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穿今]储妃日常》 第1章 颜色 昭武帝三十二年冬,冽风啸啸,鹅雪纷飞。 天地间全罩上一层苍茫白雾,唯银装素裹的腊梅枝桠处,那隐隐红嫩凌寒绽开,百花凋零后,独领风骚。 此时东宫暖阁却不似屋外狂风大作,燃燃灼烧的炭火将内室烘焙得温暖如春。 申时,外间渐渐传来几句小声耳语,随即甄嬷嬷身着连珠团花锦纹的深紫对襟连衣裙,挑起灵兽呈祥绣锦的珠绫帘子,轻手轻脚走进来。软底绣鞋踩在精致繁复的地衣上,落地无声。 甄嬷嬷站定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神态恭谨道。 “方才舍总管使人传话,说是太子爷已回东宫,目前在书房处理政务,酉时来韶清苑陪娘娘用膳,娘娘可要起身梳洗” “梳洗” 倚卧在榻榻米上,手捧着珐琅彩天龙戏珠暖炉临窗观雪的章若愿闻言,秀眉轻挑,瓷白娇美的小脸上漾开一抹笑靥,嗔笑着问。 “嬷嬷这是嫌本宫颜色不好” 甄嬷嬷心里一咯噔,抬头正对上那一双剪水瞳眸。含情顾盼间,盈盈似清澈明澄的溪涧,倒映出云霞出岫,璀璨流光。 其间水光潋滟的神采,皎月星辉也不外如是。 眼帘下转,水碧色对襟收腰托底烟罗裙,翠绿湘妃竹盈满双袖,三千青丝绾成倭堕髻,斜插着一只简单的飞蝶搂银碎花华胜。水烟薄纱裹着那欺霜赛雪的肌肤,俏丽秀颜脂粉未施,透着珠玉色泽的白皙脸颊娇嫩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颜色不好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曲阳章氏祚福百年,门人子弟遍布四海。其中嫡系一支更是美誉天下。公子们个个郎艳独绝,几位嫡小姐更是丽质难掩,风姿绰约。其中,最受宠爱的八小姐尤甚。 谁人不知,章氏女中的佼佼者非嫡幼女莫属。尚未及笈,便已出落得明眸皓齿,粉雕玉琢,更遑论如今芳华尽绽之时。 放眼偌大京都,除了太子妃,谁能当得起“灿若皎月,姝色无双”八个字 若连太子妃都算不上好颜色,那一概庸人岂不要对镜怆然,自戳双目不可 甄嬷嬷自知这是太子妃在变相提醒自己越矩了,立刻垂首屏息,恭立在一侧。 “老奴惶恐。” 章若愿唇边含着笑,朝描金赤凤檀木桌边移了移,葱根般白削的食指并大拇指,捻起缠丝玛瑙盘里一颗色泽饱满的蜜饯放入口中。待最后一丝甜蜜融于舌苔,又用金丝攒牡丹绫帕揩了揩,才缓缓启唇。 “本宫不过瞧着嬷嬷和善可亲,随口说个玩笑话罢了,哪至于叫人惶恐了 嬷嬷是母后跟前的老人,又侍奉太子多年,殿下的吃穿用度嬷嬷最清楚不过,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使得的。” 说到这里,章若愿放缓了语速。而甄嬷嬷神色微慌,字字铮铮。 “娘娘折煞老奴了” “折煞么本宫只怕是委屈了嬷嬷呢” 尾音微勾,配着那软糯悦耳的鹂音,说不出的撩人心弦。甄嬷嬷却只觉芒刺在背,通体发寒。 太子妃娘娘虽然看起来柔美娇憨,可若较真起来,那份不经意间流泻出的逼人气势,足足像了太子爷七八成。 思极此处,甄嬷嬷不禁双腿下跪,五体投地,怆然道。 “老奴践越,请太子妃赎罪” 章若愿漫不经心以指腹描画勾勒手炉图纹,见甄嬷嬷神色坦荡,毫无敷衍之意,这才娉婷下榻虚扶她起身。 “嬷嬷在宫中几经沉浮,本宫日后要倚仗您的地方还多的是。若是嬷嬷现在便一口一个“惶恐”一口一个“赎罪”,本宫该如何自处” 待甄嬷嬷直起身后,章若愿着了镂金菱花嵌翡翠鞋,吩咐两个一等大丫鬟照水、沾溪把那件新制的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取来换上,复又对镜捡了那片火焰色金箔梅花钿贴于额间。 只这画龙点睛的一点朱砂色,原本雅致清丽的容颜便因这火一般的色彩褪怯了那份纯洁娇憨,彰显出了贵不可言的明媚雍容,顾盼之间勾魂慑魄。 淡扫蛾眉,口含朱丹,嗔笑间顾盼生辉。整个人宛若吐蕊怒放的盛世牡丹,雍容高贵,风姿绝世。 “依嬷嬷看,此番可能见殿下了” 听出太子妃言外的不悦之意,甄嬷嬷诚惶诚恐应是,再不敢对上那粲然至极的眉眼。 即使半生周旋于皇家冢妇之中,所见貌美昳丽的女子不知凡几,也由不得她不感慨这位太子妃娘娘当真称得上姿容绝世,艳丽无双。 更难得的,还是那一颗七窍玲珑心。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既不过分苛责落人口实,又不软弱任人拿捏,这其中的分寸堪称精妙。 这样的女子,合该便是让人捧在掌中轻怜蜜爱的心尖尖儿,难怪寡情如太子爷也时刻惦记疼宠着。 没容甄嬷嬷细想,章若愿再度开口。 “既然本宫的妆容无不妥之处,那便劳烦嬷嬷走一趟,吩咐小厨房准备晚膳吧。 殿下不喜腥辣,上次那道油爆肘条吃了一口便蹙眉好久,以后不要再做了。 前菜糖醋荷藕、鲜蘑菜心就挺好,记得吩咐小厨房熬碗枸杞山药排骨汤,大冷天既祛寒又滋补。” 嘱咐了再嘱咐,确定没什么可说了,章若愿才挥挥手,让甄嬷嬷下去。 须臾,早在外间侯着多时的顾妈妈后脚走进来,忍不住关切道。 “娘娘可是动了怒,怎地动静这般大” 章若愿闻言,忙掩唇轻笑道。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如今连妈妈都惊动了,凭白显得愿儿矫情。” 顾妈妈看了眼铜镜中那张无需香膏修饰,水嫩中两颊晕染嫣红的美人儿,心下了然。 娘娘素来不喜胭脂水粉,自打进入腊月,得皇后娘娘怜惜,只每逢初一十五进宫请安后,便不怎上妆。 太子爷于女色上向来寡淡,东宫女眷甚少,够格往主子跟前凑的本来寥寥无几。再加上殿下政务繁忙,娘娘每日只管悠闲自在煮酒卧梅,这脂粉更是不沾身了。 早前未出阁时,娘娘周身的气韵摆在那儿,即便天然去雕饰也算相得益彰。可今时不同往日,身为东宫正主如此仪容未免素淡了几分。 平常倒也罢了,如今从皇后娘娘手下派调过来的甄嬷嬷是最讲究礼仪尊卑的,搁她眼皮子底下,免不了提点几句。 偏偏自家娘娘并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一来二去,有这一出不稀奇。 “那位毕竟是皇后跟前的红人” “正因如此,愿儿才更加不能落了下乘。”章若愿摆弄着金匣里一只景泰蓝红珊瑚耳铛,对着玉坠般的耳垂儿细细比划。 顾妈妈思忖片刻,悟了。 甄嬷嬷乃当今国母尚未天嫁时便跟前侍奉的教习嬷嬷,出了名的刚直不阿。对这种忠心事主的人,一味捧着惯着当然不成。 但如果不分轻重的敲打,势必会寒了皇后娘娘甚至是太子的心。毕竟,甄嬷嬷在凤栖宫当差近三十年,太子可算她看着长大的,情分总比常人深厚。 所以,娘娘一面提醒她尊卑有别,一面采纳她的意见,盛装打扮一番。最后还特地将晚膳的事情交给她准备,白送她一个省力又讨好太子爷的美差,让甄嬷嬷知道如今她身处的地方是东宫不是皇后的凤栖宫。 而东宫里,能给她体面尊荣的人,是太子妃。 照水与沾溪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闪过钦佩。照水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忍不住赞道。 “娘娘真是深谋远虑呢” 沾溪若有所思附和着:“那是不是很快,甄嬷嬷就可以为娘娘所用了” 章若愿睨了在她身后一脸崇拜的两个丫鬟,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 “甄嬷嬷在凤栖宫呆了三十年,于皇后娘娘眼里她便如同左膀右臂,你说这样的人可能为本宫所用” 沾溪一脸迷茫:“那娘娘还” 章若愿戴好两只耳铛,只见对面那雪白柔腻中两点红豆般大小的珊瑚耳珠,夺人眼球。 “不能为本宫所用,并不代表没用。” 今日之事,甄嬷嬷必然会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如此,她将增加在皇后娘娘心中的好感度。就一国之母的角度来说,女儿家的小性子无伤大雅,她处事不卑不亢,懂得聆听别人意见。不会因对方不好发作而折损皇家气魄,这才有资格成为东宫当之无愧的女主人。 最重要的是,在她儿子吃食上反映出的那份无微不至的细心周到。 一个进退适宜又知冷知热的儿媳妇,没有婆婆会不喜欢。皇后,也是一个母亲。 而她,需要皇后的这份青睐。 “依奴婢看来,娘娘还是抓紧怀个皇长孙才是正经。” 顾妈妈是章若愿的陪嫁妈妈,从初入东宫的茫然无措,到此时掌揽大权。她一路出谋划策,功不可没。 很多不可说的话,由妈妈嘴里说出来总比别人来得踏实可靠。而章若愿也知道,这是当下窘境中最简便可行的方法。 有了皇长孙,殿下一国储君的地位便稳如泰山,再也无人动摇半分。 有了皇长孙,她东宫女主人的日子,才真正一生顺遂,一路荣华。 她之所以这样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是因为没有孩子。 太子殿下二十又五,东宫却无子嗣降生,身为太子妃三年无所出,乃至一向对她喜爱非常的皇后也终于忍不住,将凤栖宫一等掌事并三名经验丰富的嬷嬷派来,亲自帮调理身体,助她受孕。 章若愿很清楚,这种情况只会每况愈下。今天是调理嬷嬷,明天就有可能送来一堆妖娆动人的美貌宫婢,后天也许会是某位重臣之女做侧妃。 毕竟,储君无子,国之殇矣。 可无比悲哀的,即使已然到了间不容发的地步,她仍无法下定决心,仍没有做好为他生儿育女的准备。 顾妈妈看出章若愿神色恹恹,不由宽慰道。 “刚成亲那会儿,太子爷怜惜您年纪小,疼爱有余宠幸不足,奴婢只能干着急。 后来奴婢可是明明白白看着,太子爷明显对您起了心思,您总是故作不知,躲着避着。 从前您不依也就罢了,如今满京都都在传太子爷有龙阳之好。 您可得听妈妈一句劝,趁早生个小皇孙。不然等太子心冷了,再想捂热可就难了。” 章若愿认真听了半响没吱声,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顾妈妈知道她正纠结在当口上,支了照水、沾溪出去,环视周糟后迟疑片刻道。 “娘娘可是还放不下元太子妃的死” 章若愿闻言,明眸渐染水雾,精致无双的容颜平静得不沾丝毫情绪。 “放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 她纤白的指尖缓缓握住顾妈妈的手,指甲上鲜红的丹蔻泛着清冷而诡异的光芒。良久,她才悠悠道。 “妈妈总是责怪愿儿对殿下不上心,那姐姐呢 三从四德、唯命是从、打理东宫、孕育子嗣,姐姐为殿下做的哪一样不够尽心尽力 可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鸩酒一杯,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顾妈妈双手紧紧捂住章若愿的嘴唇,害怕她再吐出什么惊人之语,一边哆哆嗦嗦的劝道。 “我的好娘娘,这话万万不可再说。更万万不可在太子爷面前吐露半个字” 关于那天的种种,从别无选择穿上凤冠霞帔,入主东宫开始。章若愿便将它嚼碎吞入腹中,腐烂在心底。 此刻不过是长期压抑后短暂的失控宣泄罢了,接下来该怎样从容坦荡走下去,她无比清楚,待平复了心情,章若愿苦笑着点头。 “妈妈放心,愿儿既然一开始没有说,那么以后更不会说。” 无论她是喜是怒,是爱是恨,命中注定她与他祸福依偎,生死同穴。既然如此,她有什么理由不对自己好一点又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 她会对他好,无关情爱,只因他是她的丈夫,她的未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如饴 “太子爷,已经戊时了,太子妃那边差人来过好几趟,您可还要去韶清苑” 提到“太子妃”这三个字时,詹景冽心下一沉,笔锋微顿,原本行云流水的书信瞬间凝成点墨,墨迹渐染成乌鸦一团。他盯着那处心烦意乱的证据,半响终于搁笔。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中指关节,抬头放眼望向窗外,天际沉沉,暮色四合。 的确是不早了。 侯在门口察言观色的舍禄见主子已然收了笔势,转了转精明的眼珠子,咧嘴道。 “奴才这便使人去韶清苑回话,这会儿子功夫,娘娘一准儿等急了。” 等急 她那样的性子也会急恐怕天将崩塌也能面不改色,安之若素吧。 詹景冽罕见得生出几分不郁,随手将那张宣纸揉皱在手心,对着门口嬉皮笑脸的舍禄扔过去。 “多嘴的东西。” 舍禄伺候太子爷小十年了,平时在主子跟前得脸,没少贫嘴。他身量瘦小,腿脚灵活,一个海底捞月便将纸团接住,宝贝似的揣到怀里,讨喜的圆脸上乐得见眉不见眼,半点儿没发现詹景冽的异常。 “奴才谢太子爷赏。” 而一旁的得福却敏锐嗅出几分不对劲,瞧他这不知死活的赖皮泼猴样儿,立刻大耳刮子招呼过去。 “德行,太子爷面前哪有你卖贫的份儿” 得福武将出身高大威猛,块头能顶舍禄三,看起来似能隔山打牛的孔五有力,却有着近乎变态的眼界儿。 像舍禄这种没心没肺的熊货,能一路顺风顺水熬到最得力的位置,平时没少了他提点一二。 两人从小陪侍詹景冽左右,关系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子,舍禄自然不跟他一般见识。看兄弟那张脸实在臭得不能看,他压低了声音,暗自小声嘟囔。 “我这不是为太子爷着想嘛,你难道没发现每次爷从韶清苑出来,眉头不皱了,眼神不冷了,连脾气都会好得多么 太子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成天耽于国事,时间长了可不得憋坏了 如今边疆大捷,可算能清静两天,我当然盼着爷好好过个舒坦日子啊 最紧要的还是多亲近太子妃,早日把小主子爷生出来,让那些花枝招展天天琢磨着倒贴给爷作妾的庸脂俗粉们,玻璃心都碎成渣” 舍禄说的那叫一个口吐飞沫,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得福狠敲了下他那满是豆腐渣的槟榔壳脑子,冷嗤一声。 “呵,爷的事也是你能念叨的你个棒槌嫌舌头太长了是不是” 舍禄被得福那凶神恶煞的眼神瞪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后,立刻双手死命捂住嘴巴,生怕一不小心遭了罪。 开玩笑,想他能从底层混到如今人人眼红、风头无限的大总管,全赖这条能把死说成活的莲花舌呢 得福见他还知道祸从口出,总算还有得救,拍着舍禄的脑门语重心长道。 “记住了,要想在这东宫长长久久荣宠不衰,唯一的攀附就是太子爷。 小到一花一木,大到韶清苑那位正经主子,太子爷护着谁,谁顺遂如意,宠着谁,谁风光无量。 别看如今爷对太子妃上心,你便一墙头倒过去。哪天爷转性了,有你苦果子吃” 舍禄憋了半天那股子疑问实在憋不住,从手缝里底气不足出声道。 “咱们跟了太子爷这么久,你可见过爷为哪个如此费心 不说上面赏赐了奇珍异宝爷看也不看,直接抬入韶清苑小金库那些虚物,只说除了太子妃,谁家姑娘有本事让爷多瞅一眼” 舍禄见得福长口欲答,连声打断他。 “你定然想说爷那是给太子妃的正妻体面,可你不该忘了,当初先太子妃在世时,爷可连平日的嘘寒问暖也不曾” 他本来口齿伶俐,抢话时语速如同大珠小珠滚落玉盘。疾疾徐徐,全然容不得别人置喙,偏偏句句有理,得福无法辩驳。 见舍禄俨然已将太子妃看成半个主子,得福自知劝解无用,只能无奈的长叹一声。 诚如舍禄所言,太子妃的确恭谨淑贞、端庄大方,与太子爷相映升辉,实乃一对壁人。 然,太子妃对殿下的关心流于表面,这是她唯一的不周,也是最致命的疏漏。 她遣人传心达意,却从不亲身前来温柔慰问。使小厨房准备精致可口的膳食,却不会玉手蘸粉,亲自烹制一道甜点。命裳衣局制作精致考究的绣袍,却不愿施针引线勾一只锦囊。 寻常妻子对丈夫所做的事,到一国储君这里,简直成了一种奢望。 若只是一时,还可勉强为疏漏。可三年如此,便只能是刻意为之了 连他都能清楚感受到这其中的落差,遑论太子 舍禄不曾说错,太子爷对太子妃的确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情谊。正是因着这份喜爱,爷默不作声视而不见了三年,直至现在仍纵容着太子妃的某些做法。 他猜不透高深莫测的太子爷,但他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尤其还是胸怀丘壑,运筹帷幄即将问鼎天下的男人,怎么可能允许妻子对自己的漠不关心 当这样的容忍渐渐濒临底限,只待一个导火索便可点燃,火山爆发的储君之怒,其后果谁都无法想象 天寒地冻,雪虐凤袭。 詹景冽披霜戴月到韶清苑廊下,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已蒙了一层白雪,他抖了抖嗦随手抛给身后的舍禄。 长身几步穿过外间,接了甄嬷嬷递来的暖炉,吩咐了不许打扰,也不作耽搁越了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径自朝里走去。 屋里炭火燃得正浓,甫一进入詹景冽立刻感觉周身仿佛被春水洗过,暖意融融,十分熨帖,抬眸便看到窝在黄梨木折枝梅花椅里小憩的章若愿。 她睡得十分香甜,呼吸绵长均匀,往昔眉宇间不知名的烦丝此刻完全舒展开来。纤长卷翘的睫毛像小蒲扇一般罩在象牙白的脸蛋上,投下密密的斜影,平和而安宁。 詹景冽略微顿了顿,思极这个时辰她平时也该就寝了,难怪困乏。 边想着边以视线细细描绘眼前恬静乖觉,不染铅愁的小妻子,这才注意到今日她的不同。 往常不耐烦对镜描画的人儿,竟破天荒戴了花钿,赤红傲梅落于圆润盈白的眉心处,如同燃烧的火焰,绚烂明灼,更衬得她颜如渥丹,肤白胜雪。 桃粉口脂使那张微嘟小嘴儿仿若樱花瓣般,泛着果蜜的亮泽。 如此活色生香,诱人品尝,詹景冽自然毫不迟疑,俯身探索小妻子的柔软与芬芳。其间馥郁甘甜,令人流连忘返,他得寸进尺,越发攻城略池起来。 “唔” 怀中人儿睡梦中下意识躲避,一个不察身子咯着椅背的梅花纹,立刻引她秀眉微蹙。 詹景冽看在眼里,心头怜惜,忙将她从椅中抱出来裹入怀中,大手缓缓在背部摩挲。待娇气包慢慢黛眉舒展,他才恍释重负,轻轻亲吻她细嫩的眉心。 娇气包自小便被章阁老宠若掌珠,养的怕是比皇家公主都娇。一身冰肌玉骨娇嫩至极,稍重一分力道便要留下印子。 每每欢爱,他都用克制再三,可那粉光若腻的身子上仍是斑驳一片。事毕,自然免不了被那双粼光水眸可怜巴巴控诉一番。 想到她清眸流盼,含情微嗔的娇俏模样,那香肤滑腻似酥的触感,以及那份柔若无骨的重量紧紧攀附着他,跌宕起伏时缱绻缠绵的滋味儿,詹景冽身上不可避免的热了几分。 将她抱回蟒纹云锦华帐内铺了厚厚雪锻的软塌上,拿了苏绣织金锦被与她披上的功夫,不堪其扰的章若愿悠悠转醒了。 “殿下” 显然是刚转醒还不在状态,星眸点点水雾,模样茫然又无辜,不错眼看着眼前身形欣长、贵胄天成的男人。 一拢玄色蟒纹蜀锦袍,领口云袖处镶绣银丝流云纹滚边,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边锦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 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轮廓分明,面容清俊,鬓若刀裁,眉目疏朗,周身萦绕着雍容尊贵的皇家气派。 丰神俊朗中流露出与生俱来的高贵,令人低至尘埃,不自觉臣服仰望。 只一眼,便足以确定,这是她的夫君,骨子里都透着高不可攀的男人。 章若愿浑身激灵,睡意顿消,条件反射漾开一抹绯色,桃腮带笑扑到那宽阔的胸怀里,清喉娇啭,嘤然软语道。 “臣妾还以为殿下不来了呢。” 话语如娇莺啼泣,说不出的柔弱可怜,其中饱含浓浓的依恋期盼,直叫再冷硬的心肠都酥软不可。 显然,小妻子这副含娇带怯的情态,让詹景冽十分受用。屈指在她小巧可爱的琼鼻上轻刮几下,含笑道。 “怎瞧着圆润了不少” 章若愿一听便知道,这是太子爷有意逗她呢。只得绷着小脸,硬头皮嘟囔。 “顾妈妈并沾溪照水她们两个都说臣妾清减了,臣妾也觉着日夜惦念殿下,消瘦了不少。 殿下再好好瞧瞧臣妾,定然是您看左了” “是么那待会儿本宫当真得瞧仔细些。” 詹景冽剑眉斜飞,薄唇轻掀,淡淡的戏谑低沉如箜篌,余音回勾,惑人心扉。 意识到他话里隐含的那层意思,章若愿佯装羞涩,鸵鸟般将脑袋深埋进他的臂弯里,不敢与之对视。 她的夫君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眉眼,眉角微微向上扬起,勾人心弦。眸寒如星,幽亮深邃,忽明忽灭,高深莫测。 每逢盯着她看的时候,墨色的瞳仁犹如沉寂夜潭,深藏漩涡,总能让她一不小心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不待他继续撩拨,章若愿从詹景冽怀里跳出来,视线停在前襟处精细的流云纹上,巧笑嫣然。 “殿下这个点儿了还未用膳,可是饿了” 詹景冽似笑非笑凝着小妻子无懈可击的甜美笑靥,在所有人眼中,美人如花近在咫尺,又知冷知热,他这东宫太子的日子必定甜如醴酪才是。 实则,隐藏在小妻子眼角眉梢的那份闪躲和防范,于他眼底,根本无所遁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道由他亲手划下的间隙有多深,缝合的可能有多微渺。 饶是如此,他仍舍不得那明眸皓齿,灵气逼人的小丫头,顺从内心的渴望,硬将她娶了回来。从那天开始,他一直在品尝当初造的孽障,却始终甘之如饴。 她情愿温柔小意讨好他,而不是冰冷沉静无动于衷,已比预想之中好上太多。为了那份迎合乖巧,他乐意多顺着她一些。 依她的意思松了手,詹景冽随即点头,起身命外间侯着的甄嬷嬷传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突变 晚饭依照章若愿的吩咐,清淡素净却又精巧别致,让人看了便生起品尝之意。 素菜除了糖醋荷藕、鲜蘑菜心之外,令添了腌笃鲜和清炒应季时蔬,色泽鲜亮,清脆爽口。 枸杞山药排骨汤放在最中间,乳白色汤汁,香飘四溢,强烈骚动着味蕾。 主菜分别是水晶肴肉、瑶柱虾脍还有一品不知名的菜色。青花瓷纹白玉盘正中央盛放着一朵碧叶亭亭的荷花,娇瓣粉透,翠叶欲滴,瞧着甚是雅致。 甄嬷嬷候在一边,见太子和太子妃的视线同时停留在最后一道主菜上,上前一步拂身道。 “此道菜名“莲房鱼包”,乃莲花嫩房,去穰、截底、留孔后,以鳜鱼最鲜美处取肉,加入酒、酱、香料,以底坐甑内蒸熟,最后涂以蜜出楪。辅之莲、菊、菱汤齑宜佳。 荷花滋补清气,奴婢见太子爷终日为国事烦忧,特地命小厨房蒸制而成。” “劳嬷嬷费心了。” 詹景冽素来清冷寡言,听了甄嬷嬷一番话,也不过微微颔首赞了句,声音里听不出一丝起伏。 但章若愿却可以从他略微牵扯的唇角弧度,看出他对这个从小时候在身侧,衣食住行无微不至的老嬷嬷,是有几分敬重在里面的。 这便是她的夫君,冷淡薄情,那是没进入他构建的那道屏障内,没成为他想庇护的那个人。 “尝尝合不合胃口。” 愣神儿的功夫,詹景冽已取象牙白玉箸夹了一块鳜鱼肉,放入她面前的骨碟。 章若愿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包裹,怔忪了片刻,回过神后忙不迭加起来送入口中。鱼肉鲜中带有莲荷的清香,慢慢融于口舌中,回味无穷。 “可还能入口” 对面的詹景冽始终没有再动箸,只不转眼盯着她看,冷冽的眉眼深邃中带着一缕忽明忽灭的柔情。被这样不可忽视的眼神有如矢的地盯着,章若愿原本到嘴边的夸赞顿时卡在喉间,哼不出来了。 他对她又开始事无巨细的宠溺了,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令章若愿本能感到无措,她刻意避开詹景冽灼亮的目光,语气谨慎而疏离。 “鲜嫩爽滑,唇齿生香。臣妾今儿可是托殿下的福了” 臣妾 在她心中究竟几分人臣几分人妻呢或许是一分也不想做他的妻,所以才口口声声只将自己贬至妾的位置吧 詹景冽伸手勾下章若愿挂于身侧的锦囊,雪缎面的蜀锦囊身穿了流彩烟罗纹,中间着缕金线绣了一只惟妙惟肖的小梅花鹿。小鹿憨态可掬,眼睛迷蒙无辜,旁边还飞舞着只翩然肆意的七彩蝴蝶。相映成趣,精妙非凡。 思及今早退朝后,许衍拿着一模一样的绣囊,状似不经心说起 昨日与承伯候二公子喝酒,那可真不是个能欣的,宿醉一宿连从不离身的物件也落下了。 对了,殿下可知卫明彰昨日行加冠礼,取了哪两个字 忆叠。 忆叠回忆那只戏鹿的彩蝶 卫明彰若是蝶,那梅花鹿是谁而他,又该置身何地 他这一国储君,若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能同心同德,掌控天下苍生岂不可笑 詹景冽逸出一丝冷嗤,薄唇斥道。 “全部退下。” 众人不明白为何方才还你侬我侬特煞情多的画风,为何转眼突变成暴风雨将倾的雷电交加。虽然太子爷还是那副千年不变的漠然面孔,可浑身那股凛凛逼人的寒气,简直是要发飙的症状啊 沾溪、照水放心不下,扭捏推搡直落在最后,架不住太子爷冷漠如千年寒冰般的扫视,被顾妈妈一把拉出去。 偌大的内室顷刻之间人烟俱散,只剩下章若愿平视明显不虞的詹景冽,正襟危坐着等太子爷发话。 夫妻三年,他每一个眼神背后代表着什么,她不说猜个八九不离十,也能悟个五分。尤其还是他摆明自己的情绪,摊开给她看的情况下。 显然,他在生气,而且是不解释清楚,无法揭过那一种。 更明显的是,他不愿率先开这个口。那么,这个台阶只能由她先下。 章若愿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折身移步到詹景冽面前,面沉如水,半分涟漪也无。伏身跪下,以额抢地,娇软的音色与前一刻没有什么不同,却又像是已经全然不同了。 “臣妾无状,请殿下恕罪。” 听着依旧清脆如黄鹂的声音,詹景冽的心境也在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彼时多么柔软,此刻就有多么冰寒。 她不问他为何动怒,也不试图做任何辩解,就这样以最屈辱的姿势匍匐在他脚下,柔顺安然的认错。 原来于她心上,竟没有半分将他当作夫,只当是高高在上操控她生死存亡的天。这天如何喜怒无常,她都将无怨无尤的承受。 詹景冽怒极反笑,俯身扣住章若愿小荷尖尖的下巴,迫她不得不真面自己。那双初见即令他怦然心动的眼眸,澄澈如昔,却始终不见他的倒影。 当初她不过十二岁,尚不知情。而如今,她什么都懂,却唯独将他屏退在视线之外。 “本宫竟不知,爱妃何罪之有” 即使到了如斯境地,詹景冽面容上的神色,仍是事不关已的淡漠。握着她下巴的手指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精确得如同用钢尺认真勘测过,既不弄疼她,又让她无法脱离。 章若愿垂下眼帘,覆盖住眼底飞快流逝的慌乱。再抬眸,已然平静如初。短暂的迟疑,雁过无痕。 “臣妾是殿下的妻子,理应让殿下舒心畅意。 殿下在韶清苑但凡有丁点儿烦忧,都是臣妾的疏漏,臣妾应担责罚。” 当初那个张扬着自由恣意,明媚到连春光都黯然失色的小姑娘,曾几何时,便成了这般宠辱偕忘、波澜不惊。 “呵”詹景冽短促地笑,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云开雨霁的隽永,假使掠过他嘴角那抹轻讽。 “知书达理,恭谨淑贞,本宫的太子妃,的确堪当一国储妃,满誉天下。” 顿了顿,复又接着说道。 “孤心甚慰。” 章若愿闻言,心头一紧,下意识抚上右腕那只白玉雕绞丝纹手镯,从前温润的质地,触手冰凉。 在她面前,他从不称“孤”的,这是三年来唯一一次。 随后,詹彻寒撩开锦袍,席地而坐,清贵优雅。扣着她的几道却分毫未变,一点一滴靠近,呼吸渐渐近在咫尺。 “父皇近来曾透露,将为本宫挑选一名少师,爱妃可有何属意之人” 他朗润的嗓音放低,极为柔和,宛若情人之间的呢喃。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再寻不出一丝薄怒,连那身不容忽视的寒气也收敛得干干净净。 探寻的眼神清亮又诚恳,似是当真想听听她的看法,她的意见。 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切换的如此之快,微渺得看不出任何不自然。如果不是钳制她下颚的力道犹在,不可忽视,章若愿简直要怀疑他刚刚的不愉是自己凭空的假想了。 这个男人竟强大如斯,可以将情绪变幻莫测、掌控自如 不过章若愿没时间发怵,想到詹景冽抛出的疑问,在心里飞速考量起来。 太子幼年尚未及冠之时,昭武帝沿袭旧制,亲自为其挑选伴读。这些伴读人选范围圈定为朝廷重臣和世家权贵嫡系中聪颖好学,天赋异禀者。 激励太子求学奋进为目的之一,更多的则是提前为储君培养以后堪负重任的亲近权臣。 为了储君近臣的位置,上至王侯将相,下至正三品大员,不遗余力激烈角逐,最终三人脱颖而出,笑到最后。 这三个伴读,分别是镇国公世子楚辞,护国公世子许衍,以及吏部尚书嫡长子,她嫡亲的大哥章怀豫。 三人如同一个坚不可摧的三角架一般为太子出谋划策,构建权力网。待太子加冠后,分别升任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世人称之“东宫三少”。 其家族也纷纷别无选择站在太子身后,唯东宫之令马首是瞻,储君之位,稳如泰山。 只是三年前不知何故,少师楚辞忽然辞去东宫所有职务,放弃多年辛苦筹划所得。甚至不畏镇国公的强硬,毅然以卸任世子之位,从楚氏族谱除名为代价,远赴边疆。 临走之时放言,有生之年,永不返京。 彼时镇国公府所有的势力已全部被太子收于麾下,照理镇国公应再举荐一位嫡子顶上。可惜楚辞乃楚氏三代中最惊才绝艳之人,其父倾尽全力培养他,已耗毕生精力。 经此事后,镇国公意志消沉,整个公俯日益颓败,不复往矣。 太子爱才惜才,顾念与楚辞多年交情,并未立即纳贤。这一延迟,便蹉跎了三年。 章若愿知道,少师一职不可能一直空余下去,毕竟于太子来说,少一个近臣,他手中的势力便削减几分。 只是她没想到,太子会在今时今日,与她商讨。这绝不正常 章若愿心中警铃大作,还没来得及想恰当的说辞,詹景冽已从从容容抛出弹球。 “爱妃觉得,承阳侯府二公子卫明彰如何” 承阳侯府 天启元年,朝堂上共设公侯伯等世袭爵位,更有手握实权的阁老、尚书、大将军之流。 仅一等国公便有镇国公、辅国公、护国公三位,凭门第,承阳侯府的门楣似乎还不够格。既然权势不足以攀附,那么使太子另眼看待的,只能是人了。 卫明彰。 像是故意映证心中所想,这个念头划过的一瞬,詹景冽不紧不慢开腔,惯性清冷中带有咄咄逼人的气息。 “素闻承阳侯的二公子四书六艺无一不精,很有些才干。尤其自侯府世子围场突遭变故,摔断右腿之后,承阳侯对他可谓器重万分,俨然打算当继承人来培养了。 本宫记得章家与卫家一向交好,关于卫明彰的人品学识,爱妃可了解一二” 章若愿余光闪过,那只被詹景冽攥皱在手掌心的锦囊,复又对上他眼中不容错辨的冷芒。心下一松,总算明白太子为何反常了。 抓住了症结,方可对症下药。章若愿抬眸直视詹景冽冷峻的眉眼,眸中一览无余的坦然,随意道。 “殿下有所不知,臣妾三婶卫氏,与承阳侯一母同胞,世子卫玄朗与二公子卫明彰皆乃卫氏嫡亲侄儿。 母亲自生下臣妾后体弱,若非万不得已从不出府。卫氏怜臣妾年幼可爱,逢年过节到卫府回亲,总不忘带着臣妾。 臣妾便因此认识了卫家两位哥哥,世子哥哥风趣幽默,世子妃嫂嫂也对臣妾很好,经常做糖蒸酥酪给臣妾吃。 没想到天不怜人,竟让世子哥哥出了那样的变故” 提起卫玄朗,她不可避免的语气低落下去,那样好的人,老天也不肯善待么 章若愿没有刻意围绕着卫明彰解释,反而说起往事。詹彻寒望进她琉璃般清澈无瑕的眼睛,便知她没有隐瞒,心里多少舒坦了几分。 “殿下知道臣妾当时几岁么” 见他脸色较柔和了些,章若愿轻轻抬手抚上詹景冽的鬓角,自问自答。 “总角之年。” 一个成天只知道玩闹吃糖酥的娃娃,连男女不同席的避讳都还没听长辈提起过,哪里懂男女之情为何物。 她记忆中的卫家二哥哥还是个粉面玉琢、懂事明理的小公子罢了。 领了章若愿言外之意,詹景冽微蹙的眉心也熨帖几分,他摊开手心,托着那只已被揉的皱巴巴,有些不能看的锦囊递到她眼前。 章若愿指尖描绘着梅花鹿水汪汪的眼睛,自顾自说道。 “殿下一定不知道卫氏未出阁时,曾以精妙绝伦的绣工,名噪一时。 “蝶戏梅鹿”是她最擅长的图案,每个除夕夜的晚上臣妾都会缠着三婶要一只,如今整个匣子都快盛不下了。” 卫明彰是卫氏侄儿,央着卫氏绣一只一模一样的也不无可能。 一想到自己的妻子正被那狂妄无知的宵小惦记着,詹景冽满心满眼不痛快。 “本宫瞧这图案寻常,以后不要戴了。” 章若愿臻首。 “臣妾晓得了。” 事情总算揭过,章若愿轻轻攀着詹景冽肩膀,经历过一番殚精竭虑,浑身似脱力般软在他身上。抚着他腰间那块触感上品的墨玉,轻轻道。 “若臣妾再有何不周之处,殿下只管与臣妾说,别凭白恼了臣妾。 臣妾不怕殿下发怒,只怕哪天您拂袖而去,再也不理睬臣妾了。” 章若愿柔声如泣,句句控诉,实则以退为进,詹景冽岂能看不穿她的小心思。只不过,她演的真切,他看得上瘾。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只要身陷其中的两人得趣,又何必执拗于真真假假 詹景冽捏了捏她比墨玉更润滑的脸颊,柔缓而坚定开口。 “不会,我舍不得。” 热浪翻涌,连绵不绝,诉不尽缱绻之意随着越升越高的体温,渐融化开。 雪飘如絮,一室暖意盎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穿越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暖意,安然静谧。明媚柔和的日光从指缝中漏出,丝丝缕缕倾洒在蚕丝被褥上,光与影的线条悄然勾勒出明朗的色晕,浮光掠影。 一切如昨,再寻常不过的清早。 掩盖在一片柔软中的章若愿早无困意,却迟迟不肯睁眼,贪婪着享受这难得的安静与闲适。少顷,她轻巧翻了个身,紧拥着帛被朝身侧蹭了蹭,又拱了拱,才觉察枕边人没有丝毫要理睬她的意思。 索性伸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意外的,那份缠绵了一整晚的温热消失殆尽,触手所及徒留一片冰凉。心上没来由笼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得失落。 昨天殿下发怒,绝非偶然,应该是自己长时间刻意忽略他的生活细节,致使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来表达不满吧。 只是一个锦囊罢了,没道理僵持着给他添堵。若不然,绣一个,哄哄他 有了念头,章若愿辗转反侧,再也躺不住了。直接拢被坐起,思忖着用什么绣法比较沉稳大气。挑三拣四罗列了好几种,总是举棋不定,不然还是请三婶进宫点拨一下吧。 “顾妈妈” 章若愿轻唤了一声,无人应声,有些纳闷。今儿好生奇怪,日晒三竿甄嬷嬷和顾妈妈竟没一个唤她起身,难不成是殿下特意嘱咐过了的 她撩被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不待完全睁开,注意力即被不远处临窗而立的那道不可忽视的身影吸引。 男子赤着上半身,身形欣长健硕,伟岸而挺拔。古铜色的皮肤透着蜜蜡般的色泽,迸发出一种阳刚强悍之美。 他站在窗前,眉宇紧蹙,神色冷凝,似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清晨阳光沐浴下,将他的背影烘托得更加高大笔挺。 她可以一眼认出这是殿下的背,但是他从头到脚充满了一种浓浓的陌生气息。 章若愿本能地觉得异常不敢靠近,过了好一会儿,殿下也没有回过头来。只是默默伫立在窗前,浑身冰冷凛冽的气息,跟昨夜动怒时如出一辙。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又平白惹了他,眼下也顾不上他奇奇怪怪的头发,最要紧的还是先把他安抚好了再说。 章若愿慢慢起身下床,裸着脚踝轻步靠近。从身后慢慢拥住他,双臂环在男人腰腹处,脸耳柔顺贴在他充满力量的背部,丝滑的长发宛若拨在男人心口,酥酥麻麻。 “还是生气吗” 偌大的房间鸦雀无声,静的能清楚听到两人平缓的呼吸声。章若愿柔若无骨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在男人身上流连,侧脸在他后背小猫般撒娇地磨蹭,两人紧贴的身形连为一体,气氛陡然暧昧无比。 “不气了好不好” 撩拨了许久也没得到男人的反应,章若愿莲足轻点,灵巧地越身至想取悦的人面前,双手依恋着挽在他后颈处,四目相对。她精致漂亮的面容上挂着俏皮可爱的笑意,似是能鞠一捧甜美在手心。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娇声软语依偎在他的胸膛,女孩儿右脸上浮现一个小小的梨涡,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来。 “昨个儿您可是应允了的,不会不理人,怎么如今出尔反尔了呢” 玲珑有致的美女,裹着单薄的被单,又是那般惹人怜爱的模样屈意迎合,没有男人会不动心。 如果没有昨晚荒唐的一夜,詹景冽不会讨厌一个这样的璀璨夺目,瞧着便舒心惬意的女孩儿。 但那只是如果。 会有男人对刚自荐完枕席又即刻不着寸缕勾引自己的女人心生好感么即使有,恐怕也抵挡不过内心深处的轻视不屑。 契合的身体与高贵的灵魂,哪一个更能打动人 他或许无法辨认眼前的女人内心高贵与否,但至少从昨晚看来。对尚未互相了解甚至不认识的男人轻易献身,未免太过不自爱了些。 一个连自己学不会善待的人,怎么值得别人去尊重。 詹景冽后退一步,将对方八爪鱼一样黏在身上的双手拂开,神色冷淡,仿佛眼前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请自重。” 而章若愿脸上洋溢的柔美,因这句疏离到完全漠不相干的三个字,凝在脸上。就像开到绚烂极致的姚黄被永久定格了一般。 她定下心,凝望进他眼眸深处。 同样锐不可当的眉宇,墨玉般润泽深邃的瞳孔,幽静沉寂,诡谲莫测。 与以往不同的,看向她时再不复从前即使压抑,仍能从冰冷表象中流露出的铁血柔情。审视、拒绝、讥讽都隐匿其间,唯独不见欢喜。 那是一种明显排斥的眼神,一种完全看陌生人的眼神。 章若愿在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中,节节后退,直到身体贴上落地窗无路可退才停下。温热的肌肤被冰凉的玻璃激的泛起一层疙瘩,她不去理会,只直直盯着面前形容冷冽的男人,竭尽全力让自己足够平静道。 “你” 对面的人闻言,剑眉蹙起,寒星眸飞快闪过一丝不耐,薄嗤一声。似是连搭理她也不想,几步回折到衣柜面前,也不避讳,潇洒利落换了一身设计简单的黑色服装,径自离开。 章若愿紧盯着他甩门而去的身影看了好久,久到双膝僵硬麻木才缓过神。感受到从脚心渗进皮肤的阴森寒气,她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就那么义无反顾扑向他,连鞋都忘了穿。 脚底下不是东宫里繁复精美的地衣,几步开外不是她睡了三年的描金赤凤檀木阔塌,她每晚都要枕着才能安睡的那个添了安神香的青玉枕消失了,就连同床共枕了三年的夫君也情同陌路。 这,究竟是怎么了 章若愿闭上眼,艰难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慌,很久之前她便知道,慌没有用。 半响,章若愿调适好心态睁开眼睛,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观察这个全然陌生的周糟,整个室内竟没有一件事物是正常的。 转身看向身后,即使四周的一切都令她感觉不可思议,章若愿还是接受不了眼前的场景。 她站在天上 这已经超越了认知范围,简直骇人听闻 隔着一层透明的比琉璃粗糙很多的墙面,无数道长龙蜿蜒起伏,互相撕咬纵横交错卧于大地。中间绿色植被与河潭湖泊相间分布,每一条长龙身上分别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虫子”,这些“小虫子”爬的很快,宛如离弦之箭。 而她则站在最高处俯瞰大地,辽阔的视野比之大婚时踏上的祭天台空旷不知凡几。 她究竟置身何处,此乃天境不成 正当章若愿被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畅快淋漓冲击时,空荡的房间里忽然嗡嗡发出几声震动,随即突兀响起一道不知名的曲子。 “君可见刺绣每一针有人为你疼,君可见牡丹开一生有人为你等,江河入海奔,万木为谁春,明月照不尽离别人” 此曲应是古筝及其他乐器共和而成,流畅唯美,犹水泻玉盘般轻灵之感。最绝妙之处在于,曲中女声不复以往痴缠怨怼,靡靡之音,倒了几分难得的洒脱,实为上品。 章若愿听得入迷,轻咂几句,而曲子却在此时戛然而止,只能无比遗憾歇了心思。谁料不过转瞬的功夫,又清越唱了起来。如此循环往复,连绵不绝。 女子似不觉得累,往来反复只此几句,甚至一丝差别也不曾。 章若愿起了探究之意,寻着声源处徐徐靠近,待掀开被角,只见一乳白色方形物品悄然摆放于榻上。造型别致,十分惊巧,唯正中央忽闪忽灭的红绿色图案,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思量片刻,手指轻轻点了下红色,曲子顿时消失不见。 章若愿莞尔一笑,原来这便是机关所在。 不等她大彻大悟,那曲子又锲而不舍的响了起来。她别无选择,只能伸手点了绿色图案。 “我的好小姐,您终于接电话了您到底跑去哪里啦” 几乎在手指点上的同时,曲子终了,章若愿刚要松口气,与此同时,另一种声音却从白色物件中蹦出来,吓人非常。 她下意识跳起身,离床丈远,那头洪亮的嗓音锲而不舍传过来。 “小姐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呀照水都担心死了” 章若愿本想逃出这间处处透着诡异森森的屋子,听到“照水”两个字,不自觉停下脚步。她踟蹰着慢慢走近,试探着开口。 “照水” 那边很快便惊喜回道。 “小姐您终于说话了,您到底去哪了。若涵小姐今早把您夜不归宿的事情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现在正大发雷霆,命您立刻赶回来呢” 夜不归宿大发雷霆 章若愿有些蒙圈,谁能解释下,她本本分分睡在与自己拜过高堂,饮过交杯酒的夫君身边,到底触犯了哪一条国法 他们可是天地为媒,日月为鉴,圣旨赐婚,祭了宗庙,入了皇谱,昭告子民的天命夫妻,不跟夫君睡,要她露宿街头么 如此天经地义,为什么有人要打发雷霆 另老夫人是谁 章若愿欲哭无泪,她究竟到了什么样的世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庇护 “小姐小姐,您怎么又不说话了是不是真的出事了,还是有什么难处,您说出来照水帮您解决。” 这脆生生咋咋呼呼的聒噪口吻,除了那个傻丫头也不作他想。确认对方真的是贴身大丫鬟照水,章若愿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想不通为什么她人不在声音却清晰可闻,至少章若愿打从心里觉得,这个陌生到从头到脚无一遵循常理的世界,总算多了一丝人情味儿。 “小姐您现在在哪里,我这就过去接您” 哪里她若是知晓这是哪里,何苦这般心烦意乱章若愿苦笑一声。 想起方才冰冷彻骨的殿下,形容举止无一不是那个贵胄非凡、傲然天成的皇太子,可那疏离淡漠不似伪装的眉眼,昭示着他已全然不同了。 而照水是否还是记忆中那个照水尚未可知,不确定之前,她不能把困惑与疑问说出来。那种被人当作疯子般看待的眼神,一次就够了。 “无须担忧。” 说完,章若愿随手点了下仅剩的红色长格。 那边被不动声色挂了电话的苏照水瞠目结舌,握着手机附在耳边一动不动,成功被僵尸附体。 本宫小姐您不是从不看古装剧的么 章若愿仔细研究了下这个精巧物件,除了发现它依靠指尖滑动可以听从指令外,剩下的一概不明。 挫败的将翻转不下百变的东西搁下,章若愿颓然坐到榻上,郁猝不已。抬头便瞧见正对面同样垂头丧气的自己。 咦这里也有这个 章若愿急忙站起身往前凑了凑,待瞧仔细了又掩不住一丝失望,这可不是她那面象牙镂花小铜镜。 不过,平心而论,这面镜子比她那泛黄的镜面清晰许多。以往只能照个大概,而现在,努努嘴,她甚至能看到右脸颊那个不甚明显的小梨涡。 镜中的女子有着令无数女孩儿为之艳羡的好肤色,晶莹剔透,粉腻无暇。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清透水灵的眼眸宛若上等的水晶玛瑙,亮的惊人。及腰长发柔顺熨帖在耳后,清泠中带着小女孩儿特有的乖巧与干净,很是吸引人。 万幸,还是她的脸 章若愿褪下仅着的那条叫不出名字的布料,扭身寻到后腰处那小点牡丹纹状的胎记,将最后一丝忐忑消除。 算得上是不幸中难得的庆幸吧,这还是她的身体。不管遗落到哪种境遇,至少她还是她,这一点,不曾变过。 刚想把布料再穿起来直至找到一件合适的衣服,余光一瞥,便看到镜中茭白柔腻、玉雪玲珑的身体上那些鲜红暧昧,惹人遐想的痕迹。尤其是两团耸然雪腻与两腿内侧,竟是寻不出一丝完好无损。 此情此景,饶是章若愿再有所准备,也不由得耳根泛红。怪道顾妈妈说夫妻皆是冤家,殿下每逢此事便跟讨债的一般模样,与往日天差地别。 转念又想到今时已不同往日,红润的脸色又不免暗淡几分。章若愿还没尝过这般复杂的滋味,真是烦人得紧。不过庸人自扰的前提,还是先找件衣服穿上。这般衣衫不整在内室游荡,实在不成体统。 走到方才太子爷更衣处,柜门未合上,章若愿扫视了不下十遍。瞅了瞅身上这件,又回头看了看扔在地上皱皱巴巴,布料少到可怜那件。 相较而言,义无反顾从中挑出一件换上。 詹景冽在楼下等了又等,仍不见某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姑娘下来。他反手将报纸扣在光可鉴人的桌面,松了松领带,上楼拎人。 颇带几分烦躁打开门时,呈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眉目如画的美人儿正对着镜子顾影自怜,皱眉叹气。这样愁眉苦脸的神态本该十分难看,但因她粉雕玉琢的五官,竟也显得娇憨可爱。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男士衬衣,堪堪及臀,随着摆动的姿势挺翘丰腴的曲线若隐若现。 尽管扣上了所有的衣扣,于她而言,衬衣依旧过于肥大了些,露出精致的锁骨及那小截白嫩嫩的沟壑,风景独好。 他昨晚亲自采撷过那处山峦起伏,自然清楚看似娇小单薄的身子骨内,深藏着何等丰富的“内涵”。 初尝那股滋味儿,詹景冽不可避免的回味贪恋。直到从镜中对视,望见小姑娘如受惊小鹿般的眼神,才意识到方才的眼神多灼热。 “谁准许你穿我的衣服” 大概是为了掩饰刚刚的失态,詹景冽的语气明显比之前更冷冽,眉宇间俱是冰寒之气。 章若愿以往便行事谨慎,衣食住行无不陪着小心千方百计的哄着,唯恐丝毫怠慢把他惹着了。现下看他明显不悦的神情,连忙把柜子合上。流露出小心翼翼的眼神,佯装不安偷偷觑了他一眼。 詹景冽被章若愿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看得心生烦躁,根本没心思计较这些。 瞧她那小媳妇儿模样,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那双明媚清亮的眼眸水泠泠、雾蒙蒙,像是只要他说一个“不”字,下一秒她就能哭出来。 詹景冽绝不肯承认居然有些不忍,暗自想着,只是一件衣服,犯不着为难这个小东西,凭白显得吝啬。全然忘了,他詹太子可是一贯厌恶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 他紧皱眉心,僵硬道。 “随便你,利索点儿。” 可惜章若愿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愉快起来,她勉强理解了“随便”是任由她处置的意思。可关键是,这些衣服她完全不知怎么穿啊 詹景冽忍了又忍,本来便所剩无几的耐心,在看到某只傻了吧唧将裤腿往胳膊上套时,彻底告罄。 他大步走到章若愿跟前,将她拦腰拎到身侧,拽下那条牛仔裤,一把攥住两只嫩生生笋芽般的脚丫,分别套进裤筒里,粗鲁地往上拽。 男人显然从没伺候过人,大手劲捏得她有些疼,但章若愿心知这定是太子爷第一次亲手给人穿衣服,恐怕皇上皇后娘娘也不曾享受过这般待遇。 顿时见好就收,想到小时候吃了栗粉糕,哄祖母开心的神情,章若愿依葫芦画瓢在殿下清隽逸朗的侧脸落下一个轻轻的蝶吻,语气甜得都要化开。 “真好” 要想长长久久获得一个人的宠爱,就要时时刻刻让他觉得物有所值。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是硬邦邦的石头。如若享受着别人的付出,却连最基本的夸奖也吝啬说一句,再深的情分都会消磨殆尽。 所以从某一方面来说,章若愿其实是一个相当实际的人。在天时地利人和皆掌控在手的情况下,她有所可依,也乐得恃宠生娇。可遇上凭一己之力无法解决的困境,她会毫不犹豫撒娇示弱,把夫君的心抓得牢牢的。 只要太子爷肯护着,那不等于全天下的免死金牌全在她手中么 被章若愿这一啵,詹景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他居然会蹲下身亲自给一个原本极度不屑的女人穿衣服 很好,他算是悟了,这女人生来便具备撩人心魄的本事。若不是因了那双无辜澄澈的眸子,即使多喝了几杯,昨晚他也有绝对的自控力不碰她分毫。 偏偏是那种楚楚动人的韵致勾得他不能自已,越可怜无辜,越让人欲罢不能。 她令他犯了自有记忆以来第一个错,不顾一切要了一个意图不轨的女人。 而实际上,被当作妖精看待的章若愿本人,只是在很努力想从一大堆不合时宜的奇怪服装中,选出一件稍微符合逻辑的衣服。 天知道这里的衣服,短得无一件可以蔽体。 “原来如此。” 章若愿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对镜子那个白衬衣牛仔裤的自己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心中简直新奇得无以复加。 明明可以一件从头直曳到脚踝,为何偏偏要分出上下两件。还有这些布料的手感真的好粗糙,贴在皮肤上有些咯得慌。 而且衣服的样式真是十分精简,别说绯罗蹙福鸾、锈红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玉色绣折枝堆花这些繁复图样,连朵花蕊也无,真是艰苦朴素的地方。 章若愿如果知道身上被她嫌弃到泥底的衣服,每一件都是私人订制,绝版意大利手工,实乃这个时代的奢侈品,不知又该如何匪夷所思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拾掇妥当。对着眼前这个让她踏实的人,章若愿终于问出了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这是什么地方” 詹景冽的态度相当的耐人寻味,乌黑的剑眉挑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嘴角轻扯。冷峻的轮廓带出几分意有所指,似笑非笑。 “你不知道” 昨晚的事,虽然不排除有人为居心叵测的成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从其中尝到了甜头。那种事情只要发生,男人不可能是被动的一方,将所有过错一概推卸到女方身上,提上裤子享受完了假装受害者的行径若是做得出,根本不配称为男人。 他虽不是积德行善之辈,却从不伤天害理、违背初心。 詹景冽看了眼床单上那抹暗红的血迹,脸色凝重。姑且不论这女孩儿人品如何,但夺走了她的第一次,这是事实。 所以他延迟了一上午的会议等她,就是想解决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百分之百任她随心所欲,但至少,多弥补她一些无妨。 想到这儿,他稍微缓和了下凝重的脸色,盯着章若愿那张笑得比花骨朵还娇嫩的脸蛋颇有几分不自在,淡淡开口。 “你想要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毓婷 想要什么还有什么东西是她没得到过的么 章若愿张口便想拒绝,待瞥见詹景冽一脸“就算你要天上的满月,本宫也能摘下来”,摆明了让她漫天开价的表情,到嘴边的话顿了顿,咽了回去。 作为一个知情识趣的妻子,她不能打击殿下的积极性。 犹记得新婚没几天,两人同宿于花梨雕木拔步床上,太子爷曾状似不经意说起他新得了一对水头极足的白玉雕绞丝纹手镯,问她要不要。 彼时她才刚及笄没多久,年岁尚小,太子怜她身娇体弱,新婚夜并未与她圆房。两人之间不过就是握个手,盖一条被子纯聊天的关系。殿下素来沉默寡言,不说话的时无形之中拒人千里。 她初入东宫又什么都不懂,单是看他的脸色就唯恐一个不仔细惹他生气,怎敢要他的东西,最后当然是委婉推拒了。 接下来几日殿下一直情绪不对,顾妈妈找到专门负责东宫采购的小祥子,给了一袋金锭套出话来。 她才得知,那对白玉镯原本是皇后娘娘陪嫁之物,太子爷看着衬她,特意从皇后那儿讨了过来。为此,还被圣上笑骂了句:“娶了媳妇儿忘了娘” 左思右想,太子爷这份心意,她不能不领。于是接下来她讨巧卖乖了小半月,处处陪着小心,里里外外暗示了数次,可傲娇的太子爷不乐意给了,一直就晾她到次年生辰才送到她手心。 从那之后,章若愿学乖了。除了那对镯子寸不离身之外,不管太子爷有什么奇珍异宝,都绝对捧场。露出“这个物件怎么这般好看啊,送臣妾好不好”“臣妾没见过”“好想要好想要”的稀罕表情。 跟一辈子没见过好东西的傻姑娘似的,连顾妈妈都忍不住笑道。 “老太爷为把您培养成一位不流于俗的大家闺秀,十几年来什么凤毛麟角不往您跟前送,没想到太子爷竟喜欢您这小财迷的模样。” 可不是小财迷么,简直都快掉到钱眼儿里了。 综上所述,章若愿明白,她必须得讨要一件。当夫君具有足够的资本时候,作为妻子理应替他挥霍一些。这不仅仅是满足了自己的奢侈旖旎,同时,也能满足男人的一部分虚荣心。 须臾,她动了动樱桃小口,轻悠悠说道。 “一支白玉合菱孔雀簪好了。” 虽然她也同样喜欢镶宝石凤蝶鎏金和绿雪含芳簪,但在这个艰苦朴素,连治安都不一定能保证的世界里,章若愿选择尽量华丽得不要那么张扬。 白玉、合菱、孔雀、簪 这是什么鬼 一般的正常走向不应该是讨张空头支票来的比较实际么,好好的钱不要要什么簪子,女人真麻烦。 不过,幸好她还算识趣,没哼着哭腔惺惺作态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在你身边。”“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之类的话,他刚吃了早饭,恐怕会吐出来。 一支簪子,解除后顾之忧,值。 詹景冽爽快点头,解决麻烦事项后,脸色略微好看些。 “东西三日内到你手中,届时你我两清,如非必要不会再见面。 看在你还算乖觉的份上,如果遇上什么麻烦,你可以找我手下张禄出面解决,事不过三。” 什么两清什么不会再见面这什么跟什么章若愿完全不理解詹景冽什么意思,怎么上一秒还要送珠宝给她,下一秒突然变卦了。 “” 她刚要开口询问,詹景冽却并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直接调头往楼下走去。 “请留步” 章若愿赶紧跟在后面追,可一个女人的步子怎么比得上男人,更何处她从小便是按照名媛闺秀的标准来教导,每一步必双肩齐平,双手交握于腰腹,就连步子之间的间隔都得按照规矩来。 她从来都是宁肯一步不迈,也不能走错一步的。 于章若愿来说全力追赶,但在别人眼里,只觉她步伐实在优雅,气韵从容,说不出的好看。 最终结果必然是,章若愿下了楼梯眼睁睁看着詹景冽大步流星,越走越远。最后身影如碧空尽头处的孤帆远影,消失不见。 章若愿内心挫败无比,面上却保持安稳如山的从容镇静。没办法多年养成怎么可能一朝一夕改变,她已经习惯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随时端好雍容华贵的架子。 虽然有时候,她意识到这并不是件好事。 正在这时,一个西装笔挺的黑衣男子慢慢走近,章若愿凝眉问道“殿他做什么去了” 张禄听这跟甄嬛传里面端庄持稳的甄嬛娘娘一般的口吻,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都不好了。顾不上思考为什么要听从她的吩咐,口中已经条件反射解释道。 “去公司了” 公司什么东西章若愿黛眉斜挑,睨了张禄一眼,巧笑嫣然中带着不可轻慢的威严。 “几日不见,连人话都不会说了么” 人话他说的是人话啊哎呦喂,太子究竟是从哪弄出这么个活祖宗喂那个不好糊弄劲儿简直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张禄想了又想,好不容易从嘴里憋出两个字:“上班。” 说完他自己都被这接地气的字眼给震了震,詹太子去上班这个造句不能更洋气了简直 这次,在别人地盘上充派头毫无违和感的章若愿总算懂了点儿,勉强满意了。 上班跟上朝差不多,估计是一个意思,就先这么理解着吧。 一边张禄察言观色,见某款儿姐脸色稍霁。想起那位临走前给安排的活,顿时有点脑仁疼。不过秉着“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这句至理名言,他还是得加把劲。 余光瞥向不远处的餐桌,张禄试探性说道。 “章小姐可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章小姐有三年没被别人这样称呼过,章若愿怀旧的同时,心里不免多想了几分。联系刚才殿下陌生的审视,好像根本不认识她。再加上,禄总管的称呼。 难不成现在两人尚未成亲 脑海中飞速闪过榻上那朵嫣红梅花,还有镜中那些斑驳痕迹。 那她岂不是婚前失贞 想到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一个个削发为尼、骑木驴、浸猪笼的凄惨下场,章若愿脸色骤然苍白了几分,强撑着仪态端庄得体走到餐桌前入席。原本还有些胃口,待看到餐桌上一盘盘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东西,顿时食欲全消。 碗里的米粥是用什么做的糟米吗不提色泽就连软糯度都不达标,更不要跟碧粳粥相提并论了。还有这团黄油油的东西,是鸡蛋吗鸡蛋为什么要用油煎至于这一盘方形薄片又是什么,看起来便令人食不下咽。 章若愿用了点儿忍耐力才克制住自己,不让禄总管撤下去重做。她正襟危坐,看着旁边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的张禄,勉强发一回善心。 “撤了吧。” 这顿先饿着吧,看样子殿下的日子也捉襟见肘,她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妻子,绝对不能给夫君添乱。 此刻的章若愿已经选择性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向人讨要了一支价值不菲的白玉簪。 张禄喜笑颜开,终于可以逃离这个连空气中都充满逼人压迫感的地方了。刚想指挥人手把早餐撤下去,忽然听到柔美女声再次响起。 “等一下。” 您又有什么吩咐啊活祖宗,张禄平素讨喜的脸此刻皱得跟苦瓜似的。 章若愿恍若未觉,伸手从桌上拿了根筷子别于脑后,十指交合将一头及腰长发,缠绕捻动盘于脑后。 她刚才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物品而已。自及笄之后,她从未在外人面前披头散发过,头发可是只有夫君才能看的呢 想到这儿,章若愿不禁抬眸极富危险性刮了张禄一眼。如果在之前,看了她的头发,这奴才早该拖出去敲打个几十板子了,哪能安然无恙到现在。 被那双明显不悦的眼神犹如实矢盯着,张禄浑身阴测测,跟中了邪似的。他再也没工夫去想刚才活祖宗用筷子盘发的奇葩行为,只能赶紧走人。 “可以走了吗” 章若愿看他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出去的出息样,寻思着这几年禄总管在殿下手底讨饭碗也实在不容易,大发慈悲允了。 “去吧。” 张禄如蒙大赦,趁这会儿子功夫立刻找上搭档李福,将太子的命令一一说了,全权靠给他。里面那位根本不按牌理出牌,高压程度自逼太子,他是打定主意绝不出头了。 二十年的交情,李福还能不清楚张禄的德行,一旦决心要躲,就算变成王八龟孙子也得往后缩的主。他只能第一千零一感叹交友不慎,然后临危受命走出去。 不比张禄舌灿莲花,把人卖了还能让对方念一句好。李福做事的风格,出了名的不拖泥不带水。 当下,他也没工夫和一个来历不明,动力不纯的女人磨叽,端了杯水拿着药直接递到章若愿跟前。在她一脸迷茫的眼神下,冷冰冰开口。 “吃了你就可以走。” 所以,是不吃就不能走么如此一来,甚合她意,天晓得章若愿根本就不想走。 于是,她高高在上的吭了声,摆明自己的态度。一面又忍不住好奇这是什么东西,虚心求教。 “这是何物” 饶是面瘫如李富,也免不了被章若愿忽然蹦出的古腔惊得眼角抽搐。偏偏对方实在太过一本正经,实实在在写着“本宫奏是王道天法”,弄得嘲笑她就好像自己白痴了一样。 最后,李富也被章若愿威慑力十足的气势洗脑了,顺着她的意思说道。 “毓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沿袭 毓婷 对于没有人能正常沟通这件事,章若愿无语至极。想了又想,只能换个方式重新问一遍。 “有什么功效” 功效李福再次忍不住眼角抽了抽,他该怎么回答,难不成直接套用广告词24小时紧急避孕 此时此刻,李福多少有点体会到张禄恨不得夹着尾巴,逃之夭夭的心情了。这女人简直有分分钟让人跳脚的本事,连惯于克服各种突发状况的他,也疲于应付。 幸好他天性冷然,即便不自在,脸上也依旧冷毅无情,很能撑住场子。 “避免错误延续。” 李福暗忖:这样的解释够直接,不用装听不懂了吧。 意料之中,对面端坐于椅上,举止高雅,清新脱俗的章若愿闻言,脸上的困惑瞬间消失。娇美的面容顿失血色,似是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一般,惊诧不已。 怎么可能 她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天地为媒、日月为聘的太子妃若连她都不能孕育他的骨肉,普天之下,谁堪匹之 她至今犹记得,成亲第三个年头,休沐时太子爷竟把宝安郡王的小女儿抱到她的韶清苑,眉眼柔和与她商量,也要生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他说起孩子时冷硬的脸部线条都柔和起来,那种温柔入骨的神情,怎么会不想跟她生儿育女 章若愿一手按在桌子上,泠泠如水的眼眸紧紧盯着他,不可置信道。 “这是他的意思你确定” 此时的她即使脸色苍白如纸笺,面部表情仍可称得上平静。质问时的口吻也一如方才,声音不曾加重分毫。独清丽眉间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褶皱,明星莹莹的眼睛燃着灼灼的明艳,惊人的生动鲜明。 她半点也不曾失态,可李福就是直觉,在她竭力维持的从容表象下,内心正如万马奔腾、百川入海般翻涌激荡。 唯一的依据,可能是桌面上那条由她亲手刮下的痕迹,不深不浅,乱的毫无章法。 不过,这一切与他无关,他只需负责完成太子的命令,不让任何不怀好意之徒给他增添困扰。 思及此,李福郑重点头:“这是太子原话。” 随即他可以清晰望见,章若愿那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眸,如夜幕一闪而逝的流星,一点点黯淡下去。 李福只觉女人这种生物根本不能理解,男女双方在自愿的前提条件下,一夜欢愉。之后各自回归本来轨道,互不干扰,不是很好么 真当在男方不情愿的情况下,生儿育女是一件小事 眼前的女人,哦不,准备说来,应该称之为女孩,她真的成年了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还想生一个出来折腾 “章小姐,希望您慎重考虑自己的将来,不要因一时的贪婪,让后半生为之买单。” 本来他不想挺身而出的,可架不住这女孩浑身流露出凄惨悲凉的负面情绪,好像太子是寡情薄意的负心汉,辜负了她似的。 明明也从中得到了好处,却在这儿装可怜扮无辜,给谁看 耳边李福看似劝解实则嘲讽的话语言犹在耳,章若愿抬起头,便看到他笔直站在身侧,虽然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但那上挑的眼角眉梢无一不写满了轻蔑。 被人如此肆无忌惮的轻视着,章若愿身体的血液完全流窜汇聚到头顶处叫嚣。 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右总管也够资格在她面前吆五喝六了 什么时候一个下人也敢仗着主子的抬爱,公然对主母叫嚣了 这是要逆天不成她章若愿就算是落地凤凰,也论不到别人来欺辱 “放肆” 章若愿将面前的水杯并药包一挥,拍案而起,娇小的身躯深藏着磅礴气势。呵斥中蕴含着上位多年沉淀的底气与魄力,震得李福陡然一惊。 只见她面容肃穆,甜美可人的脸蛋凝了一层寒霜,瞧着盛气凌人,不容侵犯。花瓣般漂亮的粉唇里贝齿紧咬,字字玉石铿击,隐含着层层恼意。 原本只是好心劝上两句,怎料起了反效果。李福跟在詹景冽身边也有十来年,遇过泼辣蛮横、死缠烂打各类刁钻野蛮之辈数不胜数。却也不曾见过这般奇葩的 一时之间,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旁边虽然不曾参与,却在紧密关注这厢“战况”的张禄,见此暗叫糟糕。连忙从犄角旮旯跑出来,越至两人中间嬉皮笑脸道。 “我这哥们儿粗汉子一个,不会说话,章小姐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您不是要见太子么,请跟我来,我带您去。” 章若愿冷眼看张禄这时候冲出来当和事老,内心却盘算着,在他一贯油滑的皮相下,究竟存了几分真几分假。 张禄被她打量得浑身发毛,纳闷眼前的女孩儿看上去稚嫩无比,可这眼神却凌厉的很,连他这种插科打诨的老手都有些心虚。 章若愿思索片刻,转瞬想想,再多的阻碍也不过孤军奋战,横竖还有比眼下更糟糕的境况么她神色略微缓和,点头淡声道。 “前面带路。” 留下来跟奴才较真有什么意思,当断即断,不破则不立。不率先从樊篱枷锁中跳出去,又怎知外面是浊浪排空,还是雨后初晴 “好咧” 张禄极狗腿欢脱地应了,快步走在前面。趁章若愿不注意,悄然松了口气,手背抹了抹额头渗出的冷汗。 出了别墅,提前吩咐好的卡宴已经停在大门口,张禄拉开车门,笑得憨厚可掬。 “太子上班的地方离这儿有点远,章小姐请上车。我会交代司机,载您过去。” 车章若愿扫了眼面前这个白色爬行虫之类的东西,刚才就是这些东西在长龙身上飞速奔跑么。 四个车辙,一个车厢,一个车夫,这样看起来是比较靠谱了。可为什么车窗上不糊一层纱布呢这样出门不就相当于游行示威,给子民看光了么好不遵循常理的车。 想归想,章若愿也晓得这不是任她选择的地方,只能敛下心中的不满,钻进车后座。 将章若愿安置妥当,张禄走到前头吩咐司机。 “送她去长安街北鸿渊府居。” 等卡宴启动飞驰而去,张禄兴奋的吹了个口哨,终于将活奶奶送走了。一边冷眼旁观了半响的李福,悠悠出声。 “你给她指哪儿了” 提起这个,张禄被自己的机智差点感动哭,哥俩好样拍拍李福的肩膀,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 “我看那姑娘八成脑子有问题,咱们也别跟她抬杠,把这祖宗安全弄回家就成。 我已经查过了,她就住长安街那,错不了。” 李福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撇了撇嘴,一脸嫌弃。 “要是真有这么简单,老子跟她费什么话太子交代的事儿你忘干净了 那药她刚刚一口没吃全弄洒了,你还把人一声不响送回家。等24小时一过,闹出人命来,丫看太子不抽死你” 恨恨跺了跺脚,李福懒得看张禄那副蠢样,径自往屋里走。方才还沾沾自喜的某人,彻底傻眼了 此时,坐在车后座的章若愿环视了一圈,挑剔得眉头微拧。 唔,空间密闭,设计简陋,纹理不够精致大气。整个氛围黑黢黢也就罢了,居然狭窄到摆不下一张香几,这要怎么盛放那些可口的腰果和蜜饯 幸好,她的这些烦恼并未持续多久。随着车身驱动,卡宴飞一般疾驰而去,章若愿条件反射往前倾倒,正好看见窗外公路两侧一闪而逝的高大灌木。 要论华美,章若愿乘过的步撵、辂车,无不镶金嵌玉,精致到了极点。可若论速度,她还真没见过这般迅疾飞猛的,恐怕连山海经中所述西王母那只御风而行的青鸟,也不过如此吧 感受着从窗缝中呼啸而过的轻风,章若愿掌心置于胸口,竭力平复紊乱的频率。 原来飞,竟是这样一种感觉。 不过一个打盹儿的功夫,章若愿尚未整理好仪态,前方司机关了引擎绕过来,打开车门提醒道。 “鸿渊居到了,直走进去便是。” 章若愿起身迈下车,下意识拢了拢身上并不存在的薄纱,放眼望去。 入目的先是庙宇式建筑,翘角飞檐,屋顶上不知镀了什么,闪着莹莹碎光,像极了琉璃瓦。脊上雕镂着群兽,活灵活现。 与方才透过车窗望见的那些高耸入云庞然大物相比,整条街古色古香的文化被保护得完好无损。尽管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确也着实可爱可亲。章若愿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踏上门口的石阶,迫不及待走进去。 院内绿柳成荫,盎然垂地,中间有个垂花门楼。穿过去便是抄手游廊,四面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清新不落俗套。沿着最宽的一条回廊往里走,白色灰泥墙结合浅红屋瓦,舒适精致中透着端方大气。 地方虽相对简洁了些,可整体架构却是沿袭曲阳祖宅的格局,甚至连浮柱上镂刻的百狮舞福图纹都一模一样。 没想到这里居然保留着完好无损的章氏祖宅 章若愿内心激荡不已,刚要进主楼只见一个仆妇打扮的婆子端着木盘,上托青釉仰莲纹瓷碗走出来。瞧见她满脸褶子即刻挤作一处,笑道。 “小姐回来得正赶巧,老夫人刚用了碗冰镇莲子羹,火气消去大半。 一会儿您进去好生认个错,老夫人一准儿舍不得罚您了。” 认得这是祖母身边的刘妈妈,章若愿条件反射,点头称是。随即她意识到了什么,轻声询问道。 “除了祖母,里面可还有什么人” 刘妈妈一向喜欢这个乖巧可人又长相甜美出众的五小姐,此刻也乐意帮她一把,忙答。 “二夫人、三夫人和三小姐都在里面候着呢” 章若愿闻言心中一顿,再慢半拍此刻她也晓得被人给忽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驳斥 听刘妈妈这么一说,章若愿心里多少有点儿谱了。正抬脚迈过门槛,欲往里走。这时,身后的刘妈妈急忙开口阻拦,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好小姐,您可是打算穿这一身便进去不成” 章若愿疑惑道:“有何不妥” 刘妈妈见这个当口,五小姐还一脸迷茫,替她急出一身汗。 “您原本就一夜未归,此刻再穿这一身男士衬衫和牛仔裤进去,一顿责骂可是免不了的” 顺着刘妈妈的目光打量了几番身上的衣服,章若愿暗忖:怪不得这衣服哪哪不合身,原来是殿下的衣裳 瞧着刘妈妈一脸烦忧半点不似作伪的神态,章若愿感受到满满的善意,含笑颔首。 “有劳妈妈提点,我这便去把它换了。” 只是没等她转身,屋内便传出一阵脆生生的清亮笑声,笑语盈盈中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盛气凌人。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儿听过,章若愿正心里暗忖。 须臾,一个身穿粉色缀花衣裙的女子探出身来,一张白皙的鹅蛋脸,面色红润,眉描似墨,本来是相当讨喜的模样。只可惜眉宇间恹恹之色折损了那份出众,显得有些拒人人外。 瞧见章若愿,女子更是露出极度不耐烦的神色,扯着嘴角,不带半分客气囔道。 “你搁门口杵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儿进来累着我们那么多人等你半天,真是脸皮比墙厚” 当了三年的太子妃,在她面前,能这般直言直语透露出不欢喜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了。章若愿不禁抬了眸,细细瞅了眼,对面的女孩儿。 不仅生得一个模子,就连那炮筒脾气和直性子都跟若涵差不离。心里这么想,脚下却一步不落,随着她往里间走。 章若愿最先注意到的是脚下铺陈的大幅赤色牡丹鎏地毯,随之蔓延至东北角那一溜四张紫竹椅,椅背镂着八仙过海图案。两侧各一对高几,均放了考究精致的茶具。 正中央墙壁上挂了一副踏雪寻梅图,左右乃一副对联,字骨风流,镶着錾银。 临着雕花木窗处,一位通体气派,慈爱中流露出淡淡威严的老妇人,正坐在铺着秋香色金钱蟒条褥的大炕上,背垫石青金钱蟒引枕注视着她。 “愿儿回来了” 老妇人年逾古稀,却保养得怡,瞧着不过六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丝凌乱,银丝一般的白发如暮霜晨雪,焕发着时代的光彩。唯独微微凹陷的眼窝,悄声诉说着这些年岁历经的沧桑。眼前的老妇人,跟记忆中带个严苛又不失威严的祖母完全重合。 母亲生她时伤了根本,即使好汤好药吊着,终究在她五岁时撒手人寰。自打她记事开始,一直被祖母养在荣安堂,寸步不离的亲自教养,唯恐她一个照顾不周走了歪路。 犹记得当年老人家在她出阁前,彻夜未眠,拉着她的手一遍又遍提点,生怕她在东宫过得不如意。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为她含的牵挂,一生难忘 “祖母” 章若愿顾不得礼数,直接扑进章平氏怀里。她如同漂泊无依的小船终于回到了容纳的港湾里,满满的幸福感,让她即刻掉下泪来。 “祖母,愿儿好久没见到您了,好想好想您” 可不是好久不见了么 东宫规矩甚严,召亲眷进宫需要好几道旨意批准,即使见了面也多是上下级一般,失了初衷。祖母年纪大了,又是长辈,再多念想,又怎忍让老人家遭罪。 上一次见面还是祖母七十七岁寿辰,当时正赶上边疆之战进入紧要关头,殿下那几天熬红了眼,实在脱不开身过府贺寿。不能陪她去不放心,干脆连她也不许去了,只说过几日补办一回。她央了殿下好久,威逼利诱,该用的不该用的都用上了,才勉强如了意。 章平氏原本便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武装成一副严肃威严脸,好好训斥小孙女一番。她正是好奇心蓬勃,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万事皆需谨慎。免得一个不察,误入歧途,那可为时晚矣。 熟知,她连句重话都没说,这孩子已然啼哭起来。小孙女本来便生得伶俐剔透,玉雪可人,哭的时候不似一般小打小闹梨花带雨,也不是哀天恸地的悲凄,而恰好是让人心疼到骨子里那种委屈。 几个孙女中,章平氏从小把她养在跟前,最是疼她不过。如今看小孙女哭的眼眶都红了,自然心疼。忙取了帕子亲手给她揩泪,边慈爱地哄着。 “你个讨债的,奶奶一句重话还没说,你倒先委屈上了。 这么大的姑娘还掉金豆豆,凭白让人笑话。瞧你这红鼻子红眼睛的,整个一受气包。 一会儿你爷爷回来见着了,指不定跟我吹胡子瞪眼睛。” 想到视自己若掌珠的祖父,很可能会这么做。章若愿赶紧仰起头,方便祖母把泪揩干,乖觉地像只温顺的小猫。 她这股听话劲儿将章平氏给哄得像在春水里洗过,哪还舍得训她。可碍于有人在场,只得口是心非骂了句。 “真是欠了你这鬼精灵的” 夜不归宿的事儿却是一字不提了。一旁站着跟透明人好不到哪去的章若涵,看见这其乐融融的场景,一股股酸水直往外冒。 她等了一上午,兴奋了一上午,就是等这千载难逢的时刻,看着章若愿当众出丑。 她不是知书达理么她不是聪明伶俐么她不是最知分寸么好啊那她就拭目以待爷爷奶奶知道他们最疼爱的孙女彻夜未归,该是何等的大发雷霆。 可等了这么久,结果是什么 章若愿只假惺惺的哭了哭,奶奶居然就无视等了一上午的这些人,径自把事情揭过了 她怎么允许 “奶奶,我比较好奇若愿昨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一般就算有事耽搁了,也应该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吧 还有她身上穿的是男人的衣服吧 这一整晚不回来,回来了又穿着男人的衣服啧啧,还真是让人担心” 章若涵心直口快,一切情绪摆在脸上。气不顺的时候绝不可能藏着掖着,非得点了炮,搅得所有人也同样不得安宁不可。 按照以往总结出的经验,这时候,该是二婶跳出来替女儿打圆场,顺道不准痕迹地暗讽她一番了。 像是精准无误排练过,章若愿脑海刚闪过这个想法。下一秒,立在章平氏左手边体态丰腴,虽不惑之年仍风韵犹存的美貌妇人,急忙拽了拽章若涵的胳膊,状似规劝道。 “愿儿聪慧懂事,做错事也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奶奶素来公正,对每个孙辈均一视同仁,是非曲直她老人家心里有数。你是小辈儿,不可再插嘴。” 寥寥几句话,把她定位成“误入歧途,犯下错事”,将祖母捧为“不偏不倚,大公无私”,接下来若是祖母存心要掠过此事不提,便成了“存心袒护,有失公允”了。 许久未与二婶过招,崔氏这说话的技巧,可是越发炉火纯青了。如若她不是在勾心斗角中一路揣摩成长的章若愿,只怕还听不出人家的言外之意。 章平氏何尝不知这个二媳妇儿心中所想,本是个寻常人,却心比天高。平常的一概吃穿用度锱铢必较也就罢了,不过是些身外物件。连孩子之间,也要教唆着比个高下。 眼看三丫头被教养得越发蛮横,章平氏私心对崔琴可谓不满到了极点,碍于二儿子及其所出两个丫头的脸面没有发作。 此刻,也不顾她脸色,只关心身边一言不发的章若愿,拍了拍她微凉的小手,关切询问。 “怎么突然不说话,是不是饿了” 章若愿摇摇头:“愿儿无话可说。” 崔琴听了这默认的话,立即接话道:“愿儿不必丧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心里明明十分得意,面上却摆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似真是为侄女心痛万分。 章若涵显然没有继承母亲的定力,眼角眉梢的欣喜得意掩都掩不住,恨不得立刻弹冠相庆。 “我就知道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这时候,一直默立在章平氏右侧始终缄默不语的卫雪语,往前拱了拱身,终于开口。 “贞娴去得早,我曾在她弥留之际亲口应了她,替她照拂几个孩子。 虽然我没那个本事让他们随心所欲过一辈子,但至少我能给这个孩子一个辩驳的权利。” 说着卫雪语轻轻摸了摸章若愿的脑袋,像对待自家熊孩子般耐心温柔道。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和你奶奶都会给你做主。” 这便是对她视如己出的三婶婶,在那样娇小纤细的身板里,藏着一颗与外貌严重不符的强大灵魂。不曾溺爱她,却永远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予合适的一切。 章若愿投以感激的目光,复又对着崔琴母女一字一句道。 “二婶是长辈,幼不言长之过。二婶说我错了,我便是错了,贸然顶撞只能是错上加错,是以愿儿方才无话可说。” 章若愿顿了顿,清澈娇软的声音这一刻却格外强而有力,振聋发聩一般于室内回荡。 “我根本不需要歇斯底里与二婶争辩,因为我已经站在胜利的至高点。 我是章家人,对章家名誉有损的事情,我不会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护短 “说得好” 话音刚落,身后紧随而至一道气若洪钟的赞叹。章若愿询声望去,只见一身褐色长袍,红光满面的老人提着一根仙鹤纹手杖,正阔步朝里走来。 老爷子虽然满头银发,胡子斑白,却精神抖擞,神采奕奕。苍老的眼睛里闪耀着睿智的光芒,深邃明亮,越发衬得整个人精神矍铄、非同凡响。 甫一见到最令她尊敬钦佩的长者,章若愿手足无措,不知若何是好。慌乱中急忙从榻上下来,低唤了声。 “祖父” 这是从小把她捧在手心里,要星星不给摘月亮的祖父章若愿永远忘不了当初,在那样四面楚歌的境遇下,祖父咬紧牙关就是不肯松口,让她进东宫。 犹记得一向洒脱不羁的祖父,满眼血丝看着她,从未有过的沧桑沉重。 他按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呕心泣血。 东宫之路看似风光无限,实如猛于蛇窟。祖父救不了仪姐儿,万不能再舍了你 虽然最后,他们的坚持终抵不过皇权,她亲自佩戴上那块定情墨玉,为了家族亲人妥协。可祖父那种义无反顾的眼神,终于印在她心底。 她知道,祖父是真的决心上书乞骸骨,也不肯委屈她分毫。正因如此,她更不能为一己意愿,置章氏百年根基于不顾。 抗旨不遵,章家承受不起 祖父较以往没什么变化,精气神还是一样好,看向她时,那双温和的眼睛依然闪烁着慈祥的光芒。曾经位极人臣、权势滔天的章阁老,如今敛去了一身官场腥气,增添平和不惊。 章晋琰俯身轻拍了拍章若愿的肩膀,道不尽语重心长。 “好孩子,只要时刻记住你是章家人,别的事儿咱都不怕,就算闯了天大的祸,爷爷也给你兜着” 想起祖父最不喜欢女孩家哭哭啼啼,章若愿忙将眼角的泪意逼退,哽了哽喉,慎重点了点头。 “愿儿晓得了。” 人心偏着长,对这个从小便乖巧懂事没让人操过心的小孙女,章晋琰一直是满意的。在他看来,谁一生不犯几次浑,只要大方向上不偏颇,年轻人还是可以肆意追求理想的。 女孩儿家,虽说彻夜不归不是件小事,但毕竟小孙女不是那种拎不清的。她是聪明人,有自己的底限在,正如她刚刚斩钉截铁保证的对名誉有损的事情,她不会做。 做长辈的,多提点管教些是关怀。可若动辄得咎,难免迂腐了。 活了八十多年,他虽做不到料事如神,但看人的眼光还是分外毒辣精准的。所以对别人来说炸开锅的事件,搁章晋琰看来,根本芝麻绿豆不值一提。 章若涵见爷爷一回来便袒护章若愿,对她视而不见,对那个犯了错的却关心备至。一时间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个什么滋味。长时间愤懑不平,在心中堆积许久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下去,不过大脑宣泄出来。 “爷爷偏心您从小是怎么教育我们的 一直跟我们说,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保护好自己。我们几个连晚上超过十一点回来,都怕得要命,担心败坏章家名声。 现在若愿不知羞,整晚和野男人厮混在一起,还胆敢穿了男人的衣服回来。 您不仅不训她,还处处护着她。这样双重标准,我不服气” 年纪大了,图个清净,还图个家和万事兴。章若涵这样大吵大闹撒泼,得理不饶人,很明显不招章晋琰喜欢。 “野男人厮混这些是一个女孩儿家能说的话吗不嫌难听” 章晋琰眉头紧蹙,不笑的时候十足十威严。那气势简直跟地府里头操控生死的判官也不逞多让,章若涵平时在下人面前发发刁还成。一搁这位德隆望尊的爷爷面前,就如同老鼠见了猫,撑不住底气。顿时支支吾吾,不敢再说话了。 毕竟是孙辈又是女孩子,再不成体统也不好多说什么,章晋琰只清清嗓子,把话头对准了崔琴。 “廷安家的,三丫头你也该上点心了,抽空多教教她为人处世之道。 别成天没事儿跟那些长舌妇打交道,弄得乌烟瘴气,家宅不宁。” 老爷子这话,可说得上十分严重了。至少崔琴嫁到章家近三十年,老爷子态度一直不热络,却也从不曾挑过她半点儿不是。 今天这番,傻子都能看出是对她特别不满了。 崔琴爱钻营取巧,本质上倒也是个聪明的。她很明白老爷子虽然不管事,在这个家的地位却是不容动摇半分的主心骨,说一不二。 她爱挑拨、好占便宜、惹是生非,完全是老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为家宅安宁容着她。一旦失了分寸,她就得立刻收敛分,不然老爷子发火,她哭都没地儿。 想到这,崔琴也顾不得安抚一旁吓得大气不敢出的章若涵,立即应道。 “都怪媳妇儿太惯着她了,养成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爸放心,媳妇儿今后一定好好教她懂事明理。” 多余的话,竟是半句不敢说了。 老爷子抹了抹胡子把人晾够了才点头,懂得这桩算是揭过了,崔琴总算松了口气。完全无视拼命给她挤眉弄眼的章若愿,努力降低存在感。 本来人多的地方避免不了是非,章晋琰又是个爱清净的,此番下来早已不耐烦。见事以如此,没什么可争议了,摆手对众人一挥,淡淡道。 “没事儿都回自个儿屋去吧。” 待其他人都下去后,章晋琰发现小孙女还在旁边站着一动不动。像是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一般昂首挺胸,脸上摆着诚恳认错的表情,十分端正道。 “愿儿让祖父费心了。” 章晋琰顿时失笑不已,这算哪门子费心啊只不过比平时多动了两下嘴皮子而已,平时下棋比这费心思多了好么 事实虽然是这样没错,但不可否认听了这番贴心话,章晋琰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刚才几分郁气也消散了不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都有几个不成器的。值得欣慰的是,他有个懂事乖巧的小孙女,这可是别人一辈子也羡慕不来的福分。 章晋琰甚感欣慰,摸了摸章若愿的头顶,眯眼笑得分外慈爱。 “你这小丫头有心了,快回去收拾收拾吧,这身衣裳也确实有些不像话。” 想到祖父在自己穿着男子服装时,还如此力排众议护着她,章若愿心里说不出的感激,连连点头。 等章若愿走后,章平氏端了杯清茶递给章晋琰,问道。 “老头子,你说咱们是不是真如小涵说的那样,有些偏心过头了” 章晋琰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很是不屑斜了章平氏一个白眼。 “五丫头从小没了亲娘,咱们做爷爷奶奶的多护着几分怎么了哪个崽子敢多嘴看我丫不抽死他” 章平氏看着自家老伴儿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矢笑着摇摇头。真不知那些奉鸿渊学士为圭臬的专家学者,知道学术上一丝不苟的大文豪私底下竟是这般老顽童性子,不知该何等瞠目结舌。 出了主屋,章若愿顺着记忆往东转弯,穿过一个宽阔的穿堂。四周点缀着假山怪石,花坛盆景,间或一丛丛青松翠柏。尽头处是个宽敞气派的大院落,内设五间厢房,光照充足,四通八达。 甫入院内,就听到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像两只抢食的小麻雀,激烈讨论着什么。 “我觉得小姐昨晚肯定是跟卫二少在一起,你都没看到卫二少每次盯着小姐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那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可能会错过啦” 照水握着拳头一脸激动,像是亲眼所见。一旁的沾溪忍不住给了她个糖炒栗子,毫不客气反驳道。 “靠点谱成吗小姐是那么容易就能给人追到手的吗就算是小姐喜欢,她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跟人过夜,更何况我可半点也瞧不出来小姐对那个卫二有意思。” 照水很不服气,嘟囔了句。 “卫二少怎么了,人家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又出身书香门第,不知道多少女孩喜欢呢” 沾溪显然敲照水敲上瘾,这个时候,毫不吝啬再来一记,冷哼道。 “招人喜欢怎么了你别傻乎乎的认为招人喜欢是好事大便还招苍蝇喜欢呢,怎么不见你上去哈两口 卫二明知若涵小姐喜欢他却不点破,一边享受着别人的暗恋,一边巴巴缠着小姐,害咱小姐一直被若涵小姐嫉妒针对。 仅这一点,就足够小姐把他拉黑名单里,永不考虑了” 沾溪越说越火冒三丈,瞧着胳膊肘往外拐的照水,越瞧越带气。索性懒得搭理她了,直接往屋里走。 “算了,跟你说不通,我再去打给小姐看看能不能通。” 照水如梦初醒,紧跟在沾溪身后恍然大悟道。 “原来若涵小姐喜欢卫二少啊怪不得她一看见小姐就跟吃了炸弹似的。” 沾溪对半天搞不清重点的人无语至极,直接甩屁股走人。无奈照水锲而不舍,牛皮糖一般缠上去啐啐着。 “这么说卫二少确实没品,亏我那么看好他,还把昨天小姐同学聚会的地点告诉了他,你说小姐这不是羊入虎口了” “你居然把小姐的行踪透露出去” 沾溪忍无可忍,正想好好教训照水一顿,改改她爱闯祸的样子,一回头不经意看到不远处的章若愿。这下也顾不上照水了,急急忙迎过去。 “小姐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恍然 章若愿尚未思索好该怎么应付这两个磨人的小丫头,眼尖的两人已经乐颠颠围上来,照水跟个小鹧鸪一般碎碎念叨。 “小姐终于回来了,照水都担心死了,昨晚你到底去” 没等照水问完话,沾溪立刻打断她,对着章若愿笑语盈盈道。 “小姐早餐吃的好不好我清早熬了您最喜欢的荷叶粥,要不要先喝一碗垫垫肚” 今早食不下咽,滴米未进,此时被沾溪一提,章若愿倒真觉出几分饿来,点头应了。 “再配碟腌笋干。” 一旁完全被无视的照水见两人一搭一合,不甘心受冷落,锲而不舍继续追问。 “小姐你就说说嘛,照水也是关心你啊” 沾溪一把揪住照水的耳朵,警告道“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好奇心害死猫懂不懂” 为防止某个不开眼的打搅小姐,沾溪索性带着照水一起下去弄吃的了。 章若愿望着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两个活宝相携远去的身影,不由翘了翘嘴角。 她原本以为到了一个前途未卜的地方,没想到这里的生活环境与记忆中一般,有这么两个鬼精灵陪伴着,想想也不是太糟糕。 趁两人准备吃食的空档,章若愿顺着台阶朝右手第一间屋子走去。 入门先是一排坠着五光十色玻璃珠的珠帘,经过的时候垂至耳际,珠子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风铃般悦耳。 屋子的摆设十分简单,左侧是紫粉色柜橱,往里走有个半人高梳妆台,两个小抽屉上镶着一面透亮的镜子。台上只一把褐色的鱼嘴小木梳,两三个乳白色小瓶罐,看得出房间主人不爱涂抹的特质。 最中央是一张米色大床,没有特别精致繁复的图案装饰,只铺着一层白雪似的被褥,看起来舒适而柔软。 右侧小柜子上摆着一个造型别致、小巧华美的物件,瞧不出什么用途。旁边放置着一个方形木框架,里面明眸皓齿的女孩笑容不够端庄,但嘴角甜甜的笑意仿佛能从相框里透出来。璀璨夺目,流光溢彩。 看到这无忧无虑的明媚笑靥,章若愿不禁以指尖慢慢勾勒描画其中微笑的轮廓,原来她也曾活得这般肆意快乐。不知不觉中,她已然改变,再不是从前那个鲜活的自己了。 黯然神伤的功夫,沾溪热好粥端来。软糯可口的米粥裹着荷叶的清香,再加上爽脆的笋条,终于深深满足了章若愿的味蕾。直到一碗粥见底,她才停下筷子,取帕子擦擦嘴,无不庆幸想着。 终于不必为膳食发愁了 沾溪见小姐多吃了好几口,心里高兴,提议道。 “要不要再盛一碗” 章若愿摆摆手:“什么时辰了” 沾溪看着墙上的壁钟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有问必答。 “十点四十九分。” 那丝疑惑当然没能逃过章若愿的眼睛,她顺着沾溪刚才探望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只铜鎏金质珐琅物件,工艺考究,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其间钉了三根长短不齐的针状金属,分别指着不同的方向,金属针外部是一个全形弧圈,密密麻麻刻着规则的细线。 此物便是这个时代用来衡量时间的器物么 章若愿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对这个令人费解的世界除了无奈之外,还衍生出一种探索的劲头。 吩咐沾溪将东西撤下去,章若愿拉上窗帘,准备先换件合身的衣服,再好好安排下一步。柜子里的衣服五颜六色,款式繁多,几乎每一件都是她喜欢的风格。简单素净、大气舒雅。 只是,为什么皆是无袖或半袖还有为什么每条裙子都那么短,难道这里的布料千金一匹不成 章若愿挑了再挑,将整个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只能将那条短袖藕荷色手绣睡莲裙穿上,虽然裙长堪堪及膝,架不住她实在喜欢。 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目光在两截裸露的小腿肚上流连许久,最终章若愿还是败给了心中的坚持,准备把它换下来。 她身上每一寸肌肤,只能给殿下看。 章若愿解开颈上的扣子,正要将裙子脱掉。这时,照水扣扣门,没等应声便闯进来。见着她身上穿的衣服,惊艳得目光发亮,回过神后立刻开始喋喋不休的夸赞。 “小姐穿上这条裙子好漂亮跟古代那大家闺秀似的” 身后没来得及拽住她的沾溪,狠狠瞪了照水一眼。 “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穿上这条裙子”漂亮小姐本来就天生丽质。什么叫“大家闺秀”似的小姐本来就是千金闺秀” 被姐妹儿捡语病捡习惯的照水也懒得改正了,只顾双眼放光看着章若愿,一脸崇拜。 “小姐真的好好看,又漂亮又有气质,真想不到什么样的青年才俊能配得上我们家小姐” “先管好你自己吧,小姐的婚姻大事也是你能操心的” 章若愿无声看着凑在一起总能撞出火花来的两个丫头,若有所思。 青年才俊么未出阁之前她也曾憧憬过漫漫一生,能遇到一位惊才绝艳的男子共剪窗烛,相知相许,余生共度。 最终,念想的确是成真了。 她的男人何止“惊才绝艳”能够概括他清荣隽逸、胸纳乾坤,是贵胄天成的真命龙子。 她嫁给了普天之下,绝顶尊贵的男子,却失去了最纯真澄澈的笑容,是幸运还是悲哀,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细心的沾溪见章若愿精神恍惚,知道她在想事情,立刻示意照水闭嘴。照水委屈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狗,偏偏又不敢出声打扰,只能眼巴巴望着小姐。 章若愿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就看到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忍俊不禁摸摸她的头,轻笑道。 “瞧你沮丧的,是不是沾溪忘了喂你肉吃” 话音刚落,沾溪便噗嗤一声,捧腹大笑起来。经常慢半拍的照水,被两人合伙笑得莫名其妙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小姐这是把她当小狗哄呢 “小姐,你坏” 最好玩的是照水明知被戏弄了却无可奈何,只能垂头丧气反复强调这句话。那愤愤不平的包子脸,又让章若愿和沾溪两人好一番得趣。 三人嬉嬉闹闹,时间一溜烟儿过去,快到饭点儿的时候,刘妈妈亲自来叫人。章若愿带着她俩,去主屋用饭。 席面的菜色很是简单,只虎皮尖椒、油菜香菇、桃仁鸡丁、干煸牛肉丝并淮山药老鸭汤。四菜一汤,两荤两素,配香滑软糯的白米饭,营养全衡。 桌上仅坐了章晋琰夫妇和章若愿,大家饮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屋子里十分清净,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听不见。 章若愿才喝了一碗粥,自然吃不下什么。不过,为了不引来两位长辈过多的关怀,她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一碗老鸭汤,慢吞吞夹了一颗香菇,细细在口中咀嚼。 饭后,章晋琰喝了杯茶便出门了,章若愿促在章平氏膝边陪祖母聊天。老人家有乖巧孙女守在身边变得很是健谈,从东家长聊到西家短,原本枯燥无味的琐事因听者的配合,渐渐生动有趣起来。过程中,章若愿一直默默聆听,不做任何多余动作打扰章平氏的兴致。 她能承欢膝下的日子终究有限,能在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多听听祖母内心的声音。这是作为一个晚辈,能尽到的最大孝心。 直到刘妈妈进屋,章若愿心知该是午睡的时辰了,不顾章平氏挽留下了榻,甜甜笑道。 “祖母先睡一觉,愿儿不走,就在一旁陪着您。等您醒了,再跟我接着讲大姑姑小时候的糗事,愿儿可感兴趣了。” 老人家经不得熬,这会儿子早该累了,只是精神头撑着兴奋得不想睡罢了。眼见小孙女当真走到仙鹤椅上坐起来,一副陪她睡觉的架势,章平氏心里既安慰又满足。 “若是无聊了便出去走走,仔细别闷坏了。” 老人家也确实是困乏了,落了话音拥着毯子合眼小憩起来,不一会儿从口鼻发出沉沉的呼吸声。 章若愿仔细斟酌着祖母刚刚的话,跟以往加以对照,恍然发觉这里的一切看似和原来种种相互吻合,实则不然。 首先反应在她的称呼上。 她在章家排行第八,而这里祖母却叫她五丫头,称章若涵为三丫头。 祖母话中涉及二婶三婶、姐姐、若锦、若涵、若水却丝毫不提二房的程姨娘、马姨娘,三房的赵姨娘,甚至连几个姨娘所出的庶女也不曾说起,透明得仿佛她们从未存在过。 是了,倘若她们的确不存在,那么撇去若萱、若晴、若曦这三个庶女,章若涵刚好排第三,她行五。 这样想是没错,可那些或多或少在她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人,怎么突然像梦一般,恍若无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依偎 章若愿的猜想,在当天晚上便得到了映证。 晚饭时分,刘妈妈请二叔和三叔两家过来吃伙饭,一大家子人团团围坐在一起。章若愿环视了一遍又一遍,静静听他们之间自然融洽偶尔拌几句嘴的闲话家常,终于确定。 她所在的地方已经跟之前那个不同了,这里没有姨娘小妾,也没有庶子庶女。 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没有温柔如水的赵姨娘,也没有她那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将三房正牌嫡女压得喘不过气的女儿若曦。那么三叔与三婶之间,是不是不会演变成后来的同床异梦,相敬如宾 如今看到三婶眼角眉梢透出的幸福与满足,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居然也能成为现实,很奇妙不是么 只一晃神的功夫,再听几人的谈话,章若愿已经完全听不懂了。 比如二叔章廷安抱怨着古董行越来越难做,难得遇上几个像样的真品,总也没个识货的。 崔琴得意洋洋炫耀若锦顺利签到了实习单位,是家资产市值达几十亿的跨国公司。 三叔章廷礼淡淡道明天晚上校董聚餐不回来吃饭。 卫雪语则一脸忧心忡忡说怀砚哥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偏要读警校,当警察,不拿自个儿的小命当回事。成天枪林弹雨闯来闯去,上个月差点骨折,这个月又伤了胳膊,明天还得起早炖了鸽子汤给他送去。 古董、实习单位、跨国公司、警察章若愿听得天花乱坠,一顿饭食不知味的吃完。等撤了桌席,章若愿立马借了祖父的书房,窝进去不肯出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她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事情发生不可逆转。那么长吁短叹、自怨自艾是最无用的做法,倒不如抓紧时间,赶快融入这里。 想当年尚未及笄之时,她曾就读于闻名天下的学府麓山书院女学馆。师承京都第一学士门下,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可谓湖阳先生最得意的女弟子。 那样艰难晦涩的学问,她都牢记在心,倒背如流,偏不信还有事情能刁难她。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祖父的书房史学典籍,浩如烟海,把它们通通看一遍,疑惑也该解决得差不多了吧。 这么想着,章若愿一刻也按捺不住,直从正房往里走穿过青松屏风进入书房。 房间当中置着一张硬木嵌螺钿理石八仙桌案,案上磊着名人大师的卷轴,并一块上呈墨砚,陶瓷笔筒内插长短参差的毛笔。 桌角莹润汝窑白釉瓶里,束着一捧雪中点翠的白菊,娇嫩欲滴,给整个书房增添了一抹难得的清新风雅。 章若愿越过桌案,沿着花梨木书架从右至左,指尖沿着鳞次栉比的书轴处缓缓划过。她全神贯注盯着风格迥异的字体书名,认真筛选着。 国史大纲、人类文明史、中华文明的发展、汉字的起源与演变、古今文化异同论、古汉语词典 貌似每一本都值得拜读,意随心动,她也不觉冗长,从书架上将那本一指宽的古今文化异同论取下,一页页翻阅起来。 章若愿属于捧起书本来容易废寝忘食那类人,一旦翻开封皮,全部注意力都会被书里的奇闻趣事深深吸引,聚精会神,并乐此不疲。 以至于,该就寝的时间点,沾溪和照水轮流寻过来两趟,章若愿都充耳不闻。 通过书中介绍,她大致明白了之前她所在的天启王朝是距今约两千多年前的古代,而今是那个年代经过不断发展,演变成这般模样的。 如今的时代早就推翻了君主世袭统治,废除一夫多妻、裹脚缠足等陋习。女子对婚姻不满,可离婚另嫁,夫君亡逝,不必守寡,丈夫不忠,无需守节。 这里没有男尊女卑,没有以夫为天,没有三从四德。这是个一夫一妻、真正自由平等的时代 她读得津津有味,不肯放下书卷,深夜无人打扰的书房格外寂静,只听到哗哗翻飞的书页声。 章若愿醒来的时候,书房的灯光依然亮堂堂的照耀着,从阖在眼帘的指缝间漏进来,明亮的刺眼。 她稍稍仰起头,便听到骨骼轻微响动的声音。伸手揉了揉僵硬非常的后颈,不动还好,一动牵扯到臂肘手腕。每个关节都仿佛伤筋错骨一般,酸疼不已。 东宫的日子实在太过养尊处优,平日宿的拔步床单是垫底的天蚕丝绒就要里里外外铺十几层,躺于其上,便是置身云端也不过如此。 身子骨从小给娇养惯了,只是在硬木桌案上扒了一小会儿,浑身便好似被卸骨重装一般,酸疼不已。 “唔” 章若愿禁不住蹙眉小声哼了哼,原本便甜如果酪的嗓音,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分发出,格外惑人,空气中悄然笼上一丝丝甜腻的滋味儿,不觉间撩得人酥、痒难耐。 其中如何活色生香,她一概不知,只习以为常当照水沾溪两个还在身边。揉了揉惺忪的眼角,咕哝软语道。 “几更了” 话音落下,如石沉大海,久久无人应答。章若愿半眯着星眸,轻轻揉捏着两条胀痛的胳膊,又问了一遍。 “怎地不回话,耳背了不成” 原本闺阁时还规规矩矩,每日定时定点梳洗给长辈请安。自从入了东宫,皇后娘娘格外优容和善,允她每五日一请福即可。 殿下每每早朝前,必要格外吩咐一句,闲杂人等不得打扰。特许她睡到自然醒,连顾妈妈也不能唤她起床。于是,某人顺理成章给太子惯出了起床气。 眼下,她本就腿脚不得劲儿,还没人搭理,起床气就更浓了。声音里既带着刚睡醒的含糊不清,又夹着娇蛮不满,着实可人。 太子妃的威慑力不容小觑,片刻之后,一道清冷淡薄的声音响起,简促回答了她。 “凌晨两点一刻。” 清冷的嗓音极富辨识度,非酷寒沉雪之地的料峭严寒,亦非冰封潭水的寡淡无味。是一种如玉石般润泽中携着点点微凉。 章若愿心跳悠地慢了一拍,循着声音发源处望去。 不远处气场强大的男人端坐在牛皮质沙发上,两膝分至身体两侧,双臂交握于胸前。漆黑如点漆的双眸盯着前方玻璃桌几上超薄笔记本的显示屏,薄削的唇角时不时迸出几句修改意见。 他应该是刚沐浴过,乌黑的发梢还带着些湿漉漉的痕迹。系带式湛蓝色睡袍绑在腰眼处,大敞的领口露出大片古铜色皮肤,轮廓分明的肌肉纹理若隐若现。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定睛一看那傲然天成,浑身流露出非凡气势的男人,不是殿下是谁 “你” 章若愿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闭上眼睛按了按,复又重新睁开,不远处那人的轮廓反而更加清晰了。巨大的震惊之下,章若愿勉强收敛了心神,细细打量了一遍视线所及之处的布局摆设。 琥珀色大理石纹地板,虎皮色繁花簇锦双层厚地衣,还有头顶镂雕成巨大花朵形状的水晶灯。如此华丽大气的设计风格,明显有别于祖父那家书卷气浓郁的书房。 这里显而易见不是她睡前看书的地方。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一觉醒来跑到了殿下这里她可是从来不梦游的啊 期待寻找答案的章若愿下意识找起身,向对面的男人走过去。不惧他浑身释放出的紧密压迫感,正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刚想开口询问即被对方的一个手势制止。她疑惑的顺着詹景冽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对面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方形物件。里面正有好几个人瞠目结舌看着她,目不转睛。 而此时,屏幕另一边正彻夜未眠与詹景冽紧锣密鼓,讨论新计划实施可行度的嘉盛总裁秘书团,全体僵住。 执行秘书长季淮不眨眼地盯着仅穿了一件睡袍,高冷依旧俊到没朋友的boss,身旁竟然坐着一只精致如瓷娃娃般的漂亮女孩 乖乖,这画面,简直太刺激人了 尤其是目前的时间,凌晨啊凌晨凌晨时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究竟意味着什么啊 嘉盛排行no1最众所周知“秘密”不是boss是个终极强攻么,他们身上没有一丢丢人情味的冰冷禁欲大总裁肿么可以喜欢女人 还是只娇娇滴滴,不能再嫩的萌妹纸 于是,从愣神中艰难反应过来的全体高层炸屏了。 秘书甲:“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 秘书乙:“我比较关心boss什么时候效仿汉武帝,来了出金屋藏娇” 秘书甲:“你那不是重点,重点是boss居然喜欢女人” 秘书丙:“难道我是唯一一个想要送祝福的么身为外貌协会骨灰级会员,乃们真的不觉得这两尊颜值爆表的俊男美女组合,简直绝了” 秘书丁:“谁来告诉我怎么截屏” 始料未及的詹景冽立即采取补救措施,干净利落切断视频通话。 下一秒通话界面全屏被刷爆 “凌晨两三点孤男寡女,boss咱说好的禁欲呢╮╰╭” “加班到这个点,还要眼睁睁看着老板秀恩爱,真是够够的了 ̄ ̄” “单身狗要求涨工资” “我们强烈要求早日争取与夫人正式会晤\\\\” 对此,詹景冽的反应相当简单粗暴,直接按了关机键。耳根好不容易清净了,他转过头,看向挂在自己身上。一脸迷茫,像是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什么状况的章若愿,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表情无辜得像一只迷路的小鹿,仿佛他一张嘴就能把她拆吞入腹。 章若愿看着他的脸色,见他大力揉着两鬓,十分头疼的样子,忍不住低声开口。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皇后 章若愿看着他的脸色,见他大力揉着两鬓,十分头疼的样子,忍不住低声开口。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怎么会在这儿鬼才知道 长时间熬夜固定了生物钟,不到点儿怎么都睡不着觉,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辗转反侧上。索性冲了个澡,让自己彻底清醒来到了书房,准备把明天会议上需要核实的部分再理顺一遍。 谁料打开房门,灯光骤亮的一瞬间,他透过亮如白昼的光晕,就看到枕着自己两条细嫩如藕段的手臂,伏在硬木桌案边安然沉睡的她。 神色平和,气息绵延悠长,连呼吸都给人一种恬静的感觉。 几缕乌丝顺着柔美的脸部线条缓缓垂在案头,轻吻花瓣般的两片娇嫩,红唇黑发愈加衬得她眉染如黛,肤白胜雪。 詹景冽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的同时,更多的是被鬼缠身一般的错愕。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视别墅重重门锁于无物,凭空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了。如果说第一次还能归结为别有用心,那么第二次该怎么解释 倘若詹家是如此轻而易举能随意出入的地方,这里早成观光公园了。可要说别墅的拦截系统依旧严密,毫无漏洞,那么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是如何做到,一而再再而三进出这里如无人之境 詹景冽握住头顶那截凝了霜雪的皓腕,略一施力将身后的人带至跟前,右手轻扣着她尖尖小小的白玉下巴,冷冽的剑眉挑起,清俊得不可思议。 “这句应该由我问你,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我面前,到底想要什么” 他周身散发的阴冷气势,实在太过浓厚。章若愿直视詹景冽黑如点漆的瞳仁,眼见他幽寒的眼睛里全是警戒和不耐。顿时了解到,恐怕他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见面,也是同样的措手不及。 章若愿真心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知道她只是在书房里多看了一会儿书而已。 在章若愿解读对方眼神的时候,詹景冽也在紧盯着她每一个神情变化,像是要透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不经意,就能够精准判断出她真正的目的和意图。 半响,詹景冽在章若愿坦诚清澈的目光中,收回固定住她的那只手,淡淡道。 “我不管你有什么意图,没有下一次。” 放开茫然无措的章若愿,他合上电脑,起身朝门外走去。刚打开门,感官敏锐到变态的詹景冽,立刻听到从楼梯处传来笃笃的拖鞋声。 有人来了他眼明手快重新阖上门。 将紧随其后的章若愿,一把捞进怀里。匆匆环视一圈,詹彻寒提着她连拖带抱拉到那张半人高的硬木桌案面前,紧急催促道。 “钻进去。” 随即不等她有所动作,使了个巧劲儿,一把将娇娇小小的章若愿推入桌下。 章若愿还没反映过来,詹景冽已经动作敏捷,在她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睡袍下两条骨骼匀络,肌肉健美的长腿也随之挤进狭小的地域,抢占她的生存空间。 桌子底下本来便不是人呆的地儿,又窄小又密闭,也幸亏章若愿体量纤瘦娇小,才堪堪盛得下。原本已经很是吃力,偏又插进两条大长腿。即使她已经很努力把身体蜷缩在一起,仍是不可避免紧紧贴合着他的皮肤。 “你” 她刚想开口要求他往外挪挪,詹景冽似乎料到她想说什么,伸出宽厚的手掌,像摸小狗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沉声道。 “不许出声。” 下一秒,书房门吱呀被打开,轻盈的脚步声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声音很轻。但章若愿还是可以判断出,双脚的主人正越走越近。 她本想得过且过,暂时先忍一忍,无奈空间小到让人无法正常呼吸的地步。她实在受不了,伸手轻轻推了推詹景冽的大腿,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如她所愿,詹景冽的目光的确是被吸引过来了,不过他的心思却没在这上。 此刻两人的姿势本就无意间暧昧无比,引人遐想。再加上大腿是男人非常容易受到鼓噪的部位,章若愿那一星半点的推搡跟撒娇的小奶猫似的,落入詹景冽眼中不异于蓄意撩拨。 以他的角度看来,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乖乖顺顺卧于他两腿之间。大概是空气流动不够畅通,她白皙稚嫩的脸蛋给憋得透出一股子嫣红,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挑衅般直勾勾盯着她,澄澈而又狡黠。 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看到这般活色生香的场景,他不能免俗的硬了。 詹景冽的身体变化,瞒不住与他做了三年枕边人的章若愿。见殿下一贯深邃的眼神亮得惊人,她立刻僵直着不敢乱动了。 不自在的低下头,章若愿耳根都羞得晕出一层淡淡的绯色,直看得詹景冽身上又热了三分。 大儿子今晚有些不对劲儿这是季语婵走进书房后,第一个想法。 不要问她为什么,每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情绪变化,都具有一种天生的感知能力。听起来似乎有些玄妙,但到目前为止,应用在两个儿子身上,可谓屡试不爽。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表达下对儿子的关心,这才是正理。 季语婵把手中端了一路的柠檬汁放在桌子上,对越发英姿笔挺的儿子关切道。 “怎么还不睡已经很晚了。” 好熟悉的声音,章若愿悄悄竖起耳朵,不可避免倚着詹景冽的大腿,土拨鼠般听着外边的动静。 詹景冽原意是怕母亲看出端倪,想借玻璃杯遮掩不自禁上翘的唇角弧度。随即想到无中生有,反而欲盖弥彰,索性张嘴喝了几大口。 他本不喜欢这类水果味饮料,无奈母亲坚持认为鲜榨果汁补充维生素。渐渐的,他也养成了当着母亲面,眼一闭心一横直接灌入口中的习惯。 此刻,酸酸凉凉的柠檬汁,恰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一大杯灌下肚,胸臆中那股积聚的邪火,不觉间散去不少。 詹景冽放下杯子,对满脸关怀的季语婵扯出一个难得的笑脸,淡淡解释。 “一些资料明天开会需要用。” 顿了顿,又问道:“您呢这个时间点不早该睡了” “刚刚一觉醒来口渴的厉害,下楼倒杯水,见你这儿还亮着过来看看。” 季语婵言简意赅揭过,看着儿子眉心难掩几分疲惫,忧心不已。 “还要很久么” 詹景冽摇摇头:“快了,结个尾的事。您别操心了,赶快回去睡吧。一会儿爸醒了找不着人,咱们都睡不成了。” 听到这儿,章若愿才恍然。怪不得声音如此熟悉,原来是她正经婆婆,皇后娘娘。 季语婵知道大儿子这是在故意调侃,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既是欣慰又是心疼。 当初那个大人样十足的小奶包早已成长为如今独当一面的男人,清隽的眉眼、冷酷的个性无一不像极了当年的丈夫。 那份强悍如山的冷漠表象外,背负着沉甸甸的家族责任。有多大的光环,就要挑起多重的担子。荣与辱,舍与得,从来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要不,我跟你爸商量一下,让景沐去嘉盛帮你吧。你每天熬这么晚,妈看着心疼。” 季语婵斟酌片刻,轻声提议。詹景冽面对时常母爱泛滥的母亲大人有些没辙,肉麻温情的话他难以启齿,只能尽量用安抚的语气开口。 “不用,景沐不喜欢商场的尔虞我诈,就让他放开手脚,全力做自己喜欢的事吧。 我们俩兄弟有一个为詹家的未来打拼足矣,总要有个人去追寻肆意人生。” 詹景冽难得说这么长的一番话,也难得如此掏心掏肺。没有过多的修饰成分,他的每个字都真实到心上的纹理,情之凿凿,言浅意深。 章若愿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她知道,此刻殿下脸上一定连嘴角都是柔和的。 他是一个鲜明执着的矛盾体,可以血腥至极的手腕,将可能造反的势力残酷绞杀,将任何胆敢背叛他的人,挫骨扬灰。 同时,他又那样至情至性,竭尽全力守护着每个他在乎的人。 犹记得当初曾有官员向天借胆,当着满朝文武大臣,扬言太子独霸社稷江山,寸功不让于鼎北亲王。一旦继承大统,必先疏手足而诛之。 最后殿下怎么做的 以离间皇子,扰乱朝纲为罪名,拔剑将其斩于金銮殿之上。血溅三尺,自此朝之重臣再无一人敢以鼎北亲王为伐,进攻太子。 事后,她曾似真似假嗔笑他们兄亲弟恭,手足情深。他看出她眼里满满的不屑一顾,神色自若,一字一句道若随之有心,这天下拱手何妨 随之,乃鼎北亲王詹景铭的字。 当时,她虽含笑点头,内心深处却是不肯信的。他这种意气风发、运筹帷幄惯了的人,尝过权利的甜头,会舍得放手 可如今,她信了。 只因一个强大至斯的男人不需要说谎,也不屑于虚情假意。若他想要,天大皆在手中,这样的人何必装腔作势,虚与委蛇 季语婵自然也听明白了大儿子言辞背后的珍之重之,幸好她不是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她很明白,儿子说出这番话绝不是为了要自己感动,纯粹只是表达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而已。 这时候,心领远比夸奖更容易让儿子感觉自在。 于是,季语婵像模像样拍了拍詹景冽的肩膀,格外意味深长道。 “那行,你就拼命奋斗吧,等什么时候找到媳妇儿,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再让你儿子接班 革命尚未成功之前,同志可要继续努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仕女 “那行,你就拼命奋斗吧,等什么时候找到媳妇儿,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再让你儿子接班 革命尚未成功之前,同志可要继续努力” 难得温情一把,还被母亲大人开玩笑,有个每天拿儿子开涮,并乐此不疲的老子娘,詹景冽内心世界十分微妙。 再三承诺绝对半个小时之内睡觉,就差用人品做担保后,总算把皇后娘娘送走。确认季语婵回了房间,詹景冽关上书房门,望着书桌方向,无声叹息。 貌似剩下的这只,还要更难缠一些。 实际上,詹景冽不仅感官敏锐,连预测事物发展的能力也是神乎其神,堪称一代预言帝。 他走到桌前,往下一望,正对上那双清莹秀澈的眼眸。宛若一泓碧澄的溪泉脉脉流淌,通透明亮、干净清澈,一下子恍入人心底。眼中隐隐约约的雾气及灵秀面容上起到好处闪过那一丝哀怨,无声控诉着他刚才的粗鲁行径。 詹景冽颇为不自在的转移了视线,将挡在她面前碍事的椅子推开。 “可以出来了。” 终于可以呼吸空气了,章若愿艰难缓慢地移动。刚小幅度挪动了一下,她才恍然发觉,两条苦命的小腿已经麻木失去知觉了。她艰难地动了动,依靠自己的力量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抬头向詹景冽求助。 “麻了。” 麻了詹景冽扫了眼那两条僵直的小细腿,无声叹息。最终迫于无奈只能发挥绅士风度,俯身双手架在章若愿两腋处,轻轻巧巧不施力便将蜷缩在桌底下的小身板儿捞出来,把人放到椅子上。 章若愿客观陈述着事实“腿动不了了。” 詹景冽早料到这个小麻烦没那么容易打发,但不知为何,只要看到那张明媚可人的脸,心头总会不自觉浮现出千丝万缕的不忍。 他从没伺候过人一手指头,起初担心力道太重把小麻烦捏疼。但见她紧蹙成一个小山包的眉头很快舒展,眼睛舒服得眯成两条缝,小脸轻微上扬。惬意的神态,活像只被主人挠痒痒挠到幸福感爆棚的小花猫,舒适又慵懒。 好一会儿,詹景冽觉得差不多,逐渐缓了手劲问她。 “好了没” 章若愿点点头,殿下从来都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可对于她,总是有求必应的。将心比心,或许她应该对他好一些,至少也稍微尽尽心。 有感而发的空档,詹景冽已经动手从右边雕木槿花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黑檀木长形条盒递给她。 “你要的东西。” 章若愿愣了愣,接过盒子打开来看,深蓝色的软绒上梗陈着一支精巧别致的发簪。簪尖鎏金镂刻出鸟喙形状,簪尾处孔雀屏羽间上好白玉镶嵌其中。玉色温润如脂,细腻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玉质罕见,工艺精湛,图纹独特,巧夺天工。 即使拥有过的精妙首饰不计其数,章若愿也着实一番惊喜,这支白玉合菱孔雀簪一看便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她取出发簪借着明亮灯光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真心实意感激道“很漂亮,我很喜欢。” 转瞬她又想到,这样平平淡淡的表达方式怕是不够,他一贯喜欢自己眉开眼笑的样子。于是,章若愿勾起一个甜美的笑靥,重复道。 “真的好喜欢”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厚脸皮小财迷 那副璀璨到极致的欢颜让詹景冽心情大好,当然,他不可能知道。章若愿这副掉钱眼儿里出不来的德行,全然是他不差钱惯出来的。 章若愿拿着簪子越开越满意,忍不住手痒想戴上试试。女人对珠宝首饰首饰之类的漂亮东西,天生是没有免疫力的。她环视了周围一圈,也没找见一面镜子,不禁开口问詹景冽。 “这里有镜子么” 詹景冽:“” 他一个大男人,如果书房里有镜子这种东西才会比较不能理解吧。 最终詹景冽发挥了身体里那一点少的可怜的绅士风度,抱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心态,接过簪子。视线在她脑后停留片刻,选了合适位置插入原本便盘好的乌黑发髻中。 章若愿固定好簪子,抬眸看向詹景冽。浓厚乌黑的发髻,犹如黑色的瀑布团拢于半空,其间白玉簪如一朵纯洁的木兰袅娜绽放,温婉秀美。身上那条藕荷荷色旗袍式包身裙,将她一身冰肌玉骨包裹得密不透风,却无法掩盖地勾勒出佳人曼妙有致的曲线。 詹景冽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生得极好。单是看着她,总会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是从水墨丹青中走下的窈窕仕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形势 东西也送了,簪子也戴了,詹景冽看了眼墙上的挂钟2:31,也该睡觉了。直接上手把章若愿拎回自己房间,扔到床上,转身离开。 章若愿望着太子爷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幽深了几分,没再开口。下一刻,詹景冽像是想起了什么,前行的脚步悠地顿住。 景铭今年大三,平时如若无事一般住校。他本想在老弟房间凑合一晚,毕竟男女同处一室,诸多不便。 但转瞬一想,如果明天大清早他从阿铭房间走出来,才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衡量再三,还是先将就一晚比较妥当。詹景冽寻思着熄了灯,直接走向旁边沙发,头枕双臂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躺下,闭眼假寐。 暗自祈祷时间过得快点,到了明天早晨赶紧把这磨人的麻烦蛋丢出去。 大概是由于忙碌了太久,困得狠了,詹景冽不一会儿便沉沉睡熟,房间里满是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而早睡过一觉的章若愿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周身锦被萦绕着殿下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将她严严实实包裹其中。她悄无声息凝望黑暗中只能看得到模糊轮廓的太子爷,怎么也无法入眠。 那些一直被刻意忽略的不同寻常之处,在章若愿脑海中渐渐清晰,一幕幕串联起来。 殿下的冷淡、排斥、疏离态度,还有下意识的隐藏本能,不愿把她堂堂正正介绍给皇后娘娘的行为,足够使章若愿确定,她那天的猜想是正确的。 她还没有嫁给太子,到目前为止,两人甚至连定情也不曾 现在的这个殿下,应该跟沾溪照水、祖父祖母他们一样,生活在两千年之后。他依然是那个皇太子,却不曾拥有两人古代的那段过去。 所以,他之于她,是夫是天。然对他而言,她不过是浮世三千无关痛痒的过客。 应该是这样吧 这里没有皇权至上,就算抗旨不遵,也不会株连九族。 但是十几年的熏陶渐染,已经让“从一而终”的观念深深植根于章若愿的骨血之中。三年多的朝夕相处,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有求必应的疼爱,已经一点一滴渗入她生命里,成为一种难以割舍的习惯 詹景冽的生物钟一向很准时,5:30起床,跑步半小时,健身房半小时,然后洗漱用餐,去公司。 即使睡得很晚,但长期坚守的日常作息不是一两天能够打破的,詹景冽醒来的时候五点二十四分,他一边往身上套晨跑的衣服,一边命张禄将车开到侧门口。 向不远处大床上望去,见章若愿双眼直直望着自己,貌似在发呆。他起身走过去,沉声道。 “走吧,送你回去。” 章若愿心中藏了事,整个人安静得有些不像话。毫无灵魂地坐上詹景冽安排的车中,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实际上,她整夜没睡,眼也未合,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无论殿下是否记得她,他都是她的夫,她的君,她后半生的仰仗。她不可能允许另外的女人替代她,与之共度一生。 既然如此,她便不可再像以前那样插科打诨,一味伪装退让着生怕他不悦了。既然日后两人要长长久久生活一辈子,那她必须要以心换心,让他这一世非她不可。 而首先要做到的,便是进退适宜,张驰有度。 众所周知,当男人愿意宠一个女人的时候,即使她漫天开价讨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觉得率真可爱。真要起了厌恶之心,就算女人为他付出一切,都觉得不堪忍受。 什么时候可以得陇望蜀,什么时候必须谨守本分、寸不僭越,这是一门学问。 自踏入东宫台阶那一刻,她无时无刻不在揣摩殿下的喜乐偏好,除了衣食住行将太子爷伺候得无微不至外,连国政世事也密切关注。自古女子不涉政,但身为储君之妻,若是最基本的局势都看不懂,何堪与太子匹配 夫妻之间,一个心怀天下,一个只局限于后宫勾心斗角。长此以往,最终结果必然话不投机,渐行渐远。 章若愿深歆此道,自诩殿下的脾性掌握了七八分。 她一直以为,殿下最不耐女子伤春悲秋、哭哭啼啼,也不喜那等作风大胆、投怀送抱的姑娘。他眼光独到,喜怒不动声色,高深莫测,实则不然。 若不是那次禄总管多喝了几杯,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其实太子爷并没有具体的喜与恶,只要入了眼,便乐意纵上几分。而她,恰是那个唯一闯入他视线的女人。 自此,她才恍然觉悟。以为步步为营所得的一切,都不过是殿下一时兴起的赐予。他宠她、怜她、疼她,愿意给她独一无二的体面与尊荣,原来并不是因为她的玲珑心肝。 只因,他看着顺眼。 在尚未摸清目前的形势之前,她不打算轻举妄动,眼下还是先回家想好怎么应对祖父祖母那一关吧。 章若愿将发髻上的白玉簪取下,纳入掌心,打开车窗,让外面疾驰而过的风吹散她心头的烦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闺蜜 章若愿思忖再三,穿过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直接到了荣安堂。 彼时,章晋琰与章平氏正在用早饭。薏仁糯米粥,什锦三丝,酱瓜条,样式简单,胜在清淡爽口。 见着章若愿来,章平氏招呼刘妈妈添了副碗筷,三人默不作声吃完了饭,章平氏才随口问道。 “昨个几时回的德馨居” 章若愿半垂下眼眸,避重就轻。 “愿儿看书入了迷,放下书卷天色已晚,恐怕打搅祖父祖母休息,所以离开荣安堂时没能及时只会一声,劳祖母记挂了。” 章平氏掩唇对刘妈妈轻笑道。 “这丫头跟她爷爷一个脾性,连看书的习惯都差不离,一旦沾手非得等到双眼困得合不上才肯放下。” 刘妈妈也是笑:“老爷子若是听了五小姐这番话,准能多下一碗粥。”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将话题扯远。见事情算是揭过了,章若愿稍微缓了口气。又多坐了会儿,等章平氏开始处理琐事,才起身回了德馨居。 一路上章若愿想了好几种说辞,最后发现几乎每一种都存在漏洞可寻,索性不想了,准备等会儿见招拆招。 进了屋照水第一个冲上来,再次发挥小麻雀叽叽喳喳的本领,各种问题问个不停。 “小姐小姐昨天你在老夫人那儿睡得好么,热不热有没有被蚊子咬今天早上呢吃得好不好” 章若愿:“” 按照常理,不晓得怎么回答照水好奇宝宝提问时,章若愿求救般望向善解人意的沾溪。沾溪的手腕依然相当给力,直接将照水挤开,一件嫌弃。 “老夫人是小姐的亲奶奶,她会虐待小姐么你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问这种白痴问题吧” 照水呶呶嘴一脸委屈,就差求抱抱求安慰了。 “可是昨天小姐回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问的啊干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沾溪对此反应相当简单粗暴,大大翻了个白眼后,索性完全忽视她,与章若愿开启两人无障碍交流模式。 “小姐您的手机怎么总是处于关机状态这两天蒋小姐一直在找您,打不通的电话全打我这儿来了。 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让您回来后一定先跟她联系上。” 手机那是什么东西 章若愿愣了愣,回想从昨天到现在她身无外物。除了那根白玉簪,好像就只有刚才下车时,禄总管交给自己的那个能循环演奏曲子,还有各种莫名其妙机关的白色硬壳物件了。 禄总管把东西交到她手上时,还说了句物归原主。 章若愿摊开手心,将那个一手尚不能完全握住的东西,递到沾溪面前,锁定她的反应。 这个东西难道是手机 对于章若愿这个潜意识的动作,沾溪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她家小姐琴钢琴棋象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样样拿得出手,成绩优异,堪称一代学霸,温柔善良,形象好气质佳。真是哪哪都好,可要说还有不足的地方,便是与时代脱节实在太严重了。 在这个互联网飞速发展,网络猛于虎的时代里。如果从众多“低头党”“手机族”中看到一位手握书卷,读得津津有味,长发及腰,通身古典韵味的女子,不用怀疑,那十有八九是她们家小姐。 小姐完全就是翻版的老太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天知道有多少男生想要追求小姐,最后无一不被她带进史学典籍的探索里,简直虐哭在厕所。 话题跑偏了,总而言之,由于小姐对手机类科技产品极度不感兴趣。迄今为止只会接打电话,连发个短信都需要碰运气。所以,小姐的手机交由她打理时居多。 因此,沾溪意料之中接过来,按下开关机,屏幕上没有丝毫明亮的趋势。紧接着她干净利落剥落手机壳,检查了下手机卡和储存卡的摆放位置,确认没有问题后,将手机快速恢复原状,得出结论。 “应该是手机没电了,我去充上电试试。” 章若愿亦步亦趋跟在沾溪身后,一边默默记下整个手法和拆卸动作,一边细细想着。 原来这东西被称为“手机”,放在手心的机关么名字倒是蛮相符的。 沾溪在章若愿房间里找到充电器,插到距离床头最近的插座上,手机屏幕很快亮了一下,显示出电池的图标。 过了会儿,开机解锁时,沾溪想都不用想输了一串数字进去,毫无悬念的立即解锁。她深深吸口气,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第n次强调。 “小姐,我说过多少次密码不要总设1234567,这么简单很容易被人破解,设不设没差” 章若愿虽然全然不懂所谓“密码”是个什么东西,但秉着学海无涯,积极求知的精神,还是很不耻下问道。 “那该设什么” 沾溪想都没想:“至少也该7654321吧” 章若愿:“” 这两组真的有差吗 最后一脸坚决的沾溪在自家小姐满脸疑惑,一副“我不懂全世界,全世界也不懂我”的神情中彻底放弃拯救她的想法。 “那干脆不设密码好了,不然光是解锁对小姐也是个大难题。” 章若愿虚心受教,完全服从安排,目不转睛注视着沾溪的指尖在那块发亮的长方板上,蜻蜓点水般左点点右点点,随后手机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嘟了大概两三下被切断,紧接着里面传来温柔婉约的女声,即使带了些急促的情绪,依旧悦耳动听,闻之心旷神怡。 “你终于联系我了,若若。” 仅凭这一句,章若愿立刻认定,这是她从小到大的好闺蜜,蒋绾的声音。 “那天咱们聚会到一半好端端的卫明彰怎么来了可别说什么“不知道”“与你无关”之类的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整晚他眼睛就没从你身上移开过。 后来男生们起哄灌酒,他也当仁不让挡在你面前全喝了,那副护花使者的典型做派,可真够真让一帮女生对你羡慕嫉妒恨。” 卫明彰算起沾溪和照水的对话,这个名字已经是第二次被身边的人提起了,她跟他很熟么 章若愿努力搜索脑海中关于卫明彰的记忆,最终定格的也只有年少时,那个面如冠玉的小小少年,其他的一概模糊。她欲哭无泪,只能半尴不尬的答了一声。 “嗯” 天晓得“同学聚会”是什么意思,章若愿下意识看向沾溪,还没开口她已经关上门走出去,把私密空间交给两人。 蒋绾那边显然有话要说,也不介意她的含糊不清,自顾自道。 “不过以我们的关系,倒是有几句真心话要对你说。 卫明彰在一大波追求你的人之中算得上出类拔萃,相貌家世在a中也是拔尖儿的。 但是若若,咱们过了这个暑假马上就进入大学校园了,以后可选择的机会还多的是。在确定自己真正心意之前,不要轻易被甜言蜜语打动,一时心软答应他。 而且,我听说你那个和卫明彰同班的堂姐章若涵,早放话说卫明彰是她的人,谁抢跟谁拼命。 章若涵那性子我也知道几分,一向说到做到。你和她住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闹僵了多尴尬。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你再仔细想想吧。” 章若愿听得认真,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绾绾是她舅母沈蒋氏的亲侄女,蒋侍郎独女。两人年纪相仿,家世相当,一见如故,从此成为莫逆。未出阁时,时常相互邀约寻芳踏雪。 两人之间时而调侃嬉闹,时而交换彼此的小秘密。亲密无间,从无间隙。 后来她成为太子妃,碍于宫规,不能随意出宫及召令女子进宫,两人渐渐不常见面。即便如此,但凡有人诋毁她半分不是,绾绾总会站出来同那人理论。 那样温柔贤淑的性子,为了她据理力争,最后还会被人嗤笑为攀附皇权、趋炎附势,只要一想起来,章若愿便止不住心疼。 她曾不止一次恳求皇后娘娘赐侍郎府嫡女一桩金玉良缘,可不知为何,绾绾执意不肯松口。 她与绾绾同龄,及笄即入东宫,三年为人妇。而绾绾二九年华,至今孑然一人。 章若愿无声点头,随即想到绾绾看不到,当即郑重答道。 “我会记在心上的。” 听到这话,蒋绾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开始讲起这两天值得说的新鲜事来。 “对了,猜猜我现在在做什么,猜对有奖哦” “看书。” 章若愿很认真在猜,在她心中闲来无事当然要看书,唯一的生活调剂也是看书。她从没观察过别人的世界,自然不可能蹦出什么有创意的答案。 关于好友不能再out,生活环境封闭落后到直逼远古世纪的特质,蒋绾已经无力吐槽,此刻也不抱希望于从她口里说出什么正常点的答案,直接不卖关子了。 “好了告诉你,我在甜品店打工。” “打工” 发出疑问的章若愿还在揣测着这两个字的意思,而蒋绾按着一般人的思维,以为她在好奇之后一连串问题,索性一五一十说了。 “我妈在北央大道这边新开了家连锁店,新经理暂时还没定下来,只好叮嘱我过去凑数。 左右无事可做,在家呆着成天逛街买东西乏味至极,不如来帮我妈的忙。 而且你也知道,我对美食最没有抵抗力了。 果仁部落这里最新推出了一款芒果椰奶口味的班戟,我刚刚试吃了一下,真的很不错。 我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要不要过来,请你随便吃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许衍 这个世界对于章若愿来说,恐惧远远大于好奇。 依照她以前的心思,无法完全掌控的领域,她一般本能规避,尽量不去涉足。那种每走一步都不确定后续一系列反应的情形,会像独自悬浮在半空中,没有凭借和依仗,很容易丧失安全感。 章若愿本意是不想去的,这个世界之于她而言,实在太过陌生。 但她无法拒绝绾绾。 在那个起居住行刻满了规矩,呼吸吐纳皆是皇权的朝代,她别无选择也无可奈何。但如今,再没有森严的礼教约束,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只剩下自己的彷徨。 她想见绾绾,即使对将要面临的事情一无所知。 章若愿紧握着手机,咬了咬唇,半响终于下定决心。 “我什么时候过去合适” 原本只是很寻常的回答,谁料得知肯定答案后的蒋绾,居然小小震惊了一下,紧接着十分欣喜道。 “你真的肯来天啊我是撞大运了么 若若,你知不知道平时你有多宅,约你出去玩,需要连续不断在你面前疲劳轰炸一个月 你窝在家里,除了写字就是画画,整天修身养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时常担心你会憋出病来。” 章若愿失笑不已,对蒋绾的想法不置可否。 怎么会呢 读书,习琴,练字,刺绣,这是最基本的生活日常,与饮食就寝一样,不可缺少。她便是呆上几年都不会觉得无聊,何况,古代每一位闺秀无一不是这般熬过来。更甚者,女子从订亲开始直到嫁人不会轻易出门,每天除向长辈请安外,基本不会离开闺房,需安心绣嫁衣待嫁。 若真应了绾绾的说法,那人人岂不都魔怔了。 蒋绾不晓得章若愿的心思,听不见她说话,还以为她正想改变主意,赶忙把这件事敲定了。 “那说好了,可不许反悔 你好好在家呆着就行,一会儿我让司机过去接你。” 章若愿本来想问,这样专门派人来接她会不会太麻烦了。但转念想到她对周围的环境一无所知,自己想办法过去总是行不通的。 自出生到现在,她难得的几次外出,无一不是仆佣成群,车马铺道。连走远路也屈指可数,最大的活动范围,不过在宫里游园赏花。思及此处,只得颔首应受了这番好意。 “好,那我在家等着。” 挂了电话,距离午时尚早。章若愿心事重重一宿未眠,此刻躺在床上不觉困顿,合眼即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正午时分,章若愿估摸着时候也快到了,起身梳洗一番。找了条长及脚踝的玉兰色纱裙换上,将长发简单盘于脑后,斜插上那只白玉簪。 飞天髻、明月髻、簪花髻等虽然好看,但过于繁琐,没有沾溪照水帮忙,很难盘成,只能一切从简了。 她望着明镜中天然去雕饰的自己,远山含黛眉,粉桃沃丹唇,瓷白的脸蛋儿水嫩嫩,俏生生,宛若娇美的丹蔻,含情欲滴。 一切仿佛掐着点儿,章若愿刚梳妆好,沾溪便过来知会,说是绾绾的司机已经在门口侯着。她素手撩了撩衣裙,见镜中人儿无不妥之处后,取了手机坐上车。 车身缓缓开动,平稳向城市中心驶去。 果仁部落是b省最具影响力的甜品连锁品牌之一,甜品市场占有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多年来以其独特的口感,别致的卖相,良好的信誉,倍受中高档消费者青睐。 最新开业的这家果仁部落位于北央大道东南段,已经是全国第174家连锁店。它设在b市最密集的商业大厦群之中,面向广大的白领及高薪阶层。 有口皆碑的品牌,时常优雅的装潢,以及地理位置的优越性,三者组合带来的效应,似乎不红都没有理由。 章若愿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人口高峰期,店内的生意依旧相当火爆 放眼望去,一眼便可看到前台那个穿着经理服,面容靓丽,身材姣好的女孩。她有条不紊地与顾客交流着什么,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那种自信从容的笑容,分外耀眼。 章若愿望得出神,记得那时两人在京都最负盛名的一品斋吃茶点时,绾绾曾经提起她想开一家店,专门负责研制各式各样的美味糕点。到时候,每出一道新口味,便第一个邀她品尝。 看着虽然忙碌不已,但眼角眉梢俱是光芒的好友,章若愿由衷为她感到骄傲。 当初对宦官之女涉商有诸多限制,绾绾的想法最终无疾而终。然而这一切,在一个不知名的世界成为了现实,多么来之不易。 趁蒋绾忙碌的空挡,章若愿静静环视着周围的格局。宽敞的前厅装修风格异常夺人眼球,带着都市特有的简洁明快,亦从细节中透出点点温暖甜馨。 墙面、栏杆和窗棂上装饰着不同类型的花梗,雪白的墙壁四角涂鸦着每种点心的“甜言蜜语”。淡粉的桌布下摆印着些许零零星星的小碎花,温馨的田园风格给人一种自然不失亲近的感觉。明亮鲜活的色彩及明快清新的颜色,将室内点缀得柔美雅致,十分小清新。 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精美的五星瓶,旁边配着纸和笔,顾客们可以记录下每时每刻不同的心事,或者将难以用语言表达话写出来,委婉传达给对方。 左右无聊,章若愿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拿起笔缓缓写下现世安暖,岁月静好。然后按照五星瓶身上标签的图示,有模有样叠起星星来。 一直叠到第五颗,斜对面那桌坐下了一对外表极其吸睛的男女,女子过于娇嗲的声音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看上去也很不错的样子,一并要了吧。” 女子应该对自己的身材极为自信,一袭火红色低胸长裙,几乎露出了半个胸脯。颈上佩戴一块极品祖母绿,脚下一双金色镶钻鱼嘴高跟鞋,品味甚是“独特”。 至于长相,大概是她抹的脂粉太厚重,章若愿一眼望去,留下印象的只有那双烈焰红唇。 胡乱点了一通之后,她挺胸抬头,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食指不停在菜单上比比划划,对一旁的服务员有些颐指气使道。 “发什么愣,你记下来没有怎么做事的” 与己无关,章若愿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了。彼时全程一言不发,默许着女子无理取闹的男人,终于开口解围。 “不用记了,请直接把你们这里每样甜品都来一份。” 他的声音清润朗朗,又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感。章若愿不自觉抬头看向那人,剪裁合宜的西装凸显他高挺颀长的身姿,五官俊逸,姿态闲雅,一看便知气度不凡。 许衍,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没等章若愿探究一二,红衣女子已经双手交合,拍拍鼓起掌来,像是看戏到了精彩之处,满意得连连点头。 “啧啧,许大少果然大方,这坐拥数亿资产的公子哥出手就是豪阔。 不知许大少能否高抬贵手,给我这个一文不值的小艺人留条活路呢” 许衍对她冷嘲热讽的口吻不以为意,从容不迫道。 “娱乐圈那种地方不适合你,入学手续我已命人办好,等九月份去上学。” 女子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挑衅。 “怎么,嫌我高中毕业丢您许大少的脸” 许衍自始至终不曾被她激怒,神色平静中透着几不可察的淡漠。 “许倾,如果我是你,我会适可而止。” 那个被称为“许倾”的女人闻言勾起一个满是嫌恶的冷笑,血红又尖细的指甲划在素色桌布上,留下几条触目惊心的刮痕。她一字一句,歇斯底里地反驳回去。 “如果我是你,我会觉得羞耻 连我一个女人,我都知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而你,你是许家大少爷,所有的继承权都在你手上,你什么没有 你却非要认贼作父,视娼为母,像条狗一样对那两个贱人摇尾乞怜 许衍,你真让我恶心”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许衍嘴角轻掀,流露出一抹悲天悯人的同情,削薄的唇不甚客气回道。 “目前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确定是在反抗他们而不是糟蹋自己” 许倾显然不及许衍段数高,三言两句被蔑视得体无完肤,她愤然离席,高跟鞋跟像踩高跷一样,踉踉跄跄跑出去。 许衍并没有起身去追,他无视周围似有若无的关注,仍气定神闲端坐着,好似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所有人的臆想,与他无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香甜 蒋绾听服务员简单介绍了下情况,点点头吩咐她去忙别的。待处理好手头的事务后,维持着完美的职业笑容走过去。 但凡能在北央大道站稳脚跟的人物,个个非富即贵,越是金贵的客人,越是挑剔龟毛,越是半点儿马虎不得。 16号桌点餐的那位小姐已经离开,她需要确定剩下的先生是否需要撤单重选,不然甜品出炉,顾客反悔,可是一件麻烦事。虽然真正豪阔之人往往不会将这点小钱放在眼中,但也不乏家财万贯反而一毛不拔者。 毕竟这个世界最不缺的,便是例外。 “先生您好,我是果仁部落北央店经理。 刚才您点了本店包括招牌推荐在内共二十九种甜品,我想最后请您确认一遍,还有需要更改的地方么 或者,我可以额外为您,再推荐些本店近期主打” 柳眉芙面的佳人穿着栀子色及膝制服套装,领口处肤白如玉。杏眼桃腮中晕染着淡淡的秀雅,笑容清丽,气若幽兰。 单是第一印象立即让人感到一股得体适宜的柔美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但凡略有风度的男士,没有谁会舍得为难这样一位美女,何况,如此合情合理的说辞,根本令人找不出为难的理由。 许衍站起身,不动声色将蒋绾动人的笑容收入眼底,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透出几分沉稳笃定。 “不用了,依旧按照刚才,每样一份。” 他顿了顿,略微思索片刻,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放到桌子上。目光不经意掠过蒋绾粲然的笑靥,补充道。 “做好后,请帮我全部打包,送到对面嘉天盛世九十八层。” 蒋绾扫了眼桌面,那张朱古力背景卡板上一串银色漂亮的英文oxu yan, nera anar of the jia tian grou笑容不变,淡淡颔首。 等许衍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蒋绾食指并中指夹起那张薄薄的名片,递给负责食物配送的张姐。 张姐原来在北央西侧的那家西餐厅做过经理,被果仁重金挖来。她见多识广,阅历不浅。一看见那张高逼格的名片立刻眼光一亮,待认清英文下面的中文汉字一笔一划刻着“总经理许衍”这五个字样后。 手握着名片就跟上面镀了金似的,四十好几的人声音难掩激动。 “嘉天盛世总经理”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扭头看向旁边面色平静,仿佛一无所知的蒋绾,努力压制下即将喷薄而出的惊诧。 “那可是站在整个b省最顶端俯瞰众人的“太子党”。 我们居然得到了一张许少亲手赠送的名片” 剩下的话因为太过难以置信,被张姐强行没于口中,她小心翼翼看了眼周糟,确认无人瞧见,赶紧将名片塞回蒋绾口袋里。 “赶快收好,千万别随便给人看。” 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像是随时会有人饿狼扑食般冲过来抢。蒋绾忍俊不禁,把那张含金量十足的东西抽出来,放进张姐手心。 “这个是刚才那位客人订餐的凭证,就交给张姐了。一会儿把甜品送到九十八层的时候,少不了这张通行证。” “可是那位客人分明是” 见张姐仍坚持着什么,蒋绾含笑打断了她。 “既然是果仁的东西,便是属于大家的,名片由你代为保管吧。” 她的确不知道什么是“太子党”,他们的权势究竟有多大。但那并不重要,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想经营一间充满温暖气息的小店,吃着口感嫩滑,卖相极佳的牛奶布丁,和闺蜜朋友一起享受曼妙的午茶时光,平淡中营造丝丝缕缕的诱人香甜。 那边蒋绾正忙得不可开交,这边章若愿对着许衍早已消失不见的背影,若有所思。 作为一名足不出户的名门闺秀,章若愿对许衍的认知仅仅停留在外界一致对他的评价“风流倜傥,落拓不羁”上。 众人皆道,护国公世子许衍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此情非痴情,实乃多情。 他可以昨个儿还为燕春楼的头牌花魁与富家纨绔大打出手,千金抛掷为博美人一笑,明天又跟别的姑娘生死相许。 偏偏他貌若潘安,俊采星驰,引得无数闺阁女子既爱又恨,颠倒痴迷。关于他的事迹,总被人绘声绘色地口耳相传,添油加墨,甚是香艳。 虽然京都传扬中对许衍的风评,贬胜于褒。但章若愿一直心里明白,在他游戏人间,不学无术的伪装下,一定腹有丘壑,胸纳乾坤。 护国公世子如若真如表面上这般萎靡不振,毫无建树。慧眼独具的东宫太子怎么会器重一个无用之人,钦点他为三大侍读之一。 她可不曾忘了,未出阁前护国公许茂曾几次三番请旨废世子,后来随着许衍在太子身边的地位越发根深蒂固,护国公府大权暗中被他全权掌控在手。 从臭名昭著的京都第一纨绔到储君身侧稳坐第一把交椅的倚重大臣。蛰伏三年,他以雷霆手腕洗血多年耻辱,令满城无不拍手称服。 那样一身傲骨的男人,怎么可能真如传闻若言,一无是处 不过这些只是她的揣测,章若愿真正对许衍的印象,停留在最近一次宫宴上。那日圣上念他为乌蒙之乱出谋有功,又是太子近臣,欲将大理寺卿之女陆湘指给他,择日完婚。 他伏地下跪,掷地铿锵。却不是“谢主隆恩”,而是“请陛下收回成命”。 抗旨不遵的下场,自然是龙颜大怒。若不是殿下力保,他很可能命丧当场。 即便如此,许衍的眼神仍然坚如磐石,那种身首异处也不肯妥协退让的执拗。使她宁愿相信,或许是因为得不到那百无一用的深情,所以他才选择最残酷的自我放逐。 痴情空付,不如多情。 那个化着浓妆,举止张扬的女子,应该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章若愿对许倾的了解仅限于及笄前几次随三婶去各府拜会时,无数次听人当取笑的谈资提起过。 护国公原配所出的嫡女,粗鄙不堪,出口成脏,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教养。与之兴起的,还有另一种说法。护国公继室许章氏苛待原配遗留下来的一双儿女,削减吃穿用度,还故意“捧杀”。养的世子颓废,嫡女蛮横。 一时之间,国公府内宅污秽,家宅不宁的消息甚嚣尘上。值得一提的,护国公那位人人喊打心狠手辣的继室,正是章阁老嫡幼女,她的嫡亲小姑姑章曼华。 可能也因了这层关系,她与许衍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可想而知,对方并无好脸色可言。 不过许衍毕竟是男子,就算心中不痛快,也顾念着风度,不会当面给她难堪。更甚者,她是太子妃,他拼死效忠之人的正妻。 至于暗地里有没有放冷招,这就不能知晓了。 章若愿正思索得出神,蒋绾趁客人少了一些,剩下的人手足够了稍稍松口气,蹑手蹑脚走过来,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吱一声。” 边说边摘下手套,坐在对面的位置上,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珠。章若愿抽出一边的纸巾递给蒋绾,不甚在意地摇摇头。 “没等多久,我也是刚到,看你忙得满头大汗,累不累” “累倒不累,是我自己太紧张了,第一天上班,又是空降兵。底下那么多员工盯着,不拿出诚意来,光闲言碎语就能把我淹没。” 提心吊胆了半天,也唯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能稍稍放松片刻。那些烦心事掠过不提,蒋绾拿起桌上的单目,往章若愿面前推了推,颇为豪气道。 “想吃什么,随便点,小店经理亲自为你服务” 章若愿被她明媚的笑容感染,将方才的沉思抛到九霄云外,歪着脑袋笑语嫣然道。 “荣幸之至。” 甜品单口味多样,种类繁多。宫廷御膳房那些面食,她尝过的珍馐不足九千也有八百,却也不曾见过如此色泽诱人的糕点。 不可否认,这里的每一道甜品看起来都精美可口,引人食指大动。章若愿看得眼花缭乱,选择无能,只好把决定权交给蒋绾。 “你帮我选好不好” 蒋绾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应承下来,不一会儿便从前台端了新鲜出炉的羹点摆上桌。 “这是本店的招牌推荐杨枝甘露和芒果班戟。 你尝尝口感如何,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尽管提,负责口味研制的厨师跟我蛮熟的。” 亮晶晶的西米配以醇香牛奶、椰浆和白糖,内里裹着酸甜的葡萄柚,灿澄澄的芒果肉丁,成花状聚拢在正中央,色泽鲜亮,诱人非常。 舀一勺放入口中,爽滑清凉,香浓甜腻,味蕾处萦绕一股淡淡的芒果滋味。章若愿满足得眼角都弯起来,无需多过夸奖什么,表情已是最好的赞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恩怨 作为甜品界业绩最好的品牌之一,果仁部落的效率与质量确实有口皆碑。从糕点的烹制包装到整齐摆列在嘉盛九十八楼各位职员的办公桌上,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许衍与客户通话完从办公室出来,仅冲杯咖啡的空档,以营销总监为代表的嘉盛高层,笑容憨厚,向他表达了真挚谢意。 “果仁部落的甜点依旧十年如一日的味道足,许总破费了。” 许衍点点头,思索片刻补充道。 “合口味便成,破费就免了,最近大家加班加点都十分辛苦,应该犒劳一下。 这腰包可是总裁掏的,我纯粹跑跑腿。要真想感谢,吃完了好好干,争取事半功倍才是正经。” 营销总监闻言,立刻加快了进食速度,边吃边囫囵道。 “许总放心,咱大家伙一定齐心协力为总裁和嘉盛办实事儿。” 目的达到,许衍拎着余下几份提拉米苏上了九十九楼,号称商界金字塔的嘉盛顶层。 甫一踏出电梯,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仿佛都被施了咒语,平行静止。整个空间屏幕自动屏蔽所有人为干扰,唯有手指敲击在键盘上发出密密麻麻的杂音,清晰可闻。 周糟四处弥漫着的静然冷寂的味道,以季准为首的整个首席执行官秘书团无一不保持着绝对的缄默。那份谦恭与认真,严谨与专业,直引得所有踏上九十九层的人不自觉潜移默化。跟随这里的同行一起,离了喧嚣,绝了躁动。 许衍将手中几份茶点悄然放于季准桌上,放轻了脚步,走进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的设计风格简约雅致,华而不俗。色调以典雅白为主,辅之墨黑银灰两色,间或珍珠白提亮。线条浓重优美却不失自然流畅,布局规整,架构大气。 沉稳中透出微妙的奢侈与高贵,处处彰显主人与众不同的格调品味。 即使已数不清多少次出入这里,许衍仍忍不住屏气凝神。他知道,那是一种无端的敬畏,只要踏进那人的辖制范围,便萦绕周身,挥之不去。 这种敬畏,被他精确解读为,王者的掌控力。 “太子,刚刚万象集团总经理曾振致电,关于泇洱湖附近那块地皮,他想亲自出面与您交涉。” 正埋首细看桌上策划案的詹景冽闻言,厉眉轻挑,明显不愉的神情使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紧绷肃然,一丝不苟,比平时更要冷硬几分。 “我记得那块地已经动工。” 许衍敛眸:“施工一个月,曾振预估泇洱湖别墅群建成,将会给嘉盛创造一笔巨额利润。于是出手收购我们尚未圈定的地皮,也大兴土木,建造别墅群。 企图利用我们大肆宣传产生的连锁效应,不费一分一毫,坐取暴利。” 詹景冽抿起的薄唇扯出一抹讥笑,好似凝了万层寒气,冷冽如霜。 “告诉曾振,在我面前玩把戏,他还不够看。想谈让他老子从地下爬出来跟我谈” 他双手交握撑于办公桌上,斜飞入鬓的乌眉,凌厉幽邃的眼神,无一不流泻出睥睨千古的冷傲,一种乱世沉浮舍我其谁的恢弘霸气。 在这之前,许衍从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让他鞍前马后在所不惜。直到詹景冽仅凭那身凌越众人的气势,便让他望尘莫及,甘愿臣服。 他的目空一切,不是无知狂妄,而是强大到无所畏惧的笃定。没有谁比他,更具备孤高冷傲的资本。 他是王者,从生下来那一刻,便注定了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提起b省绝对权威的存在,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想起一个姓氏詹。众所周知,詹家垄断了全省几乎七成的经济命脉,其在名流豪门中的地位已经到了独领风骚,无人敢与其争锋的地步。毫不夸张的说,詹家一跺脚整个省区也得跟着摇晃几分。 詹家这一代继承人,长子长孙詹景冽凭着与其家族影响力相辅相成的霸道手腕,碾压商界各鬼手新贵,以绝对强悍的作风稳坐头一把交椅,人称詹太子 这个男人,将天赐贵胄与自身沉稳,逼人锋芒与处事内敛完美融合,真正将天之骄子的脱尘傲世,与撼人魂魄的领袖魅力发挥到了极致。 这样的小插曲每天都会发生无数个,詹景冽还不放在眼里,只是一两句便将此事揭过不提,随即把手头刚看完的策划书递给许衍。 许衍一目十行从头翻到尾,每一处细节都不曾漏下,直至最后一页末尾处。眸光里满是激赏,毫不吝啬给予高度评价。 “脉络完整,创意新颖,对当前市场方向的把握较为全面,可行度很高,是个人才。” 詹景冽不置可否,那双湛黑的眼眸深邃沉静,除了一成不变的清冷,还增添了些许意味深长。 跟着这位指点江山已久,许衍读懂了詹景冽眼中的深意,翻至首页右下角。待看仔细策划人处署名章怀豫后,他原本无甚表情的脸,悄然变得严肃,眉心紧蹙。 “您的意思是” 詹景冽将他渐变的脸色分毫不漏收于眼底,不紧不慢,一字一句道。 “我有意向升任章怀豫为盛世总经理,你怎么看” 嘉盛集团是詹家在商圈不可撼动的经济根基,也是詹氏全部产业链中最核心的一环。由詹景冽曾祖父于1910年创建,集房地产开发、酒店经营与商贸投资为一体。百余年稳坐b省房地产开发龙头,一直处于从不曾被超越的神话地位。 根据全球经济周刊报道,嘉盛集团位列国际房地产企业排名的第23位,名下子公司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七年前,詹景冽掌权后着手在众多子公司之间挑选最具发展前景的两个,命名为嘉天和盛世,按总部规模打造,以方便管辖人员,精简机构,实现效率最大化。 嘉天、盛世可谓嘉盛最重要的两个子公司。 简单的一纸任命书,其中代表着多大的人员变动,背后的意义许衍再清楚不过,郁猝之下口气不免带了几分直冲。 “章若仪已经是嘉天的财务总监,章怀豫再担任盛世总经理,这嘉盛集团很快要改姓章了吧” 对于下属的口不择言,詹景冽不以为意。这么多年,许衍什么样的心思城府,手段能力,他一清二楚。许衍从不是说话不过脑子的人,能吐出这样一番话,不过故意而为之。 想必清楚这个提议虽只是随口一说,整体恐怕已经定型。明着不同意也没辙,只能动用私交。看来许衍真是下了决心,不跟章家牵扯瓜葛了。 詹景冽望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整个身体逐渐紧绷的许衍,口吻认真。 “你知道我任职的标准,只认才不认人。如果许倾有这个本事,我一样不介意整个高层换成许姓。” 许衍懂得詹景冽做决定一向经过深思熟虑,也明白章怀豫确实有过人之处。但人心毕竟偏着长,他也不是铁了心与姓章的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毕竟想起自身的处境,章家总是心头膈应的根源。 但凡有的选择。他都不希望将来跟自己共同进退的人,姓章。于是,许衍把自己最后的坚持一一摊开。 “你知道我与章家有过节。” 詹景冽浓眉横挑,骨节分明的食指在光可鉴人的桌面轻扣了两下,沉声反问。 “章家什么时候章曼华一个女人能代表整个章家 章晋琰将章曼华从章家除名,亲口宣布章曼华不再是章家人,一言一行与章家没有半点关系,给你的交代还不够” 许衍字字泣血,心头的愤恨与不甘让他俊朗的五官显得狰狞暴虐,好像一匹受伤的豺狼。 “可章曼华身上留着章家的血 如果当初她不是章家小姐,她怎么有那个底气敢逼死我母亲,怎么能顺顺利利嫁进许家作威作福 事情发生,伤害造成,他们章家天真以为将章曼华除名,就能抹消我们兄妹心中的恨。 可我母亲呢我母亲的命谁来赔” 詹景冽听完许衍压抑堆积多年的悲愤,默不作声。等他差不多平复了惊涛骇浪的情绪,许久,才缓缓出声。 “所以,你要永远沉湎在那段过去里,让你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乃至世世代代都与章家永不往来。让他们带着几辈子的怨恨,固步自封在自己的世界里,至死都不往前迈一步 如果章家只是个无名小卒,得罪了他们倒也未尝不可。 可如今,你应该清楚章氏在b省的影响力。与之为敌,许家都不一定讨得了好处,更何况失去许家做后盾的你只凭一己之力。 再这样蹉跎下去,等章曼华的一双儿女渐渐长大,许家的股份你还能拿几成 你想抱着前仇旧怨,眼看章曼华坐拥许氏,享尽齐人之福,而你和许倾流浪街头,一无所有” 不得不说,詹景冽开解人的本事十分艺术,字字攻心,句句狠准。蛇打七寸正落于许衍最介怀的部分,迫他不得不静下心来,谨慎思考今后的走向。 今时今日,换作他人,詹景冽必然不会多说。但许衍从他初掌嘉盛至今,七年交情非比寻常,能帮的自然免不了伸手拉一把。 詹景冽缓缓站起身,走向凝神沉思的许衍身旁,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话语磅礴。 “是个男人,便要笑泯恩仇,不择手段直奔成功。 当你将一切掌控在手,才有资格选择恨或是原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套狼 午后,炽热的太阳悬于湛蓝的天际,毫不吝啬释放出满满的热量,穿透道路两旁葱郁葳蕤的香樟树,留下窸窸窣窣的斑驳树影。 过了客流高峰期,果仁部落难得清闲片刻,只偶尔稀稀疏疏的顾客进店,点杯饮料或塞着耳机听音乐,或有一下没一下翻着杂志报刊。 这其中,章若愿实在拗不过蒋绾的一再挽留,恬着脸霸座到底。两个趣味相投的女生聚在一起,胡天胡帝的海聊,简直有说不完的话题。 从蒋绾口中,章若愿得知许许多多,关于这个时代非常有用的信息。 比如现在的她刚满十八岁,明面上与之前年岁相同。但实际上无形之中,与原来有了很大出入。 区分在于,古代男子二十岁行弱冠礼,即可娶妻生子,女子十五岁及笄后嫁做人妇。而这里,无论男女均以十八岁为界。满十八岁才可算作成年,有独立思考及支配人生的能力。 简而言之,她不仅由雍容华贵,众人艳羡的太子妃,沦为无数黎民百姓之一。甚至还从已婚三年的宗室命妇,变成了如花骨朵般含苞待放的未婚少女 目前,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一名刚刚参加完高考的普通学生,正在火急火燎翘首以盼等成绩出炉,以填报理想中的学府。 虽然对高考的概念一知半解,不过她也能见微知著联想到,天启皇朝历年沿袭的科举制度。作为拔擢人才的手段,科举同样是根据考试成绩的优劣择选取舍。 只不过其脱颖而出的寒门学子,大多出将入相,位极人臣。而高考若是通过,则能进入更有名望的学府,继续深造。 应该是这么理解没错吧 此外,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了皇权的强制约束后,排在最末位的商终于得到喘息,繁茂的商业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日益与现代人的衣食住行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现如今早没了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门户之见,就比如绾绾的母亲,想当年因蒋侍郎朝三暮四,几次三番挽回无果后,看破红尘落发为尼。终日与青灯古佛相伴的侍郎夫人蒋梅氏,正是果仁部落的投资人和创始人。 曾几何时,蒋梅氏因她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刚烈性格,被无数人暗中指责为妒妇。而这个世界里,她用十年时间,将一个无人看好的小店,逐步拓展为全国共设174家连锁店的甜品王牌。用自己的坚韧,绽放出一个弃妇最绚烂的自信和风采。 同一个人,同一种性情,不同的时代,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这不得不引发章若愿深思,即使她一直回避着不想去面对,也不能阻挡一个现实。她所赖以生存的环境全然大变了样,取代的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与空白。 这时候,她该破釜沉舟,还是一如既往地随遇而安 接下来,蒋绾还问了她一连串需要思考的问题,最想念哪所大学,会选择什么专业,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将来打算从事哪方面工作等等。 章若愿一无所知也无心他顾,只能神魂游离地一遍又一遍摇头。 蒋绾善解人意,见章若愿似是遇到一个极为烦人的纠结点,不再追问。捧了杯鲜奶放在她桌前,回前台拿了营销单,坐在她旁边悄无声息清点起来。 再亲密的两个人,也需要一定的隐私空间,不足对彼此道破。不是相互隐瞒,而是将一部分烦忧倾诉出来后,剩下的只能自己慢慢解开。 回来的时候,蒋绾特地打包了几份黄金甜薯烧交给章若愿,嘱咐让家里长辈们尝尝。这份难得的贴心与细致,让章若愿自叹弗如,打从心里感谢不已。 祖父祖母年纪大了,不爱吃甜腻的东西,若涵自那天被祖父训斥之后,收敛了很多。即便如此,多年的针锋相对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化解的。结果可想而知,她态度果决的拒绝“嗟来之食”。 倒是若锦一连尝了两个,赞不绝口,对此,章若愿并不感到惊讶。章若锦虽为二房嫡出,但她的脾气秉性与母亲妹妹截然不同。 确切地说,她继承了二婶崔琴八面玲珑的心思,却自动过滤其拈酸刻薄的成分。精于世故长于世故的同时,兼具二叔敏锐的洞悉力及独道的眼光,当真称得上去粗取精,博采众长。 她的每一处言行举止都优雅到无懈可击,不会令人感觉任何的不舒服。这样聪颖通透的人,即使不讨人喜欢,也一定不会惹人厌恶。 记得当初,章氏全族几十姊妹,绰约多姿,靡颜腻理者不知凡几,除了早逝的姐姐和她,当属章若锦的归宿最为人津津乐道。 能让铁血铮铮的虎威大将军另眼相看,正是因了这份温柔如水的善解人意吧。 章若愿回以娇憨甜美的笑容,亲亲热热道。 “若锦姐姐喜欢就好,以后再得了什么好吃食,愿儿第一个给你送去。” 章若锦自然不会凭白生受了她的好处,你来我往,也回赠了她一套珍藏版文房四宝,鼓励她积极进取,求学上进。 这样一派姐亲妹恭,谦让互爱的场景,直让旁边的祖父祖母看得眉开眼笑,满屋其乐融融。 章若愿不动声色瞥了瞥斜对面,气得六窍生烟脸色阴沉的章若涵,又看了看桃腮带笑,臻首娥眉间无不令人赏心悦目的章若锦。 暗自思忖,一母同胞,体态气韵怎会如此判若云泥呢 有了礼数周全,不存半点疏漏的章若锦,自然少不了陪祖母聊天的人。用了晚膳,章若愿只坐了一小会儿,就跑去书房看书。想起昨晚的前车之鉴,也不敢呆太久。等沾溪照水过来唤她,跟长辈打过招呼,便随两人一道回了德馨居。 夜里章若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反复回想着那天晚上有什么与众不同,为何一觉醒来她便身处异世。除此之外,还有每天醒来都在殿下身边的莫名状况,是偶然为之,还是必然如此。 今晚呢她还会不会在睡梦中,回到太子身边 一想到即将面临的处境,章若愿不禁心慌意乱。她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一个不认得她,也不记得两人之间点滴过往的殿下。 她曾经那么温柔小意的陪笑又陪睡,好不容易把太子爷冷硬的心给捂热了几分。然而只是南柯一梦醒来,一切又退回到原点,需要她步步为营,重新使出百般招数千般花样,再把殿下的心给哄回来。 章若愿单是想想都觉得疲惫,可是再心累又能如何,她无路可退。那人是与她拜过天地,鉴过日月的夫君,她不去争取,难道眼看其他居心叵测的女人前赴后继 光是想到那些不记名分,不要颜面,上赶着入东宫自甘为妾的那些环肥燕瘦们。章若愿便心乱如麻,更不消说亲眼所见了。 这次,她一定要将殿下的心牢牢套住,让他今后,只能纵容她一人。 夏日愈加炎热,夜晚拂面的凉风变得闷闷沉沉,章若愿从冥思苦想中回过神,感觉后背出了汗,贴在皮肤上黏黏的十分不舒服。 她看了看身上这件淡青色分体式睡衣,颇为嫌弃。颜色好像有些黯淡,整体太过素净了一些,最重要的是款式也特别不好看。 忆起昔日床榻之间,殿下极爱啃她的锁骨,肩头,还有小木瓜,她是不是应该重新换一件 平心而论,章若愿有些避讳那档子事,每逢那时候,太子的眼神都格外渗人,像是一只强壮矫健又不失优雅的豹子,先是一点点把猎物全身上下每一处舔舐干净,最后再慢条斯理将它揉碎撕裂,拆吞入腹。 而她,正是那只反抗不了的猎物。 她害怕那种不由自主,失去控制的感觉,怕极了。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每次敦伦过后,殿下都会格外好说话。虽然动作要命的粗鲁又贪得无厌,但事后总比以往更乐意多纵她几分,简直有求必应。 顾妈妈说过,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如果趁着殿下心满意足之时,温柔小意一番,应该更容易加深印象吧。 章若愿咬咬唇,选了一件橘红色薄纱裙,进了浴室。准备泡个香香的花瓣澡,好好慰劳下全身的皮肤。 一尘不染的浴缸里,清可见底的水面,大红的玫瑰花瓣成螺旋式绽开,层层叠叠,裹着鲜艳的花蕊,娇嫩可爱。鞠一捧清水拢在手心,晶莹的水珠从她的纤纤十指中漏出,嫣红的花瓣衬得素手柔荑,凝脂肌肤光泽明亮,煞是好看。 玫瑰淡淡的清香,萦绕鼻端,沁人心脾。章若愿轻嗅了几下,撩水拂身。随着热水蒸笼出的袅袅雾气,她忽然生出丝丝缕缕困意,视线里逐渐模糊,朦朦胧胧闭上了眼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依赖 是夜,菱白的月光犹如一把精致的象牙梳,高悬于浓墨漂染的天幕中,淡淡的光韵像轻笼薄纱,透过尘埃缝隙流泻在丝绸般的水面上,一池皎洁。 玉婵的余辉洒满了寂静的园庭,水池周边环绕的高大棕榈载着无瑕的月色,静默伫立在满庭的微光里。婆娑的树影时不时微微颤动,撒娇似的轻轻摇曳着满身翠绿枝叶,喃喃细语。 波光粼粼的池水湛蓝明澈,随着夏夜轻风徐徐吹过,水面上立即泛起鱼鳞似的涟漪,映衬着皎月如同撒上了一层碎银,盈盈澄碧。 而在这皎洁的池水中,一道迅疾的身影如梭般自如穿行水中,若隐若现。那游弋时的矫健姿态仿佛一条凶悍的大白鲨,逡巡属于自己的水域王国。 只见他挥动着健硕的臂膀分水前进,在池中央左右翻滚,然后突然又一下子沉入水底,不见踪影。 直到那道身影杳无痕迹,章若愿移动身体正要去寻,小幅度动了下腿,却迟迟感受不到脚踏在地面的实质感。不仅如此,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好似踩在棉花上。 章若愿下意识伸过手去摸自己的腿,立即浸泡在一片温柔的冰凉里。异样的触感让她即刻从刚睡醒的迷惘中回过神。视线下移,便看到自己的身体从颈侧往下的部分全部浸泡在水里 “天” 因着这猛烈低头的动作,带动起的水波争先恐后涌入她的鼻腔和嘴巴,呛得她无法呼吸,本能地开始挣扎起来。 冰凉的池水很快将章若愿层层包裹,她不断抡起胳膊胡乱划动,绷直双腿竭力乱蹬,手脚并用地拼命拍打水面,光滑如镜的池面顷刻之间,水花四溢。 “救命救救” 章若愿拼尽全力脚沿着池壁使劲往上一蹬,猛地探出头。 “救我” 未说完便自动淹没于水中,全身的力量很快消失殆尽,汹涌的池水与无边无际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章若愿毫无意义地努力挥动双手,她能感觉到力量在一点点流失。随着不断下沉的身体,她的意志也逐渐开始涣散。 就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刻,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伸过来,一把握住她的腰肢,托着她逆流而上。 那种力量太过强悍与霸道,连下坠的阻力都无法阻挡他,只简单几个划动,便将水波的噬人压力消弭于无形。 身体很快浮出水面,章若愿喉咙里火辣辣的,肺部如同含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喘息都感觉闷疼。她小口小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全身不由自主打着哆嗦。 她脸色惨白,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被水打湿,恰到好处遮住了眼睛里的惊慌失措。娇弱纤细的一小只蜷缩在一起,如漂泊无依的藤萝紧紧攀附在他身上。细嫩的肌肤软滑透明,隐隐可见底下的筋脉和毛细血管。 这份难以伪装脆弱,让詹景冽再不喜欢这份肌肤相贴的感觉,也不忍挥手将她剥下来。只能认命地沿着水池壁,连同她一起抱上去。 甫一出水面,詹景冽立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探寻着向身边的人儿望去。 女孩嫩滑的肌肤欺霜赛雪,在月光笼罩下犹如上好的白瓷,莹釉光泽。修长的颈与瘦削的双肩呈现出一种匀称的线条,最引人目光的是那两团柔腻丰隆之处,水晶包一般莹润饱满,诱人品尝。 更要命的,当事人似乎不知道自己正一丝不挂,袅娜的曲线牢牢依偎着他,乖觉温顺像一只渴望主人怜爱的小花猫。 詹景冽几乎是立刻起了反应,不待细想便退后几步,重新扎进水中。借池水的微凉,遮挡怀里曼妙的风光,顺便浇熄那股蠢蠢欲动。 惊魂甫定的章若愿好不容易顺过气抬头,落入眼中的便是一双漆黑如墨,幽邃如潭的双眸,清冷沉寂的瞳仁里似是燃着一簇热烈的火焰。不等她靠近观察,那丝火光转瞬即逝,湮没在幽暗和漠然里,仿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詹景冽冷淡别开眼,望向他处。微微仰起下颚,带着些似有若无的闪躲,避及着两人之间说不出的旖旎和尴尬。 从章若愿的角度,剑削斧凿般的侧脸轮廓棱角分明,紧绷的眉头浓密乌黑,微微上扬,彰显着无与伦比的高贵。大概是由于浸了水的关系,冷硬的脸庞笼着湿漉漉的水气,比以往多了几分柔和。 他身材伟岸,肤色古铜,健硕的身躯在月光映射下熠熠发亮,浑身散发出一股充沛的王者气息。 大惊过后,章若愿胸臆中全是刚才的无措与惊惧,她本能地双手紧紧抱着男人精壮的后腰不肯松手。水淋淋的小脑袋跟个小泥鳅似的,滑不溜秋在坚实的怀抱里拱来拱去。 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喜欢投怀送抱么能不能让他省点儿心 詹景冽无可奈何低头看着左磨磨右蹭蹭,好不惬意的麻烦蛋,强忍着把她甩出去的冲动,一把将她乱扭的身板扣住,冷喝道。 “不许动。” 闻言章若愿紧紧趴在詹景冽胸口,再不敢乱动了。 嗯,知道听话,总算不是没得救。 詹景冽嘴角几不可见的柔缓了些许,强压下那股躁动,不动声色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谁料他刚有所动作,怀里的人儿觉察,立刻八爪鱼一般贴过来,缠得密不可分。 女子柔软馥郁的身子实在惑人,在她无意的磨蹭撩动下,那股竭力压制的火气再次翻腾。素来引以为傲的自控力濒临崩溃,詹景冽脸色阴沉下来,语气也渐趋冷寒。 “你在挑火。” “我没有” 听出詹景冽话里的警告,章若愿烟眉蹙起,巴掌大的脸颊满是哀色,水光潋滟的眸子凝了层层湿雾,泪光点点。 葱白的十根手指近乎执拗环着他,不肯放松半点儿力道。她喉间呜咽,颤栗地发出小兽似的哀鸣。 “我怕真的怕” 不曾经历过那种冷水呛进肺里,连呼吸都如同阵阵惊雷,敲击在心口上的惊恐感,谁也无法体会其中的恐惧。 章若愿小时候曾不慎掉进过水湖中,那种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无能为力,让她浑身发怵 詹景冽看着她那副惨兮兮的样子,仿佛整个世界即将被碾压成粉末。硬如磐石的心墙,不自觉地塌陷出一个小角,那些止不住地柔软疯狂向外翻涌。 意识到那份不可思议的怜惜,他破为头疼揉了揉额角,暗自低咒道:女人真是麻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许可 此时詹景冽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对他而言,轻轻松松将麻烦精托举上去,简直易如反掌。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若两个人一起上去,他势必会不可避免把某人的姿色,再次尽收眼底。 他自认不是风度翩翩的绅士,但也不是那等没品的流氓。尽管眼前的女孩一而再再而三,主动投怀送抱,甚至连一丝不挂也极有可能蓄意已久。他却不能来而不拒,照单全收。 凌晨的水温达到一天最低值,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又经过刚才一番胆战心惊的溺水事件后,章若愿浑身疲累不堪。晚风从她被水浸泡的皮肤上掠过,表层残留的余温被很快蒸发,丝丝缕缕的寒气逐渐渗入,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啊鳅啊鳅” 詹景冽见她浑身瑟缩,发抖不止,连牙齿也开始互相打架。意识到两人不能再继续僵持下去,当机立断作出决定。 “听着。” 可章若愿显然不配合,她一面哆嗦着嘴唇,双手却有自己的意志,顽固依靠着身边的温热,仿佛这是她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可能是猜测到詹景冽接下来有可能会说些什么,索性一头扎在他臂弯里,捂住两只耳朵,孩子气的不断呢喃。 “我怕” 詹景冽好气又好笑,一手搂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一手摩挲她湿漉漉的小脑袋安抚,试着放缓了语气反问道。 “你想一整晚泡在水里” 章若愿本能的身体一僵,经过刚才那番变故,池水之于她来说,如同洪水猛兽,她分分钟都想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她也确实害怕 六岁的时候,她曾一时顽皮爬到假山上玩,一个脚蹬空掉进湖里,那种呼吸艰难,快要死掉的感觉跟刚才一模一样。如果不是顾妈妈发现的早,及时唤人把她救上来,她早就一命呜呼了。 自那之后,她便特别怕水,湖、潭之类的更是靠近不得。才死里逃生的那段日子,她甚至连在木桶里泡澡都会发怵,后来不知尝试了多少次,勉强克服了心中的障碍。不过只限于桶水,水一多又会乱了章法。 东宫御心殿内筑有一个巨大的温泉池,温滑清澈,水质天然,可是她从来不敢踏入一步。 直到有天晚上,温存过后,太子抱着她下了池。当时她浑身疲软怎么可能挣脱,只能紧闭双眼,死死揪着殿下的衣裳,哭着求着说了无尽的好话。可不知怎么,对她一向纵容的殿下难得没应允,只是牢牢揽着她一步步往中心走。 那种窒息般的畏惧再一次将她包围,她心头怨极了殿下,却也不敢推开他独自涉于水中耍性子。只能一边抓着他的手臂,一边噼里啪啦落泪。 事毕,殿下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回到寝榻上,一遍遍亲吻她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睛,低声道。 “我的妻子,除了我,不能畏惧任何。” 开小差的空档,章若愿又连续打了两个喷嚏。“啊鳅啊鳅” 詹景冽实在看不下去了,径自扯过池壁旁的一根水绳绑住章若愿的一只手,敲了敲她还在魂游天外的小脑袋,沉声命令道。 “抓住它,等我把你抱上去。”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沉稳有力,隐含着令人信服的力量。章若愿条件反射点了点头,没等回过神,詹景冽已经手掌撑稳,从水中一跃而起。 他高大挺拔的身躯,结实有力的双腿,以及那一块快隆起的肌肉如同雕塑般,精悍健美。淋着月韵,泛起迷人的光泽。 詹景冽几步走到数米开外的白色藤木椅边,拿了条宽大的浴巾,不作耽搁直直向章若愿走过来,频率紧凑,大步流星。 到跟前的时候,他膝盖一弯,稳稳蹲下身。见麻烦精正目不转睛盯着他,乌黑的眼珠直勾勾,剔透又晶亮。 詹景冽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花痴眼神,但眼前的女孩神情娇憨,目光清亮,并不惹人讨厌。见章若愿还傻愣愣杵在水里,他宽阔的臂膀微微前倾,想开双臂朝她伸过去,声音简洁有力。 “过来。” 章若愿呆呆的准备递胳膊,瞥见詹景冽回避的眼神,有些奇怪的低下头,扫视肩膀以下的部位,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全身光裸。想到方才她就这般一遍又一遍往殿下身上腻,章若愿臊得脸颊绯红,连耳根处也染上淡淡的粉色,根本不敢对上詹景冽的眼睛。 “发什么呆,过来。” 唔,殿下不耐烦了。章若愿不敢再磨蹭,稍微做了下思想工作,低着头怯怯张开了双手。活像一只海洋馆即兴表演的小海豚,屏住呼吸等待主人的号令。 詹景冽展开浴巾挡在两人之间,穿过章若愿两腋,一抱一提,轻轻松松将她从水里架起来。如新生婴儿般包裹在怀中。这才发现麻烦精小脸嫣红,明显是害了羞。 不禁啼笑皆非,这会子倒知道臊了 自从前两次的经验教训之后,詹景冽防备一个不察又从某个角落蹦出只麻烦精来,索性没回主宅,而是挑了套距离公司最近的别墅暂且住一晚。同时也想试探下换个地方,那丫头是否还会像幽灵一样忽然出现在他身边。 没想到还真是,阴魂不散。 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幸亏是在自己的私人地界里,否则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非得众人皆知不可。 将章若愿放在柔软的床铺上,詹景冽清冷的眼眸好似一团团化不开的浓墨。他盯着章若愿将近一分钟,启唇缓缓道。 “我们谈谈,章若愿。” 从那荒唐一晚开始,张禄已经把眼前人的姓名年龄,身高体重,家世背景乃至祖宗三代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一一规整报备给他。 他知道,她就是章家那个被保护的密不透风,几乎销声匿迹的五小姐。 不过,他一度认为彼此之间不会再有交集,所以也懒得深入了解。现在看来,有一定的必要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詹景冽问得漫不经心,语气悠远而无际,望不到底,好似一缕清烟,朦胧似幻,令人无法窥探言外之意。 章若愿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出了汗,想要洗个澡,洗着洗着忽然困了想睡,然后睁开眼就到了这里。” 詹景冽目光紧锁,不放过她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像是在评判话里的可信程度。漆黑的瞳仁锐利如鹰,仿佛能透过神态洞悉一切,充满了审视意味。 “洗澡前还做了什么” 章若愿极不喜欢这种质疑意味十足的目光,挺直了身体,白净的脸盘上目光清澈而坦荡。 “吃饭,洗漱,睡觉。” 这样没有意义的答案,詹景冽意料之中。昨晚之后,他曾将主宅内所有的监控录像全部调出来,翻看了无数遍。 大门口、大厅、包括进书房必经的楼梯走廊里,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然而,他的书房偏偏凭空出现了一个女人。 若不是从不信鬼神之说,他都要怀疑身边闹了鬼。可如果眼前的女人不是鬼,她又怎么能每次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身边 詹景冽眉心紧皱,脸部锋利的线条被寒风打磨过,没有一丝表情。 “目前的情况,你有什么想法。” 章若愿再次摇头:“没有。” 当前这种局面下,唯一还算欣慰的,则是面前这只还算乖觉。詹景冽点点头,淡声道。 “很好,那来听听我的。坦白讲,你这样莫名出现,一定程度上给我的生活造成了干扰,我也无法断定你话里的真假。” “不过,在查清前因后果之前,我可以暂时接受你在我视线范围内多呆一段时间,一切等找到解决办法再说。” “你的意思是” 章若愿闻言张大了眼睛,山泉般的眼眸,亮的惊人。詹景冽话锋一转,稠密的眉宇微微拢起,话语间满是冷傲孤清的强势。 “你要记住,在我的地盘里不要问是什么为什么,只管知道怎么做。 我要绝对的听命和服从,如果你做不到,我会随时随地把你丢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御乾 震慑于殿下不怒自威的气势,章若愿点点头。 扫了眼她诚挚的小眼神,詹景冽勉强信了,披上睡衣走到衣柜旁,随手拿了件衬衫扔到床头。语言一如既往,简单精炼。 “换上,睡觉。” 章若愿摸了摸天空蓝的衬衫,不用猜穿在身上一定宽宽松松,肥肥大大。不过基于这是殿下的衣服,而自己又寄人篱下,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她左瞅瞅右瞅瞅正准备换上,而这时 “啊鳅” 脆亮的喷嚏声突兀响彻在偌大的房间里,还带着隐隐约约的回音。章若愿条件反射掩住口鼻,俨然忘记手中优质纯棉的布料。 脚步已经迈到门口的詹景冽忽地停下,回头看去,那件价值不菲的衬衫已经被某人辣手摧花,当作抹布一样揉皱在手里,不用怀疑,一定蹭上了鼻屎。 章若愿简直欲哭无泪,刚开口想要解释,鼻子像是有人故意跟她作对,坏心拿羽毛尾部轻搔了几下,挠人的痒。她一个控制不住,随之而来又是一连串更为响亮的爆破音。 “啊鳅啊鳅” 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章若愿身心俱疲,累的压根不想说话。无奈衬衫的主人正目不转睛盯着她,虽然单凭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越是波澜不惊,越是可怕啊 “我” “闭嘴” 詹景冽面无表情望了眼那件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衬衫,又睨了眼一脸无辜,鼻子跟胡萝卜一样红通通的麻烦精。宛如逡巡领地的帝王,居高临下,冷淡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起伏。 “从衣柜找一条换上,再弄脏的话,今晚你就不用穿了。” 说完,在章若愿噤若寒蝉的目光中,转身走人。 章若愿叹息着往后一仰,抱着蓬松的枕头呜嗷一口咬下去,无比怨念的紧盯着门口。 唔,殿下不会就这样扔下她,不管了吧 詹景冽确实有这个打算,出了客房他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躺正准备睡觉。 一闭上眼睛,脑海中闪现的全是麻烦精那双莹澈的眼眸,随时都能落下泪来的惨淡悲戚。调整姿势翻个身,又浮现她讨好卖乖的甜美笑容,怎么都无法入眠。 三十分钟后,他颇为烦躁的坐起身,随手抓了抓头发,女人怎么就这么麻烦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笑着哭,一会儿哭着笑。那么多变幻莫测的情绪,每一种都麻烦透顶,烦的要命。 詹景冽二十五年的人生经历中,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烦人的生物。他没有妹妹,亲戚家的都是男孩,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女性屈指可数。母亲大人偶尔会胡搅蛮缠使个性子,但仅限于对着他那不苟言笑的父亲,在他面前绝对通达明理,可亲可敬。 第一次出师便遇上段数超高,十几年戏龄的麻烦精。饶是再怎么从容镇定,还是被章若愿磨得一个头两个大。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积功累德吧。 定定思索了片刻,他终于放弃睡觉的想法,拿手机穿上拖鞋,拾级下楼。 配备齐全、一尘不染的厨房里,詹景冽开火放锅,从冰箱里取了大罐可乐倒进去。又切了一半姜丝搁里面翻搅几下,等可乐差不多煮沸倒入杯中,利落端上楼。 另一边的章若愿头昏脑胀,明明已经困得眼皮来回打架,却还是闷闷的睡不着。窝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打滚,不一会儿身上便汗透了。 詹景冽叫了声无人答应,等掀开被子时。章若愿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淋淋的,额头上沁满了汗珠,脸颊也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 伸手抚上她圆润的脑门,温度明显高于正常值。詹景冽皱着眉头,把可乐姜丝递到她发干的唇边,沉声道。 “先把它喝了。” 章若愿烧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腾腾的热气,慢慢凑到杯子边缘,像只刚出生的小奶猫小口小口喝着可乐。可能是姜丝放得太多,辣得她时不时吐舌头,好不容易才一滴不漏全喝完。 或许是可乐姜丝的神奇功效顷刻发挥,又或许是太子爷的存在感实在强大。满满一大杯热饮喝下肚之后,章若愿稍微好受了些,也有了点儿精气神。她对着脸色凝重的詹景冽挤出一丝笑容,吸溜了两下鼻子,夹着浓浓的鼻音含糊不清道。 “没事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记得那次泡过温泉后,也是夜间发起了高烧。殿下连夜召了太医悬丝诊脉,最后只开了副驱寒散热的方子,一口灌下肚,捂着被子出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好了。没多少事儿凭白闹出那么大动静,引得东宫人心惶惶,虚惊一场。 詹景冽看她整个人都跟蔫巴了的芭蕉叶似的有气无力,眉头几不可察皱了皱。拿起手机正要打给家庭医生,章若愿急忙按住他的手,坚持道。 “我真没事的,你不要兴师动众。”在詹景冽无声的凝视下,她垂头丧气地弱弱说:“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么” 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么 她尖尖小小的脸颊如栀子花般白皙,由于发烧的缘故,娇嫩的唇瓣血色尽失,瞧着楚楚可怜。仿佛被人欺负得狠了,苦水也没地方诉。 此刻,詹景冽心中五谷杂陈,明知道她在刻意装可怜,博取同情心。可听了这话,心里就像给蚂蚁咬了,又疼又痒。他下意识忽略这股异样,抽回双手最后确认一遍。 “你确定不需要医生” 章若愿摇摇头,却精准看出詹景冽眼里的犹豫。 “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 她怕一闭上眼,四面八方的水弥漫出来,从她口鼻之间涌进去。 詹景冽沉默不语,幽邃的眼眸寸步不离注视着章若愿,想透过她表现出来的假象,看穿她灵魂深处。 处理完繁琐的公事,他原本计划好好游一游放松下,刚入池里就发现自己专属的游泳池里进了鬼。本打算视而不见,才一会儿功夫,那只白痴就非常有本事溺了水。 接下来第一次救人,第一次公主抱,第一次熬汤,一系列事情按部就班,应运而生,到现在居然开始向陪睡业务发展了。 好,很好,非常好,相当地好 詹景冽终于意识到,他似乎总在神不知鬼不觉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有无穷无尽的耐心,很容易因为她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做出一些换作平时根本不可能会做的事。 更为变态的是,无论什么时候,她总能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察觉出他心中所想,何时见好就收,何时得寸进尺,她掌握得分毫不差。 是自己情绪掩饰得不够炉火纯青,还是她天生便通读人心。 詹景冽怎么能想得到,他面前这个不是萍水相逢,一无所知的女人,而是他三年朝夕,同床共枕的妻子。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章若愿早将他每个眼神,每个表情及其代表的深意牢记于心,甚至连他有几根睫毛都如数家珍,怎会感觉不到他是喜是悲。 章若愿迟疑片刻,小声道。 “御乾” 御乾是殿下的字,乃太上皇在太子弱冠之年钦赐。御指统摄,乾为天下,意在纵横捭阖,威震社稷。 皇家对太子的厚望,于此可见一斑。 放眼天启皇朝,有资格以字称呼太子的人凤毛麟角可殿下尤其喜欢她唤。床帏间,总要逗她娇喘微微,不能自已之际一遍遍念着,才畅快淋漓。 以前她每每念出这两个字,都会感觉到通体的不自在。原因无它,只因这两个字是在太亲密了 可目前这种情况,唤他殿下明显不合时宜,直呼名讳有时公然不敬,她也只能用这两个字了。 熟知詹景冽闻言,乌黑的眉宇又深锁了分毫,黑黢黢的眼睛里深潭般沉静,酝酿着惊涛骇浪般的起伏。 “你刚才叫我什么” 詹景冽看着显然一头雾水的章若愿,心情复杂。她的语气之熟稔,很显然不只一次这样叫过。 爷爷临终前为他取得字,至今无人提起过,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以如此娴熟的称呼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应答 “你怎么知道” 詹景冽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只是斜飞入鬓的俊眉上挑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原本略微柔和的侧脸轮廓也粹上一层清冽之气。见章若愿默不作声,他再次发问,清冷的声音平静而威慑力十足。 “御乾两个字,谁告诉你的” 詹景冽冷凝的神情让章若愿浑身一个激灵,刚才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顷刻之间顿时清醒,她大概猜出,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在这个世界里,太上皇可能并没有给殿下取这个两字,又或者整件事太过隐秘,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不管是哪一种,都不该从她口中说出来。 上位者一向敏锐多疑,更何况是生杀予夺,运筹帷幄的储君。此刻,如若不彻底打消他心头残留的顾虑,恐怕自己在他心目中将真正成为一个居心叵测,蓄意接近的女人了。 人心设了防,便犹如筑上一道围墙,一旦形成再想拆除,难上加难。 这也是她今晚一直在装可怜撒娇与以往无异的原因,前两次因为搞不清状况,她已经把娇柔的表象印在殿下心中。假使如今一反常态,很容易落入“欲擒故纵”的口实,无端让人排斥。 最重要的一点,这三年,她已经习惯了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柔弱可怜,温柔胆怯的小白兔,习惯无时无刻迎合着殿下的喜好。她早忘了当初那个肆无忌惮,率性而为的自己。 她一直在扮演端庄大方,娴静淑贞的太子妃,乐此不疲的将一举一动都打上高贵优雅的烙印,听起来好像特别可悲可叹。 可谁能身处同一个环境中永恒不变呢,三年多的宫廷生活,权势倾轧,早将她的性格里那些浮躁天真一一沉淀,把她熏陶渐染得与每个在宫中生存之人一般小心谨慎,处心积虑。 每逢省亲,三婶看着越来越端重自持的她,总是一遍遍惋惜,大概是在怀念曾经那个把天捅破,还能没心没肺等着别人去补的泼皮猴儿。 可她并不怀念,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人生每个阶段的自己都是不同的,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再回想起当初的自己,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的确是戏台上麻木不仁的牵线木偶,可放眼皇城谁不是呢不要说人人自危的宫中,便是市井上那些起早贪黑的贩徒,谁不是说尽好话,陪着笑脸,多少苦水往肚子里咽,只为了那几个油光锃亮的铜板 人之一生,会向无数的事物妥协。 烧香拜佛向神明妥协,拜谒天地向自然妥协,贪污行贿向官职妥协,低头哈腰向饭碗妥协,阿奉承向权势妥协。 而她,同千千万万的子民一样,向生存妥协,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空气盘踞的的高压让人喘不过气,章若愿仿佛能听见胸臆中,有什么破体而出的声音,但她不能慌。 她不能有任何的慌乱和无措,一旦错过了最佳回答机会。令殿下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哪怕她再解释一千遍,他也不会相信了。 章若愿握着枕头的手心一片濡湿,穿着宽松衬衫的身体格外纤细,背脊挺得笔直。巴掌大的小脸白得透明,璀璨的眼眸却没有任何犹豫迟疑直直望向他。 “御意统摄,乾为天下,这是您亲口告诉我的。” 想让殿下相信,又要做到在他有如实矢的眼神威压下,不露破绽。唯一明智的选择,就是实话实说。 同床共枕三年,她已然对眼前这个男人表情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都了如指掌。即便如此,她也从不曾在他面前说过一句谎。 殿下自幼慧眼独具,又长期生存在虚与委蛇里,朝堂之事都能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更何况是区区人心。如若他想,一粒尘埃也避不开他的眼睛。 他可以允许自己的妻子解读他内心所想,却不代表能容忍她的欺瞒。 祖父从小便告诫她:如果一件事失败的后果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又没有完全成功的把握,便不要孤注一掷去奋勇,那是匹夫所为。 伴君如伴虎,永远不要试图挑战君王的权威,自作聪明的狐狸,最后的下场还不是拆吞虎腹,尸骨无存。 她能一路顺遂走到如今,其中一点便是时刻掂清自己的斤量,从不拿身上的任何东西去涉险。 “御乾”这两个字,是韶清苑楠木垂花拔步床上,殿下亲口告诉她的。哪怕再问千万遍,她也绝不心虚。 她的眼神清亮,如一泓通透明澈的山泉,一眼到底,没有丝毫杂质。 詹景冽相信自己的判断,眼前的人并没有隐瞒。但同时他也十分肯定,绝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两个字。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他挑了挑眉继而又道。 “什么时间在哪儿” 章若愿想好说辞,避重就轻。 “凌晨时分,床榻之间。” 的确是凌晨,不过是三年前的天启皇朝。 詹景冽哪里能往如此诡异的方向想,自然从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考虑。第一晚他一直很清醒,肯定不可能。今晚也排除在外,剩下的就只有昨天晚上两人同处一室的情况了。 所以他在睡梦中念了“御乾”两个字,恰巧被她听到了 貌似不太可能,他好像一直是没什么梦的。詹景冽的眼神再次从章若愿脸上掠过。看到她那副斩钉截铁的表情,最终放弃大晚上再耽误时间探寻。 算了,就当他梦里多嘴好了。这种好多事情堆积在一起,理也理不出头绪的感觉实在太糟糕。好像自从眼前这个女人出现之后,他身边的许多事情都变得不合常理,严重脱节于原来的轨道。 詹景冽不喜欢这种,难以控制的感觉。 章若愿醒来的时候,清晨的阳光正从玻璃窗前透进来,丝丝缕缕,温和而不刺眼。 她起身站起来在宽敞的房间内走走,简单活动全身的各个环节,没有发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走到盥洗间掬了捧清水拍拍脸,看到镜子里细嫩的脸蛋上恢复点血色的自己,总算确认昨晚的烧基本是退了。 清清爽爽捯饬了一番,章若愿又在衬衫下套了条肥肥大大的西装裤,裤脚磨地,裤腰及胸,不伦不类。不过也没办法,总不能光着两条腿出去。 瞅了瞅镜子里散开的长发,章若愿四下观望,总算找到一根满意的物件。将头顶毛刷刷的东西插在里面,轻松盘成一个漂亮的发髻,美滋滋下了楼。 詹景冽已经晨练回来洗漱完毕,换上西装在餐桌上吃饭。他正襟危坐着,脊背与大腿两侧呈九十度直角,如此标准的姿势换作别人可能会有些拘谨,而他却轻松惬意优雅自如。 剪裁精炼的西装勾勒出他完美的背部线条,兼具喷发的张力,看起来慵懒而俊逸,宛如一头饕餮之后的雄狮。 李福西装笔挺站在一旁,神态恭敬,静默不言。 上次不愉快的经历过后,章若愿早已不放在心上。他们做奴才的,凡事无论是非对错均以主子的决定作为评判标准,有太多身不由己。不要说他们,就连她有的时候也必须强颜欢笑。 想到这里,章若愿对李福露出一丝微笑,越过他,坐到詹景冽右手边的位置。 桌子上依旧摆满了她不喜欢的食物。牛奶看着便没有顾妈妈亲手做的椰奶羹浓郁香甜,肉也烤得半生不熟,看起来就没有胃口。 想起昨天喝的甜甜辣辣,黑不溜秋跟中药似的东西。大概是建立了革命感情,章若愿竟然十分怀念那种味道,不禁开口问道。 “昨天晚上那杯是什么东西,味道不错” 詹景冽抬眸看她馋嘴的笑容,视线不经意从发间那根湖蓝色牙刷上扫过,拿起纸巾轻拭嘴角,言简意赅道。 “没了。” 这时全能型管家张禄端着一盘虾仁荠菜汤包,从厨房走出来,咋咋呼呼的分贝有增无减。 “太子,我刚刚洗锅的时候,发现锅里除了姜丝外还有些可乐汁,明显是昨晚剩下的。所以您是亲自下厨了么” 张禄毫不掩饰其惊讶程度,嘴巴张大,简直能吞下一整颗鸡蛋。就连向来不动声色的李福闻言,都露出了罕见的惊愕表情。 他们英明神武,远庖厨房的太子爷,居然亲自动手做了姜丝可乐 噢买尬 唯独状况之外的章若愿一脸蒙圈,完全不理解两人的大惊小怪。 将三人的神态收入眼底,詹景冽波澜不惊,仍慢条斯理吃着早餐。只俊眉微微一蹙,让犹自惊愕的张禄立马噤声。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将汤包放到桌上,赶紧比划了个封嘴的手势。 “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章若愿不知所云,但看詹景冽明显不想解释,也不多问。夹了一个汤包放入碟中,咬开一个小口,慢慢吸吮里面的汤汁。 刚开吃,那边詹景冽已经吃完,准备起身。她立马放下筷子,跟着站起来。 “可不可以拜托帮我找一件女生的衣服。我这样子回家不太方便” 詹景冽打量着章若愿一身小孩偷了大人衣服的模样,视线最终再次定格在她头顶那只耀武扬威的牙刷上,嘴角抽了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眉睫 直到詹景冽带李福两人走远,张禄摘下围裙,笑眯眯将几个印着名牌o的米白色纸袋递给章若愿,毕恭毕敬道。 “这是太子的吩咐。” 章若愿疑惑地接过来一看,五套不同颜色款式的女装,设计前卫,风格各异。 考虑到如果穿件特别显眼的衣服回家,摆明是敲锣打鼓告诉别人其中有猫腻。章若愿最终挑选了一件蓝白色拼接短袖连衣裙,样式简单大方,清新可人。最重要的是,上次翻箱倒柜的时候,她记得有一件跟这件差不多。 章若愿换完衣服从楼上款款走下来的时候,张禄在旮旯角默默仰望那眉目如画的女子,顿时感慨无论是人还是衣服,太子的眼光一如既往毒辣又精准。 啧啧,又是煮东西又是买衣服的,太子什么时候耐心这么好了 回家的一路相当纠结,章若愿基本已经可以肯定,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她会无数次夜不归宿,神迷之间回到殿下身边。一两天还能扯谎圆过去,可若时间久了纸包不住火,总会被人发现的。 如果像大哥那样忙于事业搬出去住,就不用避人耳目了,可关键是目前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况且自己一人独居,也是个问题。 先不说长远,仅目前来说,今天这关她便过不去。 章若愿在车里做了好久的思想建设,最终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大无畏心态下了车,毅然决然往里走。 出乎意料的回到德馨居并没有照水迎上来问东问西,她悬着一颗心进了卧室,赶紧换上睡衣把头发散开,营造出一种刚睡醒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沾溪过来叫人,章若愿披了件外套有些纳闷地走出去,院子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正寻思着两个丫头跑去哪的空档,抬头便看见照水气喘吁吁的跑来。 炎炎夏日,早晨那丁点儿的凉风顶不了多大作用。照水一路小跑过来,此刻已是汗流浃背。看见章若愿,她双眼放光,像是看到主心骨一般。也顾不得擦拭额头的汗珠,急忙扯着小姐的衣袖焦急道。 “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对于照水咋咋呼呼的反应,章若愿已经见怪不怪了,此时也不以为意。边回屋拿了帕子给她擦干,边漫不经心说道。 “不要着急,顺会儿气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照水见火烧眉毛了,小姐还那么气定神闲,急得直跺脚。可越是着急,嘴皮子越是不利索,舌头都打了结。 “真的出大事了老爷老爷” 听到事关父亲,章若愿立即反握住照水的手,迫切问出声。 “父亲怎么了” “老爷老爷带回来一个女人” 章若愿闻言,水亮的眼眸飞快划过一丝冷芒,快得几乎让人分辨不出。她低下头细看着十根白削葱根般的手指,渐渐想到了什么。 “你别着急,冷静下来,将整个来龙去脉讲给我听。” 大概是章若愿那种不经意的口吻太过笃定,使照水感到有势可依,渐渐镇定下来。她回想着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今早我和沾溪做好晚饭后,本想唤小姐起床吃饭。可小姐睡得太熟了,我们喊了好几声您也没出来,就想着先把饭菜保温,等您睡醒再吃。 正把东西往厨房收拾,刘妈妈就过来了,说是老夫人请小姐过去一趟。 沾溪看她神神秘秘估计出了什么事儿,试探着多问了几句,刘妈妈便透出点儿口风,说老爷带着个女人回来了。 别的也没敢多提,刘妈妈走后,沾溪左思右想怕您吃亏,就先去荣安堂打探下消息,探探情况。嘱咐我留在院里,等您醒来后把这些一五一十跟您说。 我等了半天沾溪也没回来,忍不住也去荣安堂跑了一趟,结果没看到沾溪,倒看见一大伙人坐在屋里,话题全围绕着其中那个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 说到这里照水很明显顿了顿,停下来思索着什么,紧接着就有些吞吞吐吐起来。章若愿扬眉看了她一眼,眼眸中复杂万千的情绪蒙上一层沉静的表象。令人只觉得她一派从容,而看不出其中蕴藏的黑色风暴。 她将那条汗湿的手帕攥在手心,轻轻的卷起复又展开,很快便带出一圈圈皱痕。 “继续。” 照水说到一半感觉嗓子有些发干,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但看小姐十分坚持,还是舔了舔嘴唇,接着往下说。 “那个女人很是能说会道,而且看得出,来之前一定下了一番功夫。 她送了老太爷一方古歙龙尾砚,老夫人一套脊椎按摩仪,二老爷一只麒麟火焰纹瓷碗,二夫人一对蝙蝠金赤鎏镯子。 给若涵小姐时正好被二夫人挡住了,我没看仔细。不过单是看二夫人那副喜笑颜开的表情,就知道一定也是贵重的好东西。 我听不到他们具体聊了什么,不过看得出来屋里氛围很是融洽,老太爷一直捋着胡子没发表什么意见,倒是老夫人拉着那女人的手连连点头,十分满意的样子。” 能说会道贾云双岂止是能说会道她还会演戏,会做人。 贾家人似乎天生便掌握了一项趋炎附势的生存技能,一手马屁拍得神不知鬼不觉,让人飘到天上,受用非常。 凭借一手溜须拍马的本事,贾中平一路谄媚逢迎,敛财捐官从一个小小的外官府丞,升为从五品鸿胪寺少卿。 作为贾家唯一嫡女,贾云双更是将贾家人投其所好的本领,继承得炉火纯青。 龙尾砚产于婺源县龙尾山一带溪涧,由此得名。其质感坚韧,纹理润密,抚之如肌,滑不拒墨,敲击时发出清越金属声,实乃上品墨砚。 对于酷爱书法,好字如痴的祖父来说,没有什么比送上一块罕见宝砚,更让他意动的物件了。 祖母生性淡泊,寻常事物过眼云烟。想让她老人家侧目,仅凭价值高低根本行不通,索性从其中蕴含的心意入手。年纪大了,老人家免不了身子骨酸疼,送一套按摩仪,不贵重却能凸显那份难得的关心。 二叔极爱收藏做工精美的碗碟,二婶见钱眼开,贾云双准备的每一份礼物,都精确无误地送到他们的心坎儿上,不讨人喜欢也难。 照水见章若愿若有所思,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小姐伤心了,急忙补救。 “小姐您放心,那个女人也就是能说会道些罢了,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跟夫人完全没有可比性。” 贾云双中等之资,顶多称一句面容清秀罢了,跟美貌完全不沾边,更遑论与她母亲相媲美了。母亲未出嫁时,可是京都里出了名的美人。 只是,如果过得好与不好,都能够以美貌划分,那后来的种种也不会发生了。 以前她也以为,一名女子拥有得天独厚的容貌,是一张保护自己的盾牌,可贾云双教给她一个更为深刻的道理。 美貌是一种优势,然而,凡事都有利弊,某些时候它也会变成一种负担,令人避犹不及罪过。而平庸的长相看起来没有任何杀伤力,却也能成为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 别人都视平凡的长相为一种最大的遗憾,却没有几个人能像贾云双一样,将不利转化成最大的机遇。 当初那么多的名门贵女想要嫁给父亲做继室,其中正值芳华,容貌绝艳者,不在少数。而父亲最终选择贾云双,也正有部分是因了她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的面孔。 长了一副缺乏辨识度的脸,很容易让人下意识放松警惕,认为她人也应是这般,没有攻击性可言。 而这点,正是父亲最需要的。 母亲逝去将近十年,父亲绝口不提续弦之事,其间连一个妾室也不曾纳过。她知道父亲松口,答应相看贾家女,与她有极大的关系。 当初他们兄妹三人正值谈婚论嫁的年龄,兄长却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无意成家。此时姐姐已经是内定的准太子妃,婚期迫近。而她即将及笄,适龄婚嫁,有许多同僚向父亲抛出橄榄枝,却无人帮忙物色。 同时,祖母年事已高,一场风寒过后精力疲乏,掌家权下放。二婶精明贪婪,祖母放心不过,便让二婶三婶共同管家。 两人虽明面上依旧和睦,但二婶刻薄,暗中免不了捻酸两句,三婶退让一时却不能永远落了阵势。渐渐的两人离心,家宅不宁。 他们兄妹三人需要一个母亲来张罗婚事,而章家也需要一个长媳来掌权处理庶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贾云双出现了。 祖父对内宅之事从不过问,对于祖母来说,出身家世并不过多看重,只要贤惠大度,持家有道足矣。 而父亲本就不是那等以貌取人之辈,又迫于无奈找来填房持家,自然不介意对方姿色平庸。不仅如此,贾云双家世不显也正是父亲选择她最重要的原因。 若是选一名高门贵女做填房,倚仗着靠山作威作福,将来免不了苛待原配留下的子女。若是娶个泼辣蛮横的,一个“孝”字便能压得他们三个有苦难言。 正是基于上述,父亲很快敲定了商贾出身,又性子温婉的贾云双,如今恐怕也是因了这些。 章若愿心乱如麻,手帕被翻来覆去缠绕在手指间,皱的脱了形。 “三婶有没有在屋里” 照水细细回忆了一番,摇头答道:“我看的时候,没有。” “那沾溪一定是去找三婶了。” 章若愿自言自语,轻喃着。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万一老爷真找个女人回来,您会不会受欺负啊 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继母都可恶毒了,不但虐待她们,不给她们饭吃,还投毒想害死她们,小姐您可千万不能让老爷娶别的女人啊” 章若愿几不可见蹙了眉心,她不知道灰姑娘和白雪公主是何等人物,但仅就表面上的吃穿用度来说,贾云双从不苛扣他们三人半两,更不用说不给饭吃了。 明面上,她一直是细心周到,无微不至的母亲。 “慌什么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 章若愿淡声制止照水胡思乱想,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安慰自己罢了。她心里十分清楚,以父亲的性情为人,还有章家的严谨门风。若真是萍水相逢,绝不会请人进章家做客。既然已经到了动辄大家集体相看的地步,那么事情十有八九是敲定了吧。 章若愿将手中的帕子慢慢铺陈展开,看着上面皱巴巴的痕迹,一一抚平。 她不能慌,越是火烧眉毛,越是要镇定。手足无措,事情只会更糟糕。如果连她都慌了,这是事情还有谁去阻止。 “你会盘发吗” 章若愿猝不及防开口,视线直直盯着手中的帕子,眼神恍惚。 “啊” 照水傻眼,难以置信,事情都如此迫在眉睫了,小姐还有心情梳妆打扮。 没等她回答,章若愿再次开口,声音比以往清亮不少。不知是在提醒别人,还是劝慰自己。 “帮我盘一个漂亮的发髻。” 一场鏖战即将开始,若不全赴武装自己,怎么对得起那人的处心积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教女 照水实在不会梳那种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发髻,不过看在小姐那么信任她的份上,只能硬着头皮盘了个时下最流行的花苞头,还特意点缀了些闪亮亮的水晶发饰在其中。 章若愿选了一条米白色蕾丝拼肩纯黑斗篷裙,对着镜子里时尚典雅中不乏活泼俏丽的自己绽开一抹笑容,带上照水,两人一前一后前往荣安堂。 到的时候满堂宾主尽欢,说说笑笑氛围十分融洽。正如照水所说,祖父在一旁自顾自扣着茶杯,并无话说。倒是祖母喜笑颜开,眼角眉梢掩不住满意之色。 章若愿十分能体谅祖母的心情,自母亲走后,父亲寡居多年,身边一直无人相伴,现如今好不容易找了个知冷知热的人,她自是一千一万个满意。更何况贾云双又一贯会做人,为人处世绝不会让人挑出半点儿毛病来。 若身处古代也就罢了,木已成舟,只要大体过得去,也不值当因着一个口不对心的继母违背了祖母的初衷。但既然上天安排她回到贾云双入府之前,她便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那样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日夜陪伴在父亲身侧。 章若愿敛眸昂首,仪态万千走进屋里。与生俱来的韵质与多年宫廷生活渐染的气势紧密交融在一起。只需往那一站,即刻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所有人的注意力不自觉转移到她身上,当看到章若愿那张明媚夺目的面容,在场融洽非常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气氛陷入一种欲盖弥彰的尴尬之中。 众人中反应崔琴率先反应过来,顿时咧嘴笑开。涂了玫瑰色口红的嘴巴一张一合,露出一排亮白的牙齿,喜感得近乎讽刺。 “哎呦,若愿怎么来得这么晚啊,来快来见见这位这位” 她故作犯难地咂咂嘴,一副不知该如何介绍的苦脸模样,不过那拙劣不堪的演戏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脸上赤条条写满了“幸灾乐祸”。 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人,明明与己无关,见到别人有了状况,却能乐呵得跟天上掉了馅饼一般。津津有味看热闹的同时,丝毫不知自己已成为别人眼中最大的笑话。 章廷安对妻子抽风常态已然见怪不怪,本没打算掺和她们女人之间的刀光剑影。熟料一眼便瞥见对面老爷子大拇指沿着杯沿,缓缓摩挲的小动作。艾玛,这可是老爷子不耐烦时的标志。 到底是自己媳妇儿,不能眼睁睁看她撞枪口。章廷安一把将好不得意崔琴拉回去,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一面对着章若愿露出无公害的笑脸,急忙打了几句圆场。 “早饭吃没吃啊要不要刘妈给你盛碗粥” 崔琴的言外之意,以及他们夫妻的默契双簧,章若愿看在眼里恍作未觉,谢过章廷安后。她三步并两步走到最中央,俏脸含笑一一给几位长辈见礼。 说是见礼,其实这个时代章家布局虽然与曲阳章氏故居相仿,但言行举止,人口摆设一切从简。毕竟发展到了现代,见长辈时不必行礼,但最基本的问侯还是需要的。 无奈礼仪规矩已经根深蒂固在章若愿身体里,她得费了好些个功夫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其他动作,只简简单单向长辈们问了声好。 到章廷居的时候,旁观者能明显感觉到,面对小女儿,他以往肃然绷紧的神态略微缓和了一些,连语气也放轻了不少。 “最近几天看了哪些书书法练了几张” 一般父女见面不应该是各种充满温馨有爱的场面么,这种一上来便严师形象的既视感肿么破 当所有人对章廷居的问法惊掉一地下巴时,章若愿已见怪不怪地乖巧应道。 “读了古今文化异同论与汉字的形成与演变,还遇到一些地方不得其解。” 章若愿一边认真答,一边仔细打量着许久未见的父亲。 父亲的面容比记忆中要显得年轻一些,仪表堂堂,英俊儒雅。不惑之年的他沉淀了年轻时躁动和浮华,随着岁月的打磨越发沉稳内敛,正是一个男人最富有魅力的时候。 除此之外,刚及不惑之年的他是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十家出版社之一,懿明出版社社长。稳重又事业有成的男人,怎能不令无数女子竞相追逐,倾心不已 章廷居哪能猜到小女儿的想法,他满腹心思都放在她的教育上。 “一会儿拿来给我看看。” 对这个娇滴滴养大却又懂事知礼的女儿,章廷居有着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用纵容。想当年怀豫和若仪哪个不是被他耳提面命,严格教导出来的。 唯独这个小的,只要一看到她那肖似亡妻的脸,便让人忍不下心责备她半句不是。章廷居当下也是斟酌了再斟酌,思忖了一种既不打击闺女自尊心,又起到警戒作用的委婉说法。 “书法贵在持之以恒,你日后还是要好好练,不可懈怠。 从今往后,你每日临摹十贴,攒着等我回来检查。” 章若愿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低着头一声不吭聆听父亲越来越冗长的说教。 眼看章廷居大道理一波接着一波,没有丝毫结束的意思,屋子其他被无视彻底的人不免暴走了。 客人还在呐,这样一本正经考教闺女功课真的好么两人那般你问我答的天伦之乐,他们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在旁边站着很尴尬好不虽然大家都习惯了章社长教女日常,但在外人面前麻烦收敛下,好歹撑撑场子中不中 尽管早习惯了大儿子一看到宝贝小孙女儿,便长篇大论开教育课,不分场合时间地点的常态。但今时不同往日,就这样把人家客人晾在一边,实是不当。 但贾云双的反应相当令人激赏,面对如此稳妥妥的打脸行为,换个沉不住气的,大概要拉下脸黑如锅底了。 可人家从头到尾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不仅如此,还十分得趣欣赏着父女俩的互动,脸上适时闪过无限憧憬的神情。 这番表现让一旁的章平氏看了,暗自点头,心也定下了一半。 五丫头是廷居的心头肉,这样的场景今后她免不了见着,一味避讳总是行不通的。原以为大多数女人都不一定会受得了另一半的生命重心不放在自己身上,可今天一见,这的确是个大度的。若有心撮合,估计也能善待五丫头,一家人和乐美满好好过日子。 想到这儿,章平氏不得不打断父女俩共叙天伦。 “廷居啊,你要检查五丫头功课也得换个时间,眼下人贾小姐还在呢” 言罢,便慈眉善目招呼章若愿过去。握着她的手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今天的正题了。 “愿儿,这是贾阿姨,今天特地来咱们家做客,过去打个招呼吧。” 章若愿顺着祖母的话头看过来,目光转移到端坐在一旁,面露浅笑的贾云双身上。 贾云双的相貌与记忆中相差无几,各部分没有特色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可能是淡化了长相,她身上那股温和的气质越发凸显出来,弥补了脸部的不足,令人觉得很舒服。 如果不是亲眼,她可能也不会想到一个看上去平静淡泊的人心中,会深藏着那样刻骨铭心的嫉恨与不甘。 章若愿缓缓走向贾云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不疏离也并不热络。 “贾阿姨您好,我叫章若愿,欢迎您来我家里做客。” 提及“我家”与“做客”两个字的时候,章若愿不轻不重的拖长了一秒,普通人根本听不出来,贾云双心细如发,不可能没注意到。 但她并没有任何异样,连忙起身亲亲热热道。 “常听说社长最小的千金生得明眸皓齿,珠玉一般,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第一次见面,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愿儿可别嫌弃。” 说话的空档,从桌上拿起剩下的最后一个红色方盒子打开,放入章若愿手中。 里头正躺着一只扁条圆形翡翠手镯,色泽透亮,古朴精致,一看便知佳品。 不得不说,贾云双的确是一个十分难缠的角色。她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最精密的钢尺测量过,严密谨慎,不暴露其任何野心。 在章若愿面前,她没有耀武扬威像胜利者一般直呼章廷居的名字,尽管此刻的她有这样的资格。她很明确的知道,这种宣示主权的举动会致使章廷居反感,同时也会让费尽心思获得满意的老夫人推翻之前的认知。 她无比清楚,眼下她的分量远远不能跟在章家生活多年,受尽宠爱的章若愿相比。所以她自甘退居到一个近乎卑微的位置,以此获得更高的呼声。 章若愿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将镯子收起来。目前这种情况下,她若是推拒着不要,贾云双一准儿将话头带到嫌弃方向,没道理替她省了东西还全了好名声。 章若愿目光澄澈而清亮,语笑嫣然道。 “镯子很漂亮,谢谢贾阿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追忆 章若愿顿了顿,语带真诚地开口夸奖。 “贾阿姨的声音很悦耳,像曲子一样。” 一般第一次见面赞美人会从哪入手,无非是长相、气质、谈吐,而章若愿却避开这些不提,转而夸起了贾云双的声音好听,摆明了嫌弃她的长相。 如果被如此讽刺的是别人,可能必定会暴跳如雷,或者针锋相对反击回去。再怎么心宽体胖多少也会有些不快。但对于忍耐力修炼到家的贾云双而言,她不仅不会生气,反而还会打从心里开心。 能将情绪这般浅显表露于人前,充分暴露了章若愿性情直率,没有城府。这样的人虽然脾气恶劣了些,却是最容易摆布的。 章若愿就是要制造这样一种错觉给贾云双,让她同当初的自己一般,放松警惕,直至无路回头。 “是吗还从没有人这样夸过,愿儿真会说话。” 贾云双心花怒放接过话,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眼角却无意中闪过探究之色,像是在评判章若愿此举到底是偶然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章若愿柔婉一笑,连连点头。 “我母亲说话也是这样,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 状似不经意的一番话不动声色提起了母亲沈贞娴,旧人逝去多年,新人巧语欢笑,这景象多少令人唏嘘。 眼看那个本该被抛诸脑后,不该出现在日常生活的人再次被牵扯进来,贾云双下意识望向章廷居的神情。见他因思及故去多年的妻子,有些神情恍惚,似是联想起那些被时光掩埋许久的往事,紧锁的眉宇间免不了流露出几分感伤。 她清楚,沈贞娴已经成了他心头的伤疤,每当看到那处狰狞的痕迹,都会生出一种剜心的疼痛 可即便那么清楚,即便这样的情形见到过无数次,贾云双还是会跟着那处伤疤隐隐作痛。因为它时刻提醒着自己的可笑与无能。 贾云双抑制住心头的酸楚,强迫自己点头,违心地赞同章若愿的话。 “社长夫人蕙质兰心,能跟她相像是我的福气。”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章若愿是故意提起,她潜意识里并不喜欢自己。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谁能给上赶着来做自己继母的人好脸色。她该庆幸这样的女孩难缠归难缠,却不难笼络。 章若愿暗中打量着贾云双的神色,说到母亲的时候,她坦坦荡荡,一切如常。那一丝细微的抵触被她隐藏在最深处,深得无人能挖掘到。 听她说起母亲,章若愿佯装感兴趣的样子,扬唇问道。 “您认识我母亲吗” “社长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曾有幸见过几面,谈不上认识。但她的风采令我印象深刻,常人难以媲美。” 章若愿嘴角上弯勾出耐人寻味的弧度,尾声微微上挑。 “是么” 这话说给别人或许还可信几分,不巧的是她刚好知道,贾云双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二十多年前,贾中平还是渠荷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九品外官,理所应当的,彼时贾云双也应该跟随他一同呆在渠荷那个小县里,做她的小家碧玉才是。 而事实则不然,贾中平的第一任妻子贾蒋氏与舅母沈蒋氏乃同祖同宗的堂姐妹。贾蒋氏病逝后,贾中平不到一年便迎娶知府之女为妻,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对原配所出的嫡女漠不关心,连其食不果腹也不闻不问。 贾蒋氏料想到撒手人寰之后,唯一的女儿可能会遭受苛待,弥留之际以信托孤。因此,沈蒋氏一直派人暗中留意着贾云双,得知她日常生活每况愈下。 沈蒋氏念及往日姐妹情分得到公爹及丈夫商量后,托人将贾云双从渠荷县接到京城辅国公府,养在身侧。 沈蒋氏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做梦都想生个贴心小棉袄,夙愿得成,她对贾云双十分疼爱。琴棋书画样样请了京都有名的师傅来教导,便是待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 当时偌大的国公府只有两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因着这层关系,未出阁的沈贞娴跟贾云双很是要好,常常在一起聊天游玩。 那时章廷居与沈贞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情投意合,又家世相当,双方长辈早已默许两人的婚事,只等婚期一到便可结为夫妻。 耐不住相思之苦的章廷居,常常带着各种奇珍异宝过府拜会辅国公,为的只是能隔着屏风和沈贞娴说上几句话。 可惜,无心插柳。章廷居貌若潘安,才比子建,又是章阁老长房嫡孙,金尊玉贵,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姑娘家正是思慕之年,哪能没个想法。 何况贾云双这种从小生活在小巷内宅,未曾见过外男的小户千金。 一来二去,贾云双对章廷居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不断幻想着他对沈贞娴那种宠溺疼爱的目光能有一天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变得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由于自卑而寡言木讷,而是一点点活泼开朗,讨人喜欢起来。她还爱打扮了,虽然无法将那些名贵的衣服穿出惊艳的味道,但靠着不断摸索总算找到了最适合的穿衣打扮。即使不够漂亮,也别有一种属于自己的独特。 不仅如此,她还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苦练琴棋书画,十根手指磨出了水泡,也不肯停下。 当一个女子,决心为她喜欢的人做出改变的时候,那份渴望与之匹配的信念,足以使她坚持不懈,百折不挠。 一系列的反常很快令慧眼如炬的沈蒋氏瞧出了端睨,当时的贾云双不过十四五岁,哪里有如今临危不乱的心智和城府,很快便把内心的想法暴露出来,歇斯底里哭喊着求她成全。 沈蒋氏惊诧得不能自已,她压根想不到当女儿教养的丫头竟然生出这般心思。雷霆大怒之后,她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其中轻重缓急。 章沈两家婚事敲定已久,不仅两个孩子情有独钟,背后更牵扯着两个家族的利益,中间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沈蒋氏清楚这孩子是个执拗的,留她继续在府中必成隐患。 经过一夜的反复思考,沈蒋氏终于下定了决心。悄声吩咐在贾云双身边伺候的婆子给她喂了碗安神汤,亲自动手收拾了一箱子金银珠宝,又取了足够她一辈子吃喝不愁的银票。安排了几个护卫好手,不等天亮连夜把她送回了渠荷。 外人问起,只道云双姑娘思父心切,回家尽孝道去了。 虽有人对贾云双的来去匆匆感到奇怪,但毕竟她只是府中客人,没有人会对一个外人的去留过多关注。再加上沈蒋氏自此之后,对贾云双的消息一概避而不谈,渐渐的府里再无人提起。 关于她所有的一切,销声匿迹,甚至连她这个人也仿佛从不曾在国公府出现过。 这些都是章若愿从顾妈妈口中得知的,二十多年前,顾妈妈还是母亲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当时舅母将事情处理的滴水不漏,府中知道贾云双对父亲存了姑妄心思的人没几个,那些护卫回来后,也被舅母以不同名义解雇。 巧的是,药倒贾云双那个婆子,正好是顾妈妈姨母,她在被辞退之前把事情,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五一十告诉了顾妈妈。 当年的事,顾妈妈考虑到说出来的后果,始终三缄其口没有告诉母亲,父亲也毫不知情。他连贾云双这个名字都从未听人提起过,是扁是圆更是无从得知。 顾妈妈原以为,贾云双只是漫漫人生中,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插曲,却没想到等母亲离世,父亲寡居多年准备续弦时。当年的贾云双居然脱胎换骨一般重新回到她的视线之中,成了继夫人的最佳人选。 顾妈妈曾不止一次提到过贾云双这个女人并不像表面那样温和无害,而她的反应是什么 当时她总认为,父亲具有足够的评判力,既能入他的眼,人品必然不会有问题。 她被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全然不明白世间上有一种女人在不同人眼前是可以面孔百变,毫不生硬转换嘴脸的。她会在喜欢人面前温柔婉约,游刃有余伪装成善良体贴的模样,背后却不留余地铲除所有拦路的障碍,贾云双正是其中佼佼者。 这些过往虽然不属于这个时代,但从贾云双至于腹部交叠的双手略微拢起的小动作中,不难映射出她内心的微渺变化。很显然,她在紧张。 她的紧张,恰好证明她在说谎。 所以现代也应该与古代的轨迹相互吻合,贾云双与母亲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章若愿步步紧逼,擒着浅笑问道。 “贾阿姨,我想冒昧的问一句,您有过几段婚姻” 贾云双有些猜不透眼前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究竟想问什么,目的又是什么。那种洞察一切的目光,仿佛看穿了她的前世今生,令她浑身都不自在,勉强答道。 “一次都没有。” “哦” 章若愿轻吊眉稍,露出极不可思议的神情,似笑非笑。 “您这么进退适宜,怎么会没人要呢多年没结过婚,总不会是等着谁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不喜 章若愿不清楚当年,贾云双用了什么方法说服贾中平,竟同意她一直留在贾府,快成老姑娘了仍未许过人。 但在天启正常女子十五岁前,父母双方已经订好一门婚事,只等及笄后嫁人。双十年华未嫁人的女子皆被称为异类,同贾云双一般年纪却无一门婚配的情况,实在少见。 起初祖母也生过探究之心,曾询问她有何难言之隐。后来贾云双给出的说辞是,她十五岁时出水痘,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脸上全留下了痘印,坑坑洼洼,面不忍睹。 当时女子的相貌何等要紧,毁了容自然相看不到合适的夫婿,大好的年华便如此蹉跎了。 后来也算她运气,从游医那得到一副方子,煎服后脸上的痘印渐渐淡化了。调养了两年,才渐渐能见人。 那时她已经是大龄姑娘了,家世不显,模样也算不上出色。寻遍了县里找不到好人家,索性彻底歇了嫁人的想法,一直呆在家里闭门不出。 等贾中平升职进京,京都里全是比渠荷县身家高出几个阶段不止的达官显贵,她一个商贾出身,幼年丧母的老姑娘,自然没人看得上眼。 一番经历听得祖母同情万分,想到这姑娘竟遭逢如此多的变故,也不忍心继续追问,戳人痛处。 贾云双自称出水痘的那些年,她人在渠荷县,地处偏远,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即使有心想去证实,也根本无从查起,整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其实贾云双杜撰出来的悲惨故事,并不是无懈可击。假若当年的她尚且不到二十岁,便心死如灰不想嫁人,那后来又怎么会上赶着给父亲做继室要知道那时候,跟她同龄的寻常妇人都已经做奶奶了。 这些谎言一开始就存在漏洞,只不过,当年的她对父亲要娶的妻子是谁根本漠不关心,以至于最后引狼入室,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这一次,章若愿倒要亲口问一问,看看贾云双还能编出怎样一段可歌可泣,感人肺腑的故事,来掩饰她处心积虑想要嫁入章家的事实。 贾云双一直维持的温柔笑容,在听到章若愿那句意有所指的“没人要”时,微微僵硬。 没人要可不是没人要么如果她喜欢的人愿意娶她,她又何苦凭白耽误这么多年。 “年轻时有过一段感情,只是最后有缘无分错过了。当初伤的太深,迟迟走不出来,现在年纪大了,只想平平淡淡走完下半生。” 贾云双沉淀了一番情绪,将那些过往几句带过,那种千帆过尽的沉静,给她的话增添了足够的可信度。 如此情真意切的情感表露,让在场的人都自发联想到,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爱而不得后,转而甘于平凡。 却没有人想到,一个平凡的女人爱而不得后,变成进击的继母,为爱疯狂,才是贾云双最真实的写照。 “这么说,贾阿姨心有所属,并且那个人不是父亲” 没等贾云双回答,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却一直没看到自己想见的场面,崔琴有些心急抢先插话,毫不犹豫给味十足的气氛点燃了导火索。 “愿儿,现在可不是听你贾阿姨聊情感经历的时候,到底想不想她给你做后妈,大家可都等你表态呢” 章若愿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冷笑不止。此时此刻崔琴故意把事情的症结点出来,虽然场面上不好看,却是在变相逼她同意。一旦她松口,这件事就算板上钉钉了,假使她不同意,不顾长辈殷切干涉父亲再娶,免不了落个不孝的口实。 而祖父祖母显然也想知道她的看法,所以这时候统一持观望态度,迟迟没有阻止崔琴的口不择言。 有个一天不找麻烦就不痛快的二婶,章若愿简直心塞到一定地步,刚想四两拨千斤驳回。这时一阵清润嗓音率先接过话头,先声夺人。 “二婶这话真是没道理,作长子还没发表看法,您问小愿作什么” 紧接着挺拔俊逸的章怀豫从门口大步走进来,他眉目疏朗,眸若寒星,脸部线条精粹而分明,行走之间专属于精英的强势气场扑面而来。干练磊落,叫人不敢小觑。 章怀豫依次与坐在上首的几位长辈们打过招呼,目光最终落定在崔琴身上,不紧不慢道。 “平心而论,我们兄妹三人自然是希望父亲能找个伴,陪在身边,免得他年老无依。 但想和不想与究竟适不适合,又不是匆匆见过一面便能看出门道的。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仅凭眼缘确定,未免太草率了吧。 何况父亲都没开口,二婶怎么比我们做子女的还心急” 其实章怀豫压根不用说什么,单是这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便让崔琴哑口无言。他言辞不轻不重,并不没有说出太犀利的话,却句句都在指责她“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 崔琴所有要说的话,被一口气堵回嗓子眼,顿时蔫巴了坐在位置上,什么话也不说了。 “哥” 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嫡亲的兄长,章若愿内心的波动可想而知,她也顾不上跟贾云双斗智斗勇了,急忙走到章怀豫跟前,挽住他的胳膊,竭力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感动落泪。 他们有那么长时间没见面吗好像才一个月不到吧为什么小妹那种喜极而泣的神情,跟两人才经过生离死别,好不容易久别重逢一样 看着娇娇小小的妹子像刚出生的小奶猫般,玛瑙模样的黑眼珠湿漉漉望着他,惹人怜爱到不行。 妹控患者章怀豫,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去捏章若愿尖尖小小的下巴,脸上的笑容浓得化不开。以往还带点小肉,这次是一点儿都摸不到了,章怀豫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瘦了” 唔,这百分之百是她那个细致入微,观察力惊人的哥哥没错。天知道,她只是少用了一顿早饭而已啊 章若愿嬉笑着摇摇头,一副“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的赖皮样,她才不会实话实说自己饿了一顿呢要知道哥哥擅长训人的专长,完全承自同样爱说教的父亲大人,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平常逮住一丁点儿苗头,就能一字不带重复地念叨半天,才刚刚被父亲耳提面命一番,她可不想再落入哥哥的紧箍咒里。 眼看章怀豫满脸不信,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趋势。对于这个疼她入骨,她少根头发都要大动肝火的哥哥,章若愿明白不给他个说法,决计不可能蒙混过去,脸不红急不喘胡扯道。 “要是真瘦了,那也一定是想哥哥想的。” 自从嫁做人妇后,她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少,兄妹之间总是聚少离多。每次回家省亲也常常围绕着来来往往的亲眷,难得有说体己话的时候。 只有在特别碰巧的时候,才能在殿下书房看到,那也是匆匆见上一面。毕竟哥哥跟殿下在商讨国事,她也不能凑过去闲话家常。 她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长时间没跟哥哥撒过娇了,经年之后,再享受这种被满满亲情包围的感觉,真是贪婪得一分一秒都舍不得放过。 常言道,长兄如父,她跟哥哥年岁差的多,自有记忆以来,哥哥一直扮演着亦师亦友的角色。在她完不成父亲的任务被责罚时,替她求情顶过。在她调皮捣蛋时煽风点火,在她情绪低落时送上源源不断的小礼物哄她开心。 哥哥对她不只是纵容,当她做错事时,他也会像父亲一般不假辞色,用尽各种方法让她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吸取教训,绝不再犯为止。 在她心中,父亲是巍峨的高山,伟岸高大,默默无言。而哥哥则是浩瀚的江洋,无论她怎样无牵无挂的漂泊闯荡,其实一直在他的庇护里,乘风破浪。 章怀豫听着章若愿信口胡诌的话,啼笑皆非。看在这鬼精灵小嘴抹了蜜的份儿上,决定先放她一马,待会儿回去再好好盘问。 凝视着屋子噤若寒蝉的各色人等,他眼神不经意在贾云双扫过,辨不出喜怒。 章怀豫本身对于父亲要继娶这件事,没有过多看法,只是抽空走个过场。小仪赶着工作回不来,若连他也不出现,父亲面子挂不住。没想到的是,才多久没回来,二婶竟能如此明目张胆插手他们的家务事了 谁想做这个便宜后母并不重要,若要以为进了章家门,就能够作威作福欺负他妹妹,那还真是不自量力 不过碍于父亲在场,章怀豫也不会将场面弄得太难堪,他只是发挥主场优势,把这几个月在公司的奇闻趣事,绘声绘色讲出来,全程对贾云双视若无睹,当她不存在。 直至最后才极为凉薄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 “哦,贾阿姨。” 简单粗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对贾云双的不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