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娇养日常》 第1章 “赝品” “不如要金丝坊的上八件吧，也好些日子没吃了。我最喜欢他家的蟹壳黄，银丝酥也不错。” “金丝坊现在都快要被如意坊压垮了，现在满京城哪家不是买如意坊的十全如意攒盒记下来，早早地买来，一桌备上两份。” “那说书的女先儿呢梅二娘总是没错的吧” “梅二娘梅三娘的，早就听腻了，倒不如请平成班的白巧儿，琵琶曲子不论是赏花还是赏雪都对得上的。听着也清雅些。那些个说书的言语粗鄙，等闲人家的听听罢了，尚书府的门少叫她来些。” “主菜要什么叫酒楼的席面有点子吃腻了，倒不如准备锅子吧，气氛也好，眼下玉京也是流行的。” “不好不好，锅子既是流行的，来做客的小娘子哪个没吃过倒不如弄些炙烤来，野趣横生不说，也自在。鹿肉都现成，还是五哥哥他们自己打的。” 刚过了寒衣节，已经是出门要披大氅裘皮的时节了。屋子里头热热地烧了地龙，小娘子俱穿了短袄并百褶裙，坐在一起商议着后日小花宴的事情。 但凡这样的场合，四娘总要格外出挑些。只不过，她有的没的一直噎别人的话，眼见着大家都慢慢开始不开口了。 听着她们说得越发冷场，徐皎皎挑了挑眉，整个人往美人靠上的一叠子锦褥窝进去。 徐皎皎穿越的是个傻子，芯子虽换了，但表现得“聪明”起来也需要些时日。不管多热闹，横竖她嫡亲姐姐没在，乐得看戏也就是了。 “四姐姐这样有主意，想必座次、游戏这些，也不用我们多嘴了。不如今儿就到这吧，咱们去给祖母请个安，就各自回了。” 几个姐妹一时间俱都住了嘴。就算四娘是祖母跟前最受宠的那个，也断没这样不给人脸面的道理。 四娘已是十一岁了，衣裳里头穿了主腰，把一挽纤细的腰身掐得格外窈窕些。这会子急起来，忍不住扭了扭腰，在地上跺了跺脚，惹得贴了金箔的裙角一阵波光潋滟。 “我不过就是心急些罢了，”她用手指头绞着手帕子，声音陡地降了三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赵家表兄在尚书府也就住上一两旬，平时见得少，也就这小宴会上能光明正大地一同游顽上一会子。” 正说着，徐皎皎嫡亲的姐姐徐婉照从外头回来了。她脱了大毛衣裳，先把身上烘热，这才坐上美人靠来搂着皎皎。 穿越过来两天，皎皎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温温柔柔的姐姐。在姐姐温暖的胸怀里蹭了蹭换了个地方，张嘴接了一瓣橘子，满意地继续看四娘站在那头发急。 “而且”四娘欲言又止道，“表哥说了，等下子还要过来看看座次安排的。难道你们不想瞧瞧小冯允的风姿” 这话说得，是她自己怕等下没了面子罢 徐婉照一边用银签子挑了橘子上的白络，一边慢条斯理地给徐皎皎解释“皎皎知道冯允吗冯允是我朝最年轻的进士，又是皇上潜邸时候的伴读，连官家都夸过他美姿仪，所以称赞少年多有称赞小冯允的。” 徐皎皎秒懂。 这是亲戚家来了小帅哥，所以大家都争相过来想一睹姿容啊。这里的风气比她想象中的古代要开放些，有丫环婆子的情况下，亲戚家的表兄还是可以聚众围观一下的。 四娘既这么说了，登下便有人接话。 “赵家表兄等下真的来” “这位来借住有不少时日了，除了初次请安见了一面，其余时候还没撞见过呢。” 吃着姐姐喂的橘子，徐皎皎四处打量着。刚刚还同仇敌忾的小姐妹们，如今已经俱都坐了回去。 “当然是真的，”四娘也重坐了下来，从丫环手里接过一盅冰糖梨汁，“他不过是忙着拜会同窗，又不是真个躲着人，有机会自然还是要同姐妹们亲近亲近的。” 看着徐婉照徐皎皎姐妹俩没言语，四娘想了想，却向徐皎皎开口道“八妹妹的失魂症已经大好了，怎地还是不说话等下小冯允来，要不要跟他说说话儿这机会等闲可不多。” 若是前几天，徐皎皎多半又要装呆萌把这件事让过去的。今天听了四娘挨个挑刺，她有心作弄这小姑娘一下，破天荒地回了句嘴。 “小冯允”徐皎皎眨了眨眼，好奇道，“为何放着大的不看，看这小的呢” 她穿越的这副皮囊虽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傻子，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杏眼桃腮樱唇，鼻子且高且尖。做出这副好奇样子来，叫人只有心软可怜的，完全不会想这是故意的促狭。 吃她这一堵，四娘咬牙道“真是个傻子放出来白白丢人现眼，不如关着你就好了” 放平时，被她这样说，徐婉照恐怕早就上去帮自家妹妹吵架了。不过，这会儿除了徐皎皎，竟没人听见四娘这句话。暖阁里头五六个小娘子并丫环一大堆，俱都朝着门口看过去，就连丫环失手砸了杯子，也没人呵斥。 徐皎皎转头也朝着暖阁门口看去，却见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伸手掀了夹棉帘子，抬头看了过来。这样的姿势做出来，尤显得对方长身玉立、猿臂轻舒。 还看不清长相，一股清贵之意就先扑了过来。 “那还请这位小娘子把眼睛遮住，免得没看见大冯允之前，倒先叫我这赝品入了眼。” 这人穿了件米白的丝绵道袍，腰间用玉带扎得紧紧地，走动之间隐隐有暗光流转。粗看不过是米白缎面，细看却是满绣不落地的岁寒三友图样，用了深深浅浅十几样白色，才显得这样低调。许是走得热了，他单手拎着条银狐裘，尾端随随便便地拖在地上。狐裘一色纯白，只在毛尖微微透着一点蓝。 就这么挑着眼看过来，让徐皎皎尴尬得几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会儿她又演着个傻子，便想伶俐些道个歉也不得。 “表哥，来坐这头” 幸好，也没叫她尴尬太久。这样清隽的表哥在前，各房的姐姐们早已经依次上去见过了礼。两相厮见过后，自有人提了话题，把这件事轻轻巧巧带过去了。 徐皎皎在心里头暗自松了口气。 这要是尚书府自家的少爷，她自然不会让事情这么过去，岂不是埋根刺在心里头但既然是二房的远房表兄，索性这辈子也未必能看见几次的人，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怎么，皎皎也想过去说话儿” 徐婉照却没围过去，仍旧坐在那陪着徐皎皎。她这个妹妹今年七岁了，可是前头六七年连句饿了渴了也不会说，好不容易前几日突地好了，顿叫全家上下都看得如珠如宝。 只不过，这小五房在尚书府不算得宠，隔房的姐妹也都只是淡淡的面子情罢了。 “刚刚四娘跟你说什么了有丫环砸了杯子，我却没听见。” 摇了摇头，徐皎皎靠在姐姐怀里头蹭了蹭，连头发丝都蹭得乱了，惹得徐婉照拔了一把插梳给她整理起来。 “没什么。姐姐，等下还要去祖母那头请安吗” “嗯，必是要去的。毕竟是借了祖母院子里头的暖阁商议，”徐婉照误会了徐皎皎的意思，还以为她怕见祖母，“祖母虽然看起来有些威严相，其实却是再慈爱不过的。不过，她素日里最重视孝悌之事。和四娘这样以后再不许了，毕竟是姐姐。” “知道了。” 徐皎皎嗅着姐姐身上的清香，总觉得赵行砚那头在看自己，可真扭了脸用余光扫过去的时候，却只看见他脸上带着客气疏离的微笑应付着群雌粥粥，并没有看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四娘被罚 终于定了日程座次，赵行砚也先托辞离开了，一群小姐妹带着丫环婆子去给祖母请安。 祖父徐熙沛做了吏部尚书已有八年，虽则内阁势力渐起，可这吏部尚书暂且还是名副其实的“天官”。祖母刘氏如今已经不大管家，镇日里不过就是念念佛看看戏，一副老封君派头。 几个小娘子按排行行了礼，各自在椅子上坐下了。只四娘格外得脸，扭着身子半坐在祖母身边，一叠声地说着刚刚商议好的事情。 “祖母，您帮我瞧瞧，可够时新上次王家宴请，用了去年的菜单子，可教人笑话了半个月呢。” 刘氏笑道“你可别来闹我，我一个半截入了土的老太太懂得什么时新不时新” 她接了四娘递过来的单子，微微拿远，眯起眼睛看了看。旁边的大丫环立刻上前接了过去，小声地读起来。 “祖母您要是这么说，孙女们岂不成了土包子了您见过的好东西，怕不是孙女连听都没听过的，”四娘在旁边说话，音量把握得刚刚好，又提起裙子给刘氏看裙衱上的金箔，“这还是我听了父亲说过的，说您年轻时候这么穿，引得连宫里头的贵妇都纷纷效仿。” 看着四娘裙子上闪闪发光的金箔，徐皎皎配合地张开嘴巴啊了一声。 听得她惊叹，刘氏示意丫环停下，招招手让徐皎皎过去。 她平素虽然不特别眷顾小五房，但是毕竟是幼子，老人爱幼子也是常事，只叹幼子自己立不起来。 这个小五房的嫡次女生下来就不会说话不会哭，她也曾抱着去求了几次菩萨。现在看终于恢复了神智，哪怕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不知道说什么，也让她觉得欢喜。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么今年的尚书府，就缺这好兆头。 “祖母。” 徐皎皎站起来，走到老妇人身边，声音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句祖母，便又去看四娘闪亮的裙摆。 “怎么，皎皎也喜欢这样的裙子么祖母给你也做几条好不好” 四娘微微不快这傻子自从聪明了之后就总抢她的风头不过，这样的场合，她还不至于把情绪都放在脸上。 “八妹妹喜欢么喜欢我回头叫丫环送一条过去。” 刘氏看着徐皎皎眼睛里都是喜欢，可是却忍住了不开口，那双眼睛长得和幼子小时候一模一样。她心里软了软，重又问了一句。 “皎皎啊，告诉祖母，四娘的裙子好不好看呀” 从打进了这屋子起，徐皎皎就一直在铺垫，终于听见祖母问她这句，立刻微微挤出一点眼泪，扭头看着祖母。 张了张嘴，这才说道“我不敢说。” 刘氏看着她这样子，心里头微微一沉。 难道有人欺负八娘了这孩子现在已经恢复了神智，但是这府里头下人跋扈她也是知道的。大家族里头的豪奴，只怕多半能当半个家。 “皎皎不怕，祖母给你做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为什么不敢说呀” 四娘撅了噘嘴，这下子，她的风头全被这傻子抢了 徐皎皎前生练出来的为数不多的演技，在这一刻全部上线。她犹豫地咬了咬唇，低下头，偷眼看了看四娘，躲躲闪闪地往祖母身边靠了靠，这才终于开口。 “四姐姐说，说我是傻子，”到这一句，她铺了半天的情绪才终于发泄出来，想着前世的父母，声音颤抖着哭出来，“说我丢人现眼，要把我关起来” 抓住刘氏绣着如意纹的裙子，徐皎皎把头靠了过去，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用力地哭着。穿越过来几天，不论做什么都有丫环在，甚至连半夜在被子里头动一动都有人过来看她。也只有借着这个引子，方能痛痛快快哭一场罢了。 她把脸埋在刘氏的腿上“我不要被关起来，祖母不要关我” 一边的四娘完全傻了眼。 这几天看着徐皎皎的一言一行，她还以为这傻子不过就是会说话会吃东西了，没曾想居然还会告状了 一着急，她忍不住辩解道“祖母，我没说过这个都是她撒谎” 刘氏的目光微冷，伸手去抚着徐皎皎的后背。这孩子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这份伤心却是做不得假。 一个刚刚恢复神智，连糕点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七岁小女孩，哪里这么深的心智去撒谎刚刚四娘一瞬间的慌乱，她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有事情了没有第一时间认错，却是诬陷妹妹撒谎来摘脱自己。 她平日里看这个孙女活泼些宠着，却不是想让她养成这样跋扈的性子的 被刘氏抱起来，徐皎皎索性哭了个痛快，直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感觉到祖母用了帕子给她擦，这才带着抽噎说了一句“谢谢祖母。” 刘氏叹了口气，她的小儿子、徐皎皎的爹，小时候惹了祸挨揍了，可不也是这么副样子来她怀里哭 “皎皎不怕，”她放柔声音，“皎皎刚刚做得很对，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祖母，好不好” “好” 徐皎皎立刻大力点头。 这可是这后宅里头头一号大腿，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犹豫了一下，她强忍住心里的羞耻感，伸出小手指，怯生生地抬眼看刘氏“姐姐说要拉钩”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滴，眼圈微红着，叫刘氏疼到了心坎子里头去。 “好，”她伸了小手指勾了勾，这才转脸看向徐婉照，“祖母跟你拉钩，好不好” 一边的四娘，已经完全气到变形了。 素日里看这小傻子可怜，她还送过手镯子给她。现在看看，倒还不知道谁是傻子呢，居然告黑状都会 尚书府拢共有九个女孩儿，最受宠的就是四娘，她是二房的嫡次女，嫡长女嫁了国公府。在这些个姐妹里头，几乎没人跟她呛声过，今天却栽在了五房这个小傻子身上。 “祖母” 只叫了一句祖母，四娘已经慌乱到不知道下面要怎么说了。祖母明显已经不会相信她说八娘撒谎了，现在不管是反口还是不反，只怕都会让祖母不喜欢。 徐皎皎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四娘，自己掏了帕子擦泪，还不忘记给刘氏的裙子上擦了擦。感觉到刘氏重新又搂了自己亲了亲，这才放下一口气来。 看来她这番表演还不算过火。毕竟顶着个傻子的名头，做得幼稚些长辈们反而不会怀疑。 把徐皎皎交给丫环抱着，刘氏这才重新看向四娘。 “四娘，祖母再问你一遍，你有没有对妹妹说过那样的话” 虽然一直囿于后宅，但是刘氏并不是那等没见识的深宅妇人，自有一份威严气度在。她这样严肃起来问四娘的时候，小女孩连继续撒谎的勇气都没有，哭着点头承认，却不敢哭出声来。 “祖母，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那样说话了。” 刘氏点头“你今天错在两点，第一，对妹妹没有友爱之心；第二，犯了错误第一反应是撒谎掩盖。因为这两件事，祖母要罚你。第一，以后每日来我这厢房教皎皎背三百千，正常的功课不能耽误；第二，后日的小花宴取消了。” “祖母” 尚书府一向有让小娘子们轮流做东道宴请的习惯，不光是给她们培养人缘，也算是为以后做主妇时候布置宴席的练手。女孩儿们小时候的游戏，多半都是成人之后社交的预演。 不过，尚书府能做东道的适龄小玩姐们一共四个，就算府里头由着她们，一个月最多也就一两次。后日就是小花宴，帖子都提前洒出去了，现在说取消，让她岂不是丢尽了脸面 “祖母，您罚我禁足吧罚我半年不添新衣裳也行，不要取消小花宴，我连帖子都发好了” 四娘急得已经跪下来了“祖母，孙女知道错了，孙女以后再也不撒谎了” 刘氏摇摇头“你吃什么用什么，自然是府里头的规矩。这是你应得的，也是咱们尚书府的脸面，哪有这种惩罚” 既然这是尚书府的脸面，那么下了帖子又反悔，岂不是更有损尚书府的脸面 徐皎皎在一边，也觉得颇出意外。 就她看的古言里头，有什么事情多半都是罚跪祠堂，再抄几百遍女诫充数，老实讲，不像惩罚，倒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位祖母的惩罚，倒是有点因材施教的意味。只不过，一边叫四娘教她背诵三百千，一边又用不能举办宴会这样的惩罚措施，只怕四娘会心中带着怨气吧而且，家丑不可外扬，这岂不是故意砸了四娘的脸面 正想着，她突然觉得抱着她的大丫环悄悄儿捏了捏她的手心，用气声在她耳边提醒了两个字。 “求情。” 徐皎皎恍然大悟 从祖母刚刚的话里头能看出来，惩罚不是目的，目的是为了促成姐妹和睦，叫四娘教她三百千也是这个目的。那这第二个惩罚这么严重，自然就是为了给她求情的余地。她虽不愿给四娘求情，但这种卖人情的机会却不会拒绝、 徐皎皎暗暗记下了抱着自己丫环的服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哭音，这才开口“祖母，不要罚四姐姐了，四姐姐都哭了。三姐姐还有六姐姐，都准备了很多的，如果小花宴开不了，大家都会不高兴的。” 卖人情自然是要卖得整齐一点。看着其他几个小姐妹都松了口气的样子，徐皎皎心里头有点满意。虽然本意是要四娘受罚，但是这样处理下来，她反而完全不得罪人，又让几个姐姐心里头也多了分好感。 抱着徐皎皎的丫环微微吃惊，她本来还以为自己得一句句提点，倒是没想到徐皎皎说得这么顺畅。看着八娘还在抽噎，赶紧掏了帕子给她擦脸擦鼻子，又使唤了小丫头子去打热水来。 “好，”刘氏满意地点点头，又看着跪在地上的四娘，亲手拉她起来，“你看看，你这样吓唬妹妹，说她要被关起来，她都会替你求情。你当姐姐的，怎么能这样说妹妹呢明天开始，每天午时过来教你妹妹三百千，且不能耽误你正常功课。小花宴照常举行，但是罚还是要罚的，这个月每天都多抄十遍家训。你可愿意” 徐皎皎已经被小丫头服侍着洗了脸，听得刘氏这句话，打心眼儿里觉得佩服。这老太太在家族里头有威望，靠得倒不单单是地位和辈分。这样做来，既保全了手足之情，又罚得四娘心服口服，以后还有让她和四娘相处的机会，可谓是一石三鸟了。 听人说，祖母娘家是关中地区有名的大儒，只怕不是虚言。 “我愿意的” 四娘连连点头，脸上的妆都花了，咬了咬唇，看向徐皎皎“八妹妹，是我错了。对不起。” “没关系，”徐皎皎已经演了一下午白莲花，自然不差这最后一口气，她声音里还带着点抽噎，可是看向四娘的脸上却努力带着些笑容，“四姐姐，只要你以后不那么说就好了。” 原谅自然是原谅，不过她犯的错，也该重新提一提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有新人 听见徐皎皎这句，四娘的脸上不自然地闪过一丝尴尬。 “皎皎，姐姐以后再也不会那么说你了。” 徐皎皎点点头，挣扎着从丫环的怀里下来，走过去扶住四娘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搀起来。一边做着，一边还偷眼去看祖母。 刘氏微微颔首，这八丫头倒是个心地好的。这几日前朝风云诡谲，整个府里头都没顾得上她恢复神智这件事，倒是她欠了这丫头的。 “五娘，”刘氏转脸问道，“八娘现在已经自己分了院子了，是吧” “是。” 徐婉照听祖母问起这个，知道定然是有东西要赏妹妹，赶紧踏前一步回道“如今妹妹生活起居都是无碍的，她自己挑了栖霞阁，只是丫环婆子都还没张罗齐全，暂且还跟我住在一块。再过几天收拾停当了就搬过去。” 徐皎皎已经重新站回到了姐姐身边，听见祖母问这个，带点好奇地抬起头看着刘氏。 一般小娘子们听见要赏，多半都会羞怯地低下脸。徐皎皎这个态度，却显得毫不矫饰，叫刘氏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皎皎也知道祖母要给你东西了”刘氏抬头看了看，顺手指了旁边一个丫环，“你那院子还没拾掇干净，现下赏了别的也没地方放。我身边的这几个丫环做活倒还都过得去，就把半夏给你身边补个一等的缺吧。” 徐皎皎敏感地感觉到，听见刘氏这句话，身后的六娘微微地抽了一口气。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姐姐推着上前一步“谢谢祖母，这几日母亲正愁挑不出什么齐整丫环呢，您身边的人，便是挑个小丫头出来也是比我们身边大丫环妥帖的。” “谢谢祖母。” 徐皎皎还没反应过来，只能顺着姐姐的手跪下去，磕了个头，清脆地说着吉利话“祝祖母如意安康。” 刘氏毕竟已是五六十的人了，这么一会子也已经累了，见她揉了揉额头，几个小姐妹都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徐皎皎跟在徐婉照的身后，忍不住偷眼往屋子里头张望。那个叫半夏的丫环穿着件半旧的银地撒花短袄，低眉敛目地去跪在了老太太前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过看她肩膀都微微颤抖着，想来是哭诉些不舍之情。 “别看了，”徐婉照的声音里都带着笑，“就算是给了你的丫环，也得收拾了东西才能过来啊。你那院子且还没收拾好呢，今儿回去就叫娘亲开了库房，好好挑挑家具” 徐皎皎有点一脸茫然，她还不知道为什么姐姐这么高兴。祖母屋子里头的丫环，就算是再好，也不值得这样高兴吧 两姐妹一路回了小五房，徐婉照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母亲卫氏学了一遍。 “四娘当真是那么说的” 才听了个头，卫氏就面带寒霜，勉强听着四娘讲完，立时把徐皎皎搂在怀里头“皎皎，四娘当时是怎么说的，再给娘学一遍。” “娘亲，”徐皎皎哪里敢再学一遍，整个人赶紧软软地贴在她怀里，又伸手去勾她脖子，“祖母为什么给了我个丫环呀，我看姐姐们好像都很羡慕的样子。” 卫氏哪里会不知道女儿这样撒娇的用意嗔怪地伸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一记，又忍不住在戳到的地方亲了亲“你可知道，咱们这么大的尚书府里头，最得脸的家生子是哪家子” 徐皎皎摇摇头，不过她却隐约知道了，为什么这是件好事情。 “如今最得脸的就是窦家，窦嬷嬷在你祖母跟前都有个小杌子坐的，她生了三个儿子，其中窦老大是咱家总管，他最小的女儿就是半夏了。” 看着小女儿惊讶的样子，卫氏信手从旁边拈了块杏干喂进去，怕她酸，看着徐皎皎嚼了两嚼才继续说。 “半夏送进来当差不过也就一年多，就补上了二等。要不是你祖母身边三个一等都是得用的，她早就是一等了。这会子把这丫环送给你，一半是补贴前些日子疏忽了，一半也是为着叫她递补个一等。窦家的长孙都赎了身出去读书了，这个女儿多半也要许到外头人家的，有个一等的名头好听些，倒不在意服侍的是哪个主子。” 这岂不是半个主子了徐皎皎心道，等这个半夏来，她恐怕也不能随心使唤。 卫氏一眼就看出来小女儿在想什么，一脸嫌弃，怕不是嫌弃这半夏是个假主子 “有了这么个丫头在你院子里头，我倒能放一半的心。原还担心你压不住下人，想把我屋子里头的荷衣给你，你祖母这么一来，倒比我的打算强得多。” “是呀，”徐婉照也在一边帮腔，“不说别的，整个厨房的采买肥缺都是窦家的人，以后你要叫个什么东西吃，可不方便得很只不过，这样一来你身边就没一等的缺了，好在窦家的几个丫头都是懂事的，这个半夏也应该仿佛。” 徐皎皎这才反应过来，这半夏既然是窦家的孙女儿，想必平常其他下人都是要讨好的。这么个丫环放在她院子里头，倒像是是请了太岁镇宅。 原她还担心过这些。她爹徐五不大上进，连带着小五房在整个尚书府算不得受宠，卫氏叫个锅子吃都得把赏钱一同送过去方才得了。徐皎皎如今年纪小，又是整个府里都知道的“傻子”，只怕收伏下人要些功夫。 现在有了这个半夏，倒是省了不知道多少事情。 “你祖母都赏了丫环下来，栖霞阁可就得赶紧收拾了，等会儿我就跟你姐姐开了库房挑家具，横竖屋子是常年打扫的，上个月才烘过。” 徐皎皎点点头，心里头盘算着自己要什么样子的家具摆设。她在现代还没有个蜗牛壳，现在一上来就得了个两进的小院子，必得好好装饰一番。 “皎皎也要一起挑等下去开了库房慢慢挑好不好” 看着小女儿一副心里有盘算的模样，卫氏不知道心里头有多欢喜。她嫁到徐家生了一子两女，长女温柔可人，幼子聪慧端谨，只有这个次女自小得了失魂症，是她心里头一个过不去的坎儿。 如今次女恢复了神智，她只觉得，便是立时闭了眼也是甘愿的。 母女三人正絮语，素日里稳重妥帖的大丫环荷衣匆匆走了进来。 “怎地这么着急” 卫氏问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你来了正好，多多叫上几个婆子，等下去开了库房给皎皎挑点子家具陈设。” “夫人，翰林回来了。” 荷衣说完这句，犹豫了一下，上前附耳又说了两句。徐皎皎还被卫氏搂在怀里，竖起耳朵勉强听清了几个字。 “带了人清倌人” 便宜爹又要纳妾后院里头通房姨娘不是已有了四位这次他回老家办事，还是带了姨娘回去的。 徐皎皎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赶紧低下头去。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卫氏哂笑，“不碍的，去把秋娘的院子收拾出来，让新人跟她挤一挤。至于别的事情，过几天再说。“ 她低头极亲昵地捏了捏徐皎皎的鼻子“就算天大的事儿，也得给我皎皎让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护短 尚书府是个“串”字型。小五房就住在下面的口字右半边的位置，而公中的库房却在上面的口字左上角。 卫氏自幼有心疾，等闲请安都常常不能去，到库房这么远的路，便叫了健骡拉车一路过去。府里头修了车马路，但毕竟不比外头大路，七转八绕的叫人头晕。 徐皎皎头一次坐古代这种没有减震的马车，颠得七荤八素，恨不得下车走路。卫氏看得又心疼又好笑，忙叫修竹上车抱了她，方才好些。 五娘有些心疼妹妹，从荷包里头取出一粒生津丹给她含了，“这骡车到底颠簸些，轿子倒还好些。” “咱家这等人家，哪能用轿子”卫氏嗔了五娘一眼，“除了那些没根基的暴发户，但凡读过些书的人都是用马车骡车。咱家要是用了轿子，明儿御史台就能参上去几十本，说尚书府以人为畜。这名声岂是能听的” “所以还是爹爹最疼您，”五娘也人精似的，今天荷衣来说话的时候，她也似有似无地听见了那几个词，“咱家的骡车轮子，都是爹爹特地寻来的软木做的，为的就是您怕颠簸。妹妹这是没坐过外头的马车，所以才觉不出来。” 听着女儿这么说，卫氏抬手替她簪了簪头发，嘴角微微提了一丝儿，却没说什么。 母亲果然还是在意那个清倌人的。 徐皎皎偷偷抬眼看着姐姐，正看见姐姐低头给她打眼色，赶紧开口转移话题“娘亲，等下去库房里，家具都可以随便挑吗” 听着这个话题，卫氏果然比刚刚感兴趣些“公中的库房，可不就是随便挑不过如今府里头不比前些年，好东西只怕都已经摆在各个房头里了。” “不过大件家具倒是无所谓的，当初都是同一批木头请怀内的匠人打的，先把你那院子摆放整齐。至于帐子帘子屏风这些，回头我从嫁妆里头挑一批好的给你。” 正说着，骡车已经停了下来。只不过，库房门口还另外停着两辆车，一辆明显富丽堂皇许多，另一辆则是普普通通的青帷。 “二婶和四婶也来了，”五娘探头看了一回，牵了徐皎皎下车，“这赶得倒是巧。” 这管事婆子是祖母刘氏的陪房，走过来作势要行礼，卫氏一抬手便重又站得直挺挺的。 “五夫人有什么吩咐” 卫氏摆摆手，荷衣赶紧走过去塞了个荷包进婆子手里头“王嬷嬷，咱家八娘也开了院子了，这不趁着今儿翰林回来了，过来挑些个大件回去。” 婆子接过荷包，看也不看，两个指头掂了掂就滑进了内袋。 “这倒没什么，不过二夫人在里头挑着药材，却要麻烦五夫人等一等了。” 徐皎皎牵着姐姐的手站了，从后头看见卫氏的肩膀端了端，想是深吸了一口气。 刚穿越过来那几天还没感觉，这几日，徐皎皎出门多些了，渐渐地就觉出这大家族中的难处了。 尚书府五个儿子，只小四房一个庶出，其他几个中，倒数徐皎皎的亲生父亲徐珏最不受宠。她隐约也听说过，自己的父亲虽然做得一手好诗词，当年却不经意得罪了先皇。 十九探花郎，又是吏部尚书的儿子，出仕就是翰林院正七品编修。可是为着得罪了先皇这一桩，如今二十九，还是正七品编修。 都说老人偏爱幼子，但这尚书府独独不缺儿子，倒是五儿媳卫氏，比徐珏还得些脸面。 这不，就是来库房挑些家具，为着二夫人先进去了，就得让她们母女三人在外面站着。 徐皎皎深吸一口气，把要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通，这才扭头看着卫氏，用刚好的音量问道“不挑家具了吗那半夏明天住在哪里呀” 管库婆子是刘氏的陪房，不过在库房这等肥缺上做着，难免惹眼。下晌上房的事情还没传到这，不过只听见半夏两个字，就够她警醒了。 不用卫氏搭腔，一旁站着的荷衣自然脆生生接下去“小娘子莫担心，老太太既然赏了丫环下来，肯定是有地方住的。到时候你院子布置好了，也要去回了老太太请她老人家掌掌眼才是。” 管库婆子本待再勒几个银钱补补亏空，听见荷衣这番话，赶紧找补道“是极是极，刚刚是奴婢一时想左了。家具库房又不与药库一处开，等奴婢进去先点个灯扫扫尘土。两位小娘子身娇体弱，可别教灰呛着。五少夫人不如先看看册子” 卫氏哂笑。 嫁了个相公不中用，镇日里只知道吟诗作对上青楼，如今倒要靠着闺女在老太太跟前讨面子了。 她身子弱，以前又把多半精力都放在了次女身上，尚书府的管家权竟是一丝儿也没沾过。几年下来，小五房倒成了尚书府里的软柿子，连个婆子都敢来捏一捏。 “不必扫灰了，速速去点了灯，”卫氏有心敲打敲打这婆子，可又想到徐珏带回来的清倌人，心头一阵气短，“也不用那册子了，前些日子大嫂才撵了一家子，道是偷换东西。如今公中领东西，不看一看回去了有官司也没地儿打去。” 管库婆子讪讪地缩了头，自去提了个气死风灯，一路引着卫氏几人进了库房。 徐皎皎先时还气愤着，想着要怎么给这婆子上上眼药，可进了库房就顾不上了。 穿越这几天，她知道尚书府素来豪奢，可竟不知道是这么个豪奢法 她娘一口气看了几十条椅子，连楠添紫檀的都嫌村气，一定要紫檀镶汉青玉的。就连地上的铜火盆，都是铜胎珐琅戏蝶图样配檀木架子的。 可就是这么个挑法，婆子也还附和着“五夫人说的是，前儿老太太还说过，很该打一批新家具换换气象。现在这些都是十几年前打的了，如今苏样子已是不流行了，倒时兴广南那头的波斯样子。” 说到这，卫氏嗤笑了一声“什么波斯样子，不就是那花莲教的什么白衣尊者带来的西洋样子我瞧过了，瞅着热热闹闹的，却不讲个吉祥意思。还有刻得几十条蛇，怪吓人的。正经波斯样子，得去西域那边寻匠人，却不是广南那些红毛子能弄得出来的。” “五夫人真真见识多，”吃徐皎皎刚刚一阵敲打，库管婆子消停许多，“亲家老爷毕竟是会看那星宿的” 卫氏摆摆手“挑好的这些，回头叫人好好送了去栖霞阁。” 徐皎皎跟在卫氏身后走出库房，刚刚因为东看西看已经叫姐姐捏了一回脸了，这下只好鼻观口口观心，专心走路。 “五弟妹，可挑好样子了” 才从黑黢黢的库房出来，徐皎皎眯了眯眼睛，看着姐姐过去行礼，赶紧也跟着走了过去。 “二伯娘好，四伯娘好，”顿了顿，她才看见四娘也站在二伯娘身后，“四姐姐好。” 四娘站在身后，显得有些畏畏缩缩地，行礼却是比徐皎皎姐妹俩慢了一步，叫二伯娘看了一眼，立刻更紧张起来。 “二嫂、四嫂，”卫氏点了点头，眼睛在二夫人手上的东西打了个转，笑道，“二嫂可是要去国公府看大姐儿” 提起嫁到国公府的嫡长女，二夫人微微挑起下巴，字句很谦虚，但是那份得意却是掩饰不住的“大姐儿眼看着就要临盆了，我记着库房里有几根老山参，特特去跟婆母说了，给她拿过去。” 四夫人在一边凑趣“也就是你心疼你们家大姐儿，难道国公府还缺这个了小公爷又是最疼媳妇的人” 卫氏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也颔首笑道“大姐儿这可是第三胎了吧前面两个都是男孩儿，这胎倒是有个女儿来得好了。像我这种千辛万苦才生了个嫡子的人，倒羡慕大姐儿这般的好运气。” 这话说出来，二夫人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她嫁进尚书府到现在只得两个女儿，偏又是个最逞强咬尖的人。可卫氏这话是称赞她女儿 不过，她极快地收了脸色，重新又端上一层带些骄矜的笑容“听说八娘可大好了，今日在婆母面前极得脸的，你这些年的苦日子可也熬过去了。倒是我们家这孩子，总是笨嘴笨舌的。” 徐皎皎看着二伯娘朝着自己看过来，笑容极完美，眼角却一丝不弯“八娘，以后要是四娘再有什么，你来找二伯娘说，我定要狠狠罚她的。你祖母年纪大了，小事情就不要扰她头疼了。” 这话，却是转着弯说徐皎皎告小状了。 徐皎皎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只觉得二伯娘笑得安闲，眼睛里却像藏着刀子一般。 好在，卫氏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后颈上，温热的掌心叫她觉得自己像是只晒太阳的猫儿。 “二嫂这话说的，我本来没想叫你罚四娘的。只不过，连自己妹妹是傻子、要关起来的话都能说得出来，这可不像是咱们尚书府小娘子的涵养。大姐儿当初可是玉京里头人人称赞的贤良淑德，四娘也不能差太多呀” 最后一句，卫氏也是瞧着四娘的眼睛说的。眼尾一扫，正看见二夫人陡然握住的手，满意地揽了两个女儿笑道“二嫂、四嫂，我家翰林要回来了，改日再聚。” 看着卫氏带了两个女儿走开，二夫人气得险些折了指甲。再看畏畏缩缩站远了一步的女儿，就更生气。 “瞧瞧你怎么就学不会你姐姐半分心思呢还说要跟你姐姐一样嫁进国公府，你这样子，怕不得叫人连骨头都嚼碎了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有钱了 前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体，徐珏回府去请安之后就被留在了前头。眼看着戌时了相公还没回来，卫氏忙打发着几个孩子一一去睡觉了。 徐皎皎的院子还没拾掇好，仍旧宿在卫氏院子的厢房里头。她哈欠连天地跟着丫环走出去，不等走出门，就听见东南角遥遥地传来一阵音乐声。 她辨别不出那是笛子还是箫声，也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只觉得其声幽咽如诉，教人心头一酸。 卫氏已是在屋子里头发了怒“哪里来的小娼妇进了门连茶都没奉，大晚上的不干不净地吹些腌臜曲子修竹去叫吩咐秋娘，教她只管拿出当年十大家的样子来” 荷衣早已经伸手捂住了徐皎皎的耳朵，只不过，这么近哪里捂得住卫氏的声音还是叫徐皎皎听了个清清楚楚。 秋娘是父亲早年纳的一个妾，却是比卫氏的年龄还要大。徐皎皎机缘巧合见过一次，只觉其人袅袅婷婷、肌肤赛雪，说话也随时咬着韵，倒似念白一般。虽然徐娘半老，但是真真风韵犹存。 她听下人八卦的时候说过，这个秋娘当年是玉京城里盛极一时的花魁娘子，不光弹得一手好琵琶，歌喉也是一时之选。如果父亲不是诗词极负盛名，也纳不到这等绝色。卫氏叫秋娘出面，只怕是好一场对台戏要打了。 “快别听了，”荷衣见徐皎皎眼睛骨碌碌地朝那边看过去，心下好笑，“小娘子要听曲，明日小花宴只管去听。这曲子听了没得脏了耳朵。” 她心下痒痒，听卫氏刚刚说的话，接下来只怕是好一场热闹可以瞧。不过，荷衣是母亲的贴身大丫环，从她嘴里肯定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磨磨蹭蹭不甘不愿地洗漱上床，徐皎皎还以为自己会失眠，却一觉睡到了第二天辰时，险些错过了请安的时候。 听见她这面有些响动，立刻有丫环从外面掀了帐子挂好，又利索地端了热热的锦帕来给她擦脸“小娘子不再睡会儿” “几时了” 这边看不见院子里头的莲花漏，徐皎皎一边问着，一边觉得伺候自己的丫环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名字来。难不成是母亲给她寻的丫环，先过来伺候着了 “辰时一刻了，早膳已是送来了，小娘子可要用些” “怎地不叫我”徐皎皎揉了揉眼睛，终于想起来这丫环是谁来着，可不就是祖母给自己的半夏 “翰林和夫人正商量事情，今天多半是不去请安了，”半夏手下活计十分麻利，显是伺候惯了的，又喊了梳头嬷嬷来给徐皎皎梳头发，“刚刚五娘和柬哥儿都叫修竹拦了，我就自作主张，单给小姐叫了早膳过来。” 商量事情 徐皎皎微微听见一丝儿声音，听起来倒像是卫氏发脾气，便宜爹做低伏小。这时候自然是不适合去请安的。 如果不是半夏今儿就来服侍了，只怕这会儿大丫环们都在上房招呼，顾不上她。更别提早膳了。 “好，早膳先摆上吧。” 几个小丫头子端了桌子进来，不多时就摆好了一桌子。光粥便有三四样，八小碟点心俱盛在扇形白瓷碟子里，拼了一桌子。除此之外还有七八种小菜，皆是这几日徐皎皎爱吃的口味。 平素在上房和卫氏一起用膳的时候，也不过就这样罢了。 这个时候，徐皎皎才真正明白当时几个姐姐的羡慕是怎么回事。她现在还没自己开院子，手里更是一个大钱也没有，整治出这么一桌子早膳，完全是半夏的面子。 “半夏，”她回忆了一下平素卫氏对心腹大丫环的态度，从镜子里头看着一身银青袄裙的半大丫环，“可是今天一早过来的安顿好了吗昨儿家具都得了，不过恐怕要下晌才能搬过去。” “回小娘子的话，安顿好了，”半夏虽是家生子，却是徐家迁来玉京之后出生的，说起话来和玉京本地人一般斩截，不像修竹荷衣她们带着些北地口音，“方才婢子先去栖霞阁看过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搬过去。今天早上起来东边云彩阴沉沉的，恐怕晚点要下雪，奴婢已经叫小丫环开始收拾东西了。” “好，”梳完了头发，徐皎皎坐在桌前面，点了几个菜和点心，“这几个你端下去吃了吧。” 见徐皎皎行事说话和其他几位小娘子一般无二，半夏微微有些诧异，低着头端心小菜，又谢了赏，方才下去了。只留徐皎皎自个儿在那边苦恼，她手上没银子又没首饰，惯常戴的都是些小孩子的东西。好容易有这么个行事妥帖又借得上劲的大丫环，可赏些什么东西才好呢 晌午用完午膳，徐皎皎净了手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跟卫氏提起这一点。 “哟，瞧瞧，”如果不是身子素来弱些，卫氏简直想把女儿举起来，“再没有比咱们八娘还聪明的了，才开自己开了院子，就知道赏丫环了。你姐姐的院子还是我叫杨嬷嬷去先管了几年她自己才接过来的。” 五娘开院子的时候，卫氏每隔几天就派了心腹丫环媳妇子去栖霞阁看看，该赏就赏，该敲打就敲打。又在院子里头放了个杨嬷嬷，天长日久地教着，到了九岁上，才叫五娘把自己的院子管起来。 可没曾想，次女不过才恢复神智几天，倒是什么都懂得了。 徐皎皎有点不好意思地找补“前儿才看见娘亲赏了荷衣姐姐两只镯子，可是我的镯子半夏戴不上” 她今年才七岁，手上的几个镯子都是幼儿图样，挂着长命锁的。怎么也不可能赏给半夏戴。 “咱们皎皎想赏半夏镯子吗”卫氏高兴得很，一连声地叫了修竹把妆奁都拿过来，由着徐皎皎挑，“来，从娘的妆奁里先挑两只，等明天得了闲，到时候多挑些适合赏人的东西给你。你自己管起来” 看着卫氏妆奁里头珠光宝气的几十个镯子，徐皎皎有点下不去手。看着她这样子，卫氏自作主张，挑了两只低调些的塞进她手里。 “谢谢娘亲”徐皎皎有点不好意思地又提了个要求，“娘亲能不能给我点散碎银子和大钱” 卫氏哪里会不同意看见徐皎皎能这样提出要求，她只恨不得立刻去上几炷香拜拜菩萨才好。 “我们皎皎真是聪明了娘亲回头就给你准备一箱子叫我们皎皎什么时候赏人手里头都有钱花，好不好” 被卫氏搂着亲着，徐皎皎有点不好意思，万幸荷衣匆匆走了进来，她才从卫氏怀里脱了出来，规规矩矩地坐在床上。 看她连脚都够不到地，却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荷衣笑道“小娘子如今越发有规矩了，我瞧着，和五娘小时候一模一样再没这么可人疼的了。” 如若是一般的丫环，不敢用这样略带些长辈意思的语气的。不过荷衣却是不同。 徐皎皎听卫氏说过，自己穿越的这前身本是连话都不会说、渴了都不知道要水的傻子，按照现代医学的看法，几乎就是个植物人。能健健康康地长到现在，全靠荷衣整日介衣不解带地看护着她。 荷衣是发过了毒誓不嫁人的，如今已经二十二，在卫氏身边服侍了整整十年。和她同期的另一个丫环叫兰袖的，已被徐珏收了做了通房。 屋子里头这会儿正好没多余的人在，徐皎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刚刚卫氏塞给她的两只镯子里头挑了个更富丽些的金丝累嵌红宝镯子“荷衣姐姐，你肤色白，这个镯子你戴着定好看的。” 卫氏也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 对于深宅妇人来说，丫环只怕比丈夫还亲近些，十年朝夕相处，别说这样一个金丝红宝镯子，便是更值钱的成套头面她也不是没赏过。荷衣又是发愿不嫁了的，这样的丫环，一辈子心腹都当得。 “谢谢八娘” 荷衣惊喜地接过镯子，给徐皎皎行了一礼，却是趁着低头的功夫微微擦了擦眼角。徐皎皎从小就是她在照顾，这么七年下来，感情丰厚自不必多说。过去小娘子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时候她都是心疼的，现在眼见着小娘子聪明伶俐起来了，得着两个镯子先赏她一个，倒叫平素伶俐的荷衣一时哽住说不出话来了。 “瞧瞧，我赏了你不知道多少好东西，也不见你掉过眼泪的。” 私底下，卫氏其实是个活泼性子。虽然生育了一子两女，但性格里始终还有些少女的娇憨在。徐五虽然一直怜香惜玉过了头，可是对这个发妻始终宠爱如初，小五房的日子除了不似其他几房受宠，私底下倒是颇和谐。 “夫人，又拿我寻开心” 荷衣跺了跺脚，才想起来有事情要说“今儿有人给翰林接风，在外头喝酒。刚刚才遣了小厮过来，说是快回来了。” “知道了。” 卫氏点了点头，吩咐荷衣“醒酒汤准备了送到书房去，他在外面喝快意了定是要做文章的，吩咐小厮提前把地龙烧上，熏香用翰林带回来的新样子。” “夫人”荷衣有点犹豫，还是开口劝道，“虽说这次新人闹得不成样子，但是翰林早上也做低伏小了，这醒酒汤，还是夫人您亲自端过去罢。” 徐皎皎侧头看了娘亲，见卫氏脸上变幻不定。 娘亲心里头只怕还是有点恼着爹爹的，可是这个时候正巧新姨娘刚进府，岂不是把爹爹往外头推 但看卫氏的样子，只怕没这么快地就先松口。她这个做女儿的，少不得在当中撮合一二。 徐皎皎伸手抓住卫氏的袖子，仰起脸看她“娘亲，我还没见过爹爹呢，我去送醒酒汤好不好” 听着这话，卫氏不由得有点心疼女儿起来，又想起来相公的好处。 尚书府向来讲究体面，生了个傻子女儿不至于不养，但是光养着就已经算得上是亲厚了。可相公这七年来，却从来没有因为这傻女儿多说过一句，反而亲自也抱过也喂过。徐皎皎两三岁那会儿，她还见过徐珏喝多了回来抱着女儿哭，说是没缘分。 今天早上吵架，她一赌气连女儿都没叫他见，现在看着徐皎皎一双黑玛瑙似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哪里还说得出个不字 “去吧去吧，只是别误了时辰。再过一会儿四娘她们的小花宴就要开了，你姐姐必是要来上房带着你一起去的。你去送了醒酒汤就回来换衣裳，好不好” 徐皎皎扁扁嘴。 她其实不大想去这次小花宴的，现在府里头的人她还不大认得全，再加上前次得罪了那个赵行砚，想到曾经看过的小说里头层出不穷的算计，徐皎皎巴不得躲了不去。 “娘亲” 这次，她眨眼睛也不管用了，卫氏伸手捏了捏她略带一丝婴儿肥的脸颊“乖乖，娘的明珠儿，小花宴定是要去的，以前你还不懂事的时候，你姐姐次次都抱了你去看花看热闹，但凡有人说你一句她就要和人吵上一天。现在你大好了，难道不去跟着她给她在闺中密友面前长长脸” 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 想着平素总是温和笑着的姐姐，却在知道四娘说自己傻子的时候那么气愤，徐皎皎点了点头。 “好，娘亲，我知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正品 说是徐皎皎亲自去送醒酒汤，也不过是丫环提着跟着走罢了。 高门贵女，有个心思就已经算得孝心了。平素给父母的针线，也多半只是自己挑剔布料针线，真的动手还是针线上的人。所谓洗手作羹汤，也不过就是定制一下菜单，过问一下食材。 徐皎皎这几日听着，就连姐姐的女红课也是教颜色搭配甄别布料更多，真正上手练习的时候不过尔尔。缝纫是断不必学的，学绣花也决计不是为了绣功本身，而是为了磨炼性子。 “小姐，前面就是大人的书房了。” 父亲的书房，丫环下人不便进去。徐皎皎是来攻略父亲的，亲自提进去也显得有孝心。 踏过了月亮门，沿着青石小径走了几步，就是徐珏的书房了。 说道是书房，其实是一进的小院子，密密地植了竹子充作围墙，窗前栽了几株芭蕉，想是为了下雨时，能倚窗听雨打芭蕉语。玉京本地气候不适合竹子芭蕉生长，这些都是移植过来的，个月便要换掉。单就这一项，尚书府平时的豪奢用度就能看出三分。 平时少不得有几个小厮守在这边，今日却一个人影也无。想是小花宴那边请了平成班白巧儿的缘故，尚书府规矩虽大，但是下人加起来几百人，偷懒怠惰也是常事。 食盒里除了醒酒汤之外，还放了些醉后去味清口之物，徐皎皎拎起来稍稍有些沉。费力地推开门又跨过门槛，她突然发现，这书房里头有人 书房用百宝格分作了两间，她现下提着食盒站在外间，投过百宝格正看见有个人坐在书案后头的官帽椅上，一双脚架在了书案上。 现在逃出去 徐皎皎犹豫了一下，里间的人已是站起来了，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来。 “可是梦章兄家的小娘子” 徐珏字梦章，徐皎皎听见这句，她心下一松，险些把食盒丢在地上，赶紧提高些用双臂环抱住。 不过，书房里有客人，怎地连一个小厮也不在 “我与梦章兄同学于高师门下，今日来”对方走出来，看了看徐皎皎的打扮，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原来是八娘。” 尚书府八娘是个傻子的事情，整个玉京都是知道的。 徐皎皎抱了食盒抬头看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难道还能说“我不傻”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学礼制，娘亲还没教过她如何与外男见礼，索性装作一团傻气，倒还免得尴尬。 对方看见徐皎皎努力抱着食盒，伸手先接过了食盒，又把她整个人拎起来放在了一边的圈椅上，蹲下来与她平视。 “是来给梦章兄送东西的” 徐皎皎装傻不说话，她是逆光坐着，趁势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对方这是个帅哥。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天然一段风流气质。她明知道对方知道她是个傻子，可被这双丹凤眼注视着，还是觉得对方眼里仿若只有自己一人。 前几日她还觉得那个“小冯允”皮相着实不错，但是被这位一衬，登时就比下去了。 见徐皎皎不说话，对方摇了摇头，自嘲笑了笑，索性盘腿坐在了苫着毛毡的地上。打开食盒，先挑了一块点心放在徐皎皎手里。 “像你这样，有尚书府护着，怕也是不错。” 徐皎皎刚用过午膳，哪里还吃得下点心握在手里头，却叫对方误会了他从食盒里头取了银匙，浅浅挖了一块点心，喂在徐皎皎的嘴前。 看着徐皎皎犹豫着吃了，他摇摇头叹道“丫环呢都说尚书府规矩大，怎地小厮丫环一个个都没了影，倒把个傻小姐自己放在这。” “就算是亲生父母，想来也是偏心的” 被硬生生喂了两口点心，徐皎皎有点吃不下了。银匙再喂过来的时候，她闭紧了嘴巴不吃，对方也没再强她吃，只是掏了一块帕子给她细细地擦了嘴角。 这会子她倒看出来了，这位世叔只怕是专门来父亲的书房躲清静的。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八九岁，脸上倒有种看破世情带着七分放达的无奈。 “下次不要自己乱跑了。” 对方收了帕子，伸手摩挲了一下她头上的两个丫髻“我叫冯允，你和你姐姐一般叫冯世叔就行了。” 冯冯允 徐皎皎微微吃惊，也有点在意料之中。真正的贵公子，的确应该像这位一样风度翩翩。 看着徐皎皎不说话，冯允失笑“倒真是蒙昧未开。” 伸手捏了捏徐皎皎的脸，他从地上站起身来，重新又坐到了书案后面。 今日是他幼弟的百日，本待写一幅字充作抓周之物，却叫嫡母偷偷地撤了下来。那院子里头一时间没有他落脚的地方，索性一路来了尚书府找徐珏躲躲清净。这边门子小厮都识得他，直接就领了来书房这边。 徐珏不在，他看着面前坐着的玉雪可爱小团子，不知怎地却突然有点一吐为快的冲动。 横竖说了她也不懂。 “梦章兄一向温和可亲，想来将来家产定有你一份的。” 且不说那么久远的事情，徐皎皎现在的衣食用度也和五娘没半分区别。和四娘比起来有些差距，不过二房富贵些，也是正常。 她想起来前几日姐姐和她说起的八卦，这冯允是冯征过继的嗣子。冯征如今已入直文渊阁，算得上是朝中大佬，五十有三时仍无子，所以才在十二年前的时候，过继了宗内已是孤儿的冯征做嗣子。冯征是个文章种子，十七岁的少进士，做过新皇潜邸时的伴读，差遣还没下来，但入翰林几乎已成定局了。 只不过，就在三个月前，冯征新娶的续弦，却生下了一子。这下子，冯允的地位一下子就尴尬起来了。 先是冯征以“长子少年得志尚需勘砺”为由，将荫封给了次子，然后又以自己入阁长子须得避嫌为由，准备外放冯允。 如今御史台已经有人上折弹劾了，称冯阁老“不慈”，不堪入阁。 “今天，父亲给弟弟取名为锐，”冯允手上无意识地把玩着一只瑞兽镇纸，“当初我的字却是步谨。” 给嗣子取字，希望他步步谨慎，不求闻达，但求不祸及家人。给亲子取名，却希望他如锥处囊中，锋芒自现。 徐皎皎有点同情面前的这位冯世叔，但更多的却是尴尬。 对方当她听不懂，所以才说了这么多。可是现在如果她贸贸然再和盘托出，只怕会更尴尬，只能继续如坐针毡地装着低头去看手里的糕点。 她正尴尬着，忽听门外脚步声响了起来。 徐珏回来了。 “步谨，你怎来了” 徐珏喝多了些，一进门就闻得他身上一股酒气。他大步走过来，这才看见乖巧地坐在圈椅上的徐皎皎，忙脱了外裳又搓了搓手，把她抱起来。 “皎皎，怎么来爹爹书房了丫环呢”说着，他又忍不住用腮上新冒出的胡茬去扎她的额头，“快叫句爹爹听听” 说完这句，他才转脸去看冯允“步谨不要见怪，我这女儿有失魂症你是知道的。现在终于好了，我昨天回来今日才看见，难免高兴些。” “皎皎，这是爹爹的同窗，快叫冯世叔” 徐皎皎一阵尴尬，也不敢再看着冯允的眼睛，低下头去盯着父亲抱住自己的手，尴尬着挤出一句来。 “冯世叔。” 声音虽然羞赧些，可是咬字却是清晰分明的。冯允哪里还不知道刚刚是这小丫头在装傻 徐皎皎低着头不敢看过去，却听冯允的声音里头分明有一段玩味。她尴尬得脸都红了。 装傻是一回事，叫亲爹当场戳穿又是另一回事了。 偏生亲爹还什么都没看出来，一直喋喋不休地抱着女儿哄着。傻了七年的女儿，突然就聪明起来了，哪里会有不高兴 冯允也在一边微微帮腔“梦章兄家的小娘子，的确是聪明。” 都知道装傻了，这简直是聪明得过了头。普通的七岁小孩子，别说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儿，就是开了蒙的男孩子，恐怕都没有这份聪明。这失魂症刚好就聪明成这样，以后不知道是个多古灵精怪的小娘子。 “得步谨你赞一句可不容易，”徐珏放下女儿，出言挽留冯允，冯府的事情他也是知道一二的，“我这次去灵州办事，也半年不见你了，这次定要留你住上几天。新作了许多诗词，也好替为兄品鉴一番。我这就唤你嫂子整理客院出来。” 眼看着大人们要开始交流正事，徐皎皎忙告辞出来。临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正与冯允对上目光，见到对方朝她挤了挤眼睛，慌得她差点被门槛绊着。 不过，她旋即又兴奋起来。 不知道二房里的那个“小冯允”知道了冯允本尊在小五房做客，会作何感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小花宴 从书房回来，卫氏命荷衣亲自送了徐皎皎去小花宴。 临行前，荷衣还忍不住替小娘子求情道“夫人，小娘子如今刚刚恢复神智，一时间怕见人太多也是有的。何必强着她去，横竖再过半月就要轮到咱家五娘做东道了，到时候不是更名正言顺地介绍么” “那还有半个月，”卫氏轻叹了口气，手上微微揉着胸口，她素有心疾，今日天阴沉沉地、叫她从早上起来就胸闷，“咱家不比那旁门小户，家里拢共孙男弟女个。婆母赏了半夏给皎皎，这件事体最多也就叫她老人家记挂过日。不趁热打铁让整个京城都知道咱家皎皎病好了，以后怎么说亲痴愚这等名声，今日小花宴上表现得好，多半婆母还会记起来的。“ 她还有几句隐着没说。 丈夫虽然是家中幼子，但一向不得看重。纵然诗才满天下，但仕途有亏这一条，就足够让人沦落一辈子了。 如若有如今大房二房的位置，她也不至于逼着次女出去亮相。 “说到底，还是小五房不得看重啊。住得这么远，我又是个病弱身子，等闲不得在婆母跟前侍奉，倒连累了我的皎皎了。” 徐皎皎站在门外，没听见卫氏和荷衣的对话，犹自想着今天在书房看见的父亲。 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还道这便宜爹是个贪花好色之徒，现在看下来，贪花是有的，性子却极温柔。对待卫氏也素来做小伏低，如果卫氏真的拿出来个河东狮的态度来，只怕徐珏也未必敢左一个右一个地娶回家。 只不过卫氏素有心疾，又近十年才得一嫡子，自己不敢在这面强求徐珏罢了。 她作为女儿，倒是可以在这方面穿针引线一下。 荷衣从房间里头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徐皎皎呆站在那，似是在思考什么，不由笑道“小娘子想什么呢” 徐皎皎吐吐舌尖，指着头顶“头上东西太多了，怕掉下来呢。” 她现在年龄尚小，头发也还没留起来，只能梳双丫髻。梳头嬷嬷在她头顶的两个小丸子上绕了两条珠儿链，又各插了朵绢花，叫她不敢随便晃头，生怕东西掉下来。 荷衣伸手重新又把两朵芍药调了调，安慰她道“小娘子的头发再留留，就能梳发髻了，到时候还方便些。” 说完这句，她又转身嘱咐半夏“东西可都带得了绢花也多带几朵，防着路上遗失了不好看。” “半夏今儿足足整理了三遍东西，”徐皎皎在一边笑道，“明儿请安我且得好好谢谢祖母，这么妥帖的人儿竟然白便宜了我。” 荷衣见昨日剩下的一个镯子已经是戴在了半夏的手腕上，心下又放心些。 “走吧走吧，小花宴那边只怕要开席了。” 荷衣把两人送到抄手游廊里，便回去卫氏身边了。看她走得远了，徐皎皎立刻贴在了半夏身边，悄声地问她“昨儿晚上东跨院的事情可打听得了” 半夏先朝后面摆了摆手，叫两个小丫环离远些，这才回答“奴婢听东门值夜的婆子说，昨儿倒没什么动静。今天早上，新姨娘起来吊嗓子，她唱一句秋娘便提了调门唱一句，几句下来，生生把新姨娘逼得嗓子都破音了。” 徐皎皎回忆起之前见过的秋娘，浑看不出那么个文弱美人竟然能做到这样。 “那新姨娘也是傻的，何必置这个气” 半夏笑道“小娘子，那等风月场里出来的伎乐，哪有傻的是她唱得弱，秋娘开嗓就不自觉跟着秋娘走，嗓子又不如秋娘是硬生生被秋娘逼得倒了嗓的” 吓这么厉害 徐皎皎吃了一惊，不过她也有过类似的经验，以前参加学校合唱队的时候，她唱高音部，经常有其他声部的同学唱着唱着就跟高音部跑了的。 不过，能把专业人士带到破音，这个秋娘到底不是一般人。不愧是当年的京城十大家。 想到这，她又有些发愁。想来就是因为便宜爹的妾侍都是这样的绝色，卫氏才不敢做狮子吼吧后院里放着这样的美人，如果真的硬着来，岂不是倒把相公推走了 见徐皎皎若有所思，半夏也不说话，只是给小丫头打眼色过来撑伞。 尚书府里头处处修了各式游廊，为着不论什么天气都能叫人来去自如。现下已经是未时，太阳略西斜，徐皎皎走在游廊边上的时候难免被太阳晒到半边身子，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撑伞给她遮了。 小花宴设在了园子里头赏梅的亭子里头，先从游廊里头看见上面“一段香”三个大字，又绕了两绕，才看见亭子里头摆了五六桌子，桌边有人团团围坐。 已是开宴了。 远远地能听见琵琶铮铮并人声笑语，又有一丝旋炙的焦香气传来。被这热闹劲儿一冲，徐皎皎觉得仿佛回到当初同学聚会似的，忍不住一步跳下两级台阶，自己提了大红蜀锦斗篷下摆，往亭子边走过去。 今天早上下了点雪珠子，园子里头的积雪特地没扫，为的就是给小花宴助兴。不过卵石小路里头还是化了些泥泞，徐皎皎自己提着斗篷往前头走，小心翼翼地防着踩进泥泞里。 五娘微笑看着妹妹走过来，冷不防被旁边的人一把揽住了手臂。 “照姐儿这是八娘” 旁边也有人过来凑趣“这实在也生得太好了些红衣雪地，倒像是观音像里头的玉女了。现在岁数小，等长开了可不得了” “可不是，虽然年岁还小，可是瞧瞧脸蛋还没我巴掌大呢。” 五娘极力地把脸上的笑容忍回去，好叫自己的谦辞看起来不那么虚伪“好了好了，我家皎皎才七岁，哪里就看得出好看不好看了。还是小孩子呢” 徐皎皎这才进了亭子，脱了斗篷在姐姐身边坐下，又在她的介绍下问了一圈好。 这一桌上大部分都是和五娘关系不错的，她笑着叫了一圈姐姐，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幸好也只是问问好就罢了，她们聊的八卦女红这些，徐皎皎插不进话，坐着听着也颇有兴味。 听了一会儿，她转头去看隔壁桌。四娘平素惯会掐尖要强的，今天却转了性子，给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小姑娘捧哏。徐皎皎听了几句，便知道，那容长脸的小姑娘是齐国公家唯一的嫡女，闺名唤作李花婉。四娘的姐姐正是嫁到了这一家。 怪不得 徐皎皎打量得起劲，冷不防正和那小姑娘对了一眼。 刚刚听一桌子人都夸徐皎皎长得好，李花婉就心有不服。长得再好看也不过就是个傻子罢了，有什么夸的现在说是聪明了，可是谁知道是不是尚书府自己吹出来的毕竟，就算是尚书府的嫡孙女，也没人愿意娶个傻子。 她挂上笑容，略提了提声音“听说八娘可大好了” 听见这一句，五娘忙转过身去。 “前几日就大好了” 她才说了半句，就被李花婉拦了下来“大好了就好，不知道妹妹现在可曾开蒙了不曾” 这明显是来挑衅的了。 徐皎皎眨了眨眼睛，咬了咬唇才答道“还不曾，明日开始才跟着四姐姐背三百千。” 听见这句，李花婉得意地笑了，她略扫了扫周围几个刚刚夸过徐皎皎颜色好的，不无得意地说道“那可得抓紧了，妹妹今年已经是七岁了吧像我们这等人家，七岁的时候不说通读经书，至少平素提笔写点子信件都没什么” 她突地掩口“是我唐突了，妹妹现在只怕还不会提笔吧我原不该提这个的。” 如果这不是小花宴的话，徐皎皎也懒得说什么，哭一哭就是了。可是在这样的场合，如果她贸然示弱的话，形象就真个定格在傻子上了。 外人不会记得她刚刚恢复神智几天还来不及学习，只会说尚书府的八娘是个不会读也不会写的傻子。 “怎么不说话了原来八妹妹连话都说不利索吗”说着，李花婉又转脸对四娘笑道，“你接下来还要教她背三字经真是个好姐姐呀。” 四娘明显已经懵住了，可还是顺着李花婉的话说了一句“慢慢教就好了。” 这句话，简直等同于落井下石了 五娘气得腾地站了起来，徐皎皎赶紧拦了她。 不能顺着李花婉的话去分辨，那样就中了计。毕竟，对方说的每一句关于她的都是事实，又有四娘佐证。这个话题里头怎么说都说不赢的。 既然李花婉想让她成为笑柄，想让尚书府八娘是个傻子的流言继续流传下去，那她就叫她自己也尝尝成为流言的主人公是什么滋味好了。 “李家姐姐，李越有三位兄长，一名伯达，一名仲达，一名叔达，那他该叫什么呀” 冷不丁被徐皎皎问起来，李花婉愣了一愣。这是什么问题还有，怎地这小傻子倒先给她出起问题来了 还是这么简单的伯仲叔季的排行问题 李花婉在心里头冷笑，怕不是刚刚学了点东西，就急不可待地想证明自己不是傻子吧 “自然是叫季达，皎皎连伯仲叔季都懂了，好厉害呀。” 她端着笑容回答完这句，却发现徐皎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和她刚刚一模一样的微笑那种带着一丝可怜的鄙薄笑容。 如果不是匆匆被为难，徐皎皎也不想用这种低端问题来为难一个古代的小娘子。毕竟，这种脑筋急转弯就是占了对方没听过的便宜。听起来问题好似有些弱智，但是拿来戏弄这种说话之前不过脑子、又急于表现自己的小娘子，可以说是一问一个准。 想要教流言传得广泛，第一要新奇简单，第二要戏剧性足，第三要当事人身份足够高。这么简单的问题却难住了国公家的独女，在场的人回去恐怕都是要议论几句的。而李花婉，就成了这个简单的问题里那个不光彩的失败者背景。 “李姐姐羞羞，”徐皎皎眨了眨眼睛，又刮了刮自己的脸，“他当然叫李越呀” 好在她如今的身份是个刚刚恢复神智的“傻子”，所以才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扮猪吃老虎。她这样说笑两句，哪怕是国公府再护短，也不可能来斥责她不过就是小孩子家家的玩笑罢了。 李花婉这才反应过来，她就这么被人诓住了如果是个别人问，恐怕她还会多想一想，可是面前这个小傻子 “你” 四周的议论声逐渐响了起来，小姑娘的脸气得通红，突地一跺脚，连大氅也来不及穿，扭身就跑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七娘报信 亭子里安静了一瞬，然后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来赴宴的都是人精似的，大家默契地继续吃喝谈笑，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徐皎皎被五娘一把拉回去，又给她在碟子里夹了块酥炸松肉。 “就你嘴快” 字面是带着些嗔怪，可瞧着五娘的眉眼间哪有一点不高兴的模样 “姐姐，”瞧着旁边没人看过来，徐皎皎小声地问了一句，“得罪了国公府的嫡女，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呀” 刚刚她没想太多，这会儿坐下来，倒有些忐忑。小五房在尚书府本就不受宠，国公府又是小二房的姻亲，二婶看起来和娘亲还有点 “谈什么得罪”五娘的仪态是几个姐妹里头最好的，上身脖颈都挺得直直的，“难道不反击就叫她这么说你么” 她低声附耳道“别担心，祖父的性子你见了就知道的，见你这样只会高兴，断不会怪你的。” 坐在徐皎皎另一边的是户部侍郎的嫡女，是五娘的闺中密友，家里又算得上是徐党铁杆，闺名唤作邵依依。 “别担心，不管是谁家，家里有这么聪明的小娘子、哪里会怪罪你瞧，那边公子们坐的那一桌也往这边看过来呢。” 小花宴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只在亭子一侧单给男宾开了一桌。桌上除了赵行砚，还坐了几名通家之好的公子，并三房的几名嫡子。 徐皎皎偷眼看过去的时候，正看见赵行砚看过来，她赶紧反射性地转回头去，挺直了背小口咬着松肉。 “好吃吗” 五娘没注意到这个，只笑着看着妹妹吃东西，一边又给她重新倒了杯梨汁。 “这是土豆泥并牛肉炸了出来的，如今严禁宰杀耕牛，这牛肉是北边运来的水牛肉，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怪不得饭桌上一直见不到牛肉。这么些天，皎皎着实有点想念牛肉的味道了，口中松肉吃着有点像牙签牛肉的味道，只是不辣。 “好吃，”她点点头，“姐姐你也吃呀，这梨汁喝着也爽口，倒和平日在娘亲那边喝的不一样。” 听她这话，五娘顿了顿，只勉强答了一句“梨子不一样。” 小花宴是二房张罗的，因此食材许多都和公中的不一样。平日里头公中供给各方的梨汁子就是普通的秋阳梨，二房的这梨汁是充作贡梨的潘泉梨，味道自然甘甜些。 公中每月拨给各房的月例银子数目都差不多，各位少爷的公使钱依着官职高低有些出入，不过相差也不大。比如徐大徐二这种实权朝官，各色收入更多，俸禄按道理是要交由公中的，但是各色冰敬炭敬这些却是不用交的，平时自然豪奢些。 而像徐五这种闲散编修，平日里除了俸禄没什么收入，家里且有四五个小妾要养，自然饮食衣物就只能紧着公中发放的来，没什么开小灶的余地了。 徐皎皎穿越过来几日，多少也知道些事情。平日里，四娘的衣衫首饰都要华丽些，下人也更殷勤些。小五房的两个嫡女虽也不差，但到底没那么出挑。这还是在卫氏在祖父面前得脸的缘故，若不是这样，只怕光下人的阳奉阴违就能踩死她们一家子了。 正想着，旁边四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了，她恰恰听见刚刚徐皎皎那句，忙说道“皎皎若是爱这潘泉梨，明日我自会叫下人多多送上几筐过去。” 她顿了顿，才说下一句“刚刚我是一时糊涂了，才会附和李花婉” “四姐姐” 五娘声音不高，语调却沉了下去。刚刚李花婉说话的时候，她就叫皎皎给拦住了，这会子四娘自己又撞上来，她哪有好脸色给她看 徐皎皎忙伸手按住姐姐，转脸笑嘻嘻地看着四娘道“四姐姐，今日你可是东道。我来得晚了，没听见白巧儿唱百舌，能不能再听一次呀” 白巧儿是平成班的头牌，不但弹得一手好琵琶，还有一手好口技。一张嘴能学得上百种鸟叫，所以也叫百舌。徐皎皎去给父亲送醒酒汤晚了些，正好错过那段，刚刚听旁边人议论起，正好拿来挡四娘。 刚刚四娘的表现，必定是要被罚的，这时候如果让姐姐再和她吵起来就没必要了。 徐皎皎的声音不小，旁边桌上也有几个附和着的。此时宴席也将近尾声，按照四娘的安排，等下少不了要玩些投壶之类的游戏。 她跺了跺脚，不甘心地去安排了。 五娘也叹了口气，才清醒的妹妹就这么懂事，实在是这几天她这个做姐姐的不合格，竟然还要让妹妹来提醒自己。 “皎皎” 待到开口，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去安慰笑嘻嘻的徐皎皎，腹中千回百转，也只叫了这么一句。 徐皎皎见姐姐自责的样子，赶紧凑过去在她怀里扭了两扭“姐姐，我还想吃这个松肉，你那份也给我好不好” “馋猫儿”听着这句，明知道徐皎皎是安慰自己，五娘也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等回去叫厨房再给你做一份来，吃个够” 虽然是在和姐姐玩笑打闹，可徐皎皎却总觉得，仿佛有芒刺在背。 难道是赵行砚那头 她回头了两次，都没看见赵行砚再往这边看过来，只觉得心里头有点惴惴的。一直到小花宴散场，那感觉也没从她心里头消失。 跟着四娘一一送走了各家小娘子，徐皎皎正待回栖霞阁，却突地叫七娘叫住了。 七娘是小二房的庶女，平素没什么存在感。二房虽然富庶，可是银钱自然也紧着嫡出的女儿花销，这个庶女来来去去不过就是一年里公中发的那些个衣裳首饰罢了。 这会子见她拦住自己，徐皎皎还以为和前些天找五娘借首饰的三娘一样。和小二房的四娘闹得不愉快，但是这个常常给了四娘做出气筒的七娘倒可以笼络着些。 “七姐姐，怎么了” 七娘长得比四娘好看些，虽都随了二伯的方脸，可七娘的浓眉大眼瞧着就端正许多。这会子就算是有点不好意思张口，看着也不觉得畏缩。 “有件事” 七娘狠了狠心，伸手拉了徐皎皎到一边的抄手游廊里，又唤小丫头盯紧了旁边的人，这才开口。 “八妹妹，我告诉你了这件事，你能不能别说出去也别叫人知道我和你说了这事情，”她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是急的，“叫母亲知道，只怕我也讨不了好去。” 什么事情 徐皎皎有点不想答应下来。 她知道小二房因着有两个嫡女的缘故，对这个庶女并不好，但是她也才刚过穿越过来几天，并不了解七姐姐。就这么贸贸然地答应，她有些拿不准。 “七姐姐，这么大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主，”眼看着七娘有点退缩，徐皎皎顿了顿，又微微松了松口，“不如你说出来商量一下，如果不用告诉别人，我会保密的。“ “八娘，”七娘有点发急，“我说的这件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害处的，但是如果被嫡母知道了，我就该受罚了” 看着七娘有点着急，徐皎皎反而不急了。如果真的只是对自家有好处，七娘必不会急成这样。八成是她也怕出什么事情受带累，所以才会私自找上门来。 “你不说的话，我现在直接去问四娘或者二伯娘，你也一样会被责罚的，”这句说完，看着七娘的脸色都变了，徐皎皎又放软了声音哄她，“你好好跟我说，如果真的不说也没事的话，我会保密的。”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七娘也只得说出来了。只是，她不明白，这八娘摆明了是个滑不留手的人精，怎地四娘还拿她当傻子 “我偷偷听到，赵家表兄准备寻了日子带十六郎去入花莲教。” 十六郎就是徐柬之，是徐皎皎的嫡亲弟弟。 入花莲教那是什么东西徐皎皎到底只穿过来几天，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怕徐皎皎担不起事转身就告诉大人，七娘又急匆匆地补了几句“赵行砚也不敢做得太过，所以只是带了十六郎去坐了坐。你不要急，不信问问十六郎只要你下次别叫十六郎去，就什么事体都没有的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也是担了风险的” 看着七娘的样子不像是诓人，徐皎皎想了想，回她道“我回去会问问柬哥儿的，如果真如你说，我就瞒下来。” 这事情说出去，柬哥儿肯定是要挨罚的。现在父亲新纳了妾侍，又和母亲还没和好，这个时候柬哥儿的事情最好不要惊动父亲。 “我必不会骗你的你放心。” 七娘点点头，这个回答虽还有点不托底，但她已是尽力了，自家那个嫡姐和表兄实在是糊涂，被八妹妹说了一句就要报复在柬哥儿身上。这要是万一露馅，整个二房都要被牵连的 那花莲教岂是好惹的读书人沾了这个，以后的举业只怕都有碍。用着这样下作的手段去帮着外人陷害弟弟，如果被祖父祖母知道了，只怕要动家法的 看着七娘转身离开，徐皎皎眸子闪了闪。这事情不管是真是假，都要快点解决了才好。她仔细想了想，扭脸问半夏。 “半夏，柬哥儿这个时候应该在哪呢他从族学回来，可有什么必经之路我想悄悄地和他说几句话。” 刚刚小花宴上虽然也有几个徐家的公子哥，不过俱已经是出了蒙的。柬哥儿还小，还在上族学，这个时候大约已经下学了。 府里头的地势她还不太熟悉，只能问出身家生子的半夏。 半夏微微想了想“从族学回来多半是要走东偏门的，东偏门到柬哥儿住的修文斋有条小路，种了几棵柏树。我见到好几次柬哥儿身上带了柏树叶子，想是常常打那边走。” “行，你先把小丫头打发回去，带我去那边等着柬哥儿。” 徐皎皎突然想起来前世书上见过的一句话，现在这场景，倒是正用得到。 七娘说，不叫柬哥儿再去就没事了，可那怎么行偷鸡的人，必叫她蚀把米才好这件事过去，她自然要找机会慢慢料理四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柬哥儿 尚书府占地颇大，光侧门就开了三个之多，东边两个，西边一个。还有两个后门，一个专供处理秽物之用，另一个则是采买上的人通行。 亲朋故旧上门，多数是走侧门的，需要递帖子等回的才走正门。 东边两个侧门，为着方便区分，更靠近后门的这个便叫东偏门。族学的地址就设在东偏门外头不远处，几个还要上蒙学的哥儿多数是从这边走。 小五房的嫡子徐柬之，平素都叫柬哥儿，在尚书府排行十六，是以也常被唤作十六郎。如今还在族学里头的就只有他和十二十三十四几个，按照尚书府的惯例，先在族学里头读了三百千并说文、字林，还有几本韵书。至于四书五经，只先学大学和论语。等这些学完，就由各房自行延请名师或者送入书院。 徐皎皎对这个弟弟还不大熟悉，但柬哥儿对她的态度一直再好不过的。先前卫氏怕女儿这辈子都是傻的，平时特地让两人每日里同吃同住，为的就是以后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子能做次女的靠山。 远远地看见徐皎皎，柬哥儿眼睛都亮了，几步跑过来，先伸手去把都碰上的风帽给她戴上“姐姐莫着凉，今天风大，先生说晚点怕是要下雪。” 这句话说完，他又转身去催书童“快点快点，赶紧拿出来” 徐皎皎好奇地伸头去看，见他从书箱里掏出一只海螺和贝壳拼成的小兔，手工粗糙些，胜在新奇可爱。 “姐姐，快瞧，好不好看” “好看” 徐皎皎前世在景区买过许多类似的纪念品，不过还是点了头，配合地把小兔子捧在手心抬起来看。 见她这么喜欢，柬哥儿也高兴得脸蛋通红，随即又拉了她的手。 “阿姐，天冷，回去再看，”他小大人一般像模像样地吩咐了半夏，“姐姐的手笼子呢，暖炉带没带” 被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弟弟抓住手塞进了手笼子，徐皎皎觉得有点好笑，心里头又有点甜甜地。 “哪有那么冷。”徐皎皎乖乖地捧起了铜手炉，裹得像只粽子样。 “阿姐今天怎么来找我啦”徐皎皎恢复神智这几天，最开心的便是柬哥儿了，只是这几天正逢着族学里头考试，他没什么机会和姐姐说话，好不容易闲下来又被卫氏捉着背书，“阿姐的新院子好不好看，有没有给我留个房间住的” 这会子跟柬哥儿说话，徐皎皎突然发现，饶是年龄比她小的柬哥儿，和她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像是哄小孩子一样，给她戴手笼子戴风帽的动作更是熟练非常。想来，她还神智未开的时候，柬哥儿也是这么温软地哄着她戴手笼子的吧 徐皎皎还没去自己新院子里看过，一边的半夏赶紧小声回了。 “柬哥儿，八娘的新院子里头布置了两间客房，足够睡的。” 栖霞阁里头，正经的睡房一共三间，分别朝南和朝东各一间，还有一间在树荫下头，各个季节或者清扫的时候可以换着居住。其他两间在不住的时候，便充作客房使用，就算是照姐儿和柬哥儿一齐来了，也尽住得下的。 小大人似地背着手点了点头，柬哥儿又吩咐书童“赏她。” 柬哥儿上个月刚刚过了生日，说是六岁了，其实才五周岁将将过一点。瞧着小豆丁一本正经地吩咐着，徐皎皎险些笑出来，又想起刚刚七娘说的事情。 “好了，柬哥儿，我来是找你有事情说的。” 徐皎皎左顾右盼，拉着柬哥儿到了旁边一处避风所在。看起来是一处小客院，转弯处的墙修得凹进去一块，正适合临时挡挡寒风。 “柬哥儿，你告诉我，这几日来咱家暂时寓居的赵家表兄有没有找过你” 听见姐姐这么问，柬哥儿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有，昨儿前儿他都来找我了。带我出去玩了玩” 听见玩了玩这三个字，徐皎皎不由得生出一股火气来。 赵行砚真真是个小气鬼，不过就是一句他比不得大冯允，竟然当天就转了心思来坑蒙她的弟弟路上她问过了半夏，那花莲教虽然还没被朝廷明目禁止，可是一向没什么名声，乡间的愚夫愚妇们才会信的东西。 要科举的读书人，自然都是儒教中人。谈谈佛道倒是没什么，怎么能掺和进这些东西 “是不是要诓你入什么花莲教你答应过什么没有” 看着徐皎皎紧张起来，柬哥儿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当然没答应，弟弟不该去的，可是” 毕竟还是小孩子，吃徐皎皎一问，就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了。 “我听说姐姐给了他脸色看，担心他对姐姐做什么。才决定跟着他虚与委蛇两天，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阿姐放心啦，我当然不会去信那劳什子花莲教。那个传教的什么祭司，既不会谈禅，看着又没什么真人相。翻过来覆过去就会说一句他们的上帝是无所不能的，要是换了冯世叔，定然能把他驳得哑口无言的。” 听见他这么说，徐皎皎心里一动，问道“赵行砚带你去的是什么地方人多不多” 柬哥儿点点头“如果是太偏僻的地方，我不会跟他去的。他带我去的是一处茶肆，花莲教经常在那边发些小册子舍点劳什子神药，宣讲他们的教义。有不少人围着看，阿姐不用担心我安全的。” 徐皎皎拍拍手“那姐姐教你一句话，赵行砚再找你去的话，你就当着人最多的时候，拿出来诘难那个祭司，好不好” “好” 徐柬之点点头“阿姐叫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他这样的态度，倒叫徐皎皎呆住了一下。 就算上前世的父母，也再没有人这么相信过她。而且，这一世的她可是个傻子啊。 徐皎皎微微低下头，轻轻地擦了擦眼睛，附耳过去教了徐柬之一句话，拍拍他的小脸蛋“记住了吗” 柬哥儿忍不住摸了摸脸。 过去姐姐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地摸过他的脸呢和五姐姐还有娘亲的手一样，温温软软的，香气也一样的，带着一点柑橘的味道。 “好我记住了” 他点点头，看着姐姐的眼睛，忍不住说了一句“姐姐现在好聪明啊。” 徐皎皎心里头被弟弟弄得软软的，连带声音也软和下去，把铜手炉塞在他的手里“以后姐姐都不会像过去那样了，柬哥儿高不高兴” 徐柬之点了点头，突地又摇了摇头“过去的姐姐也很好，哪个姐姐我都喜欢。” 团团脸的小正太突地露齿笑了出来，倒像是只小兔子“不过姐姐聪明过来是最好的，以后就能陪我下棋了” 徐皎皎也忍不住笑出来“那你可得先教我下” 柬哥儿点了点头，两个人手拉手地从拐角走出来，叫上丫环书童，一路往卫氏的院子里头去了。竟连向来细心的半夏也没发现，八娘的荷包掉在了地上。 地上还微微留着点积雪，嫩绿间鹅黄的荷包缝成金鱼形状，在雪地上十分惹眼。冯允从屋子后头慢慢地踱步过来，弯腰把这荷包拾了起来。 徐五留他在府上住几天，就在这间客院里头。刚刚发现一对姐弟过来说悄悄话，他本来没想细听，却从柬哥儿口中听见了冯世叔三个字，这才凑过来听见了后头的话。 徐皎皎教给柬哥儿的那句话，饶是他，也不一定立时就想得出来。这样聪明的头脑，要是个男孩子，只怕尚书府从此无忧了。 谁又能想到这小姑娘几天前还是个傻子呢 不过也可能正因为傻了几年，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份聪明。他从前听人说过，贵人语迟，这小姑娘倒是迟得太过了些。 “徐皎皎” 这样聪明的性子，倒的确算得上是尚书府的明珠儿了。 竟是不知道将来哪个后生有这等福气，娶到这样聪明貌美的小娘子。 正慨叹着，他突然听见徐五一叠声地找过来“步谨，步谨我带了些酒菜来，来小酌几杯” 冯允从后面转出去，看见徐珏，对方正慨叹着“可惜今上登基的时候家父遣散了家伎班子，不如我叫秋娘出来唱上两曲吧” 冯允摆摆手“久闻廖大家的名声，不过这两天心情不大好，改日再过来领略。” 说到这，他想起来“我听说你新纳了个小星也是个唱子” “快别提了” 徐珏苦着脸摆了摆手，“内子正因为这个闹别扭呢，连女儿都不叫我看。还把夙夙安排在了秋娘的院子里头，今儿我刚听说，早上被秋娘带得倒了嗓正叫了丫环找我呢，这时节我哪敢去” 冯允笑起来“梦章兄你要是少些怜香惜玉，现在日子岂不是神仙似的我今天看你家八娘，聪明只怕比你也不遑多让。嫂子当年没出嫁之前也是玉京有名的才女，又有心疾，你合盖多疼着些儿。” “我自然是疼阿离的，”提到卫氏，徐珏脸上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只不过，当年秋娘也是自赎了身夜奔而至，这世间女子辛苦，对方将一腔柔情托付给你” “呵呵，”冯允却是不信这一套的，自来鸨儿爱钞表子爱俏，青楼女子哪有什么真心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罢了，“梦章兄你多情也就多情罢了，横竖不是这样的性子也做不出梅子黄时雨来。不说这些，喝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冤家路窄 当天晚上，半夏服侍徐皎皎脱衣服的时候，就发现她的荷包丢了。 徐皎皎混没当回事，半夏却有点急，第二天一早就命了小丫头子们出去找。 “不过是个荷包，丢了也就丢了，何必这么大动干戈，”见半夏自己也急着出去找，徐皎皎半倚在榻上安慰她，“今日好不容易不用请安，你倒起了个大早。忍冬和香橼两个都极小心的，索性饶你半日，回去睡一觉是正经。” “小娘子，奴婢再出去找一找，八成掉在昨天那条小路上了。” 半夏有点着急，她才不过赖服侍小娘子两日，就丢了小娘子贴身的荷包。虽没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叫人捡到了到底不好看。 何况，昨日下午丢的，上面又绣了小娘子的闺名，如是下人捡到肯定早就送过来了。 徐皎皎躺在榻上看着个半大萝莉一副着急又强做稳妥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好啦好啦，我也跟你一起去找。习惯了早上起来请安，冷不丁不用去，倒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今天早上，有上房的丫环特地来通知过不用请安，因为祖父“偶感风寒”。几个儿媳并孙媳都去侍疾了，兄弟姐妹都不用去请安，因怕家里的小孩子过了病气。 不过，半夏偷偷儿地从她爹也就是祖父现在的常随那打听了，祖父并没有真的生病，之所以告病不朝，只是含蓄地向天子抗议而已。具体的事情窦大没详细地说，半夏也学不出来，徐皎皎好奇得要命，偏又没地方问去。 “小娘子多走几步也是挺好的，”半夏忍不住掩口而笑，“今天晚上王嬷嬷还要过来教小娘子礼仪的，再走不好可要顶书站了” 徐皎皎在现代也有二十几岁，可穿越回古代才发现，自己的仪态连丫环都不如。这几日虽然努力克制，还总是被卫氏派过来的王嬷嬷挑剔走路姿势不够端庄。 一边的忍冬也忍不住偷笑，赶紧过来替徐皎皎换衣服“小娘子要不要试试穿主腰穿那个身姿会挺拔些，腰看着也细。” 四娘平时便是穿着主腰的，卫氏也穿，徐皎皎好奇地看过，大概就是古代的束腰，在身后用绳子勒紧。听见忍冬问，她摇了摇头，一边坐得更直些“我还小呢，要长身体的，穿那个不长个子了怎么办” 看着徐皎皎小小的人儿，坐在榻上脚还够不到地，似模似样地在那说要长身体，几个丫环一时都笑了起来。 “五夫人和翰林个子都高，小娘子将来必定矮不了的。” 衣服穿好，香橼过来把已经烘得热热的靴子给徐皎皎穿上“小娘子昨儿说想要里头带毛的鞋子，奴婢已是做得了，快穿上试试合不合脚” 卫氏给徐皎皎挑的这两个二等丫环，香橼的针线活儿特别好，忍冬则擅长梳头，俱是能独当一面的。她穿好鞋子，跳到地上踩了踩，满意地感觉里面暖融融的羊毛，点了点头。 “好，再照着这个样子给我做两双。不着急，不要再晚上做了，仔细熬坏了眼睛。” “哪里就那么金贵了，”香橼和忍冬一路送徐皎皎到了院子门口，“小娘子早些回来，看这云彩，今日且还得下雪珠子呢。” 自打回了古代，徐皎皎觉得，仿佛人人都会看云识天气。她初时还不以为然，和半夏走了一会儿，突然就下起雪来。 “小姐，去前面茶房坐一会儿吧” 尚书府里头处处都有游廊，平素小娘子们公子们在府里走来走去，脚上半点泥土都不会沾到。 可现在天上紧着下雪，风又大，雪珠子从游廊两侧疯狂地刮进来。半夏担心把小娘子吹着了，又脱了自己的斗篷想把她包起来。 “你自己穿着，不必管我，我这大氅是狐狸毛的，连水都泼不进去的，”小五房虽然不像大房二房用度那么奢侈，可嫡小姐身上的好东西决计也少不了，“去茶房坐会儿好了，这么大的雪下不了多久。” 半夏今年不过也十二岁，抱不动徐皎皎，只能整个人弯下腰把她挡在怀里，下了游廊往旁边茶房走过去。 这茶房说是茶房，其实是晚上值夜的人的宿处，有炉子有水，还有些粗制茶叶，防止晚上值夜犯困。白天没人，不过柴炭还有一日的量。 半夏把自己的帕子铺在椅子上，叫皎皎做了，自己蹲下去捅那炉子。结果，捅了半天都不见起火，脸上倒沾了块黑黑的炭黑。 “小娘子奴婢实在是不会这个。” 徐皎皎噗地一声笑了，看着半夏的花脸，伸手指了指自己右边脸颊。 “你先把脸擦擦，”她安慰半夏道，“只要没风，其实不冷的，这茶房倒还严实。而且我这里还有铜手炉呢，你也坐过来，一起用。” 半夏也不是那等迂腐的，这等深宅大院，女眷们和贴身丫环的关系几乎称得上是最亲近的。她没伸手去摸铜手炉，可也搬了椅子过来坐在徐皎皎身边，摸了摸她的手不冷，才放下心来。 坐下来，她才又想起先头的那个问题来。这些日子在后宅里，她总想打听些事情，可是除了知道现在是个大黔朝之外，几乎是两眼一抹黑。现在又知道祖父称病不朝，可是究竟因为什么事情却也不知道。 “半夏，你父亲是怎么说这回祖父告病的，你好好地跟我重复一下” 她这句话才刚刚说完，茶房有些破旧的木门就被人猛地踹开了，一个银白色的身影猛地冲了进来，一边还骂骂咧咧地。 “一早上都不下雪，小爷出来这一会儿就跟漏了天似的” 徐皎皎吓了一跳，半夏也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护在了她的身前。可听了这声音，又定睛一看，闯进来的这人不是赵行砚又是谁 真真是冤家路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玩世不恭 “哟，这不是尚书府的小傻子么” 赵行砚拂干净了身上的雪珠子，一抬头，就看见徐皎皎板着脸冷冰冰地看着他。只可惜这小团子长得实在是太过于粉雕玉琢，就算很严肃地表达“我很生气”，看起来也让人只想伸手去捏捏脸。 他心里头已经不气了，可是总想去逗逗这小团子，看看她炸毛到底是什么样子。之前听说她在老太太跟前哭着给四娘告了一状，他就总想着，想看看这小团子哭起来到底是什么模样。 “表少爷，慎言” 不等徐皎皎出声，半夏先腾地站在了她前面“您刚刚说了什么，婢子定要如实禀告二夫人的” “半夏，不得无礼。” 半夏在府里头是得脸的。可不管什么原因，对来府里头做客的表少爷这么说话，叫主子们知道了，都要先惩戒过她才行。 徐皎皎伸手把半夏拉到身后，自己小心翼翼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却听见赵行砚“噗”地笑了出来。她微微偏头看过去，白了他一眼。 她自己也觉得跳下来着实有点没气势，不适合现下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可是人小腿短，实在是没有办法。 偏她眼睛生得猫眼一般，又圆又大不说，眼尾上挑。白了他一眼，看起来倒像是懒洋洋的小猫被吵醒了，含羞带怒的一嗔。 在家时候，赵行砚养了只乌云踏雪，别人养猫就爱猫儿的乖觉劲儿，他偏喜欢伸手揪揪尾巴、拽拽耳朵。眼下看着徐皎皎的样子，一时手痒，伸出手就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十几岁的少年下手没轻没重的，又突然。吃他这么一捏，徐皎皎吓得鼓了脸颊，待他手指离开，才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 赵行砚见她反应慢半拍，突地心情极好，拇指食指微微摩挲着，仿佛还留着一丝刚刚滑腻的触感。看见小团子的脸都鼓起来了，这才转身把狐裘丢在另一张椅子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 不知道接下来这小团子会怎么反应跟其他小娘子似地、端起架子教育他一堆大道理 想到这，赵行砚心里头微微有点没劲。可待他抬起头来，却看见徐皎皎只伸了小手揉脸，一边皱着眉头看他，仿佛埋怨他下手太重。 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赵行砚突地知道自己为何对尚书府这只小猫儿有点不同的想法了。 她好像什么都不怕、都不在乎似的。一般女孩子这时候恐怕最担心的是名节，或者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些什么意思，可徐皎皎的态度不管何时何地都是这样，她不揣测他的用心也不去想他为什么要做，就只当他是捏一下罢了。 一边的半夏唬得脸都白了，她也只是用带着几个肉窝的小手揉了揉脸颊，便放下了手。从头到尾，别说嗔怒，连害羞都不曾有一丝。 不知道她在乎起来又是什么样子 这念头一旦发作起来，就不知怎地按也按不下去了。刚刚叫小傻子她也不生气，可别的呢 “四娘之前叫我帮忙，把你弟弟诓出去几回。” 他想也不想地就把之前四娘求他做的事情说了出来，只为看见那张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吃惊或是害怕。或许害怕是更好的，怕得哭出来才叫他有兴味。 “想不想知道她叫我诓走柬哥儿做什么” 竟是四娘叫他去做的 徐皎皎才放下手，她这身子的皮肤极嫩，卫氏都不敢给她用寻常的瓷枕，不然早上起来脸都是红的。现在用了蚕丝填的枕头方才好些。 “表哥就不怕我直接告诉祖母去” 赵行砚上身微微后靠，抬起一条腿架在炉子上，倒带了些无赖相。只不过他皮相生得好，就算是这样的态度，看起来也最多让人联想起来鲜衣怒马的少年，而不是聚在街头的无赖子。 “告诉吧，”他看着徐皎皎，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玩意，“你祖母也只会罚四娘而已。我虽然听了四娘的话，可是却只带了你那弟弟去了花莲教传教的茶肆坐一坐。不然，我要是直接带了他去花莲教的庙宇，哄着他上两炷香教提学或者御史台的人看见，岂不容易” “那样表哥也落不得好处吧” 说着，徐皎皎小小哆嗦了一下。 这茶房虽然是隔绝了外头的风，可本身就有些阴冷潮湿，她怀里的铜手炉也失了热气，着实有些冷。 赵行砚原待再说几句，瞧见她哆嗦了一下，想起猫儿多是畏寒喜热的。他站起身来从搁架上摸了火折子下来，几下子利落地点了茶炉，又填了几块炭，眼看着炉子里头的火渐渐地旺了起来。 见他这样，徐皎皎一时间也说不出来什么，只能承了他的情“多谢表哥。不过倒是没想到，表哥居然连这炉子都会用” 赵行砚还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火钳捅着火，侧脸看了一眼徐皎皎“你当我是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呢我在家里头可是跟着老太爷身边的，连个炉子都捅不热，老爷子上山找和尚谈禅难道还留个小厮在一边败兴” 徐皎皎曾听娘亲提起过，当初祖父做主给二伯父娶了二伯娘，原是为了和赵家联姻。赵老太爷赵寅做了三十三年的吏部尚书，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乃是本朝为数不多的大佬。 只不过，赵家不管女儿还是孙女都不多，二伯娘也是寄养在赵府的远房旁支，充作养女嫁了过来。这赵行砚是赵老太爷正正经经的长房曾孙，所以才在尚书府有这么高的待遇。 这次赵行砚从泾阳来玉京，正是为了补入国子监，先在尚书府落个脚。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意思，徐皎皎还是懂的。再者，偶尔遇见聊聊天而已，也没必要说那么僵。 “那想必冢宰老大人，一定很喜欢你。” “呵，”赵行砚用鼻子出气，算作回答，“我家老太爷的确喜欢小辈，可是却不喜欢自家子孙，倒喜欢冯家那个惯会乔张做致的小子。” 听见这句话，徐皎皎顿时知道为什么那天那句话四娘和赵行砚都那么大反应了。原来这句话却是算得个禁忌 她想了想，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怪不得大家都说你要入国子监” 国子监共有三百名额，一部分可以考进去，大部分倒是荫补或者朝廷封赏。只要在国子监里头三年下来努力在头前一百名，就能拿到朝廷赐给的同进士出身。 可那是同进士虽也是进士，却天然比科举考出来的进士出身低一等。别的不说，就是赵行砚一直不齿的冯允，便是正正经经的科举出身，大黔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 她有点可怜地看着赵行砚，摇摇头。 “你怕考不上。” 玉雪可爱的一只小团子，巴掌脸笼在风帽一圈毛绒绒的白毛里头，瞧着倒像个娃娃，偏说话浑似个大人一般。 “你怕考不上，不敢去考。你怕认真起来也比不过，所以才不认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家有明珠 赵行砚正调整炉火的身形凝滞了一下，随即继续拨弄，边说道“笑话，我曾祖父是天子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句老师的人物有荫封可以直入国子监，学上三年就有同进士出身，我为何要跟别人一般苦哈哈地去千军万马挤独木桥”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徐皎皎，才十三岁的少年就已经莫名有了威压“你道我是柬哥儿你说一句就要听你的” 这只猫儿不是没爪子的。 赵行砚表面上一丝松动也没有，可心里头却被猫儿一爪子挠得有点激怒。 从来没人这么跟他说话，最多就只会说赵家老大生了个惫懒性子。就连祖父也不多说这件事，只是时时拿着冯允出来跟自己对比。 “如果真的不在乎，我那天说了那句话，你原该不当回事才是，”徐皎皎面色平静地看着赵行砚，声音里头还带着奶声奶气，可内容却完全不似一个七岁女童能说出来的，“就像是你说我是傻子，我并不生气。真当我是傻子的，怕才是脑子不清楚。” 自从徐皎皎说了“你怕”那句话，半夏就站在了门边，鼻观口口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一般，可是眼睛却偷偷觑着这边。 瞧着赵行砚的眉头一挑，她立时推开了门，微微大声道“小娘子，外面雪已住了，咱们回去罢” 听见他这一句，赵行砚徐皎皎都朝外头看了一眼，刚刚还阴云密布的天空已经晴了，阳光大炽，碧空如洗，哪里还看得出刚刚下了好一阵大雪连带着刚刚风雪中的谈话也仿佛没发生过似的。 徐皎皎朝着门口走了两步，扭脸看向还站在炉子旁边的赵行砚，璨然一笑“还有，赵家表兄大可不必担心柬哥儿的事情。我还要谢谢四娘好心搭台子，帮弟弟成名呢。” 赵行砚当时还不懂徐皎皎这句话，不过再过了一天，立时便懂了。 不过是一句话，不过是半天的功夫，尚书府十六郎是个神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玉京。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自来有着八卦的传统。玉京的商业高度发达，等闲人家连洗脸水都要向路边小贩买的，久居京城的老百姓多是帮佣或者做生意为生，闲时便喜欢讲上几句。 再没有什么流言比神童之类的更容易传播了，况且，最近的两桩事情都与尚书府有关。一件是十六郎是神童，再一件就是国公府的小娘子叫一个傻问题问哭了。 “听说了吗昨儿尚书府的小公子一句话，就驳倒了花莲教的大喇嘛” “什么喇嘛，花莲教那叫祭司喇嘛是剃了头的。” “甭管是不是喇嘛，横竖不是好东西我过去听过两天他们传法，那说的叫人话吗，什么人生下来就是有罪的，听听人之初性本善，连三岁小孩子都会背的” “前几日不是说尚书府的傻八娘恢复了神智，一个问题倒把国公府的小娘子问哭了吗我可听说了，八娘和这个小公子都是徐梅子的儿女，徐梅子那可是我朝数得着的大词人，文曲星下凡的” “文曲星下凡又能怎么着，还不是跟皇帝老儿争粉头争得没了前程” “嘘” 聊到了先帝头上，这话就不好继续聊了。茶馆里头的老板笑嘻嘻过来打岔，一群聚在一起摆龙门阵的闲人也自然散开了。 外头议论纷纷，尚书府里头自然也免不了俗。祖父在前头见客，却差了小厮叫柬哥儿过去见客。 柬哥儿有点惴惴地，也只能跟了过去，一路走过去，却见祖父徐熙沛正与另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道对酌。 “柬哥儿，来，到祖父跟前来。” 徐熙沛这几年来最为忧心的两件事，一件事是眼见着内阁渐渐侵夺六部的权，另一件就是家中子弟资质平庸，实在是后继无人。 这几日他称病在家，却冷不防从到访的老友口中听见自家出了个神童，赶紧叫了人过来瞧瞧。 “这是清虚道长。” 柬哥儿先给祖父问安，然后又向老道长行了礼。他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也大略知道，祖父叫他见客是因为姐姐教给他的话。 想到这，柬哥儿有点赧然。姐姐说了叫他不要说出去，可是自从昨天在茶肆说了那句话之后，连先生都称赞他有急智。这让他总有点拿了不属于自己东西的愧疚感。 有道是居移气养移体，徐熙沛做了十几年冢宰，气度自然不同寻常人家的老爷爷。问了两句柬哥儿的功课，便直接问道“昨日午间，你在茶肆上的事情，说一遍。” 他虽然略听清虚子说了一句，可详细过程还是从自家孙子口中听来好些。更何况，这个孙子他也听族学的先生说过，优点在于稳重细致，却不是个神童样子。 听见祖父问这个，柬哥儿深吸了口气，大声道“祖父，那句话不是孙儿想出来的，是姐姐教的” 徐熙沛挑了挑眉，虽然在意料之中，可多少也有些失望。 一边的清虚老道笑道“不贪功，是个好孩子。不过，这么说来，尊府上的小娘子竟是咏絮才了。” 说到这，徐熙沛也反应过来，他略思忖了一下尚书府二十来个孙子孙女，实在是不能一一对应。 “你姐姐可是照姐儿” 柬哥儿摇摇头“不是，是八姐姐。” 八娘 不光是徐熙沛，一边的清虚老道也吃了一惊。八娘，不就是尚书府有名的痴傻儿不过清虚老道平时听说的事情到底多些，笑道“之前听市井传说，府上的八娘出了个题目，把国公府的小娘子气得哭着回家了。嫂子也是促狭，还特特送了朱砂安神丸过去。” 见徐熙沛着实不了解，清虚子道“尚书真是灯下黑啊。贵府八娘问道，李越有三兄，一名伯达、一名仲达、一名叔达，他叫什么国公府的小娘子答道名曰季达，八娘拊掌大笑，焉知李越不叫李越” 徐熙沛摇了摇头，笑道“这促狭性子倒也不知道随了谁，我府上儿孙都是个端谨性子，不过这也只是小聪明罢了。” “不是小聪明阿姐聪明得很” 柬哥儿忍不住脱口而出。 说了这句，他才惊觉自己在祖父面前顶嘴了，忙行了礼，可还是不改口“阿姐以前是失了魂，现在魂魄回来了，比谁都聪明” “哦那你说说，八娘教你说了什么” 看着孙子激动得脸都通红，徐熙沛也没教训他刚刚失礼，在他看来，孙儿孙女友爱是好事情。 “孙儿对阿姐说，花莲教的祭司张口闭口都说他们的上帝是无所不能的，阿姐就说，教了我一句话去驳斥那祭司，必然问得他张口结舌。” 先前清虚道长只说了个大概，没说具体是什么话，徐熙沛自己想了一回，也觉得不外乎从大学之类的驳斥去。 却听柬哥儿学舌道“阿姐说柬哥儿，你去问问他，无所不能的上帝能不能造出来一块他自己举不起来的石头。” 如果能造出来，那么上帝就有了一块自己举不起来的石头，他必然不是万能的；如果造不出来，那么他连石头都造不出来，就更不是万能的了。 徐熙沛喝茶的手停了一下。 “白马非马啊。” 他看着脸蛋还是通红又有些激动的孙子，挥了挥手“柬哥儿，你且先回去吧。” 柬哥儿见祖父只说了一句“白马非马”，有些不服气，连带着告退声音都大了些，转身回去了。 一边的清虚道长笑起来“就算是诡辩，可贵府上的八娘才七岁啊七岁能有此急智的，有几人就算是个公子，怕也是甘罗之才啊。” 他还有句话没说，如果这八娘之前真的是傻子，那这就是学问天授、生而知之了。 徐熙沛也想到这一点，叹了口气“只可惜是个小娘子如果是个哥儿，吾家有后矣。” 他伸手叫过一边的童子，吩咐道“去告诉夫人，让思远给八娘开蒙，不学什么女论语女四书之类的乱七八糟东西，三百千也不必了。说文、字林学完之后，先学论语和春秋要紧。” 童子领命而去，徐熙沛又想起一事，叫他回来“还有，就说八娘的名字以后就叫皎皎了，不必跟着婉字辈。” 清虚子和尚书府一向亲厚，自然知道尚书府孙女辈都是从婉字的。徐皎皎当年一直浑浑噩噩，才没由徐熙沛取名字，由徐五自行取了个小名叫着。 “这样玲珑的孙女儿，你竟然不好好斟酌个字” “这样的孙女儿，难道叫皎皎两个字竟叫不起”徐熙沛一饮而尽，“尚书府的明珠儿，名字从不从字辈有什么关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四娘道歉 柬哥儿的事情，徐皎皎还不知道。不过，她却知道这府里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然，二伯娘怎么会压着四娘过来自己这里道歉 上回在库房见着的时候，二伯娘还有些傲气，这次却笑得直如春风“瞧瞧八娘这房间布置的，这才是你父亲嫡嫡亲的闺女呢。四娘就不喜欢这样素雅的风格，光爱什么花儿啊草儿啊的，倒不知道像了谁。” 不到十天前，徐皎皎还是个傻子呢如今三百千且还没背过，哪里就有什么书香了这二伯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 “二伯娘客气了，”虽然腹诽了几句，但听着还是极舒服的，尤其是看着四娘俯首帖耳地坐在椅子上，连脸色都是青的，就更叫徐皎皎笑得开心，“这都是娘亲给我布置的，当不起二伯娘的厚爱。” “瞧瞧，这丫头，倒谦虚上了。” 二夫人笑着，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之前的龃龉。一边的丫环也跟着凑趣“不说陈设，小娘子今天的衣服搭得也好，桃红石青这样的料子，一般人穿来定是俗艳的。偏小娘子皮肤白，头发又黑鸦鸦地好一把，才压得住。” 兜了好一通，这才终于转回正题。 “这几日你大姐就要生了，我顾不上府里头，今儿才知道，小花宴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二夫人抬起手，用帕子按着眼角“都是二伯娘这些日子太忙，冷落了你四姐姐，她才故意想要闹出什么事情。她还是小女孩儿心性，八娘你千万别往心里头去，我叫她给你道歉。” 她这话说出来，就等着徐皎皎下面给个台阶，顺势就下来了。她可是长辈，亲自带着女儿来给八娘道歉，这面子还给得不够大 她一向惯会捧高踩低，虽然平素对卫氏不假辞色，可在公婆面前向来是这么一副白莲花模样。相公也架不住她的眼泪攻势，大嫂总是端着宗妇架势，更是不会跟她计较。 可徐皎皎是什么人看了这么多小说电视剧，她最讨厌的就是白莲花这一号人物。既然已经决定来道歉了，态度还放这么高，岂不是看不起她 比白莲花 高高在上的尚书府二夫人，来跟她一个刚刚恢复神智的傻子比可怜 徐皎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两步，走到二夫人身边，用刚刚捏过香囊的手揉了揉眼角，立刻就流下眼泪来。 一边自己哭得鼻子眼睛俱通红，一边还递了帕子给二夫人，抽噎道“二伯娘，我知道姐姐也没有什么恶意。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两声，立刻大声哭了两嗓子，又继续道“我好难过啊，之前姐姐就说我是傻子，要把我关起来。祖母那样用心良苦地教她，可是在小花宴上，她还帮着国公府的姐姐欺负我” 哪里就欺负了不过就是附和了一句罢了 二夫人刚刚想反口，还不等她插进话去，徐皎皎已经是泪眼婆娑地看着四娘道“四姐姐，你告诉皎皎，你到底讨厌皎皎什么我会改的” 说罢，徐皎皎放声大哭。只不过，哭着哭着就用帕子捂住了脸她实是挤不出眼泪来了。 二夫人的脸都青了 她想着示弱一下，这样小的孩子哄两句岂不就好了可被徐皎皎这样反客为主，不光是道歉起不到效果，倒把之前的事情也带出来了 刘氏才刚过教育过四娘，转眼她就又犯了同一个错误，这除了不友爱姐妹之外，还多了一条不尊长辈 要是在屋子里头，这事情好歹还能捂一捂，可偏偏是在亭子里头她带着四娘来给徐皎皎道歉，本来就是要做给公婆看的，自然要在外头，才好传播到老人耳朵里。 可叫徐皎皎这么一搅，消息传出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她平素虽然惯会装白莲，可也是三十六七的人了，总不能比个七岁的孩子哭得声音还大吧 半夏赶紧过来哄着徐皎皎，一边给自己家小娘子帮腔那香囊还是她弄的，自然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夫人，婢子本不该多这个话的，可小娘子才刚恢复神智，最怕的就是又变回去那时候外人说也就罢了，自家姐妹也嫌弃她傻，怎能叫她不伤心呢” 二夫人气了个倒仰。 八娘傻这样滑不留手的人精再傻，那整个尚书府便没个聪明人了 再回头看着四娘还一副觉得有点内疚的样子，她就更不舒服了。这要是大姐儿的话，哪里会这么木头似地上了当 “四娘来的时候怎么教你的，还不快点跟八娘道歉” 四娘讪讪地站起身，先递了鲛绡帕子给徐皎皎，这才道歉“八妹妹，是我不对了。小花宴上，李花婉那么说你，我当时就应该反驳她的。” 四娘平素是个出挑的，可真说起心思来，还算得上是单纯。 不过，徐皎皎可不会忘了，四娘挑动赵行砚去诓骗柬哥儿信那劳什子花莲教比起从小被嫌弃排挤长大的七娘，徐皎皎更愿意相信赵行砚的话。 “姐姐不是嫌弃我就好，”徐皎皎又抽泣几声，方才道，“谢谢四姐姐的帕子。” 四娘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二夫人硬拉走了她这次来可是一点目的都没达到，倒叫徐皎皎踩着自己又诉了一次委屈。再不走做什么，给她继续做踏脚石吗 见着二伯娘走开，徐皎皎才有点疑惑地问半夏“府里头可是有什么事情小花宴都过去了两日，二伯娘今天才压着四姐姐来道歉，怎地不早来” 半夏也说不准，正要去打听打听，却看见碧桃带着几个小丫环，捧了五六只大锦盒过来。 碧桃便是上次在祖母那边抱着她的丫环，还提醒了她替四娘求情。徐皎皎偷偷记着，回头打听了名字，便托人送了她两个金锞子。这次看见她过来送东西，赶紧叫人迎了进房间。 “碧桃姐姐，快坐下，”她打量着几个小丫环手里头的锦盒，看起来分量都不轻，“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碧桃再三推辞，不敢坐椅子，只在卧榻边上的脚蹬坐了个边。 “小娘子，尚书大人今儿吩咐了，道是叫小娘子以后跟着思远先生开蒙。这些是老夫人找出来的文房四宝，叫小娘子用着顽。” 半夏凑在徐皎皎耳边解释道“思远先生是尚书大人的清客，学问极好，因着脸上有胎记所以不得入仕。三房的八郎当初想跟着思远先生读书，祖父都不肯的。” 徐皎皎微微点头，笑着叫人拿了赏封儿打赏。 这边消息才刚刚传开，那头二夫人就压着四娘来给自己道歉了。 果然，在这尚书府里头，抱住尚书大人的大腿，才是最重要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有人提亲 一转眼，已经是暮春三月，天气微微开始燥热。徐皎皎也跟着先生进学了快半年，每日倒有三个时辰是在学里。 她坐在窗边的位置，下午的阳光还是很炽热，幸好窗外种了几株高大的香樟树。徐皎皎正看着树荫出神，突然听见先生叫她的名字。 “好了，今儿的课程就到这。皎皎明日开始再多加两张大字来。” “是，谢谢先生教诲。” 待得思远先生走出门，徐皎皎才小小地哀叫了一声，下巴也搁在了书案上。顾玉成看着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走过来瞧着她“皎皎，我帮你写两张吧” 顾玉成的父亲当年是徐熙沛的师爷，因为疫病去世，徐熙沛收养了孑然一身的顾玉成，在府里头一应待遇都和嫡孙一样。现在已有了举人功名。 正经来说，思远先生是徐熙沛为顾玉成请的西席，不论徐皎皎还是暂时寓居的赵行砚，都不过是捎带手而已。 徐皎皎叹了口气“谢谢师兄，我还是自己写吧。上次你帮我写了半张叫先生发现了，转头就罚我写了一百张大字直写了我半个月才写完。” 她这话刚说完，就听赵行砚在那边嗤笑了一声“也就你这傻子才会愁写大字，写了那么多张，还跟蚯蚓爬似的。我用脚拿笔估摸着都比你写得好些。” 徐皎皎白了赵行砚一眼，这人刚见面的时候倒是一副清贵公子的模样，现在怎地越来越无赖 偏她这副冷淡的样子，倒正正搔在赵行砚心里的痒处。这几个月，他也不知道自己怎地了，徐皎皎越是冷淡他，他就越发想逗逗她。 看着她低垂着眸，睫毛偶尔扑闪两下，叫他忍不住去想她哭起来是什么模样。 “皎皎。” 赵行砚走过去几步，想要挨她近一点。偏顾玉成边整理着书箱，边若有若无地向右踏了一步，一下子把徐皎皎桌子旁边那条狭窄的过道堵得严严实实。 他脸上立时一丝儿笑容也没有了，微微扬起下巴，眯了眼睛看过去，仿若面前是个透明人般继续说道“徐皎皎，我寻了一对松鼠来，可这几天没功夫照顾，你替我养几天吧。” 听见这句话，顾玉成的袖子后头顿时伸出一颗小脑袋来“真的成年的还是幼崽好不好养” “成年的，”看见徐皎皎的眼睛里掠过一点失望，赵行砚补了一句，“不过已是教熟了的，会上树摘果子，脚上带了脚环，不怕跑丢的。” “要”徐皎皎有点兴奋，她前世的时候就养了只大王松鼠，虽然经常咬坏东西，可再可爱不过的，“不管几天，我都替你养了” 最近一段时间赵行砚的态度实在是有点奇怪，说是对她好罢说话却总是似乎在气她。可要说是不喜欢她，又总是寻着机会和她说话。 徐皎皎想了想，大概和她平时不给他好声气有关系。上次在茶房遇见之后，这人突地就决定不读国子监了。 “对了，你不是说不进国子监、回乡科考吗这都半年了，怎地还不回去” 提起这件事，赵行砚挑了挑眉，哂笑道“是我不回去，还是我那好姑母不让我回去，你搞清楚了没有” 说到这，顾玉成也难得笑出声，说道“先生说了，要是四娘再找着各种由头过来，他就要把你轰出去了。” 一开始，二夫人邀请赵行砚来尚书府小住，就是为了给四娘相看。虽说现在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如果小儿女相互看对眼了，家里头多半还是很愿意成全的。姑表亲婚后生活多半和谐些，毕竟有基础在。 可四娘实在是投不上赵行砚的眼缘。这些日子赵行砚跟着徐皎皎和顾玉成两个蹭课听，四娘每隔几日就茶水点心各种东西送过来，一双眸子只牢牢地锁在赵行砚身上。 几人正开着玩笑，突地就听见书斋门口响起了四娘的声音。 “表哥，可下学了” 她一出声，书斋里头三双眼睛顿时齐刷刷地看过去。四娘有点脸红，可想起来娘亲的吩咐，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表哥，外曾祖来信了，是给祖父的，叫你去看看呢。” 这事是正事，耽误不得。赵行砚有点遗憾地看了一眼徐皎皎今天的发式她头顶上梳了两个丫髻，只插了几朵金花做装饰，叫他忍不住手痒。 “行，我知道了。” 有点不耐烦地拎起书箱，赵行砚走过去的时候偏挑了顾玉成站的这条过道，肩膀用力地撞在了他的身上，撞得两人同时踉跄了一下，这才离开了。 “这人” 徐皎皎嘟了嘴，朝着门外赵行砚的背影瞪了一眼“顾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你也快些回去吧。明天上巳节是要放假的，不知道师妹要去哪里踏春洗尘” “还不知道呀，到时候看娘亲的安排，”徐皎皎的眼睛极大，可是笑起来却如一弦弯月，“顾师兄，我先走了，节后再见。” 忍冬早就等在了书斋外头，替徐皎皎拎起书箱，一边小声地跟她八卦着“刚刚表少爷出来的时候，不知怎地了，走得极快，四娘跟在后面一路小跑险些跌跤。” “也不知道二伯娘怎想的，”徐皎皎也跟着吐槽了几句，在古代生活了几个月，她方才知道贴身丫环其实是兼具了伙伴的功能的，毕竟一整天都跟在身边，又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这样子，就算是最后成功嫁过去了，日子恐怕也过不好的。赵家表兄一看就知道是个心硬又有主意的，四娘那个” 她把傻子两个字咽回去，小心翼翼地走在抄手游廊里头晒不到阳光的一头“不说这个，娘亲说没说舅舅什么时候来” 忍冬回道“太太说接到信了，再过个天就回玉京了。” 两个人一路走回栖霞阁，不多几步就有小丫头特特撑了伞过来给两人纳凉，一路送到栖霞阁门口。 现在的尚书府，谁不知道八娘是尚书大人心上最重视的孙女儿其他孙女除了请安之外再没机会见到祖父，可徐皎皎连尚书大人的书房都能随便进。再加上八娘从不跟下人乱发脾气，手面又宽，讨好的人自然多。 只不过，徐皎皎的大丫环可是窦家的孙女儿，等闲没人敢越过她去。 这会子，徐皎皎刚刚坐下，叫了冰湃的酸汤饮子来消暑，就看见半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进了门。 “怎地跑这么急先不着急说话” 徐皎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半夏打断了。 “小娘子，刚刚我听人说，赵家写信过来跟尚书大人提亲了” 半夏猛地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这才气喘吁吁地续上了下一句“说提的不是四娘，是八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送荷包 “提亲” 徐皎皎檀口微张，拿着饮子的手险些歪掉，一边的忍冬赶紧扶住她的手，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赵家哪个赵家”她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赵家表兄赵家” 她今年才八岁吧 三娘四娘都是过了十岁才开始学习管家庶务之类的事情，正正经经议亲且要十一二岁之后，她嫡亲姐姐五娘眼看着要十一岁了，卫氏还没急呢。 “是怎么说的” 半夏摇了摇头“爹爹只是听见了一句半句。” 窦大虽然为了自己的女儿考虑，但是去翻看尚书信件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 “爹爹说，今天冯家公子来见翰林，被尚书大人叫去聊了一会儿。正赶上泾阳送信过来，尚书大人读了信对冯家公子道，赵家惦记上了八娘。” “冯家公子冯步谨” 徐皎皎坐在椅子上想了想，突地站起来“香橼呢去找个精致荷包出来，里面放点上造的清凉膏并仁丹。忍冬来，给我略擦点粉，半夏去打听打听冯世叔的行踪。” 她一连串地发话，几个大丫环各自指使了小丫环忙活，忍冬亲自服侍她坐到了妆镜前头，手下利落地打开了几只粉盒。 “小娘子要擦什么粉茉莉香粉玉簪粉珍珠粉定粉”她想了想，又取出一只鎏金盒子，“这是前儿才送来的，玉容楼新制得的粉膏，还没命名，先叫府里头的小娘子并夫人们试试。” 徐皎皎的年纪尚小，而且皮肤白如凝脂，平时是半点粉膏也不肯用的。忍冬的手艺除了梳头竟用不上什么，今儿看见小娘子突然想打扮，打起精神一口气把徐皎皎的存货全都翻出来了。 “哪个最白最好是无香的，”徐皎皎看着几个精致小盒子，吩咐道，“把我脸色画白些，唇色也遮一遮，看起来憔悴些。头发打开重梳，要双环髻，不簪金花，用珠儿链缠一下。” 她第一次看见冯允的时候，就是这副装扮。这次既是道歉加上扮可怜去，打扮得幼小无辜些，大抵好说话些。 上次冯允误把她当做痴傻儿，说了几句心底事，虽然难免有些尴尬，可正是有了这层关系，她才好开口问对方自己的亲事。既分享过心事，总会亲近些。 忍冬有点失望，她可是府里头有名的巧手，就算是给了徐皎皎，有时候卫氏还会把她借回去梳头的。小娘子这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什么时候才能叫她好好显示一下手艺库房里头夫人老夫人赏的头面可都放着好些日子了 梳过了头，准备了礼物，又打听着冯允这会子在园子里头看书，徐皎皎吩咐半夏跟着，一路找了过去。 两人沿着游廊走了一回，方看见冯允正坐在翠微湖旁边的几株垂柳下头，旁边只得一个童子，正闲得无聊在用柳条编蛐蛐笼子。 半夏微微放重了脚步声，童子立刻惊醒，却是站在那里看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的样子。 冯允坐在树下拿着书，其实却没看进去，看见书童一副呆样子，笑骂道“发什么呆去那边编你笼子去” 他已经从冯家离开了，士林中多有称赞他不与幼弟争夺家产的，可冯家却真个一点家产也不曾分与他。不光是如此，冯阁老甚至还示意让他自请放外任。 冯允才置办好宅子，又雇了一家人。老头子给他做了个门房，老婆子洗洗涮涮做做饭，还有个六岁的小孙子，跟着他做个童儿。听话是听的，只是难免呆些，见人就不知道手脚何处放。 待得童儿避走，冯允才看见走过来的小娘子，竟是之前在徐五书房见过的徐皎皎。 “冯世叔，”徐皎皎行了个屈膝礼，见冯允点了点头，便走过来径自坐在了他旁边的垂柳下，“今天天真热呀” 徐皎皎还在游廊上找他的时候，冯允就看见了。只不过当时没认出来是她，只是看见有人来来回回地路过这边两回。先前他还道是找什么东西，后来他坐起来，就看见那边两个身影迅速地朝着这边移动过来。 联想起刚刚的事情，他哪里还不知道这小娘子是来做什么的只怕是来绕了弯找他打听赵家来信的事儿吧 偏巧这猫儿似的小姑娘还一副天真的自来熟口气，坐在他旁边的草地上，倒似真个来乘凉的。 “嗯，天热。” 如果是平时，他也就把实情和盘托出了。女孩子关心自家亲事也是正常的事情，敢大着胆子来找他打听，也算得上是行事果决。 可瞧着她，冯允就想起来那天在书房里头自家把这小姑娘当傻子的事情。后来被徐五一语道破，又在外头听了徐皎皎戏弄国公家小娘子的事情，方才知道，倒是自己看走了眼。 现在再看这小姑娘一副自然已极的神情坐在他身边，他就总寻思着逗逗她。 回答了一句，他重又把腿上的书拿起来，放在脸前头读起来。 徐皎皎气结。 她发誓，她看见冯允书后头的脸上带着笑了 不过，徐皎皎撅了噘嘴，她倒不怕冯允故意报复之前的事情。这样总比他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好说话。 “冯世叔，之前是我错啦，”徐皎皎的声音随了卫氏，又软又糯，可却不尖细，只觉得温和，“我还没怎么没见过外人，所以一时间呆住了，不是故意叫你误会的。” “再说，”她也觉得自己很无辜的呀，“你也没问过我呀，我那天都吃饱了，还硬叫你喂了半块儿糕，回去就不消化了。” 冯允哪个真的生气了，对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娘子，他虽是大黔朝最年轻的进士，可也已经十六了。只不过，看着这小娘子古灵精怪，又一副极会看人眼色的样子，忍不住逗弄她。 “好，”他把书放下，看着徐皎皎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忍不住继续逗她，“我不生气了，你回去吧。” 这人怎么就是完全不接话茬正常人聊天有这么聊的吗 徐皎皎庆幸自己出来之前挑了个荷包，赶紧掏出来，双手捧着递给冯允“冯世叔，现在天气眼看着就要热啦，之前祖父给了我几盒清凉膏，我用着不错，也给你一盒子。这荷包也是我自己做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啦，好不好” 从徐皎皎手里头接过荷包的时候，冯允就嗅到了那股子熟悉的味道，还没从冯家出来的时候，他也是用惯了这些东西的。嫡母没怀孕之前，也常常亲手做了荷包，里头塞了香料或是各种小东西给他。 他接过来，在掌心微微握了握，再看徐皎皎虽然笑得灵巧可爱，可还是有一丝藏不住的焦虑在。 “你放心，尚书大人是不会同意的。”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徐皎皎呆了呆，可是马上就反应过来冯允这是说的那封信的事情 “那封信上说，闻君家有明珠皎皎然，问得本就含蓄，不过是试探一二，”看着面前七八岁却还要自己来打听亲事的小姑娘，再想想她那个断了仕途的爹，冯允突地有些感怀身世，多说了几句，“联姻这种事情，重点自来是合两姓之好，尚书大人既这么用心栽培你，就断然不会拿你去联姻的。” 他指点皎皎“岂不闻榜下捉婿我朝几位名臣，都是得了大佬青眼，中了进士就被收了做女婿。我看着，尚书大人恐怕也有这个意思。与其担心赵家，你倒不如担心顾玉成。” 顾玉成 徐皎皎还没往这头想过，可是细细想来，祖父大人对顾玉成倒是比对孙子都好上三分。又叫徐皎皎去思远先生处与之一道开蒙 看见小姑娘想得入神，冯允低声笑起来“你倒是不知羞，换做是其他小娘子，听我这么直白地说，只怕早就吓跑了罢。” 这些话，就连卫氏也没和徐皎皎说过。 就算徐皎皎再聪明，在大家眼里头也不过是个小娘子，这些事体等着父祖安排就好，何须她知道 冯允说话不像是别人那般哄着她，说话也算不得多好听，可只有一点教她心生欢喜这人真是拿她当平等的人说话的。 “那是自然，我可是徐家的明珠儿，怎么能和普通的小娘子一般”徐皎皎丝毫不见羞涩，“不过还要谢过冯世叔教我，平时可没人和我说这个。如果不是您告诉我，只怕我还要担惊受怕到不知什么时候呢” 冯允喜欢徐皎皎这个落落大方的态度，忍不住又逗她“我还以为说两句你又要哭的，我这几个月偶尔过来，旁的没听着，倒听说二夫人上门道歉又把你欺负哭了。” 徐皎皎有点赧然，她装白莲的效果好，可是毕竟是穿越过来的，想起来当时的大哭也有点不好意思。 见她赧然，冯允叹口气，正色道“你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只不过，如果你一直用示弱的方式解决问题，下次再有人写信过来提亲，自然还是没人告诉你的。” “得了小孩子的好处，就争夺不到成年人的权利。” 他这话也不全是告诫徐皎皎，如果当初他在中举甚至点了进士之后就坚持自己独立开个院子，至少也不至于现在出来了还一身孑然。 徐皎皎怔了一下，起身行礼“皎皎谢过冯世叔的教诲，还请世叔教我。” “这个以后再说吧，”冯允有点怅然，挥了挥手，“这不是谈天的地方。” 看着冯允躺下去，信手把书盖在了脸上，徐皎皎正准备离开，却突地听见书本下面传来一句问话。 “那荷包真是你做的” 她愣了一下，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冯世叔，看透不要说透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嫡庶之道 上巳节算得上出去元旦之外最隆重的节日了，徐皎皎刚从园子里头回来，就被卫氏派了荷衣抓到主院。 “小娘子可清减了，”荷衣一边走着，一边心疼地看着徐皎皎的脸，“腮都凹进去了咱家别的小娘子功课也多，可一天有一两个时辰也就得了，八娘又不考状元，怎地也要做这么多功课” 徐皎皎有点心虚地摸了摸脸颊她明明觉得自己的脸还是有点婴儿肥啊。 半夏也在一边告状“就是，那先生教顾公子严格也就罢了，今儿又给小娘子加了两张大字前次罚抄，写得小娘子手腕都肿了，这次天天多写两张，还叫小娘子在手腕上吊东西练字” “好啦好啦，”眼见着荷衣连脚步都停下来了，捉着自己的手腕翻来覆去地检查，徐皎皎赶紧叫停，“是我去问了先生要怎样练字，先生才给我说的这个办法，我还没有用呢。” “可不许用” 两个丫环一起严肃地叮嘱她，徐皎皎赶紧装可怜“不会不会，我绝对不用” 一路到了卫氏的院子，荷衣却没带她进正房，而是拐进了旁边的小花厅。小花厅是半露天的，这会子摆满了各色衣裳，五娘并卫氏两个人正拿着来回比划。 见到徐皎皎来了，卫氏招了招手“皎皎，快来，明日上巳节，给你挑几套衣服。” “这是今年新做的夏裳” 徐皎皎走过去，伸手在一件轻薄的丝裙上摸了摸，上面精致的绣花倒像是画上去的，几乎摸不到厚度。她见过忍冬做针线活，知道这是把一根丝线劈成十几根来绣的，极费功夫。 “对，女孩子们的夏裳向来都是赶在上巳节之前做完的，出去踏春总要穿了新衣服才好，”五娘温温柔柔地在旁边解释着，又取了一颗盐津青梅，用银签子喂给妹妹，“平常不会这么晚，今年有点事情，大伯母急得不行，好容易才赶上。” 卫氏在一边说道“以前玉京最大的绸缎庄是依托在咱家门下的，给一成干股不说，每季都找了人带着新鲜花样子上门叫咱家挑的。今年这云绣庄没声没响的，还是你大伯母叫人上门去问，才知道他家改托在了崔家门下。” 能够在京里开得住的店铺，多半都是有托庇的。不然，光是花样繁多的苛捐杂税，就能叫这店铺开不下去。云绣庄原是给了一成干股，托庇在尚书府门下的，可如今不声不响地就改换了门庭。 “崔家是武英殿大学士崔家” 大黔朝如今的朝堂格局有点类似明朝，正是六部与内阁争权夺利之时，因为新皇年少登基，多有倚仗内阁之时，以祖父为首的六部势力逐渐落了下风。只是这崔家吃相委实有点难看，这岂不是明目张胆地与尚书府打对台 “别关心这个，快来叫娘亲看看” 五娘正要回答，却被卫氏一句话打断了。自家次女聪明她是知道的，可越是这样，她越不希望次女接触太多朝政之类的东西。 她拉了徐皎皎过去，从架子上挑了条披帛，搭她的肩上看颜色。 徐皎皎的皮肤极白，瓷娃娃一样，卫氏给她挑的都是些鲜嫩的颜色，满目的桃红鹅黄艾绿水蓝。尚书府的规制是公中给嫡女每季做三十套衣裳，庶女十套，卫氏自掏腰包又多给徐皎皎做了十套，倒摆得整个院子都是。 这些衣裳都是成套做的，还可以拆开来搭配，款式齐全，光披帛就十几条，甚至还给徐皎皎做了两条主腰出来。这年代的染色技术不行，这些料子轻薄的夏裳过了水就要褪色的，因此多半只会穿一次。 “咱家皎皎穿什么都好看，”五娘在一边托腮吃葡萄，看着卫氏给徐皎皎搭配衣裳，“明儿早上我去爹爹书房里头，把他那盆月季偷摘了来，咱俩一人一朵簪头上，好不好也” 徐五书房里头那盆月季，据说价逾黄金，是泾阳那头过来的名种。外瓣微黄，内芯粉嫩，整朵花大得似牡丹一般，足足开了五六朵。 “好，”徐皎皎拍了拍手，眯眼笑，“我去偷罢，摘三朵，给娘亲也戴一朵。” 卫氏伸手轻轻捏了捏徐皎皎的鼻尖，顶了一下她的额头“真是娘亲的亲亲小棉袄。” 母女三人正笑闹着，外头突然有丫环来报“夫人，四房的六娘打发人过来了，说是摘了鲜花，过会儿给小娘子送两朵簪着顽。” “知道了，”卫氏一边打发了丫环进房间取妆匣来，一边对五娘道，“你那可还有没上过身的旧衣裳叫丫环去取两件来。” 五娘笑道“早准备好了。” 四房是祖父的庶子，可以说是整个尚书府里头最不受人重视的一房，六娘是小四房的庶女，又不受嫡母重视。平素身上除了公中发的衣裳首饰，竟没见过别的。 “可六娘不是平时事事都跟着四娘的么” 卫氏哂道“你二伯娘那个人，最是精明不过，平时你可见她大方过四娘心思倒是单纯，不过就是娇纵，可也想不起来给六娘一两件不穿的衣裳不用的首饰。” 卫氏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一个人，徐皎皎看她捡给六娘的两件首饰，都是今年的新样式。姐姐留下来的衣裳也尽是显脸色的六娘的模样不错，可肤色却有点黑。 她撅了嘴“六姐姐平时既一直跟着四姐姐，这种时候就该叫她去找四姐姐去。” “这性子真是跟你舅舅一模一样的，”卫氏伸手指在徐皎皎头上弹了一下，“都是尚书府的小娘子，一起出去，难道她穿得不好看你们脸面上有光今年是你大伯母忙不过来，不然也会叫人准备些东西送过去的。” 不过，她脸上也显出些不快的神色“你四伯母那个人，最是拎不清的。嫡庶之分是有规制的，可也不能太过分。四娘也是，竟拿七娘当丫环似的差遣，你们千万不能这样。” 卫氏这就是在教育姊妹俩嫡庶相处之道了，两人连忙起身应是。 “尚书府的规矩向来是嫡庶有别，嫡出的延请名师走科举之路，庶出的开了蒙之后就去学经济庶务，将来去管理府里头的田产。嫡女要懂得管家祭祀，庶女要懂得安分守己。就像你们四伯父，常年管着家里头的铺子，每年还要回老家去看几次田地。” “你看，平素你们父亲对四伯父，可有不恭敬的时候就算是庶兄，也是兄长，就算是庶妹，也是姐妹。” “压制庶出的举措，都是你们祖父做的。教他学经济，让他回乡收租，这是为了教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不管是你们大伯父还是你们父亲，都真心拿他当兄弟，这才能够让兄弟友爱、家族团结。” “你们对待庶兄弟也要这样，不管我和你父亲的态度怎样，都要真心拿十二郎十五郎当兄弟，这样以后才会家族友爱。对隔房的庶出姐妹也要友爱，万万不可像四娘对六娘七娘那般，那是乱家之始。” 卫氏是钦天监监正的女儿，自幼当宗妇来教育的，这种事情上自然比二夫人拎得清。 徐皎皎和姐姐一齐应了是，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娘亲说这些类似于治家心术的东西。用父母的尊严去压制庶出，可兄弟姐妹之间却用亲情来维系，这样红脸白脸的方式，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可她还有个疑问压在心里头没问，难道就不能没有庶出么爹爹那么多妾侍，娘亲可曾真的高兴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上巳节（一） 上巳节是春日里头少年少女成群结队去踏青洗尘除秽的日子，换句话说，这就是古代的情人节了。 尚书府的男孩子们功课多半繁重，前次大伯父抽查，正逮着三房的八郎没背功课，大发雷霆，发话说男孩子一个都不许去上巳节。就只能三四五六七八几个小娘子并了赵行砚顾玉成一起去游玩。 都是小娘子，怎么也要有个成年人随行才放心些。徐皎皎本以为会是二伯娘三伯娘来，可没想到，之前卫氏说的“叫个没事的闲人看着你们”，竟然指的是自己亲爹。 想来也是，大伯母要管家，二伯娘也要管着府里头的账目，三伯娘家的四郎第五次童子试，小四房又是庶出，四伯娘在嫡亲的几个侄女面前挺不起腰杆子。卫氏自幼有心疾，这等活动等闲不去的。 而徐大徐二徐三衙门里头都忙，徐四在老家收租子，算来算去，可不就只有亲爹一个闲人 徐皎皎并三娘五娘坐了同一辆马车，这几日天气渐热，马车也改用轻纱扎了棚子，既凉爽又叫人能看清楚景色，外头也能清清楚楚看见车上坐的人什么样子。 徐皎皎一脸无奈地看着旁边一队妖冶女子骑着驴子路过，一边高呼“徐梅子”，更有甚者还摘了头上的发簪丢过来。徐珏一脸得意，可又顾着旁边车上还坐着亲闺女，只得在马上坐直身体装道学先生。 “姐姐，你瞧爹爹他脸上的笑都遮不住了” 徐皎皎忿忿，这上巳节本来就是全民狂欢，骑驴的都是各大青楼艳帜高张的伎子。徐珏作为全国有名的大词人，在这样的场合格外引人注意，刚刚甚至还有人远远地抛了个飞吻过去。 “啊呀呀，皎皎，”三娘拿团扇掩了口鼻笑道，“五叔叔向来都是这么受欢迎的，上巳节而已，莫急。八娘快看看有没有相中的小郎君才是正经，不过我瞧着，这附近的小郎君都不如赵家表兄俊俏。” 徐皎皎瞧了一眼，正看见赵行砚一脸冰霜地在骑马跟在侧后方，有不知道哪家的小娘子朝他投了朵栀子，却被他拂落在地上，直惹得那黄衣小娘子掩面跑了开。 “表哥的脸色怎地这么差”徐皎皎有点纳闷地扭脸问姐姐，“没招惹他吧” 三娘是个心直口快的，小三房人口简单，三个儿子都是三伯娘所出嫡子，三伯父也只有一个通房，生了三娘这个庶女，倒跟嫡女一样宠爱。 “怎么没有”她招了招手，叫五娘八娘两个靠近些，小声八卦道，“赵家表兄本来不想来的，结果一早上硬是被二伯娘逼着出来了，还特地把四娘托付给他” 小二房想撮合四娘与赵行砚，在尚书府里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平日里徐皎皎还会跟着笑闹几句，可知道了赵家写信给祖父询问自己的事情之后，她就有点不自在。 “四娘今儿的裙子倒是好看，”五娘把话题带开来，“裙衱上缝了一串珠儿，倒是比玉佩压裙好，风微微吹起来一点样子也好看。这是哪边的时新样子，怎地没听说过” 提到穿戴，三娘立刻投入了进来。徐皎皎转头朝着四娘的马车上看去，纱棚里头，四娘正站着不知道说些什么，一颦一笑之间显得腰肢异常细软。两个庶出的妹妹瞧着都不如她光鲜，招了不少目光，只赵行砚一眼都没看过去。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泗水上游，随行的丫环婆子小厮立刻开始利落地卸东西，搭步障。又有婆子按照徐皎皎头一天的要求带了铜茶炉，拿了铁签子串的蔬果并肉类出来准备开始烤。 “这个腰子烤的时候要一直用羊油涂了，不然就太干，鸡胗不要烤过火，脆脆的最好吃。红薯片要考到深黄色，外圈带一点点焦就好，不要烤糊了” 几个姐姐们都在好生检查妆容，约了一起去泗水边上游玩，只徐皎皎躲在自家帐子后头指挥婆子烧烤。 她还叫厨下煮了酸梅汤带出来，又取了冰。早上去父亲书房偷摘花的时候还拿了一本戏本子，讲的是什么书生小姐夜奔，正好打发时间。 五娘跑过来看见，笑得不行“皎皎，不跟姐姐去泗水那头游玩一会子吗几个姐姐都去的，去洗洗脸洗洗手，能扫霉运哩。上次小花宴你见过的几个姐姐也在，过去打打招呼。” 徐皎皎本不想去，可看着姐姐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叫她失望她听娘亲说过，去年前年的上巳节，本来就连母亲也不打算叫她去，只有五娘一定要抱了傻妹妹去。为着她，不说游玩了，连马车都没下。可回到家之后卫氏问起怎么样，却只说“皎皎可喜欢看小鸟了，娘亲给皎皎养只鸟罢”。 “快走快走，用不了多久的，等回来正好烤好了可以吃” 放下戏本子，徐皎皎依依不舍地又叮嘱婆子千万不要把鸡胗片烤过火了，这才跟着姐姐一路往泗水边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上巳节（二）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虽不是前世的长安，可玉京的繁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放眼望去，蜿蜒迤逦的泗水边上，举目尽是盛装女子。未婚少女多是结伴出行，间或也有几个妇人发式的在嬉笑怒骂。 少年们多是在高谈阔论，以期赢得佳人目光。偶尔有几个鲜衣怒马的纨绔，纵马险而又险地从少女跟前跑过，惹来几句不甚生气的嗔怪。 “那匹马真好看” 顺着徐皎皎的手指看过去，五娘笑道“那可是照夜狮子，又叫赛龙雀，是西域来的名种，可不好看这么一匹，只怕千金难寻。” 徐皎皎懂了，怪不得这纨绔子纵马踏水溅湿了几个小娘子的衣服，也只惹得几句笑骂。换算成现代的等级，这大概就等于开着限量劳斯莱斯吧 五娘又一一指了几匹马给徐皎皎认品种，她在心里头把这几匹马一一对照成保时捷法拉利，再看向泗水河边，果然就看出了几分高帅富的味道。 正想着，突地一匹玛莎拉蒂停在了身边，骑在马上的少年看起来俊逸不凡，伸出手来，笑着问道“这位小娘子，这花可是你掉的我刚刚在后面看见了，捡起来还给你。” 徐皎皎愣愣地看着少年手上的花这花摆明了是刚从哪里揪下来的，花枝上还有着明显的短茬。平素她们簪花的时候，可不是把花剪下来就可以的，有专门的花钗插上去，再戴在头发上，不然岂不是弄乱了发髻 那这是搭讪 徐皎皎扭头看向被少年专注地看着的姐姐，看见姐姐的脸颊飞快地红了红，低下头却又用眼睛去瞟那少年的脸。 她害羞地僵住了，玛莎拉蒂不，马上的少年也有一丝尴尬，伸手摸了摸后脑，眼看着就要把手缩回去了。 “啊呀，”看着姐姐害羞又着急地咬了唇，徐皎皎拍了拍手，笑眯眯道，“的确是我姐姐掉的花呢，刚还道不知道在哪里，多谢这位公子送过来。” 她伸出手去，从少年手上接过了花，手上迅速把花枝重新又扭断处理了一下，这才问五娘“阿姐，我帮你重新戴上好不好” 徐婉照抬头看了一下马上的少年，正看见对方也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顿时又低下头，颔了颔首，声如蚊呐道“好。” 徐皎皎费力地把没法削出尖头的花枝插进姐姐的发髻里，敏锐地感觉到似乎弄断了姐姐好几根头发。 “好啦，”她看着姐姐头上的花，一朵微粉微黄的月季旁边是几朵艳红艳红的杜鹃，真是要多土有多土，“还是这样簪着好看。” 眼看着姐姐还是点头，一脸欲说还休的样子，徐皎皎不得不再次开口“谢谢这位公子，我家的车马就在一边，可要喝一杯冰饮子” 她微微用手指了一下尚书府的步障方向，一来算是含蓄地自报家门，二来也是借着尚书府的名头吓一吓可能有的宵小之徒。这少年看起来鲜衣怒马，又腼腆有礼，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少年突地脸红了，仿佛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发呆，赶紧翻身下马自报家门“两位小娘子安好，我是城南甜水巷苏家幺子，在家里行七，叫我苏七就好。” 徐婉照脸红道“我是徐家五娘，这是我嫡亲妹妹八娘。” 又冷场了 徐皎皎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天真道“苏七哥哥，你也是来踏青的我和姐姐还没有洗尘，准备去上游踩踩水，你可要一同去” 总算苏七这次反应快些，开口道“我正是也要去，既然如此，两位小娘子可愿意与我一同前往我家的车马也就停在旁边，我瞧着前面那块巨石旁边不错，又有树木，阴凉些。” 朝着苏七指的方向看过去，徐皎皎又放心一些。那边人不多，但是却是一块很开阔的地方，又有阴凉。不必担心安全问题，也可以放心说话。 “好，”徐婉照的脸总算不那么红了，扭头问皎皎道，“皎皎，可要去” 徐皎皎点头，拉起姐姐的手，站在了二人中间，一路往巨石处走过去。 上巳节最主要的目的是祓除，也就是水边洗濯，去除尘秽，论语中“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就是指的这个风俗。现在慢慢加上了水边宴饮和踏春，又因为多有少年少女，演变成了情人节。 一年中能光明正大地约会的时间，也就只有正元十五元宵，和三月三上巳节了。 只不过，不管是什么约会节日，做电灯泡总是不快乐的。徐皎皎一路被苏七和五娘夹着走，两个人都想知道对方的情况，却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开口，只得把问题都丢给徐皎皎。 说着说着，苏七想起来了，原来是尚书府上的小娘子“皎皎可就是前日传遍了的那个李越叫何名的徐家八娘做上帝之辩的徐柬之也是你们府上的吧” “是，”提起妹妹弟弟，徐婉照终于抬了头说话，伸手揽了徐皎皎肩膀，笑得极温柔，“柬哥儿也是我嫡亲的弟弟，素来聪慧的，性子也好，皎皎的性格也最是温软的，总担心她被人欺负了去。” 外面传的可都是徐皎皎把国公府小娘子欺负哭了，她哪里性情温软了呀可五娘这么说，苏七也一脸赞同地看着五娘，看着她温柔低头的样子一副心都要化了的表情。 徐家小娘子的确温柔 听着姐姐这样称赞自己，又温柔地揽了她的肩膀，徐皎皎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些着急。这两人再聊就绕到天边去了，虽说毕竟古人含蓄些，可也不能总是聊得这么正经呀 几人已经走到了巨石下面，象征性地掬了水洗了洗手脸，又脱了鞋子踩踩水。徐婉照当着男子面前果足还有点不习惯，红了脸绕在巨石侧面下水，用脚轻轻地搅了搅流水。苏七这次倒有些开窍，连忙脱了外裳垫在石头上，请徐婉照坐了下来。 徐皎皎左顾右盼，看见周围有几个人，从尚书府的步障那边看过来又能一眼瞧见两人在做什么。她做一副可怜相“姐姐，我的鸡胗该烤好啦，早上我光喝了饮子，现在有点饿了。又已经洗濯过，叫我回去吃东西好不好” 听着妹妹这么说，徐婉照的脸更红了，感觉到皎皎的小手在自己的手上捏了捏，她点了点头“快去，等下再过来找我。” “好” 徐皎皎点头，准备找个地方偷听偷看一下，她这么想着，突地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在巨石后头一闪而过，立刻提着裙衱跟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你最好看 看见冯允的身影从巨石后面一闪而过，徐皎皎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才刚转过巨石，立刻感觉到有人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冯世叔” 她立刻举起手来“我刚刚在那边看见你，所以过来打个招呼啦，我今天出来叫人做了炙子，你要不要一起尝一尝” 古代称呼烤肉为炙，玉京里头有一家很有名的旋炙猪皮肉，就相当于今天的碳烤五花肉。 “你怎地就知道是我”冯允松手，顺便在把她头上的簪花戴正，“这不是徐兄心爱的那盆月季么就这么被你祸害了” 徐皎皎捂住头发，转身不服气道“哪里是糟蹋了像我这么貌美的小娘子，这朵月季叫我戴了才算是物尽其用。爹爹镇日里把花盆放在书房不闻不问地，岂不是辜负了这月季的花期花开堪折直须折呀。” “这句倒好可是你爹爹的新作” 冯允把句子在喉舌间玩味一二，追问下句“下半句呢” 徐皎皎慌了一下，这句子是她前世所知道的诗词，说出来怎么交代出处她赶紧岔开话题“冯世叔问我怎么知道是你，我当然知道呀，官家都夸过你美姿仪，光看背影就知道必然是冯世叔，所以才能有这么器宇轩昂、风姿卓然的背影” 换做是别人，这么狗腿定然叫冯允嗤之以鼻，偏徐家的这小娘子生得一副好皮相，说话的语气又软又嗲叫人认真不得。 自从他从冯家出来，对他真心的朋友也没几个，断了仕途的徐五倒是镇日里嘘寒问暖，卫氏置办的年节礼品中，也有一多半是正当用的东西。只是不知这两人怎地生出来个这么狡黠的小东西五娘十六郎都是稳稳妥妥温温柔柔的，只徐皎皎一个，聪明透了不说，性子也完全与稳妥二字沾不上边。 “看来刘思远下的力度还是不够，”冯允的个子比徐皎皎高了许多，偏挑了眼睛看她，“拍马屁就好好拍，用的都是什么词回去好好想想，下次拍出点花样新意来。再这么不走心的话，就叫刘思远给你多开一个时辰的课好了。” 徐皎皎苦着脸应下了，又伸头去看姐姐和苏七的动静，可她才伸出去头，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地冒出来一名盛装少女。 这人她不认识，可看装束，应当是家里非富即贵。少女双颊绯红，开口就唤道“冯郎” 有情况 徐皎皎现在的位置正好在巨石的侧面，冯允那头的人看不见她，姐姐和苏七也看不见她。她美滋滋地靠紧了巨石，准备听八卦。 “小娘子自重，现在我和冯家已经没什么瓜葛了，大可不必这样。” 徐皎皎从来没听过冯允的声音这般冷淡，听他的话，这少女和他应当以前是熟识才对。 “表哥”少女的声音焦急了些，“姑姑姑父那样对你，可是我心里头从来没想过悔婚的” “三娘慎言”冯允连表妹都不叫了，冷眼看过去，“悔婚什么婚约当初也不过就是嫡母说过几句要讲娘家外甥女嫁给我，具体是谁，到底要不要嫁，可都没定下来过。我与你也并无什么私相授受，还请三娘自重。” “表哥，我真的不在乎你还是不是冯家公子的我也不在乎你有没有财产，我只在乎你这个人” 喔 徐皎皎没忍住伸头出去看了看，却被冯允一只手按住头按了回去，不过反正对方也没说让她走，她忍不住又靠了靠，竖起耳朵听着不常见的大八卦。 “哦在乎我这个人”冯允一手把徐皎皎不老实的小脑袋按了回去，感觉对方额头上毛绒绒的碎头发搔着手心，倒像是摸着什么小动物，“在乎我这个人的什么” 少女愣了愣，连眼泪一时间都忘记从眼眶里头涌出似的。她父母新近开始重新给她相看，可相看的哪有几个能比得上冯允这样的条件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十六岁的进士，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她哪里还看得上别人 “表哥这样的人品才学” 冯允笑得越发温柔，声音也放低沉些“表妹此说正对我心，不瞒表妹，自从离开冯家、又被冯阁老针对，逼我离开京城谋求外任，我这心里头对仕途越发放得淡了。表妹不喜财货，正是我心中趁意的妻子人选。可愿与我一同就此终老园田” “表表哥”少女惊愕，连带说话都结巴了些，“姑父不过就是生气你的态度太坚决，你去求求情定然可以的，怎么说也有养育之恩” 徐皎皎快憋不住了，忍不住想去看看少女的表情。可头还不等伸出去，就被冯允挡住了，对方的手还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疼得她撅了噘嘴。 “唉。” 冯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的声音本就斩截如玉碎声，这样叹气的时候叫人觉得心都碎了“当年姑父定了我做嗣子，就是看我八岁中了童子试，到现在在姑父身边侍奉也就不过七年。如今姑父已经入阁，我在京为官的话恐怕多有掣肘，放出去又没有治政经验” 徐皎皎听见衣角窸窣做声，感觉是冯允上前了一步“表妹可愿意与我从此归田园居” “表哥” 少女的声音越发勉强“三娘父母都在京城，家中只有幼弟” 她说了半句，似乎说不下去，急促道“表哥，我听见阿姐喊我了，我先去了” 听见少女沿着来时的路途急匆匆跑了，徐皎皎这才忍不住从巨石后头跳出来，她忍笑忍得腮都酸痛了。 “冯世叔，你这样不太好吧人家看重你的人品才学，许是真的呢” “真的” 冯允头都没偏，只是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前几日她还欢天喜地地备嫁，只是听说提亲的许公子面上生了许多疥疮，这才今日来了这么一出戏罢了。” “再说，”冯允冷笑一声，“权势财富，便是我也爱的。冯家弃我如敝履，我将来必定要入朝入阁位高权重，我全心想要尚且还没得到的东西，她有什么资格开口就说不在乎” 他这才扭头看了徐皎皎“八娘可是觉得我说得过分了” 徐皎皎笑得双眼眯起来，甜甜软软地开口道“不呀，喜欢一个人的权势地位和喜欢一个人的人品才学，有什么高下呢这么想的人，不过就是担心自己不复权贵之后遭人抛弃罢了。天子地位最为尊崇，难道他会担心别人因为他是天子才尊敬他么” 觉得自己说得好像太严肃了，不符合小娘子的年纪，徐皎皎吐了吐舌头“我就从来不在乎别人因为我长得好看喜欢我，因为我一直都这么好看呀。” 听见前一句的时候，冯允转过身来，正待要说什么，听得这句，却突地笑了。 他少有笑得这么开怀的时候，明朗如艳阳融雪，清澈如林间幽泉。 “对。” 徐皎皎感受到冯允整理了一下她额前的乱发，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分，却不是刚刚那样哄骗，而是多了几分磁性。 “你最好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猫儿 被冯允夸得晕晕乎乎的，徐皎皎只觉得从脸到脖子一起发烫起来。可身体却像是有自己意识似的，在冯允收回手的时候，还微微蹭了蹭。 冯允失笑。这小姑娘，怎么跟只小猫儿似的。 自己夸自己理直气壮的样子像，摸她额头的时候低头蹭自己手掌的时候也像，最像的还是那张巴掌小脸，眼尾上挑，就算生气的时候也还带着几分娇嗔。 他突然想起前几日家里头收养的那窝小猫，里头有一只倒和徐皎皎像了三分“送你一只小猫要不要” “要” 听见这句，徐皎皎浑忘了刚刚的尴尬，扯着冯允的袖子道“冯世叔，是什么猫呀，多大了狸花猫吗，还是玳瑁是你捡到的吗” “童儿捡的，”冯允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一下，“白色的，长毛，金兰异瞳。总有这么长了。” 看他比划的手势，徐皎皎想了想，大约是三四个月的小猫。这会儿正是好奇心旺盛又喜欢玩的时候，又是异瞳长毛，长大了定然好看得紧。 “好”徐皎皎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总是甜甜地眯起来，“冯世叔千万不要忘记了，我今天回家就给小猫做猫窝。” “我不会忘记的，”冯允站直身体，看着小姑娘因为一只小猫喜不自胜，“倒是你，这次准备什么回礼” 说到回礼，徐皎皎心虚了一下。 她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小富婆一个，祖父祖母都赏了很多东西，可那些东西没一样适合拿来送给一个成年男人的。要说送荷包 似乎看穿了徐皎皎想什么，冯允道“送荷包也可以，但是我不要丫头做的。” 她她还没捏过针呢 徐皎皎认真地头疼了一会儿，甚至还把身上的荷包拿出来比划了一下。想来想去，她觉得这样的针线活自己大概胜任不了，刚抬头想说，却发现冯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这人又拿她寻开心 徐皎皎跺了跺脚，却听见五娘的声音响了起来“皎皎怎地在后面躲着” 五娘已经穿好了鞋子，徐皎皎眼尖地看见苏七的外裳上有一块不小的水痕，她有点高兴地笑了笑，顿时叫五娘的脸又红了起来。 “皎皎，三娘四娘她们可回去了” 徐皎皎顿时支支吾吾道“我刚刚在旁边坐了一会子，还没回去呢。” 五娘也没疑心徐皎皎偷听，把她拉过去，细心地看了一遍露在外面的脖颈并手脚，见都没有被虫蛰了才放下心来。 “怎地有点出汗”她摸了摸徐皎皎的脖子，细心地用手帕给她擦干，“回去换套衣裳，等会儿就该开席了。 苏七在一旁道“我先送两位小娘子回去。” 上巳节的宴席自然不同府里惯常的样子，几个小姐妹都换好了衣裳出来，宴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多是些山珍时鲜。半夏偷偷凑了过来道“小娘子，奴婢瞧着您一直没回来，便把那炙子都撸了下来拼了一碟子。” “很好”徐皎皎这才高兴了，刚刚那会儿她一直惦念着自己准备的小烧烤呢，她又偷偷问道，“爹爹还在那盘问苏七” 半夏点了点头。 苏七送五娘八娘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徐珏在，遇见有人送自家千金回来，难免岳父心结发作，考校起苏七的功课来。 “小娘子，奴婢刚刚听着，好似已经不问经义，开始考察起对句了” 徐皎皎朝着那边张望了一眼，正看见苏七一副有点战战兢兢的样子，在徐珏面前低着头。在当朝词宗面前，难免压力不小。 幸好，徐珏过足了岳父老泰山的瘾，便放苏七离开了。游玩了一上午，几个小娘子都饿了，徐五平素又最没有长辈架子，这一顿饭倒是吃得开开心心。只四娘的脸色一直不好看，极鲜的野鸡荠菜馄饨倒叫她捣了七八个，一个也没吃。 三娘坐在四娘旁边，她一向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四娘今儿怎地了怎不吃东西” 全桌都朝着四娘方向看过去，四娘掩饰似地喝了一口饮子，才说道“没有，今天想是刚刚累着了。好久不出来玩，出了些汗。” 徐珏道“四娘可换了衣裳不曾若是出了汗，就去帐子里头休息会儿，别吹了风惹了头疼。” “谢谢五叔关心，”四娘从桌边站起来行礼，然后就直接退了下去，“侄女实在是不爽利，先去休息了。”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眼睛往赵行砚那边瞟了过去，对方却全程只低着头吃东西，仿佛一点声音都没听到似的。 桌上一时间有点冷场，七娘赶紧跟着嫡姐离席了，六娘也跟了过去。徐皎皎觉得没趣，只低头吃着半夏重新烤过的炙子。 这时候的鸡都是散养，烤出来好吃得很。羊肉也只有香气，没什么膻味儿。她正吃得起劲，突地有人递过来一把温毛巾。 “好姐姐，你直接帮我擦了吧，”徐皎皎一手端着酸梅汤，一手拿着筷子和一块羊排较劲，索性直接抬起脸撒娇，“阿姐，吃完再擦也是一样的么。” 她正吃得开心，把一声“阿姐”叫得千回百转，拿出了平时在娘亲姐姐身上蹭着撒娇的劲头。可抬头看见的人却不是五娘，而是眼神看起来有点复杂的赵行砚。 “表哥。” 徐皎皎只得放下饮子并啃得乱七八糟的排骨，站起来问好。她如今正是掉牙期间，本以为牙齿都掉完了，可刚刚又掉了一颗门牙，排骨偏又照她的吩咐烤得焦香，啃起来就格外费力气。 赵行砚嫌弃地看了一眼她盘子里头全是牙印的排骨，先把温手巾塞进徐皎皎的手里，然后又掏出一把银亮小刀来，几下把盘子里的排骨肉剔干净，道“说话都漏风，还偏要啃这么费劲的东西，你瞧五娘吃得多文静” 他把筷子重新塞回徐皎皎的手里头，又接过手巾“这回吃罢。” 徐皎皎犹豫起来。 她几次想下筷子，可最后又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赵行砚“表哥，你那刀子擦过了吗” 赵行砚气结。 他可是看着这小猫儿门牙掉了，连说话都抿着嘴，才过来帮忙的。没想到这小东西倒有空嫌弃他刀子不干净。 这会子五娘也去换衣裳，徐珏去指挥家人准备打道回府，这里一时间只有徐皎皎并赵行砚两个人在。他恶向胆边生，伸手就去捏徐皎皎的脸，徐皎皎下意识躲了一下，又想起来之前赵家的信。 “赵家表哥，”她后退了两步，退到了安全位置才开口，“四姐姐不舒服呢，你快去看看她罢。 赵行砚眯了眼睛，站在原地看着徐皎皎。 他来徐府也几个月了，眼看着这小姑娘从一开始无人理会的小傻子，到现在成了尚书大人亲自教养的明珠儿。 他先头不过是想欺负她玩玩，可家里头老爷子听说尚书府有个孙女是尚书大人亲自看着上学的，便写了信来询问。尚书大人回绝了，他看了信，心里头却有点不一样的心思。 这样的一只猫儿，如果能一直养在身边，倒比那些规规矩矩的小娘子强上百倍。 可他没想到，这猫儿挠人倒也罢了，偏学会了和他保持距离。不管什么场合，第一反应竟是远远地跳开去，连喵也不和他喵一声。 看着赵行砚站在原地不出声，徐皎皎有点惋惜地看了一眼盘子里头的烤肉，行了一礼。 “赵家表哥，四姐姐一向对你多有关心。如今她身上不舒服，你多少应该去问候一下才是正理。” “皎皎也八岁了，下次还请表哥不要再做唐突之举，”徐皎皎转身离开，还不忘记噎赵行砚一句，“听说表哥不日要回乡科举，就在此提前祝表哥学业有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祖父 从泗水河畔回来，五娘和徐珏都被卫氏拉去审问，两个庶兄并柬哥儿还在补习前几天大伯愤怒之下留的作业。小五房几乎人人都在忙着，只徐皎皎一个闲人。 她索性收拾了一张新近写的大字，跑去听风堂找祖父了。 “八娘，”才看见徐皎皎，小厮就带着笑意凑上来，“尚书大人今儿还叨咕着说好几天没见过小娘子了，不过现在廷尉大人正在里头。” 大伯父如今是大理寺少卿，美称廷尉。大黔朝称呼有官身的男子多用官名美称称呼，所以府里头上下都叫大伯父做廷尉大人，徐珏也当得一声翰林称呼。没有官身和功名的，则多称呼排行。 徐皎皎穿越过来有半年了，也只在过年祭祖的时候见过大伯父一面，印象里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 闻言，她摇了摇头“那我等一会儿罢。” 小厮连忙陪着笑脸“八娘不如去厢房坐一坐小的去给您端点果子来，要是气闷的话，这几日新来了个童儿踢毽子能踢几百个，又能玩花活，我去叫来” 这就是得祖父大人青眼的好处了，其他小娘子等闲不敢来听风堂请安的，就算是小郎君们过来，也是规规矩矩地在外头候着。 小厮说了这一串，里头听见了，徐熙沛洪亮的声音传了出来“可是八娘来了叫她进来。” 徐皎皎笑着高声应了，又从荷包里掏出个银角子给小厮，不容拒绝道“你倒是个妥帖的，赏你不要推了，想你平时侍奉祖父也是个尽心尽力的。” 听风堂以“堂”为名，其实是个三进的院子。徐熙沛这会子正坐在树荫下和长子说话，所以才听见了门口小孙女的声音。 见徐皎皎蹦蹦跳跳地进来了，又行过礼，这才皱眉道“不是叫你来了就直接进来么你大伯父又不是外人，下次直接进来。” 大伯父徐琼站在一边，眼皮跳了跳。 别说是对儿子了，就算是对孙子，徐熙沛也没这么宠过的。有道是居移气养移体，做了十几年的吏部尚书，号称是掌握天下百官命数的“天官”、“冢宰”，徐熙沛平素就算是和家人相处，也是带着官威的。 他是父亲的嫡长子，这么些年下来，仍然对父亲有隐约的畏惧在，平素说话倒像是和上官奏对，而不是父子谈心。 可这会儿 徐皎皎很喜欢祖父，祖父虽然是吏部天官，可长得和她前世和蔼的爷爷一模一样，留了一把花白胡子，不小心揪掉了几根也不会生气。平时又总是给她些好吃的好玩的。 这会子哪怕大伯父在，她也忍不住猴上前去，从后头靠在祖父的肩膀上，把自己写的大字递过去“祖父你快看，我这个昏字写得是不是进益许多了这个钩好不好看” 徐皎皎完全没察觉到一边大伯父的吃惊，看着祖父把纸微微挪远，心道如果能做出老花镜来就好了。 “好看，真好看，”徐熙沛笑眯眯道，家里的小辈平素没有一个像皎皎这般亲近他的，最近方始悟得天伦之乐为何物，“我家皎皎最厉害，学写字才半年，就写得这么好了。” 一边的大伯父微微伸头看了看，忍不住皱眉。 这字恐怕比他用左手写得还差些。他练书法那会儿，连先生都称赞他自有风骨了，也只换得父亲大人一个“嗯”字。 偏生侄女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又问了他一句“大伯父，你觉得怎么样” 他很想照直说，这字还不如他家大郎三岁时候写的。可看见老父亲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立即改口，把“还行吧”后面的两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还还挺好看的。”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老父亲叫道“皎皎皎皎，松一些，祖父的胡子” 徐皎皎这才发现，自己搂着祖父脖子的时候不小心压着祖父的胡子了，她有点歉意地松开手，转到正面去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祖父，皎皎不是故意的，痛不痛呀” “没事没事，”徐熙沛捋了捋颔下的长须，一边的徐琼眼尖地看见老父亲这一捋捋下了五六根胡子，可却迅速地丢进了袖笼防止被小孙女看见，“皎皎今天去上巳节玩得开不开心可有小郎君给我家明珠儿送花” “没有，”徐皎皎摇了摇头，她今年才八岁呢，哪有那么早的，“不过我看见冯世叔了” 她瞟了一眼旁边的大伯父，觉得大伯父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严肃。看着对方脸上并无异色，她才放心地跟祖父八卦道“祖父，我看见冯世叔的表妹去找他，说她自己并不打算悔婚，结果三句两句被冯世叔吓唬走了。” 徐熙沛从鼻子里吐出一个“哼”字，这个时候，才有了点吏部天官、两朝重臣的威严。 “冯叔度做的糊涂事，太后居然让这样的小人入直文渊阁，”徐熙沛一脸讽刺，“天子还有一年大婚，一年之后必然要还政于天子，这样的人留在内阁里头，岂不是教坏了天子” 徐皎皎这才知道，如今是太后摄政。平素不管是祖父还是先生，都很少在她面前提起朝政大事。这么听着，她忍不住插嘴道“祖父，内阁是什么呀” 徐熙沛这才想起来自家孙女在旁边，他想了想，通俗地解释道“内阁就是辅佐天子处理政事的参谋，本只是虚职，如今天子年幼、太后摄政，所以本来只有参谋之权的内阁能够变相直接参与朝政。” 一边的大伯父加了一句“本朝不设宰相，内阁本来只是文学侍从，职权止于票拟，也就是负责给奏折写节略和参考意见。” 徐皎皎点了点头，她懂了。以祖父为首的六部是国家的实际执政机构，而内阁则是通过影响太后来影响朝政。本朝后妃出身多低微，太后并没有能力看懂奏章和做出太好的解决方案，因此只能从内阁的票拟中选择一个最优方案。这样，内阁就能间接地操纵太后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而且，能够在科举这条路上闯出来的，哪个不是精似鬼几万人中斩杀出来的，糊弄太后一个女流之辈岂不容易 见孙女是真的听懂了，徐熙沛满意地点点头“皎皎既问了，就说说，你觉得这内阁前景如何” 他原没当回事，不过是和孙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罢了。可见徐皎皎沉思了一会儿，却张口道“孙女以为，这内阁怕是不会裁撤了。” 徐琼脸色一变。 尚书大人的评价一向有一个字曰“刚”，换做是任何人说这句话，只怕都要被他驳斥一番六部分治是开国皇帝定下的制度，岂能容得太后一个女子更改朝纲 内阁究竟会不会裁撤，任何一个微微知道些明史的人都知道，徐皎皎这会子说出来，不是卖弄自己的见识，而是因为自己切切实实在这历史中了。 自家祖父是吏部天官，六部之首。昨儿才刚听了卫氏说，依附于家里的布庄投靠了内阁首辅崔家，可见对方根本已经不在乎撕破面皮了。 朝堂中事，后宅不闻，可是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有着超前于这个朝代大部分人的见识，可能不能参与进去，就全看今天的表现了。 “孙女不懂朝政，可平时看母亲伯母管家也知道，比起外头直接管事的大掌柜来，她们更信任的必然是身边的大丫环和管事，”徐皎皎想了想，换了个能够解释自己想法的方式说出来，“六部就像是外头的大掌柜，内阁就是身边亲近的丫环管事。” “天子年幼，尚未亲政，朝中大臣多数是不够亲近的人。祖父想着六部分治方是正统，可是年幼天子初次治政，整个天下都在看着他要怎么处理，这个时候他是会选择更不容易出错的内阁制度、身边更亲近的近臣，还是会选择六部分治呢“ 比起智慧，徐皎皎自是不如父祖，可是她是从现代穿越回去的人。几百年文明下来，她决计不会把皇位之上的那个天子当成真正生而知之的圣明天子。那不过就是个更擅投胎的十几岁少年罢了，就算是考试都会紧张，更别提治理朝政了。 整个听风堂一阵沉默，徐熙沛面无表情，就连素日最亲近的长子也看不出他心里头在想着什么。 徐皎皎心跳如鼓，咬了下唇等着看祖父的决定。 “皎皎，如今跟着思远学到哪里了” “论语读了小半本了，”徐皎皎心下略放松些，老实道，“先生说还得再学几个月才能学完。” 徐熙沛点点头“你先回去罢。” 看着徐皎皎走了，徐琼忍不住唤了一句“父亲” “你瞧瞧，知道为何我要把这个孙女放在思远那里教养了么这就是个女儿身，要是个小郎君，我尚书府还能再富贵一百年” “那，不如招个赘婿” 徐熙沛摇了摇头“招赘岂能招到什么像样的人才我本意是叫将来把皎皎许配给顾玉成，玉成如今孑然一身，也只能依靠尚书府。可现在看来，顾玉成虽也是个绝顶聪明的，却不一定能够压得住皎皎。” 徐琼道“便是压不住也没什么，我瞧着皎皎性子并不冒失，女高男低的婚事也是常有的。” “到时候看看吧，”徐熙沛叹了口气，转而又生气道，“赵家那老东西眼睛倒毒八岁的女孩儿，他也拉得下脸来求取，尚书府的明珠儿，是那么好摘的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松鼠与猫儿 从祖父处回来，第二天，大房的丫环上门了。 这丫环看着十六七岁，鹅蛋脸，浓眉毛，走路的时候浑没有一点声响，上身纹丝不动。必是个得用的，方才有这么一段风度。 “小娘子万福，”丫环行了个礼，开口道，“二娘的嫁衣已是绣好了，出嫁的日子也近了，想着请妹妹们聚一聚。奴婢便是来替二娘送帖子的，您瞧瞧这日子可使得” 徐皎皎接了澄心堂纸写的帖子，上面的字迹娟秀端庄，日子是四天后的晚上。 她看着这日子，就心里头一动除了徐皎皎之外，府里头再没有别的小娘子上学上到每日申时了。把时间定在申时二刻，纯粹就是为了迁就她的学业。 “这时间我恰有空的，二姐姐有心了，”徐皎皎特地点出了时间，暗示自己领了情，笑眯眯道，“替我谢过二姐姐。” “听说舅老爷明日就要上门了，”丫环大方笑道，“我们家夫人明日恰不得空，先谴婢子来送些贺礼，婢子这就去正院见过五夫人了。“ 听到这，徐皎皎才反应过来，这丫环不是二姐姐身边的，而是大伯母身边的。 她站起身来，送丫环到门口，放下心来。 昨日在祖父面前大放厥词，看来是没什么事情了，不然平时高高在上的大伯母，必不会特特遣了心腹丫环来示好。 她正想着，香橼抱着猫窝走进来了，笑道“小娘子，猫窝做得了，您说的可是这样子哪里不妥的话婢子再改改，马上就得的。” 在徐皎皎的坚持下，猫窝被缝成了下面封底的帐篷形状，双层绢中间夹了厚厚的羊毛。香橼手向来巧，又在上头绣了只小白猫。 “这就很好了，”徐皎皎笑道，伸手接过猫窝，开开心心地朝着里间走过去，“小猫呢还躲在炕几下面呢么” 虽眼看着就要谷雨了，可徐皎皎还住在冬日的卧房里头，这房间朝南，又开了大窗子，就算是冬日里头也亮堂堂的。但是大窗子难免冷气侵袭，所以在墙壁里头都砌了烟道，又盘了炕，免得屋子里头冷。 昨日晚上，冯允就派了人把小猫送过来，两掌长的半大小猫，柔软洁白的的长毛，两只眼睛一只浅蓝一只金色，嗲嗲地喵喵叫着。伸手去摸，就主动伸头过来蹭了她的手，极温顺。 她把猫儿从送来的食盒里头抱出来，下面还有张字条，上书三个大字“可像你” 徐皎皎一下子想到昨天自己被摸头的那下，脸都红透了，立时叫香橼去做了猫窝。这会子终于做好了，喜滋滋地抱紧去给小猫用。 “叮当叮当”徐皎皎已叫忍冬翻了个银铃铛出来给小猫戴上了，又取了名叫叮当，她把猫窝摆在炕上，用手拍了拍，又从半夏手里拎了一块肉脯，唤道，“快来呀，这里以后就是叮当的窝了” 小猫还听不懂自己的名字，可肉脯却是知道的。乖乖地走过来吃掉了肉脯，看着徐皎皎手上拍着的软软的猫窝，偏着头看了看，又走过去闻闻挠挠。 “你看，小猫就是聪明，这样的猫窝必会睡” 徐皎皎这句话还没说完，小猫就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跳到了猫窝上头，把帐篷形的猫窝压扁了，美滋滋地在上面揣起两只前爪。 她的脸僵硬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开道“想必是天热” 一屋子的丫环看着外头阴沉的天色，谁也没敢笑出声，俱低着头双肩抖动。徐皎皎的脾气好，丫环也活泼些，谁都知道小娘子平时有些促狭，这时候断不会生气的。半夏正待说句俏皮话，却突地小丫头进来，快步在她耳侧禀告了。 “小娘子，赵家表少爷来了，说是给小娘子送了东西再一道上学去。” 赵行砚怎地又来了 如若是平时，徐皎皎就推了不见了。可今日实在是有点尴尬，自己信誓旦旦叫香橼去做了新式的猫窝出来，结果猫儿却一点也不配合，一屁股就坐扁了。 “迎到书房吧，叫他等会，先给我把衣裳换了，等下直接就去先生那里了。” 待徐皎皎整理好去了书房，赵行砚看起来已坐了一会儿了。他手上却没空着，提着个小竹笼，里面有两只小松鼠，都是在爪子上拴了银环的。 “呀” 两只松鼠很可爱，可徐皎皎突地想起来卧房里的叮当，难免有点为难。 “怎么，”赵行砚见徐皎皎面上颜色不似高兴，还道她因为自己送来晚了不高兴，“上巳节前说了的，今儿才有空送来，我那还有个会喂养调弄这小东西的小厮，回头一并叫他跟过来教上几日。” 徐皎皎有点为难，她的确是先答应了赵行砚，帮他养几日的。可卧房里那只半大猫儿却是这松鼠的天敌，有丫环看着虽不至于出事，可叫松鼠整日担惊受怕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表哥，昨儿冯世叔给我送了只小猫” 她试探地才说了一句，赵行砚就变了脸。 赵家老太爷赵寅是近两年方才致仕回了泾阳的，也曾与冯家交好。冯允也曾经是赵家的座上客。十六岁的进士，平素自然是常常拿来鼓励自家子孙的。 赵行砚最听不得的人，便是冯允，偏却一直被叫小冯允，见得徐皎皎第一天，就听她说起大冯允。他自此对她上了心，多少是带了些比较的心思。 现在比较的心思渐渐淡了，可听见这一句，另一种叫做嫉妒的心思却从心底发酵开来。 哪里就那么巧的他说好了要送一对松鼠给徐皎皎玩，那边冯允就送了只猫儿过来 徐皎皎不知道赵行砚心里头绕了这么多心思，只觉得对方似乎是生气了。不过这件事到底是她的错。 “表哥，”她语气放软一点，手扶着桌子，微微弯腰偏头去看赵行砚脸上的神情，“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其实我就这么留下这一对松鼠也可以的，可是若只是放在厢房着下人养起来，就辜负了表哥的礼物了。” 听着这句话，赵行砚脸上没什么，可心里却越发在意为什么不是把那冯家弃子送的猫儿养在厢房，而是拒绝了他这对松鼠 “没事，”他面上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发脾气，反而笑了起来，“表妹不必多想，本就是我叫你帮我养几日，你既然没空，再找四娘七娘也是一样的。”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先去外头等着，等下表妹一同去先生那里” 见徐皎皎点了点头，赵行砚拎起松鼠走到栖霞阁院外，递给小厮。面上仍带着些刚刚的微笑，声音却冷淡了下来“拿去处理干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只两个石狮子干净 二娘帖子上的日期很快就到了，思远先生看徐皎皎这几天写大字勤快些，特特提前半个时辰放了她回去。徐皎皎瞧了瞧时间，先往卫氏那里去。 “八娘来了，”荷衣殷勤道，“五娘已和夫人说了好一阵子了，就等小娘子你一个了。今儿怎地下学早了些” “先生说我这几天字写得认真呢，”徐皎皎吩咐半夏拿东西，对着荷衣道，“前儿祖父给了我一盒子绢花戴着玩，我戴不了那许多，分几朵与荷衣姐姐。” 见荷衣谢过，徐皎皎这才进了正房，卫氏正板着脸说什么，五娘倒是双颊绯红。 “今儿下学倒是早了” 瞧着徐皎皎进来，卫氏赶紧叫丫环过来给她净手净脸“下学就直接过来了没换件衣裳等下去给二娘添妆，这裙子虽是妃色的，可也有点犯冲。以后要记住了，既是去看姐妹的嫁衣，身上万不能沾红色或与红色相近的颜色。” “知道了，娘亲，我叫丫环带了换的衣裳了，”徐皎皎接过热手巾擦了手脸，又漱了口重新含了片鸡舌香，这才坐上床去，“姐姐脸怎地这么红可是苏家来信了” 卫氏嗔了徐皎皎一眼。这闺女如今越来越灵醒，可有时候却聪明得过了头了。 上巳节之后，苏七已被卫氏查了个底儿掉。苏家虽比不得尚书府，可也是世代书香。苏七是嫡长子，今年十五岁，已是得了秀才，在书院里头也是前几名，下场必得中举。这家还有个好处，就是门风森严，年过四十无嗣方许纳妾。 “不是举人啊”徐皎皎刚说一句，额头上就吃了卫氏一个栗凿，“你道科举那么简单的像冯允那样十六岁的进士，别说是大黔朝，就前朝也没有的。你爹爹也是三岁就能作诗的神童。你瞧瞧那赵行砚，才学也不错的，今年十三岁了，可中了秀才没有” “顾师兄也中举了” 徐皎皎不服输地小小嘟囔了一句，看见卫氏的手又举起来，赶紧投降“娘亲，我知道啦。可我姐姐这么温柔这么好看，就应该嫁给状元郎才对” 卫氏白了她一眼“去岁的状元郎高中榜首的时候，可是三十九了。” 她重新面对五娘道“五娘，为娘打听了，那苏七的母亲倒是个脾气好的，你舅母年轻时候与她关系不错，说是个再温软不过的人儿。只是有一桩，苏家是耕读传家，如今虽也出了几名朝官，可家里头到底底子薄些” 一般来说，京官家里头经济都颇好，可苏家一门三房两个朝官，俱是御史台中人。虽然京官一年到头都有冰敬炭敬补贴，可御史台的人焉能持身不正 苏家日子算是小康，但跟尚书府比起来，就远远不及了。 五娘羞得抬不起头，只道“女儿全凭娘亲做主。” 卫氏原还待再说几句，看见一边小女儿眼睛烁烁有神，只差连耳朵都立起来了。她忍不住伸手戳了徐皎皎一指头“倒是个不知羞的，小娘子听着婚事，就应该像你姐姐这般才对。现在风气虽不似前朝一样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世道难免对女子苛刻些。” “娘亲，我知道啦，”徐皎皎见卫氏的注意力又转移到自己身上，赶紧转移话题道，“我该和阿姐去给二姐姐添妆了，娘亲不如看看我准备的东西” 五娘准备的是一只婴戏金冠，徐皎皎准备的是石榴吐籽的红宝簪一对，卫氏检查过了，又重新包入锦盒，两人这才一路往大房方向去了。 “阿姐，二姐姐要嫁的是什么人呀” “是田家的嫡次子，父亲是七品评事，”五娘给妹妹解释道，“去年中秋的时候大家曾经在屏风后头看过一次，长相端正，性情看着也不错。只是还没考中。” 七品评事之子就算二娘是大房的庶女，这个门楣也低了些吧。 见徐皎皎一脸疑惑，五娘拉住她，瞧着周围没人，小声道“自生了嫡长子之后，大伯母就再无所出了，大房拢共有五六个庶子一个庶女。” 怪不得徐皎皎想起来，也曾经听说过大房夫妻不睦的事情。 “不过，这婚事虽然门楣低，可田家人口简单，评事又是大伯父的属下，必不敢欺负尚书府的小娘子，二娘嫁过去倒不会受苦。大伯母虽然人阴郁些，可却不是那等不知规矩的。她要是真的心底阴暗些，只挑那等高门大户面甜心苦的婚事说给二姐姐，二姐姐也是有苦说不出的。” 两个人一路到了大房，姐妹们已是到的差不多了，除了六娘都在座。大伯母也在一边坐着，她是国字脸，鼻子也塌些，和大郎倒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徐皎皎顿时明白，为何娘亲说大伯母文才性情都是一等一，却偏偏夫妻不睦了。这样还能给二娘选这样一门殷实婚事，大伯母也算得上是心思敞亮了。 听着姐姐说起大房的事情，她总想到小五房，如今小五房也是莺莺燕燕的姨娘一屋子，卫氏现在颜色好，可也是三十岁的人了。以后会不会也变成大房这样 “皎皎想什么呢”大伯母已经离开了，几个小姐妹之间就活泼多了，三娘见徐皎皎发呆，走过来捅了捅她，“听五娘说，你如今功课倒跟小郎君一般多了，每日都用功到戌时可要注意点眼睛，油灯蜡烛必不能省，千万别因为烟火气就少了照明。” “我知道啦，谢谢三姐姐，”徐皎皎谢过三娘，忍不住打听到，“六姐姐今日怎地不在” 要是问别人，说不定就问不出了。三娘却是个直性子“还不是为着这添妆四婶娘只给了一只银簪子，叫六娘来给二娘添妆，六娘羞得告了病不敢来。你不知道，刚刚看见那只银簪子大伯母的脸色都阴了” 银簪子徐皎皎清清楚楚记着，三月三的时候娘亲可是给了六娘两只金簪的，这会子怎么 “三月三的时候，我还给了六妹妹一只绿宝镯子呢，估摸着又是四婶娘搜罗去了。” 三娘啧啧道“你瞧瞧，这样小家小户出来的。大伯母就是怕她更苛待六娘，所以忍了几次，这次直接犯到了大伯母身上，等着瞧好戏吧。” “可六姐姐怎么办呢，”徐皎皎皱眉道，“到底是六姐姐的嫡母，这样一直下去可怎么好。” “这也没办法，”三娘道，她虽性子直，可是这些事情还是看得透的，“毕竟是小四房自己的事情，连祖母都不管，还能怎么地姐妹间平时接济一二，可真要紧事也帮不上忙。四婶又是跟二伯娘好，大伯母虽掌着府里头的事情，可大伯父” “嘘”五娘在一边伸手推了一下三娘，“今天是二姐姐宴请，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不过我刚刚听着七娘的话，大姐姐似乎身上不太好了。” 嫁到国公府的大姐不是才生了嫡次子么 三娘叹口气道“我也听娘亲说了，她和二婶都去看过了，道是产时损伤太过，伤了根本，如今已经日日喝着参汤了。” 人参补强不补弱，日日喝着参汤，那已经算得上是吊命了。 徐皎皎朝席间看去，看见四娘仍旧一身粉红翠绿，说笑之间特地晃头、好叫她新打的耳坠子晃人眼。 她突地觉得，这花团锦簇的尚书府，下头也不知道多少腌臜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妾者，从女也 又过了几日，连卫氏也张罗着带着五娘八娘去国公府探病了。 五娘有点犹豫“母亲，叫妹妹去会不会不太好别个倒没什么，我担心妹妹去了遇见国公府的李花婉，吃人白眼。” 徐皎皎之前奚落国公府小娘子的问题，现在已经传得街头街尾都有人知道了。连带着李花婉被拘在府里头学了半个月的规矩。 卫氏也有些犹豫，她倒是不担心自家闺女吃亏，是担心带了徐皎皎去气着了国公府小娘子连累大姐儿。也就自家大闺女才会怕有人能欺负了八娘去罢。 不过，不多时，就传来了新消息，叫卫氏不用再犹豫这事情了。 “怎地，大姐夫要带着外甥来”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三娘正在徐皎皎的院子里头做客。她天生一副直性子，这几日正看不惯四娘，徐皎皎虽年纪小，性子脑筋却是好的，三娘便多来了几次。 徐皎皎正一边抄书，一边听她闲话家常，听见这句猛地吃了一惊“大姐姐不是正病着么怎地这个时候来府里头” 三娘道“八妹妹你平日里光读书，小心人都读傻了。最近这些年，若是有女儿出嫁后早亡，多有再将妹妹嫁过去以续姻亲的。嫁过去的既是亲姨母，又不用担心失恃幼子被冷落虐待，大姐夫这次带着外甥过来府里头，实则是来相看的。” “你是说”徐皎皎还是觉得吃惊，“姐夫带着外甥过来，是为着相看想再挑一个女孩儿嫁过去大姐姐知道吗” “大姐姐自然知道的，你想想，换了是你，是愿意夫君再娶新人呢，还是愿意娶了自己的妹妹来呢大姐姐的两个儿子，大的也才三岁多些，小的还不到百日。若是国公府续娶了其他家的女儿，看着这两个嫡子，就算是不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也不可能掏心掏肺地对待吧” “那就是四姐姐”徐皎皎虽听懂了，可总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二房就四娘七娘两个女孩儿了，总不会把手伸到隔房去吧” 这事儿最好只停在四房，三娘有婚约在身，五娘十一岁，六娘才十岁。要是二房敢惦记上她阿姐，徐皎皎就算是闹到祖父跟前去，也决计不让二房遂心的 “当然，”三娘笑道，“你道府里头人人像你一般得了祖父青眼，连这样姻缘都不放在眼里头那可是国公府二伯娘没有儿子，全指着亲家呢，她必是要叫四娘嫁回去的。不过我瞧着，四娘可没那个心思。” 徐皎皎撅撅嘴，府里头的姐姐妹妹，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四娘。先头柬哥儿那件事她还没找四娘算账呢，以四娘那个亲姐姐重病在身还有心情做新裙子新首饰的心性，照顾亲外甥哪里比得上要嫁赵行砚的心情呢 这样的品行，到底叫人不齿。除了平素依附着四娘的六娘七娘，其他小娘子一时间都生分了许多。 “这几天我看着四娘频频找了六娘出去，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徐皎皎现下是府里头最当宠的小娘子，又有大管家的女儿做贴身丫环，消息灵通许多，“如果这两人找上你，姐姐可小心些罢。” “她敢找我，看我不啐她一脸” 三娘也是个爆炭性子，等闲一点就着，以前也就和五娘亲近些。四娘那等嘴上傲娇的性子，平时最怕的就是三娘，背地里没少说三娘是个浑人。 送了三娘回去，徐皎皎一路往卫氏院子里头去了。思远先生那里的课每旬日放一天，她新近听说了些闲话，正好去瞧一瞧。 生了十二郎的柳姨娘，这几天突地就上蹿下跳起来了。 这话还是她听半夏说的，说是柳姨娘突地就每日去上房请安，又做小衣又纳鞋底。卫氏冷眼看她折腾了半月，这才得了一句准话。原来她瞧着十二郎在族学里头成绩是中上，想请夫人发发慈悲，送十二郎去书院读书。 这件事上，卫氏也说过，尚书府的规矩就是嫡子读书科举，庶子经济庶务。柳姨娘敢这样折腾，一来是因为最近徐珏往她房里头去得勤了，二来是因为卫氏前段时间因为那清倌人的事情给了徐珏好大一个没脸，这会儿在她这就不好再发脾气了。 这不，才刚进了卫氏的院子，徐皎皎就正正地撞见了柳姨娘。 “小娘子今日没上学有几个月没见小娘子了，身条都抽起来了，必定和五娘一样身姿修长。” 徐皎皎站定了，没说话，给半夏打了个眼色。 “姨娘这是哪的话自个何等身份不知道么我倒是不知道怎地姨娘还有身份能过问起咱家小娘子的学业了一句话倒是两位小娘子都说到了，知道的知道柳姨娘是个姨娘，不知道的兹当这是哪家的主母呢” 妾者，从女也，姨娘的身份同丫环也没甚区别，通房丫环甚至还不如普通丫环吃香。 平素这条规矩没几个人真的放在心上的，毕竟还要顾及庶子庶女的面子，通常当姨娘是半个主子。可如果真的计较起来，半夏这话一点错处也没有的。 柳姨娘的脸顿时涨红起来，叫她生气的不单单是这话里头的意思，还有说话人的身份。 八娘居然就这样让身边的丫环斥责自己 正经高门贵女的确惯常不与人口角的，尤其是下人，有失身份风度，多是丫环代为斥责。徐皎皎叫半夏这样说，的确是一点也没把柳姨娘放在眼里头。 可她也只能吃了这个亏。别说反驳八娘了，就连半夏她也是一句也不敢开罪的。 开玩笑，那可是府里头窦大管家的幺女，她现在敢给半夏一点脸色看，回头窦大就敢让她院子里头从主子到丫环，一口热饭吃不上，一块冰炭都用不到 她只能躬身谢罪道“小娘子饶恕则个，奴婢是想去给夫人请安” “住口” 外头没什么底子的富贵人家，的确有大妇每天叫妾侍请安来耀武扬威的，可尚书府却绝没有这样的事情。能给卫氏请安的，是五娘八娘，是十二郎十五郎十六郎，姨娘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敢跟小主子一般去给当家主母请安 不说别的，每日各房媳妇带着孩子去给祖母刘氏请安，若是祖父的妾侍也一同去给刘氏请安，这些媳妇的面子何在妾侍本就和婢女无二，哪里来的面子能当得上“请安”二字 只不过卫氏一向有心疾，养身为上，懒得管教这些妾侍，又和徐珏感情尚好，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追究这些妾侍，倒叫这个柳姨娘嚣张起来。 这话就不方便叫半夏代为出口了，徐皎皎微微眯眼，冷然道“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敢说来请安我与哥哥姐姐弟弟可以每日来给母亲请安，你道你与我一样的身份么” 这一句话，压下去可就大了。 柳姨娘心里微突，她也听说嫡出的小娘子变聪明了的事情，可以她的身份寻常见不到徐皎皎，不知道这位小娘子威势竟然这般大府里头传说这位小娘子是尚书大人亲自教养的，难不成是真的 她顾不上想这些，蹲身下去行礼，可却连小娘子一句话都听不到，偷偷抬眼觑了徐皎皎的脸色，却看她脸上寒冰未化。 “怎地，柳姨娘的膝盖是有伤么还是觉得我人小辈小，竟教训不了你了” 柳姨娘气得浑身颤抖，这八娘，竟然是叫她跪下去请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叫你跪，就要跪 “八娘，我可是你父亲的妾侍翰林大人这几天惯常去我那里，连夫人也不让我行礼的” 徐皎皎脸上带着点儿嘲弄看着柳姨娘。对方甚至已经自己站起来了。 母亲一向好性儿，对待庶子从来没有不公平，甚至自掏私房给两个哥儿赏赐。父亲又是最怜香惜玉的人，只要是女子在他心里头就没有不好的，倒把妾侍一个个惯得心比天高的。 她既然敢在正院门前教训柳姨娘，就没在怕父亲会有什么反应。这柳姨娘居然还抬了父亲出来压她 徐皎皎身后的靠山，可是整个尚书府的倚仗她是徐熙沛最得意的孙女儿，甚至可以说是最得意的孙辈。过去她和母亲一起去库房取东西，二夫人先进去了，她就得在外头站着等着。可是现在，连有着管家权的大伯母都要派了贴身丫环在她面前示好。 “柳姨娘的膝盖，看来是真的伤了”徐皎皎脸色反而放松了些，如果是个这样不知道遮掩情绪的姨娘，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既是这样，忍冬，去拿了祖父的父亲的名帖，请个大夫来给柳姨娘看看。” 她带着笑看了看脸色开始变白的柳姨娘“到时候柳姨娘就好好地在院子里头调养，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膝盖伤了嘛，可是大事，怎么也得养个一两年的。” 柳姨娘咬牙切齿，可膝盖终于是软了下来。 她再傻，也不会以为徐皎皎说的让她在院子里头将养是真的将养，到时候只怕就是禁足了 只是在这正院门口，给小娘子下跪她这回脸可丢大发了。更不必说，她想请夫人给十二郎请个先生的小算盘。柳姨娘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徐皎皎只是撞见了她就发脾气，这分明是在敲打她不要痴心妄想。 不过，现在吃了这个亏，她定会在翰林面前哭诉的她是个姨娘教训不了小娘子，亲爹总能教训了吧尚书府再没有哪个小娘子脾性这么大的 她委委屈屈地跪下来，哭道“小娘子教训得是，奴婢只不过一时糊涂” 这个时候还想着装白莲花 徐皎皎嗤笑一声，径自走进院子里头。这柳姨娘委实是个没脑子的，这等博同情的手段尽管拿到徐五身上去使，在这里使出来，下人们看着她被嫡出小娘子教训得跪在大庭广众下哭出来，以后岂有人听她管束 柳姨娘抽了帕子哭了半晌，抬头才发现面前已没人了，她带来的丫环俱被徐皎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上来扶柳姨娘起来，硬生生吃了她一个耳光。 “没用的东西小娘子刚刚离开怎地不告诉我” 丫环心里头委屈，姨娘都被小娘子吓得跪在地上，她们做丫环的哪敢多说你自己受了气，倒来找我撒气 早有人把院子外头的情形报给了卫氏，卫氏今日身体微恙，半歪在美人靠上，嗔道“你跟个姨娘置气什么她天天来我这里侍奉，我乐得看戏的。横竖她的请求我也必不会答应。” 且不说培养出一个秀才，光是书纸笔墨请先生要花多少钱，就柳姨娘以为冰雪聪明的十二郎，自己也是不愿读书的。尚书府既有这么个规矩，为着不叫庶子心里生怨气，待遇格外大方。三房的七郎管着府里头的铺子，隔三差五就能出去喝个花酒听个曲儿。十二郎对自己庶子的身份没什么不满，只他这个姨娘心气大些，想着叫儿子中举将来得个封诰。 再者，这几个庶子都是从小叫着嫡母过来的。卫氏虽然平时吃徐珏哄，对几个妾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对庶子的教育却分毫不敢放松的。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都是嫡庶之别，又知道自己只要好好打理经济庶务必定有好处，也不是所有人都一心想着往科举路上走的。 科举哪是那么好考的 “娘亲就是太好性儿了，“徐皎皎皱眉，又问了一边的荷衣，”大夫来了可说什么了还是吃以前的苏合香丸，还是又开了药下次再有事情，就拿祖父的名帖去请前门大街的吴太医，我回头就叫半夏把帖子送过来。” 后宅里头请大夫，多是用了男主人的名帖为名义。同是出身尚书府，小五房的名帖是断请不来吴太医的，徐皎皎前天才撒娇耍赖地从祖父那里拿了一堆帖子来，就是为了给亲娘预备的。 她正说着，半夏悄悄儿进来了，先给卫氏行了礼，这才附耳在徐皎皎耳边说道“柳姨娘才发现您进院子了，骂了丫环半天，方才不依不饶地走了。” 徐皎皎冷笑一声，这样的姨娘，也就是卫氏这么个好性儿才能平平安安地生下了哥儿罢。卫氏家里头没姨娘不说，全家一起宠着她，看起来有些小脾气，可心地再好不过的。 她吩咐半夏“那个被柳姨娘骂的小丫环，你找个小丫头去跟她顽顽，给点好处。” 卫氏见着徐皎皎这般，叹口气道“咱们院子里头虽然姨娘多，可你爹爹到底是个心软的，两个庶出的哥儿也都没有养歪，不像大房那样。不是你爹爹娶了人进来，也没得这些事情，跟一个姨娘计较什么。” 听见这句，徐皎皎倒觉得自己这个母亲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她还知道毛病归根结底都在爹爹身上。可卫氏这软性子，真是被爹爹吃得死死的。 “母亲，不说这个了，”她笑着凑过去，“我可是听说舅舅一家改在今天上门的，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舅舅呀” 卫氏从小被哥哥宠大的，听着徐皎皎这么说，立刻丢下刚刚的心思。 “等会儿就来了我已叫丫环去叫你姐姐来了。” 徐皎皎穿越过来，还是头一次看见卫氏笑得这么开心“你舅舅从小就喜欢你的，当初你还有病的时候，他甚至还叫我把你嫁回去，说必定叫二哥护你周全的。不过我特地没告诉他你变聪明了的事情，皎皎等会儿吓他一吓” 提起哥哥，卫氏难得地露出小女儿情态，徐皎皎倒有点无奈。她开始明白，自家母亲为什么道理都明白，却总跟孩子似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釜底抽薪 舅舅上门的时候，小五房全家都在，相互叙礼之后，他坐下来解释道“章哥儿病了，所以今次只我一个人上门，等章哥儿的病好了，到时候在全家上门。” 卫氏闻言有些担心“既是章哥儿病了，哥哥便晚些时候上门也是可以的，何必急于这一时” 徐皎皎被卫氏命令了坐在卧榻上头装傻，五娘十二郎尚且绷得住，柬哥儿和十五郎都忍不住频频朝着她这边看过来。 卫琅没多想，伸手就抄起徐皎皎放在膝上，从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怀表来，给她戴在脖子上，又从桌上端起一杯水问道“皎皎，喝不喝水渴不渴” 说罢，还用手微微按了按皎皎的肚子，转脸问卫氏道“马上申时了，中午咱家皎皎吃什么了这会儿是不是该喂点点心了” 他一转脸过去，却看卫氏脸上憋不住的笑，连徐珏也低下头去装作清嗓子。 徐皎皎已经有点不好意思了，虽然舅舅的怀抱很舒服，味道也很好闻，哪怕揉她肚子的手都是先在脖子上焐热了的，可她还是脸都红成一片，尴尬道“舅舅，皎皎现在不傻了。” 卫氏已经捂着帕子笑倒在徐珏怀里头，卫琅顾不上别的，一把把徐皎皎举起来，然后又怕她不舒服，赶紧重新放回到榻上。 “再叫一声舅舅” 徐皎皎有点羞赧，还是叫了一声“舅舅。” 卫琅像看见什么宝贝东西似的，又抱着徐皎皎絮絮地问了她现在每天做什么玩什么，待听见她一天要学四个时辰，眉头都皱起来了。” 问罢，他又转身去教育卫氏“皎皎都好了，怎地还教她扮傻子你都多大了，生了三个孩子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说了一句，他又瞪徐珏“你也纵着她胡闹” 徐五笑道“舅兄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妻子聘回来难道不是疼的” “再说，”徐皎皎发现，就连父亲在舅舅面前都不自觉放松很多，“若是我不纵着阿离，只怕舅兄就是打上门来了。” 卫琅也笑，又低头看徐皎皎“皎皎，舅舅给你带了好些好玩的呢，等会儿跟舅舅一起去看看” 吃了饭过后，卫琅就带着徐皎皎去看他带回来的礼物。琼州是本朝最大的对外港口，当地官员投资海商成风，卫琅自然也不例外。这次上门除了看几个外甥外甥女，就是为着把卫氏的那一份分红给她。 卫琅几乎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外甥女，见她走路发呆险些被门槛绊倒，索性一把把徐皎皎捞起来抱着“皎皎，怎地是觉着跟舅舅不太熟悉” 徐皎皎摇摇头，想了想，决定直接说出来“舅舅，你能不能劝父亲不要再纳妾了呀” “哦皎皎怎么想起来跟舅舅说这个” 除了纳妾，卫琅对徐珏实在是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徐珏就是这个性子，素日里头也没因为妾侍冷落过妹妹，他也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外甥女这样说了，难不成那小子胆子大了竟学了宠妾灭妻 徐皎皎先前和荷衣打听过小五房用度的事情。 徐珏是个诗人，不管是参加什么聚会还是出去狎妓喝酒，都需要钱。虽然他和小妾的日常用度都能从公中里出了，可也只是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徐家五个少爷，公中都会发一笔供给日常交际的公使钱，这笔公使钱是根据官位来的。 毕竟，只有个荫封员外郎的徐四，和身为大理寺少卿的徐家老大，日常去消费的场所和花销，是绝对不一样的。 小五房现在有六个妾侍，除了日常吃喝穿用有公中花钱，但是平素打个首饰做两件衣裳，都是靠的小五房的产业出息。小五房的几处产业，都是卫氏在操心打理。这次卫琅说的红利，更相当于是白送。 徐皎皎的外祖母是皇商家的独女，要多少本钱拿不出来，要找卫氏来投资不过就是照顾妹妹罢了。 “母亲性格太绵软了，”徐皎皎老实道，“都快被姨娘压到头上了，每次纳了新姨娘都生气，可父亲说一说她就心软。这样下去既解决不了事情，又消耗了情分。所以我才来找舅舅。“ 她惴惴地看着舅舅。 卫琅还待夸一夸外甥女的聪明，简直把卫氏的弱点说到了骨子里头。这会儿看着徐皎皎怯生生的样子，想着她一个八岁的小娘子已经开始操心母亲的事情，忍不住用额头顶了顶徐皎皎尖翘的鼻子。 “好好好，皎皎说说，想叫舅舅怎么做舅舅去骂一顿你爹爹，好不好” 徐皎皎当然不要这样，不过，看着舅舅的笑容，倒像是在开玩笑。 “舅舅”徐皎皎撅了噘嘴，“我想着，平素舅舅是怕娘亲过得太拘束了，才会变着法儿地给娘亲生意做，送钱花。可是这些钱到最后倒都变成几个姨娘身上头上的东西了，舅舅能不能这次分红先不送了爹爹总不会厚着脸皮要娘亲用嫁妆打赏妾侍吧” 最近几个月里头，府里头开支已是有些困难。徐皎皎听五娘说道，去年的首饰还是先看了样子由着几个小娘子打造，今年就已经变成从外头银楼挑的货色了。 几个姨娘都旬月没有过新衣裳新首饰了，秋娘那头也打听了好几回今年生意分红什么时候到，连徐皎皎都撞见了一次。 如果让舅舅把这次的分红压上一段时间，恐怕徐珏就能尝到后院起火是什么滋味了。 卫琅像是没认识过这个外甥女似的，有点惊喜地看着她。这才多大点的人就能想出来这样釜底抽薪的计策 “好好好，舅舅都听皎皎的，”卫琅自然也对徐珏拿着钱养一屋子小妾没什么好感，只是自己这个妹妹竟被妹夫吃得死死的，现下听见徐皎皎这话，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那皎皎呢皎皎手上有没有银子听你姐姐说你现在可是跟男孩子们一样读书，买几本书就得一两银子了，舅舅给皎皎点零用钱好不好” “好” 徐皎皎一口答应，零用钱这东西谁不缺她笑得甜蜜蜜地“舅舅，你最好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先告状 卫琅按着外甥女说的，托辞卸任回家后生意不好做要加大投资，一句话把分红推到了年底。 徐珏虽是个不晓事的，可也只是对小妾心软而已，对亲戚子女一向好到十分。听着卫琅这样说，还叫卫氏把家里头的结余给舅兄拿去。卫氏也只当哥哥真的困难，从铺子里的出息取出一千二百两银子尽数送去了。 “只是这样的话，今年家里头用度少不得要紧张点了，”卫氏当着徐珏微微叹气，“不过，往日里也多亏了哥哥一直帮衬着，才能那样手脚大方。照着公中的用度，连你平时去诗社都要收束着些了。“ 不等徐珏说话，徐皎皎先抱了他的手臂对卫氏表忠心“娘亲，皎皎今年也不做新衣裳了。横竖光公中发来的衣裳就够穿的，首饰也还用不上。” 有徐皎皎在前面说这么一句，徐珏还能说什么姨娘们又敢说什么恐怕也只敢拼命给徐珏吹枕头风罢了。 徐珏一个正七品的翰林编修，一没有什么冰敬炭敬，二来没有人托请。俸禄倒有一半是折变成米和绢发下来的，公中里的公使钱理论上是给官人们用的，可也要交一部分给卫氏用作日常使用。 徐珏愁眉苦脸道“没事，正好如今又要重修大典，我平素少去些歌楼酒肆也就是了，怎能少了咱家皎皎的首饰衣裳” 看着爹爹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徐皎皎心情好上了许多，想着今日柳姨娘说不定就要找父亲告状了，她眨了眨大眼睛，先挖了个坑下去。 “爹爹，今日女儿遇见了柳姨娘，说话重了些”她伸手抓住徐珏的袖子摇了摇，“女儿知道错了，要不要去给姨娘陪个不是” 虽然平日里说话不多，但是徐珏对自己这个闺女还是很上心的徐熙沛的四个嫡子里头，就属他最不受父亲喜欢。结果，现在自己的这个闺女，都能当着大哥的面揪祖父的胡子了，他岂有不喜欢的简直是越看越欢喜。 “不用，她哪里会跟你一个孩子计较柳姨娘平素最是大方的。” 听着徐珏还向着柳姨娘，五娘正要替妹妹分辨，却叫卫氏拦了。 她家这么聪慧的八娘，才不会吃亏，必是已经挖好了坑就等着柳姨娘跳的。 听着徐珏这么说，徐皎皎眼圈都红了，点头道“爹爹说的是，以后柳姨娘再过问女儿的学业，女儿一定老老实实像是在祖父跟前一样好好回答。” 如果是说姨娘请安不合礼节的话，徐珏多半会一笑置之。可如果涉及到学业，徐珏必不会轻轻放过的。 他本身是科举出身，最重视的就是这个，平日里头怜香惜玉那都是兴致，可是真的叫姨娘管到了子女学业上头，他是绝对不会有一丝松口的。封建士大夫，看得最重的就是科举这根进身之阶。 “皎皎，”徐珏脸色严肃起来，“你说柳姨娘过问你的学业了” 刚刚就已经眼圈儿红了，这会子徐皎皎已经流了眼泪出来，唬得徐珏手脚都慌了一慌，五娘赶紧过来把妹妹搂在怀里哄。 卫氏“哼”了一声，对半夏道“半夏，你把事情给翰林学一遍。” 半夏先行了个礼，才低头站在卫氏身侧，她是个聪明的，自然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翰林大人，当时婢子服侍小娘子过来，正撞上柳姨娘。柳姨娘未曾行礼，第一句就是问小娘子今日怎地没上学” 柳姨娘当时说的话，如果不是身份不对，其实没什么讲究。但是被半夏这样省略了半句说出来，听着倒像是在责怪徐皎皎为什么没去上学。 五娘气愤道“爹爹也太惯着姨娘了，妹妹每日里头要在思远先生那读书足足三个时辰，要不是妹妹得祖父青眼，公中下发的东西什么时候不是要拖延半个月才发过来妹妹才八岁的一个小人，整日里头读那么多书不说，晨昏定省之外还要去祖父书房给祖父读邸报” 听见半夏省略了一部分事实的回话，再加上五娘的失望，徐珏顿时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实在是不够格。 虽然平素会眠花宿柳，又有个怜香惜玉的毛病，但徐珏的性子倒是十分柔软。不然卫氏也不会由着他闹。 “是爹爹的错，”徐珏看着小女儿漂亮的小脸蛋上哭得花容失色，忍不住掏了帕子给她擦，“爹爹以后一定好好教育柳姨娘，再不叫她这样，好不好” 徐皎皎哪里是为了叫徐珏责骂姨娘就父亲这个性子，她早已看得清楚了，断不是个拎得清的人。她今天这一份唱念做打，只是为了以后姨娘们吹枕边风的时候，惹得徐珏更不高兴一点。 “不用了，爹爹，”徐皎皎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抬起头道，“皎皎也有错因为太生气了，大着胆子教训了姨娘一番，只要姨娘和爹爹不生气就好” “她哪里敢生气”徐珏很是发了一通大老爷的脾气，又赔罪道，“皎皎不要哭了，爹爹过几天带你和姐姐去听戏，好不好” 听戏 “噗，”一边的卫氏笑出来了，“你现在那几个公使钱，打赏了戏子之后，可还够请女儿下馆子” 徐珏讪讪地，这才想起来，如今没有舅兄生意的红利，浑不能像之前那样大手大脚了。 “夫人” “好了好了，”卫氏伸手戳了徐珏一指头，这才道，“皎皎如今不许告假，柬哥儿的学业也正是要紧，下个旬休日，咱家全家去看戏。到时候再请了我娘家嫂子并冯步谨，包个平成班的包厢，看一天看个痛快。” 虽然家中要收紧家用，但是卫氏的嫁妆可是尚书府里头头一份的，自然不会短了钱使。 她刚刚还在想，为何哥哥前一天才说来送红利，到家了就说船翻了生意折本。说到这，突然才反应过来。 少了这笔钱，影响不了她和两个女儿并柬哥儿的生活，也只能叫丈夫少出去游玩些，叫妾侍们都老老实实过些清苦日子罢了。 见小女儿还在偷偷看自己的反应，她忍不住一把把徐皎皎搂过来，在小女儿额头上用力亲了亲“咱家皎皎最乖的，这些天辛苦了，合该出去好好玩玩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相看 第三天，卫琅就如约把“零用钱”给徐皎皎送了过来。 “小娘子，这是礼单，还请过目。” 送东西来的是个看起来精明强干的媳妇子，在旁边解释道“已禀告过姑奶奶，说是大人答应了小娘子的一些玩意儿，姑奶奶就叫直接送过来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这些东西都是徐皎皎的私房钱，都可以私自留下。 古代宗族有一条很重要的规则就是，年轻人无私产。也正因为这样，必须得孝顺自己没有产业，产业都在老人手里，不孝顺怎么办 所以产业都是公中的，吃住穿用也是公中分发下来的。只有有了功名或者官身，才能够有自己的小金库。若是给徐皎皎的礼走了明面上，就算是卫氏待亲闺女再好，也必定要放在自己手里头的。 “那就多谢舅舅了。” 徐皎皎查看着礼单，却大吃一惊。 这这是零用钱 先头她就知道舅舅对自己好，明明不知道自己变聪明了，可置办的礼物却是几个姊妹兄弟里头最好的。可这礼单上的千两纹银，也着实是太重了吧更别提还有几十匹时新绸缎，各色胭脂粉膏，各种海外来的小玩意儿。 徐皎皎随手翻看了盒子，发现连预备着赏人的银锞子、金豆子都备了几箱。 她以前就知道外祖母是皇商的独女，卫琅虽是官身，可也叫门下人跟着置办了几门生意，算得上是颇有身家。但是随随便便给了外甥女点零用钱就这么豪奢 见着徐皎皎面带疑惑，卫府差来的媳妇子笑道“好叫小娘子知道，大人在府里头就夸说，小娘子如今长大了，能帮衬大人了。如今小娘子跟哥儿们一起上学，可想必公中还是素日一般待遇，怕小娘子想买个什么一时不凑手，书本子可贵着哩。“ 就算是现下一两银子只合买两三本书，这千两纹银也太多了些 不过，听着那句“帮衬大人”，徐皎皎登时明白，舅舅是在赞扬自己先头的行为。 媳妇子笑道“咱家大人还说了，小娘子不像是小郎君一般能带伴读书童，他正准备细细寻摸个识文断字的丫环来，也好给小娘子理个字纸磨个墨甚的。只是叫小娘子别急，这样丫环不好找，倒要等衙门里头发卖官奴才行。” “舅舅费心了，”徐皎皎发自内心地遥遥朝着卫府方向拜了拜，谁小时候不喜欢给自己零用钱的舅舅呢，“等我休息了，一定亲自去府上拜见舅舅舅母。” 叫半夏拿了大赏封赏了下人，又忙活了一会儿把东西都收进小库房里一一造册，这才被忍冬催着换了大衣裳。 “不用上妆，”看着忍冬跃跃欲试地已经把舅舅送来的新式妆粉取出来，徐皎皎赶紧推开她，“这次是宴无好宴，大姐夫带着外甥来相看续弦，你给我打扮什么横竖也只是去给四娘陪衬，衣服也不要那等鲜亮颜色，只管给我找什么藏蓝墨绿的颜色出来。” 忍冬这才想起，这次的宴会名义上几个姐妹聚聚，其实却是为着挑个小娘子趁着热孝里头嫁过去，先不圆房，替二房的大姐照顾几年孩子。 “是婢子疏忽了，”她这才老老实实地给徐皎皎梳个双环髻，倒叫她显得更小了些，“那奴婢把小娘子显得小一些罢” 徐皎皎点点头，简单梳妆之后，穿了一身暗淡衣裳。不多会三娘五娘过来汇了她一起去，两人倒是一样装扮。 酒宴就设在园子里头，徐珏并大郎二郎作陪，陪着齐国公世子饮酒。中间用屏风隔了，另一侧是小娘子们。 “七娘怎地打扮起来了” 方坐下来，徐皎皎打量了一圈姐妹们的装束，四娘今日也长进了，姐姐命在旦夕，她今日破天荒没穿得至宝丹一般，只穿了件鹅黄裙子。 可是七娘却穿了一身水绿。她是庶出，生身姨娘是府里头有名的颜色好，皮肤又白，穿了这一身衣裳，薄敷脂粉，看起来颇有点楚楚动人的味道。 徐皎皎在一边坐着，看七娘的神色僵硬，连指甲都被紧握的手指折断了。 她低声对姐姐道“八成是四娘不想嫁过去做续弦，所以特意给七娘打扮了。” 五娘蹙起眉头“以前以为四娘就是要强些，可现在看，倒是个天生的凉薄性子。她姐姐既想出这样的法子，想的就是自己嫡亲妹妹” 三娘也坐过来窃窃私语“二伯娘平日里忙着跟大伯母攀比，怎地倒把四娘教成这样了想当初大姐可是没人说她一个字不好的，亲生姐妹差得也太多了些。” “也是二伯娘没这份耐心了，当初大姐可是天天带在身边教养，过了九年才有了四娘，天天忙着求子没空管教四娘不说，还总是训斥她不如姐姐”五娘性子温软，叹道，“如果不是这样，四娘也养不出这样的性子。” 徐皎皎想了想，也是。差了十岁的姐妹，感情不见得有多深厚，却天天听母亲夸姐姐贬损自己，恐怕四娘最不想的就是嫁进国公府做续弦吧那样岂不是一辈子都活在了姐姐的阴影下 可是尚书府和国公府的姻亲，却不能这么说断就断。现在四娘想得好，把七娘打扮了，可大姐夫如果真的是想自己挑个妻子，怎会这么同意大姐姐的要求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宗族里头，个人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徐皎皎心里头一时间千回百转，便是她自己，什么得祖父青眼有加，可每日跟着先生念那等论语、春秋三四个时辰，难道就是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时间，整桌宴席上竟没人说话，大家都静悄悄地，不知道想着什么。 “我的蓉儿啊” 只突地听见屏风那头大姐夫嚎哭了一声，徐珏并两个侄儿不住地劝他少喝些。徐皎皎这才知道，原来大姐的闺名唤作徐婉容。想必出嫁前这名字也是常常被提起的，可出嫁之后，她的名字就变作了“大姐儿”、“姑奶奶”、“徐氏”。 垂头吐了口气，徐皎皎正待找个托辞离席，却突地看见四娘和六娘凑在一起，不停地给七娘灌酒。 她眯起眼睛看着几人，心下忖度着四娘莫不是又要生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伎俩 “阿姐，你看那边，”徐皎皎偷偷地拉了姐姐商量，不敢让三娘那个直性子的先听见，“四娘跟六娘一直在灌七娘的酒” 徐皎皎看多了各式古代小说，脑子里一时间蹦出了好几种可能性，五娘却没有这么多想法。她一向是个心善人温柔的，想不到人心鬼蜮竟可至于此，皱眉道“可能是怕待会儿万一大姐夫相中了七娘，她不同意” 听着五娘这么说，徐皎皎也有点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了。 刚刚看见四娘六娘给七娘灌酒，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莫不是等等要让七娘趁着酒意与大姐夫有了肌肤之亲如果真的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国公府也只能捏着鼻子迎个庶女做续弦。 虽然是庶女，前程也都是在嫡母手中拿捏着的，毕竟将来出嫁也是要和娘家走动。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二夫人的反弹也不会太夸张 但是看着姐姐的反应，徐皎皎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除了四六七三个，其他人心情都不太好，连就快出门子的二娘也没了喜意。这倒成了徐皎皎吃得最闷的一顿饭，五娘也瞧着她不开心，一边亲自挽了袖子给她夹菜，一边说着平成班的几个经典曲目与她逗趣。 “阿姐，我没事的，”徐皎皎突地想起来舅舅给的零用钱，“舅舅给了我点子东西，回头我叫半夏给阿姐送去点。” 五娘点点头道“给我是小事，那些西洋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你挑上一些给顾师兄和思远先生都送点。姐妹们和各房的你不必操心，娘亲已经是尽送过了。” 要是姐姐不说，徐皎皎倒是忘了这一点。顾师兄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她的确该送点子东西过去的。冯世叔说过祖父可能有意把自己嫁给顾玉成之后，她就有意无意疏远了对方 正思忖间，屏风旁边突地一阵哗然“姐夫真是明明就不能喝还喝这么多” 徐珏的声音也响起“你们送世子去二房吧，世子夫妇鹣鲽情深，他又一向量浅，必是会醉的，二房想必早就备好了房间。” 听到爹爹这么说，徐皎皎心里头觉着有点不对劲。眼看着四娘六娘扶着七娘也回去了，她飞快地对五娘说道“阿姐，我去小二房看看。你先回去。” 这种事情三娘是不能带的，她素来是个直性子，阿姐又实在是太温软，这种事情倒怕吓着她。二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了，家里这种事情最好不要沾。 徐皎皎想来想去，只叫了半夏一个，蹑手蹑脚跟着四娘几个人走过去。可她还没走几步，就看见姐姐紧跟了上来。 “皎皎，阿姐跟你一起去。” “阿姐，”徐皎皎有点为难，“我也只是猜想，所以才过去看看。万一真的像是我想的那样，只怕在场的都要挨罚的。姐姐你快家去，祖父疼我，罚我也必罚得轻。” 五娘深吸了口气，伸手拉住徐皎皎的手，朝着二房走过去“如果是这样，那阿姐就更得和你一起去。再说，你不是担心四娘对七娘做什么你一个人怎地看得住三个小娘子” 被姐姐干燥温暖的手握住了手指，徐皎皎愣了愣，才跟了上去。 二房的院子在整个府里头也算是大的了，足足三进，给姑爷的客房自然是在第三进。姐妹两人过来的时候，门口竟连个守门的也看不见。徐皎皎好容易逮着个跑过去的小厮，问道“怎地连个守门的婆子也没有” 小厮见五娘八娘两个，知道是自家的小娘子，忙站下来道“刚刚小娘子的玉簪掉了，说是宫里头赏的，发脾气哩，叫丫环婆子都去园子里头找。” 这下，五娘也觉得不对起来。 徐皎皎拉着姐姐快步朝着客房方向走过去，才要推门，就吃半夏拦住了“小娘子留步，叫婢子先去看看。” 如果是能及时把七娘带出来自然最好，可万一已经晚了些半夏可不敢冒着风险，叫两位小娘子看见不能看的。 半夏轻轻敲了两下门，连个应门的小厮都没有，她转头过去朝着五娘打手势，叫两位小娘子先躲起来，自己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推了门进去。 这间客房也是分东西厢的，进去先是门厅，半夏一眼看见吃醉了的七娘趴在桌子上有些晕，她赶紧走过去扶起七娘，顾不上手上力气，连拉带拽地把小娘子从房间里头拉出来。 五娘和八娘在外头看见她扶着烂醉如泥的七娘出来，两个人俱吃了一惊，赶紧过来检看七娘衣着。见她身上衣着完好，这才放了心。 “七娘，七娘” 五娘还在细声细气地叫着七娘，徐皎皎却顾不上这么许多，把帕子在旁边的水桶里浸湿了直接糊在七娘的脸上，见她清醒了许多，才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在大姐夫房里” 七娘打了个哆嗦，脸色唇色苍白得吓人，她还有些不甚清晰，呐呐道“刚刚六娘把我扶过来，教我坐一会儿，还给我塞了颗醒酒丹叫我坐一会儿再回去。我刚想站起来，半夏就进来了” “四娘呢” 五娘也有点急，拿着帕子给七娘擦干脸问道“四娘可跟你说什么了” “四娘”七娘本来还有点呆滞，这会儿被五娘搂在怀里头问着，精神也渐渐回来了，咬牙切齿道，“她还指使着六娘把我小衣脱掉丢在床上这个娼妇养的” 五娘八娘一起无视了七娘的脏话，这下子算是把七娘救出来了，可这会子二房只怕还不安全 五娘到底是姐姐，她拧眉想了想，叫了半夏“手脚快些儿，先带着七娘回小五房我叫母亲带了七娘去找祖母” 她还要拉着徐皎皎一起走，徐皎皎却突地想起来什么。 “阿姐，你带着七娘回去，我要去看看六娘” 六娘没脱七娘的小衣，甚至还给她吃了颗醒酒丹，她到底想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六娘 看着姐姐带着丫环和七娘走了，徐皎皎又与半夏在附近绕了两圈，也没看到六娘到底在哪里。 难道是她猜错了 刚刚听了七娘说了六娘的举动，徐皎皎第一个反应就是，六娘恐怕打的是要自己嫁进国公府的主意吧 她正犹豫着，却突地从余光瞥见六娘匆匆忙忙地从旁边跑了出来。六娘完全没料到会在这看见徐皎皎和半夏主仆，冷不丁打了个照面，她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 六娘犹豫了一下，跑过来径自跪在徐皎皎脚底下“八娘你可怜可怜我，这次不能成功的话，我那嫡母要把我许给四十三岁的老举人做续弦了” “我爹爹本来就是庶子，就算是祖母也不会管我的大姐夫一向心软，我也会发誓以后好好照顾大姐的两个孩子，八娘你就当没看见，给我条活路吧” 六娘哭得脸上妆都花了，手上死死地抓住徐皎皎的裙子“八娘你知道的，四娘镇日里拿我当个丫环，这次更是一定要让我做替死鬼，你就当没看见，谁也不会怀疑你的，好不好连大房二姐的添妆，嫡母都叫我拿银簪子糊弄，为了不给我嫁妆就能去相看比我爹爹还大的老举人，八娘，你不能看我死在这府里头” 六娘的年纪跟五娘相仿，又刚过了生日，已经是十一岁了。吃她这么一哭，徐皎皎也忍不住犹豫起来。 小四房对六娘不好，她是知道的。 四娘既然已经做出来这样的事情，六娘没叫七娘受罪，自己去做了这事情，徐皎皎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 “七娘做出这样的事情，大姐夫许能捏着鼻子认了。你确定你的身份能让国公府妥协吗” “能”六娘见着徐皎皎松口，忍不住支起身子看着她，“我今日叫人去国公府送了信只要大姐同意我过门，我发誓，六年内绝不生孩子” 六年后，大姐的两个儿子俱都开了蒙了。换了是四娘，就算是二夫人再疼亡女，只怕也会在出了孝之后就催四娘再要个子嗣的。 要是这样的条件说不定大姐真的会同意六娘的作为。 “皎皎”听着有些人声，六娘膝行了两步，“我什么都不用你做只要你现在当什么都没看见就可以了，好不好” 她把手伸出来，成了压弯徐皎皎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你瞧瞧我手上的茧子整个尚书府，除了我，哪个小娘子还用整日地给嫡母做针线活儿八娘，你可怜可怜你六姐姐，就当没看见就好，姐姐求求你了” 再熟练的绣娘，手上也或多或少会有些针眼。徐皎皎看着六娘伸出来的指尖上青紫的针眼，忍不住微微颤了一下。 她伸手从六娘手里头拽出裙子，转身带着半夏离开了小二房的院子。 半夏还有点犹豫“小娘子，这事情真的不报上去么” 徐皎皎摇了摇头“你当六娘只有求我这一条路么她不过是想把事情做实些罢了，你刚刚没注意她上身衣裳不整，还沾了杨树叶子她是怕撞见四娘或者七娘，先从客房的后窗把小衣丢进了大姐夫身边，然后又准备进客房，才撞见咱俩的。” “就算是我喊人来，只要她咬定了已经和大姐夫有过什么了，事情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徐皎皎叹口气。 这府里头有谁是傻瓜呢就算大姐姐是二房的出嫁女，按说应该维持国公府和二房的姻亲关系毕竟祖父百年之后早晚是要分家的，可如果六娘真的发了毒誓把姐姐两个孩子养大再生自己的孩子，她仍然会先顾着自己的利益。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觉着这宗族虽然都是规矩，可也都是温暖。但是越来越觉得，所谓关系，不过就是一张利益网罢了。 比起这些精明人，她倒更喜欢自家爹娘。 “走吧，去上房，这会子娘亲应该已经带着七娘到祖母房里了。” 才走出两步，徐皎皎就听半夏大声道“小娘子，走错路了，从这边去上房才近些。” 听着半夏的声音不似平常，徐皎皎转头看去，正看见四娘从一边走出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徐皎皎。 “八娘你怎地到这边来了” 四娘这分明是来捉奸的 她身边还跟着老太太身边的丫环，曾经给徐皎皎指点过的碧桃。碧桃走得很急，连看见徐皎皎也只点了点头并未行礼，她急匆匆走到二房院子客房门口，用力敲了敲，听着没反应，立刻就推门走了进去 半夏有点紧张地拉着徐皎皎的袖子，徐皎皎不动声色地压了她的手，不多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不多时，齐国公世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半是愤怒半是惊慌。 四娘脸上有种混合了恐惧和得意的神情，看着徐皎皎侧脸瞧她，下意识地低了头，马上又挺起腰，走到院子里头。 碧桃已经从客房里走出来了，开口支使旁边的小丫头“去拿一身四娘的衣裳来给六娘穿上。” 她自己带来的小丫头，早已经机灵地跑开了，一溜烟去通知祖母刘氏。 只有四娘僵硬地立在当场。 六娘怎么会是六娘 她没头没脑地就要往客房里头冲，却被碧桃一把拦下来“四娘，里面的事情，您这种小娘子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被碧桃拦住了，四娘的脸色灰白。 “怎么会是六娘怎么会是六娘”她转脸看向徐皎皎，开口问道，“八娘是不是你刚刚你从这院子里走出来了，是不是你换了人” “四姐姐，你可不是糊涂了罢什么换了人我本来想去祖母院子找我娘亲，贪看花色一时走错了也是有的，你说换了人，那换的是谁” 吃徐皎皎一噎，四娘站在原地，一时间张口结舌。 她这件事自然是瞒着人做下的，如今六娘倒戈，她压根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而刚刚她的表现叫碧桃看在眼里，哪里还猜不出四娘做了什么 徐皎皎站在原地，看着二夫人从另一头赶过来，甚至顾不上看自己女儿一眼，就冲进了客房。 “小娘子，咱先家去吗” 徐皎皎摇摇头“在这等着，等会儿祖母和阿姐要过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姐妹一体 很快，祖母刘氏就带着几个媳妇到了。 二夫人的脸色还能勉强维持住，四夫人的脸已经青了。她站在那里，看着公婆的脸，忍不住出声道“婆母，都是儿媳教育不力，才叫六娘做出这等事情来” 六娘已经换了衣服，跪在厅堂正中央，低着头，还能看见她后颈上有一块青红。大姐夫坐在一边，神色冰冷，只肯微微坐了一点椅子边。 “闭嘴” 刘氏盛怒，申斥道“现在没空处置你，先噤声” 她转脸问七娘“七娘，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头到尾好好说一遍。” 七娘本来站在卫氏身边，这会子被祖母叫出来，看见二夫人瞪着自己的阴冷目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就算是四娘陷害七娘，可到最后，二夫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七娘的。 她低下头“前几天，四姐姐就问过我要不要嫁去国公府” 七娘才说到这，二夫人忍不住冷声道“这么大的事儿，你就自己瞒下了怎地不跟我说可还当我是你嫡母” 卫氏有点忍不住，可也不能直接反驳二夫人。毕竟，她才是二房的当家主母，不管怎么教育庶女，都不是她这个弟妹的身份能干涉的。 大夫人坐在一边，开口道“二弟妹，先让母亲听完七娘说什么。” 二夫人平素看着严肃，可是真的和大夫人坐在一起，立刻就看出来区别了。毕竟，大夫人是从小当做宗妇教养大的，二夫人虽然心机深，可在嫁进尚书府之前，也不过就是个寓居的远房旁支。 听着大夫人教训，二夫人也只能闭口“是，大嫂。母亲，是我失态了。” 大夫人这才点了点头，开口对七娘道“七娘，说吧，不用担心。” 听见这句不用担心，二夫人顿时连呼吸都不稳了。 被大夫人这么一嘱咐，七娘更觉得瑟缩，她跳过了刚刚那句，直接说起今天宴席上的事情“今天，四姐姐和六姐姐一直劝我喝酒，我拗不过，就喝多了些。四姐姐和六姐姐扶着我回了院子里头，可是却没去我闺房” 她抬起头，犹豫地看了一眼二夫人，却听祖母说道“七娘，接着说。” 就算是二夫人在小二房里头一向积威甚重，可祖母一出声，立刻就叫七娘打消了为四娘隐瞒的心思。 “四姐姐叫六姐姐把我扶进了客房里头，”说到这，七娘开始细声细气地抽噎，却不敢哭太大声，“我听着四姐姐叫六姐姐把我的小衣丢到床上去” “胡说” 听到这，二夫人也忍不住站起来了，她大声地斥责了一句庶女，转身向着刘氏道“母亲，七娘分明就是心怀愤恨，咱家小娘子好歹也都是富贵娇养大的，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又看向齐国公世子“这种家丑，咱家关起门来处理，姑爷刚刚喝多了，这会子想必还不舒服。这也不是待客之道” “你坐下。” 祖母刘氏甚至连一句话都没反驳二夫人，看着二夫人不甘不愿地坐下，这才开口“什么叫家丑这种事情要捂住了才叫家丑咱家除了是尚书府，更是书香门第，出了这等事情不好好处理、难道还捂住了藏住了” 她瞥了六娘一眼，声音淡定，可却也冰冷。 “出了丑事，最后还要两家把这事遮掩过去，叫做错事的人得了好处，咱家可没这等道理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老夫人的管家权也是最近两年才放给大夫人二夫人的，她这么一发怒，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六娘刚刚还只是跪在地上低头不出声，这会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祖母。 “祖母” “闭嘴” 刘氏一句闭嘴，跪在地上的六娘全身上下猛地哆嗦了一下，她还待要说什么，却听刘氏看向齐国公世子开口道“世子，这次是徐家对你不起，这几个不知廉耻的小娘子设计了你，徐家绝不要求你负责。如果你觉得六娘还能做个洗衣除袜的婢子，就带回去做个妾侍，不能，那我徐家就送她出家当姑子。” “之前说的续弦的事情，也可以重新考虑，”刘氏本就不同意再送个妹妹去续弦的事情，只是毕竟父母之言，国公府和小二房都同意了她也不好插手太多，“国公府也是世代簪缨，绝不至于娶了续弦就苛待嫡长子，这点我还是放心的。” 徐皎皎站在祖母刘氏的身后，有点吃惊于她的决定，可是冷静下来觉得，这方才是尚书府老夫人的态度。 被小辈的一点子鬼蜮伎俩就胁迫得不得不定下姻亲那哪里是尚书府老夫人的态度和见识 “如今大姐儿身子不好，”刘氏声音平静下来，凉凉地扫了一眼二夫人，“还是要她静心休养为上。这个时候谈什么续弦，孝悌慈爱何在” 她语重心长地看着世子道“世子，老身知道你与大姐儿感情好，想必也是她求了你你才答应的。可她也是糊涂，夫为妻纲，你回去且好好劝着她。就算是担心两个哥儿，可还有你呢不是哪里就用得上这样的手段了” 听着刘氏说的话，五娘并三娘都有些激动。 这一出子乱象，也不是谁都看得惯的。大姐姐虽然嫁出去时间久，和这群妹妹们感情也不深。可是真个把大姐当姐姐的人，谁会在这个时候乐意看见这么一出闹剧 齐国公世子本来就与徐婉容感情极好，这些日子为着这件事，连他都有些疲惫了。这会子听见刘氏的声音，激动地站了起来，道“祖母，多谢祖母” 他犹豫了一下，低头看向六娘“祖母明鉴，其实我与六妹妹并无什么，这次出去，我必会守口如瓶。” 刘氏点点头“世子，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我尚书府的家规却不是摆设。你回去不要与大姐儿说太多，她是个心思重的，只好好劝她养身子便罢。” 见齐国公世子离开，刘氏方才开口“在场的小娘子，从二娘到八娘，都去宗祠跪两个时辰。” 她声音响亮，中气十足“都是尚书府的姐妹，你们大姐姐的好名声、你们一起享受着，如今四娘六娘做出这等事情，坏名声也必然大家受累。” “宗族，何为宗族不谈享受，将来若是有人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上法场、进教坊都是一起四娘六娘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们姐妹一体受罚，可有意见没有” 听见这句，徐皎皎还待说什么，却被姐姐拉住了跪在地上，按着她道“没有意见，谢祖母教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祠堂 青砖地上垫了蒲团，可冷气还是隔着蒲团往上冒，才不一会儿，徐皎皎就觉得冰冷冰冷的，因为血液不畅，脚尖也开始麻起来。 她看着旁边的三娘已经半伏在地上，伸手捂住小肚子了。 “三姐姐今天小日子” 三娘伏在地上，点点头。 祠堂里头下人是进不来的，徐皎皎看着三娘的样子，从蒲团上站起来。 “八娘，你做什么”五娘赶紧伸手去拉妹妹，祖母罚跪祠堂，这可是动了家法了，不比平时能开玩笑，“别叫外头看见了。” “阿姐，没事的。” 如果是大伯母罚跪，徐皎皎还没什么把握。可是祖母刘氏不论做出什么惩罚，都是讲理讲孝悌的，她不过是想叫外头的下人给拿个锦褥来。 这祠堂里头冰冷冰冷的，今天姐妹几个为着赴宴又都多穿着轻薄，三娘小日子，若是再跪上一个多时辰，可是要落下毛病的。 五娘急得把褙子都脱下来了，过去给三娘围在肚子上，回头一看，自己那个胆子比天大的妹妹已经走到了祠堂门口。 “碧桃姐姐，”刘氏把几个小娘子都赶来跪祠堂，自然是要让心腹丫环过来看着的，“能不能拿个厚一点的垫子来三姐姐今儿小日子，肚子疼得不行了。” 碧桃从祠堂的门缝微微往里头瞧了一眼，正看见三娘整个人蜷在地上，吓了一跳。 “好，奴婢这就去取个厚垫子来。” “谢谢碧桃姐姐了，”徐皎皎平素对下人虽然谦和，但是也没有这般温软，只不过，祖母身边的丫环，总是要得脸些，“不知道祖母那边会不会” 碧桃跟随刘氏多年，自然知道刘氏心意“老太太教几位小娘子跪祠堂，可不是叫小娘子们吃苦头，是为着教小娘子们在祖宗面前静思己过。还要多谢八娘提醒了。” 里头的三娘五娘听见碧桃的这番话，这才放下心。祖母身边大丫环说的话，八成也是祖母的意思了。 碧桃很快去而复返，却是带了许多垫子来。毕竟，女孩子是最怕受凉的，跪两个时辰也不短了。 下人不得进祠堂，徐皎皎反复了几趟，把垫子分给几个姐姐，又去碧桃手上接过了铜暖炉给三娘。 “三姐姐，忍一忍吧，碧桃姐姐说怕等下不方便，不然就给你带点子热饮来了。” 三娘还没回话，一边的四娘倒是阴阳怪气起来“果然是祖父最喜欢的明珠儿，别人就要老老实实地跪着，倒是你连祖母身边的丫环都能使唤” 一开始过来跪祠堂的时候，四娘吓得浑身都发抖。祖母明明白白地说了要把六娘送去做姑子，可她怎么办祖母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 “四姐姐，我劝你还是想想自己怎么办吧” 从进了祠堂开始，六娘就没老老实实地跪着过。她把蒲团放在了祠堂的柱子旁边，靠在柱子上伸直了腿坐着。 这会子看见四娘出声，她讥讽道“你难道以为祖母还能不罚你她当众罚了我，以后就没变数了，横竖就算是出家做姑子也比在我嫡母下面做庶女强。可是你” “啧啧，”六娘眯起眼睛嗤笑着摇了摇头，“只怕这会二夫人的管家权也没了，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你难道以为还能嫁给赵行砚再说，谁不知道赵行砚心心念念着要娶咱家八娘” “六娘，噤声” 听见她把徐皎皎卷进来，五娘从蒲团上跪直身体，转头一个眼刀飞过去“你不甘心去庙里做姑子，别在这里挑唆我妹妹和四娘八娘今年才八岁，尚且是不懂事的孩子呢，你别在那边胡乱编排” 五娘平素是个温柔性子，纵气急了也说不出多狠的话来。能说成这样，已是气得狠了。 她伸手把八娘重新搂进怀里头，摸着徐皎皎手指微凉，拉着妹妹的手伸进自己怀里头，用肚腹给她暖手。 被姐姐搂着，身体贴着姐姐温软的身体，徐皎皎眯了眼睛看四娘六娘，一点也不生气“四姐姐，六姐姐，我劝你们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以后罢。六姐姐，你也不要觉得去了庵堂就比在府里好，去了庵堂可是要自己打水劈柴的，你现在还是对姐姐妹妹们客气点，以后方才有人记得逢年过节过去添些香火钱呀。” 听着徐皎皎这句话，六娘觉得自己都要气出内伤了。 也就只有五娘那个傻子才以为她妹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她不过说了一句，这边已经拿她以后的生活来要挟了 不过，她不敢不低头。别说徐皎皎有没有这个能力，单就半夏或者窦大总管，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府里头送到庵堂上的东西少上一半了。 “八妹妹，是我说错话了。” 四娘瞧着六娘这个样子，突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八娘竟然变成了小娘子中最得脸的那一个。 明明一年之前，她才是祖母每天搂在怀里头的那个，明明一年之前徐皎皎甚至连话都不会说。 可是现在，同是跪在祠堂里的小娘子，三娘肚子疼得脸都白了，也只有徐皎皎才敢出去叫碧桃拿垫子来。她甚至觉得，碧桃拿了七条垫子发过来，只是为着让八娘也别冻着，她们都是沾了徐皎皎的光。 她每日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又有嫁到国公府的姐姐，又有得力的外祖家和受祖父器重的父亲。可到头来，倒是父亲沾不得仕途的傻子八娘混成了整个府里头最得意的小娘子。 怪不得每次去看姐姐的时候，姐姐总是说她还是个小孩子，叫娘亲看着她点。 可是现在发现，到底是太晚了就凭着祖母今天说的话，如果她不是要卖弄小聪明，直接去求祖母的话，多半也不用嫁进国公府的。 瞧着四娘一言不发地发呆，间或往自己脸上看一看，徐皎皎有点奇怪，可也仅仅是奇怪而已。 过了今天，只怕连二夫人的管家权都没了，更不要提四娘了。 她舒舒服服地往五娘的怀里缩了缩，姐妹两个说着话，直到外面碧桃叩门喊着时辰到了，才相互扶着，一瘸一拐地出了祠堂。 才出祠堂，就看见徐熙沛正背着手站在祠堂前头的大杨树下。 几个姐妹连忙过去一一问安，徐熙沛面无表情，只在徐皎皎过去问好的时候才点了点头。 “皎皎，跟我来松风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祖父的教育（上） “阿姐，你先回去，告诉娘亲我晚点回去，晚膳不用等我了。” 听见徐皎皎这句话，徐熙沛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吩咐五娘道“回去告诉卫氏，皎皎今儿就在我那边住下了。让丫环送换洗衣裳过来。” 几个小娘子齐齐地瞪大了眼，莫说孙女了，就连孙子也没谁能在祖父那里住下。 五娘性子倒单纯得多，有点害怕祖父，可还是鼓起勇气问道“祖父，皎皎喜欢睡大床，又怕吵” 徐熙沛见五娘心疼妹妹，倒是很欢喜。尤其是对比着四娘那个想把庶妹送到姐夫床上的样子。 他伸手摸了摸五娘的头发“放心，祖父那听风堂倒不至于连张大床都没有。” 徐皎皎跟几个姐姐一一道别，这才跟着祖父朝听风堂走去。才走几步，徐熙沛的严肃形象就维系不住了，他站住，皱眉看着孙女一瘸一拐地。 “皎皎，来，祖父抱你。” 徐皎皎的腿疼，脚也疼。两只脚踩在地上，只能感觉到仿佛有无数根小针扎一样的麻痹，反而感觉不到踩在地上的触感。 在祠堂跪了四个小时，就算是有蒲团和垫子，也叫她觉得两条腿几乎不是自己的。祖父身边只带了小厮，就算看着小娘子不舒服也不敢上手扶。 “祖父” 听着祖父这句话，徐皎皎眼睛微微有点湿。她性格一直都是这样，从前世到今生，受了委屈责骂断不会哭，偏偏有人来安慰一句的时候，眼泪就止不住了。 她既没做错事情，凭什么要陪着四娘六娘在那祠堂里头跪着偏姐姐还压着她不许反抗祖母。 “哎哟，皎皎不哭不哭，”看着最喜欢的小孙女眼泪都掉下来了，徐熙沛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赶紧给孙女擦眼泪，却一不小心叫袖子把宝贝孙女的脸颊都刮红了，“不哭哈，你祖母也为难，这么大一家子” “我才没犯错，”徐皎皎的委屈在祠堂里头憋了两个时辰了，这会子被祖父抱起来，哭得连鼻涕都出来了，“叫四娘六娘罚跪就行了，三姐姐还小日子呢，干什么陪着她们跪” 就算她前世已经二十了，可是这辈子哪受过这样的委屈自己一点错事没做，可还跟着跪了四个小时的祠堂。 “好好好，咱们皎皎没做错事，先跟祖父回去好不好祖父叫人准备了草药汤，给你泡脚，然后再吃点好吃的，咱们皎皎爱吃蹄髈是不是” “嗯” 徐皎皎毕竟不是真的八岁小女孩，哭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地甚至胳膊搂住祖父的脖颈。 “祖父，我挺重的，你放我下来吧。” “不重不重，”徐熙沛假装吹胡子瞪眼睛，“你是说祖父老了，连你个小姑娘都抱不起来了吗” “没有呀，”徐皎皎忍不住笑出来，“祖父可是正值壮年” 这马屁拍得徐熙沛都忍不住笑出来“你这马屁一点也不走心。” 被祖父一路抱着走回了听风堂，徐皎皎见平时一尘不染的小厅正中央摆了个大号木桶，旁边正有个婆子照看着。 被婆子抱着坐在了椅子上，又小心翼翼地挽起裙子脱掉鞋袜，徐皎皎把又痛又麻的双脚放进了木桶，舒服地呼了一口气。 泡了脚，又吃了一碗汤面，啃了半个红烧蹄髈，徐皎皎这才觉得舒服了。看着她洗干净脸，还不忘记叫丫环把没写完的功课取过来，徐熙沛这才开口。 “皎皎，今天都有什么事了，跟祖父说说” 徐熙沛也只是大约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今日被官家留对，才回来不久，就听说老妻叫几个孙女都去跪了祠堂，还勒令二儿媳反省。 徐皎皎絮絮把事情都说了，连六娘求自己的一段也没隐瞒横竖六娘都已经在祠堂里反咬一口了，她还有什么必要帮着六娘隐瞒 听罢，徐熙沛叹了口气。 “皎皎，你知道你自己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 徐皎皎想了想，还真不知道在哪里。她知道自己也还有很多问题，可是最大的在哪，却不知道。 她站起来，先行了礼，才说道“孙女听祖父教诲。” 徐熙沛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道“谁都说，咱家皎皎最聪明，又是最懂得体恤下人的小娘子。从来都不像四娘那般看不起人，是也不是” 徐皎皎不好意思称赞自己，也知道祖父下头毕竟有话要说，只说了一句“孙女觉得，人人都是一样的” 她这话才说出来，徐熙沛就摇摇头。 “在祖父看来，其实恰恰相反，皎皎你是咱家这么些小娘子小郎君里头，最看不起别人的一个。” “你爹你娘着实都是朴实性子，也不知道怎地倒生出来你这样眼睛生在天上的性格。别说你的长辈，恐怕就连官家，你都有一段看不起。” “这是你的长处，也恰恰正是你的短处。” 听了徐熙沛的话，先头徐皎皎还有点不服气想要争辩，可是听到后面，却咬了嘴唇只是不说话。 就算是日常已经融入了这古代社会，在她看来，自己仍然还是那个现代人的性子。 她见过科技的力量，见识过思想的碰撞，走过很多地方，看过许多书。就算已经穿越过来一年，她仍然无法实实在在地把这些古人当做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这是种真正的孤独。可也是她需要保存的孤独，一旦这种感觉失去了，她就真的丢掉了自我迷失在这古代社会里了。 “祖父说这件事，不是要你改，这是你的长处，”徐熙沛循循善诱道，“但是，你可以看不起，但是你不能不重视。眼光上藐视，这是你的优点，要保持住。可是细节实施上，你要重视每一个人。”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祖父的明珠儿一定懂得这个道理。” “今天你为什么要帮六娘呢，”徐熙沛问道，“就因为她跪下来求你因为平时六娘很可怜” 徐皎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徐熙沛看着孙女还站着，点头示意她坐下。 “你觉得她可怜，看她跟你跪下了，就觉得心有不忍帮她了，你这就是瞧不起人。” 徐熙沛看着徐皎皎还不服气的样子，伸手叫她暂时别说话。 “如果真的按你的想法，六娘是个可怜见的，她会想到救出七娘自己爬上姐夫床这样的想法真的像你想的是个小可怜的话，习惯了被欺负，她只会按照四娘的吩咐做。” “既然知道会爬上姐夫的床，那这就是个心大的。她必不会感激你的。” 听着徐熙沛说下去，徐皎皎想起来在祠堂里头六娘的挑拨，点了点头。 见徐皎皎点头了，徐熙沛满意地喝了口茶水，又叫小厮去给徐皎皎煮一壶红枣桂圆茶来，方才继续说。 “这样的人，将来如果她真的得意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回来踩死曾经见过她落拓样子的、或者帮助过她的人。” “如果她嫁入国公府，自己觉得自己有点能耐了，第一个要针对的是四娘，下一个就是你，还有其他给过她恩情的人。” 徐熙沛说得很淡然，好像六娘并不是他的孙女一般。 “这就是我说的，你太瞧不起六娘这个人了。你觉得可怜弱小就是她的全部不是，这是个绝不甘心的，是个逮着机会就会往上爬的。” 徐熙沛喝了口茶“官场上，这种小人是最多的。对这种人，甚至连施恩也不要，你今日给了她一个铜板，明天不给就是你的过错。” “你对她好，她只会觉得你怕她你有求于她，绝对没有任何感激。对待这种人，只要有机会，就要踩得她永远爬不起来。” “皎皎，现在祖父说你瞧不起人，你可服气” 徐皎皎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祖父深揖一礼“祖父，孙女知错了，还请祖父教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明珠千金 “快坐回去，仔细你的脚” 徐熙沛站起身，亲自给皎皎倒了一杯桂圆红枣茶，又取了一边的毯子给她盖在腿上，方才继续说。 “祖父还要如何教你” 他叹了口气道“祖父亲自叫你跟着思远先生念书，又隔三差五叫你祖母赏东西给五房，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培养你的格局心境现在连你爹上青楼都我不骂他了，难道是突然看那个混小子顺眼了还不是怕伤了你的脸面” “你眼光那样高，连官家都能当普通人，怎地这些事情上这么拎不清祖父还听说，你前段时间还用心思教训了个你父亲的妾侍” “是孙女不对” 徐熙沛摇摇头，伸手摸了摸孙女的头发“你不懂，祖父生气，不是生气你去管长辈的事情，而是生气你居然去那样管” “祖父天天把你叫到书房里读邸报，是为了让你读吗是为了给你长威风你祖母总给你赏赐，是你真地缺那点子东西吗还不是为了给那起子下人看风头” “你爹爹的妾侍触怒你，你就直接教育该骂骂，该教训教训你那个爹敢说你一句，老子叫他去跪祠堂” “六娘求你帮忙，你若是真想帮她，就叫你祖母去教育你四伯娘。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惹了你，就打个半死丢出府去。” “尚书府的明珠儿，你以为祖父是开玩笑才这么叫这一代十几个孙子，长成的这几个，连个守户犬的苗子都没有，祖父把你扶到这个位置，教育你关心你的学业，是为着叫你不要囿于后宅，你还玩什么后宅伎俩” “现在用全府供养你，自然是指望着将来你能够管好尚书府。你跟四娘六娘柳姨娘这些个东西一处计较，没得把你的灵性都磨没了” 听着徐熙沛这一段话，徐皎皎咬了咬下唇，几乎有点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没想到过，祖父对她的宠爱后头居然是这么高的期望。 自打穿越过来，她想的就是在这后宅里头练习心术手法，取得长辈的宠爱，将来嫁个好点的人家罢了。 可是连祖父这样土生土长的古人都敢于这样把她当个小郎君教育，身为现代人的她，是不是太过于丢脸了 大黔朝的男女大防本就不是十分严格，女子出名的也有许多。就算不能出仕为官，可她也自然会有自己的手段来影响这个天下。 祖父祖母、父母姐弟都对她这样好，明知道六部必然会被打压、尚书府必然会没落，她现在还有什么心思同这几个女孩子玩宅斗难道不是应该利用她的优势，让整个尚书府不堕了威风吗 崔阁老家既然能抢了尚书府名下托庇的铺子，那别的方面自然更不必说了。 感觉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徐皎皎却突地觉得自在了许多。 穿越过来将近一年，今天，她才真正地对这个家、这个尚书府有了归属感。 见孙女眼圈红了，徐熙沛还道自己说重了，亲自搬了张官帽椅，坐在徐皎皎身边。 “皎皎呀，咱家的明珠儿，祖父最喜欢你，不是说要把这些事情压在你身上。既然有这样的能力才情眼光，你真地就甘心跟你大伯母二伯母那般，一直在后宅守着个男人跟几房妾侍斗来斗去天大的事情也不过就是争夺个管家权，多安插几个自己的亲信。” “不甘心。” 徐皎皎摇了摇头。 她是看过整个天空的人，怎地甘心让自己的一辈子都局限在院落里头这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空底下 她想了想，还是打算把心底的疑问问清楚。 “祖父这样培养我，可是有将来缔结姻亲的想法” 徐熙沛笑了笑“你瞧你二伯娘，当年咱家和赵家联姻，别说是庶女了，就连个远房旁支都能。要联姻，二三四六七，哪个不能用偏要把祖父的皎皎送出去” 听见祖父没说自己嫡亲姐姐五娘，徐皎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祖父你最好了” 她眨了眨眼睛，还是决定继续问。这样和祖父交心的时候恐怕也不多，她要知道祖父到底是什么想法才行。 “那天子呢” “天子” 徐熙沛冷哼一声“天子安敢以宰辅之女为妾再说，就算是个皇后又能如何咱家世代书香、最清贵不过的人家，怎能赔上全家清誉去自甘堕落做那等外戚人家” “如果天子真的要纳咱家哪个小娘子做妾，那也必是要对徐家动手了，”说到这，徐熙沛倒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倒真像皎皎说得一样，内阁势力越发稳固了。” 这几句话，听得徐皎皎羞惭不已。 前次她还在祖父跟大伯父面前大放厥词，说内阁必然稳固。可是事情过去了，她竟没再想过家里应该怎么办。 六部势力被削，尚书府必然逐渐式微。难道她真的要等到尚书府跟荣国府似的、在吃螃蟹行酒令做生日修园子里头渐渐就不动声色地作鸟兽散 “祖父，皎皎真地知错了。” 看着徐皎皎低下头去，祖父叹口气“你不要想太多，祖父虽然用这样的话教你，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希望你能够有担当，再把眼光放在更大的格局上。” “至于尚书府怎么样，你祖父我且还没老呢你现在就好好读书，至于你的婚事” 徐熙沛索性与徐皎皎说开“祖父断然不会送你去国公府那等深宅大院里头受束缚的，本来意属顾玉成，可也得看他今科考得究竟如何。” “皎皎不要担心，归根结底，祖父要的也就是你不要白白生了这般聪慧。婚姻大事，皎皎也不愿意就这样在后宅蹉跎一生吧” “皎皎会好好考虑的。” 她想了想平素顾师兄体贴又忍让的样子，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这世上的大家长，不是每个都如同祖父这样一般睿智的。如果再嫁进什么高宅深院，她恐怕也只能像大伯母二伯母那般斗来斗去了。 如果叫她自己选择，她也是更愿意嫁进没有宗族之累的人家的。而且也只有这样，她以后才能帮到尚书府。 顾师兄从小就是祖父养大，同尚书府的小郎君也没什么区别了，又一直对她格外优容，这恐怕是她能够找到的最合适的亲事了。 至于顾玉成家世浅薄之类的事情 她徐皎皎，可是堂堂尚书府的千金明珠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听戏去（上）（重写）） 每旬日，既是朝官的休沐日，也是尚书府里头小郎君小娘子们休息的日子。 卫氏早就说好了，要阖家来平成班看上一天的戏。她嫁妆丰厚，又有尚书府的帖子，早提前定了位置最好的几个包厢之一。 在古代，既没有电视机又没有网络，听戏和听书就成了许多人最大的娱乐。只不过，听书可以把女先儿叫进家里头说，可听戏却多半只能出来听。 虽然也常常有做了宴席请家里头小戏班子演的，可前年先帝大行，玉京里的人家多半已经解散了家戏班子，新组的又还待调一教，三大戏班就格外火了起来。 三大戏班里头，平成班通通是女戏子，小生老生都是女子扮演。其中白净秋的小生扮相绝佳，俊美修长、风流倜傥，每次“他”出场，都引得夫人们一掷千金。 这次旬日的曲目里头，就有白净秋的拿手曲目江楼月。还在去戏楼的路上，卫氏就和三夫人并娘家嫂子兴奋地聊了好一会儿，中间还嫌徐皎皎问东问西，叫她去了徐珏的马车上。 “皎皎，怎地来爹爹这了” 徐皎皎嘟着嘴“娘亲和舅母聊得热火朝天地，口口声声带着那白净秋，我多问了几句就说小孩子家不懂” 她眨着眼睛看徐珏“娘亲捧那小生，爹爹不呷醋么” 徐珏正喝着一口茶水，好悬没都喷出来“皎皎莫要胡说，自来只有女子呷醋的，不过是捧个小生罢了，那白净秋风流有致，便是爹爹也赏过，醋什么” 这还是徐皎皎穿越过来第一次出府来玩。以前在府里头的时候，她觉着这边似乎男女大防不怎么严似地，现在倒是坐实了这想法。 “呀，爹爹，那个是什么” 徐皎皎掀开车帘，正看见路边的一块空白场地，有两个穿着极少的女子似乎正要比斗，旁边有人端着铜锣叫着“买定离手”。 那两个女子只下身穿了犊鼻裤，上身一只肚兜，一身白花花的肉都露出来。古代还这么开放 徐皎皎好奇地看着，突地被爹爹捂住了眼睛一把搂回去“那是女相扑，等你大一点再看” 相扑穿得这么少，要是真个打起来，只怕是不一会儿就衣衫横飞了。怪不得外边的人群围着里三层外三层，那叫着下注的手里头的银钱也重得托不住。 徐皎皎咋舌，这里的风气只怕比她想得要开放得多。 见她疑惑，徐珏解释道“这女相扑也流行了几十年了，先帝也常常出来看的，只不过新任左都御史是个守旧的，已经弹劾过两次了，只怕过段时间就没这光景看了。” 说到这，徐珏还笑“不过，为着他上章弹劾这件事，门口已经叫人泼了十几日粪尿了。” 说到这，徐皎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既然这里头男女大防这般松泛，那她是不是也能出门游玩 以前忙着跟上思远先生的教学进度，又习惯性地以为古代的小娘子都跟小说里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竟然从来没有问过这件事。 “爹爹，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自己出来看呀。” 徐珏皱眉“你个小娘子自己出来可不安全，玉京里头这两年拐子虽少了些，可也不是没有。必得叫人跟着的，光婆子不行，最好还是叫你哪个哥哥带着你出来。” 说到这，徐珏高兴地把很久没时间和自己亲近的小女儿举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皎皎想玩什么呀，爹爹带你出来看横竖爹爹衙门里头最近没什么事情” 徐皎皎微微白眼“爹爹你没事情，可我事情多呀，要读书还要给祖父读邸报，女红书画偶尔也要去看看，我忙得很呢” 徐珏毫不在意自己被小女儿鄙视了，他自来是个疏阔性子，不然就凭着仕途无缘这一条，换别人只怕就要终日借酒浇愁了。 “对对对，咱家皎皎最厉害了，”徐珏伸头去用额头蹭女儿的鼻子，又用胡子扎她脖子上的痒痒肉，“那皎皎什么时候想出来玩，多带些人，或者找个哥哥陪也好。” 找个哥哥陪徐皎皎想了想，这么说，找顾师兄或者冯世叔也行。她和隔房的几个哥哥不熟，自家的十二郎十五郎又都也年龄不大。 “好，皎皎知道了，”她伸手推开徐珏胡子拉碴的脸，皱眉道，“爹爹你不要留胡子了，你留胡子不好看。” 时下男子审美，有一捧美髯简直是最风流倜傥的。可徐珏是尖下巴并桃花眼，长相有些秀气，留起胡子不伦不类的。 “好好好，爹爹不留胡子了。” 徐珏被女儿打击了一下，忍不住朝着车上的铜镜看了几下，徐皎皎看着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拽了徐珏的袖子，哄他道“我爹爹长得比冯世叔还好看哩，用不着留胡子的” “是吗” 徐皎皎正待点头，却陡然发觉，这声“是吗”好像不是爹爹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子已经停下了。 冯允先一步到了戏楼，嘱咐好小厮，下楼正看见徐家的车马。他掀了帘子准备和徐家寒暄一番，一眼就看见徐家那精灵古怪的小娘子正编排他。 徐皎皎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自己亲爹的相貌比之玉京最有名气的美姿仪冯步谨还是有差距的。他都三十了怎么跟人家十六七岁的美少年相比 可徐珏却美不自胜地扭头过来，沾沾自喜地对冯允道“步谨，你瞧，还是我家皎皎眼光最好是不是早就说了，论风姿仪容，你比我年轻时候差得远天天扑在经书上，也不知道好好在诗词歌赋上用用功夫” 徐皎皎更尴尬了。 她一直低着头，忍不住微微瞥了一眼冯世叔的方向，正看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嗯，那是，想必皎皎整日里看着梦章兄，定然是不把在下这一点萤火之姿放在眼中的。” 徐皎皎微微张口，一时间不知道怎地继续说了 她还想着有空央冯世叔带她出来玩呢 “冯世叔” 她有心打圆场，可看着自家爹爹美滋滋的样子，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 “皎皎不怕当女儿的，当然最向着爹爹，”徐珏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一把抱起皎皎，“走走走，咱们看戏去，等下爹爹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听戏（中） 今儿一共三出戏，一出是白净秋的江楼月，一出是时下正流行的锁麟囊，还有一出是中间给客人休息休息的搞笑杂剧，相当于今天的小品。 还有一刻钟就开演，定了包厢的富贵人家这时候才会来，迎客的早就不是跑堂，换了掌柜的带了伙计亲自候着。 卫氏携了三夫人并娘家嫂子，跟徐珏并头走了进去。见掌柜殷勤，给丫环点点头，赏了一锭十两的雪花官银。 旁边的小伙计见机得快，拉长了嗓子喊“谢徐府五夫人十两开锣钱” 这是惯例，定了包厢的贵客进门先赏掌柜的，叫“开锣钱”，伙计唱出来一是为着给贵客长脸面，二来也是为了引起这些豪客的攀比之心。 一行人才刚上了楼，就听后面伙计唱道“谢崔府三夫人十五两开锣钱” 崔府 听见这个名字，本来还被卫琅抱着的徐皎皎回头看过去，正看见崔府的三夫人。 崔首辅已经年届七十，本官礼部尚书，这位三夫人看着也有四十岁了，一身酱紫色，头上戴了一顶翡翠冠儿。 徐皎皎小声吐槽“哪里来的大茄子。” 三夫人脸色也不好，虽然唱的是五夫人的名字，可前头还有徐府两个字。这崔首辅上台之后，家里头处处与尚书府作对。 一边是太后亲重的内阁首辅，一边是加帝师衔的吏部天官，两头一时不相上下。可尚书府平素极注意风评 ，在这些小事上倒屡屡叫崔府压着风头。 “先上去吧，”卫氏不屑地回头瞥了一眼，“就多了五两银子，我还道是怎地等会儿白净秋演罢再看她。” 一行人进了包厢，这次人多，包的是最中间最大的包厢，足足放了三张桌子，能坐二三十人。 卫氏带了两个女儿，三夫人带了三娘并七娘，章哥儿病还不大好，卫琅夫妇便索性一个孩子也没带。此外还有顾玉成并冯允，几个人分桌坐了，算上贴身丫环小厮也不显拥挤。 卫琅坐下了先问道“怎地不见柬哥儿” 卫氏笑道“前次大哥检查府里头几个小郎君的功课，发现俱不合格，结果一直到现在都不叫放假，镇日里苦哈哈地背书呢。” “可不是，”三夫人道，“我家那几个也叫大哥紧了皮，个个乖乖在家看时文策论。我看这样也好，小娘子要娇养些，哥儿可得上进。咱们这等人家，虽能荫封，可毕竟自己有个进士出身以后方有造化。” 几个夫人纷纷点头，卫琅和徐珏不参与这些家长里短，拉了冯允顾玉成单坐一桌，叫了两瓶玉壶春。 “给小娘子那一桌也叫一壶芙蓉酿，”卫氏吩咐丫环，一边高声叮嘱五娘，“五娘，不许皎皎喝酒，一口也不行。别她一撒娇你就万事都依着她。” 五娘应了，看着妹妹眉毛眼角都耷拉下来，柔声道“皎皎乖，你现在年纪小，等大些儿娘亲还会叫你多喝一点，练练酒量呢。” 她现在酒量就很不错呀 不过，就坐在卫氏眼皮子底下，她可不敢偷喝。 徐皎皎嘟起嘴，把下巴放在桌子上，刚放下，就瞧见那头冯允似笑非笑瞥过来一眼，立马坐直身体。 三娘没注意到她的小心思，开口道“这次七娘是真真便宜了” 之前四娘六娘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最后谁也没得了好，四娘被禁足到定亲，六娘被送去了玉珑庵，倒是七娘被刘氏接到身边养着了。二夫人的管家权没了，四夫人也被刘氏叫在身边每日立规矩。 “别这么说，七娘也是个可怜的，”五娘性子温柔，姐妹之间吵架多是打圆场的，现下七娘不在、也断不肯背后说人一句，“四娘这次吃了大亏，二伯母也不能再把她嫁过去了，七娘还怎么在二房待” “是呀，三姐姐，”徐皎皎跟姐姐口风一致，可总觉得那边有人看过来，“以前祖母可曾少说四伯母了一直叫她好好对六姐姐，可毕竟管不到别人屋子里头。” “她这回可是一飞冲天了，”三娘喝了口芙蓉酿，故意在徐皎皎脸前摇了摇，“七娘心眼可不少，皎皎以后防着点。” 三娘一向是个直性子，若是别人说这话，或者是祖父没开导之前说这话，只怕徐皎皎要以为对方是挑唆罢了。 可现在，她却没心思往这边用了。不过，三娘好歹是好心，徐皎皎笑了笑，给她说道“祖母叫七娘搬去她院子里头那天，特地叫碧桃给我送了两盒子她年轻时候的头面，道是给我以后戴。还从她小库房里头挑了两棵珊瑚树给我摆着玩。” 头面倒也罢了，珊瑚树的意思就明确多了。 谢太傅曾问子侄道“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家里子弟优秀”谢玄回答说“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三娘也知道这段典故，笑道“也是，咱家姐妹几个，就只你不从婉字。不过那也是皎皎聪明，哪个姐妹不是读女论语都头大，你都学到春秋了。也不知道将来是哪家小郎君运气好，能捧了这株珊瑚树回去。” 大黔朝风气开放，这等玩笑在闺阁中也是常事，不过五娘素来护皎皎护得紧，忍不住揶揄回去“知道你早定好了前程，嫁回去给亲表哥，公公是亲舅舅。自己个嫁衣还没绣好，倒来羞我家皎皎了。” “开了开了” 听得锣鼓阵阵，徐皎皎也把眼睛从姐姐手里头的芙蓉酿上移开，往戏台上看去。 这白净秋长得倒有点像是她前世喜欢的出身宝冢的某位女演员，虽是女儿身，可是英武不凡又不乏秀气。 她一出场，隔壁崔家的包厢里头就有小小惊呼传出，可徐家这边却没什么太大反应。 无他，这白净秋实在比不上冯步谨的风致。 若单论脸，两人倒是不相上下，可白净秋毕竟是反串，脸蛋秀气有余英俊不足。若论气质，一个戏子的唱念做打再有腔调，也自是不如冯步谨这样的天纵之才。冯允就在旁边坐着，倒把台上的白净秋衬得没什么光彩了。 只不过，白净秋毕竟只是戏子，谁也不好明着说出这份意思。一时间只得都把这份想头埋在心里，后知后觉地随便喝了喝彩。 徐皎皎倒是没太多感觉她跟冯允接触得多，多少有点免疫了。不像三娘一直偷眼看过去，连酒都忘了喝。 她对三娘杯子里头香气扑鼻的芙蓉酿倒还兴趣大一点。 “皎皎，”白净秋的曲目很快就演完了，卫氏摆手叫女儿，“去，给她打赏。花多少钱无所谓，只得一条，把那厢崔氏压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