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心狠手辣》 第1章 死而复生 三更时分,月如明灯高悬夜空,红墙宫闱内树影婆娑。 万籁俱寂,虫鸟无声。 瑶华宫内外跪着一群神情漠然的宫女太监,灯火通明。 她只着一件白衣素纱,三千青丝如瀑,散漫地缠绕在身上略显凌乱。 柳眉如烟,眸含秋水,冰肌玉骨,暗香袭人,嘴角还挂着一丝清晰可见的血迹。 这是一张祸国倾城的脸。 近来这些天,皇宫接连发生了许多件大事,闹得后宫女眷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不知这宫权的风向究竟是要吹向哪儿。 先是垂帘听政的魏太后暴病身亡。 接着又是宠冠六宫的月贵妃,因毒害太后的罪名而被打入冷宫。 最后,皇帝又立了最不起眼的白昭仪为后。 有人说,月贵妃身犯死罪也不过是关入了冷宫,皇上还是心系于她的。 不然这后宫妃嫔众多,为何单立月贵妃的妹妹为后 白昭仪的容貌虽不及她姐姐,但毕竟是贵妃的至亲,皇上这是因乌及屋,舍月求珠,不得已而为之。 也有人说,皇上深爱的一直是白昭仪。 早前,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皆是太后掌权,势必树大招风,他不过借着月贵妃的荣宠,护得昭仪周全。 如今改政换主,皇上自然是卸磨杀驴,再把昭仪扶正。 宫中最不缺的便是流言蜚语,不堪入耳的传闻四起;甚至连月贵妃与魏将军通奸这样的污言秽语也是有人说的。 宫灯烁亮,恍如白昼。 白问月淸艳沉冷,素裙拖地,立身案前。 她强撑着身子,玉手提笔,一字一句,写的是给谢欢的遗笔。 纵然是把她打入冷宫,立白来仪为后,她都是信他的。 这一定是他不得已为之的计策。 太后暴病,他须得给朝堂、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才把她推了出去,做这个蛇心毒妇。 然而,封宫幽禁,宫人全部被斩,谢欢不再见她。 直到她的亲生妹妹带着毒酒踏进了瑶华宫的门,她才认清原来真的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这样简单的翻脸无情戏码,亏她聪明一世,竟然没能看得出来。 谢欢说,等他灭了魏氏,夺回兵权,亲自掌政的时候,便立她为后,与她执手共赏江山如画。 他给她盛宠,讨她开心,许她后位,原不过是演与太后与魏氏宗族的一场戏。 她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受尽魏太后的刁难和折磨,苦心为他筹谋,最后是替她人挡了刀子,为她人铺了青石,给她人做了嫁衣。 白纸滴墨,写的是 我本将心向明月,明月一心照沟渠;若非眼前生离死,何信君王不自由 妾即死,死不休。 她心中恨,恨得便是马上要死了,也要让他心里不痛快。 俯身的宫人皆都缄默不言,唯有盛装华服,仪态万千的那名女子笑的得意 “你这是何苦呢姐姐。” 她站于桌前,与白问月四目相对,看着白纸黑字,眼中满是不屑“你既是聪明,何苦自欺欺人。” 皇上是不是真的爱她,她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写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又有何用。 她劝道“我也是为了你好,给自己留些颜面吧姐姐。” “你一生骄傲,莫要丢了自己的气节。” 她说的对。 白问月一生骄傲,从出生到嫁人,不管是真是假,皆是立于万人之上。 便是棋差一招,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她依然姿态傲然地怨恨和诅咒。 全然不见弃妇鹑衣鹄面,伤心欲绝的模样。 毒性发作,内脏似是被灼烧般的疼痛,胸腔内涌出一股血意到了喉处,尝到了腥甜。 她面不改色地强忍着,挺直地站在那里。 只是执笔的手不住地抖动,一笔一划都写的极为艰难。 白来仪最恨的便是她这副盛气凌人,高人一等的模样。 自小便爱要强,处处矫矫不群,万众瞩目。 明明是到了这般落魄的田地,还强撑着一口气装模作样。 见她不为所动,她满腔怒火,咬牙切齿地却挤出一个笑,然后去扎她的心窝 “姐姐深居简出,怕是还不知道,前些天边境传来了捷报。” 她故作停顿,紧盯着白问月的面孔,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然后道“可魏将军,却不幸战死了。” 果然,本来平淡如水的面孔忽生一抹惊色,她停下了笔,还未出声,一张口便溢出鲜血。 这才是一个阶下囚该有的样子。 白来仪难掩心中的喜色,进而又继续道“说是前去支援反遭埋伏,结果被敌军包围,万箭穿心而死。” 她佯装可惜地叹了一声“真是可惜了,魏将军英勇善战,戎马一生,尚未娶妻,也无子嗣,就落得个如此惨死的下场。” 大将军魏央,是北绍最骁勇的将军。 他赤胆忠心,从不参与朝堂上的政乱,为北绍鞠躬尽瘁,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人,谢欢竟也下的了手 不,不是谢欢。 害死魏央的是她,如果不是她为了兵权,故意接近;如果不是她为了逼宫,有意调离;谢欢根本不会有机会杀他。 她丢掉了手中的笔,任由黑墨染了她费尽辛苦写下的字。 想到那个只因她一句话,明知是火坑,也甘愿去跳的男人。 怒极反笑。 “好。” 白问月强捂着疼痛的心口,踉跄了两步,对着白来仪那张春风得意的脸道“你与谢欢做的可真好。” “姐姐说的是哪里的话”白来仪推托,又假意去搀她“是姐姐七窍玲珑冰雪聪明,也是魏将军金戈铁马宁死不屈,才有了我和皇上如今的安稳。” 她笑的人畜无害,说的真诚“当是你们做得好才是。” 无力地挣脱了她的手,白问月靠着桌案勉强支撑着身子,鲜血一口口地从她胸腔溢出,脸上却笑的明艳动人,撕心裂肺。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深恶痛绝地瞪着白来仪,若是还有一丝力气,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千刀万剐。 她问“是什么时候,你与谢欢勾结到一起,把我算计了进来” 听到勾结这个词,华服的贵人皱了皱眉头,她冷哼一声,无情地嘲讽“勾结你还以为是我从中作梗,插足你们之间” 怕白问月不够明白,她不屑地揭开真相“当年皇上十里红妆,万担金银玉珠,真正要迎的是我。” “你我一同进宫,不过是让你担了虚名罢了。” 本就是互生情愫,早定终身。 回想起当年初进宫的模样,白问月还历历在目。 只要是北绍的女子,无人不知谢欢万担赏赐为聘,红妆十里,高歌曼舞把她接进宫中,这样大的阵仗,羡煞旁人,道是国母也不过如此。 为此,她成了魏太后的眼中钉,心中刺。 进宫的生活举步维艰,处处受制于人,可她也都挺过来了。 谢欢许她母仪天下,不过是一句空话,恩宠也好,后位也罢,这些都是他要给白来仪的。 白问月想起这些年来,她与魏太后斗功斗法,最后更是亲手了结了这个女人。 魏太后笑她“白问月,你以为你了解谢欢我教养他几十年都看不透他。” “你以为你拥有一切其实你一无所有。” 她说“我死之后,下一个便是你。” “白问月,我在下面等着你。” 太后笑的猖狂,临死之际,她哀的不是她的权、不是她的母家、而是笑她自大。 她看出她不过是谢欢手里的一颗棋子,注定要被丢弃。 可惜她们都明白的太迟,也都因此而丢了性命。 看到白问月痛苦的模样,白来仪这才心满意足,她锁上了瑶华宫的门,带着一众宫人离去。 独留她一个人在死亡的边际挣扎,享受这无尽的清冷和寂寞。 白问月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打翻了灯盏,纵起大火。 这瑶华宫是她的耻辱,既是要死,那便让这份耻辱随她去吧。 也让她来世能够谨记于心,莫再重蹈覆辙,害苦别人,也害苦了自己。 烈火蔓延,滚滚浓烟,三更时分的夜光亮冲天。 她躺在瑶华宫冰冷的地上,目光悠长空洞,眼角似是有一滴泪滑落。 魏央,抱歉。 生命如灯盏,燃的起,便迟早会熄。 点亮的光,自然也有弱有强。 恨吗 恨,恨她本可安然一生,却无故被牵扯进这场阴谋,自以为得心应手如鱼得水,结果不过是为人刀俎。 悔吗 悔,悔她痴心错付空欢喜,江水青平,于人明珠相思意,负了别人也负自己。 如再来一次 如能再来一次,谈何江山如画母仪天下,她要翻云覆雨,搅弄风云,让所有计算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她还要补偿那人,不该让一个披金带甲卫国,气吞山河万里的人,死于朝堂上的阴谋诡计。 如果能有如果。 清风如许,万里晴空。 大地一片生机勃勃,万物复苏,春意渐起,明媚的暖阳照下来,让人不由地生出几分懒意。 朱色的亭台没有桌椅,略显空旷。碧色的水,青石的阶似是融成一体,勾阑的木台上坐倚着一个曼妙身影。 绸缎般的漆黑长发披在肩上,轻挽着一根白玉簪子,衬得胜雪肌肤,更是如凝如脂。 仔细望去,那张百媚丛生的脸,眉头微锁,樱唇紧闭,极长的眼睫微微抖动。 似乎是梦魇了。 美人小憩,他本无心打扰。可见她面色痛苦,久久得不到释怀,他于心不忍,便出声唤醒了她。 “姑娘,醒醒。” 紧绷着的心口,忽然有了疏松。 她已经感受不到毒药带来的疼痛了,没了呛人的浓烟和喉咙的腥甜。 这是已经死了吗 白问月吃力地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棱角分明,剑眉星目,一身凛然的英锐之气的男子。 这双乌黑深邃,如黑曜石般的眼睛,不是魏央,还能是谁。 “魏央。” 女子环住了他的脖颈,惊呼出声,淡淡的兰香味扑鼻而来。 他活了二十年,从未与女子如此亲近,于是不自觉地红了耳朵。 等她稍稍平复,这才拂开她的手问道 “姑娘识得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置身风云 微风轻轻地吹着,嫩芽与青草的味道,如梦般甜蜜。 是下意识的欣喜和愧疚。 他们是在死后重逢了吗 所以当她再见到魏央的这张脸,心中难掩激悦。 可魏央的话,让白问月一怔,松开了环住他的手,愣神了片刻。 只见魏央浩气凛然,不怒自威,剑眉下那双璀璨如星的双眸里,是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她初识魏央时,他便是这副样子;冷毅俊朗,英姿玉树。 可与她结识后,这个气壮山河的大将军,成了一只披枷带锁的困兽,进退不得。 那双曜石般眼睛,也未曾再闪烁过。 她疑惑了片晌,莫非是人死之后会把生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既是如此,为何她却还记得魏央 白问月的困惑还未解开。 “小姐。”一声清脆的女音传来。 两人转头望去,是一个穿着翠绿短衫的小丫头,手中抱着几卷画轴,似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 白问月错愕地望着她,一时忘记应声。 这是从香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又仔细瞧了两眼。 的确是从香。 从香是她闺中的贴身丫鬟,这丫头心思纯良,当年曾随她进宫伺候。 后来因为她初入宫廷,又力不能及,所以入宫不过三月,从香便死在了深宫的尔虞我诈里。 从香死的那天白问月至今还记忆犹新。 她着人将尸身送回了她的老家,然后紧闭宫门。 向来滴酒不沾的她,那日罕见地喝的烂醉如泥,久睡不醒。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吞刀刮肠,与太后棋布错峙,立誓要一决高下,看看究竟是鹿死谁手。 显然,太后未赢,她也不曾胜。 再一次见到从香,白问月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个非常疯狂的猜测。 她放慢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越过勾阑,向水中望去。 果不其然。 水面上映出的那副面孔,青涩未褪,稚嫩依旧;皮相还是她的皮相,但绝不是一个已经婚嫁过的女子。 她看着水面,望的出神。 空气似凝结般寂静。 魏央凝目蹙眉地望着她,看着她似惊似喜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心中的疑问还未解,魏央便又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这女子先是扬起嘴角一笑百媚,进而又忽然仰天大笑。 若非是这副出水芙蓉的动人模样,而他又从开始观致现在,不然还真的怀疑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站在一旁的从香被这忽起的笑声吓了一跳,她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伸手正欲去问。 白问月忽然停住了笑声,露出一个阴狠绝厉的表情。 “好,甚好。” “小姐,你怎么了”从香怯懦地望着她,声若蚊蝇。 意识到自己失态,白问月敛去了神情,正襟危坐,回道“无事。” “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这里是清若寺的后园。 她进宫前除却闺中,唯一外出会去的地方,便是这里。 看情形,她今日又带着从香来这寺里向慧一师父讨画。 很快理清了眼下的现状,白问月从木台上起身,微微梳整裙装,作势要走 “回吧。” “姑娘。”魏央唤住了她。 从头到尾,她还未曾答过他的话 “你如何认得我” “不认得。”回答的干脆果断。 白问月隐去眼中的旧意,冷声回道“刚刚梦魇,不过是胡言乱语,公子莫要见怪深究。” 说罢,她浅施一礼,又要离去。 “姑娘。”魏央又唤住了她。 白问月停下步伐,等待他的下文。 魏央目如朗星,不苟言笑的面孔有些松动,说了一句极不擅长的话。 他道“我叫魏央。” 声音沉稳有力,隐隐含有几分好奇。 白问月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并没有如魏央所期盼地那样说出自己的姓名。 她淡淡地拒绝,与他保持着距离 “公子还是不要与我牵扯太多,只会多生无妄之灾。” 再次浅行一礼,接着便转身离去了。 魏央坐在木台上,望着白问月的倩影,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股不容小觑 “在下灾祸与否,从来都与旁人无关。” 移动的脚步闻声又停顿了下来,她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决绝离去。 绝不能,再害了他。 四月芳菲,天上挂着一轮清明的月,逐渐爬上树梢西沉天边。 屋内寒灯如豆,白问月倚在窗前,思绪万千。 已经过去了多日。 她已经确信自己死而复生了。 准确来说是重生。 她重新回到了自己十七岁这年。 正是这一年,白府接下封赏的旨意,她与白来仪进宫伴驾。 她依稀记得是四月中旬进的宫。 眼下,进入四月已经过了几日,圣旨不剩几日便要下来了,她该如何 白父身居要职,且一直是太后的党羽。 当初谢欢纳妃全然不顾这点,还一纳就纳了他两个女儿。 在太后的眼皮子低下,堂而皇之地拉拢父亲 太后的眼睛里从来是揉不得半点沙子。 她携幼子登基,独揽大权二十多年,如今又迟迟不还政与皇帝。 别说父亲不敢,怕是朝野上下都无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与皇帝亲近。 这事本就蹊跷。 现在想来,这其中的玄机应该就是在“纳了两个女儿”这一点上。 一个是弃子,用来迷惑太后,还有一个才是代表倒戈归拢的结纳姻亲。 而她便是那个弃子。 想到如此,白问月不禁冷笑出声,所以她的死,不是谢欢一个人的负心绝情。 而是她的父亲与谢欢一开始就经过商议,所达成的共识。 或许,连商议都未曾。 她与白来仪孰死孰留,对于白慕石来说,连一道选择题都算不上。 夜长如斯,冰凉如水,一点一滴漫入全身,痛的密密麻麻。 怔了许久,面颊上两行温热。 白问月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她娘亲死的那年,父亲牵着她的手,同她说“不要怕,还有爹爹在。” 只这一句话,尽管第二年他娶了新妻,又纳了几房妾,她都是谅解的。 她在心里尊他,敬他。 却不曾想一旦发生什么事,他第一个推出去的,竟然是自己。 父慈子孝,可笑至极。 窗外月光如银,寒气袭人,让人忍不住寒颤。 没有时间让她继续追忆往事,怀念那些虚无缥缈,真真假假的旧情了。 降旨的日子迫在眉睫,她必须要想个应对的法子。 是不进宫,还是依旧进宫。 她左右权衡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进宫。 既然重新来过,那么便要抓住这个机会,让那些骗她欠她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上一世她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倘若还存有一丝理智,未必察觉不到他们的阴谋与勾结。 论起多谋善判与阴谋诡计,她未必不是谢欢的对手。 而魏太后,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罢了,何足为惧 既然如此,这皇宫再进一次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谢欢,你要斗,我便陪你斗。 你要夺权,我便与你争权。 这天下是姓谢还是姓魏,她丝毫不关心。 她只想在这场争夺谋论中横插一脚。 玩弄权势于股掌,搅弄风云,让所有的人都不得安宁。 所有的人皆用她做弃子废棋,她偏要扭转乾坤,让所有人都身败名裂,痛不欲生。 深夜起的风穿窗而来,吹熄了那盏昏暗的灯。 似是自嘲,又似是得意,她忽然轻笑出声,肝肠寸断。 从香听到动静,从梦中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推门进来,于是看到了身着单衣的白问月坐在窗前笑的诡异。 她试探地喊了一声“小姐” 白问月抬起头来望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得到了回答,从香安心了许多。 不知怎的,小姐从清若寺回来之后,整日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不是哭就是笑的,平日里爱看的书和心爱的画都视而不见。 莫不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从香拿起火折子,掌起了灯,她心里盘算着,明天是否要把此事告知白大人,找个大师来府里驱驱邪。 从香这个丫头,从小便是心里想什么,脸上便写着什么。 白问月看着她那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也不想多做解释。 只道“我很好,莫要多事。” 闻言,从香忽然脊背发凉,毛骨悚然,脸上更是快哭了出来“小姐,你究竟是怎么了” 眼前的人面如寒铁,言语冷若冰霜,哪里还是那个平日待人温和,蕙质兰心的小姐。 从香跪坐在白问月脚下,双手抚上她冰凉的手,泪如雨下。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热度,让白问月怔住了。 她太久没同从香相处,几乎快要忘了她胆小怕事又极其忠心护主的性子。 当初她便也是这样,明明怕的要死,却依旧硬着头皮去太宜宫寻她,结果被魏太后活活溺死在池缸里。 她不哭还好,她一哭白问月又想起当初她声嘶力竭,却又如何都喊不醒她的样子。 往事又如翻江倒海般涌起。 四目相对,落泪晶莹。 白问月伸手去拭她的泪,声音嘶哑,哽咽在喉。 酝酿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 “别哭。” 从香伏在她的膝上,哭的抽抽搭搭。 白问月的心里在想什么,在哭什么、笑什么她自然是一个字也不知,可这样的小姐她看着害怕,也心疼。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这样劝她,希望她不要再这样了,让人看了难过。 寂静的长夜,风寒如冰。 一阵阵地吹进屋子,只教人头脑异常清醒。 从香似是哭的累了,伏在白问月的膝上迷迷糊糊地竟睡了过去。 白问月也未叫醒她,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发丝,神情柔和。 “往后,任何人,都休想再欺辱我们。” 从香睡得沉稳,稚气的可爱模样,像个十足的孩子,让人不由地怜爱。 突然,白问月眼中闪过一丝异光,浑身发冷,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直想不通,父亲究竟是如何迷惑的太后。 太后精明如此,一般的小把戏怎么可能糊弄的过去 可就在刚刚,她忽然想到,自己入宫数十年,是六宫独宠,纵然是做戏,谢欢也演得与她恩爱异常。 这般的盛宠,可她却从未怀过孩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将军夫人 白府的后院有一处池塘,那塘水里平日养养荷花金鱼,每至夏季,半池莲荷半池鱼,红绿益彰,颇为怡人。 不过此时刚进四月,这满池春水上皆是残荷莲叶,鱼也未露出水面,毫无景致可言。 落日西斜,夕色余晖洒在水面,映出一片残红。 又恹恹几日。 距离宫里传旨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自从那日知晓父亲是用无法“绵延子嗣”这一手段来表明自己的忠心,从而获得太后的信任之后。 白问月一直苦思冥想。 父亲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或者是谢欢用了什么手段让她无法孕育 她从未服过可疑的汤药,入口的食物也有可信之人严格把控。 那么哪个地方是她不知道的能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过她的眼睛 百密终有一疏,而这一疏又究竟是在哪儿呢 白问月坐在围栏上,望着一池残阳,百思不得其解。 她思索的出神,连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也未察觉。 “在想什么” 声音忽起,白问月惊得一颤。 她惯性要拉开距离,忘记自己坐在池边,脚下一个不稳,眼看着要掉落水中。 身后的那人眼疾手快,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身,白问月下意识转身,接着便落入一个宽厚的胸怀里。 求生欲让她紧抓着这个人不放,过了许久,直到耳边传来一句“抱够了” 她忙撒开手,心中一阵后怕。 四目相对,错愕不已 “魏央” 喊完之后白问月心里便后悔了。 而魏央,冷峻的面上有着一丝不易查寻的笑意。 “第二次。” 熟悉的兰香味袭来,他松开了环住她的手,重复道“这是第二次你下意识喊出我的名字。” 白问月立刻沉下脸,冷着嗓子问“哪又如何” 魏央忽然俯下身子,俊逸的脸庞近在咫尺。他认真地端详她的脸,从眉眼到唇角,他都看的极其认真。 确定与她从未见过。 “听闻你极少外出走动,那你是如何识得我的。” 他依旧好奇。 白问月丝毫不掩饰心中的不耐,她忽然站直身子,与魏央几乎贴面。 后者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举,猛然后退,一顿惊慌。 悄悄红了耳朵。 看着他那副隐隐无措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白问月心中生愧。 魏央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般纯情的模样。 明明是个熟读兵书,杀伐果断的大将军,却唯独对这种情爱的小伎俩一无所知。 上一世她便是用欲擒故纵的把戏,将魏央耍的团团转,又司机拿到他手中的兵权。 不过这一世,她不可能再那样做了。 这世上纵然是所有的人都对不起她,但魏央绝对是对得起她的。 同理,她对得起这世上所有的人,却唯独对不起魏央。 她要报仇,要同太后与谢欢争权夺利。 她绝不能和魏央走的太近。 这样会拖累了他,也会害了他。 想到这里,白问月凛若冰霜的脸又寒了几分 “我不是说了莫要与我牵扯一起吗” “可我并未接受你的提议。”他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气焰万丈“所以我来了。” 身为北绍的将军,刀光剑影,久经沙场。 十几岁便封侯拜将的他,想要查一个人,易如反掌。 原来她是白大人的女儿,模样倒是和传闻里一样的水媚撩人,就是这性格似乎有些出入 白问月深知魏央一向是冷厉执拗,说一不二。 他一旦认定了的事,前方纵是刀山火海,他也要走上一遭瞧个究竟。 谁劝也无济于事。 他就没有想过,假以时日,这种固执会害苦了他吗 她不想伤害魏央,更不想与他纠缠。自知多说无益。 为了终止他的好奇与兴趣,白问月直接与他挑明。 “将军不过一时兴起,何必与我这个小女子苦缠。” 魏央淡淡地望着她,却道“又知道我是将军了” 没有理会,白问月一字一句与他说“将军身居高位,想必也听说宫中封册纳妃的事情了。” “白家女眷众多,又是这样的时期,理应避嫌。” 冷冽的清眸划过一道寒锋,是不易察觉的愠怒。 他本是好奇,见她那日言行举止诡秘奇特,不禁觉得有趣。 命人查问后,他特意送了拜帖来到白府,想探一眼这女子身上的神秘古怪。 白慕石一向唯太后马首是瞻,收到拜帖后自然是喜笑颜开地盛情招待。 关于皇帝纳妃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只是尚未听说定下哪位官宦的家女。 她言辞居之不疑,怎的笃定皇帝要册的就是她白家的女儿 魏央面如寒铁,冷声反问道“白小姐这样确定纳的一定是白府的女儿” 白问月懒作解释,只想让魏央打消好奇。 瞧着她一言不发,不置一词的模样,这是默认了 俊毅的面孔多了一丝讥讽“白小姐这样迫不及待地攀龙附凤,那本将军就祝你早日进宫,圣恩眷宠了。” 说罢,黑色的衣袍不再多看她一眼,直接拂袖转身,漠然离去。 看着他决绝的身影,白问月深吐了一口气。 他这是生气了 她摇了摇头,甩去这些杂念,生气才好,生气才会离她越来越远。 如此才是甚好。 天蓝如碧,轻云如烟,浮絮片片。 浅塘中青莲苍翠,绿叶如茵;五彩斑斓的鱼儿游出水面,在浮沉的荷叶下探探藏藏,十分有趣。 宫里终于来旨。 赏赐的金银玉珠落络绎不绝地送进白府。 白问月起了个大早,听着前堂的声响,换了一件青色的莲步裙,坐于屋内,等人唤她去听旨。 不肖一刻,下人风尘仆仆地跑来,满面春光。 然后同她道“小姐,宫里来旨,大人吩咐让您去前堂听旨。” 她微微颔首,随即起身 “走吧。” 小厮未想到会如此简快,抬头一愣。 但看到小姐粉妆玉砌,裙衣得体并无不妥,又连连点头称是。 来宣旨的太监是谢欢随身侍奉的太监,元木。 年纪同白问月一般大。 他常年混迹后宫,做事不求邀功,只求保命。 看似年幼,实则在太后与皇上之间辗转地得心应手,把两位一触即发的正主哄得慈眉善目。 精明的很。 接旨的人都置于大堂,跪成一片,见在的人均已到齐,元木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以钦承宝命,绍缵鸿图,霈纶綍之恩,诞敷庆赐。白卿小女,诞钟粹美,蕙质兰心,乃名门佳媛,忠卿之后,特嘉褒恩宠,册为宜妃,赐居欢喜殿。” “不日进宫伴驾,钦此” 圣旨宣完,白慕石与白问月皆是一脸错愕,小女来仪只纳了一个 而白问月更为疑惑,上一世封册了她们两人,白来仪也只封了个昭仪,现下不但只册了她一人,还封妃赐居。 谢欢在想什么 这对父女疑惑还未解,元木公公便出声道“劳烦白大人先别忙着接旨,我这还有一道太后的懿旨,也一并听了吧。” 白慕石毕恭毕敬,不敢僭越“臣听旨。” “奉天承运,太后懿旨,白爱卿忠心耿耿,为哀家多次排忧解难,深得哀家垂青。闻爱卿长女天资聪颖,秀外慧中,尚待字闺中,特赐婚于哀家亲侄,不日大婚,钦此” 白慕石呆愣了片刻,听到元木唤了一句“白大人。”这才回过神来,忙去接旨。 白问月心中迅速地盘算着,太后亲侄 除却魏央还能有谁。 魏氏宗族数百人,可魏荣延这一脉却只魏央一个儿子。 他母亲早亡,太后是她的亲姑母,待他一如亲生。 便是魏央二十岁还未娶妻,她也是娇惯着任他精挑细选,不曾有半点苛责。 这忽然给她与魏央赐婚,所为又是为何那谢欢与父亲的结纳又当如何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白问月十分意外,不过比她更为意外,甚至坐立难安的是白慕石。 他与皇帝早有计策协商,如今这突生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来仪一人进宫,太后又深表厚爱,他与皇帝的存信还剩多少姑且不说,这小女年幼,稚气未褪,深宫内院如何生存 白慕石接了旨,元木忙出声恭贺“恭喜啊白大人,两位千金,一位将军夫人,一位得幸封妃,大人的前途定然是不可限量。” “公公过言了,是太后与皇上抬爱,才有幸如此。”两人客套寒暄了起来。 白慕石招手,唤来了身后两个女儿“月儿,来仪,快见过元公公。” 白问月与白来仪慢步上前,缓缓施礼“见过元公公。” 元木面上佯似惶恐“两位小姐快请起,过些时日便是夫人与娘娘了,我如何受礼。” 上前馋起了两位女儿家,元木轻扫一眼,白家小女,貌相似出水芙蓉,楚楚动人,惹人垂怜。 长女白问月,绛唇映日,巧笑嫣然,倒是少见的天香国色。 两人的差别,高下立见。 他心中暗道,纵是纳娶这样的事,太后也是要圧皇上一头的,这白家二位小姐,她偏偏钦点了艳圧一筹的白二小姐指给魏将军。 可他转念又一想,太后久居深宫,这白二小姐又无风评,她如何得知小姐的倾城绝色 况且,这白四小姐也是皇上钦点册封的,中间似乎也无争论。 元木百思不得其解。 他也未深加揣测两位主子的用意,在宫中做事,讲究的便是半分明白,太过糊涂与太过清楚,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白府出手阔绰,大力行了赏,元木与白慕石寒暄了几句,又交代说二位小姐若是顾虑年纪,圣上特意嘱托吩咐,也可同日成婚与进宫。 白四小姐的进宫之事全面由他来料理,需要的筹备与封赏,后续也会一一送上府。 至于白二小姐的婚事,方公公会与将军府接手,所需的纳吉、采征、送聘一事,全由太后亲手操办。 临走时,元公公笑的春花灿烂,同白慕石道“白大人,可喜可贺啊,结了皇家与魏家两门亲,往后定是官运亨通。” 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谁又不懂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白慕石,转而打道回宫。 伴君如伴虎,何况是一山不容的二虎之斗。 白大人心里还是精明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镇国将军 北绍谢氏,位于大榆以北,与西羌比邻而居。 先帝谢宁渊 有勇有谋,大将军魏荣延骁勇善战。 谢宁渊登基十多年,东征西讨,一心执迷于开疆拓土,统一中原。 那段时期兵荒马乱,不管是哪国的皇帝,听到谢宁渊与魏荣延这两个名字,都要头疼上好一阵。 北绍征战频繁,列国诸侯被战事逼得太紧,走投无路。正欲准备联手抗北。 结果谢宁渊同大榆在颍州一战时,不幸战死了。 谢宁渊的死让人措手不及,北绍大乱,天下皆喜。 这场内乱以魏荣延的妹妹魏皇后为首。 魏皇后在消息未传开前,当机立断决定联合外戚,集结西平所有的兵马,杀了谢氏的三个亲王。 等到谢宁渊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到西平人尽皆知时,这能继承大统的,只剩下魏皇后名下抚养的一名五岁幼子。 谢欢。 谢宁渊一死,北绍的几十万兵马,全都落到了唯一的大将军魏荣延手中。 依仗着魏荣延手中的兵权,谢欢的登基之路畅通无阻,连带着魏皇后亲政辅佐一事,也一通百通。 谢欢登基,国号改字天和,尊皇后魏氏为圣母皇太后,大将军魏荣延封一等镇国将军。 魏太后携幼皇登基,稚子年幼手无实权,朝中大小事务皆由太后暂理;而魏荣延又握着几十万的兵权,一时间,魏氏宗族权倾朝野,无人能与之抗衡。 谢宁渊的死,让周国有了喘息之机,邻国周邦皆都认为此时应乘虚而入,攻其不备,将北绍分吞干净 于是。 北绍很快陷入了四面楚歌,腹背受敌的局面。 可北绍能领兵应战的,只魏荣延一人。 他独自肩挑起北绍的数杆大旗,从大榆至陈国,再从陈国到燕国,面对四起的狼烟,他金戈铁马,纵横沙场,生生扭转了局面。 谢欢登基的十几年里,魏荣延大多都在外抗敌,说是将军辅国,实则朝中真正大权在握的,只有魏太后一人。 魏央五岁时母亲因病故去,彼时魏荣延还远在廊平同吴国打得难解难分。 魏荣延只这一个儿子,魏太后也只这一个亲侄儿。 母亲病逝,父亲在外征战,偌大的镇国将军府,只剩他一个五岁的稚子当家做主。 太后对他疼爱有加,心中又多番不忍,于是在魏夫人病故不到半月,她亲自将魏央接到了太宜宫,日日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地精养在身边。 这一养,就是三年。 直到过了三年之久,魏荣延才分出身来回京悼念亡妻。 他只身回到西平,在太宜宫待了一宿。 谁也不知他同太后说了什么,只知第二日他将魏央从皇宫里接了出来。 并同魏央道“男儿应挽弓提枪,提刀上马平天下。在这深宫内院里养尊处优,是无法保家卫国的。” 他牵着魏央的手,望着十丈宫墙,踩着长巷青石,走的很慢。 “策马渡悬崖,弯弓射胡月,当为大丈夫。” 魏央八岁同他父亲投身军营,十二岁上阵杀敌,十五岁便能冲锋陷阵,横扫千军。 等到了他十八岁的这一年,便已经是封侯拜将,家喻户晓的少将军了。 也是这一年,魏荣延积劳成疾,身心交瘁,死于同大榆的颍州之战。 十五年前,谢宁渊与大榆交战败北亡故,北绍失去颍州。 十五年后,魏荣延同儿子魏央夺回颍州,魏荣延战死。 一个边城小池,葬送了北绍的一位贤王与一名大将。 是命运使然,也是天命为之。 魏荣延死后,魏氏的兵权自然传到了魏央的手上。 烽火连年,北绍数百年积攒下的国底几乎消之殆尽,几十万的兵马也死伤无数,等到魏央接到兵权时,所有的新兵老将加在一起,不到八万人。 这便是北绍所有的兵力。 好在,联兵的诸国除却大榆,皆都在长年的拉锯战中纷纷退兵反朝。 唯有大榆,依然在同北绍浴血奋战。 大榆虽一路紧逼,但实则也早已师老兵疲,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颍州一战。 魏荣延虽死,但却结束了北绍长达二十多年的动荡与战乱。 大榆退兵,硝烟即停。 那日,颍州重新立起了北绍的旗帜,魏央带着父亲的尸骨一路跑马观花,终得班师回朝。 这一年白问月刚好及笄,魏央十八岁,谢欢二十岁。 魏央回到西平后,镇国将军府便是真正意义地只剩他一人。 魏氏宗族家系庞大,安富尊荣;却唯独魏荣延这一脉,只魏央一个儿子,还几欲战死沙场。 魏氏的只手遮天与荣华富贵魏央统统感受不到,他所知晓的,只有尸横遍野与血流成河。 北绍解决了常年的外患,却又生出更大的内忧。 魏太后掌政十七年,庸碌无为,政绩平平。 因为她大部分的精力与时间,都是用来铲除异己,巩固自己的皇权。 等到谢欢二十岁这一年,既朝无心腹,也手无兵权,太后对还政之事闭口不提。 他独木难支,无可奈何。 朝臣之间,暗潮汹涌。 有人认为,北绍已是魏氏一家独大,满朝文武无人敢言太后退政,皇帝掌权的事情;此时若节外生枝,只怕是草人救火,徒惹灾祸。 但也有人认为,天下终究是谢家的天下,不管太后掌政多久,这皇权终究是谢家的皇权。 如今皇帝长成,理应该时亲政的时候了。 不然,北绍万里疆土,一介女流治国,岂不笑话。 朝中虽唯太后马首是瞻,但也有高风亮节的股肱之臣从心底批驳女子参政,反感太后。 只不过是形势所趋,敢怒不敢言。 太后还政一事陷入僵持,久而久之,谢欢便懂得,有些东西,你不自己去拿,别人是不会主动给你的。 而魏央,对于朝中的事,始终是漠不关心的态度。 他自认守的是北绍的疆土,护的是北绍的百姓,忠的是身为将军的职责。 朝堂的诡计风云,自有那心怀天下的人去谋划,与他毫无干系。 他从颍州回来的这两年,太后与皇帝关系越发僵持,两人表面上看似母慈子孝,实则暗地里虎视眈眈,各怀鬼胎。 而他身为独掌兵权的魏氏将军,却不动声色地漠然中立,仿佛置身事外。 谢欢若真有能力,自是会去争去抢。 成王败寇,能者为王,他何必插手。 当然,他自是想不到,谢欢的手段,大大超出他的预期,怎是一个狠字了得。 四月芽绿浅香,桃花将绽未绽。 自那日圣旨传下之后,白府接连多日未曾闭门。 宫里的封赏还中规中矩,倒是将军府送来的三书六聘堆积成片,让人行不开路子。 再加上太后那儿送来的赏赐,大箱小箱地琳琅满目,比上谢欢前世的金银万担来的还要夸张。 按照常理,皇家册封与太后赐婚,都是圣眷恩宠,当为喜事。 可白府上下却不见丝毫喜色,反倒异常安静。 太后赐婚,不但打乱了谢欢与白慕石的安排,连带着白问月的决策,也一并毁了个干净。 白来仪进宫的日子近在咫尺,白慕石整日愁眉紧锁,食不下咽。 白夫人更是惶恐不安,日日以泪洗面。 她虽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怨声载道,怪白慕石不该把朝堂上的算计牵扯到女儿身上。 欲颠覆朝堂,严正文律,又想高官厚禄,一朝飞上枝头。可这天底下哪有如此好事,桩桩件件都称你的心思。 现下好了,满腔壮志未发,先把女儿搭了进去。 看他们郁郁寡欢的样子,白问月的心情反倒出奇的好。她嫁于魏央,纵是太后不过是利用她牵制白慕石。 可相比白来仪在宫中荆天棘地的寸步难行,她不知舒心了多少。 对于太后来说,魏央是魏家人,手握重权,是她的亲侄子。 对于谢欢来说,不管他日后会如何算计魏央,可眼下魏央是北绍的忠臣能将,是百姓心里的大英雄,他独权在手,莫说谢欢不敢动他。 纵是敢,他又如何动得了 上一世,若不是因为魏央的位置难以撼动,白问月一个有夫之妇,也不会亲身犯险去用美人计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世人皆如此。 但这一世,她与谢欢对立,谁来为他出谋划策,谁又来为他委身涉险呢 便是有,她嫁去了将军府,这天下所有的人都莫要妄想动魏央一分一毫。 想到这里,白问月一声长叹。 魏央本是忠国的大将军,朝堂纷乱,他却置身事外。 上一世她将魏央强扯进这场纷争,瓦解了他手中兵权,甚至最后害他落得个惨死沙场的结局。 她这一世本想远离魏央,让他继续作壁上观。万万没有想到事与愿违,她竟然又不得不和魏央掺和到一起。 遥回想起,他们见得最后一面,是在瑶华宫。 魏央强闯内宫,攥握着她的手盛气凌人,冷峻的面孔上满是挣扎。 他说“月儿,兵权可以不要,将军也可以不做,我只要你跟我走。” 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极为艰难,那是一个护国佑民,一心守卫北绍的将军。 却说“天下可舍,北绍可弃,我只要你。” 他为她背弃职责,负了忠义。 而她却笑着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同他道 “将军,北绍更需要你。” 她不需要。 她心心念念的是谢欢,纵是他魏央那样的深情,在当时的她看来,也不过是笑话二字。 不知是因为想到了谢欢,还是忆起魏央那日伤心欲绝的模样,她的心倏地紧到了一起,全身失去了力气,难以喘息。 总而言之,懿旨不可逆,她既嫁去将军府,在太后与谢欢之间便可辗转迂回,立场安稳。 而她或许也能稍稍弥补自己心中的亏欠,善待魏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奉旨成婚 白府沉闷的氛围,并未延续几日。白来仪进宫前,宫里传来了消息。 皇又上册封了段丞相之女段听竹为妃。 说是,这段小姐伶俐乖巧,剔透玲珑,深得皇上的喜爱。 为博美人欢喜,皇上大手一挥,随即封妃赐居,赏了无数金银。 册封的圣旨送去丞相府的当晚,段丞相连夜进宫请见太后,他哀痛欲绝,大放悲声地言表忠心。 坦诚自己一心只为社稷,绝无二心。 最后,还是魏太后开下恩来,只对他道 “嫁入皇家是光耀门楣的好事,她既进宫,且让她安心侍候皇帝。” “旁的莫要多心。” 宫灯烁亮,茶香四溢,不再多言。 至于旁的是什么,彼此皆都心照不宣。 太后的话如同一粒定心丸,让段丞相尚一直紧提不放的心姑且安下。 至少短时间内,太后还是肯信任他的。 此事一传开来,白慕石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众矢之的,终于不是他白府一家了。 另,因纳了两位妃子,元公公传来话说,皇上有意让二位小姐同日进宫。 左右商量,将军府这边三书六礼中规中矩地嫁娶实在等不得,只好让白四小姐先一步出阁进宫。 白慕石差下人来问,白问月看书的眼睛抬也未抬,只淡淡回了句“无碍。” 白来仪进宫那日,宫中来了车辇,白夫人牵着她的手紧抓不放,嘴上不断叮嘱“事事皆要隐忍,一时的苦不是苦。” “切记,莫要锋芒毕露,做那出头鸟。” 从前白问月听不懂她的话,白夫人强势了一辈子,怎反倒教导自己的女儿忍气吞声,去受那平白无故的委屈 现下想来,她们都是早已知晓,白来仪只要隐锋闭芒,自有那成龙成凤的那一天。 绢丝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如雾弥漫。 白慕石红了眼眶,想必他也想到白来仪独自进宫,日后的路定不好走,心下愧疚不舍,又不可多言。 这才难掩伤心,悲痛万分。 自从重生后,白问月不知何时有了心绞痛的毛病。 总是常常一言未发,心却没由来地痛了起来。仿佛是一把利刀剜了个口子,任鲜血喷涌,疼到麻木。 她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悄然回了住处,放任他们依依不舍,父担母忧。 书中常说,虎毒不食子。 她恨谢欢,那是于情于理,他欺她、骗她、利用她。从始至终不曾给过她半分情谊。 她恨白来仪,也并非向壁虚构,同为姐妹,她信她,护她,而她却虚情假意,利用她利用的心安理得。 最后甚至亲手毒死了她,毫无半点内疚挣扎。 这都是她该恨的。 可她却要如何去恨自己的父亲呢 父亲教养她十七年,无微不至,不曾有半分亏待。 若不是已经死过一次,她是万不敢相信,自己竟是他手下的一枚弃子。 她同白来仪,一岁之差。 父亲当初送她进宫时,不知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他的女儿,她也是他的孩子。 车辇赶着时辰,错落有致地回了宫。 天空阴云密集,雨又下的急了起来;沙沙地雨声落在池中,激起层层的涟漪。 白问月成婚的日子近在眼前,她每日捧一本棋谱,若有所思地读着,心中风静浪平,不起半点波澜。 从香说她,丝毫不像是一个待嫁的新娘子。 成婚前夜,将军府送来了凤冠霞帔,红罗嫁衣。 金丝线,玉珠链,华丽的珠饰镶嵌,金片贴底,奢华无比。 “四小姐的宫装也比不得这样漂亮。”从香摸着大红的绫罗嫁袍,笑的春花灿烂。 放下手中的书,她抬头望去,与她说“女子一生只穿一次嫁衣,多为华冠艳丽。” 从香小心翼翼地捧起凤冠,举起来仔细地端详,口中好奇“那四小姐岂不是连一次也穿不上。” “她进宫为妃便是为妾,这样的正红色,只有皇后才能穿。” 白来仪曾是有机会穿的,可现下魏皇后还活着,她又嫁去了将军府,说什么嫁衣,她的当务之急是该如何保命才是。 说到这里,白问月前世也是妃妾,她倒是真的从未穿过正红色的嫁衣。 提起了几分兴致,她便从榻上起身,去看魏央送来的红嫁。 华衣锦服拿起还未多看一眼,下人忽然来喊,说是父亲找她。 她轻笑一声,似是早有预料。 白慕石找她所为何事,她心下能猜出个七八分。放下衣服,她沏了杯热茶。 端着香气四溢的热茶,她不动声色地去请安。 今天就让她亲眼看看,自己的这个父亲究竟会置她于何地。 白慕石向来公务繁忙,书房是办公重地。平日里若没有他的口召,府中甚少有人会去打扰。 听到扣门声,他心里中晓是白问月,搁置下手中的狼毫,浑厚的声音响起 “进。” 室内祥和,灯烛辉煌。 “父亲。” 明光映衬,白问月一袭月裙,面上浅笑温婉。 热茶端至桌前,收起食案,她默默退在一旁,轻声又道“您找我。” 茶色绿意,热气浮腾,他不紧不慢地品着,酝酿了许久。 “明日就是你出阁的日子了,你母亲不在,我自然要嘱咐你几句。” 白问月沉默不语,只淡淡地望着他。 这个正言厉色的男人,生养她十七载,尽管没有关怀备至,却也事事顺她,予她温柔。 却不曾想,这种温和的背后竟是一场处心积虑的算计。 回想起来,他与谢欢皆是如此。 捅她一刀之前,必先喂颗糖。 从前他说,她是他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是他唯一的女儿,是白府唯一的千金小姐。 可不到一年,白王氏就抱着一对龙凤胎进了白府的门。 谢欢也曾同她说过,会立她为后,携手共赏江山,从此只珍爱她一人。 最后还不是踩着她的尸体往高处爬,让她做了泉下亡魂。 这些藏着血淋淋刀子的甜腹蜜饯,她是一个字再也不会信了。 烛火烧的正旺,一杯茶饮尽,白慕石终于进入正文。 “你对朝中事知之甚少,可一向冰雪聪明,那镇国将军府是什么样的地方,你不会不知道吧” “愿听父亲教导。” 白问月欲为他续茶,却被他抬手阻挡。白慕石表情凝重,一字一句与她道“如今魏太后执政,魏氏宗族权倾朝野。镇国将军府虽独揽兵权,却是唯一,也是最紧要的中立地。” “太后与皇上之间的平衡,皆是因将军府未曾表过态。” 白问月收回手,脸上听得仔细认真,心里却笑得嘲讽。 太后与皇上之间何来的平衡 魏央虽未表态,可若亲姑姑死于夺政,他岂会袖手旁观 太后之所以安之若泰,是因为她知晓不管权斗的结果如何,她都不会赔上性命。 谢欢动不得将军府,他若轻举妄动,无法做到斩尽杀绝,必定是养虎遗患。 所以他忌惮魏央。 “那女儿该当如何呢”她问出他最想听的话。 白慕石不着痕迹地望了白问月一眼,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眉头紧锁,侃然正色道“你嫁入将军府,切记不要与太后作对,必要的时候,宁可得罪皇上,也不要得罪太后。” 他笃定魏央不会听信她妇人之言,任意掺入朝政。 而这也就足够了,白问月的态度既是他的态度,只要的她的态度明确,太后就依然是信他没有二心的。 他要做的便是利用白问月的态度去迷惑太后,从而保住自己太后党羽的身份。 这样才能安然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白问月心灰意冷却轻笑出声,心道果然如此。 她的父亲,背地里勾结皇上,明面上却要她去向太后示好。 功成时他是最大的功臣,若功败他也依然是忠心的权臣。看似下了一手双面注,实则他们却有必胜的把握。 说来说去,她还是那个被推出局的弃子。 见她满脸笑色,白慕石蹙着的眉头更深了,他有些不明所以。 过了许久,白问月才缓缓敛容正色,似是有些不死心。 她问“父亲,太后早晚是要还政的,如何能为了她,开罪皇帝呢” 闻言,白慕石心下了然,疑虑释怀,张口嗔了一句“痴儿。” “太后还政与否,有何紧要如今的朝堂,尽是魏氏党羽,所有的兵权也都在魏氏手中,皇上空有个名声,他手中有多少实权” 末了,怕她不信,他还不忘补上一句“北绍终究是姓魏的说了算。” 白问月低首紧闭着双眼,想要隐去眼中的伤情。明明他要推翻朝政,倒戈皇帝,却只告诉她,这北绍的天下,终究是姓魏的天下 她心中难掩冷笑“父亲所言极是,女儿受教了。”收起空杯茶盏,匆匆行了一礼,退身离去。 白慕石颔首,心里暗舒一口气。 落寞的背影走至门边,忽然又停下脚步,微声响起“幼时我要读书识字时,父亲总是严声反对,认为女子无才是为德。可如今治国论政当权的也正是一位女流。” “父亲这样一个把纪纲人伦奉为道德的人,又是如何接受的呢” 说完,不等他答话,白问月便决绝地闭上了门,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只留白慕石手提着笔,一脸错愕地望着关上的门,久久说不出话。 言三纲,论五常,倒行逆施,他自然是不能接受的。 高官嫁女,将军娶亲。 白府一夜灯火通明,彻夜未熄。 天色尚未亮起,从香特地起了个大早把白问月唤醒。 她睡意正浓,眼睛有些肿胀,听着从香欢呼雀跃地手忙脚乱,费尽力气睁开双眼,这才想起。 今天是她与魏央奉旨成婚的大喜之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旧人相见 眉黛春生杨柳依,玉楼人映莲花红。 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从香说她要去请白夫人来给小姐梳妆。 白问月清水洁面,拿着绒巾擦拭,淡声拒绝“不用了,你来吧。” 女子出阁向来都是母亲梳妆描红,从未听说过有哪家是丫鬟代劳的。 从香一脸诧异,她知晓小姐可能不愿劳烦夫人,那找个年长的嬷嬷也是好的。可白问月却执意不愿,非要让她这个也未出阁的丫鬟上妆。 白问月决意难改,从香心中惶恐,百般劝说却都无济于事。她心中顾虑,忧心忡忡地与白问月更衣换服。 见她诸多忌惮,白问月有些烦扰,只道“你若不愿,我便素面散发地嫁去将军府。” 白王氏向来笑里藏刀,从前她觉得不曾发生什么大事,皆都无伤大雅,可现在她却连丝毫都不愿忍耐。 既是重活,何必窝囊。 生冷的话语让从香吓了一跳,她惊慌失措地解释“我愿意,我愿意,我是愿意的。” 捏了捏发酸的肩膀,白问月恹恹欲睡地坐下,从香小心翼翼地与她盘发上妆,对镜无言。 迎亲的花轿到了白府,从香为白问月盖上了红绸,太阳高升枝头,天色大亮;白夫人这才姗姗来迟。 她身着华服,口中不断自责,面上笑得如沐春风,连声夸赞从香手脚勤快,全然不顾礼俗。 听着人欢马叫,白问月头痛欲裂并未理她,只想着早些离去,也算解脱。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鼓乐喧天,笙歌鼎沸。 从香说府外人流如潮,挤的水泄不通,沸沸扬扬地人语马嘶热闹非凡。 她从未与人成过亲,也未三书六礼地嫁过人。从前见府里下人娶妻,只觉得瞧个热闹,图个喜庆。 却不知原来成婚这样的大喜之事,心境原是如此凄凉。 伴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白问月接过媒婆递来的喜巾,跟着那人的脚步上了花轿。 响彻云霄的锣鼓,万人空巷;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她难掩心中的酸涩,泪眼婆娑。直到媒人洪亮的嗓音响起 “起轿” 潸然泪下。 白问月闭着眼睛,微抿双唇,心中想道。 嫁女如同丧亲,她与父亲这一生,再无和好如初那日了。 北绍镇国将军府,高墙青瓦内雕栏画栋,金碧辉煌。 魏央身着大红色的喜服,剑眉英挺。白皙的脸庞上透着冷峻,唯有那双乌黑的眼眸里,轻泛色泽。 他一路牵引着白问月进府。府内高朋满座,欢声雷动,几个胆大副将嬉皮笑脸地与他挤眉弄眼,他皆视若无睹,轻扶着身后的人儿走进高堂。 魏央的父母相继故去,他仅剩还算亲近的长辈也远在皇宫。 那拜堂的高位上,摆放整齐的是两个灵位,空旷寂寥却也庄严肃穆。 众人嘘声,傧相高声赞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平波缓进,彼此徐徐行礼。 无高堂父母,无海誓山盟,甚至连话都未曾有机会敞开言明。 他们便对着这天地灵牌互许终身,结亲礼成。 傧相杵在一旁,攒着声气,最后一句还未唱出口,只听将军府外一阵轰动,接着尖细入耳 “皇上驾到” 府中上下,满座宾客,惶恐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修长的身形,明亮的黄袍,削薄的唇,一双温意彬彬的眼睛。他快步向堂上走来,喜色颜开地喊道“魏央。” 魏央与白问月停下动作,朝堂外望去。见到人影,他这才不慌不忙地下跪行礼 “参见皇上。” 谢欢将他搀起,温声打趣“你大喜的日子,就不必多礼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白问月呆立一旁,隔着一张红色的头巾,她甚至可以想象到谢欢此刻是怎样柔眉慈眼。 距离她上次听到这个声音,见到这个人,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她被幽禁瑶华宫的时候,想见他想的肝肠寸断,可他却决绝至此,致死都不愿见她。 如今她重活一世,狠下决心立誓要报复。明知今日他许会现身,可再次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心却依然不受控制地疼痛。 将军府的众人皆未起身,魏央也是半跪,独他与谢欢站着,显得有些刺目。 元木公公适时地干咳一声,白问月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借力行礼,动作慌乱。 魏央眼疾手快,快速接住了她即将要抓空的手。 两手相握,他感受到她微起的手汗,有些不解地望着红缎,她似乎有些惊慌 借到了力,白问月下意识抓紧,另一只手便欲提裙行礼,还未俯身,谢欢便扶住了她“新郎官无需多礼,新娘子亦不必。” 触电般地挣脱了他的触碰。 谢欢心中暗暗挑眉,有些惊异。他不便深究,只好和颜悦色地转身唤起地上的其余人 “都免礼吧。” 紧攥着魏央的手,并没有放。 魏央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他对谢欢道“礼刚行完,还未送入室,请皇上稍等片刻。” 等谢欢颔首应允,他吩咐管家与侍卫继续招待,接着便独自带着白问月离开了。 魏央牵着她,从大堂行至居住。 皇帝驾临,也无人敢随意跟上来,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感受到她发力的手,还有微微颤抖的身子,出于将士敏锐的直觉,魏央转身问她 “你们认识”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 一个久居深闺,一个远在皇宫,怎么可能认识。 白问月藏在红巾下,并未答话。 魏央也没再追问,只牵着她进了屋子,然后又同她道“我知晓你有很多疑问,一切等晚上回来详说。” 屋室静谧,幽香暗浮,白问月轻轻点头。 她这样安静,生出几分乖巧。魏央望着她,心底有着说不出的贪恋。 可又不得不说“既然如此,那就放我去前厅吧。” 白问月疑惑,不知他话中何意,思索了半晌,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抓着魏央的手丝毫没有要放开的迹象。 玉手松离,有些窘迫。 冷峻的面孔上浮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他长袍红服气宇轩昂地春风离去。 魏央今年刚好二十岁整。 同他一样大的公子哥,都已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可镇国将军府却一直没有个女主人。 他至今旁无贤人;一是因为常年在外征战,无暇娶妻生子。 还有一则是因为这个英明神武的大将军,是出了名的眼光挑剔。 魏央自颍州回来以后,太后明里暗里也帮他牵了无数的红线,嘱咐他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尽管说来,她亲自为他赐婚。 然而,他左挑右选,过了整整两年,愣是一个也没看上。 那日他初见到白问月,既惊也奇。觉得她有些不同于常人,眉眼间清绝风尘,不似普通女子。 抱着好奇的心理,他去了白府。 落日霞光,倾斜万丈,他见到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坐在围栏上发呆,有些惆怅,似是在思索。 晚风吹起,长发微飘,她背对着他,一会昂首,一会摇头,看起来极为妩媚。 芙蓉玉柳姿,不动已是万种风情。 不知为何,她似乎很排斥他,这种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不是厌烦,而是排斥,似乎是有意的疏离 他们素昧平生,说过的话也屈指可数,她为何要故意疏离 欲擒故纵又不太像。 她说牵扯太多,只会多生无妄灾祸。 只一句话,他便记了很久。 他想说,他祸难与否,从来不会怪罪在一个女人身上。 若真有这么一天,那也定是他心甘情愿,与旁人,甚至是她,都无任何关系。 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定决绝,不过两三句,她言辞间便透露出想要进宫为妃的心思。 为人为将二十载,还是第一次知道“羞辱”二字为何意。 他从来不曾羡煞过谢欢,只知他进退维谷,步履维艰,身为帝王却毫无自由。 无政无权,无臣无我。 白问月的一句话倒是让他突然明了,皇帝也自有皇帝的好,纵是逆境难起,也是人人向之的君王。 他嗤笑一声,觉得自讨了没趣,愤然离去。 因她一句理应避嫌,他不自觉地关注起了谢欢纳妃的事。 想要看看,皇上是不是真的看中了白家的女儿。 他往太后那儿跑的勤勉了些,为的便是想亲耳听到谢欢纳妃的决策。 谁料他还真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这件事。 谢欢同太后说,后宫妃嫔众多,皇后又进宫数年,皆无所出,他有意封册两位官女进宫,既为绵延子嗣,也为厚施皇恩。 皇帝亲自出声,太后没有拒绝也为答应,只问他看上了谁家的女儿。 他想也没想,说了白太尉白大人的女儿。 平静的面容有些诧异,他若无其事地听他们说着,心中挑眉,还真是白家的女儿。 太后思索了半晌,也想不起白家的女儿是什么样子,可她却知道皇帝突有此举,必定有异。 两人神貌合神离地问一句答一句,顾左右而言他。他淡淡地听着,不知怎的忽然鬼使神差,说了一句“圣上似是只比我大了两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结为夫妻 闻言,太后与谢欢皆是一愣。 谢欢很快便明白过来,他浅笑出声,面色温润道“说来,朕与魏央也算是表兄弟,朕如今佳丽无数,可你却还迟未娶妻。” “魏央你是否已有心仪的女子说来听听,让母后亲自与你下旨赐婚。” 魏央默默地饮着茶,未曾做声,太后心中算计的极快,她看向方公公,问了一句“白家有几个女儿” 方公公俯首,诚然回道“两个。” 闻言,太后大喜过望。 她笑态可掬,同魏央试探性地提议“这白家两个女儿,许你一个” 魏央依然未曾说话。 太后笑的更甚,她深知他的性子,容不得别人安排太细,此刻沉默便是应了。 一来二去,太后的心情高涨了不少,适方才还与皇帝打着太极,现下便直接问道“你几时下旨封册” 对比之下,谢欢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了,他强撑着笑意,依然打商量似的开口“下旨不急,就是不知魏央看上的是白府的哪位小姐呢” “皇上看上的又是哪位小姐呢”放下手中的杯子,魏央淡淡地望着谢欢,终于出声。 前者脸上的笑意所剩无几,眼看着沉色他突然又话锋一转,同魏央道“朕心底可是属意白四小姐很久了。” 沉色未见,笑意更浓,颇有些昏色的味道“无论如何朕都是你的兄长,你可不能与我争抢。” 他要纳的人并非白问月。 魏央罕见地扬起嘴角笑了笑,他以茶代酒,恭敬回声“那是自然。” “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与皇上争抢。” 女人是,皇位亦是。 掌灯时分,红烛燃起。屋内披红挂彩,富丽堂皇。 屋外的人声渐渐隐去,白问月独坐在床前一动不动。等魏央从酒桌上脱身时,她已经坐了三个半时辰了。 吱呀一声,朱门轻启,酒气袭来。 大红的蜡烛燃着,借着强劲的烛光,魏央走到她的身前,然后蹲了下来。 轻揭喜帕,掩映生姿的脸便露了出来。 她果然生的极为好看。 冰肌玉肤,艳妆华服,秋水明眸不笑自媚。 这个高大威严的男人,俯在她的膝上,黑眸闪烁,昂首望她,一脸笑意。 酒味久绕不散,热气升腾,白问月有些不适。 魏央出声轻问“你的脸怎的这样惨白” 她有些虚弱无力,撑着身子强答“我还未进食。” 魏央这才往桌上望去,满桌饭菜,未动一筷。 “怎么不吃” 他起身拉她,走至桌前坐下,又亲自给她夹菜。 白问月轻笑了一声,回道“我虽没有娘亲,可也知道成婚之日是不能乱吃东西的。” 夹菜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心中莫名。 俊美的面孔缓了缓,他说“往后,同我就不必如此拘礼了。” 白问月没有理会魏央夹来的菜,她知晓魏央也没有母亲,成亲的礼节能同他说上一句的人,远在宫中分身乏术。 她斟了两杯酒,拿起递与他“你进来时,守在门外的嬷嬷未曾说要喝了合卺酒,才能进食吗” 魏央一知半解地接过酒杯,摇了摇头。 “夫妻交杯,共饮一卺,即为一体。” 魏央两世都未娶妻,她既然嫁他,旁人有的,她自然也要让魏央无一不备样样俱全。 既是赎罪,应当诚意倾覆。 合卺酒饮下,魏央闪烁的黑眸又明亮了几分。白问月长舒了一口气,便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魏央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她举止优雅,吃的慢条斯理,比平常的大家闺秀似是更有礼节一些,颇有些宫廷仪态。 借着红火的光亮,魏央瞧见她鬓处似有异样,他伸手去摸,只听白问月“嘶”了一声。 “怎么了”魏央凑近去看。 浓重的酒气掺杂着魏央身上特有的味道侵来,白问月泰然自若地吃着饭“许是磨破了吧。” 闻言,魏央忙去帮她拆下凤冠,一向不爱多言的人忍不住责怪“磨破了也不卸下” 未等白问月答话,他俯身去看,温热的气息吹至耳边“疼吗” 她放下碗筷,笑了笑“无事。” 魏央眉头紧锁,冷声喊了句“墨书。” 门声响动,走进来了一位面色清秀的侍卫,只见他身姿轻逸,训练有素,沉声跪在远处“将军。” 他语气生冷,盛气凌人,眼也未抬一下。 “取瓶薄荷胶来。” 墨书很快取来了薄荷胶,又自觉退下。 薄荷胶是采用薄荷与七禾草磨合而制成的膏药,有止血缓痛去淤的功效。 魏央接过薄荷胶,示意白问月继续吃,然后他自顾自地打开胶盒,手指沾涂,抹在她的鬓处。 白问月安然地继续进食,膏药涂在伤处,冰冰凉凉,十分舒服。 魏央涂的极为小心认真,生怕一不小心弄痛了她。 屋内除却筷子的张合声时,便只剩下两人均匀的呼吸。 魏央忽然问“你有什么疑问” “你尽管问,我都说与你听。”他指的是太后赐婚的事,他已经想好了如何解释与她听。 谁料,白问月再度放下了碗筷,确定自己已经吃饱喝足。 声音沉沉地答了一句“什么也不想问。” 魏央涂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诧异“什么也不想” 摇了摇头,她从凳子上起身,回道“事已至此,问的再多,也都无济于事。” 况且她心里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为什么这一世会与上一世出现不同,这其中最大的变数,便是她结识了魏央。 她不想同魏央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讨论,既然已经嫁给她,她也有心弥补,就莫要再谈前尘,追究真假了。 然而,她低估了魏央,他一向力求活的明白。 “你早识得谢欢,并不准备嫁与我的。”他直呼皇帝的名讳,忍不住试探她的心意。 白问月皱了皱眉头,语气愤然“将军醉了我如何识得他” 似是觉得不够,她又补了一句“男婚女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从未准备嫁与任何人。” 她的话说的义正言辞,说与别人听,别人或许会信,可魏央却不同。 首先他知道自己并未喝醉,其次他确定白问月是与谢欢识得的。 这就像她两次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一样不可思议,虽无从解释,但确有其事。 白问月隐隐的不悦,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但他并未追问。 他想,不管他们是否早识,如何认识,或是她曾想要与谁成婚,最后她嫁的不还是镇国将军府吗 事既至此,无需再问。 往后自有时间作答,解开一切。 二更时分,红烛滴泪,烧的正旺。 白问月站在床边左拉又扯地想要脱衣服。然而这层层件件是巧夺天工的嫁衣,她连平常的宫装都不能靠一己之力脱下,这繁琐的嫁衣她又怎么解的开呢。 魏央见她宽衣解带,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门窗紧闭导致屋内太热的原因,他面上有些发烫。 “从香。”在一番撕扯无果的情况下,白问月终得放弃,把从香唤了进来。 白夫人差了四个陪嫁丫鬟随她嫁进将军府,从香便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 听到声音,从香慢吞吞地走进屋内,怯怯地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的魏央,又望见白问月嫁衣凌乱的模样,心下了然。 不等白问月说话,她便上前三下五除二地帮她脱下嫁服,然后又面红耳赤地退出房去。 白问月见她手脚这般麻利又满脸羞涩,心里忍不住暗笑,果然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从香解决了她的衣服,剩下的事情便简单多了,她走至铜镜面前,做了简单的洗漱,伸了一个懒腰,颇为舒适,之后便迷迷糊糊地爬上了床。 直到快睡着时,她才想起还有个男人一动也不动地整衣危坐在桌前,似乎并无睡意。 “不乏吗”白问月问道。 想到明日还要早起,她又劝了一句“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进宫给太后请安对吧。” 魏央坐在桌前,面色镇定自若,实则隐隐有些手足无措。 亲眼看着她褪衣拭妆,又见她娇弱无骨地伸腰爬上了床,若非他还有一丝清醒,怕是早就转身离去了。 转念一想,这是他的新婚之夜,他为何要转身离去 可又一想,他与白问月一共才见了三次,就这样上前,美人抱怀,好像有些唐突。 看着白问月丝毫没有拘谨的娴熟模样,他不禁好奇,怎么她就这般的旁若无人 魏央坐在桌前,心中争论不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看着他稳如泰山地坐着,丝毫没有移步的样子,白问月不再说话,沉沉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 白问月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旁似是躺下了个人,她转身钻进那人怀里,正欲呢喃呓语一声“谢欢”,冰凉的手触碰到肌腱的胸膛,熟悉的檀香味传来,她瞬间清醒。 这是魏央。 幸好没有喊出声来。 月光穿窗而泄,她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安然地躺进了他的怀里。 嫁都嫁了,这又是在介意什么。 而一旁的魏央,从始至终地清醒着,见她扑来他下意识僵硬,没敢轻动。 她似是醒了,微微退了半个身子,他还未来得及失落,兰香重扑而来,暖意贴身。 他适应了许久,抬起手臂越过她的腰身,厚重的手掌轻抚背上,拥她入怀。 一夜无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进宫谢恩 镇国将军府,大红朱漆门,金丝楠木匾,府内大小别院四五处。院落之间甬路相接,以山石点缀,植牵藤引蔓,移奇草绕檐。 水墨群墙,青石台阶,曲折的游廊两边花园锦簇,绿植无数。 魏央住的主院落位于将军府的最左侧,名为不闻居。 不闻居里开有沟池尺许,醒竹搭接,清泉引入;闱庭深院内浮水潺潺,静动两相宜,添得几分赏心悦目。 清晨初露,浮香缭绕,案上红烛燃尽,下人进出不断。 白问月着一件粉色荷花绣长裙,外披嫣红广袖纱,腰细深红纹锦带,青丝高绾;碧玉金步摇,累丝金凤簪,额前珊瑚珠花钿。 耳垂坠一对红玉珠,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戴了一条银线白玉链。 柳月弯眉,点绛朱唇,星眸微转间未见妖娆,已有媚态。 魏央穿了一件红黑相间的深色长袍,身材修长挺拔,肩宽体健,棱角分明的轮廓略带寒意,不怒自威。 白问月站于他身旁刚好齐肩,她拿起承盘上那条黑底红纹的腰带,伸手环过他的腰身,亲自与他佩戴。 波光潋滟的眸、微闭欲张的樱口垂涎欲滴,撩人心怀。她动作轻盈,魏央却直挺地有些僵硬,微微不适。 “将军大人”朱唇微启,莺声入耳。 魏央低目直盯着她,眉目温情,发出一个单字音节 “嗯” 宽带紧束,白问月端详着绣线精致的红纹腰带,似是自言自语般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不好。” 闻言,屋内的几位下人不约而同地惶恐望去。 将军与夫人身上穿的是太后亲赐的新服,宫中亲制,未料及夫人会道不好。 魏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几位下人正欲上前伺候,白问月幽幽地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夫君大人” 上前的丫鬟忽地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忍俊不禁。 原来是说称谓不好。 突如其来地亲昵,让魏央有些措手不及,心跳稍快。耳根顷刻间涨红,却依然强作镇定,面色沉着回了一句 “这个好。” 魏央成婚时,皇帝亲临,带来两宫的赏赐无数。太后是魏央的亲姑母,两人又是她一道懿旨亲赐的婚,所以这成婚的第二日,于情于礼都是要进宫谢恩的。 从镇国将军府到皇宫的路程大约半个时辰,魏央与白问月起了个大早,简单用了早饭,便赶着进宫给太后请安去了。 宫墙高起,幽深邃密。 太宜宫琉璃黄瓦,镶绿剪边,两角月台宫柱辉煌;内陈的屏风高作与珍珠幕帘都是白问月再熟悉不过的了。 她上一世除却瑶华宫,便数这太宜宫跑的最勤。 她在这里多次被太后刁难,隔三差五便要上演一场罚跪掌嘴这样家常便饭的戏码。 她对太宜宫记忆深刻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她为救白来仪自断两指,甘愿替罚。 因为这不仅折了她两根手指,还让从香阴差阳错葬送了性命。 第二件便是逼宫夺权。 彼时魏央被远调千里,她那天夜里带着毒酒来为太后送行,她心知自己大势已去,临终前镇定自若,不悲不惜,只笑白问月自作聪明。 这两件事是白问月前世的两大转折,前者让她置身洪流,后者让她死无葬身。 她从不觉得魏太后蛇蝎心肠,有何过错;一同她也不认为自己逼死太后是否谋逆。 成王败寇,她们不过都是不择手段,各有所图罢了。 再次踏入太宜宫的门槛,白问月已不是那个让太后恨之入骨的月贵妃,也不再是谢欢手中夺权的一把利刀了。 她是镇国将军府明媒正娶的将军夫人,也是魏氏荣耀魏央唯一的妻子。 不过几月,一切都已翻天覆地。 魏央与白问月行至太宜宫时,太宜宫里请安的大小嫔妃早已人满为患。 太后坐于高位,手中拿串佛珠,百无聊赖地同她们家常话短。 这些妃嫔昭仪,平日里无事不爱争奇斗艳,偏爱往这太宜宫里跑。 深宫内院中无人不知,太宜宫是前朝后宫所有消息的流出地。更何况这一日,名动北绍的大将军带着夫人进宫谢恩,谁不想着来瞧个热闹呢。 魏央与白问月向太后请安行礼,夫妻二人面色无奇,不紧不慢。 满室静默,唯有太后笑的春风满面,她早已等候多时,心里便念着魏央带着新妻进宫来给她瞧瞧。 这终于见到了本尊,见出落的不俗,喜眉笑目,连喊了几声“免礼,免礼。” 其余妃嫔,除却白来仪不以为意地饮茶,都忍不住侧目去瞧白问月的模样。 旁坐的魏皇后与正当宠的段丞相之女欣妃也细细打量着,心中好奇是何样的女子,能让惜字如金的大将军在太后面前舍开金口。 魏皇后是魏氏本家的一名女儿,与魏央同辈。 她十五岁进宫,如今已二十有一。她与魏央相处甚少,只知他的地位不管是在北绍还是魏家都无人能及,同样身为魏家人,这一点她还是心怀骄傲的。 既是魏央亲自挑中的人,应是不凡。 至于欣妃,那就说来话长了。在太后与给魏央牵的无数红线中,她曾是其中的一个。 可惜魏央婉拒了太后的好意,不曾与她有何来往。而段听竹也只知他是英勇盖世的将军,在太后面前拒了要赐婚的好意,未曾得见过他的真容。 父亲整日哀声怨道,惋惜未能与将军府结亲,她为此还曾愤愤不平过,左右不过是个将军,有何神气她堂堂丞相之女,又有何配不上他 然而塞公失马,焉知非福。她虽未能嫁于将军府,但却受封深宫,深得圣上恩宠。 父亲虽不见得有多高兴,她心中却是宽慰不少;如此一比,对魏央往日的无礼也全都释然了。 三跪九叩,礼毕身起。 白问月抬首,明眸秋水温如月,回眸转身顾盼神飞,惊为天人。 太后含着笑点点头,知规矩、识大体,唇红齿白,甚觉满意。 魏皇后探看两眼,不着痕迹地收回失礼的目光端起茶盏,心中道好。 而其余妃嫔也都心照不宣地莞尔,各有所思。 太后赐座,宫人奉茶,杯盏触碰间响起一道愉悦的声音 “说来宜妃与将军夫人是亲姐妹。”她略作停顿,轻笑出声“长得倒也有几分相像。” 说话的正是德妃,她父亲是朝中四品中奉;进宫三年,也算是宫中的老人。 白来仪与段听竹是同日进宫,欣妃现下正是圣眷荣宠,而身为先一步封册的她进宫多日却一直未见圣颜,不得宠幸。 段听竹一如前世的白问月,初来乍到,盛宠加身,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白来仪久居内宫少与人亲近,说话的妃嫔也是想借着白问月与她套些近乎,探探她的态度。 然而这话传到白来仪的耳中却是十分刺耳。 她放下杯盏,强忍心中的不适,皓齿微露,笑的和善“姐姐过奖了。” 德妃借势推舟,又将话转向了欣妃“宜妃若是和将军夫人再像几分,这欣妃妹妹怕是便遇了劲敌,不能同现在这般盛宠了。” 一句话,将白来仪推到了段听竹的对立面,也成功引起了太后的侧耳。 白问月淡淡地品着茶,看着这几个女人搬弄是非,丑态毕露,想到自己也曾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不禁有些唏嘘,愧不自知。 “你自知不如,何故去管别人,没那个本事就不要多言是非。”太后斥责出声,面色有些不悦。 她平日里对这些妃子搬口弄舌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日是将军府的新夫人首次进宫,她不允许任何人有失宫中的颜面。 德妃被训,面目微微失色,自知触怒太后便噤声不敢再言。段听竹在一旁听的得意,冷嘲热讽地反问道 “姐姐所言真是令人难以捉摸,什么相貌不相貌,莫非在姐姐眼中,皇上是个酒色之君吗” 说罢她不忘撇一眼白来仪,其意味不言自明。 莫说你长得不如你姐姐,便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不一定能与我比肩。 太后阴沉的脸怒意更胜,她疾言厉色地继续训斥“你又得意什么身为人君理应雨露泽披,你如此恃宠而骄,莫不是想做那祸国的妖妃” 一番训责,四下无言。 段听竹还欲解释,身后的宫女扯了扯她的衣襟,又轻轻摇了摇头,她一腔不平也只得咽进肚子里去。 白来仪默然低首,安然身退。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能瞧出这屋内没有一人是太后的对手。 白来仪野心不小,她谨记母训,万事隐忍,可那也不过是在太后控制的范围内。 太后不倒,魏氏不倒,便永远没有她能熬出头的那天。 段听竹的一番言论把她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性格表露的淋漓尽致,城府有无尚未可知,但至少看得出,便是有什么心思,也深不到哪里去。 这宫中没了白问月,太后一人独大。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心觉无趣,不免生乏。 此刻两人已经请罢了安饮了茶,魏央察觉到她兴致平平,也深觉多留无益,便欲告退出宫。 他还未出声,只听宫外一声高音唱喊 “皇上驾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彼时谢欢 声如金鸡破晓,众人齐首去望,除却太后魏央,纷纷从座上起身侧身行礼。 白问月低首垂目,神情有些躲闪,她向来不卑不亢,言行有礼,唯有见到谢欢不能自已,频频失态。 魏央淡淡地饮着茶,目不斜视,余光中把她的异样尽收眼底,不露痕迹。 谢欢行步如风,温文尔雅;他提袍下跪,面含笑意 “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 太后温怒的脸色缓和了少许。 “谢母后。” 谢欢温润有礼,悠悠起身上座,接着又不紧不慢轻声道 “你们也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重新落座,魏央这才缓缓俯身行礼。 “参见皇上。” “将军免礼。” 谢欢回声,满座妃嫔轻扫一眼,最终把目光停留在白问月身上 “这位便是魏央娶的新夫人,白大人府中的二小姐吧” 他温声笑语,平易近人。 这个和声细语的男人,总是未语三分笑,给予别人万般柔情;她曾与他同床共枕三年,竟不曾了解过他半分。 白问月心头一震,屏气摄息微微颔首“回皇上的话,正是臣女。”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可谢欢不仅单纯是一只老虎,准确来说,他应是一只有着狐狸般精明的家猫,温恭自虚的外表下,是阴冷如蛇蝎的心脏。 那张谈笑自如的面孔背后,是诡计多端的狼子野心,与谢欢共事,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深不见底。 酝酿了半晌,白问月终抬起头来去望他。 面如冠玉,才貌偏偏;再熟悉不过的脸。 强忍着痛心切齿,她浅浅挤出了一个笑,心中翻涌成灾。便是知道一切早已回到最初,她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质问。 质问他何以巧言令色欺骗质问他何以如此负意绝情 质问他,可曾有半点真心待过她。 然而,瑶华宫的一把大火,将所有答案烧之殆尽,这一切都成了再无人能解的谜团。 而她也再无机会与资格,去质问谢欢任何一句。 我本将心向明月,明月可曾半点怜。 今时意同昨日月,一如东风无人问。 许是情凄意切,她眼中的恨太过明显,明显到与她四目相对的谢欢微微错愕,百思不解。 再看到谢欢的第一眼,往事如翻江倒海般复来,她犹如困兽,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这种爱深则恨重的深恶痛绝,一时半会如何能抹消隐去。 手上忽有温意覆上,噩梦惊醒,似梦初觉。 她低眉去看,再抬眼便对上了魏央那双深邃的黑眸。 “不舒服”魏央轻蹙着眉头。 白问月面色惨白,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寒凉如冰。 魏央沉毅的目光让她愤恨汹涌的心渐渐沉寂平复,反握住他的手,扯了扯嘴角 “无事。” 手汗如洗。 谢欢愣了片刻,被这白二小姐的眼神所惊异,那双恨之入骨的眼睛,仿佛是能把他看穿一般。 他向来从容自若,再如何紧张困顿的局面也应对自如,可刚刚他却忽然没由来地慌乱。 几乎是错觉,让他以为这位将军夫人早与他结识深知。 仔细端详了这张夹生的面孔,心中再三回想,确定两人是从未谋面。 他心中虽然生异,但见魏央主动与她亲近,便明了这二人感情非同一般,此事不宜多问。 再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与魏央闹的不太愉快。 夫妻二人执手齐座,谢欢顺势转眼去望这满屋子的百花齐放,脸上笑的明亮 “今儿是个什么日子来的这样齐全” 太后刚训诫了一番,此时皇帝来了也无人再敢当众谄媚,屋内安静片刻。 “请安是妃嫔的本分。”魏皇后幽幽出声。 她道“许是知晓太后今日必是心喜的,臣妾们这才不约而同地都到太宜宫来沾沾喜气。” 魏央昨日大婚,今日定是要进宫谢恩,谢欢也正是知晓这点,所以快步赶来,凑个热闹。 他若有其事地点点头“你们有心了。” 听到皇帝赞言出声,几位妃嫔便想趁机借势,卖弄一番。然而未曾料到,话还未出口,谢欢便轻声打断,又道 “既然该请的安也请了,该沾的喜气也沾了,那就都回吧。” 说罢,他端起了案上的杯盏,开始饮茶,不再言语。 其深意自是一目了然。 下座的妃嫔包括欣妃在内皆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踌躇不决。 还是皇后率先离座,盈盈俯身 “臣妾也忽想起宫中还有要务,不便叨扰母后清净,先行告退。” 皇后躬先表率,其他的妃嫔纵然心中不岔,百思莫解,但也不敢违逆圣意,只得纷纷起身行礼退去。 坐在一旁的魏央见到皇上亲下逐客令,便心知他与太后是有政事相商,自己也无需多留。 “魏将军暂且留下,莫要着急。” 见魏央顺势起身,欲向太后谢恩请辞,谢欢抢先一步出声拦下。 魏央不动声色地暗自挑眉,有事 他从不参谈政论,谢欢更是巴不得他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散将军,生怕他生出谋逆。 此时留下他,看来事情的确非同一般。 那什么事能让谢欢敢出声留他 再者,谢欢又是如何知晓,自己留下就一定是有利于他的 转头望向白问月,魏央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此时的她面色逐渐恢复正常,稍有好转;听到谢欢拦他回府,他的妻子一改不适,神情耐人寻味,似是趣味盎然 放在平日,魏央一定会拒绝谢欢的好意,然后随意找个由头抽身而去。 将袖手旁观表致最后。 可他见白问月突生兴致,忽然心生别意。 她是在等待什么 魏央犹豫了一刻,接着便又重新坐下。 即是如此,他也想借此机会,了解一下白大人的二小姐对政权是抱着怎样的一种态度与立场呢 檀香袅袅,杯水潺潺。 妃嫔们陆续结伴离开,太宜宫一时间又恢复了空旷与静寂。 宫人重新上了热茶,白问月端杯饮水间一点点摒除杂念,安然自若地等待谢欢的下文。 谢欢要说的事,她自然一清二楚。 北绍天和十三年。 谢欢自登基以来,真正意义上下过政决的事情,只有一件。 彼时的北绍,战火连天,接连多年的交战让国策不得不大力招军买马。 这一年,谢欢整满十八岁,按照常理,该是亲政料事的年纪。 太后虽未提还政之事,却也没有打压他治国安民,跃跃欲试的信心。 谢欢认为,民富则国强、法严则纪肃、臣贤则君明。 他在太后面前长篇大论,侃侃而谈,最后提出想要施行内政修明,善用人材这一国策。 太后翻阅着朝臣的奏折,头抬也未抬。 问他“那皇上是想如何内政修明,善用人材呢” 谢欢笑的温和,满面春风 “儿臣想下诏举贤。” “举贤”停下批阅,太后抬眉重复了一句。 他点了点头“正是,儿臣的意思是想招试北绍的读书人,用殿试的方法来征得贤臣。” 谢欢真正的想法,实则是因为满朝文武皆是太后爪牙,他不敢轻易私下接触,怕得不偿失。于是便想行此国策,借机在平民众材里挑一位贤才,培养成自己的心腹重臣。 若是不能成功,那也能在朝堂上塞进一批新生官员,或许可使地位坚固的魏氏宗族,受到丝毫的松动。 这样后续总能找到机会,一举瓦解魏权。 低眉垂眼间,太后又重新回到了奏折上,毕竟是稚子,心智尚未成熟,不过片刻,她便看穿了皇帝的心思。 “既是皇帝的想法,那便做吧。” 笔尖奔走,飞流疾驰,她轻声应下,不以为意。 原以为她会厉声驳回,将他的想法扼杀摇篮;纵是答应下来,至少也要处处与他为难,毕竟这一行为,对她、对魏家多弊无一益。 不曾想她应允的竟是如此爽快。 谢欢微微愣神,随即笑意更甚,连声谢恩。 开科取士,金榜题名,是为科举。 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奴身下民,只要博学多才,满腹经纶便皆能参加科考,有机会得意加官进爵,青云直上。 谢欢拟下的诏书中,是每年选试一次,一次只一人杰出,称作状元。 这便是万万中的唯一,若是考中,便是攀蟾折桂,一朝飞上枝头,可进京做朝为官,做那人上之人。 诏书一下,天下皆知。 写书的学者、读文的才子、唱曲的戏子、连带着腹饱万言的说书先生都参了一脚,想要独占鳌头。 群雄四起,逐鹿西平。 科举一事,掀起了北绍空前绝后的热潮,这一年只是参加初试的人便已多达三万余,而通过层层筛选,最后来到西平参加殿试的人选也足有两千。 因为恐担太后从中作梗,谢欢不惜亲自出马监科;他夜以继日,精益求精,一心想要挑选出这个能够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的贤士。 不过,让他又没有想到的是,太后莫说寻事为难,便是闲话,都不曾过问半句有关科举的事宜。 事情出奇地顺畅。 不肖半年,谢欢终选出了他满意的肱骨心腹。 本以为这是他一点一点将魏氏赶出去的开始,却未料及,执政的开始便是他皇权的终止。 也是科举求名的结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新科状元 天和十三年的北绍,正抗敌御侮,遍地狼烟。 远在边境的沙场上,将士逢战必有伤亡,数目不下千人。 正是这样长时间的损耗战,朝廷每年都把招军买马与练兵视为重中之重。 可为前军不断输送兵力,做以援力支撑。 谢欢自记事起,便一直是在深宫学习如何齐家治国,挟势弄权;他从未踏足过战场,也未曾见过尸山血海的死伤场面,自然不清楚行军打仗是怎样的一种损伤。 他只知魏氏父子骁勇,北绍兵强马壮,数以万计,列国诸侯无可奈何,不过是消损白日,比的便是谁先灯尽油干。 北绍百年基业,民殷国富,何惧如此 然而不曾想,科举一役,轰及一时,引起轩然大波;朝中每年的招军遭遇空前的冷况,无人问津。 原本整一万人的定数,在这一年因为谢欢的下诏举贤,朝廷大力扶持的招兵处,只招了不到三千人。 无人参军,难道要强抓壮丁充兵 这都罢了。 火上浇油的是,这一年前线频频告急,魏荣延不断上书调兵。 战事吃紧,朝廷无兵,这一切自然而然要怪罪到谢欢的头上。 兵连祸结时期举贤纳士,实非明智之举。 太后读着新科状元的文章,将前军的境况一五一十地说与谢欢听。 他理屈词穷,只得缄默听训。 太后问“现下镇国将军多番申请调兵,皇帝认为该当如何” 哑口无言。 他答不出,是意料之中。 最后还是太后宽宏大量未与谢欢计较这其中明细,只道 “文章自是好文章,皇上若是有心,便封官留用吧” “只是。”她似不经意地撇了一眼,不紧不慢又道 “在魏将军凯旋回朝前,这科举的事就切莫再提了。” 治国必得先定邦,这是身为一位君主的常识。 一切都要给守疆卫民让路。 只这一条“误国之举”,太后不但彻底粉碎了科举,连带着还政事宜,也被名正言顺的拖延了下去。 于是这一年金榜题名的新科状元贺同章,便成了北绍唯一的一位状元郎。 白问月依稀记得,上一世她初进宫时,正逢贺同章因以权谋私的大罪被下狱严审。 她也曾疑心过,为何谢欢立妃的事会这样突然,几乎毫无任何前兆,突然提出了封册之事。 他与父亲私下往来甚少,便是父亲有心倒戈,也绝不是一朝一夕能被谢欢所说服的。 后来想到了这个名声远扬的状元郎,白问月忽然茅塞顿开,推测出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朝中人人得知,科考状元贺同章德才兼备,贤良方正。不过四年,从一个五品言官一路平步青云做上了二品廷尉,成为了朝中重臣。 虽然也不乏谢欢的刻意提拔与培养,但是能从成千上万人中脱颖而出,被谢欢所看中,至少他的才学是万里挑一,毋庸置疑的。 事实上,贺同章也的确有出将入相之材。 他为官四年,一直是谦敬礼让,权为民用;再加上他学富五车,见多识广,所以结下了不少同僚好友。 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曾是北绍的股肱权臣,虽也对太后唯命是从,但骨子里依然高风亮节,不肯轻易为一介女流所屈服,心中暗怀不平。 白慕石便是这其中的一个。 先帝还在世时,他便一直奉守纪纲人伦,严正纲常名教。 先帝逝后,规行矩步的北绍大乱,亲王遇害、幼子登基、女人掌政。 如果说前两条是大势所趋,迫不得已,他还能勉为其难地接受;可这最后这一条,实在逆天悖理 幼子妇孺当权,诚逆违天,为天下所笑,齐身治国大业,俨然成了一场儿戏。 白慕石自认是傲骨难折,但并非顽固不化。 彼一时的北绍,虽然是太后掌政,但兵权终究还是在魏荣延的手中。 魏荣延是谁 与先帝出生入死的镇国大将军 整个北绍,若称他忠心第二,便无人敢大言不惭自称第一。 当年太后扶着谢欢登位时,众人虽忌惮魏氏的兵权,但大臣们更多的还是信服于魏荣延,认为他忠心赤胆,有勇有谋。 只要他在,北绍便轻易不倒。 然而,魏荣延死于颍州,事发突然。 朝中表面上水静无波,实则暗流疾驰。 谢欢紧抓着机会,借贺同章为梁,开始和这些稳进多年的老臣们接触。 起初,白慕石并不为贺同章的话所动,他认为魏荣延虽死,可将军的儿子却不弱于将军;而太后虽愚,只知拢权作威,无为于民,但也算循规蹈矩,不曾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的确未到颠覆朝堂,改局换面的那一步。 魏央两年的作壁上观,不管是朝权,还是疆土,他还是稳住了一些大臣们的惴惴不安。 他的这一态度,受利的是谢欢,失利的也是谢欢。 谢欢毋庸担忧魏氏要反,却奈何自己竟也反不得。 直到,贺同章出事,谢欢主动向白府抛出橄榄枝。 贺同章做官四年,品阶连升三级,他的秀出班行不得不引起太后的注意。 她原是从未把这个野民放在眼里过,一个平头愚民罢了,便是跟了谢欢又能翻腾出什么水花来。 然而,这个平头愚民却是真才实学,论政治国来头头是道,有条有理。 意识到这个人万不能留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廷尉的位置。 二品大臣,如何轻易动得。 太后正在为该如何铲除贺同章之事一筹莫展时,朝中有人主动参了他一本。 向来秉公执法的贺廷尉,不曾想竟枉法徇私,滥用私刑,而且牵涉起十多条人命,证据确凿。 作法自毙 贺同章犯案,太后未费吹灰之力把他下了牢狱,一路问责行审,他对十几条人命皆都供认不讳,若不是牵涉人命的大案,他倒颇有些正直无私的味道。 眼下罪责已经判了下来,只等秋后问斩。 虽然他自己把罪认得直截了当,但同为官僚的白慕石却觉察出此事并非表明上简单。 他与贺同章结识不久,却十分了解他的为人脾性,从未徇私枉杀过任何阶下囚的清廉之人,又如何妄害十几条无辜生命呢 他察觉有异,却不知异从何来,最后在与谢欢暗下秉烛夜谈后,白慕石这才真正的倒戈皇帝。 上一世,白问月进宫不久,便将父亲与皇帝的联手推测了出来。 她进宫为妃,本无意这场权斗,若非是因为知晓父亲欲肃正朝纲的决心,她也不会出手去帮谢欢。 她以为谢欢许了父亲高官厚禄,儿女富贵升平,却未料及,这儿女中的儿女,并无她的位置。 过往如刀如剑,让人如何一笑了之。 太宜宫内,雕栏玉砌。 一杯茶饮尽,太后幽幽出声“皇帝找哀家有事” “儿臣还真是有事相求母后。”谢欢笑的明亮。 “您看朕是否能帮贺大人求个恩典,他虽为官不久,却一直恪守尽职,念及他往日的忠心与功劳,母后开恩饶他个死罪吧。” “他犯了这样大的命案,如何能饶呢”太后不着痕迹地撇了一眼魏央,后者不动声色地淡淡饮茶。 显然无心理会。 “母后您也无需难做,朕来下这个圣旨,若是引起众怨,朕也愿意来担这个庸君的名声。” 似是表决心般,他又补了一句“朕信贺爱卿。” 谢欢一向擅长迂回太极,他虽无实权,却极爱用转弯抹角的方式同太后协议,这样的单刀直入还真是少见。 时过境迁,太后倒是有些猜不透他了。 她转头望向魏央,后者漠不关心,一心品茶; 于是她转而问向他身旁的人 “夫人如何看呢” 白问月忽被提及,莞尔一笑,缓缓回话 “回太后的话,臣妾久居深闺,不懂政事,不敢妄议。” “正是因为你不懂,才要让你这个局外人来说说。”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继而问道 “一个刚正不阿的重臣,杀了十三条无辜的人命,该不该饶呢” 闻言,谢欢与魏央不约而同地向她望去,白问月面色为难,佯装思索,过了半晌才谨慎出声 “既是刚正不阿,便不会滥杀无辜。若真是草菅人命的大臣,想是天子,也要与庶民同罪的。” 一番话,谢欢笑了,太后也笑了,唯有魏央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你虽是个女儿家,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太后赞声,接着便转头反问 “那皇帝懂得这个意思了吗” 谢欢歉意赔笑“夫人说的是,是朕太过偏袒了。” “母后,直接饶了贺同章确实于理不合,但夫人一番话也正提醒了朕,贺爱卿一向刚正不阿,怎么会滥杀无辜这其中定有蹊跷。” 他望着太后的眼睛,笑意更浓“朕想求母后重查此案。” “重查他自己不都招供了吗如何查”太后微微皱眉。 谢欢起身,躬身行礼,郑重道“朕相信贺同章。” 太后一愣,语气颇有些无可奈何“若重查的结果还是如此呢” “那朕与贺同章皆任由母后处置。”话脱口而出,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殿内哗然,白问月眼中略过一丝嘲意。 欲擒故纵,雕虫薄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政见不合 皇帝毕竟是皇帝,十几年的耳濡目染,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年幼无知的黄口小儿了。 话至如此,太后纵是恨不得立刻杀了贺同章,那她也是要给谢欢留几分薄面的。 再说回来。 贺同章一案,证据确凿,他本人签字画押也亲口认下了罪行,铁证如山;如今再如何彻查,也绝无翻案的余地。 可皇帝郑重其事的样子并非像是在说笑。 那他此举意欲何为 太后微微蹙着眉头,手指轻触着杯沿,漫不经心。 过了许久。 “皇帝想差谁来重查此案呢” 谢欢微微侧目,看向了魏央。 视线偏移,太后转过头去,心中更加疑惑,魏央 若是他选了旁的人,她或许还能推测出一些眉目来,可他偏偏选了一个不沾朝政的魏央。 察觉到投来的目光,魏央合上了杯子,清淡出声 “臣无能为力。” 果不其然。 被拒之后,谢欢也不多言,只又微微转了半分,望向白问月。 “将军夫人”太后诧异出声。 似是有些不适,她顿了一下。 忽问“夫人小字可是一个单月” “回太后的话,正是。”白问月点头。 疑惑更甚,太后进而又问谢欢“你想让月儿去帮你查案” 谢欢未曾作声,只静静地望着白问月,等待她的答复。 白问月展颜莞尔,不以为意。 他这哪是要让她去查案,不过是想借着她的口说出白慕石这个名字罢了。 由她举荐出自己的父亲白慕石来接手这个案子。 如此一来,白慕石去查贺同章的案子,便非谢欢本意了,而太后也不会因此多生疑虑。 借风引火,坐收渔利。 上一世谢欢借着她的牺牲,让太后对白慕石深信不疑,从而名正言顺被指派去查案。 这一世他还要借她的口,去举荐他的人。 果然是不管什么时候,这个男人的心里都是诡计多端。 可惜,偏不如他的意。 白问月假意推辞的话正欲说出口,谁料冷沉的音色率先响起 “夫人深居简出,对朝事全无所闻,还请皇上不要难为她一个妇道人家。” 魏央冷峻的脸色浮起一层阴云,他特意咬重了妇道二字,回绝了谢欢的提议。 闻声,太后与谢欢心中皆是一震。 唯有白问月困惑不明。 谢欢早有预料,此事若是让将军府沾染,魏央许会不悦。但他毕竟是天子,本意也并非是一定要让他们插手;按照他一贯的作风,大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若无睹。 却不曾想魏央竟会轻易动怒。 他言必有中,一句妇道,既让太后微收锋芒适可而止,又直拆谢欢提议中的荒谬。 魏央从座上起身,轻拭衣袍,似是漫不经心,讥讽出口“满朝文武,竟没一个大臣能合圣上的心意” 选一个新妇去查朝臣重案,说出来也不怕贻笑大方。 丝毫未掩饰自己的不悦,他又道“听闻段丞相昔日断案如神,颇有盛名;太后不如把案件交付与他。” “眼下欣妃娘娘正得圣恩,想必皇上也不会觉得太委屈” 一语破的,这番话堵死谢欢所有的后路。 太后恍如初醒,喜笑颜开“那就依魏将军的意思,将此案转交丞相重查。” “皇帝意下如何”太后笑面问道。 谢欢强扯嘴角,面上不敢改色 “就依将军之言。” 板上钉钉,尘埃落定。 事情既有了结果,魏央也无心再留,他俯身行礼,无声离去,修长的腿迈出太宜宫的门槛,头回也未回。 他的言行是始料未及,让人猝不及防,三人皆一脸茫然。 太后与谢欢还未回神,白问月盈盈行礼,歉意赔笑未作多解,也幽幽退身离去了。 气氛稍稍松懈。 不知什么时候谢欢笑意三分的脸已经阴沉了下来,望着早已寻无可寻的背影,心潮起伏,若有所思。 大约是时间过得太久,魏央这两年的淡漠几乎让他忘记了,如果不能一击致命,绝不能轻易招惹这个人。 不仅是因他手中的兵权,更多的还是他那可怕的警觉性。 总是默不作声的人,却仿佛洞悉所有,一切尽在掌握,隔岸观火。 令人不寒而栗。 或许,他今日不该把这夫妻二人留下来的。 得不偿失。 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停在前午门,白问月很快追上了魏央的步伐,与他并肩齐行,一路无言。 从香与墨书跟在后面,深觉空气似是凝结般,目目相觑,不明所以。 马车里,温香软座,锦丝绸帘。 两人相对而坐。 魏央轻闭双眼,细长的眼睫跟着马车的缓行微微晃动。 “生气”白问月凑了上去,盯着他洁白无瑕的脸,主动问出了声。 兰香扑鼻,人似是近在咫尺,魏央仍闭着眼,默不作声。 “为何动怒”白问月猜他不透。 谢欢是不该牵扯到将军府的人,但相信魏央也看得出,那不过是他的一个幌子。 他一向洞若观火,听而不闻;不该轻易动怒。 从太宜宫走来时,魏央心中还有太多想要问的问题,但上了马车后坐了下来以后,他倒是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他之所以一反常态,是对她的失望还是另有其他深意呢 马车里寂静了须臾。 “太后与谢欢之间,你是怎么看的” 魏央抬眼,淡淡地望着她,轻问出声。 白问月一愣,他面上波澜无奇,眼神却十分认真。 显然这不是随口闲话。 她正色沉声,答道“龙争虎斗,必有死伤。” “谁死谁伤” “尚未可知。” 魏央直盯着她,神情肃穆,一字一句重复道“尚未可知” “是因为你父亲的倒戈还是镇国将军府的中立” “如今这样的局面,你答一句尚未可知,是何依据” “还是,这句尚未可知,正是你愿嫁将军府的原因,或是你帮衬谢欢的理由” 从未见过魏央有这样一面,对一切了如指掌,罕见地连声质问,咄咄逼人。 见她未出声,他接着又道“你与谢欢在太后面前山鸣谷应,一唱一和,倒是默契神会。” “适方才我若不举荐段丞相,你是否要推辞回绝,举荐你的父亲” “这样一来,太后既不会起疑,白太尉也能顺利接管此案,谢欢与他的关系也不会暴露分毫。” 忍不住冷嘲“还真是个好计策。” 知晓魏央向来聪明才智,却不知原来他料事如神,真的洞悉一切。 “方才我的确要推辞婉拒,也的确要举荐一位大人。” 白问月莞尔“不过我要举荐的,也正是段大人。” 她怎么可能会如了谢欢的意 闻言,魏央一愣,顿口无言。 “我倒不怕夫君大人不信,你既知晓我父亲倒戈,想必也很清楚我是作何身份嫁入的将军府。” “从头到尾,我的婚事本就由不得我做主,我同谢欢附和,也不过是顺着话引他,想给他个措手不及。” “方才你殿上所言,也正是我要说的话。” “你也无需问我为何如此。非要我给你个理由的话,我只能说旁的可能由不得我。” 她手指着自己的左胸,笑靥如花,盛气凌人“但是这颗心却是我自己的。” 绝美的姿色,如风攀月,凄似高原之岭。 她本不必解释,魏央并非庸人,往后自会从蛛丝马迹中察觉真相。 但误会她帮衬谢欢,这是绝不能容忍的。 意识到她是在解释,魏央的心情莫名好了些。 听完她的一番话,又忽然有些自责。 他知晓白太尉与谢欢联合时去了白府亲会白慕石,后又在得知谢欢要纳白家小姐确定了这一事实。 他间接表意想要娶她,也全非真心实意。 不过是试探谢欢与白慕石之间的缔盟,是否真的坚不可摧。 显然,白慕石靠拢谢欢的想法,不是一旦一夕生出的。 扰乱了他们的计划,白慕石依旧处变不惊,不动声色。 一直到段丞相的女儿被封册,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和他仅有两面之缘的白家二小姐,应该是被白慕石做了一步弃子废棋。 再或者,她纵是进宫,充当的也不过是迷惑太后的挡箭牌。 魏央一直怀疑白问月与谢欢早识。 昨日的成婚夜他本已经决定不再提及此事,可她今日进宫见到谢欢,所有的一举一动与一言一行,都一反常态。 他不自觉地又想起了这件事。 尽管谢欢看起来似乎与她并不熟识,可在他的心里,是认定他们之间绝对是有一段过往的。 第一次这样看不懂一个人,也看不透这其中的关系。 前思后想,再三推测,都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能够解开困惑。 她与谢欢在太后面前,一附一和演了一出退而求其次的戏码,他本就千头万绪,百思不解;又见如此,忽然心生烦躁。 不管如何,谢欢不该还与她有何牵扯。 但思及眼下,他说的似乎有些过于偏激。 不该怀疑她的。 魏央心中生歉,伸手去牵她,微微用力将她轻拉起,想让她坐至身旁离得近些,柔软的话还未说出口。 只见白问月顺势坐到他的腿上,环住他的脖颈,一改正态,笑意盈盈 “夫君大人,还吃醋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夫妻夜谈 没由来的一句话,似是说中魏央的心中的芥蒂,他微微低眼,没敢去望那双动人的清眸,沉吟出声 “我只是不想让将军府的人,掺和政权罢了。” 她释怀的这样快,似乎并不在意他刚刚话中的针锋。 这是不是也代表,她心中问心无愧呢。 白问月依偎在他的身上,娇声媚语,想要讨他欢心。 谢欢虽未能称心,但他也不会再同往日那样看待魏央了。 他是个极其精明的人,最擅长的便是扮猪吃老虎。 那张言笑自若的脸,时常会让人错以为他真的人畜无害。 一如今日,他明知为贺同章求取赦免本就是无稽之谈,可他还是在太后面前说的理所当然。 什么样的帝王会视刑法律例为无物一句信任便能为死囚开脱真能如此简单 谢欢不是痴儿。 他比谁都懂得养晦韬光,善刀而藏。 同太后那样说,是因他知晓轻易提出重查一事必定令人起疑。所以他直接求情,让太后认为他真的愚钝无知,无所顾忌。 然后再假借他人之口退而求其次,求旨重查。 这样既贴合他平日里昏庸无能的形象,又能不动声色地达到目的。 一举两得。 近些年来,他在太后面前资质平平,心无大志的形象逐渐根深蒂固。 两人每每交锋。太后心知谢欢有所图谋,可却又不知道他是在图谋什么。 若是这样长期下去,谢欢夺回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从空有个名头,到斗垮魏氏,并非全是运气。 正如上一世的结局。 比起白来仪的隐锋闭芒,谢欢的深藏若虚才是真正的雄才大略。 白问月想要翻云覆雨,和这个男人针锋相对,魏央是唯一未知的变数。 然而,今日魏央同谢欢说的那番话,气焰万丈,势必会引起他的戒心。 思及至此,白问月环住魏央的胳膊有些僵硬。 这些,都是她的过错。 这一世,不知魏央又会被她连累到何种地步。 车马缓行,寂静无声。 两个浓情蜜意的人,笑意轻轻。 弦月倾左,春风绿意,对长门晚,饱饭黄昏。 将军府里的百十多个下人,个个精明强干。府中只魏央与白问月两个主子,大小的奴仆皆是围着这二人转。 魏央平日里内朝去的甚少,多半时间都在府中,偶尔会去校场巡视,或是到清若寺与慧一大师修禅下棋。 还算清闲。 与之相较,白问月还要悠闲上几分。 她在白府尚未出阁时便是整日守在闺中,读书赏画,唯一的去处也只有清若寺这一个地方。 重生嫁到了将军府,清若寺她也未再去了,府中又无事宜操劳,左右说来,她便只剩读书这一个爱好。 奴仆贴细,鞍前马后,又事事周到。 这可真真是侯服玉食,养尊处优了。 卧在榻上闲读三刻,天色暗了下来,从香掌了几盏明灯。 灯光如昼,钩月垂涎。 “在看什么” 魏央从书房返身,一进门便看到这幅更阑人静,佳人倚榻苦读的画卷。 闻声抬首,白问月放下手中的书籍,从榻上起身 “忙完了” “嗯。”魏央轻应一声。 拿起她放下的书,随意翻读两页“会下棋” 青黄色的书封上一行五字行书。 忘忧清乐集 这是一本棋谱。 白问月向一旁的从香微微示意,后者心领神会,退身离去。 “略懂一二。” 此时她盛装已退,换了一袭青裙,三千青丝放下,垂坠肩后如丝如瀑,樱唇吞吐,齿如含贝。 气若幽兰,淡雅别致,又似芙蓉出水,端丽冠绝。 魏央放下了书,细细望她“得空向夫人讨教一番。” 白问月颔首,无声应下。 从香带着几个侍女返身,她们手上各自端着托案,井然有序。 白问月道“奔走了一天,先洗漱宽衣吧。” 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魏央面无表情,僵硬起身 “嗯。” 盐水漱口,清水洁面,褪衣解带,拔簪松发。 魏央动作生硬,白问月心无旁骛地帮他宽衣,丝毫没有理会他的不适。 比起魏央的尚未顺应,她倒是对他人之妻的身份早习以为常;除却周公之礼尚未做过心理准备,旁的一切皆是面面俱到。 而圆房一事,她也不曾担心半分。 她太了解魏央。 品行端正,不同流俗,最重要的是他身为一名男子,却有着至尚纯情,两人若是没到那一步,他是万不会有所冒失的。 这个权利、地位、才貌、骁勇集于一身的男子,现在正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文能坐山指虎斗,武能披金带甲斩三军,心思缜密到深不可测,可对待感情,却有一颗真挚的心。 这样不可多得的人,她为什么就是,不动心呢 魏央一向不屑质问,今日却连声质问。 白问月更是从不解释,却也愿与他倾心解释。 可这里面有多少掺杂的是感情,怕只有他们彼此的心里才最清楚。 或真情、或假意、或其他。他们都无心追究自己,也无心追究对方。 此一时既结为夫妻,旁的便无需再计较了。 夜色弥漫,灯火剪去两三盏,亮色昏黄。 不须一刻,洗漱完毕,侍女鱼贯离去,轻带上门。 魏央不似昨日扭捏,上床、躺下、合被,一气呵成。 白问月微微讶异,望着已经躺在床上这个的男人,呆站在原地一时反应不及。 “来,我有事与你说。”魏央伸手邀她,声音莫名魅惑。 青丝绸,玉纱帐,檀香幽浮,软枕温床,一个俊逸长身的男子邀她攀床共寝。 不自觉红了脸庞。 白问月暗吐了口气,轻身挪步躺了过去。 自己这是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含羞少女。 魏央侧身,手撑着头,眸目温情。 “你是如何看待谢欢的” 心头一震,不自觉皱起了眉。 他伸手去抚她的眉,又道“莫要担心,我并非要追问什么。” “我们既是夫妻,我觉得有些事情,需要和你说一说。” 柔意温声,吐气芝兰。 静寂了半晌。 白问月缓缓坐起,背靠后墙;及腰长发散乱于胸前,她轻握住魏央的手,深呼一口气。 真挚问道“夫君大人,你想知道什么呢。” 顺势抬眼,轻攥住她的手。 “太后与谢欢,你是如何看待谢欢的。” “心机叵测,城府极深。” “还有呢” “不择手段。” “没了” 白问月反问“还有” 她的态度,魏央了然于胸。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了解他一些。” 顿了一下“不过,你的认知,有失偏颇。” 魏央道“你只知他城府深,手段狠,却不知他也是形势所迫。” “魏氏当权,他身为帝王,又是谢氏唯一的继人,如何能安稳度日呢。” “抛开这些不谈,他其实也是个很聪明的人。” 魏央一五一十道“他安富恤穷,知人善用,虽无实权,却也勤政。” 白问月不可置否,等待他的下文, “若非先帝早去,正当国难,他会是一位发政施仁的好皇帝。”他给予了谢欢最好的肯定。 芙蓉暖帐,一刻春宵,孤男寡女,在谈论国事。 魏央忽严声正色“魏家若是要反,早已经反了。” 白问月惊奇,不知他话从何说起。 “真的要反,何必等到谢欢长大呢幼子夭折,魏氏振臂一呼百应,谁会不服” 的确如此。 她更加好奇,那为何不反既是不反,太后何苦又把持着朝政 似是看出她的疑虑,魏央淡道“不能反。” “且不提我魏氏世代忠良名将,单是父亲与先帝的生死交情,他也不会去夺谢氏的江山。” 魏央又道“况且,皇帝并非谁都能坐的。” “看似光耀,万人之上,但有得必有失。要施舍的部分,又并非所有人都舍弃的掉。” 似是觉得说的不够清楚,他又补了一句“父亲无法舍弃,我也不行。” 漫漫长夜。 白问月忽想起她写给谢欢的遗笔。 若非眼前生离死,何信君王不自由。 如今想来,便是生离死别,身为人君,都是毫无自由可言的。 “你知晓先帝是因何而死”魏央忽问。 白问月疑惑“死于颍州一战” 似是姿势太久有些不适,魏央也起身坐起,轻靠着玉枕。 既点头,也摇头。 “是为了一个女人。” “他连续多年东征西讨,世人只道他一心开疆拓土,却不知这背后其实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白问月轻问出声。 “不知。” 他目光悠长,似是回忆起很久以前的往事。 “我只听父亲略微提过,依稀记得是个亡国公主。” “她是谢欢的生母”白问月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 魏央颔首。 这便没错了,皇宫内皆知谢欢并非太后亲生,却又对他的生母一无所知。 说来,谢欢的身世,她上一世也未曾了解过分毫。 毕竟这世上还知晓他身世的人,恐怕只剩下魏太后一个人了吧。 想到魏太后,白问月忍不住吸气,太后一直将谢欢视为仇敌,莫非正是因为他的身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坦诚相待 窗外弦月如钩,屋内灯火迷离。 魏央淡淡说起往事 “太后也想过杀了谢欢,干脆取而代之。” 白问月面色不惊,心道果然如此。 “她与我父亲意见相左,便是真的要反,也奈何没有兵权,忌惮颇多。” “双方僵持不下,一直到我的母亲病逝。” 魏央的母亲病逝 白问月回想了许久,那年魏央似是刚满五岁,他生母病逝后,太后好像便将他接入宫中,近身养在了身边。 莫非他的母亲病逝与太后有关 她细细望着魏央,见他面色毫无起伏,无动于衷,猜不透这其中究竟是何内情。 隐约猜出她的疑惑,魏央淡声否决 “我母亲长年体弱,本就多病,她的病逝与太后的确无关。” 然而,事情峰回路转,他又道“但太后却也利用了这一机会,将我软禁内宫,要挟父亲退兵。” “彼时的北绍四面楚歌,周国皆是虎视眈眈,国家的荣辱存亡皆是未知。” “太后的意思是,让父亲先举旗造反,杀谢欢而替之。之后再退兵回朝,北绍主动退地赔城,可平列国的盛怒。” “如此一来,或许尚有一丝生息。” 魏央说的冷厉,语气不自觉生傲 “可父亲却不苟同。” “他为人臣将几十载,同先帝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忠胆一生。 起兵造反与退地赔城这样的事情,只要他还活着,便是万不可能发生的。 太后依仗我是魏家独子,深以为他定会妥协。 却未料及,收到她的书信,父亲理都未理。 于是这件事便被搁置了下来,这一搁就是三年之久。” “最后迫于形势,还是太后主动低下头来,同父亲说和。” 说到这里,魏央语气稍有缓和“毕竟是一场亲兄妹,我又是独子,她终究舍不得真下狠手。” “我在宫中三年,衣食起居样样皆同谢欢如出一辙,太后待我还算体贴入微,比之谢欢,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忽然改口“姑母她一生无子无女,谢欢又是她最痛恨的女人所生,在她哪里本就讨不到什么好脸色。” “于是她便将这份疼爱,给予了我。” 说到这里。 黑亮的眼眸暗淡几分,他语气有些深长“我幼时在宫中,便与谢欢接触,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他未深说,白问月也没再问,谢欢幼时的经历,可怜与否,她比谁都要清楚。 上一世,若非体贴他步步不易,处处为难,她怎么会倾心相许,为了这个男人机关算尽。 她以为她足够了解谢欢,懂他的心,知他的意。 然而,直到是死、甚至是重活后的现在,她对他仍然一无所知。 他对江山的渴望,对政权的执着,从来都是她未曾了解过半分的。她以为他是无从选择,实则,若无这样强烈的执念,断然不会隐忍到这一步的。 她深爱这个无人拥抱,小心隐忍的男人,也曾想与他同舟共济,生死共赴。 无论是否坐拥天下,执掌风云,她都曾甘愿同谢欢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一生致死,只爱他一人。 原以为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心心相印,却未曾想不过痴人空梦,一场笑话。 正因她了解谢欢,捧赠过真心,所以只要尚有一口气在,她便永远不会原谅他。 剪水秋瞳,蒙上一层阴郁。 魏央握了握她的手,迟迟回过神来。 白问月扯了扯嘴角,轻问“后来呢” 冷峻的面孔忍不住柔慈,微微一笑 “后来父亲回了西平,将我接出了宫。他与太后促膝秉烛,一夜长谈。” “最后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白问月有些诧异,想来这些都是她与谢欢从不知晓的。 魏央微微点头 “一太后当政期间,宁可国破,绝不言降。” 北绍是先人一点一寸打下来的江山,便是拼到溃不成军,那也不能拱手让人。 太后理解他的意思。 “二她永远也不能打兵权的主意。” 兵权是国之根本,他允许太后垂帘执政,助谢欢治国安民,但不能同意她染指兵权。 兵力即武力,说到底,她若有了足够的武力,莫说魏家,便是她亲生的儿子,也恐危在旦夕。 魏荣延终究是不肯信任她的。 魏央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问月,注视着她细微的神情,接着缓缓又道 “三北绍姓什么都行,但唯独不能姓魏。” 皇帝谁都能做,但是魏家的人绝不可染指。这是魏荣延当初许给谢宁渊的承诺,也正因如此,这几十万的兵权,谢宁渊才放心交付给了他。 瞳孔微缩,瞠目结舌。 白问月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原来大将军和太后早有三章约法,怪不得太后对谢欢明明厌恶其表,却又不得不笑脸相迎。 她是没有办法。 长久以来,谢欢处在深宫朝堂,谨小慎微,日日寝食难安,过了近二十多年如履薄冰的日子,他担忧的是什么 还不是魏氏的权倾朝野与太后的虎视眈眈。 自己手无寸权,生死完全被他人掌控,危如朝露,命若悬丝。 他这样谨言慎行,虎口求生,却不曾想早有人与他铺路,为他顾虑周全。 到头来,竟成了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了。 白问月轻舒了一口气。 转念又想到,太后也并非池中之物。将军这样束缚她,却也不能打消她的野心。 她知晓谢欢轻易杀不得,自己也无法名正言顺坐上高位,于是便打起了旁的注意。 两人相隔不过半尺,幽灯闪烁,她的言情一览无余。 魏央心中沉沉,却依然继续道“所以,北绍的王位,能力者可以居之,但魏家人绝对不行。” “父亲同她放下话,若她真有所动作,他便屠尽魏氏,以此谢罪。” 忍不住赞许点了点头,白问月难掩心中敬意。 北绍第一忠将,名副其实。她虽未有幸亲眼一睹真容,但如此赤血担心,让文武百官心口臣服的大将军,必是英雄人物。 说了许久,魏央顿了顿声,终于同白问月明面上表态。 “如今,父亲虽死,他的遗志我自当是继承,太后同我是至亲,谢欢又是我的君主,我对朝政置若罔闻,一则是想保魏氏宗族平安,二则也是想让谢欢自己去争。” “成王败寇,胜者为王。他若没有能力,接手江山也不过是替他人暂管,这样父亲的苦心变成了愚忠,一切都付之东流。” “太后独揽的朝权并非固若金汤,若谢欢真是技高一筹,自有办法夺回政权。” “所以,尽管知晓所有,我却也默许他们的所作所为,我要做的并非是去同他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而是从中制约,尽最大的能力让这场权斗能安稳收场,没有死伤。” 魏央要做的事,比争权夺利,置身洪流,还要难上千万倍。 白问月从不知晓,原来他一直抱有这样的心境与职责。 愧从心生。 握住魏央的手温热有度,心中忽然酸楚,她挣脱开来,轻轻攀附魏央的膝上,青丝泄下,暗香袭人。 无尽温柔。 魏央怎会知晓,他守得这份安稳到最后皆都分崩离析,土崩瓦解。 谢欢的确如他想的那样,成了北绍掌权的皇帝,可太后、魏家、甚至是他自己,却都落得个命丧黄泉,死无葬身的下场。 如何对得起他的筹谋,与大将军的忠义。 这场阴狠诡谋里,谢欢自是毒辣,可她又何尝脱得了干系。 亏欠魏央的实在太多,太多。 油灯燃尽,火光渐熄。 窗前穿洒微微明月。 夜色撩人。 看不到她的模样,却也心宁入水,这是他们成婚的第二日。 他同她说了这样多的话,心底莫名渴望与她坦诚相待。 希望他们之间往后不要再有猜忌与生疑。 轻抚绢丝长发,魏央暗声长叹,思索了许久。 柔音直道“你恨谢欢。” 他将所有的记忆拼凑,最后只得出这一个答案。 本以为她的反应会更不悦一些,谁料白问月俯在他的腿上,只轻声应了一个字。 “嗯。” “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他却依然还是希望她,不要偏激。 “嗯。” 长夜如水,清凉怡人,她合眼轻躺,似是在说什么家长里短,心中无澜,轻声应下他所有的话。 魏央微微诧异。 有时候觉得她心深如渊,言行藏刀,有时候又觉得她温婉可人,娇媚楚楚。 虽不知为何,可这两种模样,他却也都喜欢。 夜深至三更,露重。 魏央动身,白问月惊起,忽又被一个宽厚的臂膀拦住,相拥而枕。 淡淡的声音响起 “明日归宁。” 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依偎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应声 “嗯。” 魏央纵然聪明,可他终究不是真的了解谢欢。 谁又了解谢欢呢。 她切身经历过生死,知晓谢欢所有的计划,也知这以后的天色会如何变动。 她不了解谢欢,却知晓一切。 魏央不想让他死,她也无意杀他,毕竟他是谢氏唯一的遗子。 可是这北绍的权位,是万不能如此简单交到他的手上。 不仅是为了枉死的自己,还有魏氏满门。 她都须得和魏央一起,守住魏央,守住一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三日归宁 成婚三日,嫁女归宁。 春草初生,宝马雕车,丰品厚礼,从镇国将军府一路行至白府。 成亲前夕,太后让宫中为魏央与白问月量身裁做了三身新服。 一套是成婚当日所穿的嫁衣红服,一套是嫣粉荷花绣长裙穿在了昨日进宫。 还有一套雍容华贵的长服,便是今日归宁所需要穿的。 墨黑锦绸,金线纹绣,红衬作底,深色封腰。 她与魏央的长袍,配色遥相呼应,裁剪独到精工。这华冠丽服,锦衣玉带,彰显的无一不是将军府的地位与威风。 新服上身,白问月对镜只看一眼,便道太过招摇,欲换衣另选。 魏央站在一旁理袖,不动声色地撇目轻看,却道 “大方得体。” 闻声,正欲褪服的动作停下了手,她有些讶异,似是未曾想到魏央会有此一句。 再三权衡,看了又看,白问月拂手,招散身边围着的几个丫头。 将军既已发话,那便穿着吧。 晴朗高空,万里无云。 白府所有下人,夜寝早起,皆都因今日的归宁宴,步履匆匆,行色仓皇。 万事精于勤。 等到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到时,他们便已将一切准备妥帖,等候多时。 碧瓦朱檐,雕梁绣户,院落交错有致,正是白府。 车帘掀起,魏央提袍先出,衣冠楚楚;白问月紧随而下,温容尔雅,仪态万千。 收到下人来禀,白慕石带着白府一众出门来迎;车马成行,此时白府门前早已人满为患。 而魏央英英玉立,正单手搀扶着白问月平缓下车。 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俯身行礼,白夫人紧跟其后,满面春风,带着府中的下人,也徐徐低身。 “岳父大人。”魏央颔首。 白问月收手,盈盈弯腰 “父亲,母亲。” 两相施行,各自还礼。 白王氏对白问月一向是不冷不热,不挑她的毛病,也从不过问她的任何。 她本身是奉子上门,也遭了不少闲话;若是再落个什么苛待原妻遗女的口舌,这偌大的西平,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她也算是性情女子,对待白问月,便如同一个同住的陌生人,她好或坏,优或异,这都是她自己的造化,她丝毫都不关心。 她若是心情不好,便是在白慕石的面前,也懒得做一下表面功夫同她假意赔笑。 相逢陌路,互不干扰。 这正是白问月所喜欢的。 然而,今时却不同往日。 常言道,何见吐刚茹柔,一朝飞上枝头。 白王氏便是这性情中人里,最性情的一种。 白来仪远在深宫福祸未知,白问月又攀上了镇国将军府这颗大树,她自然不能再同从前一样直情径行。 若是能与她热络一些感情,将军府权大势大,说不定还能帮衬一些来仪。 白慕石邀魏央到书房一叙,白王氏亲切地伸手去拉白问月,眉飞色舞道 “正正好,你们叙你们的,我与月儿到房里去说些体己话。” 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白问月笑的温婉 “母亲,我还要回屋里仔细收拾些东西,晚些再谈吧。” 手抓了个空,白王氏尴尬地悬浮了半晌,强硬扯了个笑,只道“也好,也好,不急这一时。” 言罢,白问月微微俯身,接着便带从香回了住处,背景决绝。 一笑了之。 与继母感情淡漠,这本多如牛毛,不以为奇。 不知为何,魏央却隐隐察觉出,白问月的疏远中,却有些不屑一顾。 这似乎并非一句淡漠而能够解释的。 她对白府的态度,超出了他的预料颇多。 插架万轴,书墨沉香。 白慕石与魏央坐于书房,下人沏来了热茶。 两人谁也不说话,无声饮茶。 一杯见底,白慕石终是先沉不住气,问出了口 “听闻将军昨日向太后举荐了丞相大人。” “嗯。”魏央淡淡答道。 沉寂了半晌。 魏央知晓他想问何事,恰巧他也有事想探探他的态度,便主动道 “白大人问这做什么” 白慕石哑然,随即干笑一声“也没什么。” 他道“知晓将军久不干政,未曾听说举荐过谁,好奇罢了。” 魏央若有所思地颔首。 “不过随口一提。” 瓷杯中的水晃了一晃,白慕石未敢抬眼。 随口一提 只怕是处心积虑。 昨日,他听闻太后将贺同章一案交付于丞相重查时,出乎意外地难以置信。 按照常理与计划,这件案子该是推到了他的手中才是。 为何一向作壁上观的魏将军突然横插一脚 他辗转反侧了一夜,夜不成眠,始终思索不出任何头绪。 莫非他与皇上的密谋被泄露了 不应该啊。 此事只他与皇帝两人知晓,不管是元公公,还是他的夫人,都捕风捉影妄自揣测了一些无伤大雅的皮毛,并无依据。 那魏央又是如何知晓的 若他并不知晓,那为何平白无故举荐段升 段升与贺同章之间的仇怨想必整个西平无人不知,把贺同章交到他的手上,与直接将他处死毫无差别。 魏央的做法无异于直接将贺同章置入死地。 然而,白慕石确实不知,魏央还真对段升与贺同章之间的旧事, 一无所知。 一壶茶过半,白慕石仍未理出任何头绪,现下想来,只可能是将军府要择势而行这一条。 倘若这是真的,镇国将军府公然站于魏氏宗族,有了这个弥天大障,往后的要做的事便真的是寸步难行了。 “白大人,是如何看待先帝的” 魏央忽问出声。 白慕石一愣,一板一眼答道 “权略善战,事必躬亲。” “那白大人又是如何看待我父亲的呢” “自然是忠肝义胆,骁勇善战。”他和煦一笑,字字珠玑 “魏大将军这一生的丰功伟绩与品行,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 魏央幽幽地饮着茶,面无表情。 “白大人觉得,我父亲与谢欢比之如何” 至于这比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音落,时间仿佛静止。 白慕石端着杯子的手悬停在半空中,从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 噔,青瓷碰响桌面。 如梦方醒。 他肃穆严声,语重心长道 “将军,莫要辱了你父亲的气节。” “哦”魏央挑眉。 白慕石有些愤激,似是无端恼怒。 “你父亲若还活着,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魏央静静地望着他,轻声辩驳“万一。” “万一谢欢是个误国误民的庸才,那我父亲赤丹一生,岂不成了愚忠” “将军如何得知皇上是个庸才” 反驳的话刚出口,白慕石便悔了。 他身为太后党羽,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的幽寂,无人再继续出声。 魏央暗暗扬起嘴角,一切了然于胸。 他要探寻的事,并不止于此,然而眼下白慕石的态度,断然是什么也不会再说了。 可这也足够了。 至少他也已经有了眉目。 浮香燃尽,下人风尘仆仆地赶来,说是问白大人,已至午时,是否开宴用膳。 似是什么都未发生过。 白慕石起身,威严出声“将军移步前厅用膳吧。” 魏央轻声应下“嗯。” 云海翻涌,顷刻平息,两人心中各有所思。 下人来喊用膳时,白问月正同从香翻找着她这些年来的珍藏。 几箱书籍与上百幅的画卷。 这些物件,都是她从幼时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 这其中并无名家大作,也无旷世奇书。 有一些是她闲暇时的画作,不过绝大部分都还是从慧一师傅那儿得来的。 慧一师傅久住清若寺,经常接访一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这些人里不乏一些博学多识的文人墨客,舞文弄墨,经常聊赠一些书画给他。 白问月幼时痴爱书籍,平常女儿家的女红与三从四德,她毫无兴致,只偏爱咬文嚼字,阅览群学。 起初白慕石反对的厉害,认为她一个女孩子,书读的太多只会自毁前程,毫无益处。 最后还是在她母亲的坚持下,父亲这才妥协给她请了先生,教她识字读书。 大家闺秀,琴棋书画,略晓一二便已是了不得,可她却样样都要学的精通。 尤其是母亲过逝、白王氏进门后更甚。 旁人承欢膝下,父慈母爱时,她夜以继日的苦读,投身书海,为书中的黄金屋与颜如玉所倾倒。 慧一师傅怜惜她,将所有的字画都转赠与她,只道“字画也该有字画的去处,该是跟个能够欣赏它们的人才不算掩埋了它的意义。” 盛情难却,不好推辞。 一来二去,白问月反倒偶尔会跑去清若寺,主动向慧一师傅讨画。 上一世她入宫后,这些字画都留在了白府,最后也不知去向,是被如何处置了。 而慧一师傅那儿,她更是再也未曾去过一趟。 她这重活的一生,满腔怨恨,只想翻云覆雨,本无暇顾及这些。 在白府的数十年里,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些书画从兴趣变成了她排遣寂寞的东西。 谈何欢喜。 她归宁回到白府,将这些东西收起来,准备全部带回将军府,一本一卷都不会留。 不是因为忽生的怀旧不舍,而是眼下这些书画里,正有她所需要的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段贺旧怨 笔墨横姿,左图右史,洋洋洒洒装了两三箱。 差人将箱子搬上马车,环顾四壁,再望一眼这个曾住过十多年的闺房,心静如止水,漠然闭门离去。 无所留恋。 白慕石这一生,共娶了两个女人。 原妻白林氏,本是林老丞相的幺女,天生丽质,知书达理;嫁与他十一年,育有一儿一女。 长子白闻风,二女白问月。 身为嫡子的白闻风自出生起便深受白慕石的疼宠,然而却未料及他实在福薄,三岁不幸染了天花,夭折在了寒月里。 此后过了三年之久,白林氏这才怀上二胎,生下一女,娇软可人,取名问月。 白问月出生那年,白慕石有意欲纳妾,却事逢林老丞相病故,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纳妾之事便被一再搁置。 老丞相病故后,白林氏的身子也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她强撑着病体,将白问月抚养长大,只到女儿五岁那年,也终因身体不支,撒手人寰离开了人世了。 白林氏病故,次年白王氏抱着一对生龙活虎的龙凤胎敲响了白府的大门。 出于责任,白慕石不露声色地将她低调迎进门,做了这白府的新女主人。 这一年白问月刚满六岁,熟读四书五经,先生日日夸她冰雪聪明,七窍玲珑。 白王氏进府那年,白来仪已经有五岁了,与她一起的还有她的孪生哥哥白朝。 两人初进白府时唯唯诺诺,尚还有些畏人不前,不过三月,便已然适应了三公子与四小姐的尊贵身份。 白来仪还算好些,她一直是乖巧伶俐,惹人喜爱,白问月虽甚少与她亲近走动,可同她姐妹十多年,也从未红过脸。 倒是白朝那个小少爷,看面相便是一张嚣张跋扈的脸,自从知晓了自己出身大户,是高官子弟后,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日日带着随从作威作福。 俨然一副花花太岁的模样。 白慕石一向是严于律己,在管教儿子的问题上更为正颜厉色,何况白朝市井无赖般的性子几乎丢尽了白府的脸面。 于是,他在白朝朽木未成形前,满了十四岁,狠下心来将他送去了祁巍山拜师学艺去了。 此外,另一边白王氏进门,过了约有两年,又给白府除白朝外添了一名男丁,他性格文静腼腆不似白朝,白慕石十分欢喜,取名怀宁。 意为怀才抱德,是为国安家宁。 白朝离家后,这府中便恢复了平和,白问月向来不爱出门,平日里言行举止皆进退有度,颇为寡言。 而白怀宁岁数小些,平日里同先生识字读书,埋头苦学,更没有精力去闹腾。 这个时候白来仪的乖巧可人就显得分外讨喜。 她天真烂漫,对白慕石的话言听计从,偶尔在父母面前撒撒娇,都是极其受用的。 说来,白问月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十多年,若非那日谢欢立白来仪为后,她又亲自来瑶华宫里为她送行,她许是到死也无从得知,那副春花灿烂的面孔背后,竟也同谢欢一样,有张阴狠毒辣的脸。 倒是般配。 如今,她归宁回府,没了白来仪花颜巧色的娇嗔卖弄,还真是冷清了不少。 一场归宁宴,结束的尚算顺畅。 白慕石浮文套语,了了说了几句,魏央淡淡应声,也未深聊。 见父亲心不在焉的模样,白问月便明了他定是问了魏央昨日宫中举荐之事。 他与谢欢交涉不久,时局尚还未稳,一举一动皆不容半点差错。 一旦风声走漏,依照太后杀伐果断的性格,白府上下除却白问月,怕是满门不得善终。 说来可笑,本是无关紧要的一枚弃子,不过几日瞬息万变,反而成了最为安全的人。 曲至尾声,终得人散。 这一趟,不得不说白慕石有些操之过急;宫中昨日才拟商出的事宜,旨意还未传下,他今日便坐立难安迫不及待的想从魏央身上探得一些口风。 无论他是何身份,这样他事多问,实非明智之举。 便是真的按捺不住,也该去探白问月的口实,而不是把注意打到难以捉摸的魏央。 他不清楚魏央的深不见底倒也罢了,连自己女儿举足轻重的位置且未能意识到。 不知该说他是对白问月太过漠然,还是该说急中出错,得不偿失。 相对白慕石而言,魏央此行倒是收获颇丰。 他一直心有疑虑。 白慕石并非是贪慕虚荣,险中求富贵的人,反而正是因为他忠贞不二,一心为国为君,所以同他的父亲还略有交情。 这样的一个人,谢欢究竟是怎样策反他,收为己用的呢 魏央同白慕石谈话时,故用父亲的名声去吊他的话。 他们情谊深厚,自然无法忍受身为独子的魏央辱没了将军的忠义。 这才有了那句谢欢并非庸人。 谢欢的确并非庸人,可他人前人后,收芒隐锋,事事皆是一副心无大志主见,碌碌无为的模样。 太后与朝臣多少都信以他资质平平,无过人之处,白慕石是如何得知他,并非庸人的 除非,谢欢与他开诚布公,推心置腹,将一切计划都倒给了他。 不然白慕石,绝对不是一个为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而轻易动摇的人。 至于谢欢是怎样说服他、与他说了什么、往后又是怎样的筹划。 这些便不得而知了。 时间尚还富余,只要顺藤摸瓜抽丝剥茧,相信不用多久拨云见日事情便水落石出了。 车马回行,稳步渐驶,魏央轻靠坐一旁,闭目养神。 白问月掀起帘子,望着外面残阳红光的景致,心绪平稳。 冷峻的声音忽起“贺同章的案子,夫人觉得会平反吗” 微微一愣,放下帘子,白问月摇了摇头 “不会。” “嗯”她肯定的语气引起他微微的好奇。 白问月一五一十道“尚不说案子的人证物证口供俱在,贺大人一心求死的事情。” “他便真的含冤受屈,可落到了段丞相的手上,也只有死路一条。” “此话怎讲”魏央疑问出声。 不自觉勾起唇角,嘲意出口“将军有所不知,那段大人前几年,同贺大人可是结下了不解之怨。” “四年前,贺大人中举,初入朝为官,段大人一眼看中了他,欲把长女嫁他为妻,有意拉拢。” 魏央心中暗自挑眉,此事到还真是闻所未闻。 白问月继续又道“丞相之女,配他这个无权无势的状元郎,本是下嫁。” “不曾想他竟给拒了。” 浅浅一笑,意味深长。 “那段丞相被拂了面子,气从心生,转而就把女儿嫁给了奉常大人家的儿子。” “奉常赵大人家的二公子,表面上正人君子,却是个不学无术的执绔子弟,娶了段丞相的长女以后更是自命非凡,整日辗转花街柳巷,流连忘返,不久便染了病,不治身亡了。” “女不嫁二夫,夫死守妇,这段小姐年纪轻轻开始守寡。段大人,自然把这一切就追究到了状元郎头上。” “若非他当日拒婚,丞相大人也不会一气之下随便把女儿嫁了出去,遭如此下场。” 白问月风轻云淡,不以为意,反问出声 “夫君大人觉得,贺大人可还有活路” 魏央听得仔细,了然于心。 难怪白慕石说起他举荐段丞相之事,恐慌万状。 他虽不干朝政,但随口举荐了太后的人倒也不至于让皇帝的心腹惶惶不安。 想来,白慕石并不知晓,他对段贺二人之间的旧怨全无所闻。私以为他帮衬太后,站了魏氏宗族的一派,遂急中生乱,错洞百出。 关于这个贺同章,他也了解甚微。 只知他廉政公清,颇有名望。怎么突然会犯如此大案,毒杀十三个人 莫非此案真的另有乾坤 思索了半晌,魏央最终还是决定不再插手此事。 段丞相如何查案,贺同章生死与否,这些都是谢欢该头疼的。 既然白慕石如此笃定谢欢并非庸人,那便也让他看看,谢欢究竟天赋几何。 至于案件的详细他会命墨书暗查,若是必要,他再见机行事不迟。 夕阳落下,晚风如许,回到将军府。 魏央搀扶着白问月,轻风吹起,丝丝凉意。 望她娇媚绝色,卓越多姿,黑曜石般的双瞳饱含温情,心如秋水平波,很是欢喜。 那张皎洁如清月的眼眸盈盈柔婉,莞尔动人。 魏央忽想起昨日她浅浅弯唇,说 “方才你殿上所言,也正是我要说的话。” 平波沉底,这才迟迟串联起,她是知晓段贺二人之事的,他若未出口,她依然会举荐段丞相,也就是说 似是猜到他的疑虑,白问月笑意更甚,伴着许许晚风,莺声响起 “没错,我正是要贺同章死。” 魏央牵着她的手紧了紧,目光忍不住嗔怪。 轻声却道“昨日我若未抢先一步,谢欢定是要记恨你。你既知他心机叵测,又何必招惹他。” “此后莫再要如此了。” 他虽不惧谢欢,可后宫龙潭虎穴,她的妹妹又深陷其中,谢欢做事阴狠,恐多生不利。 霞云迟暮,光彩斑驳。 似是未曾想到他疑虑是此,白问月微微一愣。 还以为他会质问她,为何要置贺同章于死地。 春风拂起,心生暖意,她轻笑出声。 春华生灿惹人,醒醉撩怀却不自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林府贺生 归宁之后再无事要忙,窝在府中懒散几日。 四月终步入尾声。 白问月整理着带回来的书籍画卷,不胜烦扰;魏央见几箱塞的都是满满当当,数目惊人,于是便提议 “搬去书房吧。” 她拆画轴的手不由地停了下来,眉头微蹙“如何使得” 书房是办公重地,女子本就轻易进不得。魏央让她把东西放去书房,岂不是要同她共用书房 似是觉得不妥,她摇了摇头“稍事吩咐下人收拾出个空房,无需占用书房。” 魏央自顾自拿过她手上拆了一半的画轴,重新卷好,放回原地。 “墨书,差人将这些搬去书房。”头抬也未抬。 墨书沉声领命,一挥手招来几个侍从,干脆利落地将箱子抬去了书房。 魏央佯装无意,云淡风轻道 “我愿和你共用书房。” 既然全已坦诚,他自然信她。 至于男尊女卑的礼俗,他本就从未放在眼中。 他的妻子,凌驾一切之上。 除此之外,魏央确实还有一些其他的私心。 白问月平日里多数的时间,都是闲坐屋中翻书,若无必要,几乎是不会踏出午门半步。 而他若非出府,其余大半时间都待在书房,寸步难离。 同住镇国将军府中,同一个院落,新婚燕尔,魏央竟有种分居而住的错觉。 将她的书放置书房,吩咐下人稍做调动,加一张桌案。 两人必得朝暮共处一室,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甚是静好。 魏央的书房确实宽敞,加了一张木案也丝毫未觉拥挤; 因为往后要同白问月一起进出书房,魏央顾虑周全,又让人加了一张软塌供她休憩歇脚。 这一点倒是颇得她意。 紫檀桌椅书案、红木置书高架、满室藏书字帖、摆放古画珍玩、再配上好的笔墨纸砚。 书墨生香,别具一格。 魏央陪她清闲几日,他公务尚不繁重,多数都是军营的琐碎事,皆被他打发给了旁人处理。 与此同时。 听闻贺大人的案子,段丞相审理的极其认真,他按部就班将所有程序一一走了个遍。 该查的证人查了、该取的证据取了,连带着该开的公堂也都有模有样地重开了一遍。 如此严谨的彻查,中规中矩,可最后定下的,还是一条死罪。 段丞相将查案详细滕文程书给了太后,为了让皇帝心悦诚服,太后又将文书交给了皇帝,委托他来审阅,下旨裁决。 贺同章本人一心求死,太后再给他千次百次机会,让谢欢去重查严审。 他再如何神通广大,又能奈何。 目前看来,谢欢纵是真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施展的余地了。 掌灯时分,天色将暗未暗。 这一日。 白问月又卧在榻上翻书,魏央坐于案前审阅边境送来的信件。 檀香丝缕,细浮缭绕,下人忽然来禀。 “夫人,白五公子前来探访。” 白怀宁 酉时三刻,夜色将至,他来做什么 白问月眼抬也未抬一下,倒是魏央,停下笔墨,沉声吩咐 “请到偏厅,夫人稍后便到。” 来禀的下人正是魏央的贴身侍卫,也是将军府里的总管,名为宋书,年纪约有三十出头的模样。 听到魏央的话,他面露难色 “将军,白公子乘车从侧门而来,不愿同奴才进府,只说要当面交给夫人一样东西,之后便要回去。” “不能久留。” 闻言,魏央不露声色地撇了一眼白问月,只见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书册,缓缓起身整理发饰。 幽幽出声“走吧。” 心下了然,不再出声。 白问月带着从香,随宋书一路行至府外。 贺同章的案审的结果已经递至圣前,她心里估摸着,父亲也该主动上门找她了。 他若是还有一丝心智,早该知晓,如今想从太后手里救出贺同章,只有魏央或许可行。 而他搭上魏央的方法,也只有她这个身为弃子的女儿,一条路子可走。 依照白慕石的性格,一时半会断然是想不到白问月这里,在他心中,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唆使将军去管朝中重案。 审决的文书呈上去了几日,他这才迟迟想起白问月来,想来也是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白问月知晓父亲一定会来找她,却未曾料及,竟然是让白怀宁一个九岁的孩子只身前来,登门拜访。 他年幼无知,稚气尚还未脱,来做什么 刚踏出将军府的门槛,远远便看见白怀宁笔直地立在马车一旁,毕恭毕敬。 等她上前走了几步,他有所察觉时,又连忙一路小跑迎来,双手叠立,深深行了个礼。 “长姐。” 说来,自她重生以来,还是首次与这个弟弟有所交涉。 那日她从清若寺回了白府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不见闲人,后又匆匆嫁到将军府,连成婚那日都没机会好好瞧一眼这个孩子。 不过,无论是上一世还是如今,她与白怀宁都不曾有过深的来往与交谈,这看与不看,实在无关紧要。 她对这个弟弟的认知,也仅限于知晓他乖巧懂事,不善言辞。 白怀宁如此恭敬行礼,白问月倒有些不适应,她缓和面色,声音放低,问道 “怎的不进去” 摇了摇头,身后的随从递上一方三尺长木盒与一纸书信。 白怀宁接过转而交到了白问月的手上。 只道“父亲托我将东西交给二姐。” “说是故人送予长姐的贺婚礼,前些日子归宁,父亲一时高兴,将此事给忘了。” “这才托我今日特意送来。” 故人贺婚礼不是为贺同章的事而来的 白问月满腹狐疑,见白怀宁小小年纪,表情坚毅认真,做事一丝不苟,不像说假。 倒有些赞赏他。 夜色渐晚,天气虽在转暖,可刚出四月的夜晚还是依然稍有凉意。 他瘦小羸弱,只着一件青衫,略显单薄。 白问月伸手去扶他的肩膀,挽留的话正欲说出口; 白怀宁却抢先出口,仔细道“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长姐的手上,那我便要早些回去了,夜深露重,不宜耽搁太久。” “母亲担心。” 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不着痕迹地握了握,然后收回。 白问月扯了扯嘴角,呢喃出声 “也好。” 他果然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 得到长姐许可后才敢抬脚移步,又是深深行礼,接着便踏上马车,一路绝尘而返。 白问月留在原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马,轻笑出声。 宋书与从香一脸疑惑地望着她,不敢动作。 真是,自取其辱。 返身回去的时候,魏央还在书房。 信文审完,他坐在榻上饮茶,似是正在等她。 见她面色不同出去时的自若,轻问出声 “怎么了” 话问出去,看向的却是白问月身后的从香与宋书。 两人未敢言语,只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轻声深呼一口气,白问月又缓缓勾起唇角。 “无事。” 从香将长方木盒与信件放于几案上,白问月将两人打发了下去。 魏央轻扫一眼,想起方才的白五公子探访 “白大人送来的” 白问月颔首,也不与他打哑谜,直言道 “贺同章的死罪已定,谢欢将旨意一压再压,终是无济于事。 父亲无计可施,只能把注意打到你的身上。” “想来如果单以我一人之力说服你,他也不过是孤注一掷,未抱什么希望。” 魏央静静地坐着,白慕石行事严谨,甚少会做无把握之事。 孤注一掷这样的事,并非他的风格。 “你如何想” 白问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纤指抚过木盒,心中不解。 既是孤注一掷,送来这些东西有何用她细细回想前世,从始至终,也未曾见过白慕石拿出什么木盒来。 这究竟是何物件,能救贺同章 “白怀宁只字未提贺同章的案子,只交给我这两样东西,道是故人送来的新婚贺礼。”白问月解释了一番。 接着素手翻盒,抽板打开,看到一轴画卷。 四目相对,皆是困惑不解。 画轴长约三尺,两人各执一方,后拉展开。 是一副比翼双飞图。 天水一色,鸾鸟振翅,画工炉火纯青,着色素雅斑斓,将一对比翼高飞的青鸾绘制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巧夺天工。 卷纸的表面看起来略显陈旧,色彩也稍有褪却,这画卷看起来,应是有些年份了。 画图的落款,是林府贺生四字。 林府 说起林府,白问月只知晓母亲的本家便是姓林,而她的外公,也正是本朝的前任丞相。 林承。 这画白问月是初见,可纤毫毕现的画功倒颇为熟悉,仔细端详了半晌,发现她竟识得 同这幅画一样笔精色妙的画,她也有一副。 应是出自同人之手。 只是,这作画人,与林府有何关系 匆忙收起画卷,白问月又忙去拆那封信,从信封与纸张的折痕来看,依旧是陈年旧物。 她小心翼翼,仔细翻开,展于几案;魏央卷起画轴,探头同她一起去看。 只见信笔的起首 “我师林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丞相门生 宋书自前厅赶来。 戌时三刻,两位主子还关在书房里,丝毫未有用膳的意思。 厨房来问了三遍,他算着时间,估摸着也该结束了,便沉声敲门询问晚膳的事宜。 推门而进,一眼望见两位主子对坐榻上,神色凝重,静寂无言。 中间的案桌上还搁置着一卷画轴与几张信纸。 宋书还未张口,魏央便抬手将他屏退,他知趣弯腰颔首,轻带上房门,无声离去。 这饭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吃了。 灯火辉煌,满室光亮。 案上折旧的白纸上,黑笔工整,字迹清晰 “我师林承,十年忌日。 恍惚忆起,如同昨日,心底依旧万分悲痛。 迄今,离府寻母六年,胡海飘零,居无定所。 二十弱冠,无家无母无妻,一无所有,一无所得。 玉儿随我六年,颠沛流离,受尽饥苦,一字未怨。 尊师将她交付于我,嘱我怜惜疼爱,万般珍藏,护她周全。 六年苍茫,弹指一瞬,负尽深恩。 愧对先师,更无颜面对林府上下。 为寻我母,流离转徒一路行至廊平,却久无音信。 若只我一人,百德先行孝,寻至天涯海角皆为应该,但玉儿同我随行,吃苦无数,实在不忍。 寻母之路遥遥无期,我与玉儿也都已过婚岁多年;思前想后,遂定,先安居廊平,给我妻玉儿一个安稳。 上拜我师林承灵位,下跪廊平黄土大地,对天对地,行至大礼,结为夫妻。 北绍天和十年,尊师故去十年,与玉儿成婚。 特休书一封,附画一幅,送至林府,将此事告知。” “一切皆好,勿念。” 落笔留名不孝学生贺同章。 灯火忽地闪烁,明暗恍惚一瞬。 白问月越往下看眉头越皱,几张纸信阅完,她早已满面惊愕,呆若木鸡。 她知晓贺同章当年推辞了段丞相的招揽,是因为他早有发妻。 可她清晰记得,上一世她设计洗脱贺同章罪名时曾得知,他的结发妻子虽与他未差几岁,可心智却如同七八岁的幼童。 是个痴儿。 彼时,她居于深宫,出行不便,未曾见过贺同章这位妻子的真容,只知她痴傻无智,见不得人。 却不曾想,原来她姓林,是外祖父的孙女 更未料及,贺同章竟是外祖的门生。 谢欢曾同她说过,他私下查过贺同章的详细,除却他在廊平居行的四年,其他皆是一无所查。 仿佛正如他本人所言,是个无名游子一般。 如今想来,贺同章的过往定是有人帮他清洗过。 而帮他隐藏身份的这群人,也极有可能正是林府。 上一世,她救贺同章,是因他是谢欢唯一的心腹,更是朝中得力重臣,虽无权势背景,却直立朝堂敢做敢言。 他为国为民,严于律己,之后甚至依靠蛛丝马迹牵查出当年的四大命臣详案。 这一世,她要贺同章死,也是因为他是谢欢心腹。 死了一个贺同章,如同砍了谢欢一条臂膀,往后再任他呼风唤雨诡计多端,也只得力不从心,无济于事。 那日进宫谢恩,她一心想置谢欢于死地,与他阴奉阳违,进便是要借机举荐段升,让贺同章永无翻身可能。 现下却不同往日。 魏央说过不会图谋谢氏江山,谢欢作为谢氏唯一的继承人,绝不能死。 她承声应下。 那是因为后面多是办法,既能保住魏氏忠名,又能传得谢氏江山。 最重要的还是能让谢欢死的悄无声息,彻底消失。 可现下,谢欢的性命无关紧要,但贺同章却是万不能死。 寂声了许久。 白问月眉头紧锁,心底迅速地盘算着。 归宁前夜,她早已筹谋好如何在保住贺同章的同时又能离间他与谢欢。 收为己用。 贺同章的案子,她比谁知晓的都清楚,只要将层层疑惑解开,把真相大白于天下,他自然能无罪释放。 然而,这条计划却无论如何都使不得了。 眉头久蹙不舒,魏央狐疑地望着她。 “白府送来的” 微微摇首,双目空洞无神,喃喃出声 “是也不是。” “嗯” 她无声叹了一口气,心中莫名“我若是猜的不错,应该是林府送至白府,交于我父亲的。” “其深意自然是托他出手去救贺大人。” 时间大约是在贺同章死罪定下之后,她未重生前。 如此看来,白慕石要救贺同章,并非只是因为交情深厚,忠君爱纲,按照谢欢的计划行事。 还有林府的托付。 这一点倒是白问月从来都不知晓的。 魏央沉默了须臾,轻声又道“林府被驱逐西平也有十多年了,竟还能有这样大的面子,使得动一朝太尉。” 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疑惑什么。 毕竟白问月的母亲也过逝了十多年,后又续弦的事私生之母。 十多年没再来往的白林两家,他还以为早已翻脸一刀了。 白问月话听的有些莫名。 “我外祖是我朝前任太宰,听闻连你父亲都要敬仰三分,更何况我的父亲。” “他本就是林府半个门生,尽管如今林府一朝论为人下,但功过是非,明眼人自会去判。” “何况他与贺大人交好如此,会答应下来,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魏央未再出声,一脸意味不明。 只怕是不止如此。 两人皆知白慕石早已倒戈谢欢,救贺同章应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但是,魏央却想不通,贺同章有何非救不可的理由吗 是他忠心耿耿国之栋梁还是因他是心腹重臣 谢欢将段丞相的文书一压再压,这其中要承担的风险并非一般。 一旦稍有差错,只怕是太后还政给他,他也已经民心尽失,不堪重用了。 能让谢欢冒这样大的险,首先案子的内情他一定是知晓的。 盲目信任这样的事情,换别人也许有可能。 但谢欢,他向来从不相信任何人与任何事。 其次,看来贺同章这个心腹重臣,绝非是一般的心腹。 谢欢策反白慕石,又非救贺同章不可,这其中缘必有他。 会不会与白慕石的策反有关呢。 檀香燃尽,丝烟消无,两人对坐,心中各有所思。 又寂静片刻。 “墨书的暗查,有何收获”白问月轻问出声。 她想知道是否有查到关于贺同章的来历,以及与林府是否牵扯甚多。 魏央轻答“毒杀案,一家老少十四口,一般的贫户人家,孙姓。除却外出探亲的一个大儿子,其他皆无幸免,全部身亡。” “廊平人士,曾收留过贺同章的母亲,姑且算是有恩于他。” “事发后,贺同章俯首认罪,声称是虐待过他的母亲,所以怀恨在心,事属私怨。” “夫君大人认为如何”白问月慢问出声。 “贺大人有一名妻子,是个痴儿,刚刚信中所说的玉儿想必便是她了。墨书查出案发前半个月,这位夫人不知所踪,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魏央伸指轻弹了一下卷轴。 饶有兴趣,不答反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才是杀人凶手。”白问月挑眉直言。 “你让墨书去把孙家逃脱的那位大儿子杀了,她自然会现身。” 魏央微微诧异。 他也正是如此怀疑,毕竟只有这一条,才能解释的清楚为何贺同章一心求死。 这信里种种,都得知他们夫妻伉俪情深,他又曾为了妻子不惜惹怒丞相,担个罪名想必也是做得出来的。 可他的夫人,深居简出,对案件不曾过问半句,为何比他还要笃定,而且似乎是知晓一切呢 “还有呢”魏央问道。 白问月拿起纸信,轻轻折好,放回原处“等她出现,立刻把她带回府中。” “我担忧她一时冲动,会将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思考了顷刻,他试探性再问“孙家的那位公子” “该杀。”白问月面目阴狠,冷厉出声“死不足惜。” 一切了然,不再多问。 他的夫人,确实是知晓一切。 案件的内情魏央实无兴趣,既然她知晓,便也代表他知晓。 那就按照她的意思办。 白问月收好信件,又展开画卷,仔细端详,看着林府贺生这四个字,心中莫名。 怪不得白慕石让白怀宁来送东西又不肯多言,是料到她知晓这些后,自会想方设法去救贺同章。 他不是把一切赌在了魏央身上。 而是把一切赌在了他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儿身上。 白问月心中忍不住冷嘲。 让她去担盛怒,成为集矢之的。 你想让我怎么利用魏央呢,我的好父亲 过了良久。 似是自嘲“看来林府不知使得动太尉府,连将军府也是使得的。” 魏央疑声“要救贺大人” 白问月点头“对。” 她出生那年,外祖父病故,林府搬离西平。 她未曾有幸见过林府的任何一位长辈。 只听母亲口中不断悲惜思念,最后恨恨而去,也未能再见亲人一眼。 那是母亲的家人。 贺同章是外祖的门生,也是林府的女婿。 她计划本就又变,只是现下变得更被动了些。 眼下其他事宜先暂时搁置一旁,日后再细细算。 救贺同章才是当务之急。 收起画轴,白问月清冷沉声道 “不仅要救,我还要去天牢看一眼。” 音落。 忽想起魏央是不愿插手此事的,她这才知晓自己有些直言过分了。 缓了缓神色。 秋水明眸,波光潋滟,她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可以吗” 软声娇语,楚楚动人。 魏央停顿了半晌,只道了一个字 “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见贺同章 定罪的圣旨拟了多日,却始终不见谢欢命人宣诏,去判贺同章的罪。 他接连几日闷在长华殿里,寸步不离;太后差人去问,他只称是政务繁琐,无暇顾及其他。 然而,众人皆心知肚明,皇上这是有意偏袒贺大人,故而避之不谈。 以权谋私。 谢欢确实是故意为之,他在尽可能地拖延时间,让白慕石去想方设法救贺同章。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此事太过棘手,他忧心无法维持波澜不惊的常态。 若冒然去后宫见了太后,恐多生是非,引她生疑猜忌。 既是如此,不如躲在长华殿里,让太后与众人知晓他现下正束手无策,只会做些无用的垂死挣扎。 倒也符合他一贯急无大智的庸碌模样。 再反观太宜宫中,四处闲散,清静宜人。 太后百无聊赖地逗弄着欣妃送来的那种黑色八哥,面上眉飞眼笑,心情比之谢欢,不知舒畅了多少。 她未费吹灰之力,治死贺同章,折了谢欢还未丰全的羽翼。 往后的日子里,谢欢还想如何折腾,也休要妄想再翻腾出个水花来了。 亏得她以为谢欢心怀大智,竟识不清死罪难逃这件事 莫说他拖得一日,便是拖得一年,难道还能颠倒黑白,将案件翻变成无罪不成 她不怕谢欢拖。 倒不如说谢欢越是拖,她越得心。 为人君上,徇情枉法,意气用事,何以担得大任 作茧自缚,非要去寻死路。 文书压了快十日。 段升每日上朝,必定要提一遍下诏定罪之事。不需要太后私下示意,朝中的大臣皆都异口同声不断向谢欢施压。 他口中答应的极为爽快,无论是谁参奏皆都一副即刻下旨的模样,可转而回到了长华殿后,他又再三命声元木,无他的口谕,谁都不得妄自宣诏。 棋错一招,满盘皆输。 他本也是劣势,同太后争权犹如虎口拔牙。 日积月累,循序渐进,他一点一点筹谋,这不过才动了几根虎皮上的毛发。 还未向那虎口伸手,转眼便要被整个吞噬进去,血本无归。 每每想到这里,谢欢都脸色阴沉,忍不住皱眉,隐隐含怒。 若非魏央举荐了段升,他也不会陷进丝毫动弹不得的地步。 是谁不好,偏偏是这个手握兵权的魏央。 动之不敢,杀之不得。 如今,他只得将所有的希望寄予白慕石,望他能棋出奇招。 若是他也无能为力,纵是百般不愿,贺同章也只得舍了。 被吞一枚王棋,总好过功亏一篑。 至于日后的计划,一切都还需要从长计议,重新谋划。 巳时三刻,元木从太宜宫折身而回。 谢欢坐在榻上,无力地揉着太阳穴,不胜其烦。 “皇上。”元木轻喊一声。 他接着又道“方公公传了话来,说是太后娘娘今日问了贺大人判罪之事。” 谢欢微眯着眼睛,神情莫测 “嗯” 满身戾气。 自知此话必定惹了盛怒,元木又深深俯身作揖 “传去太宜宫的消息,说是魏将军,今日去了天牢。” 瞳孔回光,眼睛瞬间明亮。 谢欢控制着喜色,平淡不惊地问“魏将军去那里做什么” 元木不动声色,诚然回话“未曾让人随行,太后此时也不尽知。” “只知刚去不久。” 谢欢的面色有了明显的缓和,大石终落。 看来白慕石还是有法子的,竟然用的动魏央。 魏央既是无所避讳地去看贺同章,定是知晓此事会传入宫中。 他毫不在意,事情必定是要峰回路转。 他与贺同章无任何交情,将军府上下能与贺同章牵强附会,联系到一起的,也只有白慕石的那个大女儿了吧。 如此说来,是白慕石从她女儿身上下了动作 他这样做,不怕身份暴露吗 谢欢又微微眯起了眼睛,猜测了起来。 白慕石暴露,比之贺同章死,两件事相衡量,前者的重要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退一千步说,他宁愿舍了贺同章这步棋,也不愿让白慕石轻易暴露。 他深得太后信任,为人刚正不阿,自己费尽九牛二虎才揽尽麾下。 若是此时暴露,一切揭于桌面,那贺同章入狱还有何意义 他思索了许久,也未想出白慕石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 此时太宜宫那里,又会是怎么想呢。 白慕石,究竟是在想什么 三方交错,各不相知;如同闭眼执棋落子,谁也猜不透这棋意几何。 不过转念想来。 只要魏央愿意出面,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谢欢再压十日圣旨不宣,也是值得的。 等到贺同章洗脱罪名的那天,他所抵承的偏袒,来日都会是翻倍的明鉴。 望着谢欢戾气褪却,元木心中明目。 他欲言又止“皇上,那太宜宫那边” 谢欢面色缓和了许多,只道 “无事,你去回禀太后,朕随后下诏。” “遵旨。” 平浪止风,安然身退。 晴空朗朗,朝阳明媚,将军府里打理的两片月见草,花团锦簇,粉紫成片,开的甚是好看。 白问月欲去见贺同章。 出入天牢须得有太后的口谕或是圣上的手书,更何况她要见的还是一个朝廷重犯,两者缺一不可。 太后与皇上那里也不是不能去求禀,只是这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不说,各种缘由还颇为复杂。 于是白问月便想着去讨魏央的那块令牌。 北绍上下,除却太后的懿旨与皇上的圣旨,便数这镇国将军府的金令最为权重。 调兵遣将,发号施令,无所不能。 某些方面来说,倒是受用无比。 这一日。 白露沾草,茶粥玉食。 无声用罢了膳。 白问月搁置碗筷,清水漱口。 下人有条不紊地将桌上的饭食空盘撤下,她给魏央递去一杯茶 “夫君大人。” 接过茶盏,察觉到她似是有话要说。 魏央抬眉“怎么了” 她沉声答道“我去见贺大人,怕是还需要夫君大人的金令。” 温茶饮尽,杯盏轻合 “我,不比令牌好用吗”魏央转眼望她。 微微诧异。 “夫君要与我同去” “不可吗” 随即明了。 白问月抿唇轻笑,不由地调笑“自是可行,夫君大人比令牌必然是有用的多。” 语声娇俏,三分揶揄,似是意有别指。 反应了片刻。 冷峻的面孔不自觉松动,殷红悄悄爬上了耳朵。 昨日同眠。 他似往常般轻拥着她,耳磨鬓厮,心跳异常。 白问月许是经过深思熟虑,躺在他的怀里,面红耳赤地主动问 “成亲以来也过了多日,我们几时圆房” 娇手穿过腰身,攀附脊背,他微微慌神,手臂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温香软玉抱满怀,佳人柔声细语贴面,他的呼吸不禁粗重了几分。 将脸埋在她的发间,贪婪地嗅着兰香。 过了许久,白问月几乎昏睡过去,他才嘶哑出声 “再等等。” 躯体僵硬,未敢多动,他似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 白问月意识涣散,模糊间靠在他的胸前睡了过去,将他的心思铭记在了心上。 轻轻吻了她的长发,悄悄看一眼她的睡颜,脑内异常清醒。 再等等。 至少要等到她心里再无其他。 落雪无痕执于丝缕尘埃,却也宁死不眷痴人空梦。 唯求活的明白。 正是魏央。 桌上的插曲无声结束,早膳用罢,宋书着人去牵马车。 墨书被魏央差去了廊平办事,从香又被留在了府中,两位主子出门无人跟侍,宋书只得亲身上阵跟前侍奉。 监廷司大牢,直属廷尉院管辖。 关押的多数是官吏重犯,罪审也或死或流放。 这里曾一度是贺同章掌权监理的地方,却未曾想他自己会有进去的这一天。 天牢昏暗潮湿,几盏枯涸的油灯奄奄一息,污浊的空气中似是还弥漫着干涸的血丝,味重扑鼻。 魏央带着白问月,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他将宋书与狱卒都命在牢外,然后亲自提着灯盏,牵着白问月的手走了进去。 狱卒指述说“贺大人是死囚重犯,段大人说定罪的旨意不日宣下,所以他的监牢在最里的一间。” “将军左拐一道门再右转,一直走到底便是贺大人的牢房。” 他答的仔细,心中诚惶诚恐,生怕说漏了一个字。 魏央冷声应了一句,不着痕迹地扫了这几个监牢的差役,明晓不须一刻,消息便会传进宫中。 他淡淡收回目光,心无波澜。 谢欢不安了多日,终于如释负重,要浩气长舒了。 白问月跟随着魏央的脚步,往里走去。 牢深一步,她眉头便多皱一分。 魏央察觉有异,牵着她的手紧了紧,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蹙着眉,脸上阴霾不散,沉冷出声 “无事。” 贺同章是死刑犯之事虽人尽皆知,但他毕竟曾是朝中命官,有功于北绍。 如今沦为介囚,竟遭得如此下场。 这牢深之处,暗无天日,空气稀薄,莫说要判他死罪行刑,只怕是还未到斩首那天,他便已经猝死牢内了。 段升一朝之相,空谈磊落二字。 贺同章的案子也并非无迹可寻,他看似严查明审,实则对内情视而不见。 他将贺同章关在深牢里,倒也不怕谢欢压旨不宣,他认定贺同章左右都不可能活着出去。 讥讽勾唇,白问月心里笑意冷冷。 宰相肚里,还真是能撑船。 微光亮晃,深邃长道,阴森压抑。 青石高墙,精铁长杆,最偏处的角落里盘腿坐着一个男人。 脚上拷着沉后的铁石镣,脊背挺地笔直,借着微弱的幽火,依稀可见浑身血迹,束发凌散,他紧闭地双眸,一动不动。 白问月心倏地一沉,阴冷的面色缓了又缓。 过了半晌。 “贺大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将军遗女 天和十三年,贺同章金榜高中,封五品少卿,举家赶赴西平。 走马上任。 这一年,他整二十四岁。 入京为官后,从五品言官到二品大臣,这其中又经过了四年的岁月磨逝。 自天和十年他修告婚书送至林府,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年,可他膝下,至今仍然无一子嗣。 而距离他三十而立,也只差两年。 廊平毒杀一案,牵涉人命十三条。 全家老少十四口,除却因故外出的一位长子外,其余皆都死伤殆尽。 遇害的是三代同堂的小户人家,廊平本地人士,靠劳作营生,务农为本。 孙姓。 廊平位于北绍以东,与吴国临界,本是富庶之地。 当年五国来犯,吴国便也是其中之一。 战火蔓延,争夺厮杀处,也正是廊平。 尽管是这样的兵连祸结,可廊平依然屹立安稳,丝毫未有狼狈残破之态。 祥和平静。 像这样的灭门谋杀案,少说也是几十年难有一次的大案。 事关多条人命,恶性非比寻常。 县衙查案无从下手,处处遇阻受碍,当地的县令闭门琢磨了三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将此案上书给了廊平郡守。 请求协查。 文书送至廊平郡守府,得知案况后的郡守大人慎重其事,立刻着手开始调案审查,不遗余力。 然而,这孙氏一家,一夜之间暴毙。 无人证、无线索、无蹊跷、甚至连案发前几日的异样,也无人说的上一句。 案件艰难地查了十日有余,毫无进展。 郡守大人日日如坐针毡,越查越是寒毛卓竖。 除却知晓这十三人是死于砒。霜之毒,其他皆都查无可查。 哪里来的毒怎么下的毒会是什么人下毒 一无所知。 眼看孙家人的尸身在义庄不能再继续放置下去了,郡守大人一咬牙,战战兢兢地也将此案往上禀了去。 案件几经辗转,最终上书至廷尉院,到了贺同章的手上。 他知晓此案的当晚,文书慌乱收起,连夜赶至廊平,待了半月有余。 依然无功而返。 奇怪的是,案件既未查出结果,他也未再继续上书给朝廷,只默不作声将此事给压了下来。 仿佛闻所未闻。 最后,还是廊平郡守上书询声案件后续,被赵奉常无意得知,随即利灾乐祸地禀给了太后,顺带参了一本贺同章失职之罪。 哪曾想,失职的罪责还未降下,贺同章便主动把案子给担了下来,认了罪名。 并且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作案的详细,让人挑不出任何漏洞。 突如其来,极其难料。 失责直接变成了杀人重罪。 他很快被革职下狱,不肖五日便被判了死刑,只等秋后问斩。 之后,这才有了谢欢拉拢太尉,魏央举荐丞相之事。 白问月对贺同章的记忆,十分淡薄。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两人见过的次数加在一起,十指可数。 如果不是他略有功绩,她甚至很难回想起,北绍唯一的这个状元郎,是怎样的一个温文尔雅,却又血性七尺的男人。 阴牢沉暗,她忍不住唤了一声。 莺声响起,缓缓抬眼。 向昏黄的光亮望去,模糊不清;隐约看到了两个身形,视线渐渐明了,他这才缓缓识出, 是魏将军与思荷姐 他望了许久,才又迟迟想起,思荷姐早在他离开林府的次年,便病逝了。 见她模样青涩,乖巧可人,与林思荷如出一辙。 贺同章轻轻扯了扯嘴角 “是月儿啊” 声音有气无力。 这样亲昵的称呼,显然是白问月未曾料到的。 她心下一沉,不禁愣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是太久没有见过熟悉的人,心底忽然生出几分亲切。 “都长得这样大了。”似是回想起往事,他目光柔和,溢出怜爱“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躺在襁褓中的婴儿呢。” 他回西平四年,同白慕石来往频繁,却从未提过林府旧事,也未曾刻意去瞧过这个丫头。 她养守深闺,一来二去,这竟是两人自回京后的首次见面。 不过想来,她应该也是不记得的。 无人知晓他是林承的门下晚生。 “大人。”白问月俯身行了一个见长礼。 她从魏央手中拿过两幅画与那封书信,弯身蹲下放在铁杆的缝隙处。 “我为救你而来。” 贺同章面上胡须杂乱,疲惫沧桑,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目光随着她手中的画轻移,最终落在了地上。 看了许久。 慢慢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到一起,这才明了她话中的深意。 轻笑出声,话温文而出“为何要救我呢。” “我是个罪人。”他说的笃定。 “不,有罪的另有其人。”白问月盯着他黑白分明的双眸,话说的斩钉截铁 “你是无罪的。” 贺同章微微呆愣,随即回神后,长叹一声。 他劝道“莫要再做这些事了,杀人偿命,我是甘愿的。” 眼睛带着浅浅的笑意“莫要让他们,让将军府,再为我费神了。” “我都是甘愿的。”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成了无声的呢喃。 微弱的光,映在贺同章的棱角分明的轮廓上,满是坦然。 这一刻,白问月忽然懂得。 便是撇开权谋名利不谈,贺同章都是该救的。 他不应该死。 谁都可以死, 或是谢欢,或是她,但绝不该是贺同章。 魏央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 贺同章果然如同外界所说,一心求死。 这样的心境,如今纵是把他救出来了,谢欢又是如何确保他会继续忠君不二呢。 他是不知晓贺同章与同林府的关系 还是知晓更多的事情,才这样有恃无恐呢 “大人。”白问月幽幽出声“您应该知晓,您的夫人至今下落不明。” 说到林双玉,贺同章猛地抬起了头,瞳孔微张 “她。” 声音有些急促,丝毫未曾掩藏语气中的担忧 “她在哪儿” “她,还好吗” “好不好我姑且不知;但,孙关未死,大人觉得她会在哪儿呢” 紧张的空气瞬间陷入了寂静。 这个适方才还儒雅自若,决然赴死的男人,隐隐有些慌乱。 孙家十三口死尽,却独独幸存了一个孔武有力,机警过人的孙关。 倘若玉儿仍然不依不饶地去找他,只怕是凶多吉少。 孙关未见到她,想必还不清楚灭门之灾缘由为何,只怕是见到她立刻便清楚了这事中的详细。 他断然不会给玉儿留一丝活路。 思索了许久。 贺同章终是又缓缓出声 “丫头”话说的极其吃力。 他踌躇了半晌“玉儿她是你的表姐。” 这件事白问月是知晓的。 不可置否。 早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她心里便有此猜测,现下听到贺同章亲口说出来,并不意外。 谁知,他顿了一下,又艰难道 “她是林将军的唯一的后人。” “她,不能死。” 知晓此时绝不是说这些的时机,也知晓这些话万不能说。 可时至今日,走到这一步,已经别无他法。 只有把希冀寄托在先师的外孙身上,望她能念及半点血缘之情。 音落。 白问月哑然失声。 魏央更是直接微微眯起了双眼,神情意味不明。 林将军。 这个早在十七年前被魏荣延明令封为禁忌的男人。 想不到再次提起,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他竟然还有后人。 二十年前。 北绍曾有两位名将。 骠骑大将军林广,与柱国大将军魏荣延。 前者是三朝丞相林承的长子,能文善武,足智多谋。 后者是魏氏世代忠良的继人,南征北战,戎马一生。 谢宁渊与魏荣延、林广都曾是过命的交情。 二十年前,北绍开疆拓土时,便是兵分三处, 先是谢宁渊与魏荣延领兵各行一方,再留林广拥兵驻扎西平,随时出兵后援。 战事持续了两年,颇为顺遂。 直到。 十七年前颍州一战,谢宁渊战死沙场,魏荣延远在西境。 消息一经传入西平,必定引起反乱。 却未曾想,这场反乱的主谋,竟是以魏荣延的妹妹魏皇后为首。 而帮她拥兵斩杀三位亲王的人,正是林广。 彼一时,西平所有兵马都只握在林广一人手中。 魏皇后带着谢欢,巧言令色,煽动林广出兵包围了三座亲王府,然后亲自动手,了结了谢氏三位王爷,以及名下的世子郡主。 最毒,不过妇人心。 并非不无道理。 等魏荣延带兵返回西平时,谢氏一脉男儿,只独剩谢欢一人。 他纵是再恨不得将皇后就地正法,可也无法改变只剩他肩担大任这一事实。 皇后被权欲蒙了心智。 身为骠骑将军的林广又意欲为何 魏荣延认定他有反心。 为肃正纲纪,也为了帮谢欢杜绝后患,魏荣延以谋逆的罪名斩杀了林氏林广一脉。 将林府驱逐西平,永远不得回京。 于是,在北绍多数百姓的认知里,只知当年林广起兵造反,不知魏后毒害亲王。 魏荣延这样做也并非全是过河拆桥,绝情绝义。 他既要保住谢氏的尊严与江山,也要保住自己的妹妹。 不得已而为之。 而林老丞相,因阻止林广不成,早就一病不起,久卧床榻。 后得知长子林广因反被诛,林府被驱。 尽管知晓魏荣延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保全林氏的颜面, 他却依然难忍气火攻心,病入膏肓,不久便撒手人寰离开了人世。 也正是这一年,白问月踩着秋末的尾巴出生了。 林广是谋逆之臣,他的妻女皆在十七年前被斩,林府也因他多受连累,成为朝中官员闭口不提的一个禁忌。 如今,贺同章却告诉她,林双玉,是她舅父林将军的遗女 冷峻的声音忽起,魏央淡淡地望着贺同章,不怒自威 “她为何还活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青梅竹马 谋逆之将,罪臣之女,自当该诛。 别人或许不知,但魏央却是极其清楚的。 骠骑大将军林广,拥兵自重,心怀不轨。 当年。 太后自以为是利用林广铲除异己,为谢欢继位做万全准备;实则却是林广借由她的手,杀尽谢氏满族。 借名杀人,欲取而代之。 她不明白,林广握权镇守西平,谢宁渊与魏荣延远在边境,他一人独大,要面对的是怎样的诱惑。 权重望崇专行,生杀予夺随性。 哪一个男人在江山唾手可得时,能毫不动摇 谢宁渊一死,天下皆喜。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西平丞相府的骠骑大将军。 林广。 彼时若非是魏荣延快马加鞭地日夜兼程,自西境连夜赶了回来。 魏后与谢欢,孤儿寡母外立无援,早成了林广登位的垫脚石。 这北绍也早已改换姓林了。 林老丞相对自己的儿子再清楚不过,他百般告诫,再三劝告。 绝不能允许林广做出任何谋逆之事,有失林府忠名。 然而,林广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羽翼已成,如何会听林承一个休辞老丞相的话。 起兵当晚,林老丞相勃然大怒,急火攻心。 一口气血未顺,吐了出来。 直接倒在了病榻上。 太后低估了林广,这毋庸置疑。 可林广却没想到,他也低估了魏荣延。 魏荣延杀伐果断,油盐不进。 回到西平后,任他如何威逼利诱,皆不为所动。 魏荣延手握几十万大军,如何抵挡 他亏有狼子野心,逞得匹夫之勇,最后还是栽在了魏荣延的手上。 说来可笑。 谢欢的心底是恨毒了太后,可十七年前的那场兵变,若非是谢欢,太后早已和林广泉下作伴,成了魏荣延的刀下亡魂。 这个被魏荣延视为魏氏耻辱的女人,因谢欢一句“母后会保护我。” 死里逃生。 寒风萧瑟,宫闱寂怜,指着大殿的高座。 魏荣延问他 “殿下,你可知这江山万里,安富尊荣,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垂涎这个位置。” “你如何敢坐” 五岁的谢欢,无知懵懂,眼眸却泛起光泽。 他答“母后会保护我。” 稚子朗声,说的十分笃肯。 魏荣延哑然失声。 接着便是一阵仰天长笑,却不知是喜是悲。 她想杀你还来不及,如何会护你呢。 便是这般,魏荣延也放过了魏后。 朝臣动荡不安,处处阴谋诡计, 谢欢确实需要她。 至于林广,自然是死罪难逃。 林承一生鞠躬尽瘁,为保全他的颜面,他独惩了林广一脉,问罪抄斩。 而林氏的其余人,避重就轻,只将他们驱出了西平,算是小惩大诫。 林广一妻一妾,膝下有正室所生的一子一女,皆被处死。 当然,对外是这样宣称的。 魏央只听他父亲提起过当年林广谋逆,一家被斩,却不知,林广的两个孩子实则是跟着林府离开了西平。 而救下他们的人,正是魏荣延。 既是将后联手,单放过魏后必定于心有愧,他与林广出生入死多年,又如何能看他后继无人。 功过是非,左右权衡,他动了私心。 魏荣延将林广的一对儿女暗地里送回了林府,只等老丞相的后事料理完后,远离西平。 却未曾想,整府南迁,一路舟车劳顿,途径金陵,他的这个小儿子染了肺病,不幸夭折在半路上。 是以,林广的后人,这才独剩下林双玉一人。 长道幽深的天牢里,寒气逼人,针落有声。 牢房的两边无人无灯,漆黑一片,魏央提着一盏微弱的烛灯,格外明亮。 隐约感有寒意,白问月不自觉望他身旁靠了靠。 他身形高大修长,肩背挺直宽阔,抬首去望,清晰的轮廓,英挺的剑眉。 还有因为冷声,微微散发出的震慑。 盛气逼人。 察觉到白问月的动作,魏央抬手穿过她的腰身,顺势将她轻揽进怀,为她挡风。 眼睛却未有丝毫偏移。 目不斜视地望着贺同章,他一字一句重复道 “罪臣之女,为何还活着呢” “贺大人” 贺同章还未答话,白问月轻依着她,先是一脸不悦。 “她为何不能活”她出声反问,言辞犀利。 “且不说林将军起兵谋逆时她尚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便是已然知事,魏林联合,太后如今身居高位,荣华富贵安枕无忧。” “她一个不曾参与半分的女儿家, 如何不能活” 话中隐隐含有怒气,似是赌气般轻推掉他的手,离了他半分空隙。 魏央轻望着她,眼中藏着些许讶异。 他并非吃惊她的维护,而是惊诧她是如何得知当年魏林联合的旧事。 粗算起来,那一年她不过是个新生婴儿,此后林府也已南下,从未回京。 林广谋逆,太后掌权,世人与朝臣皆以为这先是前因,才有了后果。 知晓真相的人并非不是没有,但她一个久居深闺的女子,是从哪里得知的 白慕石与他的夫人 这二人恐怕自己都不清楚详细,又如何跟她说 魏央本以为自己的这个夫人,知常人所不知,明他人所不明,是因为她冰雪聪明,七窍玲珑,能猜想别人所不能想。 现下想来,他所理解的她洞悉一切,并非字面上那么简单。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生好奇,比之谢欢,他更想看懂这个仅有十七岁的女人。 嫁将军府、恨谢欢、杀贺同章,再到现在要救贺同章。 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心里又究竟是在谋划什么呢 空气沉寂了下来。 见到两人的亲昵,接着又如打情骂俏般的争议;贺同章很快明了二人的关系。 为解魏央之疑,也为让白问月出手去救玉儿,他沉了沉嗓子,娓娓道来 “将军所疑不无道理,罪臣之女,理应连斩。” “然而。”他目光坚毅,掷地有声“下令斩杀林广一家的是魏将军,可将玉儿送回林府的也是魏将军。” 轻声释然,微微松懈“将军无需怀疑我话中的真伪,想必你比谁都更了解你的父亲。” “他若是铁了心要杀,谁又能逃出他的掌心呢” 的确如此。 烛火轻晃,魏央阖眼敛去了心思,他伸手去牵白问月。 踌躇半晌,话到嘴边,说了一句 “我并非那个意思。”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语气生硬,极不擅长地在解释。 白问月并未理他,也未再继续该不该活这件事情。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信件,向贺同章问去。 “大人是如何同我的表姐结的姻亲” 他是如何成为林府的门生 赞赏地望了她一眼,知晓自己必定是要道出原委,她才会善罢甘休。 沉默了半晌。 贺同章似是舒了一口长气,望着幽幽烛火,他缓缓出声 “我原是三朝丞相林承的门生, 得我师教养数十年,久居林府。” “我与林将军林广的长女自幼长在一起,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两小无猜 天兴八年,林丞相府。 丞相林承,一妻四妾,膝下四子四女,子孙满堂。 北绍向来不分嫡庶,只论长幼。 文武双全的嫡长子林广,与蕙质兰心的庶幺林思荷,都深得丞相的欢喜,玉叶金枝。 除却夫人们所生的八位公子小姐千金贵体,还有一位小公子,虽与丞相府无亲无故,可自幼长在府中,得丞相亲手教养,钟爱无比。 小公子姓贺,名同章,丞相为他取小字,予木。 而关于他的来历,丞相只字不提,也无人敢问。府下的众人只把他当成小主子尊养,敬称一声予木少爷。 深冬时节。 寒冬腊月里滴水成冰,西平落了大雪,眼看年关将至,这一年北绍征伐之事了了,圣上似有休战之心。 林广自西北凯旋,丞相府上下接连欢喜了几日。 一个穿着浅粉色的袄裙的女娃娃,步伐欢快,一只腿刚跨过门槛,便迫不及待地出声呼喊。 “予木小叔,我爹明日就到京啦。” 她发上梳着娃娃头,眼睫浓密扑闪,双眸灵动清澈,粉嫩的双颊因冷冻而红彤。 娇俏可人,煞是可爱。 屋外漫天卷地地正落着雪,皑皑成片。 贺同章放下手中的书,连忙起身将她拉至火炭旁,仔细给她掸雪,喜色言尽于表 “当真” 林家大哥出征快有半年,玉儿心里日日惦记,如今终于回京,他自然替她感到开心。 林双玉眉目含笑点了点头。 四下望了望,看到榻上的书本。 “小叔,你要学书了吗” 她拿起书本,翻了两页,看着满张的墨色,一字不识。 “嗯,师父说年后开春要教我读书。”指了指桌上还未整理的几本,贺同章道“这些都是他送来的。” “祖父” 林双玉一本一本地翻着,喃楠出声“真好,小叔都看得懂这样的书了。” 心底由衷地羡慕。 不过是两本千字文,她这样夸赞,贺同章微微有些面赤,未曾接话。 林双玉虽然不识,却一副意犹未尽;她翻了许久才把书合上,清眸明亮 “我也想跟着祖父识字读书。” 话中满是期望。 贺同章顿了一下,出声建议 “那我开春后和师父去说,你来同我一起” 沮丧地摇了摇头,忍不住撇嘴。 “母亲说,女儿家读书都是无用的,她让我再大些与她学习女红。” 似是觉得不无道理,不知如何答话,一时语塞。 沉寂了半晌,他忽然又道 “思荷姐不也曾跟着师傅读书识字吗” 柔声笑了起来“他们只说无用,但未说不可啊。” 林双玉一怔。 被他的话惊异,这才迟想起。 “对啊,八姑姑也同祖父学过书,那我自然也是行的。” 她眼中忽泛生光,灿若星河。 贺同章看的出神,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 大雪纷飞,炭火暖人,万物寂静无声。 幼子童言,纯真静好。 松枝被压的弯弯沉沉,挨家挨户挂起糊了红纸的灯笼,贴上板正的门联。 迎新辞旧,一场大雪从年底下到了年初。街道高墙皆都堆积起一层厚厚地白色,银装素裹。 林双玉想要读书的事情还算顺遂,起初她母亲依旧想要反对,但林广久不见女儿,心下疼爱,自然是有求必应。 所以当妻子欲阻挠女儿读书时,他不以为意地反驳 “旁人都能学得,为何我的女儿不能学” 凭着这一句话,林双玉在年后开始同贺同章一起读书识字。 在林丞相谆谆教导下,二人熟读四书五经,学得为人清正,忠君爱国。 三年窗下,对灯苦读。 两个都是极其仔细认真的孩子,随着时间的延长,性子磨合地如出一辙。 一个亭亭玉立,温婉有仪;一个文质彬彬,谦逊识礼。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贺同章九岁那年,事逢林承休辞,养在家中。 他见这两个金童玉女,情投意合,于是便有意撮合,主动询声 “予木,我将玉儿许配给你,可好” 他笑的慈和,似是随口一提。 闻言,贺同章执笔的手一顿,心中惶恐 “师父,我” “不愿”林承挑眉反问,佯作不信。 他踌躇了半晌,虽然年幼,可生活在丞相府中耳濡目染,自然要比常人懂得多一些。 “我无父无母无家,玉儿是将军之女。” “我配她不上。”清眸暗了几分,他压着嗓音,晦涩地和盘托出自己的实境。 虽久居相府,但他时时刻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逾越妄想。 林承笑意浓重,他起身走至桌前,指着那副墨迹未干的字,对他信誓旦旦道 “单凭这幅字,你也配得上她。” 九岁的贺同章,勤勉精学,一手好字笔走龙蛇,入木三分。 而他的画更是丹青妙笔,隐有大家风范。 林承教的好,这无可厚非。但不得不说,他确实天赋异禀,学什么做什么,总是手到擒来。 再加上事事皆要付上十二分心思刻苦钻研,攀上常人望尘莫及的高峰,在林承看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本就对贺同章喜爱有加,小小年纪泰而不骄,进退有度;他日长成必是国之栋梁。 出将拜相之材。 他也知晓他倾心玉儿,索性将玉儿指给他。 白日青天,乾坤朗朗,林承对贺同章道 “你只要怜爱疼惜她,遇事护她周全,不需你达官显贵,家缠万贯,我也愿将她许你为妻。” “日后你们成婚,自会有一个属于你们的家。” 他呆愣了许久。 “你可愿” “我愿。”声音轻柔温和, 几乎是下意识的答出了口。 林承心满意足地大笑出声,孺子可教。 林双玉站在门外将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羞得满面通红。 幼女懵懂,不知情为何物,却也张了张口,唇语一句。 我也愿。 那一日的艳阳正好,清风如丝,以至于过去了很多年,贺同章回想起来,心中依然满怀暖意。 丞相为予木少爷指婚的事,府里的人皆都明了,心照不宣。 之后,便只等林双玉十五岁及笄,再把二人的婚事给办下来,也算是了却了林承心头的一件事。 林广向来对贺同章赞赏有加,对于父亲将女儿许给他为妻的事情也不曾有什么异声,算是默承了下来。 原以为日子便会这样顺遂地过下去,然而,天兴十三年的到来,一切天翻地覆。 贺同章十岁这年,林广起兵谋逆,丞相一病不起,向来平和安稳的林府在这一年忽然紧张了起来。 府中的女眷日日惶恐不安,以泪洗面。 林家二哥与四哥也不断奔走于宫中与监廷司。 贺同章偶然听得下人说,谢氏亲王一夜系数暴毙,宫中还未着人立案审查,边境又传来皇上战死沙场的噩耗。 皇宫里魏后带着一名五岁幼子孤儿寡母,显然成了待宰羔羊。 入秋渐凉,西平起了风。 他日日去榻前同师父请安,心底担忧他的身子,有些不安。 在不安的同时,他依然一如既往地继续读书,对府外之事充耳不闻。 国事自有国人理,家事也有家人置。 一直到入了深秋,换上长衫。 宫里又传来大将军魏荣延反朝的消息,府中的所有人,连带着丞相师傅,皆都忐忑难安,日益惶恐。 林二哥与林四哥的奔走也越发勤了些。 前些日子,林二哥次次返身,带回的皆是郡王或世子因不愿伏法被诛的消息,一来二去寥寥几日,谢氏的几位远亲郡王竟全被斩杀了干净。 贺同章隐隐感到,似有大事一触即发。 谁料,魏荣延返京后,这斩人的刀终是轮到了丞相府。 林大哥一家,连带着玉儿悉数被抓了起来,连过审的程序都免了去,说是要直接拉到午门,不日斩首。 他这才体会到旁人的心情,开始慌乱了起来。 慌乱归慌乱,可他终归是个孩子,什么也不能做,最多也是放下手中的书,同几个嫂夫人等在门口,盼望林二哥带回的消息。 秋末,寒风萧瑟,冷骨透彻。 思荷姐生下了一个女儿,她心中担忧大哥,还未足月便抱着孩子回了林府。 他草草看了一眼那个婴儿,粉嫩水灵,睡相看起来岁月静好。 玉儿被抓去了三日,毫无音讯。 他寝食不安,为了分散一些注意力,便开始学着旁人逗弄这个婴儿。 思荷姐同他说,她的名字叫问月。 问月,问月,欲问青天,何以揽明月。 思荷姐的才学,他从未怀疑过。 还未识字时他便是跟在思荷姐的后面牙牙学语,认字读书。 他开始学书后,她嫁去了白府,听林二嫂说,她的夫君也是人中龙凤,对她宠爱有加。 还算幸福。 十岁的贺同章,望着白问月稚嫩的睡颜,心底忽生了一个念头。 若这次玉儿能安然渡过此劫,平安归来,他们日后也要生一个这样可人的女儿。 也要取个好听的名字, 叫问念。 想要问一问,你是否也同我这样, 念之不忘,思之如狂。 可惜,贺同章不但没有等到林家放归的消息,反而等到了立即行刑的斩立决。 天兴的十三年的秋季彻底结束了。 还未来得及再见一眼林双玉,便草率地天人永隔了。 满腔地悲痛不知如何安放,原以为这已是悲中最重,谁知进冬的第一日,府中的哭喊震天。 前院传来话说, 师父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离府寻母 贺同章受教林承十年。 得他慈心关爱,悉心教导。 自记事起,贺同章便一直住在林府里,同府中的公子小姐起居饮食,养尊处优。 整个林府上下,皆对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无一处怠慢。 林承尤甚。 丞相平日里忙于公务,分身乏术,可他日中必定抽出闲空过问贺同章的功课。 教他知礼义,识大局,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言传身教,字字珠玑。 于贺同章的心里,他早已把林承当成了自己的父亲,尽管他没有一个确切的家,但只要师父还在,他便有所归依,并非孤身一人。 临近晨曦的夜,启明星明亮悬空,星辰渐渐退隐,有淡淡薄雾。 “父亲” 一声哭喊划破长空,贺同章自梦中惊醒。 心倏地一紧,忽生恐惧;他抓起长衫下榻,连鞋都还未穿好,便抓门而出。 门借风破开,刚好与正欲敲门的小厮撞上,小厮双目微红,似是哭过。 他见贺同章凌乱地模样,先是一怔,接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予木少爷,丞相薨逝了。” 手微微一颤,长衫落在了地上。 贺同章呆在了原地,双目空洞。 不肖片刻,反应过来,顾不得理鞋整衫,他便直奔前院而去了。 哭喊的声音渐发清晰,等他赶到时,屋内早已跪成一片,悲音起伏,肝胆俱裂。 林二哥坐于床头,头沉沉地低着,看不清表情。 似是察觉到贺同章的身影,他沉着声音,招了招手。 “予木,来。” 说不清心中是何样的感情。 恐慌、害怕、撕心、痛楚在看到师父躺在床上纹丝不动时,所有的一切瞬间混杂在一起,化为了乌有。 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一刻,静寂无声。 直到林二哥又出声喊了一句 “予木” 心魂归位,还未答话,面上泪如泉涌,源源不断。 林二嫂红着眼眶推了他一把,带着哭腔道“去吧,孩子。” 一个箭步,他冲上去跪在了床前,紧抓着林承的手,泣不成声。 贺同章活了二十八年,经历的风浪变故无数,可他仅流过两次眼泪。 一次是他的尊师林承去世,天塌地崩;一次是她的爱妻林双玉出事,撕心裂肺。 几近死亡。 入冬的前一日,林广一家被斩,林家被驱的明令刚传进府里,林承将贺同章叫到床前。 他语重心长地同他说 “广儿气盛无知这自是他应得的下场。” 为人将者护国,为人臣者忠君,为人君者为民;这是千百年传承下的至理圣言,理所必然,不容置疑。 “我为官五十多载,历经三朝,一世忠名毁之灭尽。如今竟无任何颜面去见先帝。” 他痛心疾首,无可奈何一声长叹 “予木,日后无论你要做什么,切记清正廉洁四字,无愧于己。” “莫要贪得无厌。” 贺同章尚且年幼,对林承的话也不尽全解,只郑重点头应道 “学生绝不做辱没尊师门楣之事。” 过了许久,他缓缓点了点头,愁思未消半分,又道 “玉儿,这一生怕是都甩脱不了罪臣之女的名声了。”他心中放不下,踌躇了半晌,叮嘱出声 “若你心意如故,还愿娶她,日后一定要善待于她。” 这一日,正是林广被斩,林双玉死后的第二日。 贺同章心里正悲恸欲绝,却不敢轻易言于其表,林承的话说的莫名,他自然不懂,也未多问, 却不曾想,次日,他便与世长辞了。 林广谋逆,林老丞相的丧葬依然办的轰轰烈烈,吊唁的人不计其数。 长街十里,前来送行的更是摩肩擦踵,成千盈百。 怏怏过了十日,老丞相的身后事刚要结束,这边又需立即着手忙办离京迁府之事。 经过几位兄长的商定,离开西平后最终决定南下,前往永安。 林家祖上本是永安人士,如今迁府南下,也算是认祖归宗,解甲归田。 动身那日,十一辆车马成排,井然有序,阵势颇为壮观。 西平下起了雨。 让所有人皆未料到的是,乘着漫雨刚出西平的南城门不久,在顺直的官道上,竟然遇到了魏荣延。 他手中牵着两个孩子,似是等候多时,走上前仔细一看,竟是林广的一双儿女。 不是处死了吗 魏荣延等来了林家的人,将两个孩子松开,接着便牵起身后的马一路回了去。 只字未言。 林家兄弟望着远去的背影,走下车弯身,行了大礼。 感恩之情谨记于心。 雨掺杂着冷风,落的稀稀疏疏。 两个孩子回来后精神一直恹恹,尤其是那个小儿子,似是受了惊,从回来的那天起便一直滴水不进,半口不食。 沿路求医无数。 大夫什么也答不出,只道说,多陪陪兴许能好。 林家几位嫂子一路上轮流看管照顾,饶是这般,他不吃不喝不睡,身体也见不得好转。 路还未行至金陵,孩子便起了高烧,久治不退。 这是大哥留下的儿子,更是他唯一的继人,林家几位兄弟为了医治,日夜行路赶赴金陵,到处求医问药。 疾病可医,心病难解。 又治了四五日。 林广的这个小儿子最终还是殁在了金陵。 另一边。 林双玉的状况本也是强撑硬逼,弟弟一去世,她也彻底吃不进饭了。 强撑着吃了两口,不肖一刻必定连着黄水尽数吐出。 眼看着两个孩子相继要出事,林家的人如何劝导皆是无用。 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贺同章日日陪着她,白日同她在一辆马车里,夜晚守着她睡觉。 等她睡熟了,他才敢稍稍松懈。 接连发生了太多的事,几乎是遭遇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他们两人谁也不能安然从这场梦魇中醒来。 车马离开了金陵,再行两天的路便能到达永安。 清冷初冬,天放大晴,官道旁夕阳尽情挥洒,野田一望无际。 贺同章掀开车帘,将她拉到车外,两人坐在马车边上,吹着冷风,开始逐渐清醒。 “玉儿,你及笄后,还愿意嫁给我吗” 不同往日的腼腆,贺同章直言,道出了心里的所有。 林双玉怔怔地看着他,并未答话。 冷风吹至耳畔,他抚上她的手,轻声温泽 “林府是我们的家,他们,都是我们的家人。” 夕阳的红色洒在他的脸色,那副认真的表情让她的心微微松动。 林双玉忽然想起,祖父去世,他一定是极其难过的。 他是怎么接受这件事的呢。 这世上,还真的有他们的家吗。 错落有致地马车缓缓行着,官道行人了了,这个春风般的女孩忽然倒身扑在他的身上。 嚎啕大哭。 嗓声悲悯如刀,在寂寥的落阳道上划破尘土,化为绝响。 少年轻轻拍着,似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她。 一遍遍地重复“无事无事别怕。” 天和一年,谢欢登基,林氏一族定居永安,做起了买卖营生,日子比之从前,尚且无差。 毕竟是高官子弟,心怀大志,做什么都是个中翘楚。 只是林家的几个哥哥奔劳的厉害,早出晚归,甚至一走半月有余,忙的不可开交。 贺同章依旧读书,偶尔会去临近的铺子里打打下手,可次次都要被林家哥哥斥责。 林二哥与他说“予木你只管读书,旁的莫要操心。万不能空负父亲于你的栽培。” 贺同章听得困惑。 如今被驱逐西平,已沦为人下,读再多的书,又有何用 他未敢多问,也不敢懈怠,依旧苦学,却也坚持去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而林双玉,搬至永安后,便不再读书了。 心结虽解,却也心性大变,再无往日的灵动活泼。 她同几个婶婶在一起,学习女红女训,学习如果料理持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生活终于在另外一个地方,走上了正轨。 但这样的平稳,也仅持续了三年。 天和三年,朝中命案不断,接连四位大臣因涉嫌谋逆被满门抄斩。 一直到年末,谢氏最后一位公主因谋逆被斩,谢姓皇室,除却谢欢,皆都死尽。 林家兄弟忽将贺同章母亲的旧事,实情托给了他。 老丞相临故前,心下唯一还惦记的便是他。 他凭着记忆同林家兄弟嘱咐,贺同章的母亲或许还在人世,虽不明晓身在何处,却依稀可以得知出应在西平以东。 若日后他心念于此,便将此事说给他,让他东行寻母。 老丞相对贺同章了如指掌,知晓他对于自己无父无母一事一直耿耿于怀。 血缘是做不得假的,纵是再亲近,却也隔着亲生二字。 他若真久不能释怀,这件事兴许会给他一些希冀。 然而。 让贺同章困惑的是,他既未曾过问,也不曾有何执念,林家二哥忽然说出这些,让他一时捉摸不透。 尽管如此,消息也的确是个好消息。 他的心底也确是喜出望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一见自己的母亲,是何模样。 他学书知礼,知晓百善孝为先,母亲还活于世,理应寻回奉至高堂。 同林家二哥秉烛长谈了一夜,当机立断便决定要离府寻母。 林二哥应他“你若真心想寻,我也尽力帮你,需要什么,写信即可。” “等你寻到母亲,将她带回这里。” “林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林二哥说的郑重,贺同章也于心记下,感激不尽。 然而却未曾想。 这一离府,便是十四年。 而林府,更是再也没有回去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廊平巨变 贺同章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将林双玉带离永安,出了林府。 这件事,使他人生往后的十几年里都心怀春暖,甘之如始。 然而。 他这一生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也是因为一时情动许她欢喜,把她带出林府,却又让她饱经风霜,受尽苦楚。 不曾幸过。 同林二哥经过仔细的商榷后,定下了等府中得了更确切的消息,再于明年初秋启程离府。 时间过得飞快,不过月林二哥便打探出消息,说是贺同章的母亲十几年前往东去之后,再也未曾现过身。 这样的情况的无非有二。 一是已死。 二是留在了那里。 至于具体是哪一个,便不得而知了。 西平以东,在北绍的地界上的大小城池共有十三座。 如果一个一个的走下来,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林承故前曾留下他母亲的名氏和母家之地。 贺秀婉,昌东人士。 单靠着这两条线索,寻起来也是艰难万分。 好在,林二哥打探出,贺同章的母亲在东处十三座城其中的川临与良河都曾小居过一段时间。 如此,贺同章的寻程不至于起身无路。 天和四年,贺同章整十四岁。 林二哥给他拿了足够的盘缠,从府中挑了两匹上好的马,又差了两名老奴贴身跟随照顾。 事事周到,一应俱全。 他计划着先行至川临,之后再到良河,等知晓明确的线索后,再确定下一步的行程。 贺同章预感这一去,定是归期遥遥。 可他心中仍有一事,始终放置不下,想要个确切的答案。 四年悄然而逝,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年,如今已颇有儒风,和风细雨。 而林双玉也隐约可见少女的羞态,宛若一株海棠,青涩脱俗,将放未放。 永安的秋季,起风必是狂风,下雨也必是暴雨。 雷厉风行,酣畅淋漓。 离府的前一日。 风吹的正凶猛,思索再三,贺同章走去了林双玉的院子。 他去时,林双玉正在绣一朵绿菊,见他进屋,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怯怯喊了句“小叔。” 贺同章同她坐下,寒暄几句日常。 心下踌躇了许久,他才试探性地询声“玉儿,我们的婚事还作得数吗” 林双玉扯了扯嘴角,无奈苦笑“我是罪臣之女,永远见不得光。” “小叔饱读诗书,日后走动一些关系,必定封官为臣。” 她顿了一下,然后又道“我如何能拖累你呢。” 她怯懦的模样,让贺同章想起师父首次提起要将玉儿许给他时,他心中的惊喜、自卑、和痛苦的挣扎。 “跟我走吧。” “我们,去浪迹天涯也好,餐风沐雨也罢,此后有我的地方,便有你的家。”贺同章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音如细风,柔声缠绕。 “我不能”林双玉紧攥着袖口,指尖微微泛白。 她弯了弯嘴角,眉眼带笑 “你这样同我说,我很欢喜。” “可我不能害了你,也不能害了别人。” 她的余生,只要躲在这深府宅院里,倚栏听风望雨,便知足了。 贺同章静静地看着,他们自幼长在一起,彼此知根知底。 他亲眼看着林双玉从一个开朗的丫头长成一个温雅含蓄的姑娘。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他更了解和更爱这个人了。 “我只问你一句。” 贺同章轻声响起,心中忍不住慌乱“那日来永安,我问你及笄后,是否还愿嫁与我为妻。” “你当日未曾答我,如今我还想从心底再问一句。” 他忍不住去牵她手,眉目温情“无关其他,你是否还愿嫁于我这个人。” “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 风起的喧嚣肆虐。 四目相对,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林双玉微微低下头,没有答话。 房中寂静了须臾。 贺同章轻声弯唇,掩去眼中的痛楚。 “无事,我愿意继续等你的答案。” “直到你答应那天为止。” 轻放下她的手,又安抚了两句。 之后他起身离去,身影落寞,微有怅然。 林双玉坐在桌旁呆愣了许久,心乱如麻。 等再回过神来,早已泪流满面。 我如何能配得上呢。 漫长的一个夜。 两人关坐在房中对灯无眠。 贺同章知晓,他与林双玉之间有一道宽如湖海,深如长渊的沟壑。 曾经是他跨不过去,如今是她跨不过去。 总是近如咫尺,却相隔天涯,天意弄人。 离府的当日,天色晴好,风停。 贺同章黯然无神地同林家兄弟道了别,在原地等了许久,始终不见林双玉的身影。 他敛去了眉目中的失落,无声笑笑,转身踏凳上车,撩起竹帘,抬眼便映入一个娇俏如花的姑娘。 除却林双玉,还有谁。 她面色有些苍白,似是也未睡好。 面上带着浅浅笑,清眸里泛起光泽,她朗声道 “小叔,我愿意嫁于你。” 她指了指彼此,压低音量 “我,愿意嫁于贺同章。” 怔了许久。 林家兄弟皆是一脸苦笑,似是早就知晓,允了她这样的不合礼数。 忽生笑意,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薄唇无声张合 等我。 返身下车,理袖整衫,与林家二哥躬身行了大礼。 “我一定善待玉儿,不负先师所托。” 林二哥心中感慨万千,想说的话酝酿了许久,最后全都化成一句 “去吧。” 如同父亲所期许,你们自是长大,也应有你们自己的家。 青空万丈,乘着风日,马车驶离永安。 离家不知归期,璧人浓情蜜意。 这一别,便是十四年。 贺同章寻母之路并不顺遂。 从川临到良河,再从良河行至昌东,六年里,十三座城他们跑了十一座。 林家二哥同他说“父亲说,你的母亲是迫于形势,万不得已才抛下了你,她走时也曾千叮咛万嘱咐,让人善待于你。” “想来,她应该也有自己的苦衷。” “你若心有疑问,等寻到她的时候,亲自去问吧。” 他何止疑问。 他活了十四年,对于父母的认知,仅有疑问二字。 回想起在丞相府的日子,无一处慢待;尊师林承更是将他视为己出,百般疼爱。 他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只是年少多奇,心底总有一句,为何单我没有父母。 一直未曾问出口。 六年里。 贺同章带着林双玉东奔西走,沿路打探,受尽了苦楚。 林双玉同他一起,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关怀备至,俨然已是一副娇妻的模样。 她及笄那年,他同她道 “再等等,等寻到了母亲,我们便立即成婚。” 林双玉只抚着他的发,不以为意答道 “我们的时间这样多,无碍的。” 她深知,贺同章有心结。 他们两人的高堂皆都故去,只剩下贺同章这个不知行迹的母亲。 他执着于高堂正座,给她一个母慈子孝媳贤的成婚礼。 林双玉十五岁时,他说再等等。 林双玉十六岁时,他也说再等等。 林双玉十七岁时,他还是再等等。 一直等到林双玉十八岁这年,同她一样大的姑娘孩子已经满地跑了,他还欲再等。 等的太久便会失了初心。 这是贺同章行至廊平后,迟迟察觉到,奔波了这么久,他许她安稳,却从未安稳。 这才忽然知晓,自己食言了。 他说给她一个家,却让她陪他遥遥无期的等下去。 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等到韶华已逝,华发白头,也未必会寻得一个结果。 在廊平停了几日,他牵着她走在街上,忽然停步 “就停在这里,不再走了吧。” 他静静地望着天空,似是自言自语 “这里的天和西平一样晴,我们留下。” 转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在这里成婚吧。” 廊平的天,微风轻拂,浮云淡薄。 这一年贺同章二十弱冠,林双玉十八芳华。 他们置了宅子,买了几件铺子。 贺同章修了书信,又苦心七天七夜画了两幅画。 一副比翼双飞,一副相思连理。 前者被他随着书信寄去了林府,后者留在了府中,赠予了林双玉。 他道“你我相识的这样久,却从未送过你什么物件,我也无其他的长处,将这幅画赠予你吧。” 他牵着她的手,脉脉含情 “飞天比翼鸟,地生连理枝,寄相思情,心同我心。” 林双玉笑靥如花,似是等得太久,竟有些不真实。 她小心俯在他的胸前,环住他的腰身,呓语出声 “君心是我心。” 安家立身,定居廊平。 他们上拜林承灵位,下跪廊平黄土,对着天地,行了大礼,结为夫妻。 姑且算的上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无人的成婚礼,也忙了半月有余。 确定留下的那一刻,贺同章竟也有种如释负重的恍惚。 仿佛是给自己二十年的介怀,彻底做了一个了结。 他既已娶妻,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就莫要再执着于那些虚无渺茫了。 在廊平成婚后约有半月,贺同章潜下心来立业养家,他开始周地奔波,学林二哥做些营生买卖。 婚后的第二个月,他外出至宣阜,未曾料到,廊平有人递来话说, 在廊平泗水,遇到了他的母亲。 贺氏。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他们也曾空欢喜过很多次。 但这次却是不同。 传话的说,这位妇人到廊平来了有数十年,举止口音都似是西平出身。 她平日里规矩周到,一言一行都像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人。 尤其是那句“不似未婚妇,疑似嫁人生过子; 但她本人却是不肯认的”。 几乎让林双玉确定,这定是贺同章的母亲。 北绍礼俗风气十分严谨,为女再嫁是大忌,未婚生子更是大忌。 若是有过婚嫁生子,这样的奔至他乡,必定要隐瞒过往,不能多提。 可妇人与未婚过的女儿有着天壤之别,想要仔细区别出来,也并非困难。 彼时贺同章远在宣阜,林双玉与他书信,等了几日不见回音。 她再三思索,最后决定带着珍儿与唐叔先行去泗水打探,等得了消息也好与贺同章回信。 珍儿是她的贴身丫鬟,乖巧可人,小她两岁。 而唐叔与李叔皆是出身林府,跟随他们夫妻二人多年,忠心护主,行事老练。 李叔随贺同章去了宣阜,留下唐叔与珍儿帮她打点府里的琐事。 毕竟是丞相府出来的奴仆,做起事来得心应手,从买仆到置地,再到府里所有的大小事,唐叔都料理的面面俱到。 未曾让她多忧半分心。 林双玉带着珍儿与唐叔去了泗水,贺同章的回忆便到此戛然而止。 天牢幽静,魏央手中的灯盏闪烁,似是即将燃尽。 贺同章微微闭目,旧事重提却恍如昨日,心中的痛楚半分未减。 “我自宣阜返身后,家中仅剩玉儿一人, 高烧不止,昏迷不醒。” “还有一位妇人, 她同我说,她是我的母亲。” “她说得出我有何胎记,哪里同别人不一,她将所有的苦衷与实情都道与我听。 可我却,再也听不进半个字了。” 烛火燃尽,渐渐消隐,黑暗中魏央皱眉,似有不解。 出了事 白问月站至一旁,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指尖几乎要穿进掌心。 一腔怒意难平。 昏暗中,颤音响起 “因为自那以后, 林双玉便成了心智只有七八岁的痴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