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夜里又出门了》 第1章 将军归京 大燕鸿溯六年腊月初五,南京城主街的两侧围满了喧嚷的百姓,他们或交谈、或张望,脸上皆带着期待激动之色。 早市未过,各大摊贩、店铺的老板连生意都不做了,在人群中拼命往内挤去,占领前排的位置。 “什么事啊这么热闹,大家都围在这里看什么呢”不明就里的读书人从自家屋内出来,见百姓拥挤、万人空巷之景,忙把手中的书籍放下,面露震惊之色,疾步走至人群后端问着。 在他前头,一卖猪肉的老伯闻声转过身来,斜眼瞧着读书人道“这你都不知道,打败蒙古骑兵并且十战九胜的抚远将军回朝啦” “可是三年前大败越人,收复云南的夏清舒夏将军”读书人的瞳孔骤然放大。 “没错,就是她” 闻言,读书人的神情变得雀跃“那我得往里面挤挤,一睹夏将军尊容,得此之幸,定能保佑我明年考个好功名” “你说得倒轻巧。”卖猪肉的老伯嗤了他一声“我本来在近处,活生生被挤出来的” “诶前面的让让”激动不已的读书人挽起了袖子,侧着身子从人缝中钻了进去。 “谁啊别挤我” “哎呦,踩着我的脚啦” 南京城,公主府。 “夏清舒到哪儿了”大燕长公主季迁遥端坐于书案前,凤眼一挑,继而嘴边扯起一抹清浅的笑,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禀殿下,夏将军已入城内,只不过在主街上,给南京城的百姓围住了,大家都想一睹夏将军之貌呢。”心腹素锦如实禀报。 “她一粗人,只会带兵打仗,又不是国色天香的大美女,有什么好看的这些百姓约莫是太闲了。”季迁遥翻动着手中的书页,淡淡道。 “夏将军三年前攻下越国,收复云南,使得流离失所的百姓重返家园。今年又打得北境蒙古骑兵败退连连,百姓自然将她视作英雄,无限敬仰,想一睹将军尊容也是可以理解的。” “有如此追捧,夏清舒今日定当要乐坏了。”说着,季迁遥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对着素锦吩咐道“这些日子,让府中的人注意些,不要同抚远将军府的下人起冲突,在外也要注意言谈举止,夏清舒回朝必定会找本宫或是公主府的麻烦。” “是,长公主殿下。” “对了,听陛下的意思,明日要给夏清舒办个接风宴,本宫自然也得去。你速速去寻京城中最有名的布艺师傅,为本宫赶制一身新衣来,素些的。” “属下这就去办。” 凯旋而归的夏家军已踏入外城门,慢慢进入了百姓的视野。为首的夏清舒脊背挺直,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战马,战袍飞舞,威风凛凛。 街道两侧的百姓顿时沸腾,手臂高扬,胡乱舞着,七嘴八舌地喊着“夏将军,夏将军” 夏清舒的脸上笑出花儿来,热情地挥手回应百姓。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对梨涡,很是亲切,无形之中拉近了她与百姓们的距离。 归京队伍在南京城主街上缓慢行进,忽然,一小姑娘自巡防护卫脚边蹿出,向前连跨了三步,懵懵懂懂地拦在了主街的中央,扭头望着逐渐靠近的队伍。 小姑娘乃一稚子,约莫三岁,估计是被人群推搡着,拥挤不堪下才钻出来的,此时她眨巴着一双大眼,一动不动地望着马背上的夏清舒,小小的手掌无措地抱在一起。 巡防的护卫见状怒起,大喝一声“哪来的稚子快滚出去”说罢便上前几步,粗暴地伸出手掌来,一把揪住了小姑娘的衣裳,想要将她拎出主街过道。 小姑娘害怕了,伸出小手捂住眼睛,嘴唇瘪瘪的。 “放肆,快住手”马背上的夏清舒勒住马匹,呵斥护卫道。 “夏将军。”护卫忙收回了手,低着头抱拳应道。 “没你的事,下去。” “是。” 被训斥的护卫垂着脑袋回了站岗之地,不敢再放肆。小姑娘仍站在原地,张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夏清舒。夏清舒抬起手掌,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很快,后头的队伍都停下了脚步。 夏清舒下马,朝着小姑娘走去,那懵懂无措的小姑娘见她靠近,扬起了甜甜地笑容。 夏清舒蹲下身子来,惊喜道“你认得我” 小姑娘点点头。 “我是谁”夏清舒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夏、清、舒。”小姑娘一字一顿道,声音稚嫩,模样认真,这三个字喊得夏清舒心都化了。 夏清舒乐得不行,继而又有些不解“你是怎么认得我的” 小姑娘很认真地回答“阿娘教的,她说你是我们云南人的英雄。” 夏清舒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云南迁至京城的百姓。 “你阿娘呢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很危险的。”夏清舒温着声问道。 小姑娘的表情骤然变得沮丧“人太多了,我找不到阿娘了。” 夏清舒想了想道“我帮你找阿娘。” 说罢,夏清舒一伸手臂,一把将小姑娘扛在肩头上,朝着人群大喊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围观的百姓左看看右看看,纷纷摇头。 夏清舒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仍是没有人出声。 不能再等了,她还得赶去扬胜门觐见皇上呢,耽搁不得。 “谁家丢了姑娘,来抚远将军府认领。”言闭,夏清舒跨上骏马,一手抱着小姑娘,一手牵着马绳,一夹马肚,往内城赶去。 小姑娘一脸淡定地被夏清舒抱在怀中,全无惧怕之色。 她左右转动脑袋看了几眼街道两侧的人群,最后仰着头将视线胶在夏清舒的脸上。 夏清舒的右脸颊上有一道疤,是前不久大战蒙古时受的伤,伤得不算重,结的痂掉了,只是疤痕还未消去。 小姑娘伸出软软的小手,贴在夏清舒脸颊的伤疤上,轻声地问道“疼不疼” 夏清舒的心切切实实又化了一回,她望着小姑娘干净纯真的双眸,笑着摇了摇脑袋,嘴里吐出两个字“不疼。” 迫近内城,夏清舒将小姑娘交给了自己的手下流烟,吩咐她带回将军府好生照顾。 扬胜门前,大燕皇帝季知琰携众臣相迎,夏清舒及声名赫赫的夏家军又得了不少奖赏。皇帝念她四处征战辛苦劳累,特于明日在宫中举行酒宴,为她接风洗尘。 夏清舒推脱不得,只得应允。 晚上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夏清舒得知大街上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已经被家人接走了,而小女孩的家人貌似还送了些东西来。 夏清舒坐在厅内的太师椅上,正了正身子“那小姑娘的家人送了什么贵重的速速退回去。” “禀报将军,是一副画像。”将军府管家刘奇道。 “画像何人的画像” 刘奇将一副画卷递到夏清舒的面前,脸上露着神秘兮兮的笑“将军打开便知。” 夏清舒瞥了刘奇一眼,一把拿过他手中的画卷,将系在画卷中央的结绳打开,她摊开了整幅画。 “咦这不是我自己么”夏清舒望着画卷喃喃道。 “正是。” “也难怪那小姑娘小小年纪竟能记住我的脸,原来啊,她阿娘是画师。”夏清舒看完整幅画,评价道“这画的不错啊” “这位画师老奴也知一二,她在京城小有名气。” 夏清舒盯着自己的画像反复看了好几遍,爱不释手,忽然她脑中闪过了一个想法,立马对着刘奇道“不知这位画师平素给何人画像本将军可否聘请” “齐夫人多是给朝中官宦人家作像,将军大人若是有意,齐夫人当是乐意至极。” 夏清舒想了想,觉得自己所考虑的东西有所欠缺,忽然摇起头来,反悔道“不行不行,此事作罢,莫要提起了。” “是。”刘奇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按照夏清舒的命令行事。 在厅堂坐了一会儿,夏清舒甚是无聊,便起身往书房走去。心腹流烟端来一壶热茶,给她沏了一杯茶水放在桌旁。 夏清舒捧着杯盏,忽然脑中闪过今日在马上的画面,那小姑娘捂着她的伤疤问她疼不疼。 夏清舒伸手摸上自己右脸颊的疤痕,心事重重,眉头不自觉皱起。 候在一旁的流烟见状,出声问道“将军有烦心事” 夏清舒无视了这个问题,反倒问起旁的“流烟,明日宫中酒宴,陛下都请了哪些人” “后宫嫔妃、皇亲贵胄、文武百官皆有。” “长公主也会来” “那是必然的。您的接风宴,哪一次长公主殿下是没来的”流烟抬头暧昧地瞥了夏清舒一眼。 夏清舒暗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注意到。她怔忡了一会,内心愈加烦躁,忽然激动道“流烟,你看看我脸上的疤痕明显么” 流烟一愣,没想到夏清舒会问她这个问题,一时语塞“这”她跟随夏清舒这么多年,刀光剑影,烽火连天,什么没见过,还真不知英勇率性的将军大人如此在意自己的容貌。 见流烟犹豫不语,夏清舒急道“这什么啊,我要听实话,快点。” “明显” 夏清舒的表情突然变得怏怏不乐“那难看么” 流烟噗嗤一声,很不厚道的地笑了。 夏清舒瞪着她。 流烟如实道“属下着实没想到将军还会如此在意容貌。” 夏清舒气得牙痒痒“都怪那可恶的鞑子,下次再敢对着本将军的脸放冷箭,本将军定追到天涯海角,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夏清舒撒完气后又将话锋一转“但是现在本将军脸上的疤该怎么办呢” “要不,属下替您去寻些芦荟民间百姓道那芦荟有祛疤消斑之功效。” 夏清舒大喜“去去去,快去给本将军弄些芦荟来,越多越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胭脂坏事 翌日一大早,夏清舒就抱着镜子不撒手,翻来覆去地看自己右脸颊上的疤。瞅着跟昨日的没啥两样啊,夏清舒十分不满道“流烟,你说的法子不管用啊,我昨夜敷了整整两个时辰,这疤痕并未消去半分。” 流烟回“将军,芦荟再好也不是神药啊,怎么可能敷一夜就好将军可心急不得。” 夏清舒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叹气道“但本将军见这疤痕着实碍眼,你还有别的法子么最好能在酒宴之前让它消失。” “其他的法子容属下想想。”流烟低头沉思,良久之后猛地抬头。 夏清舒对上她的眸子“有何良策” 流烟道“不如将军上些胭脂,用以遮瑕。” “胭脂”夏清舒这杀敌不眨眼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扭捏“本将军虽是女子,但这二十几载未用过此物,怕是” “不过是一层脂粉,将军不必惧怕。现在只怕是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夏清舒踌躇一会儿,艰难地点下了自己的脑袋。 酒宴在乾清宫里举行,府中无事,夏清舒携将领早早地入了宫。 当惯了粗人,如今画上了厚重的胭脂,也换上了轻盈的袄裙,真真是不适应。 不仅是夏清舒,她进宫途中遇上的那些大臣们也十分不适应,纷纷投以惊讶的目光。 “夏将军换了身装扮果真是如花似玉啊。” “孙大人谬赞谬赞。”夏清舒讪笑,忙拱手作揖,然后速速找了个由头,离这群能说会道的文官远远的。 夏清舒后悔了,她就不该采用流烟这个拙劣的建议的,现在她都没脸见人了。 夏清舒低着头,以手掩面,在宫道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忽然,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绣着莲花的裙摆,夏清舒意识到前面有人,赶紧刹住了脚步。 京城之中,何人最爱莲,夏清舒最清楚不过了。只是她心中还留有一丝希望,希望自己遇上的不是那个人。 耳边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这个声音彻底打破了夏清舒的幻想“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冲撞长公主殿下” 哎呦,夏清舒心里哀嚎道自己这副鬼样子,最不想见到某人,却偏生遇上了这个人。 宦官的怒斥没能让夏清舒将捂在脸上的手放下来,季迁遥抱起双臂,脸上来了兴致,嘴角勾着笑道“夏将军打了胜仗便好大的架子,见着本宫也不行礼” “臣夏清舒见过长公主殿下。”夏清舒弯腰,行了个奇怪的礼,遮在脸上的手还是不愿放下。“长公主殿下请恕罪,臣臣脸上着了污物,怕是会吓着殿下,故而以手掩面,请殿下恕臣不能行全礼。” 季迁遥眼里兴致更浓“大燕依礼法治国,夏将军乃军营出身,想必是更重军纪,更晓国礼。此时因脸上沾了些东西就不向本宫行礼,怕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不敢不敢,微臣不敢。”夏清舒连连摇头。 “既是不敢,那请夏将军将手放下,重新行了礼吧。” 都闹到这个地步了,夏清舒是不能不从啊,她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放下,露出了一张红得如番茄一般的脸,然后拱手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旁边的人都隔着一些距离,只有季迁遥能将夏清舒脸上的神情以及妆容尽收眼底。 “原来夏将军所谓的污物乃女儿家的胭脂,这种说法本宫倒是第一次听说,甚是稀奇。” 夏清舒低着头,心里又愤愤地埋怨了流烟一番。不过她毕竟是出入战场的人,不像一般的女儿家那般一根筋转不过来。 脸上的妆容最不想被她看见的人都看见了,面对其他人之时便没什么好扭捏的。 夏清舒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只是合抱的手未曾松下。 季迁遥恍然想起“夏将军免礼。” “谢长公主殿下。” “本宫先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不与夏将军同路。” 夏清舒再次拱手“恭送长公主殿下。” 季迁遥领着一众宫人离去,夏清舒抬头瞥了一眼那清如莲的倩影,又速速收回目光,领着众将士往乾清宫走去。 酒宴还没开始,大燕长公主殿下同夏将军在宫道上不对付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酒宴上各个大臣耳中已经是添油加醋好几番的版本。 传到民间,就更为夸张了,什么争锋相对,什么目中无人,怎么说的都有。 对此,夏清舒一点都不在意,反正无礼的是自己,怎么骂都骂不到长公主殿下头上。 酒宴开始,坐在御坐上的皇帝宣来了乐师歌舞,很快乾清宫内外都热闹了起来。 酒菜至,宫人将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品摆在宴桌上。 皇帝举起酒杯,朗声道“这第一杯当敬夏将军,多亏了将军在外护得疆界安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夏清舒赶紧将自己的酒盏满上,起身说道“陛下言重,臣奉陛下之旨守卫边疆,沐天子之恩,乃臣之幸也,保家卫国亦是臣等将士的使命。” 皇帝笑笑“今夜不讲官话,只管吃喝,大家尽兴。” 皇帝将第一杯酒饮下,夏清舒也喝了一杯,接下去王公大臣各饮一杯。 夏清舒坐在季迁遥对侧,吃喝间隙,不时用余光偷偷去瞥。 上次离京,乃鸿溯六年二月初三,离今日已有十月余,今日乃十月余来的第一面。 蒙古已被她打怕,再给他们十个胆子,近期也不敢再犯燕国边界,兴许自己此番在京能多留一些时日。 掐指一算,五月起身有望,能在京城待小半年呢 夏清舒高兴不已,一直想着心事的她自然没有注意到身旁坐着的国公爷在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应上两声“是是是,对对对。” 乍一眼见着了只觉得这二人交谈甚欢。 对侧的季迁遥见着这一幕脸色骤然冷了几分,自听说夏清舒要归朝之后,她就知道朝中的那些王公大臣们都坐不住了。 以夏清舒在朝中的地位,自家子孙娶了她那可是光耀门楣、锦上添花之事。现在连超品国公爷都蠢蠢欲动。 国公爷谈着谈着便想邀请夏清舒到自家府中做客去,老狐狸般的眼睛滴溜转着“听闻夏将军爱收集奇特之物,小儿此番下江南,购置了不少珍奇古玩,诚邀夏将军入府中把玩。” 夏清舒有些心不在焉却不是全然不知,这些大臣打得什么主意,她清楚的很。 她收回了心思,语笑嫣然地婉拒道“世子爷的好意清舒心领,只是这些时日清舒还有些公务在身,陛下需时常召见,故不知何时得空,此时应下不妥。只得先拂了国公与世子的好意,还愿国公爷不要怪罪。” “夏将军哪里的话,是本爵唐突,只要将军得闲,何时来国公府都可。” “好,彼时再说,来,喝酒” “喝” 两人碰了个酒杯,面上仍然是言笑晏晏。 “素锦,倒酒。”见那厢其乐融融,这厢的长公主殿下周身萦绕上了低气压,筷子没动几回,酒倒是喝了不少。 素锦劝到“殿下,您已喝了大半壶了,再喝,夜里怕是要头疼了。” “无碍,此壶喝完便停盏。”季迁遥轻声道,脑袋晕乎乎的,已是醉态。 素锦举起酒壶晃了晃,见里头酒水不多了,便不再多言。 夜深,皇帝陛下喝多了,在宦官的搀扶下,离席。 尽兴的大臣走的走散的散,未尽兴的仍留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夏清舒吃饱喝足,在席位上木木地坐着,愈发地索然无味。 余光一探,对侧之人已缓缓起身,这架势是要回府啊。 夏清舒理了理衣袖,也依依起身,离了席。 季迁遥酒量算不得好,又是许久未喝,下了席来理智尚存,只是脚步不稳,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车驾离乾清宫又有些距离,素锦只得小心搀着,一行人在宫道上慢慢移动着。 忽的,季迁遥脚一软,身子向右侧歪去,眼见着就要摔了,一直跟在后头的夏清舒忙跨了几步,上前拥住了季迁遥的身子。 季迁遥整个身子都靠在夏清舒身上,软塌塌的。 素锦见是她,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宫人离得远了些。 “何人如此放肆,竟对本公主无礼” 季迁遥一说话,酒香混着体之幽香统统扑入了夏清舒的鼻中。夏清舒心尖猛地一颤,竭力稳住声音“臣乃夏清舒,见长公主殿下要摔了,才伸手扶住。” 话倒是滴水不漏,只是这手还揽在季迁遥的腰上,未曾撒手。 季迁遥睁开迷蒙的双眸,瞪了夏清舒一眼,醉态之下尽是娇嗔“本宫已站稳,夏将军还不放手” 这话放在寻常加上长公主殿下的身份定然震慑非常,只是今日季迁遥醉了,语气绵软一片。 揽着软玉温香的身子,夏清舒感觉有一根羽毛在自己心里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逢五之日 正愣神间,宫道后方传来了吵杂的脚步声,朝身后一瞥,只见几名小官宦在前头提着灯,后头是成群的大臣。 下了筵席,他们兴致还未散,仍热火朝天地谈论趣事。一群人中数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大人的声音最为洪亮,想必是平日弹劾之语说多了,嘴皮子功夫了得。文官就是文官,对于聊天的喜爱与茶楼酒肆里的市井小民不相上下。 她与长公主殿下之间的互动可不能让这群多事之人见着了,夏清舒赶紧季迁遥放开。 素锦忙扶过,嘴里道“多谢夏将军,告辞。” “告辞。”夏清舒敛去了脸上的神情,接着往后退了两步,立在那儿不动了。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方文官们的声音越来越大,相距不过数丈,流烟上前道“将军,长公主殿下走远了,我们也回吧。” “走吧。”夏清舒放缓了步子,走在季迁遥一行人与文官之间。 夏清舒抿着唇向前走去,季迁遥的醉态在她的脑中来回萦绕,挥之不去。 一阵寒风起,卷来了刺骨凉意,夏清舒抬起手来放在嘴边哈了几口气。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便停下了动作问道“对了,流烟,今日是初几” “将军,今日初六了。”流烟轻声应着。 “什么”闻言,夏清舒大叫了一声。 “怎怎么了”流烟吓得一哆嗦。 “今日初六,那昨日就是初五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不提醒我。”夏清舒气得火冒三丈,用力地掐了掐流烟的胳膊。 “初五是什么日子啊将军让我提醒您什么”流烟吃痛地捂着自己的胳膊,朝旁侧走了走,脑筋转不过来,云里雾里地问道。 夏清舒挥手伸手拍了拍流烟的脑袋,将她拉近来,凑到她耳旁低声愤愤道“我以前跟你说过,逢五倍数之日,如初五,初十,十五等,是夜里要去城北别业的日子” “哦”流烟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又委屈“将军,这不能怪属下啊,我们离京近十月,一直同北境鞑子厮杀,这留存于京城记忆早就被狼烟黄沙遮掩住了,属下怎能一下子想起来呢” 这么说也对,这么重要的日子,夏清舒自己也没想起来。 反正初五已经过去了,再怎么拿流烟撒气也弥补不回来了。 夏清舒跨着大步朝着宫门走去,脸上尽是追悔莫及昨儿便是初五啊,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今天才初六,离初十还有四天,整整四天 什么也别说了,熬吧 一大早的,抚远将军府门外就来了客人,管家刘奇见看清来人之后赶紧先将人请进了府内。 “郡主殿下,夏将军刚从军营来,加之昨夜又饮了些酒,今日起迟了,您在堂内坐坐,奴才这就去唤将军起身。” “你去吧,本郡主就在这儿等。”年仅十三岁的雪月郡主穿着一轻巧的练功服在堂内坐下,一双杏眼中满是期待与激动。 其身后,两个家仆抱着各种各样的兵器,有弓、有长矛、有软鞭 管家刘奇赶紧来到夏清舒的厢房外,敲响了房门“夏将军,快起身吧,雪月郡主来访” “雪月郡主,她怎么来了”在军营中待久了,夏清舒睡得浅,加上她对各种声音都十分警觉,听见刘奇之语后立即从床榻上弹起。 三两下功夫,夏清舒便将衣衫穿好了。 “郡主殿下的家仆抱着各种武器,怕不是要让您教她功夫”刘奇道。 “那便是了,记得上回离京之时承诺过她,归朝之后可向我请教功夫。”夏清舒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昨夜终究是被影响了心情,导致夜里没睡好,早上也起得迟了。 来到堂内,那两个家仆满怀兵器的模样真是让人忍俊不禁,夏清舒将视线移至太师椅坐着的那个小人儿身上。 “雪月郡主,别来无恙啊,诶呦,大半年不见,竟是长高了不少。” “清舒姐姐”季雪月甜甜的叫道,继而扬起了自己的手臂,朝着夏清舒做了一个拉弓的姿势,得意道“我现在已经能拉得起弓了呢” 夏清舒走近,拍了拍她的肩头道“别骄傲,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能百步穿杨了。” “那你快教教我。” “今天你想学什么” “都想学。” 夏清舒摇头“那可不行,得一样一样来。” 季雪月垂下小脑袋认真地想了想“那先学骑马之术吧。” “走吧,去演武场。” “将军,北境那边来消息了。”马场旁,流烟向夏清舒小声禀报道。 “传消息的人呢” “在将军府。” “好,待会儿回去我亲自问他。” “是。” 天色渐暗,算来也在演武场练了一天了。季雪月是练武的好苗子,加之又肯下功夫下苦心,这十月不见,夏清舒觉得她长进了许多。 腊月,日一落凉风便无孔不入,这种时候,该早些回家休息。 夏清舒喊住了不愿放下缰绳的季雪月“好了,天都黑了,王爷都派人催过好几回了,郡主殿下该回王府了。” 季雪月不情不愿道“可是我还没有练够。” 夏清舒笑了一下“你是没有练够,可是这马儿都累了,也要让马儿歇歇。” 季雪月鼓着腮帮子道“好吧,那我明日再来寻清舒姐姐。” “可以,但是记住,别那么早了,清舒姐姐十个月都没睡过安稳觉了,你让我好好补补眠。” “知道了。” 派人送回了小郡主,夏清舒赶紧赶回了府中。 夜色已深,家仆见夏清舒归来,连忙上前请安“将军今日进食甚少,可要先食个晚膳” 夏清舒挥手道“晚膳先等等,快把北境的传信之人叫到书房里,我有话要问他。” “是。” 书房内明烛高烧,夏清舒坐在案前,手执长信,逐字逐句认真看着。 一蓬头垢面的精瘦之人于桌前站着,身上脏兮兮的,眼睛里却透着机灵。 他叫龙宣,夏清舒麾下之人,轻功好,脚程快,又擅乔装打扮,夏清舒常用他来传信。 夏清舒放下长信,抬头望着龙宣“路上可被人注意到了” 精瘦的男人摇了摇头“不曾。” “那树棺人尸体之事查得怎样了” 龙宣正色道“将军离去二日,尸体腐烂的速度骤然加快,半日之后容貌已辨认不清,蒋大夫用尽了各种方法、各种药材,仍是无力阻拦。” “那人之貌可画下了” “画下了。” “你继续说。” “尸体腐烂之后,树棺人身上的花草异常生长,抽枝散叶,越发旺盛。” “树棺人腐烂的过程与寻常人可有不同” “有,蒋大夫说树棺人腐烂之时,全无恶臭,反倒是有一阵花香,不生尸虫,腐烂的速度较之常人也加快,好似尸体之肉身化作了养料全然被花草吸收了一般。” 夏清舒的目光沉了沉“派去南越查树葬之术的人回来了没有” “回禀将军,并没有。” “此事着实怪异,你再加派些人手去查,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同时封锁消息,切勿让他人知晓,尤其是民间百姓,如若被他们知晓如此灵异之事,怕是会引起骚动。” “是” 龙宣退下后,夏清舒心事重重。 流烟上前宽慰道“将军,你也别太担心了,依属下所见,此乃巫术亦或是蛊术所致,练蛊训尸,要求极高,所需时数也长,数量必不多,不至于成患。” 夏清舒叹了一口气“树棺人武力极高,是不得不担心啊。本将军最想知道的,其实是训尸之人背后的目的,怪事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如若普通的恩怨情仇倒是小事,倘若与两国矛盾相连怕是不得不谨慎对待了。” “只不过现在线索不多,也推断不出什么,将军不必日夜担忧此事,倒不如顺其自然。” “也是,走吧,去吃些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别苑相会 翌日,赵王府的家仆特地来传了消息,说雪月郡主一大早便被太皇太后叫进了宫,今日不能去马场赴约,学习马术之事暂时停下,夏清舒倒拾了个清闲。 吃过早膳后,夏清舒唤来刘奇,笑嘻嘻地问道“这些日子,府中的家仆可与乐阳公主府的家仆发生过冲突不论大小,如实禀报。” 刘奇一见夏清舒这样笑着便知大事不妙,自家将军又要找长公主殿下的麻烦了哎呦,也不知这二位主子生了什么矛盾,平日里总不大对付。昨日宫道上抚远将军不向长公主殿下行礼之事都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闹得沸沸扬扬呢。 现在自家将军受了气,坐不住了,想着还击,可苦了他这些做下人的。 长公主殿下季迁遥乃当今天子的姐姐,元和年间,吴王谋逆的时候,她拼死护着幼弟出宫,北上寻得宁王帮助,后带领军队杀回南京,灭吴王,辅佐幼弟登基,还铲除了朝中的奸佞之臣。没有她,便没有如今的大燕盛世。 偏生自家将军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与荣华无双的长公主殿下置气,这不摆明了往枪口上撞么 刘奇为了整个将军府着想,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于是他摇着头道“禀报将军,并没有。” 夏清舒捕捉到刘奇神色中的犹豫,表情一凛,用手指点了点桌面道“分明是有。” “将军,真没有啊,抚远将军府和乐阳公主府坐落在不同的街区,相距甚远,平素里连碰面都甚少,哪里会生矛盾” 夏清舒摇头,身子朝前倾了倾,锐利的双眸盯在刘奇脸上“不对,刘叔,你撒谎了,本将军的眼睛不是那么好蒙骗的,你还是从实招来。” 刘奇见他们家将军的脸板下来了,神情闪躲得更为厉害,这也算是不打自招,他叹了一口气,没敢再隐瞒“腊月初二,府中厨娘上街购置一些菜品,不慎被公主府的马匹冲撞了一下。” 夏清舒的眼睛亮了亮,随即问道“厨娘可还好” “厨娘摔了一跤,有些淤青,并不碍事,老奴允了假,令其在府中修养,后来是她觉得自己已愈,便主动回来做事。”刘奇吸了一口气,又道“那公主府的下人也是极好的教养,厨娘被冲撞之后立即找来了马车,就近寻了大夫,又赔了银子。将军,老奴对天发誓,就这么一件小事啊,其余的,真没有了。” 夏清舒一合掌,眼睛笑得弯起“好,很好,就是它了” “什么就是它了”刘奇没明白。 “你去把厨娘叫来,本将军有话要问她。” 刘奇迈不开脚,犹犹豫豫地又问了一句“将军,您不会要拿这件事去找公主府的麻烦吧” 夏清舒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错啊。” “哎呦,将军您这是何必呢。公主府的下人特意来将军府致过歉,全京城的百姓都看见了。您现在再拿此事做文章,百姓们只会觉得是将军府胡搅蛮缠。” 夏清舒不以为意道“刘叔,你信我,我做事都有原因,可能现在会被诟病,但日后定是大有裨益。” 刘奇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赶紧去将厨娘叫来。” 刘奇拱手告退,忙将厨娘唤来。 翌日,乐阳公主府。 “知意,外头何事如此之吵”季迁遥一起身便听见自家下人不时的交头接耳声,而府中内堂出也隐约传来了吵闹之声。 “回禀殿下,是抚远将军府的厨娘来闹事了。” “抚远将军府的厨娘是初二那日被公主府的马匹撞着的那个” “是啊,当时公主吩咐过要妥善照顾,属下们不敢懈怠,大夫,药费,食补都一一给了,不知那厨娘还有何不满,今日竟闹到了公主府来” 季迁遥冷笑一声,不满,哪里是厨娘的不满,分明是某人一贯以来的作风。 寻常人给她吃十颗的熊心豹子胆,都不敢在公主府的地盘胡作非为,只有某人如此不知好歹。 季迁遥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方道“厨娘又提了哪些要求,公主府一一满足便是。外头百姓都看着,别让这事闹起来。” “是” 有了公主府的退让,这件事并没有闹得太大,只是落入酒楼茶肆,仍是令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有这样的效果,夏清舒已经很满意了。 难熬的时光总算过去,夏清舒终于迎来了她的初十。 白日里她仍是一样地处理公务,训练兵士,面上严肃认真,但这心中总有一股躁动的东西在跳着。别人看不出来,她自己却是心知肚明。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食过晚膳后,夏清舒唤来了刘奇,吩咐道“明日我无需上朝便想着去别苑住上两日,这几日来将军府拜访的人太多了,着实吵得很。若明日还有人来寻,便说我休养去了,不便见客。” 刘奇应下。 别苑清幽,又藏着惊天大秘密,留存在那儿的手下都是夏清舒的心腹,此次前去,她只带上了流烟,借着夜色,二人二马往城北弛去。 京城南侧繁华,街巷遍布,北侧多山地,富贵人家在此修建别苑。 昨儿她已经传信让手下们打扫了,故而今日来时便觉得清新整洁。院中的梅花开了,空气中隐隐漂浮着梅花淡雅的香气,夏清舒却无暇欣赏,快步朝着厢房走去。 “流烟,记住,若是有人来别苑来寻我,闭门谢客。若是阻拦不得,便放信号弹与我。” “是,属下记着。” 夏清舒推开自己的房间的门,走了进去,流烟的脚步停在门外。 房里头隐隐传来机关的声音,顷刻之后化作了平静。流烟在门外守了一阵,悄声离去。 夏清舒顺着密道,来到了一道暗门前。她触了触那暗门上的机关,便站那等着。 现已戌时,这个时间点,长公主殿下应当是在房里头看书。她既在书案前,听到自己的暗号之后,定会马上予以回应。 不出夏清舒所料,暗门立马有了响应,“咔嚓”一声之后,慢慢地朝两边开去。夏清舒身子一侧,便从打开的缝中钻了出去。 长公主殿下别苑的寝居还是如此敞亮,炭火将整个房间烤得暖融融的。夏清舒理了理衣衫,将伪装成书架的暗门关上,而后慢慢朝着书案前埋头写字的人走去。 走到身前,季迁遥仍未抬头看她,注意力全在手中的笔上。 夏清舒清了清嗓子,站在书桌前,抱拳行了一礼“臣夏清舒见过长公主殿下。” 季迁遥放下笔来,杏眼一瞥,挑着眉道“今日夏将军肯给本宫行礼了” “殿下哪里的话,臣一直都是打心里愿意给殿下行礼,只是那日有些不便,故而失礼,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季迁遥将目光停留在夏清舒低垂的脸上,见着了些许胭脂的痕迹,冷冷地扯了一下唇角,继而用着寻常的声音道“好了,你也别站着了,免礼吧。” “是。” 季迁遥又重新执笔,翻起手中的簿子来。夏清舒往后退了两步,走到炭火盆前将沾了寒气的外衫脱下,继而烤起自己的手掌来。 夏清舒幼时纵横武林,如今又威赫沙场,这一生少有紧张的时候,唯独面对季迁遥的时候会紧张得直冒汗,就方才三两句话的功夫,她的手心已被冷汗湿漉。 兴许到亥时之后,烛灯一熄,房间大暗之时,她才能大胆些。 偷偷瞥了一眼滴漏,现在不过戌时中,离亥时还有半个时辰,夏清舒犯了难,难不成自己这半个时辰就坐在炭火旁边烤身子 目光又在季迁遥的房里稍稍转悠了一圈,夏清舒看见了一桌酒食,她站起身来,朝着酒食走去。 长公主殿下府中的酒食可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吃到的,夏清舒每次来,季迁遥都会备些,有时是怕她饿着肚子,有时用它来化解尴尬,比如此刻的情形。 夏清舒眉头一舒,如往常一般坐在桌前,取来一个小酒盏,往里头倒了酒。 酒可壮人胆,夏清舒需要它来让自己自如些。 只是这一喝,一杯接着一杯,便停不下来了,一炷香的功夫后,夏清舒的脑袋就有些晕晕的。 公主府的酒酿真好喝,夏清舒又要拿起酒壶,转眼就被一只手夺了去,季迁遥道“这酒后劲大,切莫再饮了。” 夏清舒抬头双目迷蒙地望着季迁遥,愣了半晌,忽然伸出了手搭在季迁遥的腕上,一扯,便将她揽入怀中。 季迁遥望着那双燃着情欲的双眸以及慢慢靠近的红唇,自然知道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下一步要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斗胆试探 双唇就要贴过来的时候,季迁遥一偏头,躲了过去。 夏清舒扑了空,皱眉又带着些委屈道“分明已经过了亥时”堂堂大燕长公主殿下怎么能耍无赖呢 季迁遥又往后移了移,浅笑道“过了亥时是没错,可夏将军想带着这满脸的胭脂行房事” 夏清舒瞪大了眼睛,酒醒了半分,支支吾吾道“胭胭脂怎么了要洗掉么” 季迁遥从她怀中站起“那是自然。” 夏清舒不太乐意,再次挣扎“不洗掉不可以么” “如若夏将军不愿洗掉的话,就请回吧,本宫是接受不了的。” 为了不让自己再熬五天,夏清舒很快就做出了抉择。 当她洗掉胭脂归来的时候,季迁遥已经熄掉了房内大半的灯,着一身雪白寝衣,安静地坐在床头。 昏暗的灯光下,纱帐勾出朦胧的身影,夏清舒的心神猛地一颤,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厢房内的烛灯只剩一盏,远远的。 夏清舒站在季迁遥身前,俯身吻住她。很快,暖和的床榻间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 鱼水之欢过后,夏清舒轻轻地揽着季迁遥的颈,二人的脑袋贴在一处。只有在这个时候,夏清舒才感觉二人最为贴近。 她正想如往常一般,讲些自己在军营中的趣事,刚要开口,一双热乎乎的手从被子探了出来,摸上了她的脸。 那只手寻寻觅觅一番后,摸上了右脸颊的那条疤。 “这是怎么一回事”季迁遥不复方才的温柔,声音之中浸了寒气。 夏清舒周身一颤“这” “如实说。” 夏清舒皱巴着脸“是那鞑子,朝我放了冷箭,我一个不小心就中招了。他们毁我容貌,下次见着了,定不轻饶” 季迁遥细细摸完那条疤的长度就收回了手,冷哼了一声道“以夏将军的身手竟然也会受伤约莫是轻敌了吧。” 夏清舒为自己申辩道“我没有轻敌,是鞑子在箭羽上耍了花招。那支冷箭飞至我身前时,我已经摆好躲避的姿势,没想到那箭飞到身前竟开出四条长刃,然后从我的脸旁划了过去,就留下了一条疤。” “这还不算轻敌你既能躲,为何不挥剑将箭羽打掉” “那时两军正交战呢,那长刀正杀敌,分身乏术啊。”夏清舒感觉到季迁遥有一丝的愠怒,故而解释之时皆小心应对。她知道季迁遥素日里头最讨厌自负莽撞之人。 “那开刃之箭后来如何了” “敌军用了新武器,再硬打只会落于下风。我当即下令撤退,又命手下拾了几只箭羽回军营研究。” “弓箭本就是蒙古骑兵最有利的武器,又加以改进,大大增添了杀伤力,可怖得很。那你的夏家军又是如何应对的” “那箭羽杀伤力确实大,制作工艺却是简单。军营中的几位师傅破解之后,也用细刃改装了些。蒙古骑兵贵在机动性强,但地域一小,他们就难以施展长处。第二次交战时我将他们诱入狭窄之地,先用火药营的炮火将他们打得四处奔逃,而后命夏家骑兵持新箭羽追击,大获全胜。” 夏清舒细细说了打战时的战略,她知季迁遥行完房事之后素喜听她说些趣事,故而每次也是有备而来。 听罢,季迁遥赞道“夏家军果然厉害。” 夏清舒心中暗暗道分明是她指挥有功。 夜色已深,季迁遥睡意还不浓,又问道“除此之外,还有趣事否” 夏清舒抿唇思忖,军营之中的事多数都已告知,若是胡编乱造,长公主殿下定是要识破的,但她这一时脑袋就像被糊住了一般,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新的了。 可她又不愿消了季迁遥的兴致。 夏清舒往季迁遥身旁凑了凑,道“殿下可曾听过树葬” “树葬”这奇怪的词汇让季迁遥皱起眉来“倒是听说过边疆的一些少数民族有将棺材置于树上的习俗。大抵是亲人死后,入棺,再将其棺绑缚在大树上,此可谓树葬” “此种树葬我倒是所有耳闻,只是吾之所谓树葬,非此。” “那是何” “此树葬乃云南及西南地区密林中的一种秘术,即人死后,在大树茎干上挖出方形棺材,将尸首置于树的茎干内,以参天大树为棺。” “真有此事大树底茎遭受破坏,不会枯死么” “既是参天大树,茎秆粗壮,被劈开一些,自然影响不大。” “那也真是奇闻。” “更奇特的是,那尸体葬于树内,吸取古树之精华,竟会起死回生。从树棺中出来之后,其以百叶为衣,腰上、颈上皆着鲜花,常开不谢。” 季迁遥侧过头,斜眼晲着夏清舒,道“汝之树葬前言倒有些可信之处,后来越说越离谱,怕不是志怪小说中摘录出来的吧” 闻言,夏清舒讪笑了一声,伸手挠了挠鼻子“我哪里会看志怪小说,都是我自己杜撰的,殿下真是慧眼,我还真有些编不下去了。” “既然是不真实的事,多听无益,睡吧,本宫困了。”季迁遥翻了个身,背朝夏清舒躺着。 夏清舒也侧过身子,朝内挪了挪,与季迁遥贴近了一些,阖上了眼。 初十之夜一晃而过。 隔日清晨,季迁遥早早醒来,轻手轻脚起身,洗漱完毕后,唤下人取来了佩剑,于院中练着。 夏清舒仍然躺在床榻上,双目紧紧阖着。其实她早就醒了,她自小习武,这些年又久居军营,外头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是要警惕的。 方才就在季迁遥醒来的那一刻,她也随之醒来,不过她选择了假寐。 她不能醒得太早,她还想在此处多待一会儿。 白日里的季迁遥与亥时后的季迁遥不同,白日里的夏清舒也跟亥时后的夏清舒不同。 过了那一夜,离了床榻,亲密关系不复,她们只是君臣。 只是君臣,只能是君臣啊。夏清舒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手掌下方掩盖的神情中有着一丝的痛苦。 捂着脸又躺了一会儿,夏清舒渐渐将自己的手掌松开,扭头望着厢房中的窗,天已大亮,再躺着怕是要落得懒散的名号了。 夏清舒掀开被子起身,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早晨房里窸窸窣窣,已有人来过。酒桌上的狼藉已经被收好,四处散落的衣衫也被收走。床旁放着整齐干净的新衣裳,夏清舒取来,穿上,合身的。 这些都是季迁遥的习惯,夏清舒也早已习惯。 打开厢房的门,空气送来一阵梅香。暖阳一照,细雪化水,散在梅瓣上,显得圆润可爱,梅花也被衬得清新可人。 夏清舒手负在身后,拾级而下,走近院中的一株红梅树下,刚站定,正欲观赏,身侧有了异动。 一把剑被丢了过来,夏清舒转身接住,寻到了那个丢剑之人。 季迁遥站在一株粉梅下,着一身雪白袄裙,浑似天仙下凡,正对着她笑得盈盈。 “夏清舒,陪本宫过过招。”季迁遥唤道。 夏清舒也笑了,应道“好啊。” 说罢,她又把手中的利剑放下,拾起地上的一截梅枝来,用了些力压了压这枝条,觉得韧性尚可,便握在了右手中。 “刀剑无眼,清舒用此树枝即可。” “届时夏将军若输了,传出去,可是丢人之事哦。”季迁遥举起了自己的剑。 夏清舒自信地笑了笑“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二人交手,招式连连。夏清舒持一枝条,对抗利剑,丝毫不落下风,她的招式干净利落,不留破绽。季迁遥要攻她,她便躲,季迁遥要守,她便主动出击,只不过不以枝攻刃,而是朝着那剑柄一敲,利剑震颤,季迁遥的虎口也是一震,手掌很快就有了麻意,招式不稳。 季迁遥不气馁,纵身一跃,又到近处,同夏清舒纠缠。 攻守转换间,夏清舒忽然就想起了七年前,她在荒山野岭间,教习季迁遥舞剑的场景,那是二人的关系远没有现今复杂,相处起来欢快肆意,毫无顾忌。 内心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她告诉夏清舒试试吧。 试试兴许白日里的季迁遥与入夜后的季迁遥是一样的。 夏清舒倒身侧腿对着季迁遥下盘一扫,英眉一竖,牙一咬,做出了决定。 二人站定,季迁遥举剑朝着夏清舒的肩上一刺,夏清舒偏头躲过,梅枝抵住剑刃,身子朝着季迁遥一探,顺着剑势滑到了她的面前,左手一揽,夏清舒的脑袋朝前凑了凑,吻上了季迁遥的唇。 “夏清舒,你放肆”季迁遥大怒,双拳攥得紧紧的,耳根后头有一丝薄红。 夏清舒砰砰直跳的心随着这一句话慢慢冷了下来。 夏清舒抱拳立着,不发一语。 季迁遥将剑弃之于地,铁刃触及地面之时发出极大声响。季迁遥恼怒未定,拔高了声音“你我二人相约之时便道明了白日里只是君臣,你竟敢对着本宫行放肆之举” 夏清舒想要试探的心彻底冷却“是臣逾矩,望长公主殿下恕罪。” “莫要有下次了。”季迁遥转身离去。 “是。” 夏清舒低着头,眼睛无望地阖上,叹了一口气之后,又睁开。 她将手里断成两截的梅枝丢进花坛里,穿过房间的密道回了自己的别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心乱如麻 流烟鲜明地感受到,自家将军自打从长公主殿下的别苑出来之后,心情就不是很美妙。 明面上同访客、下属仍有说有笑,但人流散去,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总会敛去,继而发起呆来。 公主府的季迁遥也在书房独坐,她垂眸沉思良久后唤来了素锦,吩咐道“你去将礼部尚书沈弈及礼部侍郎施铭铠叫来,低调一些,切莫声张。” “是。”素锦应着。 夏清舒回京之后,皇帝将其调任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一职,协助左、右都督管理全国军队及各卫所,乃朝廷从一品官。 圣旨颁布之后,夏清舒早间便要着官服入皇城奉天殿参加朝仪。大燕常朝三日一朝,如有紧急公事则不受时日限制。 腊月十二的这一天,夏清舒早早起身,换上一身新制的官服。 流烟为其理去衣衫上的褶皱,接着将象牙小牌递给夏清舒,嘱咐道“将军,牙牌拿好,莫要丢了。” 夏清舒紧了紧衣衫,将牙牌挂在腰间,出门了。 京师太平,夏清舒在早朝上无事可禀,只能听着那些文官大臣唾沫横飞。夏清舒是武人,圣贤书读得少,弄不明白为何这些文官要将一件简单的事情,添油加醋说那么久。 翻来覆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夏清舒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站在左都督秦路的身后,身子站得笔直,目光直直地望着秦路的背,脑袋已然放空。 忽然耳旁传来五个字,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夏清舒瞬间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 “启禀陛下,大燕长公主殿下二十有五,当谈婚论嫁了,老臣请陛下为长公主殿下甄选驸马”礼部尚书沈弈道。 龙椅之上,皇帝为难地皱起眉来“长公主旧时为护朕、辅佐朕耽误婚事,朕愧对于她,先前答应过她,其婚事皆有自己做主,旁人逼迫不得,爱卿此番是要让朕失信” “微臣不敢。”沈弈大声回道“婚嫁之事,长公主殿下往常一直不愿提起,只是臣闻听殿下有所松口,故臣恳请陛下容臣一试。若长公主殿下仍无此意,臣必定不会纠缠。若长公主殿下有此意,借此寻到良人,岂不是美事” “既然如此,爱卿便去吧。”长公主殿下都松口了,皇帝自然是要松口的。 “臣领旨。” 夏清舒略微垂首,视线投向地上,心乱如麻。倘若礼部尚书沈弈所说“松口”之事为真,那十一之日季迁遥所发之脾气便算作一个征兆。 她有了婚嫁的念头,自己在白日里的逾矩定然不能容。待选驸马之事定下来,俩人夜里的关系也得斩断咯。 夏清舒的嘴角扯起一抹奇怪的笑,心好像被一把钝刀割过。 今日早朝只有一件大事,那便是大燕长公主殿下季迁遥的婚事。下了朝,大臣们分散走着,几个人聚成一个小团体,热火朝天地议论着此事。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笑着,此事本就是喜事,同时也是大燕王朝的一桩心事。若真能了结心事,带来喜庆,百官可不是要高兴坏了 夏清舒的脸上也堆满了笑,她站在几名武将之间,积极地参与讨论,而心中的那些难受则被不留痕迹地藏起。 身旁传来吵杂之语,武将们纷纷扭头观望。 只见礼部尚书沈弈的周围聚着一大批的文官,有人问道“沈尚书说长公主殿下有所松口之事可是真的” 沈弈回“自然是真的,长公主殿下何种身份,若没有确切消息,我怎敢如此言说。” “那可要提前恭喜沈尚书了,选驸马之事若能定下,陛下定然是欣喜至极,届时一定会嘉奖沈尚书的。” “欸,话不能说得那么早,主要还得看长公主殿下的意思。”说话之时,沈弈的目光随意地往夏清舒脸上一瞥,看见她的神情之后又转回,同身旁的大臣说笑。 夏清舒之神情与百官无异,及至入了将军府,回了厢房,嘴角的笑意才凝住。 这一整日她都没有什么食欲。 十五那日,夏清舒起得很早,因脑中总是萦绕着季迁遥的婚事,故而不得好眠,索性坐起。 府中的下人都未起身,廊道上的灯亦未被点起,外头黑漆漆的。夏清舒着一身单薄寝衣,呆呆地坐在床侧,棉被松垮地绕在腰间,一动便会落下。 经一夜燃烧,火炭盆中的可燃的炭火所剩无几,厢房内的温度很低,加上屋外寒气重,从缝隙中钻入,呆坐片刻,夏清舒的手脚便冰凉一片。 季迁遥对于选驸马一事同意与否,京城之中有很多版本,但一直都没有确切的说法。今日之朝,皇帝必会问起,沈弈也必定会将二人交谈后的结果,如实禀报。 再过一个时辰,她就知道答案了。 流烟敲门进来的时候,夏清舒已经将官服换好,牙牌也系在腰间。 今日的朝仪较之以往的常朝要繁琐复杂很多。 每月朔望之日,即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大燕天子季知琰着皮弁服御奉天殿,常朝官在殿内一拜三叩首,其余官员在奉天门外,五拜三叩首。 “众爱卿可有事要奏”典礼完毕后,皇帝亢声问道。 夏清舒站在百官之中,神经崩得紧紧的,没敢走神,而是把耳朵拉得长长的,今天无论文官多废话,她都会一字不落地听进去的。 出乎她的意料,礼部尚书沈弈一直安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脑袋微低,不曾出声,也不未曾表露出有事要禀的迹象。 难道被长公主殿下拒绝了可被拒绝了也要禀明圣上啊。 一直到有事大臣通通奏禀完毕后,他仍是站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动未动。最后倒是皇帝记在了心里,问了一句。 “礼部尚书沈弈大人何在” 沈弈自班序中走出,鞠躬道“臣在。” “长公主选驸马之事,你问得如何了” “回禀陛下,近日长公主殿下在福安寺为大燕祈福,臣不曾去打搅,故而还未问得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恳切陛下再予臣一些时日。” “不急,待长公主归来之时再问也可。” “谢陛下。”沈弈行了个礼,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对了,说起长公主殿下的婚事,朕倒想起了大燕还有一位功臣同长公主一般年纪,亦未曾寻到良人。” 听到这话,夏清舒的心咯噔落了一下,脚步往旁侧移了移,将自己的整个身子缩在腰背如熊的秦路的身后皇帝陛下不会要操心起她的婚事吧 “夏清舒夏将军何在” 果然 夏清舒猛地闭了一下眼,速速张开。她自序列中走出,鞠躬道“禀陛下,臣在。” 季知琰笑道“朕想问问夏将军有意中人否你的年龄与长公主差不多,也是未嫁。” 夏清舒抱拳道“不曾。陛下知道的,儿女情长并未清舒在意之物。清舒志在铲除外敌,护得大燕边界安稳,还望陛下成全。” “既然你志在于此,朕自然是不会乱点鸳鸯。只是感情之事,夏将军也不必如此抗拒,若是日后有了心上人,及时告诉朕,朕可为你们主婚。” “微臣谢过陛下。” 退回位子,夏清舒的嘴里泛起一丝苦涩,她的心上人早就有了,只是她未曾知晓季迁遥对她的感情是何。 下了朝,秦路同夏清舒一道,随口问道“清舒妹妹对长公主殿下选驸马一事如何看” 夏清舒笑道“看不清,猜不透,等着便是。” 秦家与夏家有所往来,故而二人也较旁的官员熟稔一些,秦路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脱出道“依照今日沈尚书在朝堂上之言,倒是可以一猜。” “秦都督说来听听。” “以长公主殿下的耳报,朝廷上发生了什么都会速速传入她的耳内。十二那日,早朝一散去,她必定就得到了消息。而午后她竟选择去福安寺祈福,一去便是好几日,想必是为了躲避户部尚书沈大人。我觉得这次选驸马之事定同往日一般,殿下是不会应允的。” “你此番话言之有理啊”岂止是言之有理,秦路的这番话就好像一颗救心丸,将混沌的夏清舒拉扯了回来,为其心注入了一股活力。 “说笑说笑,不算数的。”秦路摆手道。 回将军府的路上,夏清舒的脚步轻盈了不少。这几日吃得甚少,一路上经过些许摊子,闻着了食物的味道,便觉得饥肠辘辘。 一进府门,夏清舒便嚷着要吃肉,大口的肉,烧排骨,烤羊腿 刘奇正愁着夏清舒的饭菜之事呢,这几日她都没什么食欲。问她要吃什么,她便答清粥即可。可清粥做好了,她又没吃几口。 厨房里的厨子、厨娘都担心坏了,以为自己手艺不行,合不了将军的胃口,立马就要卷铺盖走人,急的是团团转。 今日好了,将军一回来便说饿,胃口大开,亲自点了几份菜品,总算给了厨子们展示手艺、为自己正名的机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青楼斗殴 抚远将军府的厨房火力全开,厨子们拿出此生最认真的态度做出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品。 夏清舒嚼着香甜酥脆排骨,又夹起一筷撕好的羊腿肉塞入口中,吃得是一脸满足。喝了两口冬瓜蛤蜊汤后,她开始大口扒拉着碗里的饭。管家刘奇和手下流烟候在一旁,看得是欣喜连连。 “丁婶,再添碗饭。”夏清舒将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碗递给身旁的老仆。 丁婶接过碗,挥了挥手道“将军前几日吃得不多,今日有了食欲,也不可食得过饱,不然这胃怕是要不适了。将军今日的食量已经比以往的多些了,要不先歇歇如若还饿,午后命厨子做些清口小食。” 夏清舒点了点头,拿起丝帕擦了擦唇边的汁渍。 饱餐一顿,所有的精气神都回来了,只是这一停箸,饱腹感也立马涌了上来,夏清舒道“走,流烟,我们去街上转转,消消食。” 带上侍从,夏清舒来到南京城热闹的集市上。 今日已经是腊月十五,离年关岁尾越来越近,市集摊铺上慢慢都换上了新年百货,红彤彤一片,很是喜庆。 夏清舒同流烟走至一个爆竹铺前,俯身扫视着。那卖爆竹的铺子老板是年过五旬的老伯,姓王,头发白了一半,身子仍是硬朗。前些他日子在主街上凑过热闹,略微瞧见了夏清舒的容貌,记性不赖,今日一眼就认出她来,恭敬道“夏将军,您亲自来买东西” 夏清舒直起身子笑笑“出来逛逛,这些爆竹可有名字” “有的,这个叫火犁花,这个是霸王鞭”王老伯热情地介绍着。 夏清舒听得入迷。她自幼出门拜师习武,师门管得严,翻来覆去折腾的皆是各种各样的兵器,不似这城中的孩童,有如此之多好玩的东西。后来投身军营,打打杀杀,这些东西更是少见了。 现在有了闲心,夏清舒只觉得新奇不已,往日除岁新年抚远将军府放的多是一类鞭炮,今年要多些花样才好。她抓起一个财神模样的爆竹放在手中观赏,脑中正寻思着要购置哪几种的爆竹。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瓷器坠落地面的声音,接着就是几声尖叫,夏清舒忙将视线投向声音的来源,只见数丈外的一间楼里,四散跑出许多百姓来。 “走,流烟,我们过去看看。”夏清舒将手中爆竹放回原处,领着流烟朝吵杂喧闹之地走去。 走得越近,拳脚的声音越发明显。夏清舒的唇紧紧抿着,愠怒不已,南京城乃天子之都,何人如此大胆,敢在京师闹事 从那楼中逃窜出来的人都围在了楼外,抱着双臂立着,脸上看着热闹般的各色笑容。他们多是些衣衫不整、醉意醺然的男客。 夏清舒瞥了一眼门牌,“倚春楼”,乃是京师百姓寻花问柳之地。 夏清舒走近人群,拍了一名着靛蓝长衫士子的肩头,问道“这里头出什么事了” 那名士子视线紧紧胶在屋内,时不时踮起脚来,脸上的神情十分激动,连头都没回,敷衍地应道“赵家公子跟周家公子为争夺倚春楼的第一名妓打起来了。” 夏清舒问“这赵家公子何许人也” “这你都不知道,赵家公子乃文渊阁大学士赵晏源之孙,赵学鑫。” “那周家公子何许人也” “户部尚书周楼行的儿子周铋。” 都是京城之中有头有脸的权贵人士,难怪如此猖狂 夏清舒沉着脸色招来两名随从,立刻吩咐他们就近前往京卫指挥使司,去叫些人手来。 倚春楼一楼的大堂一片混乱,两位着鲜衣的年轻公子面对面站着,脸上已经伤了几处,表情都有些狰狞。二人身后排着十几名的家仆,个个怒气汹汹,按着腰上的刀柄,蠢蠢欲动。 地上躺着三两个不知哪家的家仆以及一名倚春楼前来劝说的男小厮,皆是鼻青脸肿,口吐白沫,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吟叫着。 赵学鑫将拳头攥得叮当响“来人,给我上,打赢了回去重重有赏” 赵家家仆抽出了刀,齐刷刷地举在身前,倚春楼之内又是一片尖叫。 周铋怒道“来人,给我打” 周家家仆亦抽出了刀,只不过双方十分默契的将尖锐的刀剑丢下,拿起刀鞘冲了上去。 他们虽是权贵子弟,但在天子脚下的京师,亦不敢闹出人命,寻常都是用拳脚亦或是刀鞘对付。 扭打、砸着摔瓷器的声音接连不断,越来越多的人从倚春楼里跑出来。夏清舒逆着人流走了进去,只见倚春楼一楼的大堂已经被这二位公子闹得一片狼藉。 夏清舒便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结果,并没有人理会她。 夏清舒气急,拾起地上的一根细棍便朝扭打的人群中冲去。持刀鞘打人的,就敲他手背腕骨,横腿踢人的便敲击膝盖。 按着夏清舒的手法,不出盏茶功夫,这群打架互殴的人就会被她分散。偏生这时门外又传来了一群人的嚎叫,是这两家公子唤的帮手到了。 三四十人从倚春楼门外涌来进来,重新扭打在一处,局面再次变得不受控制。夏清舒要气死了。 “这里头太小了,我们出去打”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两家家仆开始往门外奔去。 围在外头看热闹的百姓急忙往后头退去,留出了一大片空地供两家公子及家仆切磋武艺。夏清舒拦不住,忙跟了出去。 不单单是家仆的乱殴,两家公子也厮打在一处。赵学鑫家中多是文官,武力不行,手脚胡乱舞着,毫无招式可言。周铋倒学过些功夫,三脚猫之流,不过对付文弱书生,倒是绰绰有余了。 赵学鑫多是被周铋压着打,周围有没有家仆护着,一脸狼狈相。 围观的多事之人起哄道“赵家公子不行啊。” “是啊,也太弱了吧。” “我看今日倚春楼的烟儿姑娘非周家公子莫属了。” 赵学鑫虽文弱了些,但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听到这些蔑视之语,怎可能不生气。 他蓄起了手中之力,挥拳朝着周铋脸上一扬。周铋没有防备,被这一拳打得踉跄了一下。 赵学鑫抓准机会,赶紧上前,补了一脚,狠狠地踹在周铋的胸口。 周铋脚步不稳,连连后退了几步,摔在方才夏清舒待过的爆竹铺子上。木质的小铺子向旁侧倾倒,用细线捆起的爆竹纷纷落下,砸在周铋脸上。 守着摊子王老伯惨叫了一声,大为心疼道“诶呦,我的摊子,我的爆竹呀” 赵学鑫早已打红了眼,理智不复存在,他见周铋倒在爆竹摊里,又瞧见身旁面摊的炉子下方有柴火,粗眉一竖,身子一闪,朝着那面摊的灶台弯下腰去,抽了一条燃着火焰的木柴来。 夏清舒觉察到他的意图,纵身一跃来到赵学鑫的身前,一个飞踢将他手中燃着火花的木柴踢掉,又踩了两脚,将木柴上的火苗弄灭。 她本以为木柴被踢掉之后赵学鑫便会收敛,不曾料到这群世家公子作恶惯了,不将心中的那口郁气出了誓不罢休。 趁着夏清舒转身的空隙,赵学鑫又去那灶台下端抓起一根燃着火苗的柴火,用力一掷。 等夏清舒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那带火的柴火仍到空中,火焰灭了一些,但残留的火星足以将爆竹点燃。 “噼里啪啦”霎时间,街道上传来了爆竹爆炸的声音,以及百姓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户部尚书之子周铋躺在爆竹摊子里自然是吓得最惨,那些被点燃的爆竹将火焰无情地喷在他的发上、衣上。 周家仆人见状,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赶紧闯入爆竹中救人。 爆竹一个接着一个地点燃,火花开始向人群迸溅。 “啊,快跑啊”方才还热闹喧腾的街道这时陷入了恐慌之中,百姓慌忙逃窜,推搡、踩踏皆有。 那卖爆竹的王老伯离摊子最近,又被左右的摊子困在里头,爆竹点燃之后不好逃脱,只好双手抱头,蜷缩着身子躲在摊子下边,其身上都被这四处迸溅的火花喷了好几次。 夏清舒紧握拳头,大喊一声“流烟,跟我去灭火。” “是” 夏清舒扯开旁边布庄门口的一块布,浸在面摊的水缸里,弄湿之后披在身上,而后提着一桶水往那爆竹摊子冲去。 流烟仿着她的动作,快步跟在她的后头。 各类爆竹花样繁杂,有的点燃之后向天上飞去,有的点燃之后打旋转着,有的轨迹莫辨。接近爆竹摊子的过程中,不断有火花往夏清舒身上喷去。 周家家仆拼死救出了周家公子,正扶着他往旁边走去。夏清舒纵身一跃,将水桶中的水泼了上去,流烟紧随其后。 这一浇,摊子面上的那些爆竹熄灭的大半,爆竹声骤然变小。 流烟同一个将军府的家仆赶紧又去提水,夏清舒见火势小了便冲进小铺后头,将身上沾水的布披在王老伯身上。 “走,快跟我走”夏清舒大叫道。 那老伯摆了摆手,嘴里说了什么,却被爆竹声所掩盖,根本听不清。 木质的摊子已经烧了起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塌的,王老伯躲在这里,是很危险的。 夏清舒顾不得这么多,直接伸出手去扯王老伯的手臂,而这个时候王老伯往里头瑟缩了一下,她扑了空。 夏清舒再一伸手,两根朝里的烟花棒被点燃,滚烫的火焰朝着夏清舒的手掌心喷来。她顾不得手上的疼,一脚将那烧得只剩一半的木摊子踢倒,抓起王老伯的衣领便往外跑。 京卫指挥使司的人来了,纷纷提着木桶装水灭爆竹。 一炷香后,所有的爆竹烟花以及燃烧的摊子都被熄灭。 夏清舒气喘吁吁,发丝凌乱,身上躺着水迹,手掌被炸伤了,肿起了水泡。她站在街道的中央,目光快速地扫视着这一片街区。 离爆竹摊较近的百姓都受了较重的伤,有的捂着脸、有的捂着手臂,哀嚎声一片。 那爆竹喷出的火焰将左右相邻的摊子都点了,现在烧得只剩下木炭,黑漆漆的。摊子的主人围着废墟一般的摊位,嚎啕大哭。 再看赵家公子,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那是胜利的笑容。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周铋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虚弱的样子,狠狠地嘲笑了一番,接着嘚瑟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准备打道回府。 这一幕让夏清舒的肝都要气炸了。她压着怒气喊了一声“京卫指挥使司的领官何在” 一人自人群中走出,作揖道“卑职乃京卫指挥使司内城千户冯大海,见过夏将军。” “立刻将周家公子周铋、赵家公子赵学鑫以及两家斗殴的家仆统统抓捕入狱” “这”冯大海的脸上闪过犹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将军受伤 “怎么这二位公子太尊贵了,是抓不得了”夏清舒眯起眼来,浑身散发着寒气。 一旁站着的冯大海对上夏清舒那冷漠幽深的黑眼珠,陡然打了一个激灵,心里生出了几分冷彻的凉意。忽然又想到夏清舒乃一介武夫,必定对朝堂之事不熟悉,随意两句便可糊弄过去,他心中有了对策。 冯大海低了低脑袋,又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不是不是,夏将军也知道街道上的斗殴、火禁属五城兵马指挥司管理京卫指挥使司不好出面” 京城之中谁不知道周、赵两家在朝中地位显赫,且家中亲属都跟皇室沾上了边,乃天子之戚,现要将这二位公子抓入司狱,等于同时得罪了两家权贵。这不合算的买卖,冯大海可不做,一下子便将这烫手山芋推到了五城兵马指挥司的手里。 诚如他所言,五城兵马指挥司是负责京师之中巡捕盗贼,管理街道、火禁等事的衙门,他们来处理今日之事,再合适不过了。但这个衙门里最大的官乃五城指挥使,官职正六品,较于周、赵两家,这个官职地位着实是小的可怜。若是那二位公子被送往此处,只消洽谈一番,与街道摊贩赔偿些银两,轻轻松松便可遮掩过去。 冯大海混迹官场多年,深谙谄媚奉承之道,同周、赵两家皆有些往来。往日里,这二位公子在京中闹事,他巡逻路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他也不想多事,若能将今日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好了。 “夏将军,要不这样,卑职将派一些兵士将周、赵两家的人送往五城兵马指挥司的衙门,再派一些兵士将受伤的百姓送往医者处。您先回府中歇息”冯大海恭敬的言语下藏着得意洋洋的笑容,此事若是压下,他又有功可邀了。 见他这般笑着,夏清舒十分反感,冷哼了一声,手负在身后,戳破了他的伎俩“冯千户要将二位公子推给五城兵马指挥司,届时,五城兵马司的人再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今日之事,如此便了结了。二位公子歇息够了,便出府再次在街中闹事,祸害百姓,尔等继续坐视不理。冯千户,这便是你打的算盘吧。” 冯大海闻言,身躯一震,忙鞠躬“卑职冤枉啊将军错怪卑职了” 冯大海还想狡辩,夏清舒冷冷地打断他“既然京卫指挥使司不管,那便让我的五军都督府来管。” “夏将军,这” “五军都督府的兵士已经来了,这里没有冯千户什么事了,领着你的人走吧。” 一侧目,冯大海便见五军都督府的兵士将那周、赵两家的人一个个地捉起,往五军都督府监带去。 这下坏了冯大海的心“咯噔”跌落到谷底。若此事落入了五军都督府,定然严加审查,依法判决,这二家公子怕是不好过了。 “怎么冯千户还有事站在这里看热闹”夏清舒斜眼看着冯大海,看着他的神情慢慢地由得意变成慌张。 “没有没有,卑职告退。” 京城城郊,福安寺。 季迁遥正跪在金黄的塌子上,腰背直挺,眼睛阖着,面无表情。她的手里握着一串佛珠,拇指缓慢而匀速地拨动着珠子,嘴里小声诵着经文。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福安寺偏殿内的宁静,素锦急忙地禀报道“殿下,京师那头传来消息,说今日赵阁老的孙子赵学鑫与户部尚书周楼行的儿子周铋打起来了。” 季迁遥的身子并未移动半分,嘴里不以为意道“他们二人乃京师小霸王,时常争风打闹,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们这次可闹大了,自己家仆打架斗殴也就罢了。关键是二人闹到了街道上,那赵家公子将一个爆竹摊子点了,烟火四溅,伤了好些百姓。” 季迁遥冷笑了一声“约莫是赔些银两便息事宁人,那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怎敢同周、赵两家抗衡” “以往是这样没错,可这次的被夏将军碰上了。夏将军的脾气您也知道,她怎么可能轻易绕过那两个任性妄为的公子哥” “夏清舒。”季迁遥突然睁开了眼“她怎么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 “那二位公子打架之时,夏将军就在旁侧,因着所带人手不够,没能阻拦住。那爆竹摊子被点着之后,夏将军还冲入了火阵中,将卖爆竹的王老伯救了出来。属下还听闻” “听闻什么” “属下还听闻夏将军受了伤,是被那爆竹炸的” 匀速转动的佛珠霎时停了下来,季迁遥将其攥在手心,沉默了许久才压抑着怒气开口道“她伤得重否” “听耳报说,是是有些重的” “走,马上回内城。” 夏清舒带着一身的狼狈和一脸的怒意回了将军府,进门之后,府中下人都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 “诶呦,将军不是说出去逛逛消食,怎弄成这样”夏清舒阴沉着脸,大步向内堂迈进,刘奇一路跟着,焦急地问着。见夏清舒没有说话的兴头,他便侧过头对着一个婢子吩咐道“快去将沈大夫请来。” “流烟,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来到内堂,夏清舒仍不答话,刘奇只能去问同样狼狈的流烟。 流烟饮了一杯婢子递来的茶水,慢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尽地说了一遍。 刘奇听罢,板着老脸愤愤道“那周、赵两家的公子素来横行霸道,三天两头都得在京师里闹上一回呢一些被欺压的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 闻言,夏清舒抬起头来,蹙眉道“这京师之中没人能治他们么” “所谓官官相护,赵阁老与周尚书在朝中人脉极广,百姓一去衙门击鼓鸣冤,立即就被相关官员镇压下来,真真是有苦说不得。加之这两家权贵家财万贯,闹了事,多赔些银两,百姓多数便不追究了。” “岂有此理天子脚下岂容这二人放肆”夏清舒锤着桌面气道。 “将军您些别生气,依老奴看,这次斗殴,赵家公子伤了周家公子,两家必定反目成仇,此事必定闹大,届时定然有高阶的官员出面管理” “此事并非周、赵两家公子的互斗,还关乎京城百姓。这两家将百姓视若草芥,百姓之命,胡乱糟蹋,这样的为官者必是不仁不义的,只怕这背后还藏有诸多的劣迹” “将军是想借此机会好好查一查这二位官员” “是。即使我猜想有误,这二家官员背后并无劣迹,但这两位公子今日所为也定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戒。总而言之,今日之事,我夏清舒管定了” 夏清舒又愤怒地一拍桌,旋即手掌心处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她皱起脸来“诶呦,我的手。” “沈大夫来了,沈大夫来了。”这时,婢子领着一名女医者匆匆赶来。 “快,快让让,快让让。”几名婢子正拧着汗巾,替夏清舒擦拭脸上的污迹,刘奇见沈大夫来了,赶紧驱散夏清舒身前的婢子。 流烟也赶紧往旁侧移了一步,一抬眸便见一名着浅蓝袄裙、微施粉黛的女子快步朝堂内走来。 女子面容温和沉静,头微低,两瓣薄唇微微抿着,其身后跟着一名手提药箱的药童。 见女子走近,流烟的嘴角悄悄地扬起了一抹开心的笑。 此女子名为沈安颐,乃名满天下的药王谷里出来的弟子,医术高超,言语不多,心地却极其善良,时常外出义诊,救困扶危。夏清舒北境军营中的蒋雪芹蒋大夫是她的同门师姐妹。 沈安颐的医馆就在抚远将军府旁,两家时常走动,故而甚是熟稔。 沈安颐坐在小凳上,翻了翻夏清舒的手掌,继而抬手轻轻触了触那肿起的水泡。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她才抬眸惊奇道“夏将军这是把烟花冲着自己的手掌心放了吧。一般的烟火烧伤,哪里会这么严重。夏将军这么大的人,莫不是连烟火棒首尾两端都认不得” 沈安颐今日至城东的一户农家中出诊,刚踏进家门便被抚远将军府的婢子唤来了,故而对今日街道上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 “我怎会如此之傻”夏清舒辩驳,刚想出声说清事情的经过,却见流烟一双含笑的眸子直直地盯在沈安颐的身上,她摆了摆手,指了指流烟道“流烟,你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再讲述一遍。” “是。”流烟清了清嗓子,又叙述了一遍。 沈安颐了然,轻轻地笑了笑“那是我误会夏将军了。”三言两语间,她已经将夏清舒身上那些烫伤的伤口都处理了一遍“还有何处有伤” 夏清舒低头寻了寻,道“大伤口就这么几处,其余的应当皆是小伤,不碍事。” “我给你配些药材,你命下人捣碎了,放入浴桶中,沐个药浴。你这双手伤得最重,近些日子切不可提重物,舞刀弄枪什么的也断不可进行。一日上三次膏药,上完膏药之后要用白纱裹起,以免感染。饮食也要清淡,不可大鱼大肉。”沈安颐一边嘱咐一边取来纸笔写下药方。“有些药材我的医馆中没有了,需前往城中药铺购置。” 沈安颐的药方写完之后,流烟下意识伸手去取,却被夏清舒拦了一下。 夏清舒挥舞着被白纱裹成猪蹄的手,朝着刘奇努努嘴“刘叔,你派个下人去买药。” “好。”刘奇接过药方,转身便去安排。 沈安颐合上药箱,站起身来,缓缓道“若没有什么事,我先回了。” “有有有。”夏清舒急嚷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又忘记了 沈安颐顿住要迈开的脚,扭过头来望着夏清舒,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流烟也受伤,你快帮她也瞧瞧。” 话音刚落,沈安颐便将目光移到了流烟身上,湛亮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她。 流烟的呼吸骤然屏住,愣了半晌,脸一点一点地涨成了猪肝色,木讷地眨了两下的眼才道“我也有些烧伤,有有劳沈大夫了。” 一对上沈安颐的双眸,流烟的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夏清舒倚着太师椅的靠背,半眯着眸子开始赶人“本将军累了,你们去房中交谈,莫要在此处打扰我。” “好、好。”流烟动作僵硬地抬手,支在了半空“沈大夫这边请。” 沈安颐轻轻点了一下头,便向着流烟的厢房走去。 夏清舒笑眯眯地看着二人离开,旁侧的婢子替她整理烧毁的发丝。 “将药箱予我,你在门外等我。”来到流烟的厢房门口,沈安颐顿住了脚步,对着乖巧的药童吩咐道。 此药童原先乃一地主家的奴婢,常遭打骂。沈安颐看不过便花了些银两将其买下,安置在自家医馆中。后见她勤恳努力,便教其切药、熬药,忙碌时跟随自己出诊。 小药童跟沈安颐一样寡言少语,面对生人之时总是怯生生的,却格外听沈安颐的话。 “是。”她简短地应了一个字,便站在厢房外的柱廊旁不动了。 沈安颐随着流烟进了房间,将药箱放在圆桌上,面对流烟而立。流烟离她有两臂之远,双手时而绞着,时而抚抚衣角,无处安放。 “哪里伤着了”沈安颐轻柔地笑了一下,温着声问道。 “肩上。”流烟抬起黑乎乎的手指了指右肩的位置。 流烟比沈安颐高出许多,进门之后便一直站着,沈安颐诊断起来十分不便。 “你坐下。”沈安颐指着一张凳子道。 流烟乖乖坐下,腰背挺得直直的。沈安颐撩起了她右肩上的发丝,尽数移至左肩。 看见她衣衫上的两个黑窟窿后,沈安颐眉头一皱。 “需将衣物脱下才能清理伤口。” “啊”流烟别扭地叫了一声。 “脱吧。”沈安颐动手将药箱中药膏、纱布、细针依次摆出。 流烟讷讷地站起身,动手脱起衣衫来,进而整个身子都涨成了猪肝色。 扭捏地除去了身的外衣,流烟只剩一件单薄肚兜。肚兜遮掩着前头大片的春光,而背部仅用几条细线绑着,大片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就在她脱衣裳的时候,沈安颐已将房内的炭火点上,此时正散着源源不断的热气,故而屋内一点都不冷。 流烟仍背对着沈大夫,心中的局促只增无减。 沈安颐的动作稳而细致,手中的细镊将黏在伤口上的碎屑一个个挑出。清理完毕后,又将药水倒在棉布之上,轻轻地点在流烟的右肩上。 药水沁入肌肤之时,会生出刺激性的疼痛,流烟不吭一声,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方才她替夏清舒医治的时候也是如此,夏清舒尚能同她谈笑风生。到底是军营中人,此等伤痛怕是司空见惯了。 沈安颐的目光顺着流烟的肩向下看去,因常年穿甲胄,她背上的肌肤要比面上的白皙许多,只是在这白皙的肌肤上卧着几条触目惊心的疤痕,有的随着时间逝去慢慢变淡,有的乃是新伤清晰骇目。沈安颐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沈安颐将手覆在这些疤痕上,轻声问道“这些都是杀敌时伤的” 背后柔软的掌心让流烟惊了一惊,她压下心中的慌乱,声若蚊蝇地应了一声“嗯。” 沈安颐的手在流烟的每一处伤口上都抚过一遍,眼中浮起一阵心疼“我那有上好的去疤痕的药,要涂么” “可可以。” “那你明日上我的医馆来,我替你上药。此后隔二日来换一次药。” “这样太太麻烦了吧,不如沈大夫将药方与我,我自己去抓药” 沈安颐望着一直垂着脑袋、不敢正眼看着自己的流烟,悄悄地挑了一下眉,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此乃独家药方,不可外露,流烟副将还是到我的医馆里来吧。” “好好的。” 沐完药浴又裹好双掌的夏清舒谨遵医嘱,早早地躺在床榻休养。只是这时辰太早了,她一点儿困意都没有,脑袋乱乱的,为今日青楼斗殴一事而烦忧。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将军,可是无聊”流烟带着几名婢子,往炭火炉中加了些炭火,见夏清舒百无聊赖地躺着,出声问道“要不我去寻一话本,给您念念” “也好。”夏清舒同意,翻了个身,面朝外,又想起流烟肩头也受了伤,忽然改了主意“你去将流云唤来,她的声音透彻而且富有变化,比你这一个调子的朗读好多了。” “好。”流烟走至门外,还未步下台阶,无意中一抬头,便见天上圆月高挂,她的脑中骤然闪过一件事情。 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流烟匆匆顿住脚步,往后转身,急急忙忙跑到夏清舒床榻前。 “这么快就来了”夏清舒睁开假寐的眼,扭头只见屋内仅流烟一人,根本就没有流云的身影。 “流云呢”夏清舒问道。 “还未寻得流云,走至门外,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此事耽搁不得,一定要先来禀报。”流烟正了神色。 夏清舒见她如此神情也不免严肃起来,她坐直了身子,沉着声音问道“何事” 流烟朝前凑了凑,在夏清舒耳旁道“将军,今日是十五了,是您要去别苑的日子。” “诶呦”这事不提还好,一提便犹如一把利刃扎入了夏清舒的心间,痛心哪 夏清舒用白纱裹成的“猪蹄”捂住自己的心间,身子一歪,直直朝着床榻倒去。 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今日一直隐隐挂念之事是何了。 夏清舒十分懊悔,这么重要的事她为什么不早点想起,流烟为何不早点提醒她若在今日灭火救人之前想起,她便会再小心些了。 “将将军,今夜还去别苑么”流烟打量着夏清舒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夏清舒愤愤地舞着自己的猪蹄“你看我这样还怎么去啊” “那我去叫流云给您念话本” “没有心情,不听了。”夏清舒翻了个身,一头扑在柔软的棉被中,独自懊悔。 床榻旁,流烟皱着眉头挠了挠耳后,有点懵,她是不是说错话了可明明上次将军千叮咛万嘱咐过,逢五之日乃天底下最重要的日子,一定要提醒她的。 城北的别苑乃富贵人家远离繁杂,休养歇息之地,一入夜,灯火便熄灭了大半。 除却几个富贵公子,为远离家中管教,来此地纵情享乐,夜里丝竹歌舞响个不停,自然一夜皆是灯火通明。 靠近山边的一处四进院落名为逸莲居,四周有竹林,将外家别苑阻隔。此乃当今长公主殿下的别苑。 亥时已到,逸莲居内的灯火大半已灭,只有长公主殿下房中的灯火仍然大亮。 季迁遥已经在书案前坐了一个时辰了,她不时抬头望向书桌上静默的笔筒,它仍然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停下手中的笔,怔怔地望向书架,按着夏清舒的性子,如若不是伤得重,逢五之日她必定会来的。 想到这一点,季迁遥眼中的寒意又冷了几分,那周、赵两家确实该治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赵府阁老 十六的清晨下了大雨,偌大的天好似被人捅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倾盆向下倒着。 密集的雨幕带来了寒意,抚远将军府内的早膳移至了小些的偏厅,炭火烧得很旺,十分暖和。 夏清舒手上的伤主要是在手掌心处,十根手指倒是活动自如,故而她拒绝了刘奇让婢子给她喂食的建议。 她才不是那么娇气的人。 今儿厨房里的烧麦做的分外好吃,夏清舒食过一个便想再食,她用那筷子在烧麦顶端一戳,由头穿到尾,再牢牢地夹住,送入嘴边,动作十分生硬且不美观,但很实用。 特殊时期需采取特殊方法。 又一个烧麦下肚,夏清舒一脸满足,正想喝口甜甜的南瓜粥,却见一人影穿过雨幕朝她走来。 是龙宣。 自龙宣进京后,夏清舒便将他安插到了自己的身边,为他在五军都督府弄了一个小职位。 昨日那二家公子被抓入了五军都督府的衙门之后,她便吩咐龙宣密切关注狱中的情形。今早他匆匆赶来,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夏清舒挥了挥手,身旁伺候的婢女们默不作声地退下。刘奇亦有事要忙,禀报一声也退下。 偏厅之内只有夏清舒、流烟及龙宣三人。 “将军,周家公子瞎了一只眼,”龙宣嘴角噙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还伤了命根。” “救不回了”夏清舒放下手中的瓷勺。 “昨日周家都将全京城的有名医师都请到衙内了,好像还有一两个是宫里的太医,仍是无力回天,真的要绝后了。” 周铋伤得确实重,脸上、身上血肉模糊,夏清舒下令收拾了一件干净的小厢房供其疗伤,门外派兵士看守。 周铋虽是被赵学鑫炸伤,但倚春楼里劝和的小厮是他动手打的,其身上也有罪责。 考虑到伤势,夏清舒特意吩咐过了,周家亲属探望、陪护统统不加以阻拦,人随意折腾,只要他还在五军都督府的衙门里就行,十分之人性化。 只是如此条件,还瞎了一只眼及伤了命根,那只能说明全是赵学鑫那一把火惹得祸。 夏清舒想了想道“听闻着周家几代单传,到周铋这里,宝贝得很,周家上下还指望着他开枝散叶呢。” “是啊,婚事都订好了,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大人的女儿,本该过完年就要完婚。现在也不知这婚约要不要散了 “这婚事,想必是刘御史高攀,要解除婚约,需周家同意才行。但看现在周铋的情况,难以言说的“惨”,我想周家应当不会轻易放人的。” “如若婚约解除不了,那刘御史同周家便是一道的,想必会一同对付赵家。” “如此,甚好。”夏清舒大喜道,“先让他们争个你死我活,方便我们暗地里搜查资料。” 文渊阁大学士赵晏源赵阁老的府邸在承天门外的不远处,上朝之时行二里路便可到,有了闲情走走路活动活动筋骨连轿夫都不用。 昔日鸿溯帝体恤赵阁老年事已高,依旧为大燕朝廷尽忠尽责,特意安排的,也算是一种光耀门楣的赏赐。 换而言之,赵阁老生活起居中这么小的细节都被鸿溯帝注意到了,足以见得他皇帝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赵晏源,天顺十八年的进士出身,历经三朝,最早乃是言官,后步步升迁,到元和五年已位及二品工部尚书。元和末年,元和帝崩,太子季知琰本该持遗诏继位,却不料吴王谋逆,带兵杀入紫禁城,篡改遗诏。 面对皇叔的追杀,季迁遥拼死护幼弟逃出皇城,隐了踪迹。 吴王暗地派人追杀太子,明面上却称太子已死,借机登基。吴王登基之后,旋即有一群大臣辞官归隐,吴王趁机换洗朝堂,安排自己的心腹为官。 赵晏源便是归隐之人中的一个,鸿溯帝复位之后他才再度出山,吐忠肠、表忠心。他归来之后,那些同他一道辞官的大臣多数亦归,愿助新君铲除奸臣,匡扶社稷。鸿溯帝大喜过望,也愈发信任赵晏源。 然而,这样有名有望的家族如今却栽在了不学无术的赵学鑫手中。 昨日五军都督府的小兵来传话之后,赵府便乱成了一锅粥。 一大早,已过古稀之年的赵晏源坐在主位上,手里握着根拐杖,满脸愁容。他的鬓发早已斑白,脸上褶皱丛生,只是一双眼眸不见丝毫浑浊,仍如鹰般锐利。 想必是昨日因着孙儿之事不曾休息好,赵阁老眼圈下方的黑影甚是浓重,今早起身呼吸也颇为沉重,神情也有些疲倦。 赵晏源左右两端各坐着一名妇人,右端的乃其妻杨氏,正揪着赵晏源的袖角含糊不清地哭诉着什么。 左端乃其儿媳方氏,不时拿起帕子拭去眼角的泪,嘴中亦是喋喋不休。 “好了,都别吵了”赵晏源猛地掷了一下拐杖,暴喝一声“都给我闭嘴,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两妇人噎了一下,立马噤声。 “你也是就知道在那傻站着,不知道想想办法救救你儿子吗”这次训的是晏源的小儿子赵晔宾。 “爹,我在想办法呢”赵晔宾模样生的端正,自小备受赵晏源夫妇的宠爱,他底子好,已至中年,不见发福,仍是仪表堂堂。但性子却已被宠坏,柔弱无主,扶不起的烂泥。 赵学鑫的不学无术多数是从他爹身上遗传来的。 堂内还站着一人,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着常服,腰佩一把宝剑,站姿如松,是个练家子,他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着急,沉静得很,只有一双眸子扫来扫去,注意着堂内各人的神色。 “爹,不如我们花些银两买通夏清舒,让她把鑫儿放了”想了许久,赵晔宾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可信的法子。 结果他一说完,赵晏源又一声暴喝,手里的拐杖接连敲着地面,他都要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活活气死了“你好歹也是朝廷四品大员,说话怎么也不过过脑子呢” 赵晔宾一脸委屈“爹,儿子觉得此计可行。” “夏清舒要是懂得变通会将鑫儿和周铋送入五军都督府衙门”赵晏源气急败坏道。 “可是儿子听说抚远将军府过得极为清贫,一年才更一次新衣,饮食上也不富足。且夏清舒才归朝,这件事说不定是她对待政事不熟悉所致,我们花着重金,大不了再送些宅子,她能不为之所动”赵晔宾一脸正经地说。 “日子清贫是因他们夏家是武人,不好鲜衣怒马,不求食之珍奇,饱腹即可。他们花得少就能说明他们缺钱你可记得夏清舒祖上也有世袭的爵位”赵晏源气得是满脸通红,他觉得自己养一头猪,教个四十多载,都要比自己的这个儿子聪明。 赵晔宾不说话了,仔细想想又真觉得此法风险太大,便闭口想其他法子去了。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他猛的动了一下身子,神情十分激动“爹,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新的法子了” 赵晏源哼了一声,抬起眸子盯着他,脸色依旧没有缓和过来“说来听听。” “我记得夏清舒时常对长公主殿下不敬,不仅宫道上不行礼,私下里还教唆厨娘去长公主殿下府中闹事。儿子觉得长公主殿下一定也很讨厌这个夏清舒。我们是不是可以向长公主殿下寻求帮助” 赵晔宾此计也是一个馊到不能再馊的主意,但是给赵晏源提了一个醒,夏清舒如此没有眼色,摆明了是要与赵府对着干,现在得揪住她的几个把柄,必要之时可以以此好好打压一番。 “长公主殿下不喜欢夏清舒就代表她会救鑫儿,这两者之间有联系么你这几十年的书都白读了吗” “总有那么一点关联啊。”赵晔宾小小声地说道。 “罢了,我不想同你说话,对牛弹琴。”赵晏源眸光一闪,晃到了一直坐在角落中沉默不语的欧阳世骏身上。 “世骏,你有什么办法” 欧阳世骏摇了摇脑袋,却暗地朝着赵晏源使了一个眼色。 赵晏源会意,拄着拐杖站起“既然都没有,那先散了。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弄巧成拙。世骏,你跟我到书房里来。” “是,干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赵府阴谋 “怎么,你有些话要同我单独讲”进了书房,赵晏源驱走了伺候的下人,坐在暖和的塌子上,将苍老枯瘦的手伸到炭火前烤着。 欧阳世骏向前跨了两步,在他面前站定,抱了一拳,低声道“是。”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说吧。”赵晏源没有抬头,视线虚虚地落在燃烧的炭火上,嘴唇小幅度地动着。 “干爹,夏清舒虽是武人,对待审查案件等政务不熟悉,但她的脾气同她的父亲永定候夏衍是一样的,宁折不弯。学鑫同周家公子斗殴的事她一定会严明审查,甚至以往二人闯的祸事也会调查,并将结果如实禀报给陛下。” “这些我都知道,你并没有说到重点。”赵晏源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在炭火炉上方上下翻转着自己的手掌,欧阳世骏说的这些东西他早已清楚。 欧阳世骏笑了一下,这笑中夹杂着阴冷之气,他将眼睛微微眯起“我记得干爹之前因夏清舒对长公主殿下不敬,在朝堂上参过她,她同我们赵家还是有过节的。”顿了一顿,欧阳世骏说出了他的重点“我们可以伪造些证据,让陛下觉得夏清舒对赵家早已怀恨在心,学鑫的这件事是她公报私仇。” “可鑫儿点燃爆竹摊子是板上钉钉之事,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她要处置是秉公办事,如何能算她公报私仇呢”赵晏源没有抬眸。 欧阳世骏嘴角的阴笑更大“让夏清舒杀了周铋。” “什么”赵晏源瞳孔骤然睁大,抬起头来紧紧盯着欧阳世骏的脸,压低声音疑惑道“夏清舒杀了周铋” “夏清舒同周家无冤无仇,真让夏将军杀周铋自然是不可能,但是,我们可以嫁祸。”在“嫁祸”二字上,欧阳世骏加了重音。 赵晏源脸上的震惊未散,但他渐渐明白了欧阳世骏的计策“你是说我们找人杀周铋,嫁祸给夏清舒,再翻出夏清舒同我们赵家不睦,怀恨在心的证据,将整件事弄成是夏清舒的要祸害赵家的阴谋” “没错” “但是这样做,费的气力是不是太大了而且风险也大,只要一个环节出错,整个计策就要崩塌。” “干爹可还记得永定候夏衍截赵家商船之事有夏衍镇守东南沿海的几个省,我们赵家的商船就不可能出海,不可能将货物售到西洋各地。而只要夏清舒之事牵连到夏衍,夏家倒台,我们安插自己人到东南一带,以后的商船往来便安全无虞了。” 赵晏源沉默了,他心里摇摆不定,一面觉得此计太过冒险,一面又觉得若能借此机一举铲除夏家,倒是可以一试。 “那后路你可曾想过假如计策失败,该如何”沉默良久,赵晏源才开口道。 闻言,欧阳世骏突然抱拳跪下“干爹无需担忧,此事一干人等,孩儿会通过外家联系,绝对不牵连赵府。若事情败露,孩儿一人承担后果,跟赵府上下绝无瓜葛” “好”赵晏源大笑了一声,接着从榻上站起,迈着摇晃的步子,走到欧阳世骏面前,弯腰扶起了他,不吝赞赏道“在这个府中,唯尔知我心事,与我分忧” 午后,雨过初霁,空气中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夏清舒着便衣欲出门,刘奇等下人忧其伤势加以阻拦却拦之不得。 跨出将军府的大门,夏清舒带着几名侍从往五军都督府走去。今日她带些官员去探望昨日受伤的百姓,统计伤情。 五军都督府的虽是兵事衙门,里头当官的却不独是武官,还有许多文官。自夏清舒上任以来,这些文官倒是没惹得她不快,二者相处也算得融洽。 故而昨日夏清舒传了命令之后,这些职官也积极响应,午后提早聚集在五军都督府,等待着夏清舒的号令。 一行人集结完毕,往着南京城内一家名为“济世堂”的医馆去,那日受伤之人皆被夏清舒安置于此。 济世堂后院的一间厢房内,里头家具全无,地上铺着许多整齐排列的席子,席子上又铺着厚被褥,这便是伤民歇息养伤之地。 两排床位之间摆着一个火炉,里头烧着低等的炭火,正朝上散着烟气。炭火炉周围围坐着两圈的百姓,有伤民,有陪护的家人。 偌大一间厢房,只有一个炭火炉,炭火的火力也不足,夏清舒走进,仍觉得有一股子凉意往裤脚处钻。 夏清舒朝着流烟使了一个眼色,继而对着身旁济世堂的老板说道“当家的,再给这些伤民加两个炉子,费用由将军府先垫上,你要做好账簿记录,等开堂审理的那一天我会派人来取。” “好的,我稍后就让堂内人下人去购置。至于账簿之事,将军放心,这些伤民的药费食补每一项都有记录,都是如实记的,您可以随时检查。”济世堂的当家回道。 “嗯,你速去去安排吧。”夏清舒道。 流烟上前将一包银两递给了当家的。接过银两,济世堂当家随即去安排事宜,唤了两名药师陪着夏清舒巡视了解伤情。 夏清舒走在一行人的前端,走至厢房中央时,围坐在火炉边上,正对着她的百姓认出她了,随即惊声呼道“夏将军,夏将军来了” 旋即,房内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了过来,紧接着便有几个老实巴交的要起身行礼。夏清舒忙用自己的猪蹄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坐下“好了,不用行礼,大家坐着吧,我今日来只是来看看你们,了解一些情况而已。” 夏清舒靠近火炉,当即有人朝旁边挪了挪,腾出了一个位置。这个动作很奇怪,依照夏清舒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能同他们这些庶民同坐,但见她靠近,人竟会不由自主的做出这个反应。夏清舒给他们的感觉与那些高高在上、傲睨视人的大臣们是不一样的。 百姓们望向夏清舒的目光之中掺了些期待。 夏清舒落落大方地走到那个为她空出来的位置前,神态自若地盘腿坐下,同衣衫简朴的百姓围成一个圈,并无半点不适。 那些随她来的文官见状也纷纷席地而坐,围在圈子的外层。 “大家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夏清舒笑得很自然,毫无矫揉造作之神色,口吻语气也亲切近人,百姓都慢慢消抹了心中因身份地位悬殊而产生的惧怕。 “很好。” “这里很舒服。” “比我们家好太多了。”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回道,脸上也是欢笑一片。 “那伤势呢”夏清舒又问道。 说到具体伤势大家的情况就不同了,不知该从何说起,厢房内突然陷入寂静之中,无人开口。夏清舒点了一个人“从你开始,一个一个说,如实说,到时候是要作为呈堂证供的。” 接着,伤民开始将自己的伤势如实说出,不便言语的便由陪护家人代劳。围坐在后方的官员用纸笔快速记录着。 火炉前的百姓都说完一通后,夏清舒点了下人数,发现还少了一些人,“还有人呢” 一人答道“回禀夏将军,还有些伤势重的在其他房间呢,好像有一个现在还昏迷不醒。一些伤得较轻的,已经回家干活了。” “原来如此,那我去那边看看,待会儿再过来。” 言闭,夏清舒便起身离去。伤势较重的百姓被安置在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里,药师带在前方带路。 靠近这个房间,还未推门而入,便有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扑来,这也是为何要将他们安置在最里头的原因。 走得越近,药味越浓,越发呛人,夏清舒身后的官员纷纷以手捂鼻。夏清舒倒没他们反应大,吸了吸鼻子便大步跨入。 这间房里住着三个伤势较重的百姓,一个是卖爆竹的王老伯,一个是王老伯隔壁摊子的杨大娘,另一个是过路的孩童。 杨大娘是卖刺绣帕子的,丈夫去世得早,她前些年摔了一跤,伤了脚,行走不便。她幼时读过些书,心气颇高,不愿在家里当个吃白饭的人,执意要出门做生意填补家用。她儿子早晨将她送至摊点后,午前会来接她归家。 她的摊子被点起来之后,因腿脚之疾根本无法逃脱,当时夏清舒也没顾到这边的情况,行人亦为自保,纷纷逃窜,无人施以援手,只得遭受火焰炙烤之灾,全身大面积烧伤。 躺在最里头的孩童更是无辜,过路而已,却遭此大劫,被逃窜百姓冲撞、踩踏,至今仍昏迷未醒。孩子的娘亲因着一时疏忽,没有看紧孩童以至造成今日这个局面,哭得是肝肠寸断,追悔莫及。家中长辈老者亦是心疼非常,忧容满面。 夏清舒面色阴沉,紧咬着下唇,在这间房内走了一圈便离去。 这三人伤势重,伤情未能稳定,不时还需去鬼门关走一趟。夏清舒不愿打搅他们同地府中的魔鬼抗争,匆匆离去。 而人间魔鬼肆意妄为以至伤财害民的公道,她自会替他们讨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阁老来访 缓了一口气,夏清舒压下心头翻滚怒火,踏过廊道又回了第一间厢房,再次在众人身旁坐下,口中随意地问起了二位顽劣公子的事。 赵学鑫、周铋这二人在京城百姓中可谓是臭名昭著,路上遇到了最好远远避开,不然祸事可能就掉到了你的头上。 一提起这两人,伤民们的神情言语骤然变得激动。 “上次周家公子在我家面摊上吃饭不给钱,我念了两句,他家家奴便掀了我一张桌子,还砸坏了两张凳子。” “那赵家公子也是啊,好似南京城的整个街区都是他家开的,来到我家水果摊前,随手就拿起吃了起来。那些家仆有主子撑腰,也毫不客气,无所顾忌地拿,我想拦又不敢拦。哎,他们走一遭,摊子中的水果得少好几斤,一天做下来的生意都不够赔。” “还有更可恶的,那赵家公子见我邻家之女貌美,便起了淫念,上我邻家硬抢,后来那姑娘为守护贞洁,投湖自尽了。” “真的啊” “确有此事,那赵家公子见出了人命才悻悻离去,邻家老汉见女儿没了,上门去讨理,却被毒打了一顿。” “什么时候的事啊” “大概半年前吧。” 听到这赵家公子手中沾了人命,夏清舒脸色立即变得严肃。 她朝后看了一眼,示意流烟记下,接着诱着那名说话之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说了一遍。 此番探视,夏清舒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她派了手下详查。 “这些口供统统都画押了吗”临走之前,夏清舒让随行的官员们又检查了一遍。 “禀报将军,我这里几份好了。” “禀报将军,我这里的也无误。” “我的也好了。” 夏清舒“好,你们回去辛苦一些,将这些口供抄写一份,送入将军府。” “是。”官员们齐声应着。 “那今日便到此为止,大家散了归府吧。” “是。” 济世堂门口,众人散去,夏清舒同流烟及随从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行至半路,她遇上了刘奇派来传口信的家仆。 “将军,赵阁老来访。”家仆低低地在夏清舒耳边报道。 夏清舒愣了一下,很快又现出了然神色,该来的迟早都要来。 “你跑回去回复,说我一炷香后到,让刘管家好好待客,莫要怠慢了。”夏清舒吩咐道。 “是”那家仆跑着回府,一刻也不敢耽搁。 夏清舒仍是以先前之速在街道上走着,两只“猪蹄”负在身后,秀眉微拧,流烟一行人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后头。 夏清舒脑中正思索着赵晏源此番来抚远将军府的目的。威压讨好行贿 赵晏源历经三朝,人脉广,面门功夫做的极好,底下门生或是提携的官员也多,若是要为赵学鑫求情走动,也是其他官员来将军府比较合适。 怎今日是赵家阁老亲自出动了不用避嫌不怕旁人诟病 想着想着,夏清舒突然听见了一声女子尖叫,一抬头,她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陌生的街巷中,后头随行的人见她想东西入神,便没有阻拦。 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夏清舒将打量周围的目光移至了声音的来源处。只见十丈开外,一面相凶恶、身材魁梧的男子拿着一根皮鞭抽打着一名娇弱女子之身。 那名女子被打得尖叫连连,四处逃窜,发髻松散,长长的发丝凌乱飞舞,身上已经有了几条明显的血痕。男子凶狠残暴,步伐也快,那女子身形灵巧却总在一地奔走绕圈,跑得不远,轻而易举便被那男子追上,遭受毒打。 夏清舒定睛看了一会儿,眉头拧得更深“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下令,三个着便衣随从立马奔了过去,夏清舒与流烟也紧随其后,慢慢走下了缓坡。 早晨刚下过大雨,黄土路上一片泥泞,街巷低洼处还积着不少水。 三个便衣随从乃抚远将军府的府兵,受过训练,步伐稳,脚程快,没两下便冲到了凶狠男子的面前,为首的随从大喝道“你干什么呢” 男子要比夏清舒的随从高大许多,闻声便扭头望向出声之人,语气不善道“我在教训自己婆娘,你们勿要多事否则,连你们一块打”说罢还朝着三人扬了下鞭子,十分狂妄。 一扭头,那男子又扯住那女子的头发,猛得一拽,将她拖至身前的水坑中,猛得抽打着。 水坑溅起的水花泼湿了随从们的裤脚,三人相视了一眼,拔腿冲了上去,左右各擒住那名男子的手腕和手臂,用力一握,再一掰,那男子的手腕处便传来钻心的疼痛,手掌骤然松开,皮鞭掉了下来。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男子开始剧烈挣扎,想挣脱着左右两人的束缚,奈何这两人身材不算魁梧,手中的力量确是极大,牢牢地束住他的力量,几下之后,男子精疲力竭。 两个随从架着男子朝夏清舒走去,另一名随从自水坑中扶起了被打女子。 “你们是什么人,我与你们素不相识,缚着我作甚”男子面目狰狞,没了挣扎之力,只能大喊大叫“快把我放开放开” 两个随从压着他的身子跪下,嘴里呵斥“抚远将军在此,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抚远将军”那男子愣了一下,脸上的抗争少了大半,手脚也不再乱舞挣扎,而后仰头望向慢慢走近的夏清舒。 “婆娘娶来是要疼惜的,你怎能丧心病狂地用鞭子抽打呢”夏清舒望着满身伤痕的女子,冷声斥责道。 那男子的表情变得激动,却没敢再放肆,抚远将军是什么人,他当然知道。 “将军,是那婆娘的错她犯了错我才打她的” “她犯了错你打她”夏清舒反问了一句。 “是啊”那男子露出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 夏清舒蹲低身子,神色陡变凌厉“她犯错,你告官便是,何人给你的权利打她” 男子被这一喝声吓得一哆嗦,声音旋即小了下去,嗫嚅着唇道“她她背着我去偷汉子。” “我没有”闻此言,被打得倒地的女子突然尖声叫了起来,她拖着鲜血淋漓的身子,跪在夏清舒的身前,着急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夏将军,我没有偷汉子,是他诬陷我” “你有我都看见了”那男子朝身旁的女子猛地扑了一下,还要去抓她的头发,却被身后的夏清舒的随从死死扣住身子。 夏清舒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扫荡了几圈,接着移动脚步来到了女子的身前,望着她道“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诶呦,将军怎么还不回来啊你方才不是说一炷香便回么,现在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怎么一点人影都没有赵阁老还在里头等着呢”刘奇在将军府的府门处急切盘问着下人。 方才去寻夏清舒的家仆冷汗满脸“刘管家,我怎敢骗您。夏将军说的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只是不知为何现在还未归。” “后来派出去的那些人呢不是让你多派些人手去找吗” “人手都派出去了,只是还没有一个传回消息的,怕是怕是还未寻得将军。” “你这”刘奇愤愤地挥了一下手,复将手别在身后,视线投向门外的街道,期盼着夏清舒能快些出现。府里头那只狡猾奸诈的老狐狸他可招架不住啊,再留于内堂,若是套出了些不该说的话,就大大的不妙啦。 “咳咳”刘奇正焦急等候着,后头突然传来了老者的咳嗽声,转身便见赵晔宾搀扶着赵阁老步上了台阶,后方跟着家奴,看着阵势,是要回府了。 终于要回去了。 “阁老,赵大人,夏将军不在,我等下人招待不周,请多多担待。”刘奇弯腰恭敬地道了一声,抬头便听见赵晏源笑了一声,而他身旁的赵晔宾的脸色则不是很好。 “夏将军果真是女中豪杰,大臣之中还没有人能让老夫等这么久的,你们家将军是第一个,哈哈。天色晚了,老夫的腿脚生了寒意,开始发疼,不便在抚远将军府逗留,这就回府了。”赵晏源语速很慢,轻轻地笑着,慈眉善目,却让人觉得遍体森冷。 “阁老慢走,赵大人慢走。”刘奇及将军府的一众家仆弯腰送行。 “刘管家留步。”赵晔宾没好气地留下了这一句,接着便小心扶着赵晏源上了轿子,带着怒气离去。 好巧不巧,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刚消失在街巷拐角处,夏清舒的身影便出现了。刘奇赶紧迎了上去“诶呦,将军,您怎么才回来” “回来的途中出了一些状况,故而耽搁了。赵阁老呢,走了吗” “他前脚刚走,将军您就回来了,您是故意避着他”刘奇问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家仆瞿勇(修) “我为何要避着他我确实是途中有事耽搁了。”夏清舒眯起眸子,视线望向那一群人消失的方向,幽幽道“不过出乎意料啊,他们居然耐着性子等了这么久。” “诶呦,将军,现在我们真同赵府结下梁子了,以后在朝堂之上,您可要小心些。” “朝堂之事,我夏清舒坐得正行得直,不怕他们。只是今日未曾按照约定的时间归来,确实是将军府的失礼。刘叔,你去备些礼,给赵府送去,当做是赔罪了。” “好。”刘奇应下。 刘奇得了夏清舒之令,往库房中寻了几样珍奇之物往赵阁老府中送去。但送礼之人却将礼物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赵府不收。 刘奇又将此事匆匆禀报给夏清舒,听罢,夏清舒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知道,没有放在心上,继续翻看着伤民的口供。 刘奇看着夏清舒对待此事如此淡漠,不免有些着急,得罪当朝阁老那还了得。且将军同长公主殿下也不对付,万一这二者齐齐动怒,将军这些年的功勋都要化为灰烬,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了。 “将军,属下有一言,斗胆进谏。” “你说就是。” “将军毕竟在朝为官,切不可得罪太多权贵,倘若这些人联手打压将军您,怕是” 夏清舒打断了刘奇之语“今日之事,是我们的失礼,但该补的礼数我们都补了,他们不接纳,是他们的问题,是他们心胸狭隘。若说得罪,自我决定将这件事送至五军都督府判决时就已得罪了他们。大火已经烧起,朝哪头扑去,他们赵府说的不算,我夏清舒说的也不算,是公道律法说了算。刘叔啊,你就别想那么多” “那将军同长公主殿下之间,亦不可闹得如此之僵啊,也得送礼走动啊” “长公主殿下怎能同这些污浊之人混为一谈呢诶呦,刘叔,很晚啦,你就别操心了,赶紧回房歇息吧。”夏清舒自书桌前站起,推着刘奇的肩头往房门走去。 刘奇还想再语,夏清舒伸出自己的“猪蹄”支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紧接着一拉书房之门将他送了出去。 扭头一看,书房的门已经被牢牢关上了,刘奇轻叹一口气,迈着脚步往前院走去。现在时候尚早,他要管理偌大一个将军府,大小杂事不断,怎可能这么早回房歇息 将军不让他管朝堂公事,但这府内积攒的杂事还是要处理的。 比如方才被赵府退回的礼物要登记入库;比如昨夜大雨,后院几处漏雨的屋檐要修缮 刘奇一边在脑中理着处理杂事的顺序和安排,一边沿着廊道朝着前院走去。忽然,前面低头走来一人朝他撞了上去。 “哎呦”刘奇一大把年纪,身子骨瘦,被前头那人撞得向后倒了两步,眼冒金星。 “刘管家”前头那人发出一声惊呼,见被撞之人是刘奇,吓了一大跳,赶紧松掉捂住脑袋的手,上前跨了一大步,扶住了刘奇摇晃的身子,哈腰道歉道“对不住啊刘管家,我没看见您在前头。” 刘奇瞪大晕眩的眼,看清了面前之人的容貌“瞿勇” “是我。”瞿勇扶住刘奇在廊道旁侧的木椅上坐下,脸上满是歉意“刘管家,您坐下缓缓,刚才是我没看路。” 缓了一会儿,刘奇脑中的晕眩消除了不少,只是相撞之处还有些疼,他用手轻轻揉着,缓缓道“不是派你去找将军了吗怎么弄得浑身湿湿的,还这么晚回来” “我在内城四处都找不到将军便跑到外城去寻了。结果在外城寻了许久依旧没有找到将军。” “将军早已归府,你这浑身湿漉漉又是怎么弄的” 瞿勇答“今早不是下了大雨吗,那外城有一处排水渠不通,低洼处的街巷道路给淹了。我猜想将军可能在那处查看百姓灾情便寻了过去。结果那村中有一户人家要在门口植树,挖了几个大的种植穴,我一个没留神就掉了进去,浑身都湿了。” 听罢,刘奇气道“那户人家也真是粗心,树未植,穴也该拿东西挡上去,或是做个提示啊。” “应当是有提示的,只是我走得急未曾注意到。” “诶呦,你这脸还青了,是掉下去的时候磕的吧” “是。”瞿勇点点头。 “我这两天脑袋正愁结,被你这一撞,倒是畅通了不少,我没什么事,不过下回你走路可得注意些。好了,天这么冷,你赶紧去换身衣衫,不然要生病的,我吩咐厨房煮碗面条,你换完衣衫去吃吧。” “嗯,我谨记教训,一定不会再犯了,多谢刘管家。”瞿勇站起身子,鞠了一个大躬。 “走了。”说罢,刘奇便起身往前院慢悠悠地挪去,而瞿勇在裹着湿漉漉的衣衫往后院住处走去,冻得发白的脸上带着一抹奇怪的神情。 “咦,瞿勇,你怎么才回来啊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去官府报案了呢。”回到后院房中,同住的几名家仆围了上来,嘘寒问暖道。 “我啊,走路的时候没注意,一不小心掉水坑里了。”瞿勇嘿嘿笑了两声,想扬起嘴角却发现脸已经被冻僵了。 领班吴全见他嘴唇都冻得发白了,道“大家先别同他聊天。瞿勇,你快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爽的衣衫,不然要冻出毛病来了。” “对对。”众人异口同声道,接着便散去。 瞿勇翻开自己的衣柜,取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往浴房走去。待他洗完澡往房中走时,恰巧碰见领班吴全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朝他走来。 吴全见着瞿勇回来,立马唤道“刘管家让厨子送来的,我半路遇见便替你端来了,趁热吃吧。” 瞿勇接过面,连忙道谢“多谢吴哥。” “客气什么”吴全爽朗地笑了两声,拍了拍瞿勇的肩头“大家都是兄弟,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值班呢。” 吴全说完便转身欲走,瞿勇犹豫了两下,出声叫住了他“吴哥,等等。” “怎么了遇上麻烦了”吴全扭头关切地问道。 瞿勇用一只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后日我女儿就周岁了我想请个调个班回去陪陪妻女” “诶,我还以为你遇上了什么大事,原来只是要调班,当然没问题。”瞿勇素日里便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无论何人找他帮忙,他都欣然相助,偏生这个老实人遇上自己有困难的时候,却喜欢自己扛着熬着,“后日小周闲在府中,便让他替你值班。反正先前你帮过他那么多回,他帮你一回也是应该的,你就回去好好陪陪妻女。” “多谢吴哥,多谢吴哥。”瞿勇连连道谢。 告别吴全,瞿勇捧着面条回到房里,同住之人多数已经睡下,仅留下两盏烛火。瞿勇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床位上,将面条放在床旁的小桌上。 腹中早已饥肠辘辘,他却没有立马下筷,恢复血色的下唇被上齿狠狠咬着,心事重重。 在摇晃昏暗的烛光中,瞿勇忽然攥紧了拳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偶遇公主 第14章 十五那日,周、赵两家公子与家仆是夏清舒抓的,但这个案件却不是夏清舒主审。五军都督府职权大,地位高,管理的却是朝中兵务,审理判决案件自然是专业的衙门更合适、更靠谱。况且夏清舒自己也搅进了事件之中,是那日的目击证人之一,更不能担任主审官一职。 故而夏清舒决定将这件事移交给应天府衙门来进行下一步的审理。应天府尹洪贺望乃夏清舒之父永定候夏衍旧友,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且不畏权贵,夏清舒信得过他,此事交于他来审理,再合适不过了。 鸿溯帝那边,夏清舒也已上书奏明,奏折是她亲自送到皇帝面前的,没有经过内阁。皇帝闻之勃然大怒,急诏宣应天府尹洪贺望入宫,降旨令其严查。 消息传入京城百姓中,顿时炸开了锅。 一大早,茶肆里便聚集了嬉笑聊天之人,几个着粗布厚衣的男子聚在一桌,聊得是热火朝天。 “我听说啊,这几日皇帝陛下都不爱召见赵阁老了,”说话的男子忽然压低了声音“我觉得此番赵家啊,危险了。” “我觉得不一定,官场水多深哪,官官相护,那赵家公子点了爆竹摊子,伤人了却没出人命,轻判些罪责就了却了” 茶肆中另一侧的茶桌上围坐着的四个人谈论的也是此事。 “你们听说了吗前日赵阁老去将军府拜见,夏将军避而不见呢。” “现在着周、赵两位公子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赵阁老去找夏将军想必也是要替孙儿走走关系,夏将军不见也是为了避嫌吧。” “我听说啊,这二人以前在朝堂上就不太和睦,赵阁老在圣驾前参过夏将军的本,夏将军会不会是故意不见的” “是啊,这个事我也听说了。” “前日似是赵府老太太病重,想见孙儿一面,赵阁老才出面的。” “真的” “是啊,我有个亲属就在赵府当差,他说赵老太太因孙儿入狱,忧思难断,彻夜难眠,生了心病,想去狱中见孙儿一面。” “探监并不碍公事。” “是啊,但夏将军对赵阁老避之不见,显然是不想让赵老太太和赵家公子相见。” “那夏将军所为确实有些过分了。” 茶肆角落里,一华衣男子装扮之人从容优雅得端起茶盏,缓缓地递至唇边,抿了一口,嘴角扬了些弧度。她的视线虚虚地打在对侧的桌沿,已将这些市井言语统统听入耳中。 “主子,夏将军已经从将军府出来,往主街的方向走着呢我们何时离开”素锦也是一身男子装束,她提起茶壶往季迁遥的茶杯中又倒了一杯的茶水,压低声音问道。 “她何时会经过此处” “约莫还要一炷香的功夫。” “那我们再待一炷香,”季迁遥嘴角的弧度加大“在这儿能听到不少消息呢。” “将军,您别走那么快,丁婶说吃过饭后,要慢慢走。”一出将军府,夏清舒便着急地往五军都督府衙门走去,流烟跟在后头,步伐不及她大,有些吃力。 “今日事情多呀,洪大人午时便要提审周铋和倚春楼小厮了,我得提早去安排一下。还有赵学鑫在狱中不分,我得去瞧瞧。去完都督府的衙门还得赶去练兵场,午后中军步兵要检阅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堆在今天了。”夏清舒皱眉道。 流烟猛地跑了两步赶到夏清舒的身旁“部分琐事您交代给下面的人做就行,何须亲力亲为沈大夫交代您要在府中好好养伤的。” “这些事交给他人我放心不下,还是要亲自处理。况且这些炸伤只是皮外伤,我们都是大刀大斧下过来的人,哪里会在意。只是肿着的那些脓不能刻意弄破,现在还牵不了马绳,不能驾马出行,只能快些走了。”夏清舒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着,没两下又将流烟及一众随从落在后头。 一行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快速穿梭。 就在这时,前头的夏清舒忽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跟着后头的流烟差点撞在她的身上,好在及时刹住了脚步。 “将军,怎么了”流烟稳住身子,疑惑道。 定在一处的夏清舒将视线焦在一名华衣男子的身上,微拧着眉想着什么,没有理会流烟。 那名“华衣男子”虽着男子装束,但从身段面容来看还是能一眼辨认出她是女子。 大燕对于百姓服侍上并无过多禁令束缚,女子着男子装扮时常有,大抵是为了出现方便。 流烟见夏清舒不答话,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街道对侧,只见二位鲜衣“公子”步履从容地走着,并无异常之举,那二人的面容也不熟悉啊 流烟乃是夏清舒的心腹,夏将军所结识的人多数她都是认得的,可这二人着实是陌生得很。 流烟在脑海中疯狂搜索着记忆,身侧的夏清舒忽然转过了身子,面对着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十分严肃“流烟,我有重要的事要交代给你。” “何事”流烟收回神,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也严肃起来,身子都不由自主地绷直。 “今日提审周铋及相关人等之事,交于你安排。练兵场那边,派个人去秦都督那里替我请个假,就说伤势加重,走不了路,需卧床休养。其余琐事你交代给下面的人做” 闻言,流烟瞪大了双目,继而眨了眨眼睛,这将军这转变也太快了吧。 “总而言之,我今日所有的公务,能推的先推,不能推的你替我代劳了。”夏清舒郑重地拍了拍流烟的肩头,未到盏茶功夫就已经将今日之事重新安排了一遍,“我去也,随从你都带走,莫要跟。” 流烟未发一语,一晃眼,夏清舒自她眼前蹿到了街道对面,来到了华衣“公子”前头的两个摊铺前,随意地拿起摊铺上商品,左瞧瞧右看看。 太反常了呀流烟拧眉沉思,望着望着,她脑中忽然灵光骤现,难不成那二人之中有一人是长公主殿下 流烟再抬头,三人已经消失在街巷的拐角处,她收回目光,心中已经笃定。能让夏将军骤然反常的,只有长公主殿下了。 “走吧,我们去五军都督府。”流烟挥了挥手,身后的随从们便跟着她离去。 虽然季迁遥面部做了些许易容,夏清舒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夏清舒之所以在原地呆愣半晌,是在想她为何会突然出现着南京城的街道上。想了一会儿,她才记起,今日城西的灵通庙前有盛大的书市,各地书商将各色书籍运到此处售卖。 往年这个时候长公主殿下亦有出行,只是夏清舒不曾偶遇过,今日遇上,定然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好运气。 夏清舒果断抛下了手头的公务。 计算着步伐,那二人已经要来到这个摊子了,夏清舒结束了同店家的攀谈,身子猛地一转,同直步走来的季迁遥打了个照面。 两人面上皆是一惊。 “长”夏清舒刚要出声,季迁遥立马用眼神制止了她,夏清舒赶紧闭嘴。 接着夏清舒便被带到了人烟稀少的小巷中。 “本宫微服出行,不曾想会在这里遇到夏将军,还请夏将军勿要点破我的身份。”季迁遥负手立巷子里,身姿挺拔,一股华贵的气质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殿下吩咐,微臣哪敢违背。殿下请放心,臣绝不向他人透露半分。”巷子两端亦有行人经过,夏清舒微微颔首,没有作揖,压低声音问道“殿下此番出行可是要往城西的灵通庙去” 季迁遥的目光略过夏清舒裹着白纱的手,又移到她的脸上,答道“是。” “那真是太巧了,臣也要去,不知殿下可否允臣同路臣通些武艺,路上若生变故,臣还能保护殿下。”夏清舒哪里会不知道,大燕长公主殿下出行,四周定然潜伏着诸多武艺高强的暗卫,有贼人出场,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立马就被利落地收拾了。但她这么说,就是给自己多找一个同行的理由。 “既是同去一地,那便一道好了。”季迁遥微微笑道。 夏清舒心里乐翻了天,嘴角仍是维持正常的弧度“那我们出发吧。” 从南京城主街到城西灵通庙需穿过几条僻静的街巷,夏清舒同季迁遥并肩走在前侧,素锦暗暗缓下自己的步伐,与那二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 前几日下过大雨,这几日又阴雨绵绵,街巷的青石板路边冒出不少苔藓,绿意连成了一条线,小巧却富有生机。只是过些日子,再冷一些,就要下雪了,不知这些小小的苔藓能否扛住冰雪覆盖,严冬之冷 “夏将军今日怎一人出行,不带随从”走着走着,季迁遥忽然开口问道。 “原本是带的,突然遇上就急事,派遣他们去做事了,故而只有我一人。”夏清舒想了想又补充道“人总要留些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或回首、或思考亦或是做些自由畅快之事。以往出行皆有一大群人跟着,多少有些阻碍,今日有机会了便将这些时间留给自己。” 大抵是街巷太过幽深僻静,夏清舒说起话来,不免带上了文官绉绉的调子。最要命的是身为武官的夏清舒说完之后自我感觉还十分好,腰背都挺直了些。 季迁遥的嘴角噙上了笑,夏清舒之语虽有理,却有些矛盾之处。她不去戳破它,轻声道“原来如此。” 又朝前走了几步,夏清舒自己品了品说出的话,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啊。方才是她提出要同行的,现在又说喜欢一个人独处,不是前后矛盾嘛 万一长公主殿下走着走着就和她分道扬镳怎么办 夏清舒追悔莫及,自己没事学文人腔调作甚简洁明了地说出前面之语不就好了吗 忐忑不安的夏清舒偷偷看了一眼季迁遥的脸色,见她唇角微扬,神态悠然,似乎没有将自己之言语放在心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投壶求书 今日乃是书市的第一天,时候又早,灵通庙前的购书之人不算多,每个摊铺前只停留着两三个的顾客,或立或蹲,脸上皆携兴奋的神情。 南京城大小书市很多,但只有年关岁尾的这一个最为盛大。毕竟已至年末,百姓素日节衣缩食攒了一年的积蓄,只希望新年能够过得热闹喜庆一些。这个时候,他们对于自己所喜爱之物,也不像往常那般纠结犹豫,思虑再三。 百姓肯花钱,书商自然不遗余力、想方设法地从百姓手中将这些钱赚过来。因此各类销售书籍的花样亦是层出不穷。 在此书市上,这一年滞销的书籍可借机清空,而明年要刊印的书籍亦可备几份样本,看看反响,再决定刊印的数量。 如此难得又有大利可图的盛会,南京城大小书肆书坊定然倾巢出动,而各地书商也会远道而来,云集于此。 各类书籍,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绵延数里。 书市共举行三天,以后二日人数为多。这第一天一大早来就来守着开张的,多半是为了购得那些数量稀少、不再刊印的珍稀书籍,买来便是为了收藏。因着数量少,得趁早抢购,不然就落入了同好之人手中。 “主子,书单。”灵通庙广场前的台阶下,素锦将季迁遥昨日所拟的书单递给她。 季迁遥接过书单扫视了一眼,便折起握在手中,那书单上所列的她已记在脑中。逛书市,最有趣的莫过于寻书,在各种类别、各种版本的书籍中一本本地扫视过去,最终挑出心仪的那本。 对于普通看客,看得多了难免会眼花缭乱,头晕目眩,而且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找寻,找到后头也疲惫不堪。但对于爱书之人来说,寻书过程却是极为有趣且享受的。 季迁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打算自己寻书。 折好了书单,季迁遥忽然将目光移至夏清舒的脸上,嘴角勾着一抹坏笑“夏将军来这书市,可有想买的书” 临时起意要来的却不得不装装样子的夏清舒噎了一下,搜肠刮肚想了一会儿,谁知这罢工的脑袋连一本书的名字都蹦不出来,她只能讪笑道“随缘,随缘,看得中意了便买。” “既然夏将军没有目标,那便随我一同去寻吧。”季迁遥轻声提议道。 长公主殿下邀约,夏清舒求之不得,连连点头“好。” 季迁遥府中藏书甚多,此次前来,也是为了购得一些珍奇藏本,故而一家一家地问去,回复多数是没有的。寻了整整一个时辰,只寻到两本,而列在书单最顶端,季迁遥最想求得的那本女书法家柳芝抄录版的菜根谭还未见踪迹。 时间越往后推移,来书市购书之人也越来越多,不少人嘴中都念着这本书的名字,每个摊子都问过去。更有甚者是独为这一本而来。 季迁遥些许着急,她虽贵为大燕长公主殿下,却不愿待此书落入她人之手后,以权势身份相协。 夏清舒见季迁遥着急,心中自然也是急得不行,偏生这本书举世只有一本,也不知藏在哪个贩书的老板的书摊中,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韩兄,你要寻的那本菜根谭在闽地那头的书摊呢,好多人都围过去了,你快去吧。去晚了,可能就没有了啊”身边突然远远地传来了一个男子中气十足的呼喊声,夏清舒听了一耳朵,瞳孔骤然放大,旋即将目光投向男子所言的闽地书摊。 由于来此书市的书商甚多,人员混杂,负责管理的官员便提早将这些人员进行编排,以籍贯划分,相同籍贯地聚在一处。其中吴、越、闽三地来的书商最多,占地也最大。方才的一个时辰里,三人一直在越地书摊前搜寻,还不曾去过闽地。 夏清舒转过身子,往身后数丈外的闽地书摊投去了目光,横着一扫视,便见着了不同寻常的一幕,一家名为“文客”书坊铺子前挤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将书坊前端的一小片空地围得是水泄不通。 越地书摊前的顾客闻听那厢动静,也纷纷举目望去,随后猜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翻看的书籍,匆匆跑了过去。 “殿下,我们也过去看看”夏清舒在季迁遥耳旁低声道。 “走吧。”季迁遥眉梢一动,也朝那地往去。 “文客”书坊前人员杂乱且多,素锦为护得季迁遥周全,唤了六名暗卫现身,护在季迁遥的周围,以免其被鲁莽的百姓冲撞。 一行人来到人群里头,见一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朝着人群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的右手上拿着的便是那本柳芝抄录版的菜根谭。 “大家先安静一下,袁某有几句话想同大家说。” 语声闭,顿了一顿,喧闹的人群骤然安静。 “袁某知道大家都想求得这本菜根谭,家中亲朋好友亦多次以重金相求,袁某却不曾动出售之念。今日会将此书带来应天府书市,是为了完成夫人的遗愿,此书乃袁某夫人之遗物,是其祖上传之。夫人愿以投壶赠书,不收分文,连中十二矢者得此书。”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兴奋雀跃的,有疑惑不信的,要知道这本举世无二的菜根谭在已经炒到五千两的高价。而这个袁老板居然放着这些银子不赚,分文不收,真让人匪夷所思啊。 虽有疑惑,但这天大的好事大家怎可能错过,嘴中说着“肯定是的骗人的”脚上却未移动半分,仍驻足在“文客”的书摊前。 听到此种获书法子,夏清舒并无过多质疑,她的眼中突然燃起了一抹亮光,心中大喜道,此种法子,着实是为她量身定做啊,此书,非她莫属了。 没过多久,那袁老板便命下人搬来了两尊铜制投壶,摆在书摊正中间的位置。投壶高约一尺,深栗色,上纹各类走兽。 放置好投壶之后,袁老板挤入了人群之中,用墨石在地板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线,高声道“以此线为始,分二列,不分老少、男女、年龄,谁先连中十二矢,得此菜根谭。” “袁老板,这距离有些远了吧。”人群之中有一人叫道。 袁老板闻言笑了笑“珍藏之书,自然是不易得的。一次不中,可重归队尾,次数不限。” 此种得书之法闻所未闻,倒是有趣至极。渐渐地,喧闹的人群有序地排成了两列。 投壶比赛即将开始,季迁遥虽想得此书,却无需亲自上阵,暗卫护着她自人群中走出,站在了摊铺旁的一个小花坛边上。 花坛边有一高地,立之便可将投壶之景揽入目中,季迁遥移驾于此,居高临下地看着紧张刺激的赛况。 余光扫了一遍参赛之人,季迁遥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她看见夏清舒排在那长长的队列之中,脸上带着激动雀跃的神情,而手上缠绕的白纱分外明显。 她受着伤,去凑什么热闹 季迁遥自高地处走下,冷着脸朝着队列走了过去,低声在夏清舒耳旁命令道“你出来。” 夏清舒伸着长长的脖子,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前方的赛况,那些心急火燎的求书之人多是文弱书生,通常连一矢都不能中。既是连中十二矢,那一矢不中就得立马淘汰,灰溜溜地再去排队。如此一来,长队前进得更快。 夏清舒看着排在她前面的人一个个快速地离去,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夏清舒。”见她对自己话充耳不闻,季迁遥脸色更难看了,沉着声音唤了夏清舒的全名。 闻声,夏清舒赶紧扭头,一转头,便对上季迁遥愠怒的双眸。 “你出来。”季迁遥的语气很冷,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而如此威严气质定然是权贵人家才有,好在前后的人都张着脑袋看着前方的战况,没人将视线投在她们的身上,也没人去揣测她们的身份。 夏清舒一愣,接着抿着唇,不情不愿道“我想试试。” 季迁遥仍然皱着眉头“你的手正伤着,还裹着白纱,凑这个热闹作甚” “我的手不碍事,白纱裹着的是掌心,投壶用手指即可,二者不相关。” 季迁遥仍担心夏清舒手中之伤,见她不愿从队伍中离开,以为她迫切想要那本菜根谭,便想出了另一个法子“你若非要那书不可,我让素锦和杨茗去排队便是。以她们二人的功夫,定能连中。” “我想自己投。”往日只要季迁遥一皱眉头,夏清舒便立马妥协,今日不知怎么的,她执拗得很,非得夺得那书不可,还得是自己亲手夺得。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软了下来,湛亮的眸子中也带了一抹恳求。季迁遥在白日里从未见她有这样的一面,愣了一愣,忽然有些心软。 “投壶又不比射箭,又不需要多大气力。”夏清舒嗫嚅着唇,小声地嘀咕道。 “那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季迁遥拿她无可奈何,冷着脸离开。 走回高地,季迁遥又觉得不放心,悔意涌上心头,立马将素锦及青衣卫指挥使杨茗叫至跟前。 “素锦、杨茗,你们在那投壶队列之中可有安排手下”季迁遥问道。 素锦微微笑道“禀主子,属下知道主子想求得那书,已有安排手下前去。” “青衣卫这边也有便衣在排着。”杨茗答。 “位置在何处” 素锦与杨茗各自指了自己手下的位置,季迁遥看罢,点了下头,随即吩咐道“你们俩去替换前端的那两个手下,亲自上场,这本菜根谭务必要在夏清舒之前拿下。” “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将军上场 得令后,素锦与杨茗便悄声走至队伍旁换下了两名手下。 夏清舒眼见这二人插到了自己的前面,不满地皱起眉头来,再一回头,望见长公主殿下抱臂站在花坛旁,满脸寒气,心下了然,这是她的意思。 罢了,自己得了书,是赠与她,那二人得了书,亦是献与她。加了素锦与杨茗这两个的得力助手,菜根谭便有了保障,她该高兴才是。 可她这心里总是隐隐地希望,若是她们不中便好了。 恍了一下神,又有三个人被淘汰,一下子就轮到了素锦。夏清舒赶紧伸长脑袋,将视线投了过去。 素锦是季迁遥的心腹,亦是她的贴身侍卫,在大内皇宫,算是一等一的高手。她拿起箭矢来自然比这些整天舞文弄墨之人得心应手多了。 只见素锦在那墨线之前站定,嘴唇一抿,扬起臂来,略微往后一摆,再发力投了出去。 “咔哒”一声,那箭矢稳稳地落入投壶之中,动作流畅且轻松。素锦身后及同侧张望的几个人都看得呆了,一直面无表情的袁老板也是,这一箭是今日所头投箭矢中最准、最轻松的一支。这位姑娘虽为女子,实力却不容小觑。 紧接着,素锦又拿起一矢,扬臂投出,轻轻松松又中了壶里。接着一连四箭,都是如此轻松地投入。 身旁那列投壶之人,好不容易中了一矢,正准备迎接围观之人的欢呼喝彩,却见他们所有都目光都集中在隔壁那人的身上,无一人注意自己这厢的情形,便停下动作,侧脸望着。 “咔哒”又是一声清脆的落壶之声,此人之目光也被吸引住了,竟停下自己的投壶,目瞪口呆地看着素锦那一气呵成的投矢动作。 至此,素锦已连中七矢,破了五矢的记录,是今日最有力的夺书者。 袁老板看罢,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嘴角笑意连连,点头赞叹道“这位姑娘是有备而来啊,且看这最后五矢,能否如先前那般顺利” 看到此景,季迁遥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只要素锦连中十二矢,那排在后头的夏清舒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一眨不眨看着赛况的夏清舒竟有些紧张,两种矛盾的思想在她脑中不断打着架。 到最后两矢的时候,有一种思想被不断放大,牢牢占据在夏清舒的脑中,那便是她希望素锦失手,这书由她来夺得。 就在在场之人都以为这本菜根谭是非素锦莫属时,意外出现了,素锦投出的第十一之箭,打在已入壶的箭羽的箭身上,被弹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围在“文客”摊子周围以及参与投壶的人发出一阵惋惜。 “太可惜了”袁老板也是叹息不已,捡起那只落在地上的箭矢,摇了摇脑袋,对着众人大声道“虽然这位姑娘连中十矢,但第十一矢落了地,仍做不得数。后面之人也要努力了,否则这位姑娘再排一次队,菜根谭便是她的了。” 也有围观之人为素锦打抱不平“袁老板,你这投壶口就这么大,塞了十支箭矢就差不多满了,你让人家怎么将最后两支投进去若是及时清空投壶,这位姑娘的第十一支箭定然不会被弹出来,这不合理之处是不是要改改啊” “是啊,这姑娘第十一支箭的准头、力度都有,若不是被壶中箭羽挡住了壶口,该是中的。”随即便有人帮腔道。 听罢,袁老板无奈地笑了“这投壶是亡妻留下的,这规矩也是亡妻定的,恕袁某不能更改。” 第十一支箭落地的那一刻,夏清舒差点欢呼了出来。在这一刻,她终于确定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她希望素锦和杨茗都被淘汰,菜根谭只能是她的。 看到素锦被淘汰,季迁遥的眸子暗了暗,余光瞥见另一队的杨茗即将上场,她压下心中的不悦,将注意力转了过去。 杨茗在另一队里,排在第四的位置。她见素锦失了手,暗下决心,一定要替长公主殿下夺得此书 素锦的失手给她提了一个大醒,如若一开始毫无章法地投矢,到最后几支箭的时候就会变得越来越难。如若一开始便有规划,将箭羽往两边投,留出中间的位置,那最后几支箭就会越来越简单。 不过这样做也有风险。投开始的几支箭要分外小心,力度也要掌握好,要让它们贴边落下就有很大的几率会落至壶外。 前方三人皆以极快的速度被淘汰,杨茗上场了,“文客”书坊的小工将地上凌乱的箭羽捡好,先递了四支箭与她。 杨茗接过,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将气息放平稳。 一矢,两矢,三矢,四矢她的动作比素锦要利落许多,手并无后摆的动作,只轻轻一颤动,箭矢便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弧度,接着稳稳地落入壶中,发出小幅度的晃动。 围观之人瞪大了双眸,都不敢大喘气,百余人竟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又来了一个高手 见状,夏清舒因素锦失手而生成的喜悦慢慢淡去,嘴角扬起的弧度也松垮了下来。她知道杨茗看过素锦投壶后便得了教训,有意识地将箭矢排列在左右两边,中间的位置留给最后的两支箭。 当第十支箭也稳稳地落在该落的位置后,夏清舒的心情骤然跌入谷底,她的眼睛轻轻地阖上,许久才睁开。只剩两支最好投的箭了。 夏清舒低下了脑袋,难过的心已经做好了迎接众人欢呼的准备。忽然,她散在脸侧的碎发动了动,接着便听到了众人此起彼伏的惋惜之声。 “哎啊,太可惜了” “真的太可惜了” “都怪这风” “这风什么时候刮不好,偏偏要这个时候刮” “这姑娘差一些便可得胜了” 夏清舒猛地抬头,只见铜制投壶旁的石板上赫然躺着一支没入壶的箭。再看杨茗脸上懊悔的神情,她骤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就在杨茗自信满满地投出第十一支箭的时候,莫名吹来了一阵风,将飞行的箭羽打偏,而后落至壶外。 也怪杨茗太过自满,她以为自己夺书是板上钉钉了,这支箭的力气用得比前十支都小,结果就出了意外 夏清舒憋着欢喜的笑意,鼓起自己的腮帮,眼睛弯弯的,心里欢呼道真是天助我也 “主子,属下们无能。”二人回到季迁遥身旁,低首抱拳道,脸色都十分难看。 季迁遥更是不悦,她没有理会二人,径直从高地上下来,朝着夏清舒走去。走得近了,她用着只有她们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也看见了,素锦和杨茗差一些就能连中十二矢。只要她们再排一次,定能夺得此书。你又何须用这伤了的手投壶” 夏清舒闻言,回道“方才我听了几耳朵,先前那些被淘汰之人落败之后并不甘心,各自唤了村中投壶的高手来,已经排入了队伍之中。万一素锦和杨茗还未上场,便有高手连中十二矢该怎么办马上就要到我的顺序了,我不想在此刻放弃。” 夏清舒对上季迁遥的眸子,她眼里满是坚决。 季迁遥动了动唇,还未出声,只听见站在摊前的袁老板叫了一声“白衣的那位姑娘,到你了,愣在那儿干嘛呢” 夏清舒抬头,发现是在叫她,忙跨了两大步,补上了前面被淘汰之人的空位,笑嘻嘻的接过袁老板手中她的箭羽。 事已至此,季迁遥也是阻拦不得,便放任她去了。只是她未曾回到花坛高地,而是站在夏清舒旁侧围观。 夏清舒握住箭的那一刻,便将周围吵杂的人声以及会影响她的东西统统都屏蔽掉,她的眼中只有手中握着的箭矢和那只投壶。 她要连中十二矢她要夺得菜根谭 吸了一口气,夏清舒微微分开自己脚尖,右手握住箭矢的较为前端的位置,运起内力,集中于手部,接着手部骤然一发力,那箭矢便被投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继而贴着壶左侧内壁落下。 箭矢的头部触及投壶的底部后,如同被吸住了,只有轻微的颤动,没有反弹与位移。 袁老板暗淡的眸子突然绽出光芒,他有预感,再过盏茶功夫,这场投壶比赛便可结束,胜者便是面前这位面色从容的姑娘。 一晃神,第二支箭也被投出,接着稳稳地落在第一支箭的旁侧,亦是贴着投壶的内壁投的。 人群中发出了轻微压抑的惊呼声,季迁遥也暗自攥了一下拳,面色有了些许变化,只不过她的惊叹都掩在了心里。 三、四、五、六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夏清舒手中之箭,以及箭矢飞出时在空中划出的弧度,只有季迁遥的目光是黏在夏清舒掌心处的白纱上。夏清舒的动作不大,但每一次投箭,右手的白纱也会跟着晃动一下,也不知那白纱下的伤口复原得怎么样了,又会不会被投壶的动作影响呢 “最后两支箭了。”袁老板露出了和蔼的笑,将最后两支箭递给夏清舒。 闻言,季迁遥将视线转回,开始注意起这最后两支箭的情况。她站在夏清舒的身侧,能够清楚的看见夏清舒侧脸的轮廓,以及嘴角那抹自信的笑容。 季迁遥嘴角微扬,眼中放出柔和的光,若论舞刀弄枪,折腾这些箭矢利器,这世上还少有人能及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设法赠书 第十一支箭凌空而出,在众目睽睽之下,稳稳地落入壶中。 季迁遥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这抹笑同夏清舒嘴边的那抹是一样的,都是自信从容的笑。 空地上刮起了一阵风,风又将夏清舒的额前的碎发吹起,扫过眼皮,她伸手拂去。风吹得灵通庙前的雪松轻轻摆动,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偏生投最后一支箭的时候起风,莫不是老天爷见不得菜根谭移交他人之手,又想使坏 越多不确定的因素,越是精彩。越是紧张,便越不舍得将目光移去。百余看客屏息凝神,每个人都在等着投箭的那一刻。 夏清舒立在墨线之后,身姿欣长,腰背直挺,静静地等着风停。她的眸中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从容,没被这突然刮起的风所影响。 风渐小,慢慢便停了下来,夏清舒扬起了最后一支箭,用足内力投了出去,“咔哒”落入了投壶正中心的位置。仍有些微风在作乱,不过没有影响箭矢飞行的轨迹。 “好”袁老板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之情,拍掌大叫起来。 “精彩”人群之中立马有人附和道。 “太精彩了” 季迁遥敛去了脸上的神情,默默退回到花坛边上。 掌声雷动,祝贺之声接连不绝,夏清舒朝着众人抱了抱拳,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没丢脸啊,没丢脸就好她转过身子,下意识去寻季迁遥的身影。只不过投壶比赛结束,菜根谭已入她囊中,长龙般的队伍散了,人头攒动,她找不到她。 “素锦,我有些乏了,你去寻辆马车来,稍后我们便回府。书单上剩下的那些书籍,你安排手下去寻。”季迁遥眉宇间带上了倦意。 “是”听到吩咐,素锦忙唤来手下,安排事宜。 “袁某揣了十多年的心愿终于了却了。这位姑娘,从今以后,你便是它的主人了。”袁老板双手抓着菜根谭的两侧,郑重地递交给夏清舒。 “我定会好生保管它。”啊不,我会给它找一个更好的主人。 袁老板一言九鼎,说分文不取就分文不取,甚至连夏清舒姓甚名谁都不过问,亲自交予之后便潇洒转身,回到了自家摊铺前。 “恭喜啊” “恭喜” 夏清舒捧着菜根谭,周围来了些陌生之人向她贺喜,神色之中满是羡慕,还有一两个着锦衣、戴名贵珠饰的富贵之人不住地摸着手中玉扳指,模样很是奇怪。 这些人难不成想从她手中买得此书 不行 “多谢多谢我还有急事,先告辞了。”夏清舒抱了一拳,急急忙忙地从人群中蹿了出去。 “姑娘留步,韩某有事相商” “姑娘,刘某也有事要同你商谈” 果然,夏清舒一开始跑动,这些人便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夏清舒跑得更快了,她一边跑着,一边朝后方挥了挥手,直言道“不卖不卖,多少钱都不卖,你们别打这本菜根谭的主意了。” 那些富贵之人跟着夏清舒跑了几步便被一群带刀的便衣拦住。 夏清舒寻到了季迁遥,朝着她跑去,而后在她面前停住。 “恭喜夏将军。”季迁遥缓缓道。 “凑热闹而已。”夏清舒捏着菜根谭的一角,心中思忖着要如何将这书赠给她。以她们俩明面上的关系,直接送,不大合适吧,怎么着也得找个借口。 夏清舒正绞尽脑汁想着借口,季迁遥忽然道“逛了一上午,有些乏了。我们准备回去了,不知夏将军如何安排” 夏清舒一愣,她是为了与长公主殿下同游书市才来此处的,现在殿下要走了,她还留在此地作甚而且她还得找个时机将这本书赠出去呢。 “臣同殿下一起回内城吧。” “好。”季迁遥点头。 盏茶功夫后,一便衣手下匆匆赶来,在素锦耳旁说着话。听罢,素锦来至二人身前躬身禀道“主子,马车来了。” “夏将军仍有伤势在身,怕是不宜骑马,不如同我一起乘坐马车”季迁遥扫了一眼夏清舒手上的伤,缓缓道。 “谢殿下,那清舒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踩着步梯上了马车,季迁遥转身在主位上坐下,背靠软塌,手肘在塌沿,扶着脑袋,闭目养神。 夏清舒坐在旁侧的位置上,不时用余光去瞥她。长公主殿下喜静,书市又太过喧闹,想必是被扰着了。 夏清舒收回目光,手里捏着菜根谭的书页,随意地翻动起来。 她这会儿当然没有读书的闲心,只是她无事可做,亦不能挑起话题闲聊。只得借着翻书缓解尴尬,还能想想如何将此书赠与长公主殿下。 一页一页地翻着泛黄的书页,夏清舒看似专注阅书,实则神游天外,秀眉越拧越深,搓动纸页的力度也越来越大。 侧靠软塌,阖目养神的季迁遥闻此声,将眼睛打开了一条缝,悄悄地注视着夏清舒的神情。 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此人愈来愈烦躁,便出声道“怎么不喜欢这书” 夏清舒一震,灵机一动,顺着季迁遥的话往下讲“是啊,我本以为此书受如此之多文人墨客的追捧,定然载着有趣的故事,结果翻了几页,才发现是无趣的语录合集,我素来不喜这些。” “啪”的一声,夏清舒用力地将菜根谭合上,表情之中满是不喜与烦躁“这热闹凑得当真不值。” “你可知有多少人求之而不得” “放他人处兴许价值千金,爱若珍宝,但我不懂欣赏,当真是不值一文。带回府中亦不会翻动,还占地方。”夏清舒摇了摇头,伸手在菜根谭的书页上拍了拍,继而转身道“殿下能否替臣出出主意,此书要如何处置才好” “你既然不喜,那便卖于本宫。” “长公主殿下肯要此书,便会替臣除去了一个麻烦,臣感激不尽,何来卖字一说,还请殿下收下此书。”夏清舒双手抓着书,将它恭敬地递到了季迁遥的面前。 季迁遥笑了,坐直了身子,并未伸手去取书“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如果夏将军不肯收相应钱财,那此书本宫是断不会要的。” 夏清舒又碰上棘手的事了,她的本意便是“赠”,都是赠了,如何能收取银两但长公主殿下又执意如此,该如何是好呢 夏清舒眼珠转了转,灵光乍现,忽然软了语气,妥协道“殿下既是此意,臣不好违背,只是臣有一个请求,不知殿下能否应允” “说来听听。” “臣不短钱财,不好珠宝,故而此二类东西请殿下排除在外。” 季迁遥垂眸想了想“好,便依你之言。” 夏清舒大喜,将菜根谭又往前递了递,季迁遥伸手接过。 马车压过石板路,驶过长街,进入内城,一盏茶功夫后,在一条偏僻的巷口停下。 “夏将军便在此处下车吧。”季迁遥轻声道。 穿过这条僻静的小巷,便可抵达抚远将军府的后门。 “谢殿下。”二人十分默契地将今日偶遇之事藏在了心底,除了她们及几个心腹,没人知道。 夏清舒慢悠悠走在长长的小巷中,目视前方,手负在身后,嘴角笑意不绝。 从将军府的后门绕到了大门处,夏清舒大步跨入府中。 “将军,流烟说您要留在五军都督府吃午食,怎又回来了”刘奇见夏清舒突然出现在前院里,不解地问道。 肯定是流烟为她撒的谎。夏清舒赶忙道“五军都督府那些东西吃不惯,哪比得上自己府中舒坦,便临时起意回来了,刘叔,赶紧让厨子做些吃的来。” 这话刘奇听着舒服,高兴地应了声“好咧”,便乐呵呵地跑去安排。 夏清舒穿过前厅,寻流烟去了。她正往书房去,里头冷不丁地出来一人,差点与她撞上。 “将将军”流烟抬头,便见夏清舒满面春风地立在门口。见着她之后,笑容加深,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明媚。 “去哪儿啊”夏清舒问道。 “属下都替您处理了一早上的公务,饿坏了,正要去寻些吃的呢。”流烟抱怨道。 “诶,不急不急,我也没吃呢快跟我说说今日那周家公子和倚春楼小厮开审之事,结果是何” “和解了。周家提出和解,愿以重金赔偿,那小厮立马就同意了。” “那周家公子身上便无罪责,已经出狱了” “没呢,那赵家家仆又将周家公子告上公堂了,并表示坚决不同意和解,定要让周家公子受牢狱之灾呢。” “这又是何必呢”夏清舒笑了“赵家现在不该拼了老命讨好周家么” “大概也知事态严重,无法补救,所幸鱼死网破了。” “那周铋现在被关在何处” “仍在五军都督府。” “何时提审” “明日。” “那明日我们也去凑凑热闹,看那赵家家仆究竟能把周铋告到什么地步。”夏清舒的指尖轻轻敲打着书案之面,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医馆定情 吃过午食,夏清舒感觉身子疲倦,打算回房小憩一会儿。上午投壶之时内劲儿用了许多,脑袋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回到房中,她径直走朝床榻走去,正准备脱去外衫,右手手掌捏住衣领之时,掌心处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刺痛。她觉得不对劲,忙将白纱上的绳结打开。 一圈圈解开缠绕的白纱条,夏清舒猛然一惊,掌心处的脓破了脓水流了出来,将里头几层的白纱染成浅橙色,还混着几缕血丝。 沈大夫千叮咛万嘱咐,用她的药方,绝对不能让这些泡脓过早破裂,否则会留下疤痕的。 手上留疤可还了得 顿时,夏清舒脑中倦意全无,急忙唤道“流烟流烟” 急急的脚步自屋内走至屋外,夏清舒呼唤流烟的声音越来越大,神色也越来越着急。 流烟本是在自己房中歇息,听见夏清舒的呼唤后,以为出了大事,抓起外衫便跑了出来。她一边将衣服穿上一边问道“将军,出什么事了” “快,快,陪我去趟沈大夫的医馆,我手中的脓破了”夏清舒急得满脸通红,对着流烟扬了扬满是脓水的白纱条。 “去沈大夫的医馆”流烟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支支吾吾道“我我还是不去了” 十五那日,沈大夫让她隔二日去一趟医馆,她一直躲着呢,一直都没去。 夏清舒哪懂她这小心思,不由分说地拽着她胳膊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威胁“走走走快点,我这左手的脓要是被你弄破了,跟你没完” 流烟被夏清舒拽着往前走,听她说这话,又不敢用力挣脱,只能用嘴做着最后的挣扎“将军我真有不便之处,不如我叫流云陪您去” “流云已经被我派去执行其他的任务了,此时不在府内,只能是你了。” 流烟再无反抗的余地,只得乖乖地随她出了府门。 “沈大夫沈大夫”还未跨进医馆的大门,夏清舒便大声嚷道。 沈安颐正与徒弟汤荷以及贩草药的药农在厅内核对着清单,听见这动静后,皆是一愣,接着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不一会儿,夏清舒急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沈安颐走来。 “沈大夫,我的手”夏清舒皱巴着脸,朝沈安颐晃了晃流脓的的右手。 沈安颐瞥了一眼那手心处的伤口,浅笑了一下,接着便将手中的清单递给汤荷,把急躁的夏清舒请入了内室。 流烟跟在这二人的后头,眼神不时望向路旁之景,心虚得很。沈安颐的目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却张望躲避,连一个对视都不敢接。 “这可怎么办” 医馆内室,沈安颐让夏清舒在诊桌前坐下,而后将她的手摊开平放在桌面上。细细瞧了那伤口,沈安颐嫣然一笑,宽慰夏清舒道“没事的,不会留疤的。” “当真” “当真。”沈安颐笃定地点了点头。 先前她所说的留疤之语,不过是为了吓吓夏清舒。手掌心处的皮肤生长快,脓水破裂之后,会结一次疤,但这层疤掉落之后,受伤处的皮肤便会自动修复,慢慢复原,所以根本就不存在“留疤”一说。 沈安颐撒这个小谎,是担心夏清舒对此伤势不以为意,整日舞刀弄枪,将伤势弄得更重。 武人向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总觉得这没什么那也没什么,最后攒下来,满身的病痛。沈安颐又望了眼流烟,见她仍是低着脑袋,便立马收回了目光。 “把左手的布条也解开吧。”沈安颐离开诊桌,去小柜里取了药箱来,接着从药箱中取出了一根细细的银针,握在手上。 “流烟,来。”夏清舒唤道。 “啊”流烟愣了一下,她方才走了神,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故而挠了挠头,小声问道“要要干什么” “解布条啊。”夏清舒道。 “今日流烟副将有些魂不守舍呢。”沈安颐出声打趣。 “解布条。”流烟尴尬地笑了笑,向前跨了一大步,站在了夏清舒的左手边,解起布条上的绳结来。 夏清舒的目光在流烟及沈安颐身上来回转着,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特别是流烟,非常不对劲。 布条被解下,沈安颐握住夏清舒的四指,将她的手掌心微微向上掰,用银针将脓水戳破,取来细棉吸着。 不一会儿,那凸起的脓疱不见了,沈安颐又挤了些血水,才重新上了药膏。 “早晚上一次这个新药膏。”沈安颐取来新的布条,裹住了夏清舒两手的手掌。 “真不会留疤吧”夏清舒向沈安颐再次确认。 沈安颐笑道“好好上药便不会留疤。” 夏清舒终于安心了,笑容明媚地道了谢“多谢沈大夫,那我们便不打扰了,诊费和药费还是依照老规矩,按月来将军府取。” “好。”沈安颐的目光在流烟身上顿了顿,歪了歪脑袋,忽然道“流烟副将此时有空么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不太”流烟刚想开口拒绝,夏清舒忙不迭点头“有的,有的” “好,那先谢过副将及夏将军了。”沈安颐微微一笑。 “那我先回府,流烟,你便留在这里好好帮沈大夫的忙。”夏清舒挥了挥手,潇洒地转身离去。 流烟同沈安颐共处一室,脸上的神情都僵掉了。她极不自然地扬着嘴角,颤声问道“沈大夫需要我做什么” “跟我来。”沈安颐淡淡留下一语,便转身往里处的廊道走去。 流烟隐约知道她要做什么,又不敢直言拒绝,只得红着一张脸默默跟了上去,心情矛盾得很。 沈安颐进入了内院,推开了北侧的一间房,正要踏入之时,见流烟慢慢吞吞地,还在两丈之外,不由得眉头一皱“你走快些。” “来来了。”流烟加快了脚步,随着她入了房间。 “去屏风后面候着。”沈安颐朝房里指了指,将门锁上,而后去柜子那端取东西去了。 流烟慢腾腾地挪到屏风后头,双手垂在身前,手指绞着。 “把衣服脱了。”沈安颐绕了过来,将手中的药罐放在矮凳上,用着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先前让你来上药,你不曾来,今日得闲,便上了吧。” 流烟正思索着借口,沈安颐的声音陡然加大“脱了。” 流烟一震,慢慢地将手放在腰间的束带上,将里外衣衫都除去。 “躺到床上去。” 又是不容拒绝的语气,流烟扭捏地挪动脚步,趴在了沈安颐的床上,呼吸间充斥着的都是沈大夫的味道。 沈安颐坐在床沿,撩开了她的长发,先是查看了她肩上的烧伤。从那伤口的愈合情况便可以窥得,她这几日没有好好上药。 沈安颐叹气道“你家夏将军都知道留疤不好,需谨遵医嘱,按时上药。你怎不向她学学呢” “不碍事,最终都会好的。”流烟闷闷的声音从软枕上传来。 沈安颐没有说话,取来药膏,涂在她的肩上及背上,轻轻地搓着。 流烟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尤其那一双麦色的耳朵,此时红艳非常。沈安颐勾起的唇角,突然弯了身子,贴在流烟耳旁道“流烟副将,你是不是喜欢我” 温热的呼吸打在发红的耳廓上,不仅传来了一阵痒意,还将流烟的身子都点着了,自上而下发起烫来。 而直白的问题更是将流烟心中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了,她僵了一僵,手掌因着紧张不自觉地握成拳,拇指压在四指之下。 “回答我。”沈安颐拥住了流烟的肩头,诱着她将答案说出。 “是。”过了许久,一个小小声的答案才从软枕上传来。 沈安颐将流烟埋在枕面上的脸掰了过来,面朝自己,晶亮的眸子中满是欣喜,好似有流光浮动“那你听好了,也记牢了,我也喜欢你,日后不准再这么怕我了。” 流烟慢慢抬起脑袋,对上了沈安颐认真的双眸,望了许久,郑重地“嗯”了一声。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流烟的脸颊上。 沈安颐揉着流烟毛茸茸的头发,温着声音说道“以后隔二日来我这上一次药,不许躲着我。” “好。”又是一声乖巧的应答,又一个吻落下。 这个吻与方才那个吻不同,这个吻是落在唇上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周铋死了 第19章 夜色浓稠如墨,寒风飒飒。 打更人的锣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咚咚咚”,三更已到。 一片雪花落下,钻入了打更人的脖颈中,他瑟缩了一下,紧了紧身上并不厚实的衣衫,快步朝前走去。很快,人影连同锣声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中。 抚远将军府内院北侧的正房里,炭火烧得很足,十分暖和。夏清舒平躺于枕上,被褥落了一半,松垮地盖在腰上,暴露在外的上身被冷汗浸湿。 这是一个拼命奔跑却寻不到生机的噩梦。 双瞳泛着绿光的妖物嘴角咧着诡异的笑,手握一柄长刀,正在追杀她。她奋力反抗,却是不敌,肩上、背上皆受了伤,无奈之下,只能选择逃跑。 “呼嗬呼嗬”夏清舒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再静谧的丛林里,脚上踩碎枯木烂枝,发出“咔嚓”的声音,还不时有奇怪的东西往她脸上扑去,她根本无暇顾及,只能埋头奔跑。 身后鬼魅般的笑声越飘越远,夏清舒停下脚步,弯着腰扶在一棵树上大口喘气。一阵奇异的花香飘入鼻中,她觉得不对劲,刚想抬脚离去,身子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扣住,紧接着,一把长刀穿胸而过,诡异的笑声再度响起,就在夏清舒的耳边。 “不”夏清舒从梦中惊醒,大喊了一声,猛然坐起身子来。她的脸上冷汗潸潸,手掌也不知何时攥起了拳,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掌心的伤口被指尖掐出了鲜血,染红了白纱。 环视了一眼自己此时所处的环境,她确定了,方才只是梦而已,惊恐的感觉慢慢散去。 夏清舒下了床,点起了烛灯,取来一个小布帕,擦去脸上的汗水。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圆凳上呆坐了一会儿,仍是惊魂未定。 一杯水才饮完,门廊上便传来了焦急的脚步声。夏清舒将视线投向门口处,直觉告诉她,外头出事了。 果然,那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她的房间奔来,不一会儿,龙宣带着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将军,大事不好了” 夏清舒从凳子上弹起,取来外衫,随意披在身上,出了房门。 龙宣一路跑来,气喘得急,上气不接下气地重复道“大事不好了” 夏清舒面色一沉“出什么事了” “周家公子,死了”龙宣顺了口气,吐字清晰了些。 “什么” “半夜被刺杀的。”龙宣急忙道“这些刺客居然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都督府行凶完毕才被巡逻的兵士发现。” “刺客抓到了吗” “抓抓到了一个不过他死了。”龙宣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查出身份了是谁”夏清舒急忙问道。 “是”龙宣犹豫了一下,对上夏清舒急切的双目,没有隐瞒“是您的家仆,瞿勇。” “什么死的刺客是瞿勇”夏清舒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就是他,已经确认过身份了。” 夏清舒呆愣住了,紧接着一双秀眉紧拧,手负在背后,烦躁地踱起步来,口中喃喃道“瞿勇,怎会是瞿勇死的刺客怎么会是瞿勇呢” “原因是何,此时不得而知,还需彻查。只是周家痛失爱子,怕是会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届时都督府也要受到牵连了。属下还觉得那幕后之人策划此事是冲着抚远将军府来的。”龙宣抱拳道。 “来着不善啊。”夏清舒眯起眼来,顿了一顿,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追寻公道正义,不知不觉间,竟被许多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要如此费尽心机地除去。最为关键的,还因除去她而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 这是夏清舒最不愿看到的。 缓了许久,夏清舒才重拾镇定,流烟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旁,将一件厚衣披在了她的肩上。 “此事洪大人知道了吗” “属下回将军府之时,已派人去应天府寻洪大人,此时洪大人应当抵达都督府了。” “好,那我们也赶紧过去。” 五军都督府乃大燕朝的最高军事机构,原是设中、左、右、前、后五军,后来为了对付蒙古,集中军权,将五军合一处管理。 位于京师内城的五军都督府则集结了全国最为精锐的将领、兵士,防守之严密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入,如今却被三个胆大包天的刺客闯入,还让他们悄无声息地杀了人。 凡此种种,自大燕立朝以来,还未曾有过。传扬出去,定然震惊朝野。 为今能挽救一二的便是尽早抓到逃跑的刺客,尽早揪出幕后之人,查明杀人动机。 夏清舒一行人赶至都督府后直奔小厢房。行至门外 ,便听到了里头妇人凄厉的哭声。周铋之母郝氏趴在尸上,哭得是肝肠寸断。户部尚书周楼行一言不发地站在床侧,佝偻着背,红了眼眶。 他们周家三代单传,不仅香火断了,如今连人都没了,真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沉默了许久,周楼行抬起通红的双目,望着一旁的洪贺望,愤愤道“洪大人,此事是何人所为,请您尽早查出,将其绳之以法,以慰犬子在天之灵。” “周大人请放心,洪某定当竭尽全力。”洪贺望低身行了一礼,接着话锋一转,面露了些难色“还请周大人及尊夫人节哀顺变,为保查案公允,令公子的尸身要进行隔离,请周大人带周夫人回府歇息,留于此处着实不便。” 郝氏哭得不能自已,趴在周铋尸身上不愿离去,洪贺望多有劝阻,却无济于事。 “夫人,我们先回府吧。”周楼行弯下腰,微微颤抖的双手搭在郝氏的肩上,沙哑着声音道。 周夫人扭着肩头挣脱道“不要我要陪着铋儿,我的铋儿啊”说罢又是声泪俱下。 周楼行直起身来,招来了两个下人,示意他们将夫人拉起。 周铋受伤后,皆是郝矢贴身照顾,没日没夜的,熬到今日,没剩多少力气了,挣脱几下,便被仆人架起,往门口带去。 一进门,夏清舒同周家之人打了个照面,双方皆是脚步一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五日之限 “周尚书。”虽说夏清舒的官阶比周楼行高,但她是晚辈,回神之后立马抱拳,低身一揖。 “哼”周楼行用力一拂袖,侧过身子,没好气道“夏将军,今日之事,你务必给本官一个交代犬子是在你管辖的衙门里出的事,就连刺客也同你有关系”周楼行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愤怒的目光滑到了夏清舒的脸上。 夏清舒又是一揖,沉声道“周大人请息怒,给清舒一些时日,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呵,”周楼行神情陡然变冷,他冷笑了一声,接着道“这些时日给不给得,现在不是周某说了算。待寅时皇宫宫门一开启,本官便会入宫面圣,谁有嫌疑,如何彻查,全由圣上裁断。刺杀犬子之事若与夏将军无关,顶多治你个管理不善之罪。倘若有,夏将军,您的项上头颅,本官是要定了。” 夏清舒并未抬头,嘴里道“陛下圣明,定会将此事查个清楚,届时便可证明清舒是清白的。” “等着”又是一哼声,周楼行带着下人、妻室怒气冲冲地走了。 夏清舒望着这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转身抬步踏入厢房内里,来到床榻旁,如鹰般锐利的眸子自上而下扫视着周铋的尸体。 尸体并无过多外伤,只有胸口处有着大片的血迹。 “直入心脏,一刀毙命。”洪贺望走至她的身旁,拧眉道。 “凶器在何处” “在瞿勇手中。” “我去看看瞿勇。” 夏清舒离开厢房,拾级而下,阴沉着脸来到小院中。 此院靠近冰冷潮湿的监牢,常年无人打理,树木花草长势皆为不良,显得荒芜颓败。 枯了半边的蒲桃树下,躺着一具尸体,旁侧,有两个身着甲胄的兵士守着。 “夏将军。”那两个兵士见夏清舒靠近,低首恭敬地唤了一声。 夏清舒做了个手势,那二人便从瞿勇尸体旁边离去,站在了稍远一些的位置,背对着她。 夏清舒缓缓地蹲下身来,伸手揭去了蒙在瞿勇脸上黑布,一张熟悉却毫无生气的脸映入眼帘。 “夏将军,您今日救我一家,大恩大德,瞿勇没齿难忘。请将军收我于麾下,定效犬马之忠。” 往昔的一幕幕拂过眼前,夏清舒咬紧了后牙,她伸手拽住了瞿勇的前襟,用力地握起,额上青筋直露。带着颤抖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怎么会是你死的刺客怎么会是你”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夏清舒松掉了手上的力,敛去了脸上细微的神情。 “将军,派出去追捕的人回复,那两个刺客逃掉了。”龙宣立在两名兵士的身旁,抱拳远远地禀道。 “查,继续搜查。再派两队人马出去,这两个刺客是破案的关键,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夏清舒站直了身子,厢房里透出的光打在她的身上,留下一个道长长的影子。 京郊竹林,两双黑靴在竹梢上点过,轻盈地落于地,两个蒙面黑衣人一边快速朝前奔跑一边嬉笑交谈。 拂云山庄的轻功乃天下之首,以快、轻、怪闻名于世。快者,眨眼数里。轻者,落地无声。怪者,难以寻踪。 “四哥,我们现在去哪”说话的是拂云山庄的老六何敖。 “去瞿庄,将那瞿勇的妻女及老母杀了,以绝后患。”回话之人乃是拂云山庄的四当家卢空岳。 “好。”何敖嘴边扬起了讥讽的笑“那瞿勇当真是傻透了。” “呵呵,傻人才好利用。”卢空岳也冷笑了两声。 “二位公子好兴致啊,大晚上在竹林中闲聊,欢声笑语的,说得什么趣事,也讲给在下听听。”前头黑暗林荫下忽然出现一人,隐隐约约有个轮廓,面容却是看得不真切。 拂云兄弟二人一愣,旋即将脚步停下,离那处远远的。 “扰到我休息了,不道个歉么”高扬的语调陡变慵懒,那人的轮廓仍然隐匿在黑暗中,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的沙沙声令人不寒而栗。 他正朝着自己走来何敖,卢空岳二人齐齐将右脚向后一拖,左脚脚尖向外一移。轻功本是助于逃脱,用于拼杀定然是不利,故而二人先行摆好了招式,如有变故,可立刻施展轻功逃离此地。 但竹林之中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是敌还是友 “你是谁”何敖出声问道。 闻言,那人“诶呦”了一声,又道“想知道我是谁,走近些不就能看见了嘛。” 说罢,那人轻轻一跃,自林荫下跳出,落于拂云兄弟左前方的一个石块上。 神秘之人落在了月光之中,模样自然也现了出来,玉带白衫,手握一金扇,犹如那风流的翩翩公子,可面上却戴着一张如恶鬼般狞笑的面具,形成巨大的反差。 拂云兄弟二人看罢,惊呼道“白衣鬼面” “正是在下,哈哈哈。”面具人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竹林中,手中金扇打开,闲适地扇着“都说了离得近些便能认出了。”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恐之色,默不作声地将脚尖后转得更大了。 空气骤然冷凝,静默了三秒,紧接着两个身影急切地向后转去,跑了几步,腾空而起。 鬼面见二人飞起,合上手中的金扇,用着不解的口吻道“这招呼还没打完,你们俩跑什么啊” 兄弟二人没有回应,一晃眼已经跳到了柔软的竹枝上,脚尖立着,手臂一展,便往林中深处奔去。 鬼面跳下石块,从地上拾起了两粒石子,两指夹着,接着纵身一跃,追在了二人的后头。 石子破风而出,重重地打在何敖和卢空岳小腿的穴位上,二人猛地一抽筋,自空中落了下来。 鬼面晃着金扇,慢慢悠悠地朝着倒地二人走去“初次见面,我做东,请你们吃酒吧。”越走越近,还剩一丈距离之时,倒地打滚的二人突然鲤鱼打挺般翻了起来,将地上的竹叶朝着鬼面一扬,接着利刃出鞘“你以为我们会信你的鬼话” 二人已经封住了抽筋的穴位,转瞬从腰间拔出佩剑,朝着鬼面攻去。 “我是真心请你们吃酒,别不信啊。”刀锋逼近,白衣鬼面将手上的金扇一合,左右各一挡,化解掉了他们的攻势。 拂云兄弟收势蓄力,用刀刃向内包抄,拦腰劈去。鬼面后仰,后脚一蹬,身子向二人间的缝隙滑去,行到后方,立起,对着二人的背脊各击打了一下。 何敖、卢空岳转身回击,他又咻的一下没影了。 “人呢”两人左右摆头,慌张寻着鬼面的身影。 “不陪你们闹了。” 声音蓦地响起,二人才反应过来“在上面” 二人抬头的同一时刻,鬼面的响起“不对,是在前面。” 话音未落,十三支镖自金扇中射出,割断了何敖、卢空岳的身上几处重要的筋脉。飞镖插入竹干,二人倒落于地。 鬼面笑嘻嘻的将扇子合上,朝着空中打了个响指,接着一群埋伏许久的黑衣人现身,将二人带走了。 日已升,天空还是阴沉沉一片,腊月的京城注定不安宁。 奉先殿。 时候尚早,殿内火盆刚生起,清晨的凉意还未完全驱散。鸿溯帝手捧一封奏疏,逐字逐句看着,眉头紧皱。 鬓角斑白的户部尚书周楼行跪在殿中红毯上,老泪纵横“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臣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前些日子,他被那赵阁老的孙子用爆竹炸伤,还未愈,今日三更却被刺客刺杀了请陛下为老臣做主” 重重的一个响头叩下,接着龙椅上传来了一道长长的叹息,鸿溯帝抬起头来,望着一夜苍老了许多的周楼行,面若寒霜“刺客竟闯入了都督府杀人” “是啊,老臣之子便是在都督府的后衙中被杀的。”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严重了。五军都督府不仅要训练兵士、护卫边疆太平,而且担着护卫紫禁城的重责。 刺客闯都督府如入无人之境,那闯入皇宫岂不是小菜一碟鸿溯帝想到了更深远的东西,面色十分难看。 “来人,把秦路给朕叫来,还有夏清舒,一并叫来。” “是。” 宦官离去传旨,奉先殿内仍回荡着周楼行的啜泣声。 鸿溯帝的面色缓和了些,对着周楼行温声道“周卿节哀,此事朕定会给你一个公道。来人,赐坐。” “谢陛下隆恩。”侍奉在殿内的宫人扶起周楼行,往圆凳上带去。周楼行坐下,以袖拭泪。 两柱香后,左都督秦路同夏清舒抵达奉先殿,对着鸿溯帝一齐行了个礼。 “臣秦路。” “臣夏清舒。” “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二人着官服伏首于地,维持这个动作僵了许久,鸿溯帝并未出声,并未叫他们免礼。 “你们可知罪”奏折摔在书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鸿溯帝勃然大怒。 跪在地上的二人一震,秦路率先开口道“昨夜刺客入都督府行凶,臣疏于防备,臣有罪” 夏清舒将身子伏得更低,急急道“禀陛下,刺杀之事发生在中军衙门,此地乃臣监管,罪责应当由臣担,不关秦都督的事。” “陛下,是臣管理不善,夜里排班出了纰漏,才让贼人钻了空子,臣”秦路还想再语,却被鸿溯帝打断“好了,朕宣你们来不是要看你们互相替对方领罪的。刺客仍逍遥法外,你们可有解决的办法” 语毕,鸿溯帝念起二人的功勋,不忍让他们久跪于地,便道了一声“你们起来回话。” “谢陛下。”秦路与夏清舒起身。秦路上前一步道“回禀陛下,臣已加派人手出去搜捕刺客,已寻到些许线索,不日便会将二者缉拿入狱” “离除夕没剩多少时日了,危险就在身边,京城百姓人心惶惶,如何能过得好年朕给你们五日,五日之内需将这两名刺客抓住,并且将刺杀周家公子一事查清楚。倘若五日时限已过,刺客仍不见踪迹,所有罪责便由你们二人担” “臣秦路领命” “臣夏清舒领命” “尤其是你,夏将军。”鸿溯帝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移到了夏清舒身上“朕听说已经抓到的那个刺客与你有关” “禀报下,那个刺客乃臣府中家仆,确实与臣有关。但刺杀之事与臣绝无关系。臣同周大人家中无任何冤仇,且为朝廷命官,怎会知法犯法” “你既然这么说,朕暂且信你。但五日之内,你若找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届时百姓议论、群臣上奏,朕也保不住你。” “谢陛下恩典臣必在五日之内查清此事”夏清舒弯腰一拜。 “你们退下吧。”鸿溯帝疲惫地按着眉心,朝着殿内三人挥了挥手。 “臣告退。” 三人退下,夏清舒同秦路一道,周楼行心里还压着气,独自离去。 “清舒妹妹,现在该怎么办”秦路满脸忧愁“陛下是真动怒了。” 夏清舒敛去了方才在殿上急切为自己辩驳的神情,一脸淡漠道“秦都督什么都不用做,回府歇着便是,这件事全权交给我来处理。” “回府歇着”秦路满脸惊讶“昨日闯入都督府之人都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轻功了得,只怕此时已离了京城,你一个人对付他们如何能行而且瞿勇之事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秦都督放心,”夏清舒嘴角扬起了一抹浅笑,眼神微微眯起,望向阴沉的天“这些烦人之事到最后都会被解决的。” 秦路看着夏清舒这般淡然的神色,皱了皱眉,忽然眸中一亮,惊喜道“难不成你已想到法子了,你准备如何行事说与我听听。” “如何行事”夏清舒转身对上秦路的眸子,嘴角俏皮一笑,道“同你一样,回府歇着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别苑进食 还未至午时,鸿溯帝的书案上便堆满了奏章。他从里头抽出一份,翻开,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又合上。再抽出一份,才翻开看了开头二字又合上。 “又是弹劾五军都督府的”鸿溯帝很是头疼,望着堆积如山的桌面道“都是言官、御史们上递的奏章。事情才开始调查,结论尚未定,这些大臣急不可耐地让朕给秦路、夏清舒等人定罪,这如何能定定得又是何罪内阁也不拦一下,全都送到朕这来了” “皇上息怒。”司礼监掌印太监邓立双手捧着一杯热茶水,缓步走到皇帝身旁,将茶水送上,微微一笑,温声道“内阁几位大学士应当是觉得此事关乎皇城安危,不敢擅做主张,便都送到御前,请陛下拿主意。茶水烫,陛下当心。” 鸿溯帝接过茶盏,用盖子拨了拨茶叶,又吹了几口气,慢慢靠近唇边饮了一口。茶水甘润,茶香四溢,鸿溯帝的心情定了些,缓慢道“几位大学士的担忧亦是朕的担忧啊,贼人连都督府都敢闯,不加以管束,若是闯入大内来,那还得了。” 邓立微弓着腰站在鸿溯帝身旁,闻言,笑了一声“陛下过分忧虑了,皇宫大内的铁卫森严哪里是都督府能比的。老奴觉得,那两个刺客闯入都督府,不过是走了大运,碰上夜里巡逻出了纰漏,不足为惧。过些日子,待秦都督与夏将军抓住刺客,便当众斩首,悬颅于菜市借口。如此一来,也能震慑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恶徒,以彰皇威。至于这些大臣们的弹劾,陛下也知道自古文武不对付” 邓立及时刹住了话头,精明的眸子滑到了鸿溯帝脸上,细细地瞧着。他同鸿溯帝相伴已过十七载,皇帝的秉性脾气他是一清二楚,有些话他说一半,剩下的,皇帝毫不费劲就能领悟。 鸿溯帝十五岁登基,至今将近七年,文武百官之间的明争暗斗都已领略过,此番听邓立一言,一下子便想明白了。 历朝历代都有党争,大燕也不例外。而大燕之中,最大的党争便是文武相对。文官们觉得武官乃匹夫粗莽一群,胸无点墨,整日只知打打杀杀。武官们觉得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只知玩弄权术、巧言令色,假得很。 久而久之,这般看不顺眼愈演愈烈,发展成政治上的一种联盟和敌对。 这便是今早会收到如此之多弹劾都督府奏章的原因了。 鸿溯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同邓立道“弹劾的奏章挑几份回复,其余的收走,朕不想看到它们。” “是。”邓立嘴边勾起一抹笑,挥了挥手,随即便有几名小宦官快步而来,动作麻利地将书案上的奏章收走。 京郊竹林,夏清舒蹲在一处空地上,伸出手指擦了擦枯叶上沾了的血迹,用拇指抹开,又放在鼻前闻了闻。 接着她挪了挪脚步,往旁侧移了些,那处的枯叶层也有撞击的痕迹,而且依照轮廓来看,也是个人形。这就说明不久之前,有两个人倒在这儿,还是受伤的状态。但是按着血量来看,并不致死。 这二人被何人所伤又去了何处 “将军,前方竹林中几棵竹上有痕迹。”流烟快步而来,禀道。 “去看看。”夏清舒拍了拍手,起身,朝那地走去。 这片竹林枝叶浓密,地上积着很厚一层的枯叶,昨夜降的几片雪花早已融化。视线平齐处,便可看见碗口粗大的绿竹上有被利器划过的痕迹,还有几个扁平的洞穴。 夏清舒望着这些痕迹,若有所思。 半晌,她动了动身子,对着流烟道“收兵,回府。” “是。”流烟下了令,一行人离开了竹林。 接下来的一整日,夏清舒真如自己所言,在府中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刘奇见状,以为她今日累着的,便没有打扰,但到了第二天,夏清舒仍是这般闲散的模样,他不能不急了。 瞿勇之事他听说了,敦厚老实之人突然成了刺客,定然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此幕后之人定是同将军府有仇。夏将军现在已输一棋,现在也该主动出击,怎么坐以待毙呢 刘奇捏着京师官吏送来的邸报,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吧。”夏清舒卧在躺椅上,手里捧着一卷书,怀里还抱着一把宝剑。她现在要谨遵医嘱,不能舞刀弄枪,但心又痒,只能一边看着剑法书,一边握着无物之剑比划着。 “将军,今日的邸报到了。”刘奇将手中握着的一份印有朝堂大小事的纸张递过去。 夏清舒接过,随意地翻了翻,果然在许多处都寻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笑了一声,将邸报丢进了炭火盆里。 火苗蹿起又很快落下,夏清舒的神情亦是忽明忽暗。 “对了,刘叔,我待会儿要去城北别苑,府中就不必备我的饭菜了。” 刘奇一听,更急了,都火烧眉毛了,还有闲情去别苑休养 “将军,外头议论得紧,您还是别出门了吧。”刘奇苦口婆心地劝道,心里急,脚上也不停走着,从夏清舒的左边绕到了右边,如同一只小蜜蜂,嗡嗡嗡地叫着“在府内,有何消息还能及时接收。若是去了别苑,飞鸽传信还要好久呢。” 夏清舒知道一些人年纪大了就喜欢操心着操心那,但自己心里的打算又不能如实告诉他们,只能依靠一些善意的小谎言了。 夏清舒嬉笑神色一收,突然压低了声音,变得严肃无比“刘叔,其实我今日别苑便是为了查案,要暗中进行,避人耳目,这样才能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你莫要同别人说。” 夏清舒说得一本正经,刘奇自是信的,直起身来,重拾笑面,朝着夏清舒打了个心领神会的眼色,默默退下,不再吭声。 夏清舒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稍稍收拾了一下便动身前往别苑。 马仍是骑不得,夏清舒可不敢把手再弄伤了,这么重要的一个日子,不能再错过了。她吩咐流烟寻了辆马车来,舒适地躺在软塌上,一脸惬意。 马车慢慢悠悠地朝城北驶去,夏清舒的思念也慢慢悠悠地飘了出来。 明明不久前才见的,思念分毫不减,反倒是越积越多。夏将军这一路上脑中只有某人的身影,什么查案、什么五日之限,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善恶终有报,因果自轮回。 特意放慢了速度,夏清舒到达别苑时,日落了一半。 别苑虽不常来,但也需人管着。夏清舒别苑中的总管唤作庞婶,无儿无女,行事沉稳,将别苑打理得井井有条。 夏清舒一入别苑,她便问着是否要准备晚膳。 这个问题很确实让夏清舒纠结了好久。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长公主殿下是喜欢在日暮后开始吃晚膳,她这时过去,定能与她同食。 但二人一同吃,尴尬了该怎么办 夏清舒皱眉做着决定,庞婶在一旁等着,眉目低垂,不急也不催。 万般愁结之时,夏清舒看见了自己掌心裹着的白纱,眼睛亮了亮,忽然道“庞婶,不必了。” “是。”庞婶行了一礼,悄声退下。 夏清舒进了厢房,迫不及待地打开密道,来到暗门前。机关一触,心跳骤然加快,夏清舒屏息等着回应。 默数三下后,暗门松动,朝着里侧张去,夏清舒深吸一口气,侧身进入房中。 明亮的卧房中,季迁遥正挥笔练字,听见脚步声靠近,手中动作顿了一顿。她侧头一望,眼波流转,嘴角噙着一抹笑“这几日夏将军好生出名,朝廷邸报都占了大半呢。” 夏清舒挠头讪笑“前些日子被麻烦事缠上,长公主殿下看笑话了。” 季迁遥含笑不语。 夏清舒鼻子尖,闻到了饭菜香,立马将脸侧了过去,出声道“桌上饭菜未动,殿下还未进食吧。” “本宫现在没有食欲,将军如若饿了,自便。” “谢殿下。”在长公主殿下的别苑中,夏清舒对吃的从来都是不客气的。殿下这般说,她也不扭捏,大步的跨到桌旁,一屁股坐下,喜滋滋地望着桌上的食物。 就算来得早,二人的相处模式还是一样。一个坐在圆桌前品菜小酌,一个坐在书桌前看书练字,互不打扰,房内分外安静。 半柱香后,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季迁遥抬头,只见夏清舒以着别扭的姿势握着筷子,脸绷得紧紧的,她使出浑身解数去夹金盘中的花生粒,但刚夹高就落了下来,跌回金盘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连好几次,都失败了。夏清舒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愈挫愈勇,她今晚便跟这花生粒杠上了。 但现实很残酷,她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最接近的一次乃是送到嘴边,当嘴巴都张大凑近了,花生粒又像有了灵智般滑了出去,夏清舒的脸色陡然变青。 季迁遥在不远处看着,想笑又不得不憋住笑意,夏将军可是极好面子的。看了许久,她将视线收回,落在面前这本摊开的菜根谭上,目光柔和。 菜根谭乃那日夏清舒投壶所得,她今日临摹的便是上头的柳芝体。 顿了一顿,季迁遥将此书合上,自书案前起身,缓步走到了夏清舒身旁,轻轻握起了另一双筷子。 夏清舒认真地跟花生粒较着劲儿,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动静,直至一双白玉筷子夹起了她落下的那颗花生米。 夏清舒愣愣扭头,对上季迁遥含笑的眸子。 “张嘴吧。”红唇开合间送来了这样的一句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检查伤口 夏清舒望着渐近的筷子,脑袋有了一瞬的空白,心里连连问道这不会是再做梦吧 那粒花生米在夏清舒惊愕的目光下,被送入了微张的嘴里。 “还要么”季迁遥笑盈盈道。 夏清舒机械地点了下头,一朵小花在心里慢慢绽开。 季迁遥又从那金盘中夹起一粒,动作优雅从容,夏清舒都看得呆了,接着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一对梨涡常现不消。 今晚的长公主殿下有点温柔,而今晚的夏将军傻傻的。 “吃些其他的东西吧,想吃什么”不自觉,季迁遥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柔情似水。 “要一块鸡肉。” “还要一口冬瓜汤。” 一顿饭吃下来,夏清舒整个人像是浸在蜜糖罐子里似的,何物入嘴都是甜的,她觉得自己一个时辰前做的那个决定真是太明智了 只是吃到最后有些飘飘然,夏清舒险些忘了,长公主殿下自己还什么都没吃呢。 “我饱了,不吃了。”饮下最后一勺银耳汤,夏清舒摇了摇头,笑得一脸满足。 “好。”季迁遥放在手中的勺子,取来湿帕擦了擦手。 夏清舒微眯着眼,活像那吃饱喝足又被顺了毛的猫,一脸惬意。她歪着脑袋,准备坐在原地看着长公主进食。却不料季迁遥擦好手之后,冷不丁地来了一声“既然夏将军已经吃饱喝足了,可以回去了。” 一盆冷水从夏清舒头上倒了下来,浇得她浑身冰凉。难以置信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夏清舒皱眉问道“回去” 向上升高的尾音里还藏着一些小委屈。 季迁遥沉静的目光落在夏清舒的手掌心上,浅浅地笑道“夏将军手上伤势未愈,夜里留宿怕是不便。” 夏清舒红了脸,小声道“不碍事的。” 夏清舒眼中直白的渴望季迁遥当然懂得,只是她觉得夏清舒还未好全,若是因房事加重了伤势,那就不好了。 季迁遥摇着头,语气很坚决“等夏将军好全了再来吧。” 说完,便起身,欲离席走向书桌。 夏清舒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季迁遥的袖子,阻止她离去。夏清舒仰着头,用着万分诚恳的语气道“真不碍事,你看,已经好全了。” 她一手抓着季迁遥的衣袖不让她走,另一手伸到她的面前,五指摊开又聚拢,重复了好几遍“伤口已经完全不疼了。” 季迁遥默不作声地看着,没有说话。 夏清舒拉着她的衣袖,瘪着嘴望着她,一双大眼里写着四个字我想留下。 季迁遥被这绵软的目光蜇了一下,跟着心就软了,神情也有了松动。 “我看看伤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季迁遥在原位上坐下,心中已然妥协。 “好好。”夏清舒察觉有戏,十分积极地将自己的爪子伸到季迁遥面前。 自她受伤,季迁遥就忧心不已。那日书市相遇,她的本意也是想瞧瞧她的伤势,只是这伤口总被白纱覆着,里头是何样,如何窥得今日有了机会,定然要亲眼看过才放心。 她将夏清舒的右手捧在手心里,轻轻地解去白纱条的结,接着一圈一圈地将白纱打开。 五六圈后,白纱条从夏清舒的手掌滑落,季迁遥看到了她掌心处的黑紫色痂。 “沈大夫说这块痂落下之后就好了。现在痂已经结得很厚了,不会再流血了。” 季迁遥握着夏清舒的手,拇指拂过伤疤,细细地抚着。直至一整块疤都被细细瞧了一遍,季迁遥才松开这只手。 “另一边也看看。”季迁遥伸出手来,摊开,等着夏清舒将自己的手放上来。 “左手也是一样的。”夏清舒觉得没有必要,嘟囔了一声。 “看看。”季迁遥态度坚决。 夏清舒乖乖地将另一只手放在季迁遥的手心里,任她检查。 左手比右手的情况要好些,边角的一些小块的痂落了,露出粉嫩的新肌肤。看罢,季迁遥安心了,眼底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开心。 “那今晚我可以留下吗”夏清舒看着季迁遥难以捉摸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就留下吧。”季迁遥垂眸道,慢条斯理地将白纱条裹在伤口上,一圈圈缠好。 “打开也可以的,沈大夫说可以适时打开透气。” 季迁遥充耳不闻,细致地将两边的白纱条都绑好,抬头之时,嘴角扬起一抹暧昧的笑“绑着也不碍事,反正今晚夏将军只需躺着。” 夏清舒的脸红了又红。 黑夜渐深,季迁遥不在状态,摊开的那一页书已经停留许久了,却不曾翻动。她走神了,脑袋总是不由自主岔到一些让人面红心跳的东西上。起初还加以制止,后来便随它而去了。 夏清舒为打发时间,从房内的书柜上挑了一本有趣的话本,坐在圈椅上津津有味地读着。 季迁遥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清了清嗓子,出声问道“夏将军明日不上朝” “不上朝,同陛下告过假了。”夏清舒看得入神,听季迁遥这么问,随口答了一句,连头都未抬。 “如此啊。”季迁遥嘴角的笑意深了几许,反正书是看不进了,所幸合上,接着起身将书桌旁的烛灯弄灭。 房间骤然暗了下来,夏清舒猛然抬头,眉头一皱,心里疑惑道不对啊,时辰尚早,长公主殿下现在是 想着想着,季迁遥绕到了她的身旁,抱着双臂瞧着她“夏将军好像很惊讶” “殿下今日灯熄得格外早呢。”夏清舒不由得紧张。 “书看得倦了,也该换件事儿做。”季迁遥伸手抽走了夏清舒手中的书,嘴边挂着暧昧的笑“夏将军,走吧。” 一双白皙的手伸到了夏清舒的面前,她想都没想,抬手握了上去,心魂早已被勾去,她任由季迁遥牵着自己往床榻走去。 离那床榻还有两步之遥时,季迁遥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拥住了夏清舒,二人贴面立着,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无比。 “今晚你不准乱动。”二人的唇离得极近,季迁遥软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 “我不乱动。”夏清舒保证道,说罢便凑身上前,轻吻着季迁遥的唇角。 二人的呼吸交绕在一处,季迁遥抱着夏清舒的腰肢,忽然一旋,二人便交换了位置。 季迁遥推着夏清舒往床头走去。 床榻的四角处立着支柱,季迁遥将夏清舒抵在支柱上,细密的吻落下。 唇畔贴合间,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眼神也越来越迷离。 夏清舒正闭目享受着长公主殿下的柔情,但突然之间,温软没了。 夏清舒努了努嘴,往前寻了寻。 可季迁遥像是在有意逗弄她,她每往前近一分,自己便往后退一分,就是不让她亲。 夏清舒睁开了眼睛,满脸的委屈。 “别急,我有话要问你。”季迁遥往前一探,蹭了蹭夏清舒的鼻尖,这下总算是安抚了某人躁动的神思,不再乱动,乖乖地站着。 “问什么”夏清舒的声音满是沙哑,她睁开迷蒙的双眼,呆呆地望着季迁遥。 “陛下给你五日之限查案,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季迁遥亲了亲夏清舒左侧的脸颊,好奇地问。 “我不急,那些人才会急。他们急了,狐狸尾巴也就露出来。” “倘若老狐狸藏得深,一直不出来呢。” “我自有别的法子逼。”夏清舒在季迁遥唇边蹭了蹭。 “原来夏将军都谋划好了,看来是天衣无缝了。”季迁遥笑了一声,好闻的鼻息全部钻入了夏清舒的鼻中。 “并不是天衣无缝,有二人需向殿下要。”夏清舒本不打算在此时说的,但已经聊到了此事,便提上了一句。 “何人”季迁遥明知故问。 “拂云山庄的卢空岳与何敖,他们便是闯入都督府的另外两名刺客。” “夏将军这么快就查出这两个人是我抓的”季迁遥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温软的唇在夏清舒唇上滑过,语气放得很轻“倘若我不给,夏将军可还有别的证明自己清白的法子” “当然有。”夏清舒自信地笑着,凑上前回吻着季迁遥的嘴角。 “如此,那我便不给。” “好,那我便不要。” 底气十足地说完这一句,二人唇贴到一处,缠绵的舌尖像是带着火一般。 二人一边吻着,一边向床沿移动脚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