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九歌]与非书》 第1章 所谓难缠的男客人(一) 韩国皇都新郑,是夜,雨落纷然。 紫兰轩地处极好,不偏不远,十分适宜下朝过后不想归家的朝臣,亦或是家中闲暇无聊的富贵公子们消遣。 何况楼中训练得当的女子众多,清雅高洁者有之,娇美动人者亦有之,紫兰轩曾夸下海口——不怕点不到想要的姑娘,就怕没钱挨个点遍。 夸下如此海口之人自然不是什么寻常之辈,有胆量与全新郑的风月场所叫板,首先需要十分强大的勇气。 不过此时这位勇气与实力并存的紫兰轩主人却十分头疼。 有人一拍桌子,醉醺醺道:“把你们这儿的主人给我叫过来!老子要她陪酒!” 众人为之侧目,尚未醉酒的常客心说此人脑子多半不好用,熟悉的人知道紫兰轩的紫女姑娘从来不会固定陪某一位客人,只会在场子中游走,似乎与每一位客人都有交流接触。 是以几个人再一看,才发现这是新来的,从前没见过。 才想起来此人刚进紫兰轩时十分大手笔,一下点了四个,都是榜上前十的姑娘——流风,容花,荷雪,秀月。 看起来是故作高雅,叫的姑娘正好是风花雪月。实则此人满面油光,大腹便便,除了“油腻”二字再找不出其他词来形容。 不过谁言品评人必须以相貌观,然则——此人的确,只看长相,就让人失去了继续深入了解下去的欲|望。或许对他的评价有误,谁在乎呢? 这位新来的客人一开始还与四位“风花雪月”猜猜谜语赌赌小钱,酒过三巡醉意上涌,他似乎对这四位姑娘也厌了倦了,直呼要紫兰轩的主人作陪。 四位小姑娘极为无奈,不知是不是该去向姐姐通报一声,毕竟若是陪得客人不高兴了,砸的可是紫兰轩的招牌。 四人望来望去,拿不定主意,最末还是年纪最长些的荷雪站了起来,对油腻的客人一福身道:“邛先生稍作等候,奴这就去与姐姐说。” 邛先生本还在生闷气,一听荷雪这般说,顿时换上一个笑容,一双本就小的快要瞧不见的眼睛此时完全成了一条缝。 荷雪陪着笑脸退出去,迈着小巧步子快速走向紫兰轩主人经常在的房间。 她在外面乖巧敲门:“紫女姐姐。” 片刻后紫女将门打开,淡淡问道:“怎么了?” 荷雪哭丧起一张脸:“紫女姐姐,姓邛的那个非要找姐姐作陪,正闹个不停呢。” 紫女听罢蹙起眉头,下意识向身后看了一眼,荷雪知道紫女近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间屋子中,似乎这里有十分重要的人,不过紫女从来不说,她们也都权当不知道。 屋里那人说了句话,竟将紫女逗笑了,她笑着回过头道:“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来。” 荷雪替紫女将门带上,转身又回到邛先生屋中。 紫女回头问那人:“怎么说?” 那人站在窗边,一手握着酒杯,也不知是在看月色还是在看荒凉的大街,他幽幽道:“如此大胆放肆之人,万一砸了你的招牌可不好。” 紫女细腰微扭,拉门而出,道:“难得你关心我的生意,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邛先生盯着紫女的身材,眼中冒出闪闪的光,半晌才知道擦擦嘴边流下来的口水,挪了挪肥硕的身子,妄图从身边空出个位置来给紫女,道:“紫女姑娘当真是……那个……呃,太美了。绝色,绝色呀!” 溢美之词紫女听得多了,这句没什么文化的夸奖在她耳中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夸奖她的人中不乏相貌端正俊朗之人。换言之,被如此油腻腻的大叔夸,紫女根本高兴不起来。 紫女向他行礼,道:“这位客人可能有所不知,紫兰轩的规矩,主人是不能固定陪一个客人的,轩中所有的客人都要照顾到。” 邛先生却耍起赖来:“不嘛,我今天就要紫女姑娘陪陪我,要多少钱都不要紧。” 紫女哭笑不得:“先生,这不是钱的问题……” 邛先生一怒:“那你就是看不起我邛光旦了!” 紫女惊得手里的酒壶差点落地,她心道,刚外头有点吵,你叫什么再说一次?穷光蛋?穷光蛋也敢来我紫兰轩,是觉得我紫兰轩没有能揍你的人吗? 再定神看,邛先生又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面容,揪着紫女的衣角嘤嘤啜泣。这样子若是放在一个未及冠的小少年身上约莫是惹人怜爱,不过放在这个死胖子身上,反倒让人反胃。 不过看他一身绫罗绸缎,想来是锦衣玉食之主,紫兰轩吸引八方来客——想到这里紫女强压下胃里泛上来略微发酸的感觉,心想就算丑,也是客。 于是又掐起一个笑容,替邛光旦满上一杯酒,巧妙避开对方的咸猪手,款款笑道:“邛先生且先坐下,紫女还有别的事,一会儿再来陪先生。” 不料邛光旦这一会儿却格外敏锐,见紫女要走,双手一撑地就站起来,踩着虚浮的步子三两步就移动到紫女面前,再用自己宽厚肥硕的身子将门挡住,撒娇道:“不行!” 紫女觉得一阵头疼,难缠的客人遇上过不少,但从未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胖得连门都挤不过了也就是俗称的卡门——你能不能要点脸呢? 不过邛光旦自从他爹娘给他取这个名字时候开始大概就不怎么要脸了,毕竟哪家爹娘会指望自家宝贝儿子变成一个穷光蛋呢?也是他的姓实在糟糕,姓什么不好非要姓邛,如果他走运一点姓了晁,那叫晁佑乾也不是不行啊。 虽然这位邛光旦看起来的确很有钱,而紫女也的确很爱钱,但是紫女毕竟还是有原则的,像这样让人倒胃口的客人,就算有在多的钱她也不愿意陪——宁愿去陪那个吃她的住她的还时不时甩脸色的。 紫女一抚眉毛,其姿态万千,看得邛光旦一愣一愣。邛某人擦了擦下巴边的口水,正欲与紫女再套套近乎,忽然觉得脖子处一阵疼痛,接着整个人就昏了过去。“风花雪月”四人微微吃惊,都愣愣地看着紫女听她示下,紫女打开隔间的门,才与她们交代道:“把他弄到床上去,明天等他醒过来就说,是喝多了自己醉倒的,总之和我们紫兰轩没什么关系——” 四人急忙点头,围上去搬那个足有两大袋米那么重的男人。紫女脸上露出一副奸商的神色又道:“再有,他的账按照过夜的费用算。” ***** 再回三楼隔间,紫女揉着微疼的脑仁迎上卫庄带有询问与嘲笑的目光,道:“没什么大事,紫兰轩中常见的那种客人,喝多了嫌事儿少。” 卫庄面不露笑,淡然道:“所以你就把他打晕了?” 紫女眼神略带闪烁,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把他打晕了而不是他自己喝晕了?” 卫庄转身面向窗外,道:“如若是喝晕的,必然也是你作陪,可你身上毫无酒气,所以可以排除这种可能。” 紫女耸耸肩,悠悠然地责怪卫庄:“你这人没意思,什么都被你看透了,还能不能给人点秘密了?” 卫庄回过头扫了紫女一眼,眼中明明白白写着——是你问我的。 紫女叹着气放下酒壶,心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你个钢铁直男都是对的可好啊? “说起来那个韩非,也算得上是难缠的客人了吧?” 紫女听到韩非二字就觉得刚刚平复的头痛又起来了,这位贵公子刚一回国,国内就出了这么大的军饷失窃案,真不知他是走运呢还是倒霉呢。 不过看起来这位吊儿郎当的九公子一点都不着急,前两天刚在这里见了相国张开地和他的孙子张良,摔了一把最心爱的酒壶,这两日似乎又在研究什么十全大补汤的做法,端的是轻轻松松毫无压力。 紫女也弄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个表面上看上去风流无双的公子其实城府很深,紫女在紫兰轩这么多年也算见过不少人,真要说起慧眼识人,卫庄这木头还赶不上自己。 平日里韩非虽然玩世不恭,不过紫女能从他偶尔的正经中看出他眼神中的深邃与谋略,他是一个极其聪明又豪放不羁的人。 就如那日他和张开地所说,他若找回失踪军饷,就要张开地在韩王面前推荐他任司寇一职。想来他不是为了好玩,他本是不受宠的一个公子,要与太子或是四公子争根本不可能,但他也不想就在权利漩涡中沉下去,是以他才选了这样一个方法,既可以接触朝中之事,又暂时能不让权利中心者觉得他有多大的威胁。 卫庄在窗口吹够了冷风,举着个酒盏回到桌边,这时候紫女准备的宵夜也上来了,卫庄此人虽是面无表情,看上去无欲无求,实则对吃的要求高得吓人。好在这样精致的宵夜从来只是准备给卫庄一个人的,若是整个紫兰轩招待客人都用这样好的食材,只怕过不了几日就要倒了。 紫女见卫庄拈了块糕,笑道:“说起难缠的客人,我的面前可不就有一位。”此话本就是逗他玩的,卫庄听罢果然在意料之中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眉头皱得快要看不见眼睛,紫女笑得得意:“你在我这里白吃白住,难道不是难缠的客人?” 卫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所谓难缠的男客人(二) 翌日,日上三竿之时邛光旦从一团被子中堪堪醒来,觉得自己的后颈异常疼痛。 他捂着后颈转了转,依稀仿佛间听到“嘎达”一声,终于觉得舒坦了不少。 于是他挪动了肥硕而庞大的身躯,从那张十分结实的床上滚下来,着地之后又回头看,不由想结识一下制作这张床的工匠——如他这样的身材,要找一张结实的床着实不容易,而多次的事实证明,如果没有一张稳固的好床,他多半是会在半夜把床压塌的。 邛光旦穿上自己的衣服,对着铜镜好好梳理了一番自己的胡子,又露出一个油腻腻的笑容,显然是对自己的模样无比自信。 他从屋里走出去,此时紫兰轩尚未开门,是以并没有除了姑娘们以及留夜的客人之外的人,邛光旦满脸堆笑,心满意足地打量着楼中来来往往的各色美人。 早起的美人们有的尚未来得及细细梳妆,只略微施了粉黛,松松地挽着头发,倒与夜晚细致描摹后的女子有极大的不同——不过不同归不同,终归都是美人。 邛光旦缓缓走在楼梯二楼的长廊上,悠悠哉哉地流口水再擦口水,觉得这里就是人间天上。 直到他撞上一个人。 邛光旦自诩身材完美无缺,等闲绝不会轻易被人撞倒,若是能撞倒自己的,想来是要比自己更加丰满圆润之人,于是他坐在地上抬头想看看撞了自己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碰巧那人也垂了眸子在看邛光旦,只一眼就吓得邛光旦后颈一凉,他于是搓了搓手讨好道:“这位兄弟果然非常人。” “非常人”兄目光急速转冷,像是在克制心中怒火,否则下一瞬就要把这堆肥肉切得四碎再去喂狗。 此人满头白发,脸色也白过寻常人,五官锋利俊俏,衣着深沉华丽,一看就是一个常年被人宠坏的高傲美少年。 邛光旦的小小绿豆眼亮了一亮,他平生没什么别的兴趣爱好,唯一的就是喜欢收集美人——所谓美人,当然是不分男女的,只要他看得上眼,都要去勾勾搭搭一番。 于是邛光旦扶着栏杆从地上站起来,露出一个自以为十分友好的笑容,轻柔地牵起对方的手,状似十分惊讶道:“没想到紫兰轩中还有这样姿色的小兄弟——这位兄台,相遇便是有缘,可否愿意随在下喝上一杯呢?” 卫庄觉得自己的右眼皮控制不住地猛跳,他原本是何其不涉世俗的一个人,若不是为了一些情报才暂时住在紫兰轩,这样的地方他一辈子都不会踏入一步。 现在居然有人把他当做卖身于紫兰轩中的小倌,还妄图对他上下其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以卫庄的身手当然不需要忍任何人的轻薄,不过事关紫兰轩生意颜面,昨日紫女还抱怨他白吃白喝,他也有点不好意思把这位大主顾的生意弄黄了。 于是卫庄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色也由一开始的冷漠逐渐变成杀气四溢。 邛光旦摸够了他的手,转而向他的脸看去,片刻后贼手将至,卫庄忍无可忍,握住了他的手腕。邛光旦一惊,随即眼中露出惊喜妩媚之色,羞涩道:“这位兄台这样着急呢。” 卫庄浅眸一瞪,眼神格外凶狠,只听他手中传来轻微的碎裂声,接着便是邛光旦杀猪般的惨叫:“松手松手!疼——死——我——了——” 邛光旦眼冒泪花哀哀戚戚向卫庄求饶道:“这位大侠,我我我不该轻薄你,放手好不好?” 实则卫庄也不想多事,见吓唬人的目的达到,于是哼了一声一松手,邛光旦握着自己的手腕痛得哭唧唧,肥硕的身躯仍旧挡在卫庄前面。 卫庄微微一皱眉。 邛光旦感受到美少年的怒意,又吓了一吓,这才想到这位大侠是要过去,急忙侧过身子将路让出来。不想他实在太胖,就算贴着栏杆站,仍有一大半的路被他占着。卫庄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从狭小的空档中侧身走过去。 邛光旦揉着手腕望着卫庄走远的背影,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深邃,末了他摸着下巴开口,声如蚊蝇道:“鬼谷传人……有意思。” ***** 夜幕沉沉。 韩非在紫兰轩中喝过几杯酒,听过几首小曲,谈过几分天下,一个人脚步虚浮走在街上。 长街一头千军万马奔过,服饰与秦军铁甲兵一致,韩非躲在一根木杆后头,却发现所谓千军万马不过是幻象。 怎么会看到如此之景——此景究竟何意?为何是自己看到? 尚未等他想明白其中奥妙,抬头又见屋檐上站着一人,身形高大伟岸,再然后——再然后他的灯笼无端起了火,一支羽箭从他面前飞过,稳稳射|在他方才躲着的木杆上。 韩非吓得忙要瞪大他的桃花眼,还未来得及摆出一个真正惊讶的表情,又忽觉一阵寒气逼来,向右侧一看,数尺之外站着一队人马,赫然是先前劫走军饷的“鬼兵”。 早些时候听两位皇叔形容鬼兵如何恐怖他还不信,如今真正一见,倒的确是让人毛骨悚然。他虽不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但也大概猜到这些鬼兵的目的——无非是如同对待几位主审官一般是来取他性命。 何况他从文,并不会打打杀杀那一套,身边也没有可以保护他的人,是以他心中还是有惧意。 见那些鬼兵皆向自己逼近,韩非面色沉沉,慢慢向后退了几步。这时候他心里想的不是别的,竟然是下回走夜路回家的时候,一定要多带几个侍卫壮胆。 鬼兵突然发难,为首一人自半空快速降下来,双剑在韩非面前交错而过,韩非下意识往后仰,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眼见利刃离脖颈不到一寸的距离,鬼兵的手却再无动作,韩非睁开眼,只见一道紫色身影闪过,软剑一甩,剑仿佛有生命一般将鬼兵死死缠住,再一绞,鬼兵遂成黑烟。 一套动作皆在瞬间完成,女子落地时软剑亦收在一处成为一把长剑。 须臾间发生变故太多,韩非一时反应不过来,好像没有意识到是有人来救他了。紫女一眼看向他,韩非一抖,这才急忙站起来,堪堪退到紫女身侧,与她背靠背站好。 “果然是紫女姑娘赶来救我。”韩非语气轻佻,“我就知道你关心我。” 紫女一笑,将赤练剑向下一竖,剑又围绕在两人身侧,她道:“火烧眉毛了,你倒有心思开玩笑。” 语气中全然没有“火烧眉毛”的焦虑之意,反倒是配合着韩非的玩笑。 见鬼兵逐渐围上来,韩非只是道:“因为我知道有人不想让我死。” 紫女手腕一翻,剑刃薄片随即收缩,鬼兵心知紫女不好对付,本身任务也就是杀死韩非,于是统统避过紫女向韩非而去。见状紫女一踢韩非膝弯,韩非没有准备,顺势向后一倒。 紫女当然要的就是这样,韩非这一倒,堪堪避过了鬼兵一剑。 于是韩非凄凄惨惨又摔在地上,等他再爬起来的时候只见紫女甩了甩剑,几个鬼兵都退到暗处,一时也看不清楚。 韩非正要侧过头松口气,不想转头就见一双闪着莹莹绿光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于是他第三次摔倒,心说流年不利,今天是把这一个月的跤都摔完了。 紫女挥着剑直捅鬼兵前胸,而鬼兵来不及闪躲,一剑正中。 出人意料的事情这才出现,原先还是人形的鬼兵忽然间化作几只乌鸦四处飞散,而剩下的鬼兵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竟都纷纷淡去。 街上再度恢复平静,仿佛方才惊险的几个瞬间从没有出现一般。 韩非回头长长松了口气,正欲站起身时面前女子却向自己伸出手,夜风吹开女子的裙角,女子就这样袅袅婷婷地站在自己面前,虽无半句言语,却又胜过万语千言。韩非借力站起身,道:“紫女姑娘好身手啊,连鬼兵都怕了你。” 话中有话。 韩非绕着紫女走了一圈,道:“紫女应该不是姑娘的真名吧。我很好奇,姑娘在成为紫兰轩主人之前,究竟是什么人。” 紫女心说我救你的时候你想的却是这些,又是一个不让人留秘密的人。 “窥探我的过去,是很危险的。”像是要转移话题一般,紫女蹲下身去查看青石板上留下的线索,“不是亲眼所见,很难叫人相信,鬼兵竟然会化作乌鸦消失于无形。” 韩非也像不愿继续方才的话题,略微一顿道:“似乎每次鬼兵出现,都少不了乌鸦这个重要配角。”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说罢他抬头向一处屋檐看去——方才那里站了一个人。这个人出现过,可并没有参与方才鬼兵对自己的截杀,看起来与鬼兵并不是一伙的,倒像是—— 倒像是突然出现,来保护自己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急急向紫女告别之后往自己的住处跑去。 紫女对他的转变倒是有些意外,不过他们并不熟识,没有必要将自己的秘密都告知于对方——何况韩非这个人,身上的秘密一定有不少。 于是紫女将青石板路上的乌鸦羽毛收好,轻扭了腰肢往紫兰轩走。 而此时紫兰轩三楼一处隔间的窗悄然关闭,方才正是从这里,有一个油腻腻的胖子,将所有一切尽收眼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所谓难缠的男客人(三)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 紫兰轩灯火缭乱,吴越之地的侬侬软语,与北疆荒野策马疾行的铿锵之音相融,觥筹交错间印下几道繁华。 一间屋中,银发男子面前摊着长长的竹简,显然是他刚刚阅完,尚未来得及卷起来。 紫女为银发的年轻人添上一杯兰花酿,银发年轻人晃了晃酒杯,道:“在政客眼中,世上只有两种人——垫脚石和绊脚石。所有可能强过自己的人都是潜在的危险。”紫女耸着肩膀一笑道:“那么张开地食言,也是因为他已将韩非看成了潜在的威胁?” 在紫女问的当口,卫庄已将一杯酒饮尽,事不关己道:“如果这一关都过不了,也就只能被当做绊脚石扫除了。”说着嘴角还露了丝邪笑,让紫女觉得此人完全就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 卫庄忽然想到什么道:“先前那个缠着你的邛——光旦。” 听到这个名字紫女就觉得头又痛了起来,无奈地问道:“怎么了?听说他还对你动手动脚,你对他感兴趣?” 卫庄提及他当然不是对他感兴趣,或者也可以说是感兴趣,但绝对不是紫女说的那一回事。是以卫庄皱起眉头,道:“那个人,是易容的。” 紫女有些意外,易没易容她倒是的确没看出来,毕竟长成那副油腻腻的样子,谁都不愿意多看几眼,哪里还在意他是不是易容的。紫女问道:“你确定吗?” 卫庄略微一点头,紫女这才皱了眉,兀自斟酌道:“易容倒不是大事,关键在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卫庄晃着酒杯不作答,显然他也还没想透此人的目的,片刻后他对紫女道:“不如你去会会他,看看究竟是什么来头,也好早作准备。” 紫女一挑眉毛笑道:“你让一个弱女子单独面对一个彪形大汉当真合适?” 卫庄眉头微动,面无表情道:“世上能伤到你的很多吗?” 紫女笑得更为动人出色,站起身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搭在他肩上,道:“那就如你所愿,我去会会他。” 邛光旦觉得自己今天走了大运,之前三番五次请不来的紫女姑娘,今日竟然主动约自己喝一杯。理由是自己在紫兰轩花费了大手笔,不得不让紫女对其重视。 之前也想约见紫女的众人纷纷惊叹,再心中暗自懊悔怎么就没有像邛光旦一样舍得花钱,说不定再撒个几百金,紫女姑娘也就该约自己见面了。 不过再懊悔也没用,众人只能搂着怀中姑娘,羡慕地瞪着满脸油光且得意洋洋的邛光旦如同狗腿一样跟在紫女姑娘身后。 紫女将邛光旦迎进三楼一处隔间内,屏退了众侍女,悠悠然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问道:“邛先生从何处来?” 邛光旦立刻在紫女身边坐下,与她贴得极紧,笑嘻嘻道:“我是从赵国来的。” 紫女饮了口酒道:“为何而来?”邛光旦有问必答道:“那能来做什么?做生意呗!”紫女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道:“你说谎。” 邛光旦没明白她的意思,一张胖脸满是疑惑:“我说什么谎了呀紫女姑娘,我就是来做生意的嘛。” 紫女并不相信他的胡话:“做生意的你天天待在紫兰轩哪也不去?” 邛光旦调笑道:“我这不是来给紫女姑娘捧场,给紫女姑娘送金子的嘛。” 紫女道:“我可不知道我的名声已经扬到赵国了。你们赵国的妃雪阁才是七国闻名,那位一舞倾城的雪女姑娘,才是求而不见的真正美人呢。” 邛光旦一脸“哎话不能这么说”,眨着快要看不到的小眼睛絮絮叨叨地说道:“人人都想见的不一定好啊!再说了有多少人见过,还不都是以一传百的传闻。眼见为实,我还是喜欢紫女姑娘这样的。” 紫女这才侧过头正视他,浅眸中透过一丝嘲笑:“你连真正面目都不让我看到,说喜欢我是不是太难让我信服了——邛先生?” 邛光旦脸上渗出几道汗珠,水在油渍渍的脸上卡住,一时竟然落不下来。 紫女见状心说,拆穿人面目,攻心为上,本来他还能继续满嘴跑马车的装下去,不过只要自己道出他想隐瞒的事情,他必然会有所焦虑,如此,也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邛光旦摸了把脸,似乎从脸上摸下把油来,他下意识有些嫌弃地在裤腿上抹了一把,这才笑得有点尴尬:“紫女姑娘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呢?” 紫女一笑,似乎这会儿很有耐心,与他解释道:“我是在说,你的这张脸,根本就不是你自己的——以及,你根本就不叫邛光旦。” 邛光旦这才露出错愕的表情,似乎是完全不相信自己这样完美的易容与模仿,怎么会被人识破。他颤抖着肥胖的身子问道:“你你你……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紫女见他承认,眼神不由锐利起来,酒盏中倒映了她的模样,似是杀气四溢。 “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办法,你不妨先说说,究竟有什么目的。” ***** 邛光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将脸上的易容卸去。 而他整个人也像被抽走了气一般陡然瘦了下来,最终定型为一个身材略微瘦削的男子。 男子的脸完全露出在烛火中时,紫女竟然狠狠抽了一口气。 那人的眉眼与她有七分相像,只是眉毛更加锋利,脸颊轮廓也更为干练,他本该是个十分英武的男子,然他有半张脸居然被火烧灼,露着焦黑的肉,令人害怕万分。 紫女却似乎并不害怕此人,相反她竟浑身颤抖,仿佛是不敢置信一般。 那人轻声唤她:“阿紫。” 听罢这个称呼,紫女再抑制不住泪水,她哽咽地道了了一声:“兄长?”话中虽还带了猜测,然她心中某处却已确定,此人便是她的兄长。 男子眼中也涌出些泪,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复自己却并无甚用处,他对紫女点了点头,道:“阿紫,是我。” “兄长……兄长你不是已经,不是已经……”说到此处紫女再说不出话,捂着嘴泣不成声。 她还记得那一晚滔天的火海将她逼退,也还记得一夜之间她从千金小姐变成无家可归的野孩子,一场火原来可以改变这么多。 男子轻轻替紫女擦去眼角泪水,指了指自己的脸道:“利剑穿心,所幸偏过了一寸,当时我只是昏了过去,火烧到一半的时候我才醒过来,拼了命地逃出去,只不过火势太猛,这一半脸就烧成这样——身上也烧伤了很多。”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眸子,又道:“直到如今,我都是一个废人。” 紫女扶住他的肩膀,轻轻晃了晃,道:“兄长!你永远都是我的兄长,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阿紫都不会再丢下你的!” 男子复又抬眸,一双十分苍老的手抚过紫女娇嫩的脸庞,仿佛他们二人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所有变故都不曾发生过。男子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将手收回来,挣脱开紫女,道:“我辗转找了你几年,这才打听到你的消息,想来看看是不是你——我,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怕吓到你——” 紫女急急打断他:“兄长什么话!你我是血脉相连的亲生兄妹,我怎么会怕……我怎么会!” 男子一笑,眼中有泪滚落,烧伤的一边显得更为可怖,他拍了拍紫女的肩膀故作轻松道:“几年不见,阿紫长大了,出落得这样好看了,可惜这几年兄长都没有在你身边——阿紫,我要走了。” 紫女一惊,抹了抹泪呆呆问道:“兄长你说什么——你我才刚见面,为什么就要走了?” 男子浅浅地笑,月光映在他眼中,他道:“我本来就是想来看看你,如今见到了,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你过得不错,那个韩非也不错。阿紫,为兄不该打扰你现在的生活。” 紫女拼命摇头否认:“兄长没有,兄长怎么会——阿紫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是兄长打扰了我的生活?” 男子仍旧是在笑,眸中却几番涌过落寞,紫女见状不由心痛到无以复加,从前的兄长也是玉树临风意气风流,可如今……可如今他竟变成如此自卑怯懦的模样,那样好的一个人,那样温柔的一个兄长……变成这副模样,为何上天如此不公……为何会如此! 紫女试探着问道:“兄长真的……不愿意留下来?” 男子眨眨眼道:“嗯,我意已决。” 紫女也笑,眼中含着盈盈泪光道:“我知兄长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会再做动摇更改,如此,我尊重兄长的决定。兄长何时离开,我备酒送兄长一程。” 男子摇了摇头,温柔道:“不必了,我今夜就走。”紫女惊讶道:“如此着急?今夜就走?”男子笑着抚了抚她的额头,嗔怪道:“本来还想多留几日,然这易容被你拆穿,我再补回去也麻烦。” 紫女也明白易容的难处,于是点点头道:“好,那我为兄长备下马车。”说罢起身就要去准备马车,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眼中闪着光,道:“兄长若是能想起我,随时都可以回紫兰轩。” 男子一笑,亦站起身,道:“嗯,我明白。阿紫,临行前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紫女含着泪笑了出来,怪道:“老大不正经。”男子勾唇轻笑,展开双臂定定看着她。紫女倒是没有不好意思,快步走上前往他怀里一蹭。 女子的头埋在那人胸口,亦看不见她后背闪过一道寒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所谓登峰造极的易容术 “你的意思是,这次所谓的结案是你故意做给人看的?” 韩非踱了两步道:“只有粉饰太平,才能让幕后放松警惕,这时候正是发动反击的最佳时机。” 卫庄一抬眸,韩非继续道:“而张开地的食言,虽然让我暂时无法成为司寇,却因此得到了一件更珍贵十倍的东西。”卫庄重复道:“珍贵十倍?” 韩非一转身,眸中带了些志得意满的笑意:“子房因此欠了我一个大大的人情。所以,我赢了双倍。而关于被劫军饷的线索,我还要多谢紫女姑娘——咦?今日紫女姑娘怎么不在?” 卫庄悄悄翻了个白眼,心说她不在你现在才发现? 韩非忽然间泄了气,委屈道:“紫女姑娘不在真是少了眼福,总不能让我一直看你一个男人吧?” 卫庄垂着眸子装模作样欣赏酒杯,实则毫不在意自己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这样浓重的杀气连韩非这个不习武之人都感觉到了,想来是十分可怕了。 韩非向后退了一步,道:“呃,卫庄兄,你不用这样吧——我又不是说你长得不好看,就是我们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的,总归有点不合适,你说是不是?” 卫庄再一个眼刀过去,清楚的回答了韩非的问题。 韩非搁下酒杯就往外走,拉开隔间的门随意招呼了一个姑娘,问道:“你们的紫女姐姐呢?”姑娘笑眯眯地答:“在楼上见客人呢,奴家替公子去问问。” 九公子韩非在紫兰轩的姑娘中十分吃香,花钱大手笔,长得又风流,说话还好听,夸姑娘个个都夸到人家心里,可谓是风月场中的圣手。 韩非点点头,道:“辛苦姑娘了。” 姑娘笑得眉眼弯弯,直说不辛苦。 上到三楼隔间,此处人并不多,小姑娘敲了敲其中一间的门,问道:“紫女姐姐可在?” 隔了片刻里头传出来一声:“怎么了?”小姑娘道:“紫女姐姐,九公子有请。” 里面又默了一阵,才道:“知道了,就来。” 紫女端着酒壶走进隔间之时,卫庄向她道:“怎么样了?”紫女一笑,随即走到韩非对面坐下,道:“小事。” 韩非听不懂他们所说的内容,挠了挠脸问道:“卫庄兄你与紫女姑娘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卫庄看向紫女,理所当然要她来解释,紫女将酒壶放在桌上,外头看了韩非一眼,道:“不该问的可别多问哦。” 韩非也不觉得尴尬,只一笑,道:“可不是,紫女姑娘的事情我是不该多打听。” 紫女浅笑道:“这样说倒像是我欺负了你。”韩非笑得桃花眼弯弯的,极为惹人喜爱:“哪里哪里,我可不敢这样说。”紫女道:“就你嘴甜。” 卫庄突然问道:“邛光旦呢?” 紫女一愣,万万没有想到他会问起这个人,于是道:“怎么了?” 韩非心说还真有人叫“穷光蛋”的,他爹妈得是多么人穷志短才给儿子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改天一定要好好结识一下,说不定还是个奇人呢。 紫女道:“他……没什么问题啊。” 卫庄一皱眉,刚刚收敛下去的杀气又骤然爆发出来,他眼中闪过寒光,再问紫女道:“他为何易容,为何赖在紫兰轩中不走,你都没有问过?” 紫女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异,随即又变成自信淡然,道:“问过了,这才敢说是没问题啊。” 卫庄问道:“你到底是谁?” 紫女觉得莫名其妙,转头向韩非道:“他喝多了?”韩非亦觉得不知所措,然多年经验告诉他此时应该以观望为佳,于是他耸着肩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啊。”紫女这才向卫庄,问:“我是谁,你不知道?” 卫庄眼神愈渐锋利,直直盯着紫女道:“从前知道,现在不知道了。同样的话我不想说两遍,老实交代。” 紫女无奈地笑笑:“好你个卫庄,在我紫兰轩白吃白喝这么久,居然不认识你的债主了?” 卫庄这一次只说了四个字,却是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不要逼我。” 紫女歪着头,满脸都是好奇与疑惑:“我逼你什么了?” 卫庄这时候已经准备回身拔出架子上搁着的鲨齿剑,却被一旁的韩非拦了下来,韩非摸着下巴,眼珠转了三圈,与卫庄道:“既然她不愿承认,卫庄兄,你就将她的破绽告诉她,好让她心服口服。” 紫女面色微沉,却还是带了笑,道:“破绽?九公子想说什么?” 卫庄道:“首先,你进来时的脚步与平时不同。”紫女问:“有何不同?”卫庄道:“比平时更稳,也就说明你的武功其实要比紫女高。”紫女面不改色道:“什么叫‘比紫女高’,我可不就是紫女么?” 卫庄不理她的辩解,继续道:“她握酒壶从来都是左手握柄右手托壶——可你,却恰恰相反。” 紫女挑了挑眉毛道:“这算什么?” 而韩非根本不给她留质疑的机会,补充道:“虽然你竭力处理,不过还是能从你衣服后背看到丝丝缕缕的血迹。” 紫女这才一惊,下意识去看背后的血迹。 再回头时卫庄的剑尖已稳稳对准她的脖子,紫女抬头瞪了他片刻,终于如释重负般笑了出来:“这么短的时间要准备一件一样的衣服实在强人所难,所以我只能把正主的衣服脱下来自己换咯。” 卫庄手腕一翻,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 “紫女”微微点头,道:“不愧是鬼谷传人,观察之细致入微,分析之独到精辟,都让我等凡人望尘莫及。” 卫庄对恭维之词实在没有兴趣,何况还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顶着紫女的脸说出来的,他不耐烦地加重语气,道:“还要我再问一遍吗?” 于是“紫女”勾唇一笑,在韩非惊恐的目光中缓缓卸去脸上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又将紫发一抖,片刻间便变换了一个人。 那身紫衣穿在她身上显然显大了,毕竟她的身材不如紫女那样丰满。 韩非惊得连连“啊”了几声也没说出话,相比之下卫庄见多识广,只冷哼一声坐下,鲨齿随手搁在桌边,道:“易容术。”韩非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原来江湖上传闻的‘一人千面’是真的,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 卫庄问:“紫女呢?” 女子面无表情直白道:“我杀了。” 韩非大惊:“你说什么!” 三人皆默了片刻,卫庄一把抓起鲨齿向女子挥去,女子向后一仰后背着地避过,卫庄此招是陡然袭来,能避开的人不多,他微微颔首,心中对此女的武功程度已有计较。 女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后站起来,身形移动极快,至韩非身边,卫庄心说不妙,便见女子将匕首架在韩非脖子上,卫庄随即把剑指向她,韩非闭眼道:“别别别,别杀我!” 卫庄怒道:“紫女呢!” 女子像是有点意外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杀了。” “怎么杀的?” 女子垂眸看了看那把匕首,示意他就是用这把匕首杀的。 紫女抱上她兄长的那一刻,“男子”的袖子中滑出一把匕首,毫无犹豫捅进她心口。紫女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吐了一口血,“男子”堪堪避开,目光平淡。 紫女嘴角渗出暗色的血,捂着心口的空洞问道:“兄……兄长?你为什么……为什么要……” “男子”将匕首从她心口拔|出,卸去面上伪装,露出一张白璧无瑕的女子脸庞。女子冷冰冰地将事实真相告诉她道:“刚才那些都是骗你的,你兄长确实死了。不过倒是有一句实话,我找了你很多年。” 紫女目光茫然,瞳孔中的焦点也渐渐散去,她咳了口血轻声问:“找我?为什么?” 女子道:“为了杀你。” 紫女问:“你是什么人——我和你何仇何怨?” 女子擦了擦匕首上的鲜血,悠悠道:“微生紫桑,你的本名。”紫女一愣,自她背井离乡起,这个名字再也没有用过,而江湖上微生家早就不复存在,这个女子又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女子涵养极好,似乎一点也不生气,继续道:“看来你忘记了啊。” “忘记了……什么?” 女子指了指一旁的烛火,不说话。 紫女此时已没有多少心思去细想,然一看见烛火,仿佛一瞬间头脑清明,眼前弥漫了熊熊大火,一瞬间回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夜。 山庄大火,自己在仆人的帮助下哭哭噎噎九死一生,这才从山庄中逃出来。 蓦然间紫女瞪大了双眼,颤抖着嘴唇道:“你……你是……” 女子并不否认,只一点头,嗯了一声。而她的心情似乎不错,还向紫女解释了一二:“自从见到那个少年白,我就知道早晚有被识破的一天。所以我才在原先的易容里面加了一层,想了这样一个法子,也算是家传绝学了。” 紫女脸上的表情十分惊恐,而她背后的温热感更甚,她不由探手一摸,却是一手鲜血,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她觉得倦意突如其来。 原来死亡就是这样的吗?原来爹娘兄长与山庄中许多许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绝望与无助,感受着自己一点点的死亡么? 女子像是看透了她的内心所想,道:“他们死得比你快,一剑封喉,没有痛苦。” 紫女想问一句“为什么”,想问她为什么天涯海角都要找到自己,都要杀了自己——她不仅杀了自己,还杀了自己全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然她只要一张嘴,就吐出满口满口的鲜血,那些血迹染红了木质的地板,似乎要渗到缝隙里去。 最后她终于没了力气,觉得睁着眼睛都是一件极为疲惫的事情,她倒在地上,空落落地看着屋顶与房梁,缓缓阖上眸子。 此时屋外碰巧传来一句:“紫女姐姐可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所谓不能杀的理由 女子干巴巴地将过程复述完毕,明晃晃的匕首仍然架在韩非脖子上。 韩非欲哭无泪,心说我就是来喝个小酒,怎么还摊上这样的事情了?女子见两人都不说话,又道:“尸体还在楼上,不信可以去看看。”韩非抢先回答:“不能看不能看!紫女姑娘这样的绝色女子被你如此残忍对待,你还好意思让我们去观摩?你这人真是铁石心肠啊铁石心肠!” 卫庄也无心看,于是道:“既然如此,杀人偿命。” 女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架着的匕首无意间紧了紧。韩非感受到危险,急忙向卫庄摆手道:“卫庄兄不可不可,我还在她手里呢!” 卫庄盯着女子的动作,冷道:“只有弱者才需要劫持人质,以此来脱身。” 女子全然不会被卫庄激怒,只略带同情地瞥了眼韩非道:“弱不弱可以比一比,但是我保证他的脑袋会掉。”韩非吓得欲手舞足蹈,却被女子踢了一脚膝弯,不得不停下动作,带了哭腔与卫庄道:“卫庄兄把剑放下放下!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她杀了吗!她绝对是个杀人不长眼的魔头啊卫庄兄!你快把剑放下啊!别再指着她了!” 女子歪着头看卫庄,剪水秋眸中明明白白写着“听到了吗,还不把剑放下”。 卫庄显然是十分不服气,可韩非都这样说了,他再不服气也只能忍着怒气放下剑,顺道再重重地冷哼一声。 韩非见状松了口气,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问女子:“嘿嘿女侠,这样可以了吗?” 话刚说完就觉得脖子上一松,但变故也是在这时候发生的——韩非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掐着脖子跪在地上好一会儿也还是发不出声,于是他瞪大眼睛十分惊恐,目光在女子与卫庄中来回飘移。 女子撩着大了一圈的紫衣往窗边坐下,显然是占据了一个极为有利的地形,以防过会儿一言不合,她还可以跳窗逃跑。 韩非求救地扯了扯卫庄衣角,卫庄心里本就压了火气,这时候也懒得理韩非,直接瞟向窗口的女子,女子会意,解释道:“点了哑穴,你太吵了。” 听她这么说,卫庄竟然出乎意料地点头表示同意,韩非快哭出来——卫庄兄你到底站哪边的?这几日的酒我都白请你喝了? 女子叹了口气,将韩非的穴道解了,本也就是吓唬吓唬他,既然目的达到了,也没必要继续苦着别人了。 韩非十分心痛,刚才不过是一时情急乱语,此时他脱离危险,便硬要到楼上去看一看紫女,卫庄虽没有上楼,然眼中也露了些悲痛。许久之后韩非才下楼,说是已经安排了人将紫女收殓起来。 卫庄问及是何人时,韩非说是自己的手下,卫庄有些好奇他为何不将紫女过世的消息说出去,不过想了片刻似乎明白,此人有自己的考量,或许目前他们还不能让紫女死——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韩非喝了三杯酒压惊,这才恢复了正常,眯着一双狠戾的桃花眼问道:“姑娘你究竟是何人?” 女子瞥了他一眼,道:“说出来怕吓着你。” 韩非摆手惨然一笑,道:“鬼兵我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女子垂眸略一思索,平静地拆穿道:“不是鬼兵,只是乌鸦加上幻术。” 韩非略感意外:“你都看到了?” 女子点头。 韩非于是又带了些笑意,问道:“那么我现在更加好奇,能一眼看穿这样幻术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女子倒是很谦虚,摇着头道:“神圣算不上,我叫叶萧然。” 此言一出卫庄与韩非皆一惊,两人对视一眼,卫庄轻轻点头,韩非又转向女子,试探着问道:“你你你……你就是江湖传说的那个,那个……” 叶萧然淡然点头承认:“对,十恶不赦的女魔头。” 江湖旧闻,七年前江湖正派之首云贵山庄一夜之间惨遭屠戮,杀人者不仅凶狠异常,而且武功高超,孤身一人闯入守卫森严的云贵山庄,独自对战山庄中武功非凡的一众弟子与庄主微生云涵,竟未落败半分,反而将他们屠杀殆尽。末了还在山庄中放了一把火,将山庄中的藏宝与藏书皆烧了干净。 这不过是一个开始,七年间不断有正派门派被灭门,凶手手段之残忍,行凶之肆意妄为,让人闻风丧胆。 一时间江湖人人自危,都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在几个大门派和数个小门派被灭后,江湖上忽然又安静下来,众人清点了被灭门的门派,这才发现这些门派当初都参与过剿灭邪教之“金台夕照”一战。 众人这又才想起来,“金台夕照”之战中确实有一人存活,而后销声匿迹,那人正是叶家长女叶萧然。 江湖上一时群情激奋,纷纷将叶萧然称为“女魔头”,原本金台夕照山庄在江湖人眼中就是邪教,如今邪教余孽如此猖狂,果真不负叶家血脉。 而后江湖上开始通缉叶萧然,赏金也从一开始的一千金一直加到现在的五千金。不过叶萧然的模样甚少有人见过,见过的人也都成了灰烬,是以自通缉令发出的那一日起,从来都没有人抓到过叶萧然。 不过也有可能就是,叶萧然光明正大从人眼皮底下走过去了,人还没将她认出来。 叶萧然道:“你们口中的紫女,就是云贵山庄微生云涵的亲女儿微生紫桑,我当初大意让她跑了,找了七年才找到的,花了不少功夫。” 韩非对叶萧然的行为不能认同,沉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叶萧然赞同道:“所以我要赶尽杀绝,才不会有人报到我身上。” 韩非被她噎得没话讲,忽然觉得她的逻辑也丝毫没有问题。 一旁静默不语的卫庄忽然道:“既然故事讲完了,那你也没什么用了。” 叶萧然看了他手中的鲨齿一眼,却无半分惧意,眼中神色还是清清冷冷,她道:“我想你们还不能杀我。” 卫庄一挑眉毛,道:“哦?” 叶萧然瞥了眼韩非,复又看向卫庄:“你们一定还不能失去紫兰轩吧。” 卫庄身边杀意弥漫:“那么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叶萧然剔了剔指甲,并不看他们两个:“紫兰轩主人死了的这件事情,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倒是传到江湖上也无妨。不过我猜你们应该很介意,所以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易|容人才扮成她,给你们一个过渡的时间。而当事情都安排好之后,我再离开,也算是谢你们今日不追究我的恩情。” 听她如此大言不惭,卫庄的眸色果然冷了几分:“你是要我们——不仅不杀你,还要重用你?” 叶萧然眨了眨眼睛看向窗外,她已经感受到如果再一言不合,卫庄一定会拔剑,她浑身紧绷,已经做好了随时逃窜的准备。她的佩剑不在身边,单凭一把匕首绝对打不过真正的鬼谷传人。 于是她把话题抛给了韩非:“我猜,韩非公子也是这样想的。” 韩非听叶萧然提到自己,这才走过去将卫庄的剑压下,道:“的确如此,紫兰轩是一个耳听八方的温柔乡,无论江湖还是朝堂的消息,都可以在这里听到个七八分。卫庄兄,如果我们失去了紫兰轩,可谓是失去了左膀右臂啊。” 卫庄猛地一收剑,道:“我没有兴趣参与你的权力游戏。” 韩非见卫庄服了软,急忙再上前给他找台阶下:“卫庄兄你想,这个人是杀人凶手,何况全江湖都在通缉她,你说她落在我们手里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到时候说不定会有用呢,所以且先把她留在手里——至少在我们缺钱的时候,还能绑了她去换个五千金啊。” 叶萧然翻了个白眼,心说自己难道真的只有五千金?你们至少等我涨到一万金的时候再去换,让我好歹也有点自己很值钱的成就感。 卫庄当然十分清楚紫兰轩的用途,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作为全新郑最有名的风月间,自然是有它存在的意义的。 卫庄道:“那么紫女的事——” 提到紫女,韩非先前装出来的情绪也都散去,十分颓然地坐在地上,兀自叹气道:“紫女姑娘……美人易逝,天妒红颜,卫庄兄节哀。” 实则卫庄在鬼谷三年磨练心性,已然很少会为什么人的逝去感到悲伤,逝者如斯,盈者如虚度,本就是世间琐碎之象。 不过紫女不同——她毕竟是自己熟识多年的朋友,也算是半个陪着自己长大的人。 所以他才会这样恼怒,才会万分想要杀了叶萧然。 但叶萧然或许说得对,一报还一报,紫女虽没有对叶家有过半分不利,可叶萧然彼时也只是个孩子,微生云涵带着正道之人杀进金台夕照的时候,却没有想过叶萧然是无辜的。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若是站在叶萧然的立场上,卫庄觉得她所做一点都没有错,若是有人这样对待他的家人,他必然也会日夜追杀,至死方休——不过他从一出生,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 只是可惜了紫女,全因其父亲一念之差,才为她召来今日的杀身之祸。 叶萧然站起身,问道:“现在是不是不想杀我了?” 韩非点了点头,与她交待道:“是不杀你,不过从今天起,你要留在紫兰轩,继续用紫女的身份活下去。你杀了我们的人,所以你的命是我们的。” 叶萧然没有半分犹豫,欣然同意道:“好。” 这倒出乎韩非意料,他本以为至少她会和自己讨价还价,他甚至连她想要的东西都想到了,不过叶萧然却一点头就答应了,这让一向自诩能看透人心的韩非觉得很挫败很受伤。 “你……不再考虑一下?” 叶萧然觉得莫名其妙,于是道:“不用了。我追杀了仇家七年,我想找个地方安静地过日子,这里很不错,我就住下了。” 韩非:“……”这个女人的心思真是猜不透啊猜不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所谓一夜三变 韩非与卫庄两人锦衣夜行,新郑大街上灯火已休,只余一派阴冷诡异。 张良等在不远处,见两人走近,拱手施上一礼,欣喜道:“全身而退,两位辛苦了。” 韩非一笑一垂眸再眯眼一笑,故作轻松道:“费了一晚上的唇舌,口干舌燥,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去吧。” 张良深知韩非性情,是个没酒就活不下去的,便道:“山丘上备下了酒席。” 韩非笑得十分满足,微微回头向卫庄道:“卫庄兄,你应该会和我们一起去吧?” 看起来像是疑问,实则韩非话中没有半点问的意思,明明白白就是“卫庄兄一定会和我们一起去”。 卫庄连看都不看韩非一眼,只直直走向前:“喝酒我没兴趣。” 韩非随即跟在他后面道:“你知道,我一向不会只为喝酒而喝酒,刚才的戏码可还好看?” 卫庄不语。 韩非毫不介意地继续道:“还有一场,是我特意为卫庄兄准备的,那才是今天晚上的重头戏。”卫庄对此似乎还是有一些兴趣,于是道:“但愿别让我失望。” 三人沿着崎岖山路绕行而上,山顶已搭建好一个临时的屋棚,棚边站着一个紫衣女子,发丝与裙摆皆在风中微微扬动。韩非愣了愣神,他离开紫兰轩前见到的还是个衣服不合身的黑发女子,此时一身紫衣却已经服服帖帖,腰际与背部线条优雅柔软,若不是韩非知情且清醒,他断然要以为是真正的紫女站在这里。 韩非一敛情绪,端着一张迷惑人心的笑脸迎过去,道:“啊呀辛苦紫女姑娘早在此等候了。”叶萧然本是十分珍惜表情与言语之人,不过作为易容高手,必然擅长模仿他人,经过几日对紫女细致入微的观察,叶萧然已然掌握其说话做事之方式,于是她娇媚浅浅一笑,此笑需拿捏好分寸,不可与寻常风月女子一般笑得毫无技巧,又要从眼中透出些摄人心魄之意,实为十二分的难以学成。 然作为一个高手,叶萧然当然做到了,笑过之后她又与韩非道:“公子说笑了,紫女帮不了公子什么,就只能在此布下酒席为公子接风了。” 韩非微微一愣,心中反复提醒自己这绝对不是紫女,可又觉得如此笑容,如此柔柔软软又不失风骨的声音,怎么会不是她?他顿在原地,身后两人也不上前,张良不明所以地望了卫庄一眼,卫庄岿然不动,甚至连眼珠都只直直盯在一处。 片刻后韩非又回过神,向着叶萧然一笑,道:“那韩非先谢过紫女姑娘。” 三人这才落座,叶萧然秉承紫女的优良作风,替众人倒酒,边与韩非道:“此处视野开阔,城中景致一览无余,公子可还满意?” 韩非细细打量了一番那张与紫女别无二致的脸,遂撇过头道:“知我者紫女姑娘也,果真是个看戏的好去处。” 叶萧然没心没肺,继续给卫庄倒酒,卫庄却连看也不看她。叶萧然道:“公子又说玩笑话,半夜三更的哪里来的人演戏?”韩非解释道:“很快就有了,不信你问他们。” 说着眼神飘飘忽忽向卫庄,叶萧然也看向卫庄,只见青年人的侧脸线条利落干脆,飞眉入鬓,鼻梁笔直挺拔,浅色眸中印着星河灿烂。忽然间叶萧然倒酒的手顿住,愣愣盯着卫庄看。 另外两人发觉不对,同时望向卫庄与叶萧然,见叶萧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卫庄,两人脸上都露出暧昧不清的笑容。 片刻后韩非摸着下巴坏笑道:“看来卫庄兄走桃花运了。” 卫庄听罢一个冷冷的目光投过来,韩非向后一缩立即闭嘴,叶萧然眯了眯眼睛看韩非,这才惜字如金地抿着嘴指了指卫庄发带上翘起来的一撮白发。卫庄的面色本就阴沉,如今更是如同一口被烧久了的锅,黑的彻彻底底。 韩非疑惑地问:“你是觉得卫庄兄的发带很好看?” 叶萧然面色纠结地开口,道:“呆……呆毛。” 张良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了半晌都没有缓过来。叶萧然见状走过去夺过张良的酒杯教育道:“小小年纪不学好,酒有什么好喝的。” 韩非反驳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子房也不小了,迟早要上朝应酬的。”叶萧然仍是握着张良的酒杯,咬了咬嘴唇不说话。 她本就不是擅长口舌之人,何况韩非的嘴上功夫是七国出了名的利索,与之辩合实为不自量力,是以她便以沉默应对。 韩非倒也不觉得尴尬,与卫庄相处这几日他已经习惯了如此的聊天方式,不过他却像想到了什么一般,与叶萧然道:“叶姑娘的性格与卫庄兄倒是极为相似,都是如此……不爱多话。” 叶萧然一点头,全当是在夸奖。 搁下酒壶借着月色往新郑城中望去。城中灯火阑珊,只几处风月酒楼中仍旧灯红酒绿,似不夜天。 忽然有一座府中有大批人马外出,统统往城外一处而去,叶萧然缓缓至悬崖边缘——将军府的亲卫精骑出动了,看来韩非拜访姬无夜一事,已经让姬无夜有所顾忌。 于是她转身往后看,目光直直落在韩非身上,似是在说,都这样了,你还不动手? 韩非看懂了她的眼神,笑了一声道:“我相信姬无夜很快就要伤心了。”再执起酒盏向卫庄一礼,道:“卫庄兄,这后面的好戏还得有劳你一起帮忙演完了。” 叶萧然亦盯着卫庄……的呆毛,目光随呆毛一起移动,只见卫庄饮尽杯中最后一口琼浆,一言不发边走边扔了酒杯,在众人的目送中离开。 韩非气得一口气缓不上来,抚着胸口顺了半晌,郁闷道:“我知道他一向很酷,但是他需要用摔别人心爱的杯子来证明吗?” 张良面露柔和一笑,叶萧然亦走回来,拿过韩非的酒杯与那把白玉酒壶,又走到山边将其一起送下山崖,韩非见状心痛得无以复加,差一点就要背过气去。还是张良在一旁劝住了,这才让韩非苍白的面色缓过来些许。 叶萧然面无表情地一点头,似乎眼中闪了些心满意足的神采,道:“这样就清静了。” ***** 此夜变故颇多,待晨光熹微,张良持着韩王旨意再度落座紫兰轩时,几人都觉仿若隔世。 张良面容稚嫩,满脸欣喜,向韩非道:“恭喜韩兄如愿获得司寇之职。”韩非接过任命之书,竟向张良俯身一拜,张良急忙错开些身位,与韩非道:“兄长临危出手,破疑案死局,又从姬无夜虎口夺食,解了祖父之困,应该是子房道谢才是。” 韩非微微一笑,上前称赞道:“子房心细如发,思辨如神,献‘引蛇出洞’之妙计在前,为防姬无夜铤而走险,斡旋安抚于后,这才有了昨夜今晨,一场又一场好戏。” 垂眸看静坐之人,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再俯身一拜,道:“如果没有鬼谷传人的惊天绝杀,即便知道了军饷的藏匿之处,也只是鞭长莫及,可望而不可得。” 卫庄很少被人当面如此直白地称赞,叶萧然猜他心中必然暗爽,然而说出来的话还是如此不中听。 “你已经得到了刑法大权,得偿心愿,何必再弄这些虚情假礼。这只是你们这些王室贵胄的权力游戏,我没有兴趣。” 卫庄此人脾气极大,九公子面前也敢耍脸色。说完此话他起身就走,发带上飘飞的一撮白发忽然在叶萧然眼中消失,叶萧然亦随之站起了身,心说别走,把呆毛留下来! 韩非再与卫庄说什么,叶萧然已经听不清了,她如今心中只有卫庄……的呆毛。她站在卫庄正后方,刚巧是一个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呆毛的地方,那一撮抖动的毛发挠的她心痒痒,恨不得替他塞进发带里,眼不见为净。 为什么这么高冷的人会有呆毛这么可爱的东西啊! 韩非的确是最为厉害的说客,如卫庄这般心思深沉难懂的人,韩非竟也能看透他心中所想,加以许诺展望,令其为自己所用。 叶萧然眨了眨眼——或许这样的日子也会很有趣,至少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那些谈笑间云翻雨覆的战争。 熬了一夜,众人皆有疲惫之色,张良年幼经不住熬,最先打了个呵欠。韩非见状急忙道:“子房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若是让张相国知道你这一晚多半时候在紫兰轩里,只怕相国大人又要对我耳提面命了。” 张良微微一笑,思及自己那个十分严厉的祖父,心中也是有几分害怕,于是行了一礼道:“韩兄后会有期,子房先告辞了。” 韩非冲他摆手:“去吧去吧。” 张良刚走出屋子,卫庄亦径直走了出去,半句话不说,似乎是十分不待见屋内两人。 叶萧然对卫庄的态度没有半点反应,说实话她最喜欢的还是卫庄这样的人,毕竟她自己也和卫庄的性格相仿,不怎么爱说话,脸上表情也不多,甚至心有灵犀地一致认为韩非的话实在太多了。 不过如此一来屋中就剩韩非与叶萧然,叶萧然懒得和韩非待在一起,提起酒壶就要往外走。韩非却叫住她:“叶萧然姑娘,请留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所谓紫兰轩的纸醉金迷(一) 叶萧然转过身站好,问道:“还有什么事?” 韩非此时脸上的表情不似叶萧然先前见到的那般嬉皮笑脸,而是一副凝重之色,他斟酌一二,才开口道:“叶姑娘是不是会,真心帮我们?” 叶萧然歪着头反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韩非面色一僵,他的确对叶萧然不放心,因为她是江湖上盛传的“女魔头”,而金台夕照之地本也不是什么江湖正派人士所待的,韩非当然有自己的顾虑,他要面对的对手很强大,至少以他现在的实力无法一举拔出,所以他要步步为营,一点也不能出差错。 可叶萧然是个变数,让他的计划在一开始就到了他难以控制的境地。 ——他并不了解这个人。 他对她的了解都是从江湖传闻中得来,“杀人如麻,铁血心肠”是对她最高的评价。不过当这个姑娘借着紫女的脸,用一双十分平静的眸子看着自己的时候,韩非却觉得无法将她与那些嗜血的冷酷杀手联系在一起。 她的眸子太平静了,丝毫没有杀手应有的杀气与锐利。如今的她仿佛已经做完了所有事,看透了所有人,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人面对死亡之时,才有的平静。 不过——他忽然想起来,她杀人如麻,与她是否信守承诺,根本就是两回事。 于是韩非轻声一笑打破沉默:“既然如此,往后还有劳叶萧然姑娘。另外,紫兰轩掌握许多江湖与朝堂的情报,这些情报还请姑娘在五天之内完全了解。” 叶萧然摇了摇头,韩非以为她不同意,想来也是,这么多年积累的情报,只用五天来记的确强人所难,然如今情势不容有半分拖延,是以五天,是韩非可以想到的最多期限。 然叶萧然却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道:“三天。我只要三天。” 韩非一惊,随即又笑,能在江湖上赚到声声惊叹——纵然是恶名也是——必然不是什么寻常人,既然她说三日,那便三日,可以相信她。 叶萧然见韩非笑,只一点头,就示意他出去,韩非有点心痛,道:“叶姑娘这样薄情,平日里紫女姑娘可不是这样的!”叶萧然在桌边坐下,掀了掀眼皮,随意道:“嗯,因为你太吵了。” 叶萧然的确觉得韩非话多又唠叨,紫女执掌紫兰轩时候没有把他从窗口扔出去真是一个重大的战略错误。 韩非当然不愿意走,忙了一晚上,他也不是铁打的,困乏是理所当然。于是韩非就在屋中常备的卧榻上躺下,叶萧然也懒得理他,上上下下搜了一遍紫兰轩,将有用的情报统统归整出来,丢在桌上。 此时韩非已经入梦,睡着后的他才是安安静静的富家公子,紫衣彰显气度,而面容摄人心魄。 叶萧然着人拿了一床薄被,轻轻盖在韩非身上,以免此人因不拘小节而染了风寒。随后便不再顾及他,兀自坐到桌边看起了这些年来紫兰轩收集的情报。 越看她才越觉得胆战心惊,如今韩国,韩王不过是个傀儡,真正执掌大权的是大将军姬无夜,而姬无夜此人手下幕僚众多,且身怀绝技者数不胜数,只怕韩非现在还不完全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当他明白面前的虎是何其凶猛时,只怕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对——他应该知道,可他为何明知不可为,却依旧为之? 叶萧然点着烛火聚精会神,不知不觉间烛火燃尽,她才揉了揉眉心,竟发现天已经亮了,无意间抬头时却见对面榻上那人正用一双迷人的桃花眼将自己望着。 那人用手支着脑袋,侧躺在床上,似是醒了不多时,眼中还带着些微的水汽。叶萧然大大方方回望过去,道:“你在看什么?” 韩非见自己偷偷盯着对方看的伎俩被拆穿,也不掩饰,就笑道:“自然是看美人咯。” 叶萧然心想自己应该不算是美人,不过复又想起来此时自己披着紫女的皮囊,韩非所说的美人,果然还是紫女了。于是叶萧然学着紫女的模样勾唇一笑,嗔怪道:“登徒子。” 韩非又一顿,他刚想与叶萧然说,在熟人面前可以卸去这层伪装,就听到紫兰轩中一阵惊呼,似是十分危急。叶萧然淡淡瞟了他一眼,随即闪身而出。 韩非并未迟疑,掀开被子亦紧随其后。 等他到的时候,叶萧然已经将尸体殓好,安安静静站在一旁。韩非问道:“死人了?”叶萧然从不说多余的话,也比较反对别人说多余的话,是以她并不理韩非。 韩非讨了个没趣,又见尸体旁跪着个姑娘,浅金色的衣裙秀丽,长发柔顺,年纪似乎并不大。紫兰轩中的女子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一时间姑娘怕得很,却又不敢大声哭泣,只得嘤嘤地抽了两声。 韩非猜叶萧然也不会安慰人,而他又最怕女子在自己面前哭,尤其是如此灵动的女子,于是他道:“弄玉姑娘请至隔壁屋中休息片刻,别太伤心了。” 弄玉听罢站起身,红着眼眶向他一行礼,抽了抽鼻子向外走去。 韩非这才上前查看尸体——剑刃封喉,是行家手法,不是普通盗匪,没有惊动到其他人,凶手目标非常明确。 他站起身四处查看,片刻见便发现三处疑点,再加之弄玉的琴好端端放在桌上,更是让他疑惑不已。弄玉对自己的琴十分重视,应该不会放在别人的屋中,那么这样说来,此处该是弄玉与这位已故女子一同居住的屋子。 方才弄玉离开时,有现在叶萧然屋中紫女栽种的紫蔺草所特有的香气,是因为昨日紫兰轩中有争吵,紫女让弄玉去自己屋中休息。 韩非一闭眼,再睁开时见叶萧然一向没有什么神色的眼中竟露出微微的惊讶。他挑了重点问道:“那个裂缝原来就有吗?” 叶萧然一耸肩,别过头去看刚好走进来的卫庄,卫庄会意,替她答道:“原来没有。” 韩非问道:“你检查过屋顶了?”卫庄回答:“屋顶上碎了两块瓦片。”韩非听罢摸着自己的下巴立刻给出了推测:“如果凶手是行家,按理说不该出现这种情况……”卫庄随即补充:“应该是发生过短暂的交手。”他毕竟是习武之人,是否交过手一眼就能看出来。 韩非同意了卫庄的推测,但又想得更深:“交手?难道——盯着这个房间的还不止凶手一人?” 三人正在思虑,张良忽然走进来与韩非道:“韩兄,左司马刘意,在自己的府邸被杀了。” ***** 叶萧然觉得韩非这个人体质上可能出了些问题。 为什么他一回韩国,就出现了这样那样的案件,看起来还都疑点重重。她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了,于是她明目张胆地打了个呵欠,示意韩非自己困了,很遗憾不能帮助他了。 韩非面露笑意,与叶萧然道:“叶姑娘既然乏了,无妨,便去休息好了。” 叶萧然瞧了他一眼,提着裙子绕过张良走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里倒头就睡。 韩非望着叶萧然的背影微微一笑,与张良道:“看来我这个司寇,该去调查一下。”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韩非是九公子,承袭些官位也是理所应当,不过他素来不受韩王喜爱,是以司寇一职都是半求着张开地换来的。不过如今他坐上了这个位置,那他便要一改先前浪荡王孙的作风,杀一杀某些人的嚣张气焰。 于是韩非与张良一道前往左司马府。 一路上向张良了解了一些情况,左司马刘意当初随右司马李开一起征战百越之地,因其骁勇善战立下不少功勋,这才得到晋升。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到了刘意府外,此时已有官兵把守,见韩非与张良走来,其中一人上前行礼道:“公子。” 韩非假装正经地反驳:“我现在当官了,要叫我司寇大人。” 语气中满满都是小人得志的意思,守兵一起道:“是,司寇大人。”韩非别过头,与张良相视一笑,桃花眼魅人。 韩非与张良进入屋中,见刘意就这样直挺挺倒在地上,一个时辰之内看见两具尸体,纵然是韩非也有点无法接受。他别过目光打量了一圈屋子,这才缓缓踱至尸体边蹲下,强忍了些许的困意,边查看尸体边听张良的情报。 末了韩非道:“又是剑刃封喉,一大早看了两具相仿的尸体,过会儿我还哪里吃得下早点?” 张良问:“与红瑜死法相同?”韩非却道:“很接近。”断案途中,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能妄下定论,是以他只能说是“接近”,而非“相同”。 韩非又问张良:“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张良自然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他道:“血迹的扩散有点太少了,如果是割喉而死,血会更多。”韩非满意地看了张良一眼,张良继续道:“而且除了尸体下方,别的地方也没有溅开的痕迹。” 韩非走向刘意尸体旁的书架,道:“这个书架也有点古怪。” 张良接口:“的确,莫非是一道暗门?” 位高权重者家中藏有暗门并不是多新鲜的事情,不过此时刘意就倒在自己的暗室不远处,这就有一点新鲜了。 韩非虽然对断案有一手,但对开暗门这种事情,倒是头一次遇上,他轻轻拨弄了两下书架上的竹简,忽然眼中灵光一闪,对张良道:“我有办法了!” 张良问道:“什么?” 韩非信心满满道:“子房,你来开。” 张良先是一惊,复又苦笑:“韩兄你这是什么办法!”韩非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道:“我对你有信心。” 言下之意是我这么看重你,你可千万要打开来哦,可千万别给我丢人哦。 张良的眸子瞪得更大:“韩兄你太为难我了!” 这时候韩非已经快步逃到后院门边,将透着丝丝缕缕阳光的门缓缓移开。 嗅到院中草木芬芳,他舒了舒腰,道:“啊果然轻松了很多,心情顿时变好了。” 张良被韩非委以重任,仍旧抬着头查找线索,全然无法体会韩非的轻松以及心情变好。 晒着太阳韩非的老毛病又犯了,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现在我发现当司寇不好玩的部分。”张良弯下腰查看,顺便随便应付道:“是吗?”韩非继续絮絮叨叨地向张良讲述如何享受生活耽于玩乐:“原本在清晨的阳光下,应该享受庭院花草的清香,现在闻到的却是血腥味。” 张良拆穿他的虚伪,笑道:“韩兄求仁得仁,又何怨之。” 言中表明,我才是该享受花草清香的人,可现在竟然在这里给你找机关入口,我还没抱怨,你有什么好抱怨的!自己选的官位,哭着也要做下去! 韩非夸道:“子房出口论语,看来你比我更应该去桑海念书。”张良不理他,只是在书架前来回踱步,一层层摸过书架的隔板,忽然间他的手停在一处竹简上,将其向左一拨,再向里一推,暗门徐徐打开。 韩非抢先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如何,子房是否对我的办法十分佩服?”张良敢怒不敢言:“韩兄果然高明,明明是我开的暗门,却不得不对韩兄佩服的五体投地。” 语气中全然是一副“韩兄你不可以这么无耻”的意思。 韩非“嘿嘿”一笑。 暗室已开,两人遂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所谓紫兰轩的纸醉金迷(二) 卫庄站在紫兰轩庭院中,昨日在楼上“偶然”见到一个垂垂老矣之人,站在院中望着紫兰轩,也不知是什么目的。 是以卫庄现在便到拱门边上看看,果然看到了一滴暗红的血迹。 而当他抬头望上看的时候,昨日发生命案的那间屋子窗被打开,隐隐绰绰露出一个紫色的身影——原本该在倒头睡觉的叶萧然,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站在窗后与卫庄对视了两眼。 于是卫庄转头就走,他当然还是不能习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顶着紫女的脸招摇过市,若不是韩非竭力保她,他早就一剑下去了结她。 过了不多时,韩非与张良从左司马府邸回来,顺便带了个扣着奇怪机关锁的箱子回来。 叶萧然打量了一眼那个箱子,便让人将箱子抬去了卫庄面前,并见证了韩非与张良打赌卫庄要多久能打开。 韩非摸着下巴道:“这箱子的机关看起来可复杂了,我方才研究了许久都没能打开,我猜卫庄兄约莫也要一个时辰才能开得了。” 张良反驳他:“我猜只要半个时辰。” 叶萧然看着韩非气鼓鼓地与张良道:“子房,可愿与我打个赌?” 张良从来都是个听话乖巧的少年郎,不过与韩非相处久了,两人之间也不讲什么规矩,他问:“韩兄想要赌什么?” 韩非眨了眨眼,笑道:“两片金叶子,叶姑娘作证。” 叶萧然对打赌这种事,尤其是赌钱,显然没有多大的兴致,翻了个白眼,也不说话就走开了,留下韩非与张良在原地面面相觑。 末了韩非为缓解尴尬,更为尴尬地道:“叶姑娘……好像不太喜欢我。” 张良掩嘴偷笑。 叶萧然继续在自己屋中看书,原本好端端的天气,不一会儿竟就下起了雨,新郑潮湿的气候让叶萧然有些莫名的烦躁,她搁下书卷,正准备出去走走,刚开门就见到了韩非。 韩非向她打招呼:“紫女姑娘!” 叶萧然歪着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换上紫女悠悠然的笑容。脸上虽是笑盈盈的好看,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好听:“你怎么还在?” 韩非被噎了一噎,站着差点就一个踉跄栽下去,好在张良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胳膊。韩非挠了挠头道:“这不是正准备走嘛。正好,今日有赵国最有名的俳优来演巫山之会,叶姑娘要不要一起去?” 叶萧然摆摆手:“没兴趣。你也不可能只和张良去。” 韩非问:“哦?何以见得?” “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这是讲爱情的,若是你们两个去看,我倒要觉得不对了。” 韩非摸着下巴尴尬了一会儿,道:“原来叶姑娘是可以一次说这么多话的呀!” 叶萧然歪头眯眼,好好看了韩非一阵子,问道:“你什么意思?”韩非解释道:“叶姑娘你和卫庄一样,不怎么喜欢说话呀。”叶萧然默了默,果然没有开口,于是韩非继续道:“不过方才你居然一口气说了四十八个字,算是我与你认识以来,说的极长的一句了。” 叶萧然准备转头就把门关起来,不料韩非先一步猜到了她的想法,死死将门抵住,不让她关。她愣了一会儿,沉默地从背后摸出先前杀了紫女的匕首,在韩非面前晃了晃。 韩非心有余悸,急忙道:“叶姑娘息怒!我就是想请你一起去看出戏嘛,你来紫兰轩这么多天,都是足不出户的,憋着也难受。” 叶萧然心说我看见你才难受!韩非见她不说话,也不拒绝自己,继续得寸进尺道:“叶姑娘,赏个脸可好?” ***** 雨丝飞飞扬扬,倒与巫山之会所形容之意境,分外相同。 韩非从紫兰轩出来,绕去了皇宫接了一人,那人穿了身粉色的露肩长裙,簪了时下最流行的簪花,粉粉嫩嫩讨人喜欢。 小姑娘见了叶萧然,笑眯眯地问韩非:“她是谁呀?” 韩非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道:“她叫叶萧然,是我最近认识的。” 叶萧然一点头,对小姑娘说:“公主殿下夜安。” 红莲公主殿下笑得十分好看,打量了一会儿叶萧然的全身装扮,羡慕道:“我好喜欢叶姐姐的打扮,可是明珠说我穿豆绿色不好看。”叶萧然愣了愣,不曾想过对方会与自己探讨如何穿着显得好看,一时间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更是僵硬。 韩非知道要让叶萧然说些讨巧的话比让他戒酒还难,于是急忙打圆场道:“红莲你还小,穿得粉嫩一些才好看嘛。” 见有人给自己解围,叶萧然当然不会得了便宜再卖乖,于是和张良十分配合地在一旁疯狂点头。 红莲听了当然高兴,然高兴了不多久却又露了愁容,边走边抱怨道:“好端端地下起了雨,弄得人家的新裙子都湿了,真是讨厌死了!”韩非短促地“啊”了一声,上前两步与红莲并排,问道:“这跟你原来的裙子不是一样吗?” 听罢红莲突然停住脚步,叶萧然差点撞上去,拉着韩非的衣袖才堪堪站稳。见红莲一脸愠怒地看着自己,韩非一双桃花眼的眼角都下垂了,摆出一副极为无辜的模样,看向了张良。 张良见红莲的次数少,自然不知道这裙子之间有什么区别,于是又看向了叶萧然。 叶萧然更是头一次见她,何况她对裙子的样式也没做过研究,但想到她的那根簪花,约莫是要上下搭配,就顺手又捅了捅韩非的腰,示意他看她的发簪。 韩非打量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红莲显然对韩非的迟钝恨铁不成钢,开始头头是道地教导他:“这是新款的,还有一个花边,刚好搭配我的新发簪。” 韩非都快哭了,他作为洞察力十分惊人的司寇大人,居然连这样明显的细节都没有看出来——而且直到红莲与他说过,他还是没有看出来。 红莲一转身总结道:“啊呀哥哥,你不懂的啦。” 张良抬手掩嘴,轻声一笑。红莲随即转过去,对张良步步紧逼:“小良子——你也笑话我?”张良高了她一个头,却像是被欺负地透透彻彻的小孩子一般慌忙摆手解释:“红莲公主,我没有啊。” 韩非及时道:“红莲,没大没小的,你要叫子房哥哥,小良子也是你叫的?” 红莲一挑眉毛,围着张良叫道:“我偏叫——小良子,小良子——” 张良实在没办法,对方是公主,又是韩非亲妹妹,他就算心中有千万谋算,也不敢用在她身上。是以他这时候只能扮猪,还是不能吃老虎的那种,往韩非背后躲,边躲还边委屈地唤道:“韩兄救我!” 红莲指着韩非道:“他自身都难保啦。上次把我送的项链都弄丢了,以为请我看场戏就没事了?” 叶萧然约莫也看透了韩非与这位小公主的关系,想来是从小一起长大,韩非对她宠得很。 近来在新郑待了几日,也知道韩王最宠爱的小女儿封号便是红莲,再看这位小公主娇憨的模样,倒是与传闻中如出一辙。 叶萧然极少有地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摇着头拍了拍韩非的肩膀,要他自求多福。 张良摸出一串项链,与红莲道:“早知道是公主的礼物,韩兄早就吩咐我,去赎回项链——” 话未说完就被韩非一把捂住嘴巴,但是已经来不及。红莲敏锐地回过头,问道:“赎回?为什么要赎回?”韩非补救道:“找回,找回。”再一捅张良的后背,道:“对不对,子房?” 张良被韩家兄妹欺负地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配合韩非道:“是是是,找回项链。” 两人再一对眼神,相继换上诚恳的表情,冲着红莲点头。 红莲却不买账,说道:“你们两个有问题!”叶萧然听了差点没绷住笑出声——他们两个有问题,红莲殿下好眼力,我早就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有问题了。 韩非继续极力挽回:“就是因为找回了妹妹送我的项链,所以——特意请妹妹来看戏,庆祝庆祝。”说着就与红莲一道往里面走。 叶萧然愣愣站在原地,见那两人亲密无间,忽然想起从前自己小时候,也有兄弟姐妹一起打打闹闹,也有父母宠爱,可以随心所欲。 金台夕照——曾经也是个温暖热闹的家,只是天有不测,如今的她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漂泊旅人,为了报仇,双手染满鲜血,成为江湖上人人不齿的“女魔头”。 可那又能如何呢——金台夕照上百人的性命,血气冲天的叶家山庄,围剿过后只剩她一人存活,倘若她不替他们报仇,又有何面目到父母亲人的牌位前,为他们上香? 她唯有以杀止杀,将自己磨成一把无比锋利的刀,直直捅入仇人们的心脏。 韩非曾经与她说过,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话她当然不能认同,在她心里,仁慈是弱者才会有的想法,是为自己找的借口——如果像她一样将自己的仇人都杀光了,那又何来缠绕不休的报复呢? “啊呀小叶子,你还在这儿愣什么呢?” 说话间韩非一把拉过叶萧然,笑嘻嘻与她道:“戏快开场了,快过来。” 叶萧然被韩非拉走,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到。她突然很羡慕韩非,这样光明这样夺目的一个人,只怕是自己永远不可企及的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所谓紫兰轩的纸醉金迷(三) 四人在门口遇见一行人,为首一人长发泼墨,娇娆多姿。 只听红莲一哼:“胡美人啊,这个狐狸精。” 胡美人——这个名字似乎见过,叶萧然一眨眼,凑到韩非耳边道:“胡美人,就是死去的左司马的夫人,胡夫人的亲妹妹,她们都喜欢看戏。” 韩非眸子一亮,转头对叶萧然夸赞道:“你可真是厉害,果然都记住了。” 叶萧然对他的夸奖没有半点表示,只冷着一张脸看那个胡美人。胡美人显然也看到了韩非一行人,缓缓走过来,韩非笑道:“胡美人,好巧啊。” 胡美人身姿妖娆,声音宛转,抚了抚耳边的碎发道:“得见九公子,是本宫的荣幸。现在都城都在传你智破奇案的俊逸风采哦。”她转了个身,又道:“红莲公主啊,越来越美了,公主这裙子真是漂亮。尤其这花边,跟公主的发簪特别相得益彰。” 韩非、张良与叶萧然皆是一脸震惊且不可置信地外头看着胡美人,心中同时道:不愧是女人啊女人,我等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正当三人还处在自愧不如的叹息中时,不远处又走来一锦衣貂裘之人,那人看起来比韩非年长几岁,眉眼间与韩非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睛不如韩非来的摄人心魄,反倒是一股城府颇深的意味。 韩非道:“四哥。”红莲有气无力:“四哥哥好。”四公子嗔怪道:“红莲,你就喜欢老九,嫌我老了是不是?”红莲笑道:“我哪有!” 张良行礼:“四公子。”四公子夸赞道:“张家果然人才辈出。老九你厉害啊,一回来就招揽了这样厉害的人才,还有——这样清丽出尘的佳人?”张良急忙捅了捅走神的叶萧然,叶萧然回神,冷冷的目光刚好落在四公子脸上。 叶萧然长得本就是一副白璧无瑕的模样,一双剪水秋眸虽是冷冷的,却又与韩宇从前见到过的那些女子大有不同。 今夜她穿了一身豆绿的长裙,料子都是上好的丝帛织品,轻薄柔软,夜风一吹飘飘然,又加之她自小习武练剑,气质出挑挺拔,甚至将胡美人都比了下去。 韩非一转眼珠,一拉叶萧然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皱着一双桃花眼委屈道:“哎四哥,你看你府上门客那么多,有的是英雄豪杰,子房你就留给我吧。”韩宇不在意地一笑,韩非又道:“不过,我们家萧然可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我也是不会让给四哥的哦。” 韩宇哈哈大笑:“老九说什么呢,从前见你都是繁花从中过,却不摘取一枝半朵。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留在身边的姑娘,四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与你抢?” 叶萧然很不给面子地一推韩非,道:“谁是你们家的。”韩非笑道:“四哥见笑,萧然害羞了。” 叶萧然:“……” “你们兄弟一见面就这么热闹,把本宫都晾在一边。”胡美人一开口,韩宇便往她身边走去,笑道:“这不是来晚了,怕美人向父王参一本,我罪过就大了。”胡美人娇笑道:“有你这么护驾的吗?” 韩非故作十分羡慕状:“四哥你怎么得了这样的美差?” 胡美人娇笑玲珑:“九公子觉得是美差,你四哥可是当做苦差呢。”韩宇解释道:“胡美人得了父王特别恩准,出宫看戏,那总得有人鞍前马后地守着,尤其前段时间鬼兵闹得凶。” 遂看到叶萧然冷冰冰的脸色,权当她在吃醋,又一拳虚打在韩非胸口,调笑道:“老九别顾着我的差事了,你看看你们家姑娘脸都黑了。” 韩非转头一看,见叶萧然剪水的眸子正盯着自己,急急安慰道:“萧然我不是那个意思——”叶萧然满肚子憋着火,这时候也没处撒,竟被韩非说了个瘪,心下顿时盘算起报复他的手段。 这种又皮又好看的狐狸,是把他炖了呢还是煮了呢还是砍了呢? “既然今天巧遇,小弟还想借胡美人请教一事,四哥可能恩准?” 胡美人向前踱了两步,边走边道:“九公子,咱们说话,本宫做主,不用问你四哥。” 韩非随即摆出一个“请”的姿势,胡美人也不客气,径直走了过去。韩非忽然觉得有人在戳他的腰,侧头一看竟然是叶萧然,他问:“萧然——怎么了?” 韩宇以为是叶萧然吃醋,笑了笑转身先去厅内等着,待韩宇走远些,叶萧然冰冷的话才出口:“你要牵我的手牵到何时?” 韩非那一握抓得牢牢的,叶萧然暗中挣了许久也挣不开,这才有此一问。 听她如此说,韩非才觉失礼,急忙松开自己的手,叶萧然再不看他一眼,而是挽着红莲的手臂往厅堂里走。 韩非见她离去,嘴角竟勾了一抹笑——姑娘的手又小又软,还沾了一丝雨中的凉意,掌心相贴时,他感受到她手心中的老茧,想来是常年练剑留下的。 而他也的确看见,他松手的那一刹那,叶萧然的脸红了。 从前不知道,今日见了,原来她脸红起来是这样有趣羞涩的。韩非摇了摇头,转身向胡美人那里走去。 ***** 过了不多时,韩非与胡美人分别,胡美人脸色颓然,似是十分伤心的模样。 韩宇用胳膊肘捅了捅韩非,责怪道:“老九,你看看,让你别扫兴。”韩非毫无愧色,还要装作有礼且抱歉道:“哄美人开心的事情,就有劳四哥了。” 韩宇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于是露出一副同病相怜且暗中得意的神色道:“你别说我了,那儿还有两个小美人等你哄呢。” 韩非不明所以,一眼望过去,只见红莲与叶萧然皆用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韩非吓得腿软,差点跪下去。 红莲只用一句话就把韩非震住了:“谁说要来庆祝庆祝的?” 韩宇十分同情他,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然后就悠悠然地走了。 张良快哭了,急忙往韩非身边扑:“韩兄,你总算回来了!”却被红莲一声叫住:“小良子,你别跑!”张良正义无反顾地往韩非身边去,听红莲这样说,顿时又停住脚步,狐狸眼一瞪,复又垂下头。 韩非同情道:“子房,你受苦了。” 叶萧然歪歪头,心说哪里是受苦了,你看小良子委屈成什么样了,嘴都嘟起来!叶萧然忽然觉得张良嘟嘴的样子很可爱,心想着要去捏捏他的脸,于是就探手上去,一把捏住了张良的脸。 张良被她吓得往后一缩,奈何叶萧然捏得紧,他的脸被扯得生疼。 于是他求救似的瞥向韩非,叶萧然却又松了手。 张良委屈巴巴地揉着自己的脸,他觉得自己今夜身心皆受到了巨创,往后要斟酌着是否和韩非一起出来了,总觉得和他一起出来玩,就必定不会有好事。 四人进去之时,戏已开场,找到定好的位置坐下,随即就有小二来倒茶。韩非喝酒喝惯了,见状拉住小二问道:“有酒吗?” 小二正准备说话,却被叶萧然生生拦住:“喝什么酒——不许喝。” 韩非一吓,叶萧然又道:“今日太过潮湿,寒气湿气已入肺腑,再喝酒,与之相冲,你就等着病倒床榻吧。” 小二转而一笑:“小夫人管的真严呢。” 叶萧然重重搁下茶杯,道:“不是夫人。” 小二再笑:“懂的,懂的。” 韩非一把压住即将暴起的叶萧然,冲小二笑道:“别理她别理她,上一壶梨花白。” 小二一甩抹布,道:“得嘞!公子您稍后,酒马上就来。” 待小二离去,韩非冲张良一笑,道:“你瞧她摆出一副根本不在乎我的样子,实际上还是很关心我的,子房你说对不对?” 话刚说完,韩非便觉得面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下一刻就觉得脸上滚烫,而且湿了大半。 张良弱弱喊了一句:“韩兄?” 接着就听到器皿碰撞的声音,再有小二愣愣地道:“这位公子——您没事吧?” 韩非委屈地抹了把脸,道:“没事没事,酒拿来了?” 小二回过神,将酒壶递过去,道:“来了来了,公子您要的梨花白。” 韩非首先替叶萧然倒了一杯,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萧然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嘛。” 叶萧然少有地反驳道:“你从来都不要脸的,这会儿这么在意面子了?” 韩非乐呵呵地给自己倒酒,说道:“有时候还是要一下比较好。” 叶萧然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卫庄呢?”韩非手一顿,片刻后道:“他去查案了。”叶萧然有些意外,道:“你让他一个人去?遇到危险怎么办?”韩非搁下酒壶,直直看着叶萧然:“他是鬼谷弟子,这天下大概没有他能遇到的危险了吧?” “那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叶萧然脱口而出,“我们在这儿温香软玉,他一个人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独自行走。你有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韩非一默,见叶萧然有些激动,猜她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往。他像是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脸颊,道:“这世上,有光明的地方必有黑暗,你放心,他不是那样脆弱的人。” 叶萧然打开他的手,道:“没有人,生来就想在黑暗中,也没有人,一出生就想双手染满鲜血。” 韩非道:“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而卫庄兄他 十分清楚,我在朝堂上随时都有可能遭受暗箭,而他,就是替我在黑暗中看清一切的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所谓脑子聪明的人身手都很糟糕 紫兰轩中灯火依旧。 仿佛先前死的小姑娘不过是过眼浮云,只一瞬的功夫,整个紫兰轩就已经将她遗忘,继而仍然是笙歌满堂。 弄玉与红瑜交好,又在一屋同睡,想到那日情形,弄玉不由暗暗思忖,若是当晚在屋中的是自己——只怕现在也已经是孤魂野鬼了。 她垂下眸子,惶惶地盯着烛火出神。死,谁不怕呢? 叶萧然捧着熏香炉走进来——那日韩非见弄玉神色不佳,便给了她一些安神香,叶萧然心中明了,韩非的确是个懂得照顾人的。 “弄玉,你这两天心神不宁,九公子送了些‘疏影淡香’来,可以帮你放松一些。” 弄玉优雅地摘下发髻上一根琉璃簪子,柔声道:“谢谢姐姐,你也很劳神费心,别光顾照顾我了,姐姐也好好休息。” 弄玉察觉不出,叶萧然却不可能不知道——纵然那人的气息隐藏得十分巧妙——但仍旧能在依稀间辨别出来,窗外躲着一个人。 叶萧然悠悠地走到弄玉面前,像是故意要把事情说给人听见一样,道:“是啊,听说已经初步查明案情,以公子的能力,相信这个案子难不倒他,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弄玉点点头,叶萧然也不多说,回到自己屋中倒了热水,准备泡个澡。 虽然她十分清楚,那个躲在窗外的人一直都没有离去。 叶萧然褪去身上的紫衣,再去除掉一些修饰身材的物件——她与紫女相比身材相差良多,紫女丰满挺拔,她却是一马平川。叶萧然跨进木桶里,心说扮紫女的难度的确比自己想象的要大那么一点点。 她往水里撒了点花瓣,从前在金台夕照的时候,她也总是个被人宠着的大小姐,日子过得精致滋润。虽说后来好一段时间都十分艰苦,然她骨子里那股喜欢享乐的气质,却从来都没有变过。 僵着身子在紫兰轩中转悠了一整天,叶萧然觉得酸痛席卷了全身,唯有此时半躺在热水中,才有了放松的感觉。 不过总有人会在她最舒心的时候前来打扰,实在让她心生愤恨——当真是煞风景得很。 那人从窗口偷偷溜进来,一连串的动作都极为小心翼翼,生怕会被叶萧然听到什么声响,不过叶萧然岂是等闲之辈,她不仅能从压着的脚步中听出对方武功的高低,甚至还能听出对方的体重身高等等细节。 她将挂在木桶边缘的亵衣穿好,听着那人的脚步逐渐逼近,待到某一刻,屏风忽然倒地,她从水中站起身,一手握着剑。 叶萧然一步一顿,薄薄的衣衫滴着水,雾气氤氲了整间屋子,对方快要看不清她的模样。 走了几步她就站稳,面无表情地对那人说:“你果然来了。” 那人不说话,持剑径直向叶萧然刺去,叶萧然将手中的剑一横,轻轻松松挡住了他的一击。 在紫兰轩中安顿下来的这些天来,她一直都致力于记忆资料情报,对紫女的武功却并未多加研究,只记得她是持一把可长可短可软可硬的剑,打起架来和跳舞一样优雅。 不过叶萧然从来都不是什么优雅的人,何况武器这种东西,一旦选定了,不出意外都是要跟随自己一生的,岂是说能换就能换的。是以自她假扮紫女以来,练剑一直都被好好放在一处地方,从来都没有用过。 那人武功不太好,叶萧然与他过了几招,他就败下阵来,跪在地上吐血。叶萧然的眉头在一瞬间皱得紧紧的——那条地毯很贵的!别在上面吐血!快滚开! 当她准备过去将那人踢开之时,那人忽然道:“你的武功——师从何处?”叶萧然愣了一愣,眯着眼睛想了片刻,道:“自学成才。” 那人当然不会相信她的话,摸了把嘴边的血迹道:“自学成才?能有如此高的武功造诣——只怕不在鬼谷纵横两位弟子之下了吧!” 叶萧然眉梢一动,微小的神色变化并未被那人瞧见,片刻后她又恢复一副冷冷的神色,道:“你的出现,证明了很多事情——失败的刺客?或者,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叫兀鹫。” 兀鹫一愣,算是承认了。 叶萧然简明扼要地提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兀鹫跪在原地,似是浑身力气都被抽尽。叶萧然见他不说话,努力开始回想起脑中关于兀鹫的线索,道:“你本应该替姬无夜卖命,不过你好像有自己的算盘。”兀鹫的话中带了些恼怒:“这和你没有关系!” 叶萧然缓缓走近:“本来是没有关系——不过,杀人偿命。”兀鹫不屑道:“为一个青楼女子偿命?”叶萧然冷然:“昔有邪教妖女叶萧然杀云贵山庄满门祭奠叶家冤魂,今有我杀你一愚蠢莽夫为无辜之人——天理昭然,你还是死了痛快。” “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地来这里?” 叶萧然正准备不再听他废话一剑了解,隔间的门却不合时宜地打开,紫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似乎有点兴高采烈,喊了一声:“紫女姑娘!” 然后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韩非觉得自己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脸虽然还是紫女的脸,身材却不是紫女的身材。 还未等韩非比对出两人身材上有多少差异,窗外忽然间射|入数十支羽箭,韩非毫不意外地坐到地上。眼见一支箭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却觉得身子像是动不了了一般,只能呆呆地坐着。 叶萧然见状飞身过去将羽箭打落,窗外还有箭源源不断地射|进屋内,韩非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去。而此时叶萧然已经挡在韩非面前,替他将直面而来的箭纷纷打落,末了她一转身,见韩非还在地上,便要伸手去扶他。 韩非堪堪站起来,却见叶萧然背后还有一支箭,此时提醒她当心已经晚了,韩非下意识拽着叶萧然转了半圈,将自己的后背对准了箭心。 叶萧然只来得及张嘴,下一刻便觉得后脑剧痛,眼前一黑。 ***** 仿佛打了个瞌睡一般,叶萧然再惶惶睁眼时,一张温柔的笑脸渐渐由模糊转而清晰。 那人仿佛松了口气:“你醒啦,刚才你撞到地板,昏了过去。” 叶萧然四处张望了一番:“兀鹫呢?” 韩非解释道:“刚才趁乱,逃了出去。” 再见满地狼藉,叶萧然心中十分恼怒,对韩非说话也没了好声好气:“你就是来添乱的?”韩非毫无愧色地道:“我想到一个重要线索,是来帮忙的。” 叶萧然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写满了“你有脸把这个叫做帮忙”。 韩非这才毫不愧疚地愧疚道:“好像的确没帮上什么忙。”叶萧然见他到此时还搂着自己,而自己又没穿什么衣服,恼怒情绪更盛,声音也变得冰冷:“把我放下。”韩非为难道:“我也想啊,可是我的手动不了了。” 于是挨了叶萧然一巴掌。 叶萧然一般不轻易出手打人,但若是逼得她出手了,无论男女无论身份,这一巴掌是必须挨的——而且还是十分响亮的一巴掌。 “流|氓!” “他的手的确动不了。” 见卫庄黑着张脸走进来,叶萧然心说完了,今儿被人看光了,你们这些人,等会儿统统自挖双目! 卫庄瞥见韩非的右手臂,似乎也十分的不高兴,一双早白的眉头蹙得极紧,像是在怪叶萧然为何没有保护好韩非。叶萧然这才有空看韩非,而事实也的确如他所说——长箭贯穿了他的手臂,他的确动不了。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才感觉到,搂着自己的韩非其实是在颤抖,脸色也比平日里苍白了无数。然他此时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与卫庄半开玩笑道:“你要不要过来帮忙啊?” 而卫庄也认真地分析他的伤情:“□□穿透了肩膀和上臂,不过没事——” 叶萧然觉得韩非痛得快哭了,心说这还没事,卫庄你还是人吗! 韩非也感受到了卫庄对自己的无情,苦恼到:“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居然说没事。” 卫庄探手拧断箭头,道:“没伤到筋骨,算你走运。” 韩非哭笑不得:“我中了一箭,又挨了一巴掌,他管这叫运气不错。” 叶萧然快被他烦死了,敷衍道:“嗯,不错。” 趁他的注意力被分散,卫庄快速将箭拔出,韩非痛得大叫一声,随即倒在了叶萧然胸口。叶萧然手足无措地看向卫庄,这才发现原来他也受了伤。 “你……” 卫庄没让她把话说完,直接道:“你帮他包扎下。”站起来欲走之时,见到叶萧然的佩剑插|在地板上,却并不是紫女的练剑,皱眉道:“你用这把剑和那人过招的?” 叶萧然点头。 卫庄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用鲨齿指着叶萧然,道:“站起来。” 叶萧然莫名其妙:“啊?”卫庄又重复了一遍:“站起来。”叶萧然见他神色凝重,显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只得放下韩非,缓缓站起身,又问:“做什么?” 卫庄指了指一旁的剑:“拿剑。” 叶萧然更觉好奇:“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一次回答她的是卫庄凌厉的剑招,他脚一蹬地逼过来,凶狠的剑招将叶萧然逼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窗边,差点掉下去。 叶萧然也来了气,虽然卫庄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人,不过也不至于不讲道理到这般地步——难不成真是因为韩非受了伤,他才要对自己大打出手的吧? 想到此处叶萧然一把握住剑柄,迎面接下了卫庄的一招。实则方才与兀鹫对决,她并未使出全力,兀鹫一番言语也算的上是对她的谬赞。不过——她的实力的确不输卫庄,只是自进入紫兰轩以来,她一直都喜欢扮猪吃老虎,这会儿被卫庄逼的出手,也是不得已。 十招过后两人停手,看来是平局。 卫庄还剑入鞘,道:“果然——惊鸿剑,是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所谓被赶出门的丢人弟子(一) 卫庄的话中显然别有深意,叶萧然一惊,问道:“你认识我?” 见他不回答,叶萧然在心中思索了许久,自己是不是漏杀过什么人。 良久后卫庄将鲨齿放下,兀自坐到破碎的桌子边,与她道:“你也是鬼谷传人。” 听到“鬼谷”二字,叶萧然脸色骤变,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无论如何她再也无法保持应有的平静。 挣扎了良久,她终于从口中蹦出三个字:“我不是。” 卫庄悠悠然道:“自从来到紫兰轩,你就没有出过手,方才若不是我逼你,危险之中你终于肯露出真本事——我也不知道你就是师傅曾经说过的那个人。” 叶萧然浑身一颤:“师……鬼谷前辈,在你们面前提过我?” 卫庄道:“没说过名字,只是说他这一生收过三个弟子,师哥与我都很好奇,但师傅也不再说下去。” 叶萧然咬着嘴唇,眼眶似乎有点红。 卫庄继续道:“后来有一次,见师傅看着一个空的剑架,我问了师傅,他告诉我那上面放着的剑叫惊鸿,被一个人带走了。” 叶萧然轻轻抚着剑身,问道:“鬼谷前辈还说了什么吗?” 卫庄一字一句道:“师傅还说,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站着的姑娘再无半句言语,片刻后卫庄却听到她低声抽泣起来。自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她笑或是哭,实则卫庄都没怎么见过她的真面目。 这会儿见她摘了面具哭得十分惆怅,卫庄竟觉得意外——原来她也是有感情的。 他极少有得感到了好奇,问道:“怎么回事——” 多少和他们鬼谷相关,他总是要问个清楚的。 叶萧然披了件衣裳,去到隔壁拿了药物与绷带,边替韩非包扎边道:“我是被鬼谷前辈逐出鬼谷的。” 卫庄皱着眉配合道:“为何?” 叶萧然手下一用力,屋内传出杀猪一般的凄惨嚎叫:“啊——痛!” 韩非痛醒过来,委屈巴巴地对叶萧然道:“萧然,你轻一点啊。”叶萧然心狠手辣,包扎这种温柔精细的活不是很适合她,于是她朝卫庄努了努嘴,道:“要不换他?”韩非急忙道:“不了不了,我觉得萧然的手法很熟练。” 叶萧然继续替他缠上一圈,忽然间想起她昏倒之前见到韩非身后的一个身影——高大冷酷,却像是在保护他一样。 那是谁——或者说那是什么? 韩非醒了,叶萧然与卫庄的对话自然无法继续,不过卫庄也不着急,既然能让她承认自己的身份,并且将往事说了个开头,就不怕以后没有机会找她说完整了。 是以卫庄对韩非道:“我在毒蝎门的地牢里发现一个人。” 韩非原本正在痛心自己的胳膊,听卫庄与自己谈起正经事,便也收起了一贯的不着调,道:“我猜,与百越有关。” 卫庄赞成道:“但是很奇怪的一点是,这个人似乎是凭空多出来的。整个案子每个环节都已经对上号,但是这个人却不在其中。” 韩非却不以为然,道:“我之前查看百越卷宗正在困惑,前前后后刚好少了一个人,不知道毒蝎门地牢里的这位客人,是否正好是百越拼图的最后一个碎片。” 叶萧然觉得韩非这副故作正经的模样很傻很有趣,心说人都带来了,你直接问不就行了,还整这些幺蛾子做什么? 眼见两人都不说话,卫庄的眼神还愈加寒冷,韩非为了缓解尴尬,只能道:“嘿嘿,破案前不都要这么说两句么?卫庄兄,我发现你对我越来越凶了。” 叶萧然歪着头看他,眼神中清清楚楚地写着“你活该”三字,卫庄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 韩非郁卒。 ***** 落魄邋遢之人正是先任右司马李开。 李开征战百越时曾与火雨山庄的大小姐相识,心生好感却难得成全。当年一战,左司马援军迟迟未至,竟致使右司马战死沙场。 韩非问道:“你,为何要回来?” 李开沉默不语,韩非继续道:“你阵亡的消息传来后,刘意掌握军权,一人独大,连当年火雨公的女儿也下嫁于他。一个月前,你伪装成下等奴仆去见了胡夫人,不久后,左司马便死于自己府中。你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转身之时牵扯到了伤口,韩非疼得闷哼了一声,叶萧然竟下意识脱口而出:“小心伤口!” 韩非与卫庄都十分意外,冷面冷心的叶萧然何时也会关心人了?见到那人一副关怀的眸子,韩非心中竟是暗喜,于是道:“我没事。” “公子,我劝你罢手,趁你还有退路。” 韩非的语气中还带了些轻微的颤抖,想来是伤口仍旧在作痛:“退路或是前路,见仁见智。李司马,你若是一心要退路,恐怕也不会站在这里吧?” 李开波澜不惊:“或许你说得对,但我跟你毕竟不同——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韩非眉头微蹙:“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李开叹了口气,似乎是对韩非不听自己劝告仍要一意孤行的不满,他道:“刘意之死——我到他府上的时候,那人正准备撤退,他轻功上乘,我追不上他。” 韩非站起身道:“此人轻功了得,又能利用毒蝎门,想必是姬无夜手下百鸟的一员,追根溯源,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叶萧然接口道:“兀鹫。” 韩非微笑着一点头,显然两人是想到了一处。 卫庄道:“既然兀鹫已经杀了左司马,得到了宝物,毒蝎门为何还要找你?” 叶萧然思索片刻,提出了一种可能:“意思是,其实毒蝎门并未得到宝物。” 众人沉默,虽然并不想相信这样的答案,然如今看来,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韩非突然站起身喊了句“不好”,卫庄与叶萧然已经闪身出门,屋中只留下韩非与目瞪口呆的李开。 为何不好——既然兀鹫没能得到宝物,而知晓宝物情报的刘意也已经被他杀死,那么刘意府中留下的夫人,就极为危险了。 毕竟大部分人都会以为,刘夫人理所应当知道宝物所在。 卫庄与叶萧然在新郑的夜色中飞檐走壁,生怕晚了片刻就酿成惨剧。 当叶萧然站在刘夫人卧室的窗框上时,果然见兀鹫一手持剑,正威胁刘夫人交出宝物。 “兀鹫果然喜欢在亡者之地徘徊。” 兀鹫猛然回头,见一女子袅袅站在月色下,背着光看不清她的模样,兀鹫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此番叶萧然没有带惊鸿剑,而是随意换了一把无名的普通剑,她已经来不及再换回紫女的样貌,为了不出破绽,她干脆从紫女的身份中脱离出来。 “你是谁!” “上次来司马府已经带走了一条人命,还不够吗?” 兀鹫道:“刘意虽死,债还没有还完,东西我要拿走。她的命——我也要拿走!” 叶萧然站在风中,衣角微微扬起,她眸色一沉,冷道:“你杀了紫兰轩一个人,我也要你偿命。” 说罢压剑欺身而上,她的实力与方才兀鹫来袭时全然不同,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手中虽只是一把寻常打造的剑,却招招如风。她的出手并不是完全依靠剑的锋利,反倒是她为剑刃,她比剑更为致命。 究竟是什么人,在剑术上竟有如此深的造诣? 情急之下兀鹫一把拉过倒在地上的刘夫人,将她架在自己身前当做人质。叶萧然投鼠忌器,硬生生收住了剑。来的路上卫庄交代过,刘夫人不可死,就算是放走兀鹫也不能让刘夫人死。叶萧然虽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女子,但既然卫庄这样嘱咐过,她便也听从。 叶萧然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道:“兀鹫,你会有报应的。” 兀鹫嗤之以鼻:“像我这种常年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早就不相信会有什么报应了。” 黑暗——叶萧然在心中暗笑,与自己相比,他所经历的,难道也能被称作黑暗?报应这种东西,上天不降下来,自然会有人来惩治他。 兀鹫紧了紧手中的剑:“快说,东西在哪儿!” 忽然间他瞳孔骤缩,大概是感受到了身后的杀气,此前他一直以为来左司马府中的只有叶萧然一人,却未曾想到居然还有一人在黑暗中隐藏了这么久,他却半点没有发觉。 卫庄一转剑身,反手握着剑柄向兀鹫的右肩捅去。他的力道极大,寂静之中叶萧然听到了兀鹫手臂骨头断裂的声音。趁他还未完全反应,卫庄又轮起一脚,将兀鹫狠狠踹往墙边。 兀鹫不死心,站起身拔剑相向,然而这不过是徒劳的挣扎,卫庄毫不走心地应对他的剑招,顺便还有工夫问一问叶萧然,刘夫人是否无大碍。 叶萧然略一点头,便将浑身颤抖的刘夫人扶了起来。 几招之下胜负立显,兀鹫吐了口血沫子问道:“这件事,究竟与你们何干!” 然他未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便已经断了气。 叶萧然干巴巴地鼓了两下掌,违心地恭维道:“卫庄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卫庄横了她一眼,叶萧然自觉闭嘴。 刘夫人坐起身,正准备道谢,却只听窗口遥遥传来一句:“不必惊慌,会有人来善后。” 刚才还站在面前的两人早已不见踪影,仿佛今晚没有旁的人来过一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所谓被赶出门的丢人弟子(二) 办完左司马府的事,叶萧然与卫庄闲闲在路上走。 这一夜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叶萧然竟少有地有了一种长夜漫漫的错觉。 再抬头,夜空中星子点点,亘古未变。 两人沉默地走了片刻,卫庄忽然道:“师傅他,为何逐你出师门?” 叶萧然微微一愣,觉得卫庄此人真是不懂情调,这么安静的夜晚与街道,难道不应该好好闭着嘴享受一番难得的静谧吗? 见叶萧然不说话,卫庄侧过头,用一双狭长的眸子冷冷盯她,叶萧然竟觉得背后有一阵冷汗浮起。 她没了辙,只得摆了摆手,叹气道:“你进鬼谷时,前辈问你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卫庄眯了眯眼睛,道:“师傅问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叶萧然道:“你如何回答——罢了,我不想知道,当初前辈收我为徒,是因为我与他说,我想凭我之力改变如今七雄争霸的局面,想建立一个女子与男子平等的国度。” 卫庄讶然,未曾想过原来面前这个如秋水般静谧的女子,心中竟有如此的理想。 叶萧然见状,微微一笑,脸上少有地露出了略微的疲惫之色,她道:“你把我想得太有理想了,当时这番话不过是胡诌的。我入鬼谷门,不过是为了学到绝世剑法,然后手刃仇人。拜师后三年下山历练,我杀了微生家全家,前辈得知后,将我逐出师门。” 说罢她再也不看卫庄,丢下他自己一个人往前走,月光将她的背影拖得细细长长,卫庄忽然觉得她便是这样一个独来独往的人。自金台夕照被灭门,她就一直都是一个人,不会有人陪伴,也不需要人陪伴。 或许一个人也好,不会遭遇背叛。 走至离紫兰轩不远处叶萧然忽然停住脚步,直愣愣地指着一处发颤。卫庄原本跟在她身后,此时快步上前,一时间眼前竟是一片火光。 王都众多街道起火,火势来得异常凶猛,却也十分不同寻常。 普通若是家中失火,绝不可能有如此大的范围——牵连了好几条街道。如此大面积的起火,唯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人为纵|火。 卫庄站了一会儿,发觉身边那人在不住地颤抖,似乎是十分惧怕火焰,却又移不开目光。 片刻后他才明白过来,叶萧然并不是怕火——她紧咬着下唇,眼中盈了泪,眼神中满满的都是仇恨。 就算杀了那么多人,就算是再多的鲜血,也无法消弭她心中的恨意。 卫庄摇了摇头。 随后便见韩非从紫兰轩中出来,想来是见到街道起火,欲下楼看个究竟。韩非见到愣愣站在原地不动的叶萧然,一时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向卫庄投了个询问的眼神,卫庄耸了耸肩,别开视线。 韩非心说卫庄也真是,姑娘的心思本就不好猜,何况还是像叶萧然这样冷面冷心的。 叶萧然在两人的注视下缓缓蹲下身子,将自己抱成一个球状,头深深埋在臂弯里。韩非见状一惊,责备地看了卫庄一眼后径直向她走去。 韩非蹲下身,轻声道:“萧然?” 叶萧然颤了颤身子,没有理他。韩非与卫庄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实则是韩非的单方面询问——见卫庄没什么反应,韩非便蹲下身子,将叶萧然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 叶萧然少有地不挣扎也不反抗,只是顺从地缩在韩非怀中——她身上带了清淡的熏香味,与紫女的不同,不似那般夺人心魄,反倒是让韩非安定不少。 叶萧然蹲着哭了许久,直到她双腿发麻,才从臂弯中抬起头,刚巧对上韩非一双桃花般的眸子。 剪水秋眸中氤氲了水汽,眼眶红红肿肿,眼前的姑娘已然不是初见时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反倒有些不知所措的柔弱无助。 韩非揉了揉她的眉头,轻笑道:“好点了吗?” 叶萧然点点头,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对他带了些戒备,微微将他推开后站起来,道:“今夜的事权当没有发生过。” ***** 王都失火多日不息,以水浇之反倒愈加旺盛。 事出反常。 韩王震怒,命大将军姬无夜与血衣侯白亦非加强王都守卫,抓捕欲作乱之人。 张良急急步入紫兰轩,平日温润的好涵养全无,想来是事态紧急。 而事实也果真如此,只听他道:“我刚刚从宫里得到消息,韩非公子入宫后被软禁起来了!而且,姬无夜是奉了大王旨意行事的。” 叶萧然微微一愣,便听卫庄说道:“看来正是百越往事触及了他们的痛处。”叶萧然的目光忽然落在从刘意府中带回来的箱子上,忽然她一皱眉,站起身道:“箱子被人动过。” 怪不得今日一进屋她便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出奇怪在何处,如今见到这个箱子,方知缘由。卫庄顺手将箱子打开,箱子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锦囊,囊中是一块圆形玉璧,晶莹剔透,天然无暇,看起来价值不菲。 张良盯着玉璧看了片刻,忽然眉梢微动,道:“我想,我大概知道韩兄的用意了。” 叶萧然歪着头“噢”了一声,张良轻轻一笑,道:“此物是之前在潜龙堂易宝,偶然为九公子所得——乃是四公子的心爱之物。”叶萧然恍然:“如此。韩非的意思,是要你去求韩宇相助。” 张良从卫庄手中接过玉璧,笑着点了点头。 待张良走后,卫庄像是想起那一夜他们之间未完的谈话,忽然道:“在那之后,你再未回过鬼谷?” 叶萧然顿了顿,才明白卫庄在说什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不语。 鬼谷子对她恩重如山,然她自进鬼谷一门便是在欺骗鬼谷子,鬼谷一派每任只收两名弟子,对弟子的要求显然是十分之高,无论心性志向还是天分,都必然是人中龙凤。 叶萧然自小习武,根骨极佳,又兼之入门时一番豪言壮语,深得鬼谷子喜爱。然当她从山下历练回到鬼谷时,鬼谷子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孽徒,跪下”。 她当即就跪,也不顾地上有些许碎石,将她的膝盖磨破。 鬼谷子似是气得颤抖,指着她半晌,才道:“好啊叶萧然,你本事不小,蒙骗为师三年——你如今再与为师说一遍,你来鬼谷究竟是为了什么!” 叶萧然见事情败露也不再隐瞒,道出真正来意:“师傅在上,徒弟拜师鬼谷,不过就是想为叶家报仇。” “哈,好一个隐忍狠毒的姑娘!”鬼谷子眼神凌厉,“从今日起,我不再有你这个徒弟,你也不许再以鬼谷弟子自称,永远不得再踏入鬼谷半步!” 叶萧然愣了愣,像是终于明白鬼谷子话中用意之后,蓦地拜了下去。 “萧然多谢前辈三年教诲,辜负师恩,萧然惭愧万分。” 鬼谷子转过身,不再看她。 叶萧然站起来,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血,忽然问道:“鬼谷前辈,您也觉得叶家都是邪道中人吗?” 鬼谷子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邪道或者正道——究竟何为正何为邪?鬼谷在世的意义,并不是教会弟子何为正邪,正邪皆有道,鬼谷者,抉择也。 叶萧然扶着额头,细细回忆了一番见鬼谷子最后一面的情形,问卫庄道:“鬼谷前辈命我不得再踏入鬼谷半步。” 卫庄点点头,叶萧然的确是谨遵师命,若不是他步步紧逼,也不至于让她暴露了自己也曾求学鬼谷之事。 不出多时张良便从四公子韩宇处回来,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还嘟着嘴,满脸都是不高兴。叶萧然一向十分喜欢看人委屈的样子,张良又长得精致秀气,现下活像是被人欺负了的良家小媳妇。 叶萧然道:“小良子回来的路上遭恶人调戏了?” 张良噎了一噎,欲哭无泪道:“叶姑娘莫要再调侃子房了。” 叶萧然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约莫是韩宇见你长得水灵,要挖韩非的墙角,可你不愿意,韩宇又不能明着强人,这才勉为其难让你欠了个人情给他。” 张良愁眉苦脸道:“叶姑娘果然神通,未听过四公子与我的谈话,却能将大概都说出来。” 叶萧然指了指一处空座位,又向门外道:“来人,上茶,再准备些点心。” 张良受宠若惊,道:“多谢叶姑娘。” 叶萧然继续道:“瞧瞧瞧瞧,韩非这家伙也真是心大,子房你才多大的年纪,莫不是真当你初生牛犊不怕虎?韩宇那样老谋深算之人,他居然说让你去就让你去了。瞧把我们小良子愁的,都瘦了一圈——等他出来,可要好好教训他。” 张良应和两声,心说要教训韩兄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这里怕也就是你和卫庄兄能办得到了,我还是在一旁看好戏好了。 叶萧然见他不语,脸上神色又变了一套一套,此时她顶着紫女的脸,一言一行也都像极了紫女,于是道:“我知道你心里在嘀咕什么——这仇全当姐姐替你报了。” 张良轻声笑了起来,道:“叶姑娘嫉恶如仇,子房在此谢过。” 叶萧然粲然一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所谓百越遗民都要作乱(一) 后半夜,云遮了月,新郑城中一片昏暗。 叶萧然翻身进了韩王宫,于她而言宫中森严的守卫也不过是儿戏罢了。有了张良的情报,她很快便找到了韩非的软禁之处。 韩非正在屋内喝酒,身侧的窗户开着,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到来。 叶萧然毫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她还未开口,韩非就道:“今晚是什么日子,这么多人来看我?”叶萧然歪头,道:“这么多人?” 韩非放下酒杯,掰着手指算道:“卫庄兄,红莲,还有你。” 叶萧然立即道:“张良放心不下你,叫我来看看。” 韩非换上一副失望的神色,道:“原来叶姑娘不是自己想来见我啊。”叶萧然一本正经道:“的确不是。”韩非痛心疾首:“我原以为上次救了你,你会对我好一点呢。” 想起上回在紫兰轩,若不是韩非闯进来,兀鹫也不至于狗急跳墙,若不是要保护韩非,她也不至于无法防备背后暗箭。说到底都是韩非多事,这会儿还要在她面前卖乖,真是恨不得将他扔出屋子。 韩非见叶萧然不说话,以为又是自己惹了她生气——叶萧然与卫庄不同,卫庄平日里虽然冷冷的,但只要韩非惹到了他,必然会用一副极度凶狠的眼神瞪他,可叶萧然并不会如此,叶萧然生气与不生气别无二致,左右都是一张冰块脸。 “我……我开玩笑的……” 叶萧然忽然道:“上回多谢你了。” 韩非一愣,下意识“啊”了一声。 叶萧然见状,嘴角竟带了一丝笑意,韩非见她笑,自己也笑,桃花眼撩人无比。叶萧然习惯他用一副毫不在意世事的眼神看自己,可这一回,竟在他的眸子中看出些许认真。 “你……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韩非又笑,浅浅的月光印入眼中。他本就生得一副好面相,玲珑风流的模样,对待姑娘又是谦谦君子,新郑城中不少贵族女子都以嫁给韩非这样的男子为理想。 此时,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男子便坐在自己面前,叶萧然忽然觉得有些脸红。 今夜为了行走方便,她穿了一身暗色劲装,剪水的眸子澄澈明亮,额前有几缕碎发随风而动,更显她此人莫测难辨。 韩非道:“叶姑娘真好看。” 听他直言不讳,是个姑娘都要害羞,叶萧然自也不例外,斜斜瞥了他一眼后便将目光移向了窗外。 韩非瞧着她的侧脸,如此白璧无瑕的一个姑娘,就该如同一块碧玉般被捧在手心上,怎么能将所有华年尽付鲜血与仇恨? 他又想到,平日里在紫兰轩,她都是穿着紫女的衣裳,她气质清尘,并不是紫女那般魅惑,是以紫衣并不是特别适合于她。韩非思量一二,觉得是时候向红莲问问,当下新郑城中流行的女子服饰款式是什么样的,改日替叶萧然也裁一套。 “叶姑娘,今夜多谢你来看我。” 叶萧然回神,道:“不必。”见到韩非脸上带着“果真如此”的笑意,叶萧然才明白过来这是被他下了套,随即转过头道:“我是替张良——” 韩非打断她:“叶姑娘还是如此口是心非。” 叶萧然似是极为无奈地看了他许久,忽然道:“你这人——真是无趣的很。” 韩非委屈道:“我自诩风流无双,多少姑娘都喜欢我,你竟然说我无趣?”叶萧然不愿与他打嘴皮子仗,于是便用了一贯不理人的手段,轻飘飘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凶狠无比,吓得韩非将头缩了回去。 他小声道:“叶姑娘与卫庄兄真是别无二致,你们鬼谷弟子都是这般不多言语沉沉闷闷的吗?” 叶萧然耳力不差,韩非的嘀咕一声不落全部落入她耳中,当即她就扑过去掐住韩非的衣襟,恶狠狠道:“你都知道什么!” 韩非被她吓了一跳,急忙举起双手以示清白,解释道:“我我我,我就知道那日你与卫庄兄在紫兰轩中说的那些啊。” 叶萧然这才松开他,锁着眉头与他道:“往后这件事不许再提,否则——你脑袋不保。” 韩非打哈哈道:“当然,当然。” 叶萧然这才满意地站起身,想了片刻将韩非的酒壶夺过来,道:“喝酒误事。” 韩非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来这一招,似乎她对自己喝酒之事一向十分反对,每每见到自己喝酒都要凶上一凶,韩非无法,只能哀哀求道:“叶姑娘饶命,如今被关在这里我没什么事可做,也就喝喝小酒聊以慰藉——若是连最后的消遣都没了,我还怎么活得下去呢?” 叶萧然对韩非的耍赖毫不动容,只捧着酒壶抿嘴站着,许久之后才道:“我还给你留了一杯,好自为之。” 说罢便从窗口翻身跳下去。 ***** 几日之后,百越遗民跪于王宫之前,四公子韩宇向韩王请命,遗民得以暂居新郑。 此举惹韩王大怒,当即召见韩非。 韩非双膝跪地,道:“罪臣韩非,拜见父王。” 韩王对自己的儿子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寡人惹了多少麻烦!” 韩非解释道:“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事先决不能让父王知道。”韩王大怒:“你在戏弄寡人不成!”韩非波澜不惊:“父王息怒,且听儿臣解释。百越难民只知您而不知韩非,人心所向皆归顺于您,此其一也。其二,楚国若借机生事,父王尽管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毫不会有损于您。” “强词夺理!事到如今你还在油嘴滑舌,信不信我让你一辈子走不出冷宫!” 韩非本就不是他所宠爱的儿子,如今还敢在紧要关头如此肆意妄为,平日倒是他小看了这个不起眼的儿子了。 “父王若真因此事怪罪儿臣,恐怕也不会召见儿臣了。” 韩非说得十分谦卑,是要给韩王一个台阶下,也是在给自己一个机会。 “父王明察秋毫,儿臣能想到的,父王一定也早已想到了,只是假借我手完成而已。” 一番深明大义之言终于将韩王之怒熨烫得妥帖平整,末了韩王道:“你应该能想到,我打算命你来亲手处置此案牵涉的反贼。” 韩非意外道:“父王的意思,难道是右司马李开?” “本来就是个死人了,你再去送他一程。” 此言一出,韩非震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才是他父王的真正用意,原来父王从来都不是真的原谅他了,而是他如今对他还有用! 自回韩国,他也看过不少朝堂之中你争我夺的黑暗,也曾下定决心要改变这一切,可唯有这一刻,他头一次感受到深深的无力——不见底的黑暗将他包围其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要面对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国家? 可无论他再如何聪慧机敏,有些选择,也不得不做。两害相权取其轻,如何选择,才是胜负之关键。 何况他现在绝对不能输! “禀四爷,李开逆贼已经被包围在司马府中,谅已插翅难飞,请四爷示下。” 听人来报,韩宇脸上似是一派轻松,侧着头回望了韩非一眼,嘴角漾起一阵笑意,也不多说什么,便跟着韩千乘往司马府去。 韩非自然跟随。 韩宇速度之快,却并未出乎他的意料。 待至司马府,便见众兵持弓箭对着檐角一处,顺着向上看,确有一人立于屋檐上,手持一把长剑,正是李开。 站在一旁被两名婢女搀扶着的刘夫人,此时已在哀哀哭泣:“九公子……司寇大人,求你……” 韩非本就不愿杀李开,此时见韩王与韩宇都在紧紧相逼,一时间怒气涌上心头。然他仍旧是一副好涵养,只是皱了眉头,道:“捉拿李开是父王交给我的任务,就不劳四哥动手了。” 韩宇眼中带笑,从韩千乘手中接过一把弓,递给韩非,悠悠然道:“要不,由你来亲自动手。” 此话虽是疑问,出口却是满满的肯定——就由你来动手。 韩非还想拖延时间,与韩宇客套道:“四哥,你倒是准备周全。敢情这不是办案,倒像是一场田猎。” 韩宇笑道:“真的有区别吗?问题是,你下的了手吗?” 韩非心性如何,韩宇身为他兄长不会不知——他虽顽劣风流,骨子里却是善良柔和的。李开忍辱负重多年,回新郑不过就是为了看一看故人,只不过他从多年前就不应该活——所以如今,也不应该。 韩非不语。 “不为难你了。千乘是我义子,也是府内的神射手,百步穿杨之弓。”韩宇顿了片刻,“司寇大人的指令就是判决,只要你一句话,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韩非仍旧皱眉不语。 恍然间,听闻有人仰天大笑,笑过之后又语:“对付一个死人,竟然如此大动干戈……是我自不量力,连累这么多人,实在有愧。尤其,是我最不想牵连的人,若能死在她的身边……也不枉此生了。 不枉此生……好一个不枉此生。 年少意气风流,也曾弯弓欲射,身似箭意如梭。然至今半生已过,一笔写尽世态炎凉,多有悲怆,所求皆不得。 剑光一闪,鲜血溅涌。 韩宇故作轻松道:“结案了,恭喜啊老九。” 韩非站在原地,垂首默哀。韩宇转身离去,边走边道:“这不是一个坏结局,不是吗?” 或许如此,但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结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所谓百越遗民都要作乱(二) 叶萧然捧着一杯茶,悠悠然站在刘夫人身后。 “夫人今天受惊了,喝杯茶,缓一缓吧。” 刘夫人岿然不动,立在窗口向下看,仿佛想从繁华街市中找到一人的身影。 叶萧然受韩非之托前来安慰刘夫人,然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温柔贤惠之人,嘴皮子也不似韩非一般利索,说是安慰,她不过也就是站在那人身边,以防她做出些什么事来。 许久之后,她忽然开口道:“失去亲人的痛苦,我也曾体会过。” 刘夫人一惊,回头看向她,忽觉自己失礼,这才抚了抚脸垂下头。叶萧然轻轻一笑,道:“无妨。从前一夜之间,父母亲人,家中数百口人尽数葬于火海,唯我一人逃出来。” 听她此言说得平静无比,刘夫人感到意外,不由多看了叶萧然几眼,忽然觉得这位紫兰轩的女主人,眸中的神色与周身气度似乎有些不符,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片刻后刘夫人冲着叶萧然浅浅一笑,接过她手中温热的茶,道:“多谢紫女姑娘。” 实则今日李开并未死,韩非与卫庄此刻不在紫兰轩中,便是因为这件事。 幸得叶萧然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手艺,以及卫庄的速度,才将欲自刎于司马府中的真李开救下,换上了兀鹫尸体易容而成的假李开。 只是兀鹫死得有点久,身子略僵硬,花了叶萧然许久的功夫才将他的身形摆弄得和李开别无二致。 不过此事当然不能为刘夫人所知,韩非想要知道百越真相,这与刘夫人无关。李开本就不愿让刘 夫人再牵扯其中,韩非又怎会辜负他一片心意。 “夫人还有别的亲人么?” 听叶萧然如此问,刘夫人复又想起失散多年的女儿,眼中不由泛了泪。 叶萧然见她腰间挂着一串火雨玛瑙,想起弄玉身上也有一串,她虽对弄玉的身份不了解,然看到这两件相似的物件,无论如何她都应该有些猜测。 是以她着人将弄玉叫来,失散数年的母女方得以相见。 天下聚散离合,终有相见之时,或早或晚,却一定会到来。有时,寻寻觅觅或许不得,等在原地方会有奇迹。 ***** “紫女姐姐不好了,韩非公子遇刺了!” 叶萧然一阵头疼,心说紫兰轩中怎还会出这样的事,韩非怎么会遇刺?不是有卫庄护着呢吗? 如此一想甚至来不及换上平日接待客人时的衣裳,只在睡衣外罩了件薄外衣,便匆匆跟着小丫头往外走。 赶到之时见一人被卫庄制服在地,韩非正在鼓掌。 卫庄缴了那人的剑,不屑道:“制服这点程度的对手,也值得大惊小怪?”韩非尴尬地蹲下身子,道:“我是夸这位。” 于是叶萧然便见卫庄的脸黑了几分。 韩非继续口无遮拦地夸道:“不过,我倒忽然发现卫庄兄也颇懂得怜香惜玉,你说是不是啊,弄玉姑娘。” 弄玉摘下面纱,无奈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公子的眼睛。” 韩非笑着又夸了弄玉几句,却被卫庄打断:“虚伪的鼓励,只会让她更快送命。” 弄玉急切道:“难道你们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自她出剑的第一刻,想来卫庄与韩非便已知道她的用意与决心,然她毕竟只是个紫兰轩中好好将养的小姑娘,绝非是能在一朝一夕踏入江湖的。 卫庄断然拒绝道:“不必说了,不行。” 韩非点头同意了卫庄的看法,然弄玉愈发急切,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些哭腔:“我必须争取这个机会!” “你以为凭这把剑明志,就可以博得同情?” 弄玉自小未曾遭人说过如此狠话,眼中本就带了泪,此时泪珠更是将将欲落。 叶萧然道:“聚沙可以成塔。我也记得你曾经说过,要有一双在黑暗中替你看清一切的眼睛。” 韩非似是不忍,却又无法再拒绝弄玉的决心,是以他只得忠告道:“一旦踏入黑暗,就无法回头了。” 弄玉双目一亮,欣喜道:“弄玉虽然微不足道,惟愿生死相随。” 韩非想了片刻,终是点头道:“你愿不愿意迎接第一个生死考验?”弄玉见韩非答应自己加入流沙,眼中欣喜难以遮掩,韩非道:“陪我喝酒,一醉方休。” 于是韩非被叶萧然一把撂倒。 见韩非摔倒在地,众女纷纷笑出了声,继而围上去要将他扶起来,唯有叶萧然与卫庄置身事外,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剔着指甲。 叶萧然问道:“真的要让她成为流沙一员么?” 卫庄道:“他已经答应了。” 叶萧然叹了口气,又道:“弄玉——不过就是一个初涉世事的小姑娘,凭着一腔热血想要为父报仇。” 卫庄又问:“所以?” 叶萧然的语气有些急切:“所以怎么能让这样的丫头去办事!” 卫庄垂下手,挑着眉梢看她,道:“为何不能?” 叶萧然一愣,心说你方才不是还不同意的么?怎么韩非一说可以,你也跟着见风使舵了? 卫庄遥遥望着掩嘴轻笑的弄玉,眼神中竟少有地露出了些期许:“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许流沙的确需要她这样有勇气的人。” 叶萧然反驳道:“可勇气不能当饭吃——她其实根本不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人,甚至连韩非和你都不完全清楚,你们就要把她往火坑里送吗?” “叶萧然。”卫庄少有地喊了她的全名,“就算你努力想要独善其身,但也已经做不到了。” 叶萧然一愣,随即低下头去:“我……我没有。” 她不得不承认,卫庄说的没错,她一开始的确并不想卷入朝堂纷争,留在紫兰轩也不过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不过如今,在和卫庄一起杀了兀鹫救下刘夫人,又暗中参与了偷换李开几件事后,她似乎真的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卫庄侧过身,目光直视于她:“鬼谷弟子一旦入世,便是要掌控天下棋局,而你——” 叶萧然眸色一凛:“我已经,不是鬼谷弟子了。” 这一次卫庄再没有多言,目光炯炯地看了她许久许久,末了唯有长叹,道:“原来如此。” 叶萧然却转而微微一笑,迎着夜风与月光,眨了眨秋水般澄澈静谧的眸子,道:“虽不是鬼谷弟子,但我有自己的选择——我想与你们一起,并肩天下,袖手江山。” ***** 弄玉一事算是敲定下来,叶萧然见天色已晚,便屏退旁人,建议韩非留宿紫兰轩。 韩非十分讶异。 他时常流连紫兰轩百花丛中,却极少有真正在此过夜——他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为何,叶萧然始终不愿意让自己住在这里。 不过今夜又不知她是吃错了药或是动了什么坏心思,竟然出人意料地主动留他住下。 实则叶萧然想的挺简单,不过就是时辰太晚,韩非又没带护卫,怕走出紫兰轩就被夜幕的人一剑封喉。 此人当然死不得,但也总不能让卫庄时时刻刻护在他身旁,是以叶萧然才觉得将他留在紫兰轩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缓缓将目光移过去,正巧韩非也眯着眼瞧她,桃花般艳丽娇俏的眸子中蕴含了些许不为人知的笑意,见她与自己四目相接,韩非勾着唇角加深笑意。 叶萧然微微一愣——韩非笑起来的模样她不是没见过,见得次数也不算少,可唯独这一次,他笑 得如此霁月清风,又如此摄人心魄。 叶萧然自诩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是见过的,却偏偏是愣在了韩非的笑容中。 她一时觉得恼怒且丢脸,没好气地冲他一瞪眼,便赌气一般匆匆转身离去。 只留韩非一人默默站在原地,一脸尴尬地仔细思索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位小祖宗。 然叶萧然实则也没有生气,刚走出屋子便又担心起来,方才自己是不是对韩非太凶了一些。不过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她又不是什么能拉的下脸来道歉的人,也只能一码事当做一码事过去了。 于是她去厨房转了一圈,见还有为数较多的精致点心剩余,挑挑拣拣装了一食盒,准备给韩非拎过去。 走了几步复又回来,托着下巴思索一阵后,顺手拿走了架子上的一小壶果酒。 韩非的身体虽喝不得酒,然果酒毕竟只是喝着玩的,再者上回经叶萧然一闹,韩非已经好几日没有喝到酒,只怕再不骗骗他,此人便要耍脾气了。 叶萧然站在屋外,轻轻扣了扣门。 随即里面便有略带慌乱的声音传出来:“谁……谁啊?” 叶萧然觉得好笑,若真是刺客,难不成还有如此礼貌敲门之后再进来的么?于是她言简意赅道:“是我。” 韩非似乎是辨认出了叶萧然的声音,长长松了口气,屋中复又传出衣料摩擦的声响,片刻后归于平静。 叶萧然等了片刻,才见韩非拖着鞋子过来开门,韩非见到叶萧然,便笑眯眯地问道:“你来做什么?想我了?”叶萧然自然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红着脸对他道:“衣服穿好。” 韩非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只在亵衣外披了件外衣,而他里衣的胸襟略微敞开,露出里面一片光洁的肌肤。 他急忙将外衣裹紧,向后退了两步容叶萧然走进来。 叶萧然将食盒放下,回头看了韩非一眼,道:“准备了些点心,想来这一晚上你也辛苦,前些日子又没吃到好的,权当便宜你了。” 韩非动了动鼻子,似是嗅到了酒香,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劳然然费心,我的确是很需要这顿点心了。” 听到韩非给自己取的名字,叶萧然差点没气晕过去,作势就要没收已经在韩非手中的酒。见叶萧然陡然扑过来,韩非吓得直直往后退了两步,然他的外衣不过是披在身上,下摆并未整理齐整,向后退时一脚踩在衣服上,便向后倒下去。 叶萧然离他极近,只见韩非倒下去,自己也来不及后退,就被韩非下意识拉着手腕一同摔倒在地。 酒壶碎裂的声音伴着两人沉重倒地声响彻小庭院,琥珀色的酒洒了一地,悠悠飘着甜香。 韩非摔得头昏眼花,躺了一会儿才发现有个姑娘压在自己身上,温温软软。 叶萧然亦是眼前一黑,待反应过来才惊觉自己以何种姿势落地,慌慌张张坐起身,恍惚间觉得鼻尖除去酒香,竟还有一丝清雅的熏香。 想来是韩非养尊处优,一身衣裳天天用香薰过了。 她伸手向韩非,此情此景似是有些熟悉,韩非微微一愣。 从前真正的紫女还在时,也因搭救他而伸手扶过他。 片刻后他握住叶萧然的手,借力坐起身,许是他握得有些紧,叶萧然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所谓不自然,又与她从前满脸怒意不同——而是,极少有地泛了红,且红晕愈发加深,末了竟红到耳根。 韩非笑得十分得意,叶萧然妄图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料韩非又紧了紧,她竟是挣脱不开。 叶萧然绝望道:“你松开。”韩非偏是不理她,笑道:“你该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叶萧然惊奇道:“你别胡说!”韩非道:“那你为何见我总是脸红?” 叶萧然思索良久,终于认真道:“登徒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所谓百越遗民都要作乱(三) 那夜之后,原以为能弥补两人之间不知何时存在的裂缝的韩非,却意外发现自己与叶萧然之间似乎——越走越远了。 韩非觉得很头疼,他是什么身份,韩王九子——虽不得宠——新郑城中姑娘们都十分心仪的纨绔子弟。 只可惜——叶萧然似乎并不吃他这一套,对他的各种调侃或是玩笑全然不在意,甚至比卫庄那根木头还要木头,可越是如此,韩非越是跃跃欲试,妄图成功逗笑叶萧然一次。 当然,到目前为止,他一直都是以失败告终。 他本以为,那夜叶萧然来自己房间是关心自己,何况她还在自己面前脸红过,与平日里一句话恨不得只说一个字的她全然不同。 只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叶萧然表面看着一副让人敬而远之的模样,实则脸皮薄得难以想象。就因为那日自己不小心绊倒她之后她摔在自己身上,现在她看见自己基本都是绕着走的。如若实在不能绕开,她便是狠狠瞪自己一眼,再把自己推开。 这让韩非很害怕,甚至开始认真思索那一晚上自己是不是还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然而其实并没有。 不过到底有没有,韩非也不再有机会考证,至少暂时是没有机会了。 先前他以他父王名义收留的大量百越遗民,在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 此事令新郑百姓大骇,韩王亦十分震怒,遂命韩非定要查清此事。 韩非赶至现场时,已有士兵守在门外,他向那几人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 随后他便看到两个人。 暗红衣衫的女子听到脚步声随即转过身,冲韩非挑了挑眉毛,道:“你终于来了。” 韩非快步上前,站到她身边道:“木木你也来了。” 叶萧然目露凶光,问道:“谁是木木?” 韩非故作惊讶地道:“可不就是你吗?整天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和一根木头也没什么区别嘛。” 叶萧然微微一愣,随即转过身去,懒得再和韩非说一句话。 她今天究竟是犯了什么病,竟然答应张良的邀请一起来查看现场?张良这孩子倒是不错,可他身边必定会有韩非——这个韩非到底和自己哪里过不去,除了调侃自己,他就没有别的正事要做吗? 张良似乎也看出了叶萧然此刻心情不佳,扯了扯韩非的袖子小声道:“韩兄——不如我们先去看看现场吧。” 韩非自然也赞同,拍了拍叶萧然的肩膀道:“萧然,我们进去。” 叶萧然仍旧是先瞪了他一眼,才乖乖跟在他身后。 见到里面情形,叶萧然竟是愣了一下,随后便欲转身离去。不料手腕却被人一把拉住,那人的掌心温暖,似要一分一分渡尽她心底的冷意。她愕然回头,对上那人一双善念温存的眼眸。 他的眸中亦有绝望与不甘,却似乎能让她心中燃起的怒火,一寸寸地平复。 她看到那些死者的第一刻,脑内闪过的都是父母亲人,一张张惊惧悲愤交加的脸——这是一场屠|杀,杀死这些手无寸铁之人,凶手究竟能得到什么! 正如金台夕照的那一场屠|杀,所谓正派不过是以正道之名杀了上百无辜之人,想以此换来几多声名——可那又如何? 最终这些人,不都还是死在了她的手下! “萧然。”韩非缓缓开口,“那些让你难过的事情——再也不要想起来了。” 叶萧然摇了摇头,实则并非是难过,她想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她并没有遗憾——只是那些在心中燃烧了这么多年的仇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融的。 她将自己裹在紫女的皮囊中,不过也就是想逼自己逃避——虽说她知道这有些躲一日是一日的感觉,但是这些日子留在紫兰轩,她才觉得仇恨并不是唯一支撑下去的方法,她身边还有那么一些人,她愿意陪着他们度过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日夜。 她看了韩非良久,忽然开口问道:“那么——你又在难过什么呢?” 韩非微微一愣,见到这番情形,他的确是抑制不住地难过——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又能如何! 说到底还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倘若他能提前一步猜到对手的意图,说不定这些无辜的人就不必死了。 晚了晚了,如今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韩非一瞬间竟觉得十分失落,他拼了一切都要当上司寇,可当上之后才发现,有些时候他的运气的确好的出奇,但卫庄也说过,运气不能当饭吃——他若是不能保百姓安居乐业,他这个王侯贵族,又有何意义? “韩非。” 叶萧然一把扶住他的肩膀,迫使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剪水秋眸安逸静谧,却不似往常一般锐利得不可亲近。偏浅色的瞳孔中浸满了柔和,那样的目光落在韩非身上,韩非竟然浅浅地笑起来。 多谢。 ***** 张良蹲在一具尸体前仔细查看片刻,道:“四肢蜷缩,身体呈现斗拳状,这是被烧死的人才能形成的姿势,可是这里却没有着火的痕迹。” 韩非又走了两步,忽然间目光停留在一具略微发紫的尸体身上,招手道:“子房你来看。” 张良应声上前,对着尸体便是略一吃惊,下意识道:“皮肤青紫,身体灼伤,还有这种颜色的尸斑——是中毒所致。” 韩非问道:“什么毒?” 叶萧然略微瞥了一眼,便道:“这些人的中毒症状都非中原之毒。” 言下之意便是,凶手所用的□□皆是域外之物。 韩非见她接了话,满怀期待地望过去,不料叶萧然却不再多言,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张良。张良无奈,只得解释道:“我听说百越之地有百种秘药,都是□□中至毒至奇的。”韩非道:“你是说,杀死了百越难民的人,也是来自百越?” 张良沉吟片刻,却并未直接回答:“百越有两大凶术,蛊和毒。” 听他如此说,韩非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道:“近日,传闻有些人自称遇到了百鬼夜行。”张良道:“那是属于百越的尸蛊之术。” 韩非又道:“那么这个就可能是,另一件凶术——代表惩罚和复仇的,百毒之咒。” 话到此处已无需多言,杀了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人也大概清楚——只是,他为何要如此做?他若是恨,也应该恨的是韩王,为何要杀百越难民? 此时从另一处走来几个人,对韩非道:“韩王有令,宣司寇韩非觐见。” 此事也在意料之中,韩非见了令牌便欲跟着几人进宫,却被人拉住了袖子。 他回头一看,拉他袖子的人竟不是张良,而是先前一直对他别别扭扭的叶萧然。 韩非忽然就换上了笑容,问道:“怎么了?” 叶萧然不由分说将他扯到一边,确定别人都听不见之后,才道:“别去。” 韩非讶异:“我虽是韩王的亲儿子——可你也知道他对我一点都不亲,现下我以父王的名义收留百越难民却出了这么大的事,父王必定找我兴师问罪。倘若我这时候不去,难不成要在家中等着父王来治罪?” 叶萧然皱了皱眉,言简意赅道:“我右眼皮跳得厉害。” 韩非愣怔片刻,才想起民间有“左眼财右眼灾”的说法,当即便笑道:“这些东西你也信?” 不想叶萧然此次却格外固执:“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韩非不想与她多做争论,便顺着她的话道:“好了好了,我小心便是。” 他当然也知道此时孤身一人进宫有多危险,姬无夜与白亦非虎视眈眈,甚至还有一旁看好戏的韩宇——倘若他说错哪怕半个字,只怕就要被他那位一怒之下的父王砍了脑袋。 所以她才担心自己么? 韩非忽然觉得叶萧然别扭得可爱,于是安慰她道:“官场险恶我自然清楚,你要相信我有把握保住自己。” 叶萧然却摇头,眉间依旧是化不开的愁:“不——我觉得并不是这样。” “那是如何?” “说不清楚,总之此次进宫你一定会遇到危险……” 但叶萧然也知道,仅凭自己的直觉,当然劝不住韩非,末了语气竟然软下去,带了些询问的意思道:“你……一定要去吗?” 韩非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嗯。” “如此。”叶萧然松开他的衣袖,竟发觉自己将他的衣袖一角揪地有些褶皱。她略带歉意地道:“万事小心。” 韩非笑道:“嗯。不会让你担心的——不过萧然今日为何如此关心我?” 于是挨了叶萧然一巴掌。 二三十步外的张良与几位皇城内侍听到了不远处一声惨绝人寰的喊叫,当即齐齐跑到拐角口,托着下巴观赏当今九公子被一个暗红衣衫的女子撂倒在地,正在痛苦求饶。 顿时他们一口气提到胸口,觉得韩国的脸面都丢光了。 复又安慰一想,韩非公子尚且不能担的起韩国的全部脸面,这才放心地抚着胸口喘出口气。 韩非委委屈屈地从地上爬起来,叶萧然双手环在胸前冷眼看他跟着士兵走远。忽然间那人顿住脚步,回过头冲她笑,逆着光的模样有些模糊,又有些亲切。 他道:“等我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所谓有仇必报(一) “出事了!” 见张良急匆匆走进来,叶萧然悠悠地放下酒杯,冷冷送了个眼神过去。张良自然权当没有看见,与卫庄道:“太子府被攻破,有人绑架了太子!” 叶萧然与卫庄仍旧无动于衷,脸上分分明明写着“慌什么又不是韩非被绑架了”。 张良差点气背过去,鲜有地跺了跺脚才道:“祖父那里刚带回来的消息,王上派了韩兄与姬无夜去营救——若是保不住太子,便要拿韩兄是问!” 两人脸上这才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叶萧然心说我就知道韩王叫他过去没好事,早说了要他小心,这家伙怎么还是被他们摆了一道? 说罢张良像是想到了什么匆匆离开,屋中又只剩下叶萧然与卫庄两个人。 叶萧然一向不多话,卫庄也不太乐意与她多话,两人素来都是沉默地坐着,沉默地饮酒喝茶,各想各的事情。 然则此回,卫庄却在叶萧然的脸上,看出了些许忧虑。 他也觉得自己闲来无事,便开口问道:“你很担心他。” 叶萧然下意识道:“谁?”卫庄皱了皱眉,显然对她的反应不是很满意,正在思索要不要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片刻后叶萧然却自问自答道:“你是说韩非?” 卫庄点了点头。 叶萧然故作轻松道:“他要是出了事,我们之前所做的努力不就白费了,我担心这个。” 卫庄当然不会相信她胡诌的鬼话,闲闲瞥了她一眼后复又将视线移开,冷冷道:“违心的话骗我可以——却骗不了自己。” 叶萧然有气无力地小声辩解:“我没有……” 于是换来卫庄一个冷然的眼神。 叶萧然随即闭嘴。 她就是在担心韩非,她的预感一向十分准确,早些时候右眼皮跳个不停,韩非进宫必然有变故。 可究竟是为何要担心他——她却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忧虑之中,却见韩非垂头丧气地走进隔间,双眼蒙泪就要往叶萧然身上扑。 叶萧然自然不会让他得逞,错了错身,韩非差点扑到卫庄身上。见卫庄眼神简直能杀人,他才猛地刹住脚步,委委屈屈地瞥了卫庄一眼。 卫庄懒得理他,于是韩非复又委屈地与叶萧然道:“木木我回来了。” 叶萧然毫无涵养地一脚将他踹飞,扭着细腰出去给他找姑娘。 待她回到隔间,韩非已经坐到卫庄对面,正一脸期待地等着她的兰花酿。叶萧然叹了口气,却并没有拿出他想要的东西,只调侃道:“恭喜九公子独揽大权,姬无夜、四公子都为你马首是瞻。” 韩非快委屈死了,却还要带几分无奈地笑,直言道:“萧然,我要的是安慰,不是伤口上撒盐。” 叶萧然微微一笑,心说知道你伤口深,瞧瞧,疼得桃花眼都垂下去了。 “安慰这种事我不太擅长,你应该找他。”说着挪了挪身子,将卫庄让了出来。 眼见卫庄的神色冷得都快结冰,一双星目将韩非瞪得后背发毛,他求生欲极强地转向叶萧然,道:“你还是继续撒盐吧。” 叶萧然不语。 小姑娘弄玉从他身侧绕过去,素手端了一杯酒递到他手中,韩非笑眯眯地道:“还是弄玉懂我。” 还未等他喝上一口,卫庄便道:“有一只猴子,想吃在火上烤熟的栗子,但又不敢去拿,于是就哄骗猫去火中替他取——这个栗子很烫手。” 韩非自然而然地接口道:“所以需要喝杯酒,先壮壮胆。” 一口酒尚未喝完,便听张良的声音由远及近:“那座不存在的监狱发生的那场越狱——就是整个事件的开始。” 说着将手中满满抱着的书卷资料扔在了韩非面前的桌上。 韩非先是被吓了一大跳,随后又夸道:“子房果然做好功课了。” 张良毫不客气地坐下,似乎对韩非有一肚子说不出的火,也不看他,便道:“通过火雨玛瑙案,百越钩沉往事浮出水面,我查阅了各种史籍归档,对照了年表纪要,发现里面共同的特征,就是有一段空白。” 小少年抬了眸子,面色虽是平静如常,眼中却如风起云涌。 这样的少年——叶萧然心想——将来必成一番大业。 韩非摸着下巴道:“时间的空白往往是用来掩盖不忍直视的真相。”张良赞同,继续道:“百越太子名为天泽,虽然贵为王胄,但是天赋异禀,精通百越巫术,在驾前喜欢招揽各种能人异士,又因生就异象,被称为‘赤眉龙蛇’。当年韩、楚攻打百越,嫡太子神秘失踪。” 众人思索片刻,叶萧然道:“看来他一直被关在都城的秘密监狱里。” 卫庄冷笑一声,道:“一个百越的废太子绑架了韩国的现太子,倒是有趣。” 随即就听韩非尴尬地笑了一声后道:“卫庄兄觉得有趣的事情,我要再喝杯酒压压惊。” 说着就将酒杯递到弄玉面前,弄玉浅笑着看了他一眼,正要替他倒酒,却被叶萧然拦住。 弄玉不解地望着她。 叶萧然从韩非手中夺过酒杯,放到自己面前,不容置喙地道:“一天一杯。” ***** “那是谁把赤眉君关起来,又是谁把他放出来?” 韩非笑眯眯地看弄玉,眼中满是风流之色:“这是一个好问题,依你之见呢?” 弄玉垂眸思索道:“既然是空白,也没有人知道他被关押,那么放他出来的人,就是当初关押他的人。” 众人脸上皆是了然于胸之色。 弄玉继续道:“这样的人释放出来,难道不怕他报复?” 叶萧然听罢,似是轻笑了一声,缓缓站起来,道:“仇恨就像□□,沉浸地越久,毒性越强,想来报复已经开始了。” 韩非微微一愣,忽然觉得她的确是在场之人中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她与天泽似乎很像,同样有深仇大恨,同样为了报仇心狠手辣。 不过不同就在,她的仇已经报了,可天泽——才刚刚开始。 她杀了当年剿灭金台夕照的所有人,屠了他们全族,那么天泽呢?他要杀多少人? 一个韩国,还是韩国和楚国? 女子的身影背着光,袅袅婷婷站在风中。吹遍新郑的微风亦将她的衣袂吹得翩然,仿佛下一刻她便能容身于风中,与世俗牵绊再无关系。 她站了一会儿,道:“只是有一点很奇怪,据我所知将军府与太子同出一系,天泽的一个报复对象,怎么会是太子?” 确实如此,如若真要做得这样绝情,那么受益者便是韩宇。 “如此一来,韩非也算是得到益处了。” 韩非听罢呛了口酒,垂着桃花眼妄图让叶萧然不要再调侃自己。 叶萧然闭嘴不语,卫庄却道:“他可是要火中取栗的那双手。” 韩非更加痛心疾首:“你的话每次都这么有道理,但为什么听着让人戳心?” 卫庄毫不留情地道破韩非的幻想:“因为这是事实。” 这一回韩非却并未再嬉皮笑脸,反倒是郑重地站起了身,道:“另一个事实就是,以太子为人质,这么重的筹码,对方的要价显然不同寻常。” ***** 事情讨论并未有太出乎意料的结果,几人纷纷散去。 眼见众人离开,叶萧然也欲收拾一番后离去,却被韩非一把拉住。 叶萧然脸色一变,沉声道:“松开。” 韩非却笑,俏丽的桃花眸微微上挑,完全没了方才的沮丧。他笑嘻嘻地道:“我觉得萧然越来越关心我了,真让我高兴。” 叶萧然狠狠甩开他的手,斜了他一眼道:“美得你。” 话至末尾却带了些笑意。 两人皆是一愣。 随后叶萧然又摆出副冷冷的面孔,对韩非不理不睬。而韩非也不气馁,凑近了些问她道:“这回又是谁让你来关心我的?卫庄兄么?” 叶萧然瞥他,眼中满满都是“他会么”的鄙夷神色。 韩非吃了个瘪,但他在叶萧然与卫庄这里吃的瘪已经不在少数,何况他脸皮又不薄,于是继续兢兢业业地调戏叶萧然:“方才在王宫里可真是惊险——我差点就被烧焦了啊。” 叶萧然抬了抬眸子,复又垂下去,狠狠道:“嗯,若是烧焦就方便了。” 韩非被她的凶残吓到,缩了缩脖子问:“你要做什么?” 对方一本正经地吓唬他:“烧焦了就不怕有人在我这里喝酒还不给钱了。” 韩非愣了片刻,忽然轻轻唤道:“萧然。” 叶萧然一怔,记忆中韩非从未用过这般语气喊她,付与长情却又……有些隐忍与害怕。 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带了些许的鼻音,似是有些撩人。 “萧然啊……”韩非长叹一声,话中有几多疲惫,却也不是旁人能懂,他盯着窗外看了片刻,忽然道:“这一场仗——我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赢。” 他终究也是个寻常人,总不见得一直都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亦会有悲欢喜乐,亦会有绝望无助。 他可以去安慰旁人的悲伤,似透过阴云的明媚朝阳——可又有谁能拂开他心头浓重的阴霾,去看一看他究竟心付何方? 从前叶萧然觉得,这个人或许是卫庄,又或许是弄玉,但绝不会是她。 然如今一路走来,她才觉得,若能涉世同舟风雨携手,或许也不错。 “大概是我野心太大——我也曾想过,若只是有酒,有人相候,是不是也能算得上别无所求。 “然世事啊,都在危崖处逆流。” 叶萧然出乎意料地走到他身后,跪在地上轻轻替他揉起了额头两侧,她的手略带凉意,虽不如寻常女子般温软,却是力道适中。 韩非缓缓闭上眼,似是要享受这片刻清闲,便听叶萧然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输赢也都在你手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所谓有仇必报(二) 秋风萧瑟,落叶纷然。 太子府前的石阶上,一人端坐闭目,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此人高大不像寻常人,宽厚的肩膀上束着铁链,约莫是被什么人束缚着自由。 落叶似乎都要避开他,他的身周落满了干枯泛黄的树叶,却没有一片落到他的肩上。 脚步声哒哒,斜阳将来者的身材印得异常纤瘦细长。而这人本就高挑,一袭紧身的黑衣穿在身上浑然一体,丝毫看不出身材的缺陷。肩上覆了曾柔软的羽毛,让人无端便想到乌鸦这种不受欢迎的鸟。 而此人的名字也如其人,正是叫墨鸦。 高大之人见状,直直站起身,一手提起身侧的一根石柱——石柱落地,将地面震得颤抖,可见其分量之重,非人可以想象。 墨鸦眯了眯眼,似乎是十分嫌弃的模样,复又勾唇一笑,眉梢的花纹微微一动,略有些邪魅的意思。 他是将军府派给九公子韩非的帮手,两日前的夜里百越废太子天泽绑架了韩国太子,韩王震怒,命姬无夜协助韩非将太子救出。 姬无夜与韩非素来不合,又岂会真心相助?派出墨鸦也不过就是场面上的动作——当然,姬无夜还有别的任务要他去做。 韩非心知肚明,见墨鸦悠悠然走到自己面前行礼,才堪堪地转过身直面他,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公子模样。他身旁还跟着张良与卫庄,先前墨鸦和卫庄打过一架,他本是想要把卫庄和李开都烧死在毒蝎门的地牢里,不想这个鬼谷传人死里逃生,还与自己比试了一番。 此时仇人相见,墨鸦当然不敢眼红,只稍微笑了一笑,算是场面上的一笑泯恩仇。 卫庄仍旧我行我素,环抱着双手冷冷地笑。 “墨鸦见过九公子,将军吩咐属下一切听从九公子调度。” 韩非上前一步,道:“你叫墨鸦?听说是将军府最信赖的得力人物。” 墨鸦带着谦逊的笑意,道:“承蒙九公子抬爱,卑职不敢。” 韩非瞥了卫庄一眼,瞧着他对墨鸦流露出一种“你是我手下败将”的意思,心中顿时明白了大半,于是道:“上次在将军府长谈,两位见过?” 卫庄直白道:“见过不止一次,看来你的伤已经好了。” 显然是暗指他们二人私下还有接触,至于是何接触——“伤”,必然就是打斗所致。 墨鸦十分无奈,遇上卫庄这样一个人,打也打不过,说也不能说,只得自嘲道:“刀口舔血的行当,伤口是家常便饭,感谢关心。” 卫庄没有理会他话中“此事到此为止”的意思,继续道:“前段日子都城发生过一场越狱,似乎现场有你的影子。” 墨鸦觉得脑仁有些疼,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回道:“自从七绝堂接管毒蝎门的地盘,唐七老大的势力确实扩大了不少。不过人多眼杂,以讹传讹也未可知。” 以夜幕的情报,他当然知道卫庄与七绝堂的关系,七绝堂可谓是卫庄关于江湖消息的一手来源。唐七当然不会骗,也不敢骗他,但是卫庄没有亲眼看到,他就没有证据。 卫庄一皱眉,神色愈发冷冽,语气也更为不善:“以讹传讹还是贼喊捉贼。” 墨鸦不为所动,目光远远,道:“将军吩咐,一定要尽心合力,共解危机,务必保护太子殿下安全,为主事的九公子分忧。” 话到此处,墨鸦抬出太子和韩非,显然是要结束这场对话。卫庄不语,韩非只得接话,笑了两声道:“还是将军想得周到,那有劳你了。” 桃花眼娇俏玲珑,墨鸦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却忽然觉得后背似有一阵寒风吹过。 墨鸦看了一眼卫庄,又看了一眼韩非,这才转身跃上高楼,太子府中全景一应入眼。 一刻钟后他落到地上,将做好标记的太子府地图展开在韩非面前。 “卑职从高处观察了整个太子府前后,府内的侍卫已经全部被贼人控制住,赤眉天泽的三个手下分别控制了东、西、南三个入口。” 韩非略一挑眉,问道:“三个手下?” 墨鸦解释道:“百毒王,焰灵姬,无双鬼——天泽本人和驱尸魔不见踪影。” 韩非像是坐久了有些累,身子略微向后倾了倾,叹气道:“唉,四个大门只守了三个,这算是一种邀请吗?” 韩千乘在一旁道:“看来这个赤眉君天泽,不仅懂得巫术,还深谙兵法。” 守正出奇,示弱引虚。 他站起身,扫了一眼大门两侧的围墙,道:“这些围墙呢?”韩千乘随即道:“对方已经布防,不可逾越。” 说话间墨鸦配合地招来一只鸟,鸟儿扑扇了翅膀飞向围墙,原本寻常的围墙下却骤然冒气一股绿烟,鸟随即落到地上,连挣扎都未曾,直接断了气。 张良似是想到了什么,皱着秀眉道:“之前百越难民的惨死,也是此人的手笔。” 绿烟渐渐散去,一切又恢复如常。 韩非抬着头看了片刻,吩咐道:“让士兵们做好防护准备。” ***** 墨鸦浅浅一笑,将挡在身后的人让了出来。 他当然不会一个人进来,韩非也不会让他一个人。 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天泽既然以空门示之,当然更不可能不从空门进去。 想到此处韩非又开始絮絮叨叨的纠结起来:“那子房你说我们该从哪个门进去呢?” 张良笑意盎然,心说韩兄你早有答案,又何必来问我? 卫庄不愿多做啰嗦,握着剑便欲往无双鬼守的东门进入。对手特意展现的最难攻破的地方,往往是实际最虚弱的位置。 何况他身为鬼谷门人,本就该纵横天下,怎会被一个小小的守门人吓退? 眼见卫庄与墨鸦一前一后渐渐走远,韩非脸上的淡然终于又变成了一股子的委屈,好看的桃花眼也皱皱巴巴。 他忧愁地抱怨道:“哇,每次他都很酷,但行动之前至少先定个作战方案吧?” 实则卫庄不需要什么方案,他的方案便是作战。 既然是剑客,那么遇到对手,所有的话都交与手中的剑来说便是。 大概年少江湖纵马,生杀当前,无甚牵挂。 眼见墨鸦纵身跃上一处屋檐,摆明了是看戏的模样,卫庄心中怒火一燃,毫无征兆地拔剑便向无双掠过去。 墙外不知墙内究竟如何,不过韩非倒并不急躁,似乎是料定卫庄一定会胜一般。 此时张良却在他耳边悄声道:“韩兄,留意这些士兵——不太对。” 一幕幕都在眼前闪现而过,韩非缓缓闭上了眼,复又猛然睁开,道:“我有点明白,他们想要交换的筹码了。” 天色渐暗,韩非在外也站了许久,终于还是撑不住,叫人拿了桌案与席子过来,甚至还悠悠地拿了壶酒。 他伸了个懒腰,语调有些慵懒,道:“既然卫庄兄与墨鸦已经出手,救出太子就只是时间问题啦。” 说着端起酒壶凑到嘴边,全然一副不太关注太子死活的样子。 用力倒了倒,酒壶中却始终没有滴下一滴酒,韩非有些失望,将酒瓶子随意一丢,站起身理了理袍子,道:“没酒了,我要去喝酒了,子房这里就交给你咯。” 说罢便悠悠闲闲溜溜达达从一排士兵面前坦然经过,就像是每日必做的功课一般,准备去紫兰轩喝酒。 韩千乘惊得下巴落在了地上。 韩非自然也不是去喝酒的,方才张良提醒他注意士兵,他便已然了解,这些都是皇宫中的禁卫军,本应直接护卫他父王的安全。禁军数量并不多,此时这里却站了满满一条街,想来是将绝大部分的禁军都调动了过来。 禁军接受姬无夜调动管理,如果这是姬无夜的意思,那么现在在王城中保护他父王的军队,就寥寥可数。 而百越绑架太子,也不一定真的就是要绑架太子,他们极有可能使的是声东击西的计谋,让大部分兵力集中到太子府前,而致使王城守卫空虚,此时再借机进入。 当然,这其中必然少不了姬无夜的协助。 韩非微微一笑,在巷道里转了个弯,往紫兰轩的方向走过去。 紫兰轩依旧灯红酒绿,韩非大大落落走进去,丝毫没有因为营救太子一事而产生紧迫感。紫兰轩中的姑娘们都识得这个大方又讨人喜欢的贵公子,纷纷告诉他紫女姑娘在三楼的隔间里。 韩非自然对她们每个人都是微笑以对,笃笃悠悠走在三楼中间的房间前,也不敲门,就走了进去。 叶萧然正将脸上一层薄薄的东西缓缓撕下来,听到门口有动静,惊讶地转过头,便见韩非站在那里。 随即松了口气,道:“你怎么来了?太子情况危急,你还有空过来?” 韩非委屈:“你们就知道关心太子,也不问问我怎么样。” 叶萧然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站起身道:“来做什么?” 韩非粲然一笑,道:“找你陪我喝酒啊。” 于是便挨了叶萧然的骂:“都什么时候了,还喝酒?一天不喝能死吗!” 韩非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叶萧然往后退了一步:“喝酒还挑地方?你这人哪有这么讲究。” 韩非觉得叶萧然对自己的生活态度有很大的误解,郁闷地垂着桃花眼道:“我可讲究了好不好!” 叶萧然再不想听他多做解释,于是败下阵一般点了盏灯,交到韩非手里道:“你带路便是。” 韩非于是眉开眼笑,见叶萧然穿得少,环顾了一番她的屋子,道:“夜里天气凉,你还是多穿一件,免得落了风寒又怪到我头上。” 叶萧然一个眼神送过去,韩非抖了抖,急忙抹黑地辩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怪到我头上……我也是很乐意的,但是不能因为这样就,就……”叶萧然歪了歪头,眼中闪着光:“就如何?” 见到叶萧然略带调侃的神色,韩非清了清嗓子,道:“萧然,你消遣我。” 然后便见叶萧然一转头,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片刻即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所谓有仇必报(三) 韩非在前带路,将叶萧然带到了王宫中。 月光印在湖面,偶尔有飘落的枯叶将之打碎,片刻后复又平静,一派萧瑟。 叶萧然不解道:“皇宫富丽堂皇,怎么还有这么一个破败萧瑟的地方?” 韩非走在她前面,始终离她有一步之遥,听到叶萧然问,便十分自然地回答道:“这是一座冷宫,也曾喧嚣一时,炙手可热,只是现在确实很冷。” 长廊蔓回曲折,早已布满灰尘与枯叶,叶萧然一手提灯一手撩起裙角避过几处堆得厚实的枯叶堆。她的裙子是前两日韩非送她的,据说是新郑城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她先前没穿过,今日本是心血来潮换上试试,便遇上韩非邀她到这种地方来。 于是她有些不高兴,脸上神色也冷了几分。 韩非似是看出来了,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她走过来,侧过头微笑道:“怎么了?不太高兴的样子。”再看到她的衣裳,嘴角笑意更深,夸道:“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萧然穿这一身裙子,比从前更好看了。” 他的确是会说话的,方才一句话中不仅夸了自己,更是夸了叶萧然。哪个女子不爱听恭维话,就算是叶萧然,听到韩非这样与自己说,也不由展了展眉头,骂道:“贫嘴。” 韩非却道:“这是我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叶萧然不理他了。 姑娘的脾气难以捉摸,韩非与她相处这些日子,尚且未能摸清她的性子,是以不敢太过拿大,又将话题扯回来:“这里曾经是郑国的王宫,原本属于一位不可一世的君王霸主。” 叶萧然果然又理他了,接口道:“霸主,你是说——郑庄公?” 郑国第三代国君,春秋第一位霸主。 男子迎风而立,带了不少凉意的夜风将他的发带亦吹得飞扬,叶萧然似是有些不忍心,将烛灯放在地上,解下自己的外套斗篷,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韩非一愣,竟是一把握住叶萧然的手,女子的手略有些冰凉,他笑了一笑,复又将斗篷还给她,甚至替她裹了个严实,笑道:“多谢萧然好意了。” 叶萧然微微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 韩非回身,遥遥望着湖中央的一座小岛,岛上有一株巨树,秋日之时却还开着娇嫩的花朵,花瓣随风与树叶一同飘落,有几片飘得极远,到了他们面前。 他捏了一片花瓣,道:“禹王窥天机而受神策,分天下为九州,集四方鬼神之力,铸造九鼎。天子威严之所,国家社稷之重,楚庄王向天子询问九鼎的大小轻重,看似轻描淡写的问题,却使天下诸侯震惊。” 诸侯王已然不将大周天子放在眼中。 “天子已死,诸王纷争。” “的确如此。当年郑庄公的崛起,就是乱世的开端,而一切的根源又都在这冷宫之中。” 说到此处韩非话音一收,眯着眼睛看向叶萧然。叶萧然歪了歪头,隔了许久才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韩非便笑,尴尬道:“萧然你好歹问一问——否则我们的谈话很难进行下去。” 叶萧然十分诚实道:“问什么?” 韩非一掌拍在额头上,哭笑不得道:“罢了,我自己说吧。” 叶萧然欣然接受。她本来就不喜欢打断旁人的讲述,何况韩非说的这件事一定是十分重要的线索,是以她并不插话,没想到韩非是个喜欢与人交流的人,若是她没些反应,韩非还以为她对此没有兴趣。 “很多人都好奇,当年郑国能迅速崛起的力量来源。” 这一次叶萧然很配合,问道:“是什么——你难道知道?” 韩非浅笑,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也很好奇啊。” 叶萧然随即兴意阑珊:“原来你不知道。那你还在这里啰啰嗦嗦说了半天。” 见叶萧然对自己有所误解,韩非急忙为自己解释道:“我已经尽量简明扼要了呀。”叶萧然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了动眸子道:“喝酒?” 眼见误会越来越大,韩非不得不把话挑明了说:“我举杯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喝酒呀。” 说着便转身往冷宫深处走,叶萧然见他要走,顺手提起地上的灯跟了上去,边走边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韩非现在快要委屈死了,垂着漂亮的桃花眼道:“怎么还加了个‘又’呢?” 叶萧然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打了多少鬼主意自己心里没点数?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看你都不急,我还替你急什么——我走了。” 说着就转身,却并未挪动步子。 韩非当然知道叶萧然不过就是威胁威胁他,并不会真的就走,但是为了不让姑娘继续生气,他解释道:“这次打鬼主意的,不是我,而是夜幕、姬无夜还有天泽。” “那你跑来这里干什么?太子不用救——不用救……”话到末尾,叶萧然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回头愣愣地看着韩非。 韩非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亦回头对她浅浅一笑。 ***** 两人继续深入冷宫,夜色中透着些凉意,将本就萧条的地方,变得更为冷然。 叶萧然身为前鬼谷传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天泽虽是大费周章绑架了太子,而他这么做必然有其目的所在,只要想明白了目的,一切作为掩护的手法也就不攻自破了。 那么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 韩非此人虽然十分啰嗦,但是在这关键时刻,他绝对不会专程讲一些废话,是以天泽目的的线索,应该就在他方才讲的那段话里。 按照他们先前的推测,应该就是姬无夜手下的夜幕把天泽从牢中放了出来,而天泽攻破太子府也不过就是声东击西的伎俩,为的是让姬无夜以营救之名,名正言顺地把禁军调走。 那么调走之后呢? 调走之后当然就是王宫守卫空虚,不在太子府的天泽与驱尸魔可以趁虚而入。 以天泽的手段,如果只是为了复仇,完全不用这么费力,直接把太子杀死就可以——何况,杀死太子并不能解决问题。 所以太子只是一个筹码,或者说只是一个分散他们注意力的无用之人。 那么他要什么?韩王——或是韩国? 不过看起来都不是如此,根据韩非方才所言,这座冷宫中似乎藏了不得了的东西,天泽的目的会不会是这里? 他要复国,需要大量的钱财和力量,那他会不会也相信了郑庄公雄霸天下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力量在支持他? 叶萧然忽然一眯双眼,闪身拦到韩非面前,厉声向一处道:“什么人!” 韩非一惊,他显然是没有发现已经有人接近了他们。 暗处走来之人身形高大异常,一头不常见的深蓝长发,眸色血红,一条手臂上布满蛇纹。 “直觉属于女人,但并不属于一个即将要死的人。” 来者百越天泽。 韩非从叶萧然手中接过灯笼,缓缓上前几步,故作了轻松的模样,道:“一个即将要死的人,等待一个死过一回的人,这样的会面不是也很有趣吗?” 两人相对而立,夜风扬起二人的衣角。 叶萧然就站在韩非身后不远处,暗暗责备自己未能看穿韩非的心思,竟然没有带武器过来,若是天泽要出手,她该怎么保护韩非? 韩非轻松道:“你是来复仇的,还是为了当年断发三郎追寻的宝藏?” “我只是来证明一件事——种下了因,就会收获果,时间掩盖不了真相。” 韩非仍旧不紧不慢,似乎对面站着的并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百越废太子,而只不过是个可以谈天的对象。 “那么你是否明白,当初你之所以没有死的因,而现在又被复活的果?” 天泽身后缓缓腾起几条铁链,每一条铁链上都有一枚雕刻精细的蛇头,栩栩如生之模样,让叶萧然差点就要以为他是真的带了蛇过来。 一瞬间剑拔弩张。 韩非却还是逍遥镇定:“我并不一定是你的敌人。” 的确如此,天泽虽然是姬无夜放出来的,但他也是被姬无夜和血衣侯关进牢中,是以他对姬无夜他们的仇恨必然深入骨髓。但是对韩非不同,韩非不仅没有参与过征战百越,更是没有将他囚禁,更何况,韩非现在与姬无夜敌对。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有时候也可以是合作伙伴。 叶萧然差点就要以为能够松一口气,不料天泽却继续道:“流沙不一定是我的敌人,但是百越一定会摧毁所有的障碍——” 韩非忽然愣在当场,毫无征兆,叶萧然回头,眸子骤然一缩。 那个驱尸魔,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们,并且对韩非施以咒法。 叶萧然一怒,从地上踢起一块碎砖,一脚向驱尸魔踢过去。 这样的攻击对他来说当然是无效的,不过叶萧然也并不是想伤到他,不过是想打断他的咒法,以解韩非之困。 她是一个剑客,没有剑就像是削弱了她大半的实力,此时两人处于十分被动的状态。 不过好在叶萧然在金台夕照之时尚且学了些拳脚功夫傍身,她略一思索,便猱身而上,飞起一脚踢向驱尸魔。 这一脚的速度并不快,驱尸魔一把握住她的脚腕,欲将她拎起来狠狠摔到地上。然这是虚招,见驱尸魔中计,叶萧然飞快地踢起另一条腿,正踢在他胸口。 驱尸魔立刻一松手,叶萧然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在地上。 天泽见状,一招手将背后的铁链纷纷招来,叶萧然见韩非有危险,急急一转头。未曾想这是两人的计谋,就在叶萧然准备将韩非拉回来的时候,驱尸魔一掌打在她背后。 叶萧然脸色一变,当即吐了口血。 “萧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所谓意料之外(一) 叶萧然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韩非在她的脸上读出了“找死”二字。 韩非知道叶萧然一向不好惹,而动了怒的叶萧然更是连碰都碰不得,他忽然有些心疼驱尸魔——这个不识趣的毛孩子竟然将叶萧然惹着了,看来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叶萧然抹了抹嘴边的鲜血,却也只是停留在眼神凶狠上。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她并没有带武器过来,而面对天泽和驱尸魔二人,她不敢托大。 韩非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这动作看在天泽眼中甚是暧昧不清,于是他调侃道:“你很在意她——不错。” 话音刚落,就见四面八方来了不少身着银甲的士兵,看装束是韩兵,叶萧然想这应该是韩非安排好的。 果然见韩非一脸志得意满,显然是算好了时辰的。 叶萧然松了口气,既然来了士兵,那必然是有武器的,当然也不指望他们能打得赢天泽。 韩非笑了笑:“迎接你这样的朋友,没有些准备,未免是愚蠢的。” 天泽竟是快要笑出来:“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我,才是真正的愚蠢。” 叶萧然随手从一名士兵腰间将剑拔出,急忙对韩非道:“韩非——别让他们出手!”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最里面一圈的士兵已经执着长矛向天泽攻击,然而天泽却并不为之所动,只一微微的转身,便将众人击退。 而驱尸魔便在此刻念动咒语,从地底召唤出数只蛊虫。蛊虫顺着士兵的盔甲爬进去,随即那些倒地的士兵就成为了被驱尸魔所控制的行尸走肉。 叶萧然气得要死,冷冷瞥了韩非一眼,责骂道:“你是不是没有调查过天泽的底细,就敢这样乱来?” 韩非愣了愣,默默低下头不敢反驳。 叶萧然无奈,摊上这样一个人,她还能怎么办?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卫庄为何总是不与韩非讨论作战方案便独自行动——的确没有必要,这个人的身边总是存在各种各样的危险,要保护他,只能挥剑而上。 眼见天泽的攻击悄然而至,叶萧然一把将韩非打退,转了转手中的剑,迎面一剑劈了过去。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那一剑还未至,叶萧然就看到不远处一个暗黑的人影站在高处的石柱上,肩上破碎的披风扬在风里,一头白发如雪,而他的眼睛上竟然蒙着一层布。 这是什么人! 虽然此人身上有杀气,但是叶萧然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杀气并不是针对自己与韩非的。她忽然间想起来,先前在紫兰轩,兀鹫放暗器偷袭的时候,在她昏过去之前,也看到了这样的身影。 是同一个人。 似乎每次韩非遇到危险,都会有这个人出现——是专程来保护他的么? 忽然她眼前一黑,不过片刻的功夫又恢复如初,只是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而天泽也跪倒在地,似乎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叶萧然将剑收到背后,愣愣地望着方才黑影出现的方向。 “萧然小心!” 叶萧然这才回过神,反手一剑斩向来敌,被驱尸魔控制的士兵应声倒地。她送了个极冷的眼神给韩非,道:“不会打架就让开些。” 韩非面露无奈尴尬,刚想说“我也没地方退”的时候,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寒风袭来,下意识回头便见一个肤色油绿的士兵离自己不过几尺的距离,吓得刚想大叫,却意识到此时不该影响叶萧然,复又闭嘴。 但是他并不担心,毕竟下一刻,卫庄的鲨齿便如约而至。 那人眸中带了微微的冷,嘴角却又向上勾起,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受人操控的僵|尸,而是一群已死之人。 卫庄嫌弃地问韩非:“你的作战方案,是不是就是等我来解决?” 叶萧然亦是没好气地看了韩非一眼。 韩非理直气壮地说道:“在我的计划里,你没有迟到。” 仿佛一切都在他计算中一般,实则他们三个心里都清楚,如果卫庄来晚哪怕片刻,叶萧然和韩非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完好地站在这里。 既然卫庄到了,也算是解了二人之困,韩非急忙将叶萧然拉到自己身旁,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好几遍,还是不太放心地问道:“你要不要紧?” 叶萧然心说真是问了句废话啊,若是不要紧,还要卫庄来做什么? 韩非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无用的一句话,随即愧疚道:“对不起。” 叶萧然挑了挑眉毛,问道:“对不起什么?”韩非道:“我……今日我来此就是为了引出天泽,却未先与你说明,害你受了伤——对不起。” 说罢居然不敢看叶萧然似的低垂下头。 叶萧然微微眯起眼,似乎是被夜风吹得睁不开眼,她沉默了许久,才道:“没什么——下一次你或许可以尝试相信我。” 韩非猛地一抬头,桃花眼中掩饰不住满是诧异,他从来没听叶萧然承诺过什么,但是这一次,这一次她对他说“你可以尝试相信我”。 叶萧然眨着剪水秋眸,嘴角带了些笑意。 韩非终于也笑,拉着她的手亦紧了紧:“好。” ***** 所谓人生在世,总不知意外与明天哪一个先来——约莫说的就是此时的红莲。 她本是在自己宫中先来无事,随意写写画画,父王也交待过她,最近新郑城中不太平,没什么要紧事就不要随便走动。 后宫中本就无趣,何况韩非最近要解救太子也没空陪她。 然今夜似乎有些不同。 她跟着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往冷宫跑过去,竟然真的见到数十年未曾有过什么人的冷宫中,围满了士兵。 她提着灯躲在一面残破的墙壁之后,等到士兵都散去,果然见到了韩非。 红莲高兴地提起裙摆,冲韩非喊道:“哥哥!” 却见韩非脸色一变。 她不知哥哥是何意思,但多年习武带给她的敏锐感觉却告诉她,身后有危险。 脖子上忽然一疼,随后她便晕了过去。 卫庄闪身上前,驱尸魔扬了扬法杖,便与天泽一起带着红莲消失无踪。 叶萧然愣了愣,心说小公主什么时候来不好,非要这个时候来添乱? 眼见亲妹妹被拐走,韩非急吼吼赶到卫庄身边,却见周围的士兵都已经倒在地上。卫庄道:“是天泽所为,士兵们没能拦住他。” 韩非慌不择路,随便拖起一个士兵就问:“告诉我,红莲公主被带往了哪个方向?告诉我!” 士兵当然无法告诉他。 叶萧然堪堪赶到之时,就听卫庄淡淡道:“向天泽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在撤离的时候留下痕迹的。” 话虽冷漠,但是却不无道理。 卫庄实则与天泽是同一种人,是以才会如此了解他的出手方式。 叶萧然在一旁沉默,因为她看到韩非在颤抖。 是在害怕吗? 要救太子原本就有压力,不过好在事态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红莲不是——红莲被带走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他根本想不通为何红莲此时,会出现在这座冷宫中! 不过这只是片刻的功夫,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睁开眼睛问道:“卫庄兄,你深入太子府,得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吗?” 卫庄默了一默,像是在斟词酌句,然后他问韩非:“你听说过苍龙七宿吗?” 苍龙七宿,占星之术。 天之四灵,以正四方,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又称苍龙七宿。 天泽对死而复生的兀鹫使用巫术盘问,正好提到这四个字,而兀鹫曾经的身份是断发三郎,而逼得他一定要出手的事,正是与当初百越火雨玛瑙案中涉及的一个宝藏有关。 “所以苍龙七宿是解开一个巨大宝藏的谜题?” 叶萧然却不这样想,虽说苍龙七宿谜题的背后必然藏有一大笔宝藏,可韩非先前也提及过,郑庄公雄霸的天下的那段时间甚至是之后百年,都有人在推测他雄起的背后,是否有神力相助——如果天泽也对此笃信不疑,那么他很有可能,是为了苍龙七宿中的那股力量而来。 “有一个问题。”叶萧然忽然道,“天泽此次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居然选择撤退,有些不合常理。” 韩非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正好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便问:“萧然你怎么看?” 叶萧然托了托下巴,想起方才的情形,天泽像是投鼠忌器,对什么东西有所忌惮。 “他极有可能被控制了。” 姬无夜敢把他放出来,必然是有办法控制他,绝不会任由他为所欲为。否则以天泽的力量与性格,出来之后第一个报复的必定会是姬无夜。 如此一想也就都说得通了。 所以,无论天泽有何打算,他都需要首先将自己从夜幕手中解脱出来——而这一点,正是韩非他们可以钻的空子。 卫庄见韩非再度意气风发,于是十分贴心地提醒他:“你的脆弱环节,红莲公主在他们手里。” 一语中的。 韩非果然又起焦虑,瞪着眼睛上前两步,急道:“你知道红莲?把她也调查过了!” 随后他觉得自己疏忽了一些地方,又转头看向叶萧然。 叶萧然耸了耸肩,道:“我和他的关系还没有好到无话不说。” 韩非果然又看向卫庄,卫庄瞪了叶萧然一眼。 叶萧然这才无奈地向韩非这个护妹的好哥哥解释:“你们这么亲密,我和卫庄都还没瞎。” 后半句话说得不太好听,但是卫庄不得不承认,的确就是这样。 韩非深深叹了口气,前所未有的惆怅。 云层渐渐散去,透出被掩映的月光,丝丝缕缕落在三人身上,叶萧然忽然觉得有一种深寒入骨之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所谓意料之外(二) 张良和韩非离开冷宫,叶萧然与卫庄自然也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 走在路上,叶萧然忽然问卫庄:“他暴露了自己在意的东西,那么你呢?” 卫庄少有地顿了一顿,侧过头,眼神泛着冷意:“什么意思。” 叶萧然剔着指甲回忆方才的情形,随后与卫庄道:“如果你不在意红莲公主,刚才第一个冲过去的人应该是我。” 卫庄面无表情地否定了叶萧然的想法:“因为你受伤了。” 言下之意是,如果你没有受伤,我当然会把这个机会让给优秀的你。 叶萧然故作惊讶:“啊,原来你关心的是我,真让我惊讶。” 卫庄斜了她一眼。 叶萧然当然不怕他,于是继续道:“所以你还是很关心红莲的。” 卫庄不想在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上继续下去,硬生生将话锋一转,问道:“你也很关心韩非。” 他终于也成功地将叶萧然逼急,叶萧然皱着眉瞪他,脸上似乎还起了红晕,一副有话却不愿说的样子。卫庄忽然觉得,她的这副神情,应该让韩非看看。 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在某些事情上绝不应该互相伤害,于是很有默契地同时闭嘴。 过了一会儿,叶萧然才又问道:“现在呢,你准备去哪里?” 卫庄懒得理她,加快了脚步走到她的身前,叶萧然也不生气,随即跟上他的脚步往宫中走。 宫中? 叶萧然歪了歪头,她来过一次王宫,约莫知道些王宫的分部与构造,细细一想卫庄走的方向似乎是那个娇憨小公主的住处。 她瞬间明白了卫庄的用意,兀自一笑——原来卫庄也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冷淡,他对红莲公主还是很在意的。 果然是韩王最宠的小公主的住所,雕梁画栋皆是精致无比。庭院的布置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几条蜿蜒的小道通向一处小亭子,而亭子周围种了几株树,正是花开时节,浅粉色的花瓣随风落在道路上,几乎将路都铺成了粉色。 卫庄也不迟疑,就往亭子中走,叶萧然顿了顿脚步,也往里走。 亭中有一张小桌案,上面零散放着几张画,叶萧然扫了一眼,都是些随意勾勒的花瓣,便也不在意。 她倚在柱子上,懒懒散散吹着夜风,顺便看看卫庄在做什么。 而卫庄愣愣地站在桌边,夜风拂过他的发梢,也拂过他的衣角。他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叶萧然瞧过去,似乎是一个手镯。 他要找的应该就是这个,拿到手镯之后他便转身,与叶萧然道:“走了。” 然而他的话却并没有说完,大概是拿掉了重物的原因,原本被压着的纸都随风散开,将最下面的一张画露了出来。 卫庄愣了一下,将画拿到面前,叶萧然鲜少见他对什么东西如此感兴趣,于是也凑上去看了看。 随后她便明白了卫庄愣怔的原因——画上勾了一个少年,眉目高挑轮廓锋利,几缕发丝拂过脸庞。 这画的分明就是眼前这个少年。 叶萧然忽然有了坏心思,踱着步子往卫庄身边靠了靠,道:“画的是你?” 卫庄皱起眉头,心说这不用问也能看出来吧。 叶萧然见他不回答,继续打趣道:“好端端的红莲为什么画你啊——你们见过面吗?” 卫庄一拍桌子,脾气之大将叶萧然都吓住了,他开口,语气冰冷:“你话太多了。” 在他的印象里,叶萧然从来都不是话多之人,正经话都是三两句说完,闲话更是不会多说——可是今夜她似乎管的有些多了。 “哦。”叶萧然恢复常态,脸上复又是没有表情的冷冷模样,“不问了。” 卫庄将画卷起来塞进袖子中,握着那枚镯子与叶萧然道:“我要去见一个人。” 言下之意是如果你没有什么事情,就可以先回去了,不要来打扰我。 叶萧然耸耸肩,与之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 夜深之时,几人陆续回到紫兰轩。 从王宫回来,韩非与张良皆是一脸惆怅。 由于韩王无法得知外面的状况,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可见夜幕的落子布局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这不是一局棋,而是一场赌博。” 叶萧然瞥了卫庄一眼,并不说话。卫庄也不客气,直直走过来坐在桌边,拿过韩非的酒喝了一口。 韩非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卫庄说的不错,这场赌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本以为姬无夜与太子为一系,想要借此次百越天泽事件打压韩兄震慑朝野,却不想竟然是——” 话到此处张良却忽然闭口,韩非站在窗前,迎着幽幽的月光,道:“子房怎么不说下去?” 说话是一门艺术,不是所有的话都要说出口。坐在屋中的人都是聪明人,张良的话中是什么意思,大家也都明白。 如果韩王身死,太子就会即位——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假设。 韩王虽然有些糊涂,可他也还懂权利的制衡——姬无夜虽然权倾朝野,但他还有政敌,有韩宇韩非,还有相国张开地。 但是太子不同,他已经被姬无夜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果他即位,那么姬无夜在朝中的地位将会无人能比。 张良问道:“所以太子的危机只是一个假象?” 叶萧然托着下巴想了想,否定了张良的想法:“他不一定是真的安全——假戏也可以真做,天泽给我的感觉,是一个狂起来就无人能控的人。” 而且可以换个思路考虑,太子一死,谁是直接的获益人。 自然是韩宇。 那么如今的重点便在于,韩非会选择哪一种结果? 叶萧然垂了垂眼,说道:“无论选哪一种,他都是牺牲品——他没有选择了。” 卫庄点了点头:“这就是他手中这杯酒,迟迟没有喝掉的原因。” 韩非听卫庄这样诋毁自己对酒的执念,竟是一口气将酒喝了个干净,叶萧然见状欲拦却没拦住,于是十分责备地瞪了卫庄一眼。 卫庄却像没事人一般耸着肩膀。 叶萧然懒得理他,继而转向韩非,语气冷冷道:“往后你再喝得这么快,可别怪我紫兰轩不接待你。” 韩非握着酒杯歪过脑袋,笑眯眯地对叶萧然说:“萧然的关心真是让我十分受用。” 弄玉掩嘴轻笑一声,被叶萧然瞪了一眼,复又正经起来。 “固然左右为难是很被动,但是若是换一个角度看,是不是也意味着,处在最有利的位置?” 卫庄和叶萧然显然都不这样想,互视一眼过后,两人都用同样鄙夷的神情蔑视韩非。 韩非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尴尬之余有些委屈。只有张良配合他,问道:“韩兄有何妙法?” 他感激地瞧了张良一眼,于是说道:“既然我处在天平的中间,那么是否恰恰是平衡左右的仲裁者?” 受到了两人的共同打击:“自我安慰。” 韩非快要气死了,他记得从前叶萧然和卫庄的同步程度并不是这么高的,不知何时开始,两人一起处处针对他,无需通气十分默契。 果然还是鬼谷弟子比较亲啊……虽说萧然已被逐出师门,但好歹在鬼谷待过三年,思考问题的方式和卫庄都是一样一样的。 “唉,你们都不支持我……子房,我们去平衡平衡。” 说罢拉着张良的袖子气呼呼地走出紫兰轩。 弄玉见状识趣地起身离开,留了叶萧然和卫庄两个人在屋里看月亮。 当然他们两人对月亮都没什么兴趣,又对对方没有兴趣,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总会有许多意料之外的事——你觉得接下来,他会如何做?” 叶萧然靠在窗边,吹着微冷的风,听到卫庄问自己,才回过头。她并没有在意卫庄的提问,反倒是问道:“你不喜欢他的态度,因为太过乐观了?” “你不是也不喜欢?” 叶萧然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事情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按着他想要的节奏发展,你不觉得这也是他的厉害之处?” 卫庄冷哼一声:“运气好罢了。” 叶萧然不同意:“一次两次或许真的是运气,可次次都是如此——绝非一句‘运气好’就可以打发的。” “但是在这件事上,除了他刚才说的,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卫庄送过去一个眼神,叶萧然就愣住了——的确如此,不知韩非是故意漏说还是真的没有想到,那剩下的一种可能。 也是最可怕的。 其实太子甚至是韩王,都是可以出现意外的。 因为天泽的不确定性。他们并不知道天泽对韩王的仇恨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只有寻找宝藏复国这一个目的——如果他还有其他的要求,那么很有可能太子这一个筹码,并不足够。 何况如今已经出现意外,红莲公主被抓走了。 “掌握真正的主动往往比被动的乐观更有效。” 叶萧然皱了皱眉头,她说不清谁的方式才是正确,或许是韩非或许是卫庄,但如今行事之人是韩非,那么就按照他喜欢的方式来做。 卫庄见她不说话,又问道:“你更喜欢他的方式?” 叶萧然道:“当然不是……” 卫庄掐好时机打断她的话:“还是你更喜欢他这个人?” 叶萧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所谓意料之外(三) 叶萧然陷入了沉思。 卫庄的话也不知是不是无心,总之让她神思恍惚。 喜不喜欢韩非,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韩非与她之间相隔不止咫尺天涯,是一整个世界。 卫庄今夜似乎不太喜欢沉默,而自从他知道叶萧然的身份之后,叶萧然总觉得他对自己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虽说这种感觉时常让叶萧然觉得毛骨悚然。 “你……” 叶萧然以牙还牙地打断他:“红莲公主的事情,你不用在深入查一下?” 听到“红莲”二字,卫庄的脸色就变得不那么好看。 叶萧然继续调侃:“如果公主没了,对你可就是损失。” 卫庄恼羞成怒,浅色的眸子恶狠狠瞪她:“你都知道什么!” 叶萧然耸着肩膀,并不受他半点威胁与恐吓,眯着眼睛给了他一个眼神,意为“给你个眼神自己体会”。 卫庄从她的眼中体会出一些意思,转身就走。 叶萧然随后跟上。 卫庄有些意外,眼见叶萧然手臂上挽了两件袍子,便问道:“你也要去?” 叶萧然点了点头,将袍子递给卫庄,自己反手披好,带上兜帽。卫庄直白地表示自己不需要帮手,叶萧然也不生气,只是道:“我不太喜欢一个人呆着。” 卫庄斜眼瞥了她一会儿,再没说什么。 两人所到之处,便是新郑地牢。 牢中关了一天前被卫庄打败的无双鬼,叶萧然也懒得问他将无双鬼放出来有什么用,只管由着他胡来。 她跟在卫庄身后,避开守卫士兵溅出来的血,她的夜行披风是新定制的,不太想让它染上血。 卫庄微不可查地将眉头皱了皱,显然是对她这种故作矜持的行为感到不满。 叶萧然提了坛酒靠在牢房的墙壁上,冲他耸了耸肩。卫庄更为不满,道:“你不打算出手?”叶萧然瞪大了眼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你自己说不需要帮手的吗?” 好吧——和这个女人讲道理,卫庄选择再砍一个守卫。 叶萧然见状,反手将酒坛里的酒往身后一扬,又从墙上拿了个火折子下来,扔到了地上。酒一接触到火,立刻便燃烧了起来。 而这时,卫庄也已经将前路扫清。 两人配合十分默契,仿佛演练或是合作了许多次一般。 末了,叶萧然与卫庄站在屋顶上,吹着凉凉的夜风,看着无双鬼从牢中一跃而出。 叶萧然大概是困了,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呵欠,眼角沾了点泪。卫庄见状瞥向她,却见她虽穿了劲装,但并未携带武器,甚至是防身的小匕首都没有带,不由有些惊讶,便问道:“你……不带武器了?” 叶萧然将额前的碎发向两边拨开,脸上有些不耐烦的神色。末了她才意识到卫庄问了自己什么,侧过头去看他:“嗯,没有带。” 然后她就笑,和紫女不同,她的笑始终是浅浅的,没有一点温度。 她的睫毛长而翘,月光斜照在她脸上,将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而那双剪水般的秋眸在阴影中,格外明亮。 卫庄忽然觉得,韩非多半是喜欢这个女人。 虽然她脾气不好,又杀了紫女,但是她终归还是不错的一个姑娘——虽说直到现在,卫庄都不能合理地说服自己她有什么优点。 和——自己很合拍,算不算优点? 卫庄又很好奇,向她这样的人,静谧如水的模样,怎么会被江湖上认为是女魔头? 叶萧然眯着眼盯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不择手段也要杀了微生家全家?”不等卫庄回答,她继续道:“因为他们不守承诺,我父亲答应过他们谈判,可他们呢,在谈判前三天杀到金台夕照,叶家完全没有准备——否则你以为凭叶家的水平,怎么可能会败?” 这是她头一次在卫庄面前主动说起彼时的旧事。 “所以我杀他们——用他们对付叶家的方法,一把火烧了微生家。”叶萧然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从金台夕照逃出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怕火,放火烧微生家的时候,我几乎奔溃。” 卫庄忽然想到,先前新郑街道起火,她会蜷缩起来哭,可方才杀进牢房,却是她亲手放的火。 ***** 太子府注定难熬的一夜。 营救太子不过是一个借口,或许最急着救太子的人,反倒是最想让他死的。 墨鸦蹲在房顶,暗暗咒骂了卫庄一番。 眼见院中茂盛的树丛间站了一个人,墨鸦借助良好的眼力,片刻就将那人分辨出来 ——韩千乘。 韩宇派给韩非的神射手,百里穿杨的功夫得心应手。不过此时他不在前院与僵尸作对,跑到后院来做什么? 墨鸦眸色一沉——韩宇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正欲起身,却觉胸前一阵剧痛,迫不得已又蹲了下来。 虽已隔离大量毒瘴,然百越之毒不同于中原,用中原的药物隔绝,并不能完全起到作用。 身后的瓦片有细微轻响,这个脚步声墨鸦十分熟悉。 白衣的小少年站在夜色中,像是格格不入的高贵小公子。 “你够快吗?” 小少年一扬眉毛,似乎是在说,这还用问? 墨鸦轻笑,也是——这个小毛孩的脾气他十分清楚,高傲不服输,却又十分温柔。 至于温柔是不是一个褒义词,墨鸦也不知道。 “够快的话,就去阻止他刺杀太子。” 话一说罢,便见一道浅色光芒一闪而过。墨鸦在屋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白凤是唯一能跟得上他速度的手下,年轻又好胜,可谓未来可期。 然他实则并不如此希望,白凤还是个孩子,从小便是血水中长大的,可他很善良,善良得有时候他都要敲着他的脑袋破口大骂。 如此善良温存的一个孩子,怎么能让他被夜幕染黑? 墨鸦始终有一种直觉,白凤不会永远属于夜幕——总有一日他会挣脱所有枷锁,世间再无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他。 ***** 叶萧然困得头疼,却不得不将睡梦中的弄玉叫醒。 吵人安眠不是一件好事,不过弄玉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小姑娘穿着妥当,显然是一夜未眠。 叶萧然反倒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也不用她多费功夫,直接可以将韩非安排的任务告知于她。弄玉似乎就是在等她到来,见她来了,冲她微微一笑:“紫女姐姐。” 叶萧然扶了扶额头,想驱逐一些困意。 弄玉心领神会,倒了杯茶递给她。 茶水是凉的,叶萧然却格外受用——凉茶提神醒脑,她一口饮尽。 “弄玉,你要入宫。” 弄玉一讶,神色却无变化,只是问了一句:“入宫?” “对,很难,但是你必须去。” 叶萧然与紫女最大的不同便是,紫女擅长用温柔缓和的语气与人说话,叶萧然却不是如此,她喜欢用最简洁的方式解决问题。那些无谓的安慰或是说服,在她看来并没有多少用处。 既然是流沙的成员,又是流沙的任务,她没有理由不接受。 当然,叶萧然知道她必然会接受。 “弄玉愿为公子分忧。” 实则此举兵行险着,以弄玉的江湖经验,送上战场只有一死。 “我并不希望她涉险”——彼时韩非是如此与叶萧然说,却被叶萧然无情戳穿他的面目。 “既然不希望她去,又为何要交付这个任务?”叶萧然的眸子眯起,眼神锋利,“你是想用这一点,来让她更心甘情愿地为你卖命吧。” 政客皆伪善,在她眼中并无区别。 韩非却道:“并非如此。” 叶萧然挑着眉毛看他,希望得到他的解释。 “我之所以将这件事告知于你,是希望你为她权衡一二。”韩非微微垂头直视她,“如若你觉得不可行,便不要告诉她了。” 末了添上一句:“因为我信任你。” 叶萧然差点也要被这个家伙说动,然而转念一想,又道:“做决定的是她,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将你的话传达,至于她如何想,是她的事情。” 弄玉神色坚定,眸中闪过一道光芒,叶萧然见状,竟是叹了口气。 她终究还是有些心软,道:“你只是负责观察,在没有下一步指示之前,不要擅自行动。” 张良却在此时赶来:“恐怕太子已被转移。” 叶萧然望着窗外,淡淡地“哦”了一声,这样的结果她不是没有想过,并不出乎意料。 张良继续道:“姬无夜和四公子非但没有成功,反倒起了冲突。” “韩非下得一手好棋,如果你没有拉拢韩宇,姬无夜必然扶持太子登基——这是很糟糕的结果。” 反之,韩宇将会成为赢家。 叶萧然的脸映在熊熊火光中,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这一晚无论发生了多少事,第二日的太阳,终究还是会升起来。 韩非……他果然算的不错。 只是如今尚且还有些变数,韩王处在宫中并不清楚外界事态,而造成这样的情况,极有可能是四凶将中的潮女妖所为。 潮女妖蛰伏深宫,此次韩非决定铤而走险将弄玉送入宫中,也是为了打探清楚潮女妖的身份。 实则叶萧然觉得她的身份并不难打听,她曾与卫庄分析过,潮女妖能时时在韩王耳边吹风,便说明是韩王得宠的夫人,宫中盛宠不衰之人统共不过那么几个,一一排除之后,剩下的那一个,必然是潮女妖。 以叶萧然的情报收集能力,此时她怀疑的人选,只有一个。 那便是明珠夫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所谓英雄救美不成 寒夜凄苦,冷宫中落叶瑟瑟。 张良跟在韩非身后,满脸都是不情不愿,两人走了一阵,张良终于抱怨道:“韩兄之前不是才和紫女姑娘造访过冷宫,怎么又拉着我来了?” 韩非后背一抖,顿了顿脚步才转过头,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尴尬,他挠着脸道:“这个……她觉得上回的酒喝得有点惊险了……” 说罢急忙抬步往前走。 张良提着灯站在后头,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应该约不到第二次了。” 韩非悻悻,心说我约不到她,你看起来挺高兴?有没有为兄弟出谋划策的自觉! 冷宫中空旷无比,见韩非止步不前,张良问道:“你们就是在这里遇到天泽的?” 韩非默了片刻,才道:“我们以为天泽的目标是父王,但即便天泽和他的手下身手非凡,想凭两人之力行刺一国国君,不是太任性妄为了吗?” 张良会意:“这里也是天泽的目标。” “这座废墟,有什么吸引着天泽?” 实则此处废墟,也不尽然是废墟,倒塌的宫墙嶙峋,透过层层断裂的石柱,依稀能瞧见不远处的一座屋子。 那才是天泽的目标所在。 张良推开房门,只粗略一瞧,便已得出结论:“地上只有一个人的脚印,天泽没让驱尸魔进来。” 屋墙斑驳,木板的缝隙中透过几缕月光。 韩非将书桌以及书架打量了一番,道:“天泽从兀鹫那里得到三个讯息——火雨玛瑙,鬼兵借道,苍龙七宿——子房可能一解?” “火雨山庄惨剧出自夜幕之手,天泽反来调查此案,看来他们的关系比看起来要复杂。” 韩非手中托着一卷竹简,正对着张良的那一根上,写着“庄公”二字。 张良道:“鬼兵借道是指郑国,郑国在郑庄公时一跃成为春秋小霸,天泽心在复国,难道这里藏有复国的契机?如果这是答案,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很有可能与郑庄公有关。三个信息看似毫无关联,抽丝剥茧地分析下来,却发觉可能只是一件事。” 借着月光,韩非四下翻找了几下,便道:“看来天泽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至少还没有来得及找到。” 张良点了点头,道:“天泽需要帮手,来完成他一个人不能完成的事情。” 韩非上前了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道:“我会遇到天泽,是因为他想让我遇到他。” ***** 叶萧然和卫庄走在路上。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和卫庄一起走夜路了,总之今日她本是好端端在嗑瓜子,忽然间有人踹开了她的房门,吓得她本以为是紫兰轩中喝醉酒了的闹事者,直到看清来者的一头白发之后,她的脾气才开始腾腾向上冒。 “赔钱”二字还未出口,就被卫庄的一句话堵住。 “跟我去救人。” 叶萧然根本就是懒得理他,心说要救人你自己去救,就你的本事还救不了一个人么? 见叶萧然无动于衷,甚至是打了个呵欠,卫庄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赶紧。” 叶萧然斜了他一眼,道:“你自己去。” 在一般情形下,能用打一场解决的问题,卫庄绝对不会动嘴。 如此情况下,卫庄的鲨齿在叶萧然面前晃了晃,还未完全出鞘,便见叶萧然已然换好了一身劲装,手中持了惊鸿剑。 正当卫庄感叹此人速度之快时,就听叶萧然一本正经道:“我们走吧。” 是以一炷香的功夫后,两人站在郊外的一处废墟前。 驱尸魔、百毒王,还有先前他们放出来的无双鬼——都到的差不多了。 叶萧然摸着下巴向驱尸魔闲闲地瞥了一眼,先前是她大意,未带惊鸿就和韩非去了冷宫,遇上驱尸魔和天泽,倒是让她受了伤。叶萧然一向不怎么信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辞,正想找个机会好好揍驱尸魔一顿。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然就今天晚上好了。 见她目光闪闪,驱尸魔心中竟有升起一阵强烈不安的预感。 不多时,便又有两人走来。 走在前面被绑着的小姑娘见到卫庄,竟是十分惊喜地喊了一声:“是你!” 叶萧然一眼瞟过去,却见卫庄不动声色。 “久闻流沙卫庄实力超群,不知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火快?” 红衣女子手上腾起一道火光,姿态甚是妖娆。 “你们的实力——” 卫庄的招式骤然发动,只是寻常人的眨眼间,他的剑锋便已逼到红衣女子的脖颈处,下一刻便可将其刺穿。 “也不过如此。” 红衣女子僵在原地,她本以为至少可以与卫庄过上三两招,却未曾料到竟是连一招都接不下。脑中虽是有夺路而逃的念头,身体却始终不受控制,只得僵立在原地。 身后却蓦然有人将她拉往一旁。 叶萧然语气不善,咬牙切齿道:“天泽。” “你很擅长劫掠女子,可惜上次走得太匆忙了些。” 天泽问道:“你是来救人的?你很在意她?” 卫庄答得无比干脆利落,几乎是在天泽的问题问出口后立刻的回答:“不,我不在意。” 叶萧然张了张嘴,头上冒了个问号。 怎么回事,什么口是心非,你不在意她还赶大老远的来救她?自己赶大老远过来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拖上我?你是有多不在意她? 卫庄看穿了她的心思,小声道:“我是把机会留给你的。” 叶萧然气得差点崩了自己的冰块脸,磨了磨牙道:“多谢你啊。” 天泽似乎是胜券在握:“像你这样的人,本不该忽略掉诱饵周围的陷阱。” 卫庄继续嘴硬:“因为这个陷阱很老套,可以被忽略。” 叶萧然觉得自己的脑仁有那么一点点的疼,瞪了眼卫庄后在心中怒吼,快闭嘴吧二狗子!你就是忽略了陷阱,是无意识忽略的那种! “我要带她走。” 叶萧然环顾了一圈,不知何时起,天泽的人已经对他们二人形成了合围。虽说她并不惧一战,而且以她和卫庄的实力,绝对不会落了下风,不过此回他们是以救人为第一要义,若是天泽再以红莲的性命为要挟,他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等等。” 沉默之中忽然有一人从地上站起来,娇蛮的语气激得卫庄与叶萧然差点抖了一抖。 只见红莲边走过来边道:“你刚刚说什么,说你不在意我?” 叶萧然顿了一顿,确认她是在与卫庄说话之后,随即露出了一副“英雄我敬佩你”的神情。 卫庄剜了叶萧然一眼。 “你怎么敢这么说话?” 听到此言,叶萧然却是一愣。她分明看见,盛怒之中的小公主,冲着她和卫庄摇了摇头。 这是……不要他们救的意思吗? 原来如此。 红莲虽与卫庄有过一面之缘,但却不知道卫庄的实力究竟如何,这两天被关在地牢中她必然反抗过,想来对天泽等人的实力也有一定了解。 小公主几经权衡,约莫是觉得卫庄和叶萧然联手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们,这才要制止他们二人出手。 倒也算是个伶俐聪明的小公主了。 只不过她是否有想过,如若今日卫庄和叶萧然没有带走她,势必她会再度回到地牢中,天泽的手段残忍,保不准会对她做什么。 想到此处叶萧然更为确定,这个小公主对卫庄是有什么了,而卫庄——面对如此聪慧善良的小公主,又怎么会没有一瞬间产生的情愫? 少年之时不识爱恨,第一眼便是一生的心动。 似乎也只有叶萧然看出了红莲的那些小动作,她正准备凑过去告诉卫庄的时候,红莲却又道:“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堂堂韩国公主!” 卫庄约莫受不了红莲的聒噪,板着张脸道:“我觉得你最好闭嘴。” 听到这里叶萧然忽然不想说了,她倒想看看这两人如果吵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而天泽众人也都是一副看戏的神色,惹得叶萧然甚至想兜售一番瓜子赚点小外快。 “大胆,你还敢叫我闭嘴?” 叶萧然和焰灵姬几乎是同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叶萧然心说,完了,小公主这是真的生气了——二狗子你快看,你能用一句话把她气到浑身发抖,你可真是个直男啊。 红莲一跺脚一转身,随即走到了焰灵姬的身边,边走还边道:“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叶萧然眼疾手快托住了自己的下巴,心说这情况不对啊,我们来救人难道还有经过人质的同意吗? 卫庄的脸色亦十分难看,眉间的“川”字都快能滴水下来。 夜风萧瑟吹过他的发梢,叶萧然觉得卫庄此时的心境也如同这断垣残壁一般凄惨。 焰灵姬还在一旁补刀:“人家可不愿跟你走哦,好没面子啊。” 小公主的脸鼓得像个包子,卫庄的脸黑得像块锅底。 天泽冷笑一声:“带回一个被怒火烧焦的公主,只会让事情更糟。” 说罢手一扬,于夜色中抛出一样物什。卫庄本来想接,却见那样东西是直直向叶萧然去的,下意识便皱了眉头。 叶萧然伸手一抓,便将那东西握在手里。她猛一抬眼,与天泽道:“想试我功夫?” 眼见意图被拆穿,天泽也没多大反应,只是道:“陷阱虽然老套,但依然会致命。既然我不杀你,就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叶萧然摊开手,手中是一个造型奇特的小瓶子,她递给卫庄看,卫庄却也是摇头。 “走了。” 既然天泽不想起冲突,选择直接放行,而他们暂时也无法从天泽手中带回红莲公主。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先回紫兰轩,再做打算。 两人齐齐转身,在众人目光之下离去。 “喂,你给我站住!” 卫庄与叶萧然都没有反应。 “你不救人啦!” 卫庄仍旧向前走,叶萧然有些不忍心,回过头与红莲道:“小公主,还委屈你多待几天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所谓布局精巧(一) 回去的路上,卫庄似乎走的比来时还要快。 叶萧然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以她来看,卫庄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要赶紧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想到这里叶萧然几乎就要笑出声,她从前怎么没发现卫庄是这么个别扭的孩子呢? “卫庄,哎卫庄等等。” 好歹她的话卫庄还是听的进去,听她喊自己的名字,卫庄当真乖乖停住步子,站在原地等她过来。 叶萧然跨着小步子上前,质问道:“你怎么回事?” 卫庄见她跟了上来,这才又开始走,不过这一回他倒是体谅叶萧然,走得并不快。 见他不说话,叶萧然继续道:“说好去救公主的呢?” 说到此事卫庄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好心好意去救人家,反倒被人一句话堵了回来,这算什么?他卫庄这辈子还没有这么丢人过。 何况叶萧然还用一副“你活该”的表情看好戏,卫庄现如今的心态都已经快要崩塌了。 “说起来小公主也真是厉害。”叶萧然叹了口气,“明明害怕得要命,还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方才她和你说话的时候摇头了你看到没有?分明就是怕你打不过天泽,让你暂时不要救她。” 卫庄猛然停住了脚步,侧头十分讶异地瞪着叶萧然。 叶萧然迎着他的目光,忽然觉得方才自己的话有点多了,立即抿嘴不再多说。 不想卫庄复又问她:“你说的是真的?” 叶萧然点了点头。 于是卫庄就不说话了,转身又加快了步子,丢下叶萧然就往紫兰轩走。 叶萧然追了一路,至紫兰轩时已然是气喘吁吁,她不由佩服起紫女来,穿了高跟的鞋子,又是如何跑这么快的? 两人在一直商量事宜的房间中休息了片刻,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韩非与张良也回来了。 韩非迫不及待夺过桌上的茶喝了好几口,才喘气道:“忙了一晚上,像是白忙活了。” 叶萧然瞥了他一眼,又狠狠剜了卫庄一眼,心说还行还行,也就是一晚上没睡罢了,不过好歹是看了一场戏。 “这个。” 叶萧然将先前从天泽手中得到的东西放在桌上,示意韩非。 韩非拿起瓶子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约莫想从里头嗅出些线索来,当然他不是狗,鼻子也没有狗那般灵敏,是以他不过是装模作样嗅了片刻,就将瓶子握在手中打量。 “在一场不公平的较量中,拥有最多筹码的人,却选择与对手交换筹码。” 卫庄话未说完,韩非笑吟吟地接口道:“那么他想得到的这个筹码,就比他所拥有的更为珍贵。” 叶萧然心说,你们能不能说点有用的,别总是在这儿装得高深莫测。 “这个瓶子的制作工艺很特殊,不是寻常人家拥有之物。” 韩非点头赞同:“这像是个药瓶,而材质,是专供于王室的陶土。你曾说过天泽可能是被某种东西所控制,而这——” 叶萧然懒得玩这种接龙的游戏,于是只是点了点头,向韩非示意自己与他想到了一处。 一旁张良倒是发现了什么,扯了扯韩非的袖子道:“韩兄你看。” 瓶子虽小,上面的雕花却是相当精巧,有一处正对着韩非,是两条交错在一起的巨蛇。 韩非的眸子动了动,道:“这是螣蛇。” 螣蛇是传说中长有翅膀的神兽,一半为龙一半为蛇,《荀子·劝学》中曾提到“螣蛇无足而飞,鼯鼠五技而穷”。螣蛇代表中央己土,主虚惊怪异之事,也主牢狱之灾。 张良又道:“此瓶雕刻精细,非上等工匠不可出,印文陶技艺始于百越,这让我想起火雨山庄以石料工艺闻名,百越一等工匠聚集其内。然而当年剧变,这些工匠便也消失无踪,也许……” “也许他们来到了韩国,并被某位身份尊贵的人操控,雕刻了此瓶。” 身份尊贵的人?叶萧然的脑内迅速闪过许多名字与信息,末了停在一人的名字上。 血衣侯,白亦非。 “既然你觉得瓶子来自宫中,不如让弄玉调查。” 韩非点头应下,复又与卫庄道:“卫庄兄,至于那些工匠……” 卫庄起身就走,目光直直望着前面,半分都没有留给韩非。 韩非有点心碎:“他还真是吝啬承诺。” 叶萧然实在怕他接着还会说些什么卖乖的话,捏起一块绿豆糕直接塞进了他嘴里,随后拍了拍手上的碎渣道:“聒噪。” 张良笑了笑便也离去,韩非喝了口茶将绿豆糕咽下去,这才站起身走到窗边。 朝阳已然升起,似是带了不少侵略的刺眼意味,韩非眯了眯眼,叹道:“真希望这样明媚的阳光,也能照到红莲身上。” 叶萧然一愣,脱口而出道:“对不起。” “没关系,这件事不怪你,是我们小看了天泽。” 韩非回过头,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疲倦,眼底也有了浅浅的淤青,他道:“总有意料之外的事情会发生,谁也无法料到全部。你能去救红莲,我很高兴。” “韩非。”叶萧然站起来,微微仰头看着那人,“别所有的事都只是你和卫庄承担,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剑,为你所向披靡。” 韩非愣了许久许久,桃花眼一眨不眨,像是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 直到叶萧然都已经不愿去计算过了多长时间,眼前的人忽然扯了她一把,随即她就撞在紫衣上。 那人紧紧地环着她,扑面的温热气息在她耳畔:“萧然……我舍不得。” ***** 叶萧然有点懵,韩非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自己吗? “韩非。”叶萧然唤他。 “萧然别说话。”韩非将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叹道:“就一会儿。” 那人的话中满满都是疲惫,外人面前再如何洒然无畏,他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会为自己的妹妹担忧,会因失败而伤心——他不像表面那样强大。 想到此处叶萧然心中竟隐隐作痛,抬手抚了抚那人的后背,安慰道:“韩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在她耳畔轻笑:“不是让你不要说话了么——这样我会太过于感动的。” 叶萧然将他推开:“不要脸。” 韩非却是叹气,脸上不再是平日里嬉笑玩闹的无奈,而是真正的落入深谷。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输——红莲陷入险境,我却不能帮到她半分!” 叶萧然眨着一双剪水的眸子,淡淡道:“这也不是你的错,韩非我再说一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韩非垂着眼眸,愣愣地望着地上一处光斑,道:“还不够啊萧然。” 叶萧然沉默。 韩非抬起头,柔和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眉目画得有些倦。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叶萧然疑惑:“说我?我有什么可说的。” 韩非挑了挑眉毛,像是笃定要听故事一般,道:“说说你当初为什么执意要杀正道那么多人——你难道不知道下场吗?” 她几乎未曾与人提过从前的事,说起来再简单不过,杀|人、放|火、一走了之——当初他们所谓正道是如何对付叶家的,她就如何一件件的还给他们,就是如此简单。 叶萧然默了片刻,不知该从何说起。 想了许久,直到将那些往事一一串联,直到她再度回忆起从前的不甘与绝望,她才道:“你真的以为那些所谓正派,就真的是正派了吗?彼时逍遥派与凝真门相斗,逍遥派不敌,请求云贵山庄出手调停。云贵山庄当然出面了,不过是在两败俱伤之时才堪堪到达,坐收了渔利。这就是正派所为,明明早就收到消息了,却始终作壁上观,无非是因为逍遥派与凝真门日渐崛起,微生云涵那老头子怕了,怕有朝一日他的正派之首位置不保了。” 话匣子一旦打开,叶萧然的话也多了起来,韩非甚至觉得她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干净了。但是云贵山庄素来行事端庄,在江湖与朝堂上名声都好,韩非觉得一下子不太能接受这样的内幕,挣扎着想为云贵山庄寻回点颜面,于是道:“你这样说……有凭证么?” 叶萧然透过雕花的窗向下望,王都新郑相对繁荣,青石板的街上往来行人客商不绝,或步履匆匆或神色淡然,皆是人间百态。 看了片刻她才收回目光,喝了口茶道:“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也不需要向你证明。何况除了这些,微生云涵在背地里做的那些勾当,你们也都看不见。” 韩非一惊,问道:“比如?” 叶萧然抬眼正视他,确定道:“比如勾结七国粮商、私下贩卖兵器、高价转卖药材,否则你以为仅凭他一届武夫,哪里来那么多资金维持一个巨大的山庄运转?”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这样清楚的?” 叶萧然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微微勾了唇角笑了一声,笑意冰冷无情,像是一种嘲讽。 “因为金台夕照也是做这些买卖的,放到台面上来做罢了。” 实则并无不对,乱世正值,不少家族都是靠这样的生意起家,继而风生水起。 韩非问道:“那在你杀了微生家满门之后,你觉得足够了吗?” 叶萧然自然而然地答道:“当然不够。” 随即一愣。 “所以啊。”韩非端着茶杯悠悠地望她,“我也还未做成自己想做的,我也觉得还不够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所谓布局精巧(二) 韩宫。 弄玉低垂着眉眼站在韩王寝宫外,不多时里头便走出一名宫女,手中捧着一个食盒——是弄玉方才托她送进去的。 食盒中尚且飘出丝丝缕缕的香气,站得进一些的守卫向食盒瞥了一眼。 看起来是王上对食盒内的餐点不感兴趣了。 弄玉将食盒打开看了看,鲈鱼还是完整的鲈鱼,正欲盖上之时,却发觉鱼眼睛不见了。 她想起先前胡美人的叮嘱,说是王上最爱吃鱼眼睛,还细细嘱咐她小心不要将鱼眼弄丢了。 弄玉不动声色,复又将盒子盖上,向宫女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快要至宫门口,却被人叫住。 木履在地上的声音铮然,弄玉转过身,来者一身时新的紫色长裙,将身材玲珑勾画。 弄玉眨了眨眼——明珠夫人。 “昨夜就在胡美人身边看到你,我道是哪来的妹妹这么标致——妹妹是要外出吗?”明珠夫人踱了两步,“外面现在四处凶险,可比不得宫内这么安全。” 似是意有所指,弄玉微微低着头,权当没懂明珠夫人话中之话。 青衣少年信步而来:“张良见过明珠夫人。” 明珠夫人挑着眉毛瞧了他一眼:“张公子,不知今日为何而来?” 张良不卑不亢,冲弄玉微微点头,道:“正是为了这位姑娘。” 随后便让开些位置,众人这才瞧见张良身后实则还有一人,青衣简装,长发挽髻,眉眼与胡美人有几分相像,却比她沉稳不少。 她像是有些畏缩,声音亦有些颤抖:“见过……明珠夫人。” 明珠夫人的眉头不由皱起:“胡夫人?” “适才宫中传话,舍妹有美食相赠,这位姑娘便是传送之人。” 明珠夫人仍旧是抓着不放:“原来是胡美人有物相赠啊——不知张公子是怎么得来的消息呢?” 张良正欲回答,胡夫人却立刻开口道:“回夫人,自夫君过世,府内营生困难,若非相府仗义接济,我恐怕……” 说罢垂泪。 张良把握时机,道:“良时时谨记祖父教诲,近日百越作乱,便自告奋勇陪同前来。” 明珠夫人明夸实讽道:“张公子果然出身贤相世家,他日也是国之栋梁呢。” “夫人谬赞。” 张良此番兵行险招,邀胡夫人一同进宫演戏,便是为了将先前卫庄和叶萧然得到的百越的药瓶子送入宫中交于弄玉调查。 入宫前叶萧然曾告诉过他,虽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明珠夫人是潮女妖的可能性十分之大,如若不遇上也就算了,一旦遇上,千万要小心。 能在韩王身边长宠不衰的,除了姿色艳丽,必然还有心机。 方才一见也的确如此,此人姿态居高临下,说话又处处带着试探,一眼望过去便有极不好相处之感。 张良与胡夫人坐上回程的马车,遥遥望着王宫大门渐渐闭合,心中不禁有了一丝寒意。 ***** “弄玉的消息断了。” 叶萧然从外面走进来,冷着的脸上居然有了几缕怒气。 韩非惊了惊,问道:“什么意思?” 叶萧然的一杯茶几乎是砸在韩非面前,韩非向后仰了仰,生怕茶水溅到衣服上。 “胡美人传过来的,说是那日给胡夫人送完糕点,她就不见了。” 韩非重复了一遍:“不见了?她可有遇上什么人?” 叶萧然点了点头:“在宫门口遇到了明珠夫人。我告诉过她进宫只是观察,没有指示不可行动——” 韩非一愣,随即又垂眸,叹道:“她是想为我们分忧。” “分忧?”叶萧然气势汹汹,“分忧她就连命都不要了?四凶将互通有无,我查过了,明珠夫人是白亦非的表妹。” 白亦非与明珠夫人的关系,韩非倒是也不知情,听叶萧然这样一说,又是一惊,道:“这么说难道……” 叶萧然一眼横过去:“万一弄玉被人发现,潮女妖在宫中不敢大动干戈,但万一将弄玉交给白亦非——依白亦非的手段,你说弄玉会怎么样?” 韩非眉目淡淡,话却透着残忍:“会死。” “没错。”叶萧然将茶杯移过来自己先喝了一口,“她经验不足,如若当真不幸死在白亦非手上,你说以白亦非的能力,多久就会查到紫兰轩?” 韩非沉默。 叶萧然的气还没有消,恼羞成怒地继续说教:“何况白亦非的手段你也不是没听说过,弄玉万一落到他手里,要受多少折辱!” “萧然,我知道你担心弄玉。”韩非开口,语气淡淡却又铿然,“但你也要相信她,相信她有自己的思量,相信她能从白亦非手中脱险。” 叶萧然摇了摇头:“不太行。卫庄从前说你盲目自信,现在看来是这么回事——天泽手下能人辈出,却也被白亦非和姬无夜牢牢压制,白亦非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清楚吗!” 一向都是韩非伶牙俐齿让人说不出话,这么久以来他倒还是头一次被别人训得哑口无言——自然,他的卫庄兄除外。卫庄兄总使用冷暴力,这与口水仗是不同的。 叶萧然喘了口气,又问:“你说说,白亦非是什么人。” 韩非顿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叶萧然这是在问自己,于是在脑内思索片刻,答道:“‘夜幕四凶将’之一,韩国世袭大将军,掌管十万兵力,地位极其尊贵,母亲曾是韩国唯一的‘女侯爵’。” 叶萧然毫不留情地评价道:“肤浅。” 韩非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问道:“不知萧然还有什么指教?” “雪衣堡主人,武功奇异,实力深不可测,他极善调香、精通蛊术,受自身家传武功影响导致性格孤傲怪癖、残忍嗜血、肌肤常年白润如雪。所擅长之术法能在没有媒介的情况下发动,发动之时能将对手冻住,使其毫无还手之力。” 韩非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抱怨道:“萧然对白亦非好生了解,我有点吃醋。” 叶萧然白了他一眼,道:“这叫知己知彼,你吃什么醋。” 韩非赔笑:“明白明白。” 叶萧然的脸色却沉了沉,练非常之功需非常之法,白亦非那种嗜血的功法恐怕…… “不行。”叶萧然站起身,“我要去一趟侯府。” ***** 夜色笼罩新郑。 素来都是夜幕之后,藏匿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有许多人被夜幕葬送。 叶萧然穿梭在新郑大街小巷中。 自弄玉进了血衣侯府,便失去了联络消息,白亦非这样老谋深算的对手,只怕在弄玉出现的第一瞬间,便知道了她的目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弄玉现在的处境必定十分危险。 想到此处她心中就一阵窝火,早知道这丫头不听话,就不会把她派出去了。 叶萧然贴着屋檐翻身一跃,稳稳落在侯府的后院里。此时月正中天,打下的阴影不多,她又向墙贴了贴。 “天泽的行为脱离计划太远,太子……” “将军对我的蛊术有疑虑?” 叶萧然顿了顿,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正在听一些有趣的对话。于是控制了呼吸,以免屋内的人察觉。 两人的对话停顿了片刻,姬无夜忽然道:“说起来,叶家那个小丫头还没找到么?” 听闻“叶家”二字,叶萧然的神经忽然警醒。叶家……是她的家族吗?可她从前并不认识姬无夜和白亦非,他们找自己做什么呢? 白亦非叹了口气,道:“金台夕照和云贵山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年挑云贵山庄屠了金台夕照,故意放了那丫头一条生路——本以为凭她的实力会和云贵山庄同归于尽,不想居然拜在了鬼谷子门下……” 叶萧然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生怕自己会惊呼出声,也生怕自己会一个冲动冲进去与白亦非硬拼。 尚且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她打不过白亦非。 她以为杀了微生紫桑,她的仇就已经报完了,却不想从一开始她就是被人利用的! 白亦非和姬无夜下得好大一盘棋,从数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夜幕笼罩七国,说到底,她——甚至整个金台夕照也不过是枚棋子,叶萧然已经不用去问为何金台夕照惨遭灭门了,或许是因为这颗棋子不听话,又或许是已经不需要了——实则云贵山庄与那些正道名门也是如此,夜幕不想亲自动手,只需隔岸观火。 原来如此! 她不是恨被人当做棋子一般摆布,她恨的是——给她报仇机会的人,才是她真正该痛恨的人! “先前有人在地牢里见过一个女子,与卫庄一起放火烧了地牢。” 白亦非顿了顿,道:“查吧。” 叶萧然眯了眯眼睛,心说你们要查更好,我还真怕你们不动手。 白亦非冰冷妖孽的声音忽然又响:“你在外面听得够久了,还不打算现身么?” 叶萧然一抖,脑子里顿时炸开了锅,难为她掩饰了这么久,原来白亦非一早就发现她了。 既然白亦非能够让自己留在这里听这么长时间,想来是已经做好灭口的准备了。 屋内的温度渐渐降低,叶萧然的瞳孔骤然一缩——这是白家的冰冻之术。 白亦非一上来就放自家秘术,想来是不愿意多浪费功夫。 叶萧然向后一跳,翻身就往另一旁的灌木丛中滚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刺骨的寒冷。 今年金台夕照的冬天似乎比寻常还要冷上几分,叶萧然就算烤着火,也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母亲正在为她暖着汤羹,两个哥哥打打闹闹从屋外走进来,带了一身的风雪。 “小妹。” 叶萧然缩在柔软的斗篷里,懒洋洋地道:“大哥你去添些火,这也太冷了些。” 男子哈哈大笑道:“小妹真是被宠坏了。” 叶萧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总觉得这样其乐融融的景象像是许多年没见过了,可又是为什么呢? “小妹……” 叶萧然骤然站了起来,印着火光的眸色越来越冷,她看了那人良久,问道:“你是谁?” 那人脸上的神色倒是没有变,只是出口的话中有些惊讶:“小妹……不记得哥哥了吗?” 叶萧然的声音更冷:“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眼前的场景忽然变化,叶萧然用力眨了眨眼睛——自己果然还在血衣侯府里。 她的脚下结了冰,此时她就站在薄薄的冰面上,五步开外的地方是一个红衣白发的男子,长相极其妖冶,正用一双狭长的丹凤眸子打量他。 而他的模样,就是方才叶萧然见到的那位“大哥”的样子。 她从前的确有两个哥哥,但都在金台夕照一战中死去,何况她的哥哥也从不叫她“小妹”,一直都是称呼她为“小叶子”。 血衣侯缓缓开口:“你的记忆很有趣。” 话中有话。 叶萧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白亦非继续道:“这让我想起了数年前的一件事——江湖上都称金台夕照是邪教聚居之处,数十年来势力越来越大,微生家率正道众门派前往剿灭,大获成功。” 听到叶家的过往,叶萧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白亦非却像看不懂她的神情变化一般,继续幽幽地说下去:“可叶家有一女逃脱,此后几年间此女杀尽正道之人,灭了云贵山庄满门,被江湖称为‘十恶不赦的女魔头’。” 叶萧然问道:“你想说什么?” 白亦非勾了勾嘴角,一副妖媚无双的模样:“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找这个女子,不想今日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再后来白亦非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就记不清了,最后一刻眼前便是一片血红,就好像那一晚,金台夕照燃起的熊熊大火一般。 ***** “萧然姐姐,萧然姐姐醒醒。” 叶萧然动了动眼皮。 睁眼便见自己是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屋内的陈设十分华丽,她躺着的地面也是用上乘的木料制作铺就的——而屋中的陈设之上都有蝙蝠的标记,是白家的家徽。 叶萧然撑着地面坐起来,瞧见床上还坐着一个黑衣的少女,少女有些面熟,正是先前进入宫中的弄玉。 “弄玉,原来你在这里。” 弄玉点了点头,问道:“萧然姐姐你怎么也……” 叶萧然道:“先别问这个了,你想好怎么出去了么?” 她看了眼自己手上戴着的手铐,掂了掂重量,便猜出此为北方极寒之地的玄铁打造,坚硬无比,绝非寻常之力就可破开。 正当她心中盘算着如何打开手铐之时,却见弄玉手上的手铐已然落在床上,弄玉有些得意地看着她,手中还捏了根细细的发卡。 叶萧然恍然大悟,急忙将手铐递过去。 “这可是门好功夫,改日我也向你学学。” 弄玉笑了笑,道:“我们还是想办法先离开这里吧。” 叶萧然点了点头,忽然指着屋中盘绕飞行的一只赤色蝴蝶道:“这只蝴蝶一直都在这里么?” 先前弄玉倒也没注意,经叶萧然这样一说,才觉得屋中有这样一只蝴蝶的确有些不妥当,何况这只蝴蝶身上的颜色红得扎了人的眼,像是在血里浸泡过一样。 叶萧然盯着那只蝴蝶想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道光。 “外面出不去,这屋里可能有密道。” 弄玉也同意她的说法,一边指了指里屋墙边的一排编钟——白亦非就算喜好音律,也没有必要在屋里放编钟吧? 两人走了过去。 编钟的右侧地面上有一幅图,叶萧然看不太懂,便望向了弄玉。 弄玉比了个口型:“五行与五音。” 说罢走到编钟前,略一思考便拨弄了其中几个,暗门无声打开。 如今已别无他路。 ***** 原来侯府地下别有洞天。 叶萧然与弄玉一人从墙上取了一个火把,沿着石阶背靠着墙壁缓缓地走下去。 最底部是一扇木门,青铜的把手上也雕琢了蝙蝠的花纹。 两人都没有犹豫,伸手就将木门推开。 寒冷在片刻间袭来,而门后的情形也让她们二人都吃了一惊——虽说早已得知白家以冰术闻名,但侯府地下的这个巨大的冰库,着实是有些匪夷所思。 火把甚至都因为此处的寒冷,而暗了一暗。 两人又向前走了几步,薄雾渐渐散去,再前面的墙上,赫然钉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叶萧然与弄玉互视一眼,皆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惊奇。 女子的身上盘旋了不少方才她们在楼上见到的那种赤色蝴蝶,它们像是在蛰伏休眠,又像是在接受女子的供养。 情形诡异而又妖冶,叶萧然觉得这样很符合白亦非的审美与喜好。 而众多蝴蝶之中,又有一枚萤蓝色的蛹,此蛹散着幽幽的光芒,让人后背生寒。 叶萧然退开了些,往别处去看看是否还暗藏着玄机。 弄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垂眼瞧见低一些的地方放着几个精致小巧的瓶子,其形状与其上的雕刻,竟与先前韩非给自己的一模一样。 她心说,找到了。 先前她偷听到白亦非与明珠夫人的谈话,知道百越太子是被某种蛊所控制,而制蛊中不可或缺的就是蛊母——眼前这枚蓝色的蛹,应该就是天泽所中蛊的蛊母。 如此一想,她便拿起一个瓶子,轻轻摘下女子胸口的蛊母,将其塞入瓶中。 “弄玉你别碰她!” 叶萧然意识到了不对,回头冲弄玉喊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四周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大量的赤色蝴蝶,这种蝴蝶一只也许不可怕,然聚少成多,再加之其对鲜血的特别敏感,必定会成为一件利器。 叶萧然在瞬间做出了反应:“我拖住它们你快找路!” 说罢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一刀扎在自己的手臂上,鲜血喷溅而出。 赤色蝴蝶闻见血腥味纷纷振翅像叶萧然飞去,见其上当,叶萧然绕着冰柱滑过去,又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开蝴蝶的群攻,末了一脚蹬在冰墙上,反着方向从蝴蝶群中跃了过去。 不想这些蝴蝶的翅膀十分锋利,又加之蝴蝶凶猛,叶萧然从中穿过去的时候,身上被划了数道口子。 “弄玉!” 弄玉拉了一把半空中的一道绳索,冲叶萧然喊道:“这里!” 叶萧然一咬嘴唇借力向上一跃,翻了个身钻进弄玉给她留好的门里。 见叶萧然进来,弄玉立刻将门关上,外面飞着的蝴蝶纷纷撞上青铜门,竟将门撞得摇晃了一二。 弄玉松了口气,道:“没想到这蝴蝶竟然这样凶猛。” “饮血灵蝶。” 弄玉问道:“萧然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叶萧然将她扶起来,“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说罢她从袖中摸出一根火折子,在黑暗中点亮。两人走了两步,又抽了口冷气。 地面上一路延伸,皆是满满的枯骨。 弄玉的声音有点颤抖:“我终于知道明珠夫人送给血衣侯的那些年轻女子,都在什么地方了。” 叶萧然微微点了点头,指着前面一处道:“前面有光,走吧。” 出口果然通向府外,叶萧然熄灭了火光,带着弄玉偷偷摸摸从地道里爬出来。 侯府中的消息十分灵通,白亦非已然发现她们二人失踪,正派了人全城搜查。 叶萧然躲在一处墙后向外看了一眼,道:“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此机会赶紧回紫兰轩。” 弄玉一讶:“可是……姐姐你怎么办?” 叶萧然按着她的肩膀直视她道:“你不是已经拿到了韩非要的东西么——快回去给他,不用担心我。” 实则叶萧然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没底,夜探侯府本是只打算探些消息出来,并无动手的意思,是以她只是带了随身的匕首短刀,方才匕首已经落在侯府地下,此时她已经没有可以傍身的武器了。 说这话也只是为了让弄玉快些回去,毕竟小姑娘身上的伤也不轻,眼见她脸上的血色渐渐淡去,叶萧然十分忧心她是不是还有力气撑到紫兰轩。 “快回去吧。” 说罢她便也不再理会弄玉,足尖点地蹿上屋顶,几个翻身之后故意从追兵的面前掠过,随后便听到错落的“快追”的声音。 弄玉深知叶萧然此举便是为了替自己争取离开的时间,便再不犹豫,一咬牙往紫兰轩的方向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所谓关心则乱(一) 弄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然身处紫兰轩中。 她揉了揉额角,忽然间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又见屋中似乎是少了一人,急切道:“萧然姐姐呢?血衣侯的追兵呢?” 卫庄冷冷站在窗前,外面似乎是有什么熟人,他的目光渐渐放轻。 “我就说嘛,弄玉姑娘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紫衣的男子一路走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身后跟着的青衣少年笑道:“还说呢,这里就属韩兄最担心了吧。” 韩非回过头嗔怪道:“小良子,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嘛。” 弄玉见韩非来,不顾身上有伤,跪坐在床上,从腰封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双手递给韩非,道:“公子,弄玉不辱使命。” 韩非接过药瓶晃了晃,轻声道:“这就是蛊母?” 弄玉点了点头:“正是。” “好。”韩非将其收入袖袋中,“你做的真是太好了。这次真是辛苦你了,先找人替你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吧。” 弄玉却抬头急切道:“我没什么,可是萧然姐姐怎么样了——昨夜她替我引开追兵,我才能回到紫兰轩!” 说到叶萧然,韩非的神色一下子暗沉了下去,开了几次口都不知该说什么。弄玉看出了韩非的踌躇,心中讶了一讶,试探着问道:“怎……怎么了?” “她还没醒。” 站在窗边的卫庄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韩非的身旁,闲闲瞟了一眼韩非过后,又往屋外走去。 昨夜他在新郑大街上见到叶萧然的时候,她差点被侯府的追兵砍成两截。按理说她怎么也算是半个鬼谷传人,虽没有身份但身法本事还是有的,就算没有佩剑,也不该被一群小兵追得如此狼狈。 叶萧然见到来的是卫庄,顿时也就松了口气,喉咙口吊着的一口血便也顺势吐了出来,身子一踉跄,就要倒下来。 卫庄见状急忙掠过去扶她。 待将她带回紫兰轩检查伤势时才知,除去左臂上的一道刀伤,她身上还有各种大小不一的伤口,最严重的一处在左手的手踝处,已经伤到血脉了。 而从伤口中流出来的血,竟然是乌黑的! 韩非皱着眉问:“她中毒了?” 卫庄轻声“嗯”了一句,一边替叶萧然处理伤口。 似乎是被药酒刺痛,叶萧然闷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萧然!”韩非看着有些心疼,“卫庄兄你轻一点。” 卫庄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随手扔了沾有药酒的棉花球,道:“你来。” 韩非摆了摆手道:“包扎伤口还是卫庄兄比较擅长,何况男女授受不亲。” 卫庄也知道韩非不过就是嘴上得利,说到底也就是个“怂”字,心说自己和叶萧然不也算是授受不亲? 不过多少算自己半个师姐,自己抱都把她抱回来了,包扎个把伤口也是顺其自然。 他又想了想,若是叶萧然醒过来得知给自己包扎的人是韩非,说不定要将整个新郑拆了才能解气——也不知为何叶萧然总对韩非这样生气。 韩非走到床头坐下,伸手替叶萧然将皱起的眉头轻轻抚平。 卫庄就算没有抬头,也能猜到韩非的眼神多半是温柔得能掐出水。 “卫庄兄,你可知她中的是什么毒?” 卫庄将手中的绷带缠上叶萧然的左臂,道:“不知道。” “那可怎么办!”韩非毫无征兆地吼起来,“她可能会死!” 卫庄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韩非从来都是温和的君子,自他认识韩非以来,也未见过他有如此焦虑失态之时,如今为了一个叶萧然,竟然卸去了所有的好涵养。卫庄突然意识到,或许韩非的软肋,不止红莲一个。 “我……我暂时,还死不了……” 声音虽然虚弱,却不乏调侃的意味。 韩非惊喜道:“萧然你醒啦!” 叶萧然喘了口气,道:“被你吵醒的。” 韩非也顾不得叶萧然满脸的嫌弃,就想扶着她坐起来,却被卫庄制止。 “如果你不想她死得快一点,最好让她躺着。” 叶萧然点了点头,道:“卫庄说得不错,我用内力暂封心脉,减缓毒性发作。然方才引开侯府追兵时,毒又攻心。” “你究竟中了什么毒?可还有解?” 卫庄亦抬起了头,冰冷的眼神中终于还是闪过一道关切。 “血衣侯府的……饮血灵蝶。” ***** 夜色渐浓。 “你真的要去血衣侯府?” 韩非笑意盈盈地对卫庄道:“可是卫庄兄,我们已经在去的路上了呀。” 卫庄瞥了他一眼。 韩非随即瑟瑟发抖:“不不不,卫庄兄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嘛。” 卫庄有点后悔,不应该和他说话,不应该看他,更不应该陪他夜闯血衣侯府。 自从听说了叶萧然中了饮血灵蝶的毒,韩非就有些心不在焉。卫庄自然也听过这种毒,这种毒虽然很轻,但一旦逼入心脉,长此以往,必然会危及生命。 既然血衣侯府养了饮血灵蝶,必然也会有这种毒的解药。 是以韩非安顿好弄玉之后,便拉着卫庄往血衣侯府去了。 不过卫庄倒是好奇,平白无故地,白亦非凭什么会给韩非解药?见韩非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卫庄的脑仁就生疼生疼。 这个人还是如此盲目自信,倒是有点想看他被挫了锐气之后的样子。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侯府门前。 今夜有些奇怪,平日里侯府门口总有人把手当值,可今日竟然连一个人而已没有。不仅如此,甚至侯府大门紧闭,门上都没有挂灯。 事出反常必有要。 卫庄冷哼一声,道:“看来,白亦非已经猜到我们会来了。” 韩非眯着漂亮的桃花眼问道:“哦?卫庄兄如何得知?” 卫庄也不再说话,走了几步上前一脚踢开了侯府的大门。韩非缩了一缩脖子,小声道:“卫庄兄不必每次都这么暴力吧?” 两人一道走了进去。 前院中空无一人,韩非扯了扯卫庄的衣袖道:“别大意。” 卫庄当然不屑。 两人在院中站了片刻,韩非忽然道:“既然我们都来了,侯爷就是这样迎客的么?” “不请自来,非客。” 一道寒光袭来,卫庄动了动眉毛,回身抬剑一击,将攻击挡住。 韩非吓得向后退了两步。 血衣侯款款站在原地,眯着眼睛将韩非打量了一遍,忽然笑道:“果然来了。” 他的笑带了些冷意,微薄的唇勾起,泛了一丝刻薄的意味。 韩非礼节性的拱了拱手道:“侯爷别来无恙。” 白亦非收起了笑容,道:“上一次我回新郑述职的时候,九公子不过半人高,如今倒是玉树临风了。” 韩非揉了揉额角,心想似乎这事儿有点记不起了,便尴尬道:“侯爷当真是好记性。” 白亦非哼了一声,道:“今日九公子夜闯我血衣侯府,难道是为了找本侯叙旧?” 韩非小声道:“叙叙旧也没什么不好。”于是挨了卫庄一个白眼,他整理了一番表情,才又道:“其实今日来,是想问侯爷要一门解药。” 白亦非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本就狭长的丹凤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他问道:“平白无故,为何?” 韩非摆了摆手道:“侯爷此言差矣,如何是平白无故?若不是侯爷府上养了那些蝴蝶,我朋友也不会受伤呀。” 白亦非挑了挑眉:“原来昨日闯入侯府的,竟是九公子的朋友。” 他的气场在一瞬间变了,甚至连韩非都能感受到空气中一触即发的杀气。 卫庄紧了紧手中的鲨齿。 若是情形不对,他会选择与白亦非动手——以保全韩非的性命。 但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毕竟他们还要从白亦非这里得到饮血灵蝶的解药。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还敢来找我。” 韩非耸了耸肩,道:“侯爷,我是来与你做一笔交易的。” “哦?”白亦非像是有些兴趣,“我倒是很好奇,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我一直都在想,侯爷乃是韩国世袭的侯爵,可为何偏偏甘愿效力于姬无夜手下——难道血衣堡的十万兵马,还抵不过一个夜幕?” 白亦非抖了抖眉毛,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非信步向前,道:“侯爷,您受制于姬无夜。” 卫庄微微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一般地看向韩非,虽说他也一直觉得不对,就算姬无夜位高权重,被称为“韩国百年最强之将”,可他并非韩国王室一脉,说到底也是外人,想要夺权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如今韩王懦弱无能,致使国家军政大权也都落入了姬无夜手中。 白亦非顿了很久,突然间又笑起来:“是,本侯是受制于他又如何?” 韩非叹了口气,道:“看得出来,侯爷始终还是忠于韩国的。据我所知,姬无夜的夜幕与秦国的罗网也有联系吧——” 再后面的话也不用多说,倘若有朝一日姬无夜为了利益将韩国出卖给了秦国,届时韩国门户大开,他们便都是罪人。 “难不成你想,让我和你们合作?” 韩非摇了摇头,道:“那倒也不是,这只是一个交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所谓关心则乱(二) 韩非站在窗口,皱着眉头向下望去。 平日里不觉得新郑有多喧闹,可此时却觉得事事烦忧,那些细碎不断的声音也能将他扰得心绪不宁。 “她醒了没有?” 卫庄抬眼瞟了瞟他,道:“你已经问了第三十二次了。” “啊。”韩非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耳朵,“是这样吗?” 卫庄不想再理他。 “咳咳……韩非,给我倒杯水。” 韩非愣住。 继而便见散着头发的叶萧然从被窝里钻出来,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有了一丝血色。 她先是看见了一旁的卫庄,才转头看向韩非。 他站在背光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萧然!” 叶萧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韩非搂在怀里。那人身上还带着浅浅的酒香,就这样萦绕在她身边。 她瞪了卫庄一眼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想卫庄只是稍稍翻了个白眼,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过。 “……韩非?” 末了韩非终于松开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萧然你好点了吗?” 叶萧然抬起手看了看卫庄替自己包扎良好的手腕,轻轻“嗯”了一声,复又觉得不妥,才说了句:“没大碍了。” 听她这样说,卫庄抱着鲨齿起身就走。 叶萧然又愣了一会儿,约莫是没睡醒,想了片刻才道:“解药……你们哪里弄来的?” 韩非的笑微微一僵。 “怎么了?”叶萧然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你们难道……去了血衣侯府?” 见她已然将真相猜的七七八八,韩非也不再隐瞒,笑道:“那可不是,否则你以为你的毒是怎么解的?” “你们做了什么?白亦非怎么可能会把解药给你们?不对……你们怎么敢去侯府!” 叶萧然急得额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见状韩非先一步将她摁了回去,安抚道:“我们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怎么,怎么会好好的回来了?” 韩非委委屈屈地皱起了桃花眼:“萧然这是什么话,我们好好回来还不好吗?你非要我们缺胳膊断腿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叶萧然垂着眸子想了想,忽然间又想明白了什么,猛地抬眼,“你们不会和白亦非做了什么交易吧?” 韩非心说这姑娘还是厉害,怎么什么都能猜到? 见韩非并没有一开始就否认,叶萧然的表情愈发沉了下去。 “你和他换了什么?”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平平的没有什么感情,不经意间乍一听,说不定还会以为是她寻常的问话——不过韩非倒是从里面听出了恼怒的意思。 于是韩非就打起了马虎眼,道:“没什么要紧的。” 叶萧然气得差点翻白眼,她怒道:“韩非,你知不知道白亦非是什么样的人?” “我自然知道。”韩非站在她面前,眸色沉沉,“我自然是知道的。可你又是否知道,为何我执意前去?” 叶萧然不知。 “是因为你啊,萧然。”韩非几乎是被叶萧然逗笑了,一双桃花眼微微垂着,里面溢满了叶萧然看不太懂的情绪,“我不想失去任何人,尤其是你。” “你……” 叶萧然笑起来,摇着头叹气。 ***** “此去侯府,可有收获?” 叶萧然扫了韩非一眼,道:“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天泽所中之蛊的蛊母被找到了——说起来弄玉已经给你了吧?” 韩非点了点头道:“嗯,已经拿到了。” 于是挨了叶萧然深深的一个白眼:“那你还问我?” “因为……”韩非挑着眉毛笑,“如若只是为了帮助弄玉,你完全可以不暴露自己——以你的身法必然没有问题——可是,你不仅暴露了,更是弄得一身伤,十分狼狈。” 听到最后四个字,叶萧然的眼中露出一道杀气。 韩非缩了缩脖子,又问:“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你如此愤怒?” 想起先前在侯府听到的对话,叶萧然气得脸色又白了几分。 沉默了许久,韩非看着她的身子从微微颤抖到克制,又到颤抖,正欲问她一二,却见她忽然间收紧了拳头。 “我不会再退缩,不会再逃避,我要用我真实的身份与你们一起站在无论是阳光下还是黑暗中。迟早有一天,我要杀了白亦非和姬无夜……不,不对。 “杀他们岂不是太便宜了,我叶萧然在此立誓,凡是白亦非与姬无夜想要之物我必夺之,想成之事我必毁之。他们所想要的江山,地位,金钱,美人,我都要一样样亲手在他们面前捏碎。如违此誓……绝不会违背。” “萧然。”韩非探手抚上她的头顶,眼神温和,“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 叶萧然居然笑了起来:“不会。江湖都传我是十恶不赦的女魔头,若是不再做些对得起这个名头的事情,岂不是受之有愧?” 韩非有些担忧,道:“你现在被愤怒冲昏头脑了。” “哦?”叶萧然挑了挑眉,眼角显然是露出了些许的不屑,“韩非,你不是我。” 言下之意,你不是我,不会知道曾经的我经历过哪些苦痛,就不会知道我为什么会做现在的决定。 她走着,本以为苦痛都已干涸,却没想过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总还在波折着自己的波折。 风吹干了她的眼泪,她微笑向过去说声再见。 ***** 夜幕繁星,茂林草木。 “我是你打开囚笼的钥匙,如果与我为敌,只能使你身上的锁链越缠越紧。” 月色洒落,三人身影茕茕。 “怎么证明,你所自恃的钥匙,是我所需要的那把?” 韩非脸上少有地没有笑意,他摊开右手,手心静静躺着一个小巧的药瓶。 “你承担不起失去这把钥匙的风险。”他的眸色一沉,“你只能相信我——太子和红莲在哪儿!” 最末一句话中带了不少地愤怒与焦躁,不出意外地被天泽听出来了。 天泽微微勾着嘴角,道:“两个人,你只能带走一个。” 这显然是公平的交易。 韩非却不认为如此,沉声道:“我要的是两个人。” 无论哪边——太子或是红莲,他都不可能放手。 天泽像是被他的天真逗笑了,再开口时语气中都带了几分笑意:“一个筹码,可不能同时换取两件货物。” “你不怕我玉石俱焚?” 他当然知道天泽不可能那么轻易把两个人都交还给他,可他也不可能再有另一件筹码与天泽交换。 天泽倒是有恃无恐:“你也承担不起失去筹码的风险。” 这倒算是扯平了。 “你过早的暴露了自己的致命弱点。我手中的这两个筹码,对你而言,一样重要。” 张良在这一刻想到,先前卫庄说过的,如果暴露了自己重要的东西,就很容易被人钳制。 所以这才是卫庄兄与叶萧然素来冷面冷心的原因?因为害怕失去,才不敢对任何事物或是任何人太过亲密? 然是人总会有弱点,也总会有情感。 韩非在冷风里站了片刻,忽然间一抬手将药瓶扔了过去,天泽接下,嘴角又勾了笑。 看起来他选好了。 果然韩非开了口,道:“我选太子。” 他不是看不见红莲在听到他的选择时留下的泪,只不过他没得选——如果他不能救下太子,此番必然在劫难逃,他还怎么有机会救下红莲? “选择亲情私心,还是保障权位社稷,我看这是你明智的决定。” 说罢转身就要走。 “站住。” 天泽回头。 “我选太子,并不代表放弃红莲。” 天泽猛然醒悟——情形有变! 想来也是他大意了,韩非怎么可能只带着张良来拿人——必定还有埋伏!想到此处他冲焰灵姬比了个眼神,焰灵姬会意,急忙拉着红莲转身就跑。 然而已经晚了。 鲨齿的剑锋指着她的喉咙,再前进一分,只怕就要血溅当场。 “我说过,要把人带走。” 叶萧然站在卫庄身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摸着眼角的泪道:“这就是你大半夜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的原因?你能不能要点紧,我还受着伤呢。” 卫庄忙里抽空斜了她一眼,道:“一边歇着去。” 叶萧然正准备走,却有一柄冒着寒气的长|枪从她耳边掠过,直直向天泽钉了过去。 她大惊:“他也来了?” 卫庄道:“不然你以为,凭我们的实力要制住天泽,需要花多大的功夫?如今有个白给的送上门来,岂不是尽如人意。” “所以……那天你和韩非去血衣侯府上,就是为了今天?” 卫庄挑了挑眉,算是回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韩非先是瞒着白亦非替天泽寻到了蛊母,接着又瞒着天泽请白亦非出面,毕竟曾经的天泽也是白亦非的手下败将。老仇家相见,必定分外眼红。 他都算到了,每一步都如同他所想的发展,难怪先前卫庄打击他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恼怒——这分明就是早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 害得她白担心一场。 天泽的身边结了厚厚的冰层,这是白亦非的领地,天泽已经没有获胜的机会了。 叶萧然又打了个呵欠,看着身后渐渐走来的两个人,还未开口,就见卫庄用剑指了指肤色惨白的那个年轻人,道:“他就交给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所谓关心则乱(三) 叶萧然发现,卫庄的攻势实在是又快又猛。 如果不是她还在手刃驱尸魔,她都想为他鼓鼓掌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打架就打架,打着打着怎么和小公主缠一块儿去了? 你还碰她?就不怕韩非那个妹妹奴知道了把你的手给砍下来? “靠怎么还有?” 叶萧然向来是个不喜欢暴露自己感情的人——不过这一回例外——打着打着发现敌方又多了个人,她内心的崩溃又有谁知道! 相比起肌肉结实的无双,叶萧然忽然觉得只会丢虫子的驱尸魔和只会放毒|针的的百毒王也没什么烦人的。 眼见卫庄一人对抗无双有些吃力,一旁还有焰灵姬蓄势待发,叶萧然见形势不妙,以剑锋支地身体腾空,一个旋转将驱尸魔和百毒王狠狠踹出去。 刚站稳便借力跃起,半空重重劈下,将焰灵姬从空中压了下去。 而此时卫庄亦攻击到了无双的旧伤处,一脚碾在他还未长好的伤骨上,叶萧然听到了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和我们打根本没有意义,反正也不会赢,更何况,你们最大的敌人不是我们。” 叶萧然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四个看向另一边的战场。 虽然被层层的冰墙包裹,但显然他们能够猜到里面的战况如何。 倘若是天泽的优势,又何必是包裹在冰墙里面呢。 最末还是驱尸魔做了决定,一咬牙便往后退,边退还边道:“先救主人。” 待四人离去,叶萧然踮着脚向一处望了望,又问卫庄:“韩非人呢?” 卫庄只答了四个字:“他先走了。” “什么叫先走了?留我们两个在这儿救他的妹妹,他却——先跑路了?等等二庄,救小公主的事情该不会是你自己答应了,末了觉得不解气,才又拉上我了吧?” 一连串的话几乎没有喘气,说完之后卫庄和红莲都愣愣地看着她。 三人沉默了片刻,卫庄收起鲨齿剑,似乎有些意外地道:“原来可以说这么多话啊。” 叶萧然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开什么玩笑,她只是不喜欢说话,又没得什么失语症还是结巴的,偶尔说一长串来表达一下自己震撼愤怒的心情有错吗? 卫庄似乎是心情很好,叶萧然竟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笑意,随即觉得不可思议,多半是自己看错了。 那种笑——不像他平时嘲讽的笑,又不像是得意的笑,倒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轻松的笑。 真是夭寿了,今天晚上不该跟着卫庄出来的,见鬼了。 只听他说:“走吧。” 说罢也不等谁,径直向一处走去。 叶萧然眼神示意还在发愣的小公主赶紧跟上去。 卫庄走得极快,小公主跑了好些路,才勉强跟上他。 于是不满道:“喂,你不是来救我的嘛?走得那么快,我又被坏人抓走了怎么办?” 卫庄顿了顿,道:“那我会杀了你身后的那个女人。” 叶萧然愣住,心说我的个二狗,小公主是你答应来救的,我都好心帮你揍了三个人了,怎么还有我事? 卫庄继续面不改色地道:“她在你身后,如果察觉不到危险,那也就没什么用了。” 叶萧然气的差点喷了口血。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这样的弱者,只会成为强者的饵食。” 小公主怒道:“你说什么!” 叶萧然急忙上前两步拉住小公主,凑到她耳边道:“他在说你是他的菜。” 卫庄显然听到了,回头一个眼神,将叶萧然吓了一下。 连小红花都觉得叶萧然在开玩笑,脸微微红了一阵,跺着脚跑开了。 叶萧然叹了口气,心说自己虽然冷淡可并不傻,二庄对小红花可谓是十分不同寻常了,倘若换了自己,二庄能三番五次来救自己么? 等等……好像这种情况也不存在——自己怎么可能会被天泽一伙儿带走去当要挟韩非的筹码? 她不是那么重要的人,如若今日被绑着的是自己,说不定韩非就能毫不犹豫地选太子了。 可是……那天他说的,不想失去自己是什么意思? “你到新郑城北门,告诉屋檐下撑伞的人,你丢了一只手镯。” 这是卫庄对小公主说的,叶萧然刚想调笑“还丢了幅画儿”,却在片刻间察觉出了不对。 二庄的话音很虚浮,不像是平日里的风格。 “卫……” 她刚想问,却见卫庄握着剑翘的手越收越紧。 “你不回去?”见卫庄又抬步,小公主追了上去,“你去干什么?我跟你去。” “公主殿下。”叶萧然拉住小公主的手臂,“他还有点私事,你让他去吧。你就偶尔听一次话,先回新郑好不好?” 小公主倒还算是听叶萧然的劝。 卫庄的脸色稍有缓和,与叶萧然道:“你送她回去。” “不。”叶萧然的脸上挂了一丝难以读懂的笑,“你去干什么——我跟你去。” ***** 叶萧然跟在卫庄身后亦步亦趋。 才走到一棵树下,便见卫庄脸色一变,一手撑着树干,呕出一口血。 叶萧然吓了一跳,才发觉卫庄的脸色白的吓人,而他左手手背上竟有一处伤痕,四周都泛着青紫,看起来是中毒了。 她上前两步蹲在他身边看了看,复又站起来,问道:“中毒了?” 卫庄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立刻坐在树下运功,欲将毒逼出身体。 叶萧然找了处高点的地方坐下,翘着二郎腿悠悠然道:“用内力逼毒,不仅大量耗损内力,还做不到完全将毒逼出来。你刚经历一场大战,正是要恢复的时候,用这种方法,自寻死路。” 卫庄也不理她,只是闭着眼,眉头紧锁。 叶萧然捏着一片树叶嗅了嗅,道:“最好的方法,是有人给你将毒吸出来。” 说到此处卫庄终于抬头看她,叶萧然急忙摆手道:“别这么看我,我不可能的。” 就算曾经卫庄救过她,她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替他去毒——百毒王的名号她不是没听过,连中原医仙都要忌惮三分的毒,她怎么敢毫无准备地碰? 却听有脚步声传来,两人瞬间警觉,叶萧然的剑已然握在手中,片刻后又放了下来。 来的正是方才被卫庄赶回新郑的红莲公主。 见叶萧然吊儿郎当地坐在一旁,红莲急忙问道:“他怎么了?” 叶萧然一个“中”字还没出口,便被卫庄的眼刀扼住。她无奈,只能抿着嘴抬眼望天。 接下来的事情多半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叶萧然半躺在树杈上,一条腿往下荡着。 小公主在卫庄身边蹲下,关切问道:“你怎么了?你中毒了?” 卫庄的脸色很不好,一张利落干脆的脸竟带上了一丝软弱。这样的卫庄,别说是小公主,就连基本是每日相对的叶萧然都没见过。 也没经过卫庄的同意,小公主就抬起他的手欲仔细查看伤口。想来小公主也还有些常识,见伤口冒着黑血,便凑上去,二话不说要给他将毒吸出来。 看到这一幕叶萧然愣住了,心说这可是百越的毒——她怎么敢?是真的傻还是不知道实情? 叶萧然坐在树上,看着发黄的树叶偶尔随着风飘零,翻飞着落到两人身边。 小公主将嘴里的一口血吐了出来,地上的草立刻枯萎了下去。 卫庄又皱着眉坐了一会儿,等着小公主给他的伤口包扎完毕,忽然间抬眸一伸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叶萧然嘴里叼了片树叶,心说这是怎么了? 卫庄在小公主的喉咙口点了两下,逼着小公主将喉咙里的血吐了出来。复又快速站起来在她的背上点了穴,小公主的动作就此顿住。 他垂着眸子问她:“你还回来干什么?” 小公主委委屈屈道:“我帮你把毒吸出来啊。” 卫庄背对着她,冷冷道:“区区蛇毒,我可以用内力逼出来,不需要弱者的帮助。” 叶萧然在树上长长地“哦”了一声,心说人家都给你把毒清理干净了,你才在这儿絮絮叨叨,太晚了吧二狗? 小公主愤怒地抬眼反问道:“弱者?” 卫庄警告她:“你现在最好不要乱动,也不要说话。否则蛇毒蔓延,会死的更快。”说罢走过去踹了一脚树干,冷道:“下来。” 叶萧然没有准备,连滚带翻摔下来。她揉着似乎是扭到的腰,撑着树干问道:“还有我事?” “你……” 话到一半,卫庄眸色忽然一动,转向了另一侧的草丛中。浅浅的草丛里游过一条红黑相见的细条长蛇,速度之快,叶萧然差点来不及躲到树后。 蛇这种东西她素来很怕,冷冷的滑滑的,想着她就浑身一颤。 “别!”眼见卫庄的剑已经指到蛇的头上,小公主急急喊道,“我不会中毒,它们也不会伤害我。来,过来。” 小蛇竟然真的听话的游了过去,绕着她的腰肢盘旋而上——叶萧然似乎看到了卫庄略带嫉妒的眼神。 片刻后她读懂了卫庄的眼神,心说二狗心里想的该不会是,我还不如一条蛇? 小蛇和小公主贴着脸亲密了片刻,叶萧然觉得卫庄的眼神已经能杀人——不,杀蛇了。小蛇大概也感受到了杀意,从小公主的肩上滑下来,冲着卫庄游过去。 接下来的一幕让叶萧然的冰山脸差点绷不住——那条蛇像是通人性一样,明知道卫庄的杀意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还偏偏要冲着他吐舌头。 吐完舌头,它才悠悠然得游走。 小公主的眼神很温柔,带了些笑意:“你看,我不是弱者,可以把我的穴道解开了吧?” 卫庄抬眼,愣愣地看了她一眼。 “但是,你说的也对。我不够强,所以会被坏人抓走,会需要你救。等回去了,你可不可以教我武功,还有这种厉害的点穴功夫?” 小公主抬起眼,墨色的眸子中闪起了一丝期许的光。 卫庄一回头:“你找……” 话没说完,约莫是看到小公主眼中的光,下面的话他居然没能说下去。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两人眼中只有对方。 就算四季轮换星辰斗转,流转的时光也无法改变亘古的情愫。 “叶萧然,走吧。” 叶萧然这才从树后面钻出来,走到小公主身边要给她解穴——不过她不知道卫庄为何会知道她的动作,在她还没动手之前,卫庄冷声道:“不许。” 叶萧然的手抖了抖,也不知为何要听卫庄的,想了片刻就当自己是宠师弟吧。 “对不起了小公主。” 小公主愣了愣,道:“你们别走啊!不教就不教嘛,别把我丢在这里!至少把我的穴道解开吧!” 声音越来越小,叶萧然不太放心地向身后望了望,问道:“真的不要紧吗——就这样放她在哪里?” 卫庄斜了她一眼:“以我现在的状态,也没办法带她走。” 那倒也是。 “回到新郑就让七绝堂的人来接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所谓意料之外与情理之中 至此,营救太子一事终是以韩非大获全胜告终。 往后史书只会记下寥寥的数笔,却不会再有人知道,在这数个日夜中,究竟发生过多少的变故。 叶萧然在紫兰轩中喝茶。 都说蜀地的天宫云雾翠是茶中一绝,叶萧然却从未有过机会品尝,不想只是在韩非耳边无心地念叨过一句,竟就被他记在心上,早两日新茶上市之时,韩非就给她送了一小罐。 叶萧然喝着茶,嘴角浮起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那样浅那样淡,印在柔和的日光中,白璧无瑕的脸上多了几分暖意。 “何事笑得如此开心?” 叶萧然惊了惊,随即抬眼去看那连门都不敲便大大落落走进来的人,脸上笑意顿收,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冰山模样。 来的自然是韩非,刚至门口便见叶萧然脸上有笑,显然是心情大好。虽说她脸上的笑几乎相当于没有,不过韩非与她相处了多日,又加之他的观察本就细致,是以一眼便瞧出了不同。 叶萧然冷着脸注视着韩非自然而在地坐在自己对面,又自然而然地翻起一只茶杯,给自己倒了被茶。 他将茶杯凑到鼻边,鼻尖微微动了两下,眯着眼睛赞叹:“果然是好茶。” 叶萧然看着他,有些嘲讽的意思:“你不是从来只喝酒的?” 韩非笑嘻嘻地道:“这不是萧然不喜欢我喝酒么?” 叶萧然只觉得这登徒子越来越放肆,简直是蹬鼻子上脸,于是用眼白瞧他:“你喝就喝了,与我何干?” 韩非丝毫不减厚脸皮的态势,仍旧是眉眼带笑,问她:“你的伤怎么样了?” 叶萧然道:“无妨。” 韩非半眯着眼睛像是还要说些什么,却又在忽然间转了话锋:“怎么不见卫庄兄?” “卫庄?”叶萧然记起来卫庄今日走时和自己说过的话,“去找你妹妹了。” 韩非一愣:“红莲?” 叶萧然眨了眨眼睛,意为你还有什么其他和卫庄认识的妹妹吗。 韩非又是一愣:“他找红莲做什么?” “教武功。” 看着叶萧然如此平静地说出三个字,韩非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他抽搐着嘴角,半晌没说出来一个字。 许久之后他才磕磕巴巴地道:“真,真没想到……卫,卫庄兄,竟然……” “竟然如何?” 隔间的门再度重重被人拉开,韩非与叶萧然同时向那处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黑衣白发的年轻男子,手中握着一把剑,正用那双漂亮凌厉的眸子来回扫着屋内的二人。 韩非仿佛是被抓包了的模样,下意识就浑身一颤,反观叶萧然倒是一派淡然地捧着茶杯,十分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卫庄盯着韩非看了片刻,这才缓缓走进来坐到桌边,不紧不慢地道:“方才回来的路上,往太子府必经之路的那座桥,意外坍塌了。” 桥塌本不是什么惊世的大事,年久失修者有之,坍塌也是情理之中。卫庄会拿这件事来说,更是强调了太子府,另两个听着话的人脸色登时就变了。 韩非则是直接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卫庄说话的速度不变:“太子府的车马刚好经过桥上,坍塌的时机恰到好处,马车翻入水中的速度很快,根本来不及救援。” 肉眼可见,韩非的身子克制不住地颤了又颤,也可想见那双缩在袖子中的手,必然越收越紧。 良久,终是见他闭上了眼,长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身子也渐渐放松,复又缓缓睁开眸子。 他向窗边走去。 “还以为湖面总算归于平缓,没想到——”他顿了顿,“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卫庄的双手交叠在胸前,开口:“你其实很清楚,这场意外实际是意料中的结果。不过是潮水退去,让对手水落石出。” 叶萧然道:“不过这样的手段未免太过低劣。” 卫庄点了点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再如何低劣他都用了。” “可是他应该明白,把姬无夜逼急了,对他没有好处。” 卫庄脸上显然是一副瞧不起人神情:“他更像是一个商人,既然开出了价码,就不会给姬无夜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 叶萧然略一点头,继续道:“他是要把王储的争夺放到明面上来,真是用心险恶。” 忽然间韩非转过身,叶萧然与卫庄都看向他。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厉害话,却不想他竟是有些委屈地与叶萧然说:“萧然与我分析局势就从来不说这么多话。” 卫庄无声地叹了口气,拦住欲将韩非直接推到窗外池塘中的叶萧然。 ***** 秦国到访使臣死在韩国境内。 据到现场迎接使臣的士兵回报,杀了秦国使臣的,是一个长相怪异、深蓝头发的男子,其人武功十分高超,面对层层包围的弓|箭手,竟是毫无惧意,且只在须臾之间便躲过攻击,消失无踪。 秦国震怒,韩国朝堂上下颤栗。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种情况下款款杀人?而相交于他的身份,韩国众人更担心若是秦国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山雨欲来风满楼。 韩非带着张良和叶萧然来到临时的停尸房,掀开了装着秦国使臣的棺椁。 手段十分残忍,很显然是在向韩国示威。 韩非的话中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天泽是要挑起两国的战争。” 叶萧然道:“兵力悬殊,不可一战。” “的确。”韩非沉着脸色,“我们必须寻找别的途径。” “新的使臣已经来到新郑,他与韩兄还颇有些渊源。” 张良话刚说完,屋门便已然被打开,从外头走进来一个人。 “一个国家,应寄希望于自身,而非他国的使臣。”那人脸上带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秦国使臣李斯,见过九公子。” 叶萧然一愣,她没想过,来的竟会是李斯。 她对这个李斯也是有所耳闻,他既是韩非的师弟,也是韩非的对手——就如同鬼谷中两名弟子一般,他们两人之间也早晚会有一战。 只不过不是他们亲自动手,而是他们代表的两个国家。 韩非见到昔日师弟,脸上自是一派的欣喜,亲切道:“师弟!” 见他如此亲切自然,李斯脸上掠过一丝茫然,心说我不是作为你的对手来的吗?你怎么还一副故友相见的形容? 叶萧然看了韩非一眼,深知这不过是韩非的套路罢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如今秦韩两国的关系再如何紧张,韩非与李斯也始终是师兄弟,而李斯此行是来解决问题的,秦国作为大国自然有大国之风范,总不见得不懂礼数吧。 于是李斯也换上了一个柔和几分的笑:“许久不见,师兄安好。” ***** 阴雨绵绵。 “师弟对此案有何看法?” “昔日秦韩战于浊泽,谋士陈轸令楚国假意施救于韩,使韩国不助秦攻楚,招致大祸,看来有人欲行当年陈轸之事。” 两人缓缓走在小路上,带着雨气的风拂过,湿润而清新。 “当年韩国误信楚国的示好,如今韩国以诚相待,天泽的计谋怎会得逞?” 李斯咄咄逼人:“若韩国做到了以诚相待,我又怎能会站在这里,作为对手与师兄重逢呢?” 韩非浅浅一笑,道:“还记得当初你我分别时说过的话吗?” “不能因为顾虑同门,而手下留情。” 这句话李斯记得很清楚,而他此时说出这句话,其中意味也已经十分明显——他这次作为秦国使臣来到韩国,自然是不会手下留情半分的。 韩非也明白,所以他勾着嘴唇笑,那样得意又那样在意料之中的笑。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打湿了两人的衣衫。 来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带伞,见如今下起了雨,只得暂时分别。 韩非跑回停尸房的时候半边紫衣已然淋湿,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的冷意。 如今的雨已是带了凉气,韩非天生身体欠佳,而今淋了些雨,竟骤然咳了起来。 为了不让屋里两人听到,他站在房檐下没有进去,咳嗽声又是压抑着的,一声一声都极轻极短,只不过持续的时间极长,咳到末尾脸颊都泛了红。 “韩兄?” 张良终于注意到了屋外的异常,急急走出来就见韩非脸色惨白,一手捂着嘴,桃花眼的眼角微微带着泪。 “韩兄你这是——” 张良上前两步便将韩非扶了一把,有了外力支撑韩非这才缓过来,向张良摆了摆手,虚弱道:“无妨,不过是淋了两滴雨。” “张良,外面怎么了?” 听到叶萧然的声音,韩非的脸色就是一变,对着张良使了个眼神。 张良会意,提高了声音对里面的人道:“没什么,有只野狗跑了过去,是我听错了。” 叶萧然眯着眼睛盯着窗户纸外的两个人影,心说编瞎话也编个靠谱一些的行不行? 于是她叹了口气,踢踏着步子往外走。 便见张良与韩非二人正在挤眉弄眼,见到她出现,两人同时一抖,脸上摆出一模一样的神情来。 叶萧然很快便瞧出韩非的不对来,蹙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身对外头守着的士兵道:“司寇大人说,收兵回城。” 韩非一笑。 只不过这抹笑还没在脸上停留多久,就被叶萧然斜斜看过来的目光压了下去。叶萧然没好气地与他道:“还不一起走?湿衣服穿着很舒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所谓八面玲珑(一) 李斯手持节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韩王面前。 众目睽睽之中也无惧意,他早已不是当初在小圣贤庄中初出茅庐的普通人了。他如今代表的是大秦,身负大秦国威与荣辱,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我由渡桥经西门入新郑,那里热闹不凡,似已无人记得,前任使者秦国使臣,正是在那里遇刺。” 语速与步速算得相得益彰,最后一个字出口的时候,他刚好站在韩国众臣之前列。 李斯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此时不论是韩非还是姬无夜,脸色必定都不好看。 “韩国一向以礼事秦,这等意外绝非寡人所愿。” “凡诸侯之邦交,岁相问也,殷相聘也,世相朝也。秦国遵循周礼,遣使相聘,韩国却未尽保护之责,这就是韩国待秦之礼?” 最后一句话中问责意味昭然若揭,韩王安一惊,差点喘不上气。 姬无夜道:“百越余孽善使妖术,我们必定倾力缉拿凶犯。” 李斯的目光微微一瞥,嘴角勾了抹冷笑:“天泽入侵王宫,绑架太子和公主,公主虽然有幸得救,太子却依然丧命。姬大将军的倾力解决,听起来倒像拿天泽没有办法的借口。” 咄咄逼人。 姬无夜只来得及出口一个“你”字,便被李斯生生打断:“如果韩国无力单独剿灭天泽,大秦铁骑愿助一臂之力。” 原来杀招在这里。 故此聚兵边境,蓄势待发。 这已然不是商量而是威胁,重兵已至边境,若是韩国给不出一个交代,秦国必然以此为借口开赴大军,而韩国国力与秦国无法相抗,仓促间亦无法求援,秦国势如破竹,结果可想而知。 白亦非看也不看李斯,只道:“韩国的事当然由韩国自己解决,秦军不邀而至,兵戎相交,帮忙是假,只怕反客为主是真。现今楚人虎视眈眈,如果秦韩交战无异鹬蚌相争。” 终究是手握了十万白甲军的韩国第一侯,李斯对上这位朝堂老手,终还是将自己周身的逼人气势收起了几分,复又对韩王道:“使臣遇刺于韩,秦国若无动于衷,天下以为秦国可欺。但是,如果王上愿意纡尊亲送使臣遗体归藏咸阳,以表诚意,秦国可既往不咎。” 李斯脸上满是“这已是我秦国退而求其次的要求,一点都不不过分”,韩国众人却皆眸色一沉。 张开地道:“古语云‘诸侯相送,固不出境’,王上送秦国使臣归秦,于礼不合。” 韩宇瞥了李斯一眼:“韩与秦并列诸侯,同为一国之主,岂能屈尊护送,为天下耻笑。” “虽并列诸侯,却有分别。”李斯话中满是优越,“维鹊有巢,维鸠居之。韩固然为国主,但联合赵、魏三家分晋地而得之,而秦王乃受命周天子封赐世袭王爵——” 他微微一顿,语调瞬间拔高半分:“贵为正统。” 果然如此。 的确,当年赵、魏、韩三家分晋,虽最后也得到了承认,不过始终与大周开国时封赐的国家有所不同。 这是事实,又该如何反驳?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一人款款上前,“晋之衰亡,韩魏赵三国立,非人意,乃为天道。” 那人盯着他看了片刻,又道:“李大人虽秦国受周天子之正统,但大周却灭于秦。贵国文信侯吕相可是亲手终结了大周的王脉。看来在秦国眼中,对这份正统可谓弃如敝履。” 两人皆立于朝堂之上,一番言论高下立判。 李斯一笑。 他对于与自己的师兄做口舌之辩向来是没有什么兴致的,韩非的口舌之才七国闻名,他不过普通的人中皎皎,怎敢与人中龙凤相比。 是以他并不理会韩非的暗讽,只与韩王道:“如果王上不愿屈尊入秦,那么还有一种方法。” 韩非问:“什么方法?” “当年齐桓公帮助燕国,得胜后燕庄公送行,相谈甚欢,不觉已送入了齐国边境。齐桓公深感失礼,于是将燕庄公走过的地方割让给燕国,传为佳谈。” 韩非眉头一蹙,他已然知道李斯想要什么了。 “韩国何不效仿五霸之典,允诺以秦国使臣遇害地点为界,割让土地给秦国。此等诚信必能赢得天下美誉,平息兵戎之灾。” 一石惊起千层浪,李斯话音刚落,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使臣于新郑城郊遇害,如若割地,岂非国境线便要至王都了? 唯韩非仍旧茕茕站立,波澜不惊。 “秦国使臣从咸阳到新郑遇害,走了几日?” “十日左右。” 韩非立刻道:“十日之内解决不了这个案子,就依大人所言。” 韩王顿惊:“老九,你说什么!” 回答韩王的不过是韩非的一个笑,这笑容中有多层含义,自信有之,狡猾亦有之。一时之间甚至让韩安这位亲生父亲,都摸不透自己的儿子在想些什么。 李斯入套:“此话当真?” 韩非循循善诱:“既然以时间为限,如果破案早于十日,相应减少割让土地,是否公平?” 李斯依旧未看出陷阱:“这个自然很公平。” 韩非嘴角略过一抹笑:“从咸阳到新郑走了十天,这十天里,有五天是在秦国境内,而五天是在韩国境内,如果案子少于五天破了,是不是相应的秦国国土,也归韩国所有?” 李斯愣住。 韩非轻笑,要他入套自然容易,他十分清楚自己师弟的脾气,只要加以诱惑让他先尝到甜头,再往后的当头一棒,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 冷宫之中,孤岛悠悠。 实则冷宫也并非完全清冷不堪,多年来虽无人维护,至杂草丛生,却也是一派自由的生机,与宫中处处皆是规矩方圆不大相似。 红莲想过之后,忽觉得卫庄选得这个地方不错。 她在岛上等了良久。 偶有不知名的鸟扑簌着翅膀飞来又飞走,却始终未等到该来的那个人。 红莲在岛上走来走去,足尖踢着碎石,又觉无趣,抬头看落花。 良久,那人还是没有出现。 红莲心中暗自思忖:怎么还没来,难道不愿意教我了?他敢不来,我就…… 有人! 那人来势汹汹,却没有杀气——杀气这个词是卫庄教她的,卫庄说剑客身上必带杀气,因为剑下只有生死。 红莲回身去挡,剑光交错间她才明白为何那人没有杀气——他手中的是一根长树枝,才不是什么剑。 难怪。 她并未做准备,对于这样的偷袭,她受了对方的力,顺势向后退了数步。 黑色兜帽衫下的那人嘴角一沉,显然是有些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红莲眸色一紧。 她是好胜的,方才是未曾防备,现下有了准备,总不能再落于下风。于是反身一脚蹬在树干上,打着旋就向那人刺过去,一时间花瓣飞散,煞是好看。 那人的嘴角不由翘了翘。 红莲自是抓住机会,又两剑刺过去,不过那人的速度更快,剑锋不过是擦着他的身体过去。 三招过后,那人翻身一跃,便落在了红莲身后。 红莲急急回头,那人手中的树枝便已出现在离她喉咙口数寸的地方。 红莲的身子僵了片刻。 她绝不忍受如此的大败,挥剑就是一阵毫无章法的乱砍,那人以为她是气急了胡乱出招,不想红莲忽然间半蹲下|身子,对着他的腿就是一剑扫过去。 他迅速向后掠去。 再借树枝的弹力跃起,摘下了红莲耳畔别着的一朵花。 红莲微恼,二话不说便挥剑,他早已猜到会有此招,几番躲避间夺了她的剑。 然后他摘下兜帽,不知对着何处冷冷道:“还不出来?” 于是便见树后走出来一个人,穿豆绿色的劲装,虽是一边走着一边鼓掌,脸上却没有什么喜悦的神色,反倒是淡淡然的做派。 红莲拾起地上的剑,问:“这是一个测试吗?” 卫庄道:“结果是不合格。” 红莲的脸鼓成包子:“我猜到是你啊,才没有防备。” 卫庄却不看她,转身就走:“所以不合格。” 他的表情被叶萧然看在眼中,似乎的确是不大满意的模样。 “那你说该如何?” 走了两步他却又停了:“剑刃一线,决定生死,如果不明白这一点,你的手最好不要握剑。做一个深居宫中的乖女孩,更加安全。” 叶萧然想入非非,心说,然后你的潜台词便是,我来保护你,是吗? 不过依红莲的脾气,自然不会甘心只在深宫重重保护之中,于是她道:“我就是要成为像你一样可以驰骋江湖的侠客。” 卫庄微微一顿。 他转身,看着那个懵懂固执的小姑娘,问:“江湖,你觉得很好玩?” 红莲鼓了鼓嘴,反问:“这次落在百越那帮家伙手里,我经历过危险了,你觉得我害怕吗?” 那副模样有些未褪去的娇憨,又有些成长中的坚忍,那样的眼神,与娇滴滴的女孩子不一样。 或许……当真不能将她当一般的女孩来看。 卫庄移开目光:“所以你还值得一教。” 说完就走,脚步再未有停顿半分。 只留下一脸懵的小公主和好戏看到一半的叶萧然,叶萧然心说害羞了就直说,甩脸色走人是怎么回事? 小公主对叶萧然道:“他怎么走了啊?刚刚不是说我值得一教吗?” 叶萧然叹了口气,心说你第一天认识他吗? 卫庄的脚步忽然顿住,转过头的时候,叶萧然瞧见小公主脸上露出的欣喜。 结果却叫她失望了,卫庄的话是对叶萧然说的:“还不走?” 叶萧然踮了踮脚,旋即迈了步子跟在卫庄身后,唯独留了小公主一人。小公主来了脾气,愤愤“哼”了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所谓八面玲珑(二) 夜色默默。 今夜无风亦无月,星河沉沉。 叶萧然与卫庄走在新郑城的小巷之中,身旁跟着上了年纪的人。 “今天几个弟兄遇到了硬点子,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叶萧然也是心血来潮,不愿与韩非在紫兰轩喝酒,这才跟着卫庄一起去巡逻,不想第一次便似乎是遇到了不得了的人。 “我们看到几个外邦人形迹可疑,鬼鬼祟祟,想要去探探底。” 话不用卫庄来问,那名老者已经替他先问出口:“对方几个人?” “当时天色太暗,可能有四五个吧。” 便见卫庄眉头越发蹙起,问道:“出手的有几个?” 那人道:“都……出手了。” 这大概是句废话,卫庄抬手一指地上的尸体:“你,把他移到这边。” 待几人操作完毕,他才道:“他们死亡的顺序应该是这样的。” 叶萧然点了点头,实则她也早已瞧出了端倪,此时便接口道:“只有一个人出手,并且只一剑,从伤口分析,剑意是连续的。” 她顿了顿,又怕那人听不明白,抬手示意了一下:“从这里开始,到那人结束。” 老者一惊:“一剑杀死四个人?杀手有能力一瞬间杀死四人,为什么又留下一个活口?” 见叶萧然闭口不言,卫庄才道:“因为你根本就躲在后面,没有上去探底。” 那人双腿一软,直直跪地。 “我当时很害怕,那几个人看起来就不好惹,我活着不是还可以报个信嘛。” 叶萧然斜睨了他一眼。 “剑客在尸体上留的信息更完整。” 说罢卫庄拉了叶萧然一把:“他们应该是急于离开,不想有片刻拖延。” 路上两人皆沉默。 走了片刻叶萧然忽然问道:“方才起你就一副心中有事的样子,是不是在想凶手?” 卫庄脚步不停:“很难得你居然会主动问起。” 叶萧然少有地蹙了眉:“剑法如此连续,是个高手。” 如此高手忽然现身新郑,究竟是为什么呢?何况这样的手法,在她从前看过的那些资料中不曾有过。 是以她有些好奇。 “嗯。” 卫庄只敷衍地应了一声,显然仍旧有心事。 这与平日里的那个青年不大一样,叶萧然托着下巴想了片刻。 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他如此一反常态必是有缘由的,与他相处了好些时日,也终归是对他有些了解的。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只觉卫庄呼吸一滞,叶萧然眉头一抖,心说果真如此。 又问:“且你与那人相识?” 话到此处果然见卫庄的脸色就是一变,他侧过头看着叶萧然,眉头渐渐下压:“你怎么知道?” 叶萧然勾了勾嘴角——极浅极淡,一般人怕是看不出来——才道:“猜的。” 两个字说得如此掷地有声,又如此理直气壮,噎得卫庄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最后,你晓得那人在哪里——我说得可对?” 卫庄略一点头,心中却想,不愧曾是师父看中的人,如此的观察与推理,的确不同旁人。 叶萧然今夜的话多:“我曾看过新郑全图,唯有一处可进可退可纵可横——来的是他?” 卫庄并未正面回答她,只问:“你要去么?” “去做什么?”叶萧然耸着肩打呵欠,“看你们打架么?” 卫庄又是一噎。 从来都是他噎别人,何尝有过一夜之间被人抢白两次,一时间他面露不善。 叶萧然摆了摆手,道:“可别输了。” ***** 紫兰轩灯火熠熠。 韩非打开房门,万万没想到外头已然站着一个人,正用锐利的目光将自己盯着。 他吓了一吓。 那人语气生硬:“我要引荐一位朋友给你。” 语气不容置喙,且转身就走。 韩非自然是跟了上去,一边开始碎碎念叨:“你这么神神秘秘,到底要我见的人是谁?” 卫庄的语调倒是柔和,似是想起了些过往:“一个很久未见的朋友。” “莫非。”韩非一笑,“鬼谷纵横的另一位,已经在城里?” 卫庄停了脚步,眉间又皱了几分。 “你的右边鞋子上有好几道擦痕,应该跟右手习惯用的那几招剑势有关,而且身上还有这种碎屑——边城望楼横梁架构独有的楠木。”韩非一顿,得出结论,“你在那里跟人打过架了。” 说着又凑过去对人上下其手:“应该不是跟七绝堂切磋……你气息略有急促,能让你这样,对方必定是高手,但心跳有力所以不是生死相搏,而是切磋较量,棋逢对手的兴奋。” 卫庄的右眼眉梢跳了数下,他发誓自己现在很想把韩非的舌头□□。 韩非仍在絮絮:“而且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这个人根本没有朋友,所以你要给我认识的人,必定是一位故人,并且大有渊源。 “综上所述,只有你的师兄秦国首席剑术教师盖聂才对。” 此时卫庄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韩非突然间往后一仰,笑嘻嘻问:“话说你到底赢了没有?” 于是挨了卫庄一个眼刀。 韩非缩了缩脖子,急忙往前走。卫庄欲跟随,却听一旁有人在笑。斜睨过去才知道,竟是悠悠然靠在柱子上的叶萧然。 “我倒是从未见过你有如此精彩的表情。” 卫庄觉得快要控制不住手中的鲨齿了,现在他正在考虑是先给韩非梳头还是给叶萧然。 片刻,他将一肚子的火压下去,微微偏头向着韩非走的方向:“一起去?” 这已然是卫庄第二次邀请她一起去观赏鬼谷另一位弟子了,如此盛情叶萧然倒当真有些难却。只不过她心中尚且还有些难解的结,原本早已决定与鬼谷就此两清,不料却被卫庄识破了身份,如今又是另一位鬼谷传人来至新郑。 罢了……叶萧然垂下眸子兀自浅笑,怎么说大概也是自己与鬼谷尚且还有缘分,既然如此,倒不如去见一见那位……曾有可能成为自己师弟的人。 卫庄看着她笑,心中竟也掠过一丝柔软。自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笑得如此释然轻松,从来都是板着一张冰山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此时烛光正好,明黄的光打在她脸上,将眉眼间的戾气都消磨,只剩下漂亮的温柔,与明丽的倔强。 这副模样韩非没见到,可真是可惜。 “那就去吧。” ***** “在下盖聂。” 青年一袭白衣轻装,长发柔顺系于脑后,墨色的眸子深沉稳重,白皙的脸上尚且带了几分稚嫩。 卫庄靠着墙站着。 韩非还礼:“盖聂先生,初次见面,剑未出鞘,就已经让我受伤了。” “此话怎讲?” 韩非笑嘻嘻:“卫庄兄说要我见一个人,我问什么人,他考虑了下说是一位朋友。我跟他认识这么久,整天卫庄兄长卫庄兄短,还老请他喝酒,他从来都没有把我称为朋友。” 话正说着,桃花眼便已经垂了下去,满满一副委屈的样子。 叶萧然歪着头看他表演,早已习以为然。 韩非指了指胸口:“你说,这是不是在我心口狠狠扎了一剑?” 盖聂毫无反应,卫庄暗翻白眼,叶萧然似笑非笑,一时便冷了场。 韩非自觉尴尬异常,便挠了挠头发,抽着嘴角:“不愧师出同门,好像每次我想活跃一下气氛,都会冷场。” 三人仍旧一言不发。 韩非欲再试探一二:“你们……能不能笑一个?” 卫庄:“白痴。” 盖聂:“幼稚。” 叶萧然:“不过如此。” 韩非如遭重创,目光在三人中逡巡数次。片刻,他继续挠头,突然转了话题:“哦,刚刚我说的师出同门,是指你们三个。” 叶萧然脸色骤变。 若不是卫庄有意无意拦着,只怕她已经冲上去揪韩非衣领了。只是此时就算有卫庄拦着,她的眼神也已然是能吃人的,其中明明白白写着“说好不说出去的呢看我把你的头拧下来”。 盖聂自是一惊。 尚在鬼谷时他不是没听师父感慨过,只道若是真算起来,他们之上还有个师姐,资质惊人,手持惊鸿剑的模样当世无双。 “师姐?” 话一出,卫庄便见叶萧然浑身都僵住。 叶萧然微微地颤,抿着唇说不出话。 当初她也曾想过,若是自己有个师弟会是什么模样——而今这个或将成为自己师弟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却始终不能名正言顺。 因为她是叶家的人啊……杀了名门正派那么多人,连鬼谷子都忌惮的女魔头啊。 天下之大实则,根本容不下她。 风吹过庭院,半晌她抬头,眸中仍是波澜不惊,她盯着盖聂看了片刻,又将目光移开,远远落在院中不知何处。 “我不是。” 盖聂又是一愣。 随即觉得叶萧然的语气有些生硬,目光中便带了疑惑,缓缓投向卫庄。 卫庄只微微斜了斜目光。 叶萧然吸了口气,勉力压下心中情绪,道:“我不是你的师姐,从前不是,往后也不会是。” 她与他从来未曾有过交集。 盖聂只觉得有铺天盖地的悲伤汹涌,绝望中带着的挣扎,到最后生命中片刻的美好被自己捏碎,又是一场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却只觉得真实,真实到让他喘不上气。 她是这样的人啊,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师父从前提起她时,眼中为何总带着惋惜不舍。 她本该是纵横天下的人中之凤,如今却是江湖上遭人白眼的魔头,如此落差之下,她平淡如初,当真不知道她是不在意还是习以为常。 心中竟有一瞬间的刺痛,盖聂眨了眨眼,却不知究竟为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