重现。 密林中无数黑鸦受惊般大叫着在空中展翅。密密麻麻,像蝗虫过境。 长柏君脖颈上的凸起蓝光泛滥,嘭,炸裂声响,缭绕着雾气的蓝色光焰冲入天际,并于半空似烟花般四分五裂。 再看回下方,古树上长柏君的头颅已经几乎是奄奄一息的耷拉下来。 有气无力的桀桀诡笑。 ‘嘿嘿,两块冥玉碎片,一个冲入浩瀚,随风云入四方气息,它会唤醒沉睡的混沌妖兽,这天下谁也别想安生。另一个…’ ‘丫头,你不亏是魔胎,居然能吸走它。可是,即便只是个碎片,也足够强大。你若是没本事成为它的主子,那就等着它反噬,吃空你的心吧,哈哈哈哈哈……咳咳,嗯,嗯,呜…’ 长柏君的气息在呜咽中停止,被它委身的老树也跟着迅速枯萎,那些浸满邪恶气息的鬼爪枝丫也不断顿缩,直至同他们主人一样,成为真正的枯枝,再没了生机。 夜空中的安宁恢复。 鸣鸾瞪着黝黑的瞳子,望向天际。 那里是宓姬残魂散去的方向。 如果早些知道阿娘的残魂被长柏君拘着,那她或许不会发狠打出那个雷印。 可事有两说,若不是雷印,阿娘的残魂也脱不开控制。 世上安得两全法。 鸣鸾忽然发现,原来佛爷的道理真的颇有道理。 心口发烫,且很疼。 眼底热辣辣的,将涌未涌的在眼眶里打着旋儿。 长柏君临死说的那些话,她一点都不在意。 世人不得安生,与她何干。 冥玉噬心,切,菩萨屁股底下的莲座,道爷池塘里的莲藕,都可以重塑金身。不就是腔子里的一颗心肠么,坏了大不了自己挖出来,找个灵物宝器替代。 天地九州,四海八荒,她就不信找不到法子。 所以,长柏君的那些临终遗言,入到鸣鸾耳里,就跟淋雨的人骂天,踩泥的人怨地没什么区别。 她所在意的只有阿娘。 至少,她们娘俩算是正经的见了一面。 虽然这个告别也是匆匆,可起码,总算了了自己的心结。 阿娘不是因为恨才生她。 只这样就足够了。 将眸子里的热烈压回去,鸣鸾垂首,边止住心神,边看向老树。 瞧着那个还耷拉着的头颅,此行目的再次回响脑海。 可眼下,她连走路都打颤,更别说动手了。 这时,她想起了身侧的人。 微微侧首,她看着粉色衣衫上沾染着自己血渍的昭阳君,这人现下已经恢复那份轻松做派。正嘴角挂着笑,和她对望。 鸣鸾也学着他的模样,将笑容浸在嘴角。 她对着他勾勾手指。 ‘大叔,帮个忙呗。’ ‘何事?’ 鸣鸾指了指老树上的头颅,道: ‘帮忙拧下来,给我。’ …… …… 昭阳君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拧的那颗头,更想不起他是用哪只手递交给的鸣鸾。 一向自诩爱洁的他,对这轱辘记忆,直接自己给自己屏蔽了。他绝对不希望再想起。 而且,他是为什么肯舍身到这个地步的,这段记忆也甚为模糊。好似就只是因为,月光皎洁中,他撞见了那张苍白的脸蛋上,浮现出的刻意魅惑却又略显粗糙生硬的笑。 然后,他的脑子和心肠就都晕了。 但有一个场景,估计此生,他是再难忘记了。 皎皎明月中,鸣鸾接过头颅,把他提高在眼前,笑的眉飞色舞的模样。 那个画面实在太疯狂了…… 昭阳君觉得,自己以后做梦一定会常常梦到此境。只不过,是噩梦还是美梦,就不得而知了。 同一时间的比翼王宫中,玉藻很轻松便结束了同翼沫的战斗。 她并没有杀掉翼沫,而是将其擒住,让他成为俘虏。 当她准备要问长柏君下落时,身后传来一声阿姐的呼唤。 慌忙回头,正瞧见自己小妹全身血色的依着个粉衣男子,那男子的模样,玉藻只看一眼就不喜欢。 原因简单,不是因为丑…… 而看到小妹跌跌撞撞从云朵上下来时,她手中拎着的跟个缩了水的西瓜似的圆物,不但玉藻,就连跪在地上的翼沫都惊了。 那是颗头。 是长柏君的头。 翼沫用看凶神恶煞的目光胆怯的在两姐妹之间逡巡,心底暗叹: ‘怨不得都说九颠姊妹厉害,现在看是真的很凶啊!’ 同时,他又有点小确幸。 亏得自个儿打不过就认输,没有负隅顽抗。 否则,这颗项上人头怕会也要如此被人提溜呢。 … … …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粘上啦 再后来发生的事就没了什么意外,都是按着玉藻预设的章程而行。 放出信号,同长岁山门外昱驰部队里应外合,城门开的不要太简单…… 胜利来得意料中的顺当。 在天家军队众人因捷战而心情大好的时候,阵营中却独一个糟心到了极点。 比翼王宫殿门大敞,翼沫率部跪伏阶下,玉藻趾高气扬居于正中。 可龙渊眼里看到的只有她身后,鸣鸾满身浴血的依着个长了双桃花眼的粉衣男人。 … … 先前因为让扭个头下来,惊得昭阳君失了心智,没了记忆。 这会儿终于轮到鸣鸾这个始作俑者,也来玩上一把断片了。 不过,她倒不是因为受了惊吓,而实实在在是……累的。 今夜这趟行径,全赖二姐玉藻军情有误,她是即流了血也流了泪,即受了伤也了了情。末了还喜获附加大宝赠品,冥玉碎片入心一枚,当真算的圆满。 对着昭阳君,上了年纪还不正视自己身体状况,没脸没皮又没正形的老风流,她总不能卸下堤防。 面对二姐玉藻,她要做个有担当而且能担当的小妹,所以也不能倒下。 可就在见着龙渊入殿刹那,心里那几根原本都还绷紧的弦,终于是习惯性的松了。 打从龙渊拜入昆仑后,这几百年俩人几乎就没分开过。甭管好事坏事,俩人肯定同心协力,有商有量,齐力上阵。 习惯了龙渊的陪伴,鸣鸾的折腾劲儿可比她自个儿单打独斗时候更加有恃无恐。 不知觉间,她竟默默生出意识,自己就算捅破天,十一都能帮她打补丁。 就如同雪夜的热炭,雨日的擎伞。 但凡十一在这儿,她作甚事都不用后顾之忧。 是以,在见着向了自己冲似的过来的龙渊,鸣鸾那颗总提着的心,瞬间就踏实了。 这人呐干了重体力活后,自然就是要困觉。 当龙渊冲过来时,和昭阳君之间似乎还发生了些龃龉或者是不愉快。 反正鸣鸾在十一怀里踏实睡着前,她还有感觉自己被那俩像娃娃一样,抓扯了几下的。 不过最后,还是自家十一赢了。 当然,这中间也少不了鸣鸾帮忙。 她见着龙渊就开始困,手被他抓住后就更困。 这人一困了,脾气自然不好。 尤其是那个扰人睡觉的,她肯定不能给他好脸。 在那俩男人的拉锯战中,鸣鸾自觉的将龙渊看做软铺,而昭阳君在她眼里就成了苍蝇。 然后,这俩较劲儿时,鸣鸾果断的抬脚踹向苍蝇,并顺势投向软铺…… …… …… 这一觉睡得,正正充足,时间着实不短。 待鸣鸾被窗外暖意烤的脸蛋热烘烘的醒来时,第一个见着的就是头顶床帐上垂着的,各种八角铃铛、玉眼铜狮、七星琉璃菱角串等这些宝贝挂饰。 显然,她这会儿正是在了昆仑自己的床铺里。 微微侧首,龙渊呼吸均匀的倚坐着脚踏趴在床边,睡得香甜。 这刻的回归田园般的安宁气氛,让鸣鸾心底舒畅。所以,她也没急着出声或动作。而是默默躺着,将自己经历又细细品味一番。 此番比翼之行,凶险虽过,但艰险未除,往后路途恐是多舛。 但鸣鸾却并无感觉太过担忧。 她的阿姐们睿智多谋,师傅昆仑老祖仙法胜天,还有个十一患难与共。 这些力量再加上她自己的天才,令她确信,一块小小冥玉碎片,能难她一时,却绝不可能难为一世。 只要仙寿长久,没有什么困难是她鸣鸾解决不了的。 给自己把气儿鼓足,她又想起自己这一睡之后,比翼后面的战事到底发展如何呢。 长柏君为翼禹驾驭的两只混沌妖兽,肯定不好对付。 不管南极军马如何,自家九颠五千精勇可都是跟着谡汛叔叔去了滨水西的战场,也不知…… 用力皱下眉头,鸣鸾将脑中思绪驱赶。 无论那场战事如何,她这一长觉醒来,肯定早都结果立定。多想无益。还是留待稍后,自己好利索了,能帮阿姐拼阵冲杀时候,再去琢磨吧。 也不知道是正该发作,还是插进心里的冥玉碎片感应到她的思绪,想要发挥下自己神威让这小丫头不要想得太猖狂。 倏地,像有人拿碎瓷片在心肉上化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下,可那种深入心髓的痛楚还是让鸣鸾战栗了下,额头的冷汗也跟着冒了出来。 而幸运的是,疼也就仅此一下,没再继续。 咬牙撑过,鸣鸾提着气将气息喘匀。 待感觉身上炸开的汗毛也都恢复放松后,鸣鸾才又转头。 这会儿,看着那儿还睡得沉稳的龙渊,她心里一阵不平衡。 于是,小心的凑过去点,她瞪眼睛盯着他。 心里想的是,等他睁眼了吓唬吓唬。 可等了好会儿,她眼睛都酸了,这家伙还睡得跟猪一样,根本没有要醒模样。 鸣鸾不由皱眉。 怎么的,这是几个意思,是想显示,照顾你师姐加小姨很累不成…… 两人间距离还有周围的静谧,让鸣鸾第一次意识到,这也的确是两人相伴百多年来,自己头回这么近的审视他。 龙渊的皮肤很好,像是剥了皮的鸡蛋,又干净又透亮。他的眉毛天然双提,乌黑健挺。一双闭合的眼睛上,睫羽浓密好似翠碧层峦,茂密蜿蜒。还有那张像是染了晚霞艳色的点绛唇,唇珠鼓鼓的,上厚下薄,唇角处还勾勒出个小小旋涡。就连这家伙的下巴,似乎都比自己的还要俏些…… 鸣鸾暗暗撇嘴,心道,比个姑娘还俊还秀,这样的皮囊,若换做我是你的天帝老爹,也不会把帝位传给你。 忽然地,脑中闪出曾经跟随师傅参加仙门法会时,那些仙门众人对龙渊的评价 …… 娇若明月,如水君子。 啧啧啧,十一啊,人家把你当月亮,这可不是爷们该配备的比喻。 若说老爷们该像个啥么…… 太阳,当然是太阳啦。 炙热烈烈的火球,日阳精华所在。 想到这儿,鸣鸾忽然对着龙渊的脸露出傻笑,然后,就是个不怀好意的眼神。 接着,她便抬眼四顾,果见自己书桌那笔墨俱全。 勾勾指尖,沾了墨汁的细毫笔就飞落在手里。 执了笔,鸣鸾便小心又兴奋的在龙渊脸上做起了画。 笔尖游走须臾,一脸的烈焰图腾还差一点完工时,龙渊终是被那份瘙痒给点醒了。 鸣鸾眼疾手快的把作案工具丢远,强自镇定着看向龙渊。 她是比着脑海中道鹏老祖的坐骑,雪域狂狮王的面相做的画。未几就差鼻下半边的胡须,才说的完整。 心里带着丝丝遗憾,还有更多的雀跃和兴奋,她鼓出花朵儿般笑容来。 ‘你醒啦。’ ‘你醒啦。’ 彼此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饿不饿,渴不渴?’ 见着鸣鸾点头,龙渊也跟着点头,说了句你等下,嗖的就没了。 但很快,他便回来。 回来时,一个八角盘的花样点心,还有一壶玉露茶就给放在床头。 鸣鸾也不客气,一块块,还带着些挑三拣四的模样,却是每一口都吃的欢畅。 这些点心,竟然都是她爱的口味。 龙渊就在旁边,举着茶杯,随时侍候。 抽着吃喝空档,鸣鸾问: ‘你刚才速度挺快,这些都是准备好的么,路上也没遇见别人?’ 龙渊点头又摇头,笑着给她将喝了半碗的茶添上,道: ‘你这一睡就是半个月,我日日都备着点心和茶水,知道你喜欢暖茶和热点,所以就把热炉放在咱们院子中间,温火不息的候着。咱们这院落从来除了咱俩,就没外人出入的,自是遇不到什么人啦。不过,刚才我去取茶点,不知道是不是跑太快,那几只常在院墙上啄羽晒太阳的云雀,不知怎的竟都从墙头掉地上了,估计是被我身上带的疾风给吹到吧。’ 鸣鸾摸着自己的下巴,心中感喟,可惜了自己的大作,竟只是吓唬了几只鸟,却没人看见。 感喟后她又琢磨,是不是该想个什么由头,把龙渊往再远点地方支应,好给他多找些观众。 她这儿想的出神,那边龙渊却忽地拉开了她放在下巴上的手,并顺带在她下巴上蹭了蹭,帮她抹掉沾着的点心碎。 ‘伤口还痛么?’ ‘上的药是师傅的白玉回阳丹,应该好的快些。’ 鸣鸾听他一说,不禁一怔,然后下意识往肩甲和腰迹摸掐。果然,都是好肉,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脸上带着轻松笑容同时,她却没注意,龙渊古怪的瞅着茶杯的水面。 ‘咦!’ 鸣鸾带着诧异以及鄙夷的目光低头。 她这会儿才迟钝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裳是素日里,她最不爱穿的一套粉色箩纱,而且胸前还是对水鸭子的刺绣。 这套衣裳是龙渊从天宫带来的,说是天后羲和亲选的让送与鸣鸾的礼物。 鸣鸾素来少穿这样艳丽的颜色,再来那对水鸭肉肉笨笨的模样看的鸣鸾牙酸。所以,她收虽收了,却一次都没穿过。 此刻见着自己身上裹夹的竟然是这件衣裳,她立刻就有点沉脸。 ‘这肯定你的品位,花豹夫人也是,什么都听别人的,只会动手不会动脑,哎!’ 她瞬间就做出判断,衣裳是龙渊挑选,假手换衣的是花豹夫人。 虽然她的判断的确无误,可这会儿龙渊已经从茶水倒影看见自己脸上的大作,心中做苦笑时又遭逢这丫头品位贬低。 而且,那件衣裳当初母亲交托时候,只说让他将这个礼物带回昆仑,却并不曾言说送与谁。可那言语和笑容都极暧昧。 且天后羲和还特特指着那对鸳鸯鼓励儿子让他努力,争取把为娘的盼儿媳,儿子要媳妇的双重愿望早日实现。 聪明如龙渊自然明白。 只是当他送给鸣鸾后,这丫头却满脸嫌弃,一会儿说颜色太花俏,一会儿又说怎么绣的两只水鸭子,说她更喜欢老松仙鹤,起码也寓意长寿啊…… 不好的记忆外加连番贬损,终于是让好脾气半晌的龙渊,也上来劲儿头。 于是,他状若随意的帮鸣鸾理了理衣袖,道: ‘恰是不巧,花豹夫人回了娘家。又担心那件血衣久了反而污损伤口,有碍药力发挥。所以,只好我迎着头皮帮你换了。’ 在鸣鸾闻听之后,乍然古怪的神情中,龙渊还不顾及的继续道: ‘哎,母亲当年裁制这件衣裳时也不知是比照了谁的腰身,那位仙子定然比你清瘦些,这腰裙啊可……’ 鸣鸾这活儿被点的,根本容不得他将话说完,已经掐脖子挖眼睛的整个人都贴住了龙渊,真是扒都扒不下来了。 ‘哪只眼睛是睁着的,啊,哪个手脱我衣服的……’ ‘我现在可是你小姨嘞,你个外甥侄儿给小姨换衣服,堂堂天家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啊,你个小登徒子,看小姨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哎,咱们可说好,不再提这茬的。’ 说这话时候,龙渊正被鸣鸾以个仰倒姿势,按在自己大腿上,他用两只手抵着鸣鸾戳到自己眼前是爪子。 鸣鸾眯眼道: ‘切,我心情不好时候,跟谁讲过道理的!’ 然后,两人就开始了抵力的过程。 鸣鸾即便身上长了好肉,可到底也是大伤初愈,身上气力自不可同好人比较。 两人相交间,竟是被龙渊卡的死死的。 见此,她脑子立刻转弯,忽地皱眉,捂着自己心口哎呦起来。 龙渊趁此倏地起身,站到距离床边四五步处,浅笑着说: ‘好啦,不逗你了,就是花豹夫人给你换的衣衫,谁叫你把我脸画花了的,还说我挑的衣衫不好看。’ 鸣鸾听得心中略宽。可再想一想刚才自己竟然打他不过,便又还是来气。于是,她便又继续哼哼。 龙渊见状,不由真的担心起来。 于是,他重新来至床边,探身过来问: ‘哪里痛?’ 如同错觉,龙渊好似捕捉到鸣鸾微微一动的眉梢。虽然那神色一闪而过,但他却极熟悉,那是鸣鸾动心眼时的标配。 心道不妙,可他已经晚了。 臂腋的麻穴倏地被点了下,身上一软,跟着龙渊整个人就压向鸣鸾。 就在两人身子将将要贴上一瞬,鸣鸾手速快的仿若瞬息闪电,她把手指点在龙渊腰眼上,自己顺带一个侧身,两人就成了面对面的侧躺姿势。 ‘逗我玩,外甥侄儿,那小姨也来逗逗你。’ 跟着话音,连串的飞花指被鸣鸾点在了龙渊的身上。那落指的部位都是龙渊最怕的痒处。 哼哼哈嘿…… 龙渊的边□□加痛苦的笑着,边全身拧来拧去跟个泥鳅似的。 俩人一个点点点,一个躲闪退。 玩到不亦乐乎之际,鸣鸾干脆贴着龙渊勾住了他一条腿来防止这小子逃跑。 看他痛苦的笑的发喘求饶,鸣鸾乐的直咧嘴。 敢拿你师姐逗闷子,臭小子,要不痒的你哭爹叫娘,恨自己早投胎,你师姐就不是你师姐。 手上的力气不禁更加重几分。 龙渊也跟着被动的刺激的鲤鱼打了个大挺。 这动作大的吧,都超出两人预料和控制范围。 于是,不知怎么搞的,是山水有相逢又或姻缘有际会。 俩人的嘴结结实实贴到一块儿。 而且,还是鸣鸾在上,龙渊在下。 从侧方看来,就好像是龙渊在被鸣鸾强…那个啥的样子。 这次俩人都给惊着了,惊得谁也不敢再动。 嘴唇也还粘着。 四目相对,鸣鸾头会发觉,原来十一的眼睛这么清澈,里头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只有自己的脸。她木木然有种浑惑痴迷之感,像是惑于这双眼里的灼灼眸星,又像迷乱在自己于静湖上的倒影…… 龙渊耳朵里全身自己心跳的咚咚声,一颗脑袋里除了鸣鸾唇上的柔软,便再无他感。 这一幕,对他而言,就像是梦。 一个不忍醒来的梦。 将这片刻美梦惊破的不是他俩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来自外间。 … … 女君芮莘好容易才从繁冗政务中脱身,带着神医夫君,还有好些箱笼的仙草神丹,以及滋养身体的灵物来至昆仑。 夫妇俩风风火火的进了屋,正瞅见床里床外的一对人儿,躺着的那个绯云上颊,站着的那个凃的满脸花纹看不出面色,但俩人都是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看过来。 因是记挂小妹身体,毕竟玉藻那时学来的模样听着着实让人心颤。 于是,芮莘便没刻意将这一幕在脑海深印,自顾的往床边一坐,拉扯着鸣鸾就是番恨不得将她扒光的打探。 龙渊自觉的去端茶待客。 他离去时,还通红的耳根子,可是清晰落在仓颉眼底。 龙渊磨蹭着端了新的茶盏回来时,脸上也终于干净,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昆仑老祖。 芮莘和仓颉夫妇忙起身拜谒,并道歉说是本该就先拜见老祖,可实在担心小妹,所以先来妹子房里看人。还望老祖见谅。 以昆仑老祖的潇洒性子,再加鸣鸾是他爱徒,九颠又素来同昆仑亲络。他自然没有怪责。 待龙渊为各人分茶后,昆仑老祖先挑话头,让鸣鸾将此番受伤经历道来。 于是那几个也都摆出静心聆听的态度,鸣鸾这儿也不卖关子,把自己觉得该说的都倒了个干净。 至于那些不该说的,她就都好好揣在肚里,只字不提。 何为不该说的呢 —— 阿娘生自己时借助了冥玉邪灵之力。 长柏君偷走的冥玉碎片是两块而非一块,而且那块被她隐瞒的碎片,此刻正嵌在自己心头肉里。 而至于这心头玉碎的反噬作用,她就更是咬紧牙关,不肯吐露。 将所有事情听完后,芮莘连连喟叹。 她拉着妹妹的手,轻轻摩挲着道: ‘阿姐一直心疼你连母亲面都不曾见过,虽则这个告别匆忙,但,到底是让母女见了一面。’ 鸣鸾笑着宽慰姐姐: ‘阿姐,别难过,能见这一面,听到阿娘说话,我就觉很好了。虽则阿娘还是走了,可我还有姐姐们啊!’ 两姐妹这叙情,那厢三个爷们该听的也听完了,便起身出去,留她姐俩说话。 九颠女君事务忙碌,能□□这一趟可也不算容易,自然待得时间也不长。 等长姐走后,鸣鸾按时服用了龙渊送来的昆仑老祖的白玉丹,盘膝在床上运行两个小周天后,再抬眼,瞅见龙渊正不错目的对着自己发呆。 猛然见着鸣鸾睁眼,且又跟自己对望过来。龙渊的耳根倏地涨红起来。 鸣鸾没在意他忽然避开自己目光的古怪模样,反而看看半扇开着的窗外,伸了懒腰,道: ‘月上中天啦,时辰过得真快。’ 她腾地从床上下地,连蹦带跳踢踢踏踏直到了门口才把鞋子穿利索。 ‘可不能再这么闷着,我都要发霉了。咱们去云雨峰上看月亮吧。哎,对了,十一,带点好吃的!’ 瞧着鸣鸾欢脱的背影,龙渊忍不住佩服。不知该说她是健忘,还是夸她没心没肺。 咱俩个下午晌可是刚刚亲密接触。 难道现在不该表现尴尬么,那股暧昧迷离的语焉不详的小情小怯正是该在两人间环绕的时候。 这丫头,怎的,就跟没事人一样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因为这样很不青帝昭阳 云雨峰上月轮当空,鸣鸾和龙渊两个靠坐在一株高大古槐之下,清风习习,惊起槐花瓣羽纷落。洋洋洒洒间,更衬月色朦胧,引人遐思。 只是,鸣鸾嘎嘣嘎嘣大力嚼碎胡豆的声音,即破坏了这番美景的静谧,也证明她没有那般为景而动的情怀。 龙渊的长袍上摆着个八角盘,里头摊开好几个织锦的小包袱皮,上面是既有时令水果,也有几样脆生干果。 此刻,他正将一粒粒胡豆,耐心且迅速的剥皮,而鸣鸾就像是等着投喂的鸟儿,一颗接一颗的吃着。 手上动作麻利同时,龙渊嘴上也没耽搁。 不过,他可不是在吃,而是对鸣鸾讲述,她深睡后发生的事。 那日破了长岁山门,攻占比翼王宫,一切都顺利的让人不敢置信。 可很快,谡汛那边就有飞报,说是滨水西战事却吃紧大变。 先是南极仙宗主帅月楼处事不公,他让前来投效的其他仙门冲锋在前,自己的部众则放在后方。说好听是压阵,难听了还不是贪生怕死,想保存自家实力。 此举一出,直接导致他军中人心不稳。 你堂堂主帅尚没有勇猛彪悍,不畏生死的觉悟。那也就不要指望下面官兵能够用命。 而人家翼禹那边,却是准备充分,全军一心,将士奋勇。 待一开战,没费多少工夫,南极部阵就给冲的溃如蚁穴。 而见前方冲锋失败,月楼不但不速速引援,反而让他南极仙宗部队充起监工,摆开刀阵,挥舞长鞭,强迫退下的先锋部队继续前冲。 前有敌军,后有监军,被两面夹击成了肉馅儿的先锋部队,于是愤尔暴起,转而向着逼迫自己充当肉盾垫背的南极部队举起武器。 于是,南极仙宗率领的军队,就此在战场就自相残杀起来。 事情演变至此,本就无措的月楼更是大乱,接着他就临阵退缩,直接让自己亲军护佑着,骑着他那头拉风的飞马坐骑,溜了 …… 此战到此,败局已定。 幸而玉藻布置了谡汛带去的五千九颠人马。 战事关键时刻,九颠人马从天而降,拦住翼禹军队同时,也救下了战场上,被月楼遗弃的溃军。 翼禹见另有大军出现,误以为月楼的溃败是螳螂捕蝉的计策,于是也不敢再继续攻击,怕有埋伏,便暂时鸣金收兵。 战事暂时停止,两方各自撤出五里,再议战计。 趁此空档,谡汛发出两份飞报,一份给玉藻,一份给和庆。 一日后,玉藻和昱驰先到。他俩到时,正值比翼新的攻势开始。 这次和先前唯一不同的是,翼禹放出了两头混沌妖兽,红脚朱厌和双头犀加入战局。 两头妖兽,再加上翼禹本人的战力,即便玉藻和昱驰也落了下风。 危机时候还是和庆从天而降。 阴皇继承人,大殿和庆,自然不寻常。他同玉藻比肩,共战两头混沌妖兽。小战神的昱驰独立对决翼禹。 三打三,局势瞬间扭转。 再加上,还有龙渊六哥羽殷,八哥怀泽,这些可都是一品上仙。 而且,九颠还摆出了灵鸦和炙焰二阵,再辅以将士勇厉,兵勇有序。 滨水西的战场终于逆转。 天家招募的人马,最终取得胜利。 翼禹三兄弟皆被俘虏,两头混沌妖兽也被擒下,比翼军兵统统缴械。 和庆主持,将一干罪众压去天庭。 最后,以长岁山万年内不可建军,比翼族褫夺王号,翼禹关入玉盘山冰穴永世不出。此事才算了断。 有了处罚,自然也有奖赏。 论功行赏,和庆玉藻昱驰皆甚丰厚,而月楼虽然临阵退缩,可毕竟人家也参与了,再加之也是给南极仙宗面子,所以天帝也许以他同和庆三人一样的封赏。 但他虽得了赏,却并没半分风光。反而招来骂声不绝,诟病无数。 鸣鸾神情专注的盯着龙渊正在剥的橘子,好容易看他把白筋都剃干净递过来,便欣欣然的拿着开吃。 边吃她还不住评论: ‘还是天帝老谋深算,知道那小子德不配位,才要故意抬举。看着是给人颜面,实则让他人缘丧尽,厉害。’ 听着这话,龙渊跟着说: ‘呵呵,说到人缘,阿鸾你的人缘才是真好,好的人人羡慕,好到天下第一。’ 听这话风不太对劲啊。 鸣鸾瞅过去,就见龙渊一双黑眸如沉渊般对着自己,澄澈的瞳子里都是自己的影子,水蓝色的衣衫映着肤泽如玉。嘴唇抿了,像是有什么不满掩藏了没有表达。 ‘对啊,我人缘向来好,你也不是头一天知道。’ 听见这话,龙渊的眉心不禁蹙了蹙,唇角的旋涡也更深了些。 ‘我说的是青帝昭阳。’ 似是知道鸣鸾在情字上的迟钝,他不得不挑开天窗说话。 ‘他不是说…说喜欢你,还要娶你么。’ 龙渊的脸耷拉的很厉害,让他说出别的男人喜欢鸣鸾的话,那感觉就像拿针扎自己般自虐。 可惜,没等他自虐完,这边鸣鸾先给了他一个爆栗。 ‘好端端的,扯这茬儿干什么,害我食欲都没了。’ 瞧着鸣鸾膈应的拧了拧肩膀,转动脖子的模样,龙渊忽然变脸展颜。 对鸣鸾这个反应,他非常欣慰。 那么作为表示,龙渊很是殷勤的捡出个杏脯,递过去道: ‘尝块这个,开胃的……’ … … 之后又约半月时间,日日为昆仑老祖的白玉丹滋养,她那本就可称强健的体魄终于恢复如初。 而那颗嵌在心头肉里的冥玉碎片,经她自己体味,每每在她心绪起伏较大时候,它才会起作用。 表征也很简单,就是一个字 —— 痛。 也就是说,只要保持气和心平,这颗碎片就不会发生伤害。 不叫情绪起伏,那不就是清心寡欲么。 佛爷的做派,她鸣鸾可学不来。 于是,她便开始翻来覆去的琢磨,长柏君临死前的话。 要么成为它的主,要么被反噬。 先说反噬是个什么样子,那还不简单,痛就是啦。 而且,这痛鸣鸾自己也能感受到,它每一次都会比上一次加剧些,痛楚的面积也在增加。 所以,真正纠葛鸣鸾的,是要如何做它的主。 想来想去,也没多少头绪。 鸣鸾很想去求教下师傅,可最终还是打了退堂鼓。 当年阿娘借用冥玉邪灵之力生下自己。她也不曾让包括阿姐在内任何人知道此事。即便长柏君也是他偷窥而来,并非阿娘主动告知。 其中缘由,鸣鸾也能体会。 冥玉为混沌黑洞遗落邪物,且不论先祖们留下它的私心。但这东西在九颠的事一旦被捅出去,私藏邪物的罪责天家必不会放纵。 东华灵宝大帝为了混沌黑洞而没,王母为此牵累的人还少么,没瞧她至今都在暗戳戳给天帝各种下绊儿。以那位的心眼儿,若知道九颠藏着混沌黑洞的冥玉,就是不把人生吞活剥,也得让九颠上下脱层皮。 还有普天众家仙门,所谓人心难测,那神仙的就更不好说了。谁知道哪一个会给你下套儿,又哪一个会来抢夺。 这些都还仅只外部堪忧。还没清算内部的。 九颠宗族也是个庞大群体,还有众多山老川主。保不齐被这冥玉刺激下,又能窜出多几个长柏君来。 而鸣鸾不与人言此密,既是理解阿娘的担忧,同时更是不想牵累旁人,尤其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 阿姐,师傅,还有十一。 他们便是鸣鸾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他们是鸣鸾抗击冥玉碎片反噬的动力,同时也是她的软肋。 就如同比翼之战,她要做二姐的担当而不是负担一样。 鸣鸾要自己在他们眼里,永远是那个恣意张扬的模样。 … … 为了促进自己的佛爷心性,鸣鸾这天便叫上十一,两个去了万仞崖下映天湖上,坐着刁老二的筏子,捉竿垂钓去了。 望着没在水里一动不动的鱼线,鸣鸾也跟着发呆。脑子里琢磨的还是连日来那个困扰,怎的才能当家作主,镇住心口的碎片。 龙渊一直安静的坐她旁边,怀里认真的抱个鱼篓。 ‘鱼,动了,有鱼…’ 在龙渊连声提醒,鸣鸾才恍然回神,忙将钓竿提起。 果然一尾活鱼在钩子上奋力蹦跶。 龙渊帮忙将鱼从钩子上去了,笑着要装进鱼篓。鸣鸾却一脸的不满意横夺过来,道: ‘就这小一条,还不够喂鹅的呢。’ 说着她小手一挥,那小鱼就被她扔进远处湖面上的鹅群里。 那些白鹅是刁老二专门寻来,为他的映月湖增加的美景装饰。个个膘肥体壮,皮毛鲜亮。它们都是吃鲜好手,见着鲜鱼横空没有不抢的道理。 于是,鹅鹅鹅…嘎嘎嘎… 激酣声叫的极为响亮。 鸣鸾皱眉看过去,道: ‘这鹅怎么还叫出鸭子声了……’ 她暗自怀疑,刁老二毕竟是天禽,天陆水虽说都是禽类,可毕竟还有差别。莫不是他分错纲目,错将水鸭当水鹅了。 不过,甭管这水里的是鸭子还是鹅,反正她的鱼钩还得继续下。 湖岸上腾地现出个人影,彼时那群白鹅正好聚在那处浅水,也便正好被这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给吓得又惊出好大嘎嘎声。 龙渊和鸣鸾两个寻目过去,见是花豹夫妇中的丈夫花大王。 脸上带着疾驰的汗渍,花大王因为激动而有点结巴的道: ‘不,不好了,君山青帝来,来了。老祖很生气,我听见,昭阳君说,他说,他说他要娶你!’ 就着最后一句的顺溜话,花大王的指头笔直的戳向鸣鸾。 噌地,花大王的话还没来得及惊到鸣鸾,反而是龙渊忽然的暴起,小垡子晃悠同时,也吓了鸣鸾一跳。 瞧他满脸愤意,鸣鸾反而暗暗轻嘲。 我这正主儿还没急眼呢,你蹿个什么劲儿啊。 真是沉不住气。 太有损你师姐以及小姨我的气度了。 轻轻拽下龙渊袖角,鸣鸾低声提醒: ‘稳着点,听他把话说完。’ 然后,她问花大王: ‘然后呢,你不说师傅生气么,他俩打起来了?’ 花大王摇头: ‘没有,我只在外头听见老祖吼了两句,说不要脸什么的,然后就把人给撵出来了。’ 鸣鸾若有所思的点头,道: ‘哦,撵了多久了?’ 花大王答: ‘就刚刚而已,他前脚出咱昆仑山门,我后跟着就来给你们报信了,我花豹的脚程,嘿嘿,这山里说句第二可没人敢占第一的。’ 鸣鸾点头,接着却转头去看自己饵篓,晃悠下,举给龙渊道: ‘空了,再去跟刁老二要些来。’ 龙渊和花大王同时道: ‘你还要钓鱼!’ 鸣鸾耸肩: ‘当然,我这半天了才就见那么小一条,还喂了鹅。今天要不钓上条大的,说出去我的脸还要不要了。’ ‘那,老祖还有青帝那儿……’ 鸣鸾把手扫了扫,止住花大王的话,道: ‘该骂的骂了,该走的走了,还有何事。老花你也是,每次都爱干这种马后炮。切,我都懒得说你。哎呀,走吧走吧,别影响我钓鱼。’ ‘啊,哦。’ 花大王委屈的吭哧两声,只好默默撤离。 龙渊两手各抱着个篓子,大的是鱼篓小的是饵篓。 他静静的看了会儿鸣鸾,见她只是盯着湖面鱼线,倒真是副专注钓鱼模样。 心头虽有异样,但还是放下鱼篓,只抱着饵篓,纵身向着万仞崖上刁老二的茅屋而去。 在他身影没入云端一刹,鸣鸾倏然起身,撩裙纵起,飞身上岸,人影一闪,便消失在山林中。 当她再次出现时候,人已经在了昆仑下山古道必经的沧浪亭中。 彼时,青帝昭阳正捻着一朵白花,优哉游哉的拾级而下。 山间的风鼓起他的衣袍,明珠高冠,翠玉清珏,那身气度和精致模样着实令周围草木景色平添了许多仙意。 将一双桃花眼笑的弯了,他进到亭中,毫无顾忌的就挽住了鸣鸾的手,道: ‘丫头,你是专门在此等我的么。呵呵,是要同我私奔么!’ 鸣鸾眉心蹙了蹙又放开,唇角微不可查的抿了抿,像是压抑住某种情绪,努力挤了点笑容,道: ‘没错,我是专门在这等您老的不假……’ 她尽量不动声色,却很是大力的跟扒拉粘在身上的刺棘一样,扒开昭阳君的手,并且后退两步,道: ‘是来谢您老当日相救之恩的。’ 言罢,长袖一挥,幻出一个凭空而浮的托盘,盘中是两杯水酒。 昭阳君循着她眼神示意,同她两个一起端了酒杯,微微对下,然后各自饮罢。 杯盘才收去,昭阳君立刻又道: ‘酒喝完了,咱们回君山吧。’ 闪开差点又要抓住自己的手,鸣鸾提眉: ‘回什么君山!’ 昭阳君做疑惑状: ‘不是要同我私奔么。’ 鸣鸾翻白眼,心说这茬儿还过不去了是不。 拳头攥起又放开,她转过身按住胸口,强让自己把气儿喘匀了,才又转身,勉强挤出笑容,用搀扶老人的姿势将昭阳君摁坐下,然后迅速隔开些距离,自己也坐他对面,道: ‘您都老神仙了,还爱跟小辈开玩笑,怎么这么难相处啊,呵呵…’ 鸣鸾的笑声突兀的发出然后又戛然而止。 她摆出一副要拉家常的模样,先是很刻意的上下打量下昭阳君,接着才道: ‘都说您跟我家师傅年岁差不多,可看样子却很不相当呢。莫非您老那冲阴阵还有驻颜的法门。’ 昭阳君唇角得意的瞥了瞥,说: ‘你师傅啊,他年轻时候就长了副已经活了几万年的模样,他那模样老啊是天生的,跟年纪无关。’ 听他贬损师傅,鸣鸾嘴上没说,心里却暗撇嘴。 如此说来,你不就是天生的风流胚子,小不正经加老不正经。 ‘那您和我师傅,到底谁的年纪更大些呢?’ 鸣鸾这句话似乎对昭阳君有所触动,他那双桃花眼终于有了几分闪躲之意,但最终,他还是回答: ‘本君先于你师父临世百年,可是丫头,论及模样,若与人说我与你那小师弟为兄弟,怕也大有人信吧。’ 鸣鸾脸蛋鼓鼓的,随了他的话音连连点头。 心里可是要摇头摇成拨浪鼓。 我家十一多嫩啊,你个老油桃,风流鬼,怎么比。 克制住心底的真实情绪,鸣鸾觉得嘴角的笑却有些挂不住了。 不行,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趁着自己还能虚与委蛇的伪装下去,鸣鸾忙道: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师傅就已经天上地下无所不知了,那您肯定学识比他还要深厚吧。’ ‘嗯,我想请教下,对于那个…冥玉,您知道多少呢?’ 乌黑的眸子变幻不定,昭阳君沉吟良久,似是在酝酿情绪,又像发现什么秘闻,他带着古怪的笑,道: ‘莫非,冥玉碎片入心的事情你隐了没说?’ 鸣鸾面上颜色早就挂不住了,被他这样实打实问出来,终于也是渐自变得冷淡。 ‘扎的是我的心,与旁人何干。说与不说,也没多少必要吧。’ 昭阳君的身子忽地探过来,鸣鸾毫无畏惧的和他直视,半晌,那双桃花眼才忽悠悠向下,很不礼貌的直盯着她的胸口。 鸣鸾仍是未做躲闪,堂堂然任凭他用眼睛吃豆腐。 手腕忽地被他擒住,若非感应到对方是在探寻自己脉门,鸣鸾早一个耳刮子抽回去了。 ‘近来可是常常感到心痛,且一次重过一次。’ 鸣鸾回他一个冷笑,抽出自己的手,道: ‘小丫头我现在要的是位博古通今的仙师,而非大夫。’ 长柏君却又抓住她的手,用一种很平淡却又及正经的语气,道: ‘跟我回君山,以后每次它伤你时,我可为你输入灵力,护住心肝,阻隔反噬。’ 有生以来,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正经说话,严肃承诺。 可惜,这万万年的头一回,也还是个流水错付。 再一次抽回手,鸣鸾的脸色已经开始可以用不太好来形容了。 ‘看来是我找错人了,抱歉,耽误您老时间,就此别过吧。’ 见鸣鸾起身要走,昭阳君无可奈何的一叹,在她身后,开口道: ‘冥玉为混沌黑洞中邪灵至圣的一品邪物。混沌妖物借它提炼灵力,同时,它自身也会吞噬灵力弱于它的妖物。比它强的,它会认主,任凭主人借它修炼。比它弱的会被它毁灭吞噬。这东西又阴又邪,比豺狼还要贪婪,虎豹更加凶狠。’ 鸣鸾回首,若有所思的道: ‘也就是说,它是个欺软怕硬的。只要比它狠比它强……’ 后面没说完的话隐匿无声。但观鸣鸾忽而浮涌的笑意,可见,她已经有了些主意。 昭阳君站在那里,垂目看她。亭中光线遮挡,令那琉璃般的眼眸看着更加轻盈柔亮,这样带了笑意,明媚的仿若朝阳中带着露珠的花儿。 这丫头似乎从来不懂收敛,那副聪明外露的模样,每看一次心就颤一次。 此刻心里有了打算的鸣鸾,对着昭阳君便起了鸟尽弓藏的念头。 ‘多谢指点,想来您老事忙,我呢也不清闲,后山好多要料理的。便也不耽搁您老时间,下山好走哦。’ ‘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 鸣鸾脚步在亭外停下,环胸做了个思考的模样,道: ‘你不会。’ 昭阳君缓步过去,越过她身前,侧首道: ‘为什么?’ 鸣鸾歪头,笑容里带着点神秘莫测: ‘因为这样很不青帝昭阳。你对我有意思,若守住这个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对你接近我才更有利。’ 昭阳君笑容更深,忽的出手揽住鸣鸾腰肢,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丫头,说的很有道理,本君最讲道理,自然都依你啦。呵呵,下次发作时候,莫再硬撑,只要点下铃铛心,我便会来帮你。’ 鸣鸾觉得腰间被人动了下,低眼一看,正是枚小小的紫金铃铛被人系住。 以她天然的对宝贝的嗅觉,立刻知道这是件好东西。 尽管昭阳君的人看着碍眼,可宝贝又没有过错,不该为他的主人承担责任。 鸣鸾收礼一点都不含糊,嘴角虽然撇了下,可眼睛里跟个财迷一样光亮,表现的极是分明。 抬起下巴,鸣鸾展颜的是再假不过的假笑。四目相撞,她连句谢都没说,直接抬了抬手,对着人做了个请走不送的手势。 这次,昭阳君也没有再强留。 只是他临走时,那双桃花眼很是脉脉绵绵的瞟了下才移开。 那一眼直叫鸣鸾浑身掉鸡皮疙瘩。 ……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龙渊冷战 之后几天,诸事皆平常。 可鸣鸾发现龙渊不知何故,似是在跟她冷战。 原本每日他都会拿了白玉丹,端茶倒水,周到的侍候她吃完,并不错眼的看着她调息。可这几天,他却只是将丹丸放在她桌上,便转身离去什么也不管了。 还有,晚上也不再邀她去云雨峰上吃零食了。 要钓鱼,他也说没空。 花大王夫妇吵架,花夫人拉着鸣鸾抱怨鸣不平,鸣鸾帮腔训斥花大王。眼瞅着花大王低了头,这就要认罪伏诛,即将恢复往日的家庭和睦。那厢一直沉默的龙渊却开了口,看似是在替花大王说话,实则是在处处跟鸣鸾对着干。结果,引得那两口子原本渐息的活儿又蹭蹭涨起来。 后来,连师父都悄悄找了鸣鸾来问: ‘你俩吵架了?’ ‘你这丫头,别看人孩子对你老实,就可劲儿欺负。人家十一毕竟是天家贵胄,若放在九重天宫阙里,人走哪儿可都被敬着供着的。’ ‘这孩子秉性,师父看的可是清楚,是个好孩子。聪慧,刻苦,有涵养。心存大道,智计深远。为人也孝顺,敬亲长,尊师道。现如今,这样的男子不好找。’ ‘你看看你自己,就你那脾气,是个好相与的么。人家十一这几百年,处处迁就,照顾,维护。你说你俩一块,什么事他不都先为你着想……’ 鸣鸾默了一会儿,越听越不对味。终于,她止住昆仑老祖,道: ‘师傅,你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啊。’ 昆仑老祖一瞪眼,道: ‘你俩都是我弟子,哪个外了!’ 鸣鸾没脸没皮的搂住师傅的胳膊,摇晃着说: ‘我先入门的,当然我更亲啦。而且哎,师傅您的话说的好奇怪,先不说我有没有欺负十一,那后头夸的,就跟要帮我相亲似的。您老也是,这么大岁数,劝人都不会。’ 昆仑老祖看着自己宝贝徒弟,他现在是真体会到,什么叫对牛弹琴。 自己这个徒弟,你让她练功修法,上阵打架,歪点子戏弄人…… 这些都没问题。 可就是这情之一窍,她是真的没开。 甩开鸣鸾的手,无奈叹息,他为鸣鸾下达最后旨意: ‘去把十一哄好,哄不好,罚你抄大悲咒八百遍。’ 听着鸣鸾出去时呜呼哀哉的抱怨,昆仑老祖默道,十一啊,师傅也就能帮你到这儿了。 回去后,鸣鸾咬着指头左右琢磨,自己究竟哪里惹到十一。 最后,终于想起缘由。 应该是生气自己钓鱼那天放他鸽子。 切,这小子,何时变得这般小心眼了。 鸣鸾想的解决法子,便是选了和那日一样的青天白日,强拉了龙渊去到映月湖边,说是要陪他钓一天的鱼,来作为补偿。 哪知龙渊不肯给她做脸,竟然甩了她,用练功的借口,飞上缥缈台,耍了整整一日的飞剑。 当晚,待得明月高悬,鸣鸾再次锲而不舍的去敲了龙渊的门,嚷嚷说要陪他去云雨峰看月亮。 人家龙渊在房里半晌,回说是自己歇下了,不去。 一天里,龙渊连着撅了她两次。 这在以往是绝无仅有的。 失了颜面,心里生出落差的鸣鸾,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于是,咣当,她也不问了,直接踹了门子进去。 腾腾腾走到屋里,掀起床帐,见着的还真是只穿着白色里衣的龙渊在床上躺着。 没脸没皮的往人家床边一坐,脸上的怒色瞬间被笑脸替代。 她将怀里装满零食果子的八角食盒,在转头往里躺着的龙渊耳边晃晃,道: ‘起来吧,去看月亮啊。’ 或许是被她鼓噪的烦了,床里人终于回首。 见龙渊转头的动作才起,也不等人家彻底转过来,看看眼神或说上几句话,鸣鸾就蹭的起身,迫不及待的从旁边衣架上抓了袍子,还有绅带。 眼睛对上,龙渊盯着笑的跟朵开的灿烂的花儿似的鸣鸾,心里不由一软。 耳边,听到鸣鸾凑近在床边说话: ‘我帮你更衣,快起来吧。’ 无奈的暗暗叹息,龙渊下地。 果然,鸣鸾说到做到,立刻就过来,套袖子,整襟领,然后环过他的腰仔细将绅带扣好。 那个殷勤,也是少见。 然后,她也不顾人家龙渊还披头散发着,拉上手,抱着食盒,几乎是奔出房去。 还是那株古槐,还是那个位置,也还是那个八角食盒,食盒里…… 同样还是鸣鸾最喜欢吃的那些果子…… 带着讨好的意思,鸣鸾一个一个的剥壳,同时,果仁也一个一个递给龙渊。 ‘果子好吃吧。’ ‘月亮好看吧。’ ‘来,再吃个橘子。’ ‘ … … ’ 殷勤投喂半晌,见那天上的明月也被层薄云拢住了,而龙渊的脸上却是暖和不少。 鸣鸾觉得时机可用,该时候把问题摊开来,化解矛盾了。 于是,她笑眯眯的道: ‘果子也吃啦,月亮也看啦,呵呵,气就别生了,好不好。’ 被侍候半天的龙渊,这会儿也摆出大爷状,往后头一靠,淡淡的道: ‘那就说说,那天,你干什么去了。’ 鸣鸾一愣,不由纳闷。 那天… 哪天啊? 恍然间,她悟出,龙渊的那天问的应该是钓鱼那天。 瞧见鸣鸾眉梢一挑,龙渊就知道她这是要扯谎的节奏,便道: ‘莫答说太阳大,嫌晒就走了。也别扯是谁来给你叫走的。龙女红珠止雨遮阳,日头晒的借口一戳就破。但若有人来叫,那是何人,何事,这些更是好查好究。所以,我劝阿鸾,还是说实话的好。’ 鸣鸾微怔,脸上神色变得难看。 不由抱怨龙渊这次的蛔虫做的好不招人待见。 鸣鸾尴尬的笑了下,然后缓缓垂下眼眸,让自己长长的睫羽遮盖住眼底的流光。 眼睛是心领的窗户,我把窗户盖上,你不就看不出来了。 幽幽叹口气,她道: ‘那天听了昭阳君的事儿,我也觉得心烦。后来你去拿鱼饵时,我自己是越想越糟心。然后,我就决定去下山的路上堵他,我想问问他,到底看上我哪儿了,然后我会把他看上的这些都改了。’ ‘ …… 可是……’ 用个忧虑的眼神,快速的瞥了眼龙渊,然后又迅速垂眸,道: ‘那老小子跑忒快,我没赶上。然后,心里郁闷,我就在沧浪亭吹了会儿风,心情好些了才回……’ 后头的话没了声音,因为鸣鸾正好抬头,看见了龙渊如同隐忍了某种强烈情绪的样子,他的眼睛里像是快着火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十一你,你别不信啊。’ 惊讶,愧疚,复杂的情绪令鸣鸾说话都显得结巴。 天空中响起一个炸雷,之前的薄云现在已经厚的像是黑色棉田。 这又是几个意思,要替十一讨公道,警告我还是劈了我…… 轻咬下嘴唇,鸣鸾去拉龙渊的手,打算再来点好话哄哄,可迎面却见那双漆黑的瞳子里,不知怎的平添了几分薄色。 他一言不发的望着鸣鸾,却像是在问,为什么还要扯谎,是觉得我好骗,还是…… ‘十一 。’ 鸣鸾歪头,做出委屈哒哒的模样,轻声叫他。 龙渊却是不为所动,反而过来板住她的肩,眼睛直直的仔细的一眨不眨的盯着鸣鸾,道: ‘有时候,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里面的我到底是什么模样。’ 嘭,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从龙渊脸上读出受伤的神情。 可是却又觉得困惑,自己对他撒谎也不是第一次了,几乎每次都能被轻松识破。可是,为什么独独这次,龙渊就受不了了呢。 认真想想,这次的谎话也不算多伤人啊。 十一,到底怎么了! 但很快,鸣鸾就顾不上纠结这些了。 因为,冥玉碎片开始作怪。 心口的痛从一丝丝开始延伸,扩大,加重。 在自己还能忍受,且不变颜色的情况下。 鸣鸾将眸光收起,先一个起身,尽量淡然的道: ‘天不好,没月亮看了,哎,困了,回吧。’ 说完,她也不等龙渊答话,自己先不客气的离了云雨峰。 待她回到自己房间,紧闭房门时,额头已是汗如豆大。 她几乎是逃跑一样回来,根本也顾忌不到,龙渊有没有跟着。 穿着鞋袜就钻进床里,挥手用掌风落下床幔,盘膝运功,强提灵力护体。 尽管此刻痛楚强烈,可她却从未想过要动用腰间紫金铃铛。 … … 昨夜骤雨过后的昆仑,今日正是一派郎朗的清润模样。 龙渊出房门时,已经是辰巳之交。 望了望雨后清明的天光,他将目光落在对面,鸣鸾仍旧紧闭的房门。 想起昨夜,她神色淡漠,忽然离去的模样。 心头不由微哽。 自己这次是不是气太久了。 阿鸾是否也生气了。 想起昨夜鸣鸾殷勤样子,心底也跟着泛起一丝淡淡甜意。 脚步停在鸣鸾房前台阶下,一只手从袖中伸出又落下。 钓鱼那日的情景再次浮涌。 龙渊取了鱼饵归来,只见小筏空空。 放眼四顾,周围都不见人影。 算来,他反应也够快。立刻通过联想先前花大王的报信,便理出头绪。 这丫头,不会跑去下山路上,准备劫道报仇吧。 虽则阿鸾本领不小,可想那青帝昭阳又岂是好对付的。 于是,为这担忧,龙渊忙往下山路上赶去。 他到了巨石峡口,沿着细长石阶,远远的正好能看见沧浪亭。 亭中两人,相对而坐。 昭阳君背向自己,看不到面色。但鸣鸾脸上挂着的笑几乎就没停过。 关键,这俩人说话就说话,可怎么说着说着,距离还越来越近了。 而且,鸣鸾面对几乎要贴上自己脸的男人,竟然没有阻止,且还笑脸相待。 这一幕,惹得龙渊止步不前,而且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此刻脸色定是极为难看。 心里像是被人推到了调料罐,什么味儿都有。 终于,那俩人出了亭子。可青帝昭阳那是什么动作,他……他竟然环住了鸣鸾的腰,嘴巴还贴上了鸣鸾耳垂。 … … 那刻,龙渊是真想蹿出去,狠狠的和这位打个痛快。 可是,最终他只是紧紧攥拳,而并没有冲杀。 因为,在龙渊心底莫名升起了几分忧虑,疑问,还有恐惧。 比翼王宫那夜,是青帝将全身浴血的阿鸾抱出来的。 那晚二人的经历,会不会在阿鸾心里种下什么…… 今日听了师傅赶走来求婚的昭阳君,阿鸾表面不动声色,却支开自己后悄悄来与他说话。 他们…… 莫非是私情…… 如若自己现在冲出去,阿鸾会帮哪个呢? 平生第一次,天家十一子感到了不自信。 这几日,他躲开鸣鸾,既是因为生气,同时也是因为恐惧。 龙渊非常害怕,他害怕自己想的那些都是事实。 今日,龙渊更多的其实是后悔。 后悔昨日没有就坡下驴,后悔自己给自己找别扭,还要继续纠缠关于昭阳君的问题。 反过头来,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鸣鸾离去时,由浓转淡,从火化冰的情绪和样子,令龙渊彻夜难眠。 心头长满原上荒草,烧不尽,拔不光。 那是他发誓要耐心守护的人。 此时,他却耐心全无,忧虑满满。 因为,有人要来跟他抢夺。 凉亭里,看似融洽,感觉亲密的画面像一把刀,不断砍向龙渊心肠。 他想鸣鸾好,可是,若要他放下思恋,由她同旁人相好。 却是万万不能。 墙头雀儿鸣叫,惊醒龙渊神思。 仿佛鸟儿亦看懂了他心意,催促他快些敲击房门,与那人和好。 心里缠着百般纠结念头,龙渊终于还是转身,这也是两人相伴以来的第一次,他不知如何示弱,如何在闹了别扭后主动示好。 这一天,又是缥缈台上,或许只有挥汗如雨,让自己累成狗,才能暂且挥开这些扰人的思绪吧。 接着又是持续了两日的冷战,才总算迎来些转机。 泼水沟的猪三郎同木禾坡寻娘子要办喜事。 这对猪精和狐狸精的结合,正经称得上是昆仑精怪圈里的大消息。 他俩好上,也还说的是鸣鸾的媒纤。 当年寻娘子夫君故去,她娘家人来闹事霸产,的亏鸣鸾拉着猪家四兄弟去给寻娘子撑腰,帮她维权。 正是有了这个起因,也才勾出后头,猪三郎体恤她一个女人家,常常来帮持。 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事成了。 作为朋友加媒人,而且寻娘子早跟娘家了断,没了亲眷。所以,鸣鸾就想当然承担了娘家人角色,帮着她操持。 两人婚期定的紧张,就在本月初十,算算时日,竟还不到七天。 龙渊这儿还天天央央冷冷的不同人多讲话,哄他吧也没什么效果。 于是,鸣鸾便干脆暂时先搬去木禾坡,说是帮寻娘子准备嫁衣,拾掇妆奁,还有清点红单。 而实际上,她也就是趁此避会儿风头。毕竟人家寻娘子较真说算不得出嫁,而是猪三郎半入赘形式,到木禾坡来。 月初十这日,婚礼都是蛮热闹的。 虽没有十里红妆,但昆仑的小花精们都来捧场,漫天飞扬的绚烂的花瓣雨中,丝竹嘹亮,宾朋客喧,寻娘子嫁的幸福又风光。 昆仑老祖身份贵重,自然不便亲身列席,但他也着龙渊带来自己的贺礼。 猪家老大将龙渊拉至主家大桌上,在自己和花大王中间的座位。 鸣鸾既是娘家人,又是媒人加司仪,便跟着新郎新娘挨桌敬酒,最后还陪着寻娘子回了新房。 酒宴一直热闹到月升,众人才簇拥了醉醺醺的新郎去到新房。 在连串起哄声中,猪老三挑了盖头。 寻娘子身为狐狸精,自然模样水灵。她含羞带怯的小样子,登时让猪老三彻底呆成一头猪。 众人见了,更是哄堂。 两人喝了新人茶,吃了桂圆枣,作为婆家人的猪老大和娘家人的鸣鸾,开始合力往外赶人。 人声渐渐远离,新房里两个扭扭捏捏的大人,这才开始从床两头慢悠悠往一块磨蹭。 人家俩在屋里说着瞧瞧话时候,门外安静小院的老枣树上,腾地耷拉下一双云靴,摇摇晃晃,显得格外欢腾。 这个不是旁人,自然是去而复返,打算来听洞房的鸣鸾。 她此刻正优哉游哉的拎着个大红酒壶,倚着老枣树粗枝,边品佳酿,边竖了耳朵偷听。 ‘别,先等等,我换件衣衫。今天太折腾,有点出汗了。’ ‘不,不用,自家夫君,还在意这个。’ ‘ … …’ ‘寻儿,这嫁衣的扣子,好难解。’ ‘你这猪头,呵呵,这样不就开了……’ 一壶酒还剩了不到三分之一,这婚酒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果子酿的,竟然比师傅的粮食酿还有上头。 鸣鸾眯了眼,脖子和身子越来越向前倾,因为屋里那俩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的双颊满是彤霞之色,倒不是因为听见什么羞人的调调,而是纯粹是酒色染的。 猛地,屋里传出寻娘子的叫声,那感觉好像她被人打了似的。 周遭都很安静的氛围里,这一声来的猝不及防,以至于将鸣鸾惊得身子重心不稳,衣裙翻飞跟朵绽开的花儿般,从树枝上落下。 她还没来及运气,腰上忽地一紧,身子一侧就被贴在绵软的布料里。 提起醉眼一看,正是龙渊接住了差点落地的自己。 俩人只是对望一眼,都还没来及说话,房里又有声音传来。 哼哼哧哧,好像在干什么重体力活儿。 鸣鸾歪头,还正纳闷,没成想耳朵就忽然被龙渊用手堵住半边,然后他用另一手臂轻松如托举般,打从膝下像抱小娃儿一样,把鸣鸾屈膝托抱,飞入长空。 眼前狂云乱入,景物花坠。 本来就酒劲儿上头的鸣鸾,被这飞速狂行搞得更是晕头转向。 待得终于见着实景时,两人已经再次来到云雨峰老槐下。 摇了摇头,感觉脑子里还有一团浆糊。 鸣鸾看着眼前重影的龙渊,脸色一变,把酒壶生气的往草地上一扔,用手指怼着龙渊的胸膛,道: ‘带我来这儿,干嘛啦…知不知道,十一,你可耽误我大事儿了!’ 龙渊脸上不虞的问: ‘什么大事?’ 龙渊摇摇晃晃的抓住龙渊胸前衣料,提起脚尖儿,探头努力够到他肩头,对着耳边,神神秘秘的悄声道: ‘闹…闹洞房…’ 说完,她把嘴巴埋进龙渊肩头里,吃吃的笑。 笑了一下,突然又抬起头,拽了龙渊的衣袖,道: ‘那个□□带着没…呵呵,走…现在…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咱…咱们把□□丢进去…哈哈…’ 脸上闪过无奈。 龙渊拉住鸣鸾,带着隐忍道: ‘你个女儿家,去偷听人家洞房…哎,说出去是要被人笑的。’ 鸣鸾皱眉,吭哧两声,反驳道: ‘谁敢。哼,再说,再说了,我知你知,我不说,你不说,谁…哪个知道□□是我扔的,嘿嘿…’ 不知是酒力原因否,身上感觉有点软,还有点热。晕晕的抬了头,正迎上龙渊的双眼。 还是那么清澈,温柔。眼里的人影只有自己。 忍不住凑近,像照镜子一样看着里面的自己。 鸣鸾没注意到,她无意识的将两人间距离拉得格外亲近,几乎鼻尖相抵。 在龙渊心脏快要跳出胸口时,这丫头忽然撤远,然后像个傻子一样,呵呵笑起来。 接着,她没来由的说了句: ‘十一,放心,你师姐绝对讲义气。将来你娶媳妇,师姐肯定不去偷听,好吧。’ 原来,那个闹洞房扔□□的茬儿,她还没忘。 娶媳妇,是要自己跟旁人么…… 若我取了旁人,阿鸾,你又打算嫁与哪个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