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 第1章 开国旧事(上) 与大晋北方的燕王封地接壤的,正是继突厥之后崛起的瓦剌。 只不过,比起当年突厥鼎盛时期的嚣张跋扈,动不动就敢引数千控弦之士扣边劫掠,瓦剌在大晋帝国面前,从来就是一个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小可怜儿。 没办法,大晋太祖武帝实在是太彪悍了 想当年的突厥够强盛吧前朝之时一度逼得皇室不得不以帝王亲女和亲,且每次都陪嫁物资无数。 要不是朝中还有几个骨头硬的有识之士,说不得连冶铁的方法都陪嫁给突厥了 可是,这一切都在前朝覆灭,新朝崛起之后彻底成为了历史。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武帝。 当时,旧朝新灭未久,突厥给中原朝官百姓的阴影清晰如昨。武帝虽是开国之君,自来言出法随、说一不二,可想要改变这固有的窘境,也非是易事。 大晋立国未久,便有突厥王遣使来晋,名为朝贺,实则耀武扬威,顺便威胁武帝嫁公主为突厥可敦。 当是时,突厥王已四十有三,且正室可敦健在。突厥要公主和亲,却只字不提突厥王正室如何处置,这分明是要大晋的公主去做侧室 何其可恶 而武帝与皇后伉俪情深,虽已成了天下至尊,却从不肯从朝臣所奏,广纳妃嫔,膝下唯皇后所出一女,为嫡公主萧太平。 让嫡公主去做侧室,便是朝中官员再怎么不愿意与突厥撕破脸,也都一致认为这事儿不能干 但这个时候,再让武帝纳妃生个庶公主出来,那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武帝自己也不乐意呀。 用武帝的话来说“朕已经是天下之主了,若连这种事情都不能遵从自己的心意,这天子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群臣一时噤若寒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提纳妃之事。 可是,就算再拖,这事儿该提还得提呀 只因武后虽样样都好,却有一样为人诟病。 无子。 武帝与武后成婚多年,膝下却仅有一女承欢。 若非如此,朝臣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在至尊再三表态之后去触霉头 实在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储君也一样啊 不过,突厥派人来求公主之前,朝臣倒是消停了。因为武后时隔多年,终于再次有了梦熊之兆。 这真是可喜可贺 但朝中内外的喜悦氛围,随着突厥使臣的到来,烟消云散,气氛一度紧张至极。 因着突厥固有的强大与强势,不少前朝遗臣都劝武帝将长公主嫁于突厥王,但要向突厥提出,长公主必须为正室可敦。 随着武帝定鼎天下的那一波儿不同意,认为长公主何等尊贵,岂能下嫁蛮夷建议武帝择宗室女封为公主即可。 当然了,大晋御封的公主,是一定要做正室的 朝中自有宗室在列,可事关两国邦交,他们就算再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出言反对。 于是,那一日的早朝之上,双方就着嫁真公主还是宗室女争得不可开交。 武帝高居金座之上,九重玉阶拉开了他与朝臣的距离,九旒轩冕也很好地遮挡了他所有的情绪。 直到双方争执不下,一同面相武帝,齐声道“请至尊圣裁。”时,武帝才淡淡地开口“不吵了” 奉天殿一时寂静,针落可闻。 刚才争得面红耳赤的双方登时心头一拧,冷汗涔涔而下。 他们怎么就忘了呢如今金座上坐的这个,可不是前朝那懦弱的亡国之君。这位天下至尊,可从来都是个说一不二的独裁者 武帝端坐如神袛,眼前冕旒纹丝不动。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清清淡淡,说出的话却如惊雷一般,在众臣耳边炸响。 “我大晋女儿,个个尊贵,莫说是公主宗室,便是一介民女,也断无嫁与蛮夷之理。” 长久地寂静之后,有朝臣顶着压力小声道“可是,突厥” “打。”武帝几乎脱口而出,“打到他服,打到他灭” 随着这一句话入耳,那些跟随武帝打天下的文臣武将一下子就找回了当年的豪情壮志。 是啊,突厥又怎么了又不是三头六臂,照样两个肩膀抗一个脑袋。这诺大的中原天下都给他们犁了一遍,还惧一个突厥 毕竟是刚刚开国,血性未退,先前只是一时被那些前朝遗臣给带歪了。武帝一句话拨开迷雾,这些文臣武将瞬间就想起了当年的峥嵘岁月。 打,必须打 前朝遗臣虽有异议,可武帝一贯圣心独断,他们的意见,根本就不重要。 于是,打 武帝调兵遣将,以跟随多年的老将宋轶为主,贺西与佟直一为副,遣大军十万,以突厥使臣祭旗,誓师出征。 至于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回事,突厥从来就没有遵守过,大晋礼尚往来,也就同样不遵守了。 这一场仗足足打了五年有余,待大军凯旋之后,武后所出的二公主都已经四岁半了。而武后也终于撑不住,去了。 是的,武后老蚌生珠,却还是一个公主。这位皇后终于承受不住来自各方的压力和现实的打击,卧病数载之后,撒手人寰。 皇后灵堂之上,年以四十的武帝抱着年幼的二公主,虎目含泪,久久不语。 这时,长公主萧太平走了进来,低低唤了一声“爹。” 武帝眨了眨眼睛,将目中的泪意压了下去,淡淡问道“是谁让你过来的” 萧太平迟疑了片刻,低声道“是外公。” “呵,”武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问道,“这一回,他又要向朕推荐他族中的哪位闺秀啊” 提到这个,萧太平脸上露出愤怒之色,愤愤道“是十二姨。” 武帝安抚地拍着懵懂的幼女的背,忍不住讥讽道“皇后尸骨未寒,他们便如此迫不及待” 萧太平脸上怒色更甚。 “太平。”武帝突然喊了一声。 萧太平疑惑地抬头“爹” 武帝却已转过了身来,看着自己的长女问“太平,你想让他们如愿吗” 帝后情深,满朝皆知。 在皇后活着的时候,朝臣们已经用数次教训明白了,想让至尊纳妃,那比让泰山崩裂、东海水干还难 可是,皇后如今不是薨了嘛,不纳妃,续娶继后总是要的。 若不然,至尊无子,这诺大的江山何人继承 萧太平已经十四岁了,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幼儿,已经明白了轻重缓急。 她清楚地知道,为了大晋的江山,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可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看着父母恩爱,中间插不下任何人。再正确的抉择,她又怎么说的出口 看出长女的挣扎与顾虑,武帝鼓励地说“此地并无旁人,只有我们一家四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都可以告诉爹。” 一家四口 萧太平猛然看向母亲的棺椁,胸口一闷,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一家四口,她们一家,只有四口。若是多出了一个、两个,置母亲于何地 “我不想,我不想让他们如愿”萧太平大声喊了出来。 这一声仿佛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与力量,她瞬时瘫倒在地,痛哭失声“我不要别人取代娘,不要在爹百年之后与妹妹仰人鼻息而活,不要不要” 武帝笑了,他看着奉天殿的方向,声音冷漠又不容置疑“朕才是天下之主,这天下都任朕予取予夺。朕不愿意给的东西,谁也夺不走” 他蓦地柔和了神色,询问怀中幼女“长乐,若是有人抢你的东西,你当如何” 二公主萧长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敢伸手的,剁了” “好,好,好,朕后继有人哈哈哈哈”武帝畅快大笑。 萧太平一怔,又是期待又是不可置信地问“爹的意思,是” 她看着父亲怀中的妹妹,虽然知晓此事亘古未有,可还是忍不住激动得浑身发抖。 武帝冷笑,却是意气风发“谁规定天下至尊就一定得由皇子继承是,这世间从来没有过女帝。可那又如何朕就要立这世间的第一个女太子,让我的女儿,做这开天辟地第一位女帝” 为他气势所感,萧太平的眼睛越来越亮,竟是再也不觉这是不可能之事。 她的父亲是天下至尊、天明之主,又有什么是父亲做不到的呢 武帝看着长女,眸光一软,问道“太平,爹选了你妹妹,越过了你,你会不会觉得爹偏心” “当然不会。”萧太平忙道。似是怕父亲不信,她解释道,“女儿自幼被娘按照闺秀标准来教,终归失了几分霸气,不合适的。” 武帝欣慰一笑,道“你明白就好。” 萧太平道“爹一向是最疼我的,我又怎么会不明白” 在从前的许多年中,帝后就只有她这么一点骨血,对她的疼爱绝对不是萧长乐可以比拟的。 萧太平相信,如果不是她的性格已经很难扭转,武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 “是啊,你明白。”武帝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却还是渐渐通红,低声道,“你都明白,可你娘为什么就不信我呢我明明告诉过她的,也一直在言传身教地培养长乐。可是,她不信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开国旧事(下) 凯旋大军已至帝都外的晋水边,六部天官齐聚在奉先殿外求见至尊。 武帝收敛了情绪,抱着幼女,扶起长女,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宋将军凯旋,太平,长乐,随为父一同去迎接” 萧太平已经全然不见了这段时间的抑郁和惶惑,昂首挺胸,贵气天成“诺。” 武帝弃撵,公主弃辂。父女二人皆乘骏马,长乐被武帝抱在马前,率领群臣,一同出城迎接凯旋大军。 他记得,宋轶有一子,年岁与太平相当,且性格敦厚,乃是尚主之选。 此后,不提武帝如何与宋轶达成了共识。突厥战败后,再次遣使入朝。 其实,突厥风光强势了那么多年,各部贵种早已腐化了。之前之所以来求娶公主,为的就是大晋陪嫁的物资。 可是,他们却没想到,这新朝的天子这样强势霸道,二话不说就直接出兵了,突厥可谓措手不及。 各方面原因综合在一起,突厥战败,不过早晚而已。 这一次的突厥使臣,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礼”,姿态虽不至于放低,可到底不那么跋扈嚣张了。 突厥此次遣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修好。 原本吧,这也是应有之意。两国就此罢兵,各自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的军事碰撞。 可武帝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吗 这位至尊他从来就不是 突厥求和 一看就是心不诚,必须再打一顿 于是,既宋轶之后,同为跟随武帝多年的老将徐和再次于晋水边誓师出征,同样以突厥使臣祭旗,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征了。 正好,宋轶出征带回来的战利品,除了犒赏诸军,抚恤伤亡将士之外,还够做一次军费的。 因此,朝中反对的声浪也不是很大。 这一回胜得更快,只三年,徐和便凯旋而归,同样带回了大量的战利品。 大晋不按常理出牌,两次都打得突厥措不及防,突厥王出离愤怒了,亲点大军,携控弦之士十万,引兵扣关。 战报传回帝都晋城,武帝大怒 好哇,上次求和,果然心不诚 问众臣“卿等以为如何” 那些欲借机谴责武帝穷兵黩武的老臣默默地闭了嘴。 至尊您都说了,是突厥心不诚,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老臣们闭嘴了,刚经历了两场大胜的武将们兴奋地摩拳擦掌,一致认为打,还得打,打到他服,打到他灭 这时候,武帝却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多年征战,中原百姓十去其五,余下的还多为老弱。如此次不胜,诸位可曾想过后果” 众将膨胀的自满之心登时收敛,这才记起战争并非儿戏,乃是以命换命。 可是 “难不成,这个时候,反而要求和吗” 这个局面,便是前朝遗臣都不愿意看到。 先前那是不知道能打赢,如今知道打赢并不难,谁还没点儿血性 “当然不是。”武帝断然反驳,一边轻抚着怀中幼女的背,一边环视众臣,沉声道,“朕只是想让众卿明白,我大晋,不能输” 奉天殿里静默了片刻,群臣俯首下拜“必不负至尊,不负大晋天下” “好,”武帝起身,朗声道,“朕欲封太平公主为燕王,随军出征。若此战不胜,我儿当先死” 封皇女为王,此事纵前所未有,许多人都觉得不合规矩。可是,此时此刻,谁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这些年来,群臣也算是看出来了,至尊是一定要将天下传于武后的血脉,谁也动摇不了。 不过,令群臣感到安慰的是,长乐公主举手投足日渐有了储君之姿,将来必能承继天下,不堕乃父威名。 而且,大晋新立,根本没有“祖制”一说,立女帝虽前所未有,但不也从来没有人说过不行嘛。 再者,民间人家若是无子,妻出女亦可继承家业,换到皇室,怎么就不行了呢 一旦知道事不可违,这些朝臣很快就转变了立场。再加上武帝前两年又特意下旨,允许勋贵若无子,爵位可传其女,勋贵这边再无异议。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家代代都有男嗣吧而以往的惯例,无子可是要除爵的 至于文臣,却也从这道旨意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既然武将勋贵之家可以由女嗣承爵,那他们这些文臣家里,是不是也可以由女嗣承宗 许多文臣并不比武将勋贵私生活混乱,他们讲究一滴血一滴精,许多人家的家规甚至明确规定了,在多少岁之后无子,方可纳妾延续血脉。 可是,就礼法来说,妾生子就只能延续血脉,既不能承宗,也不能继承家业,只能得一小部分家产。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妻出的嫡女继承家业甚至承宗呢 文臣们的心思活络了,却也知道这件事不比勋贵家承爵,乃是在挑战天下的礼法,急不来。 不过,只要有了这个心思,徐徐图之,也不是就不能成。 于是,立皇女为太子之事,竟是在满朝文武的默认之下,君臣达成了共识。 因而,武帝立萧太平为燕王,朝中反对之声几乎没有。 走马上任的燕王殿下携着由驸马变成燕王妃的宋勋,跟着大军出发了。 燕王殿下知道,只要这一仗胜了,她的妹妹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大晋储君,再也没有人能反对 而这一战虽然惨烈,的确是胜了。 依然是晋水之畔,武帝第三次迎接凯旋之军,同时见到的,还有突厥王的首级。 那是由前太平公主驸马、现燕王妃宋勋亲手砍下的。 武帝龙心大悦,当场便将上谷、朔方、陇西三郡划为燕王封地,是为燕国。又命宋勋做了燕国治所陇西郡的国相,辅佐燕王。 携着这三次大胜之威,武帝本就处于顶点的威望再次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而这个时候,册封皇次女长乐为皇太子,朝中内外,再无反对。 这位长乐太子、史上第一位女帝,也的确不负众望,一生励精图治,大力恢复战乱过后的生产,堪称一代明君,为世人称颂。 而女帝的长姐萧太平,也就是燕国的第一位藩王。她终其一生都守卫在北方边境,震慑贼心不死的突厥残部,并彻底将“突厥”从这个世上抹去 光阴轮转,从不回头。 那些辉煌一时的明君贤臣也终究抵不过日影飞逝,长眠在历史的长河中。 可新的历史却永远在继续,新的辉煌也一直在诞生。世人总会淡忘历史,可历史却从未失去豪情。 秋草逐渐枯黄的时候,也是草原上牛羊最为肥美的时候。 这时节的牛羊都攒足了养分准备熬过新一轮的寒冬,一个个膘肥体壮,单是看着,就令人眼馋。 这个时候,从南边大晋来的商队,就会带着各种各样新奇的货物进入草原,换取牛羊、兽皮,再运到南方,转手就能大赚一笔。 当然了,那些华美的丝绸、精美的瓷器、雪白的精盐和工艺精湛的玉雕都是部落首领和大小贵族才有资格和财力享用的,普通的牧民只盼着积攒了一年的毛皮和富余的肥美牛羊能多换一点儿度日用的粗盐。 若再有富余的,他们才会考虑给儿女扯上几尺艳丽的细布,裁做衣衫或头巾。 而整日里与羊群为伍的孩童的愿望要奢侈一些,眼巴巴地瞅着为数不多的糖果,一边咽口水,一边哭闹着让父母买糖吃。 这些糖果原本也是备给贵族们的,牧民们能见着的,都是商人们在贵族帐篷里卖剩下的。其价格之美妙,可想而知。 便是如此,十次里也不一定有一次。 因而,只要手头不是太紧,牧民们都会狠狠心,买上一块儿,咬开了分给孩子们,甜甜嘴、解解馋。 当然,也有实在是负担不起的,就比如眼下这位青年妇人,讲理讲不通,气得一把将长子夹在腋下,手起掌落,噼里啪啦一顿打。 没吃到糖还挨了打的长子愣委屈极了,立时便哇哇大哭。站在妇人身旁的次女和幼子不过两三岁,懵懂一片,却也被这阵仗给吓哭了。 妇人自己也是眼眶通红,丢下五岁的长子,一手抱次女,一手抱幼子,恶狠狠地瞪了身旁小心翼翼地捧着半罐粗盐的丈夫,哭腔隐现“还不快走,回去” 说罢,她脚下如旋风,但在长子委屈的目光下,却颇有点儿落荒而逃的味道。 那汉子讪讪地笑了笑,面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长子,却是手足无措。 一个身姿高挑,容貌华美的少女站在摆摊的行商身旁,眼神不住地在那孩子身上来去。 这少女看着约有十六七岁,扎着马尾,穿着一身利落的烟紫色短打,脚上登着鹿皮靴子,腰间挂着短刀,看上去着实干练。只一双杏眼灵动之极,才透出几分少年人的好奇心。 行商蹙着眉对少女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生事。少女左颊一鼓,不乐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一看就是不准备听话。 行商无奈地叹了一声,只盼这祖宗莫要再捅什么篓子了。 果不其然,正在那孩子的父亲一脸无奈和心疼地哄长子回家的时候,紫衣少女俯身拾起一颗由玫红色彩纸包裹的蜜桃味儿糖果,身姿灵巧地越过摊位,白皙纤长的的右手往那孩子眼前一递,那糖果就夹在她食、中两指之间。 “诺,糖果。”一口流利的瓦剌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酥油茶 “嗝嗝给嗝给我的”那孩子忍住了哭声,却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嗝,眼睛巴巴地盯着紫衣少女指端的糖果,一瞬不瞬。 少女颊边梨窝一旋,又把手往前递了递“对,送给你。” 那孩子眼睛一亮,终究忍不住诱惑,伸手去接。 “啪”地一声脆响,孩子的父亲虎着脸拍掉了孩子伸出的手,二十五六的汉子,一张黑堂堂的脸因窘迫而胀得通红。 “平日里爹妈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能收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他虎着脸训斥儿子,眼中却有些一丝羞愧和对儿子的心疼。 若是他小心一点儿,羊群也就不会染病,也不会连一块糖果都不能给孩子们换。 那孩子委屈地扁了扁嘴,却没有再哭出来,也没有再伸手,可还是眼巴巴地看着糖果,咽了咽口水。 那汉子色厉内荏地喝道“走,回家” 那孩子却半天都挪不动步。 紫衣少女无所谓挑了挑眉,手指灵巧地翻转,糖果便被她握到了掌心里。 那孩子立时便露出失望之色,可怜可爱极了。 紫衣少女又是一笑,眉眼弯弯,问那汉子“这位大哥,你家里可还有酥油茶” 汉子不明所以,却还是点头应道“有的,有的。” 少女道“我口渴地厉害,想到你家讨碗酥油茶喝,行吗” 瓦剌人最是好客,这汉子虽年景窘迫,仍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了“女郎随我来。”说完,伸手拽住儿子,往西边走去。 紫衣少女回身对行商扮了个鬼脸,趁他不备,抄手夺了一匹细布,又顺手抓了把糖果,这才三步并做两步跟上了那汉子。 行商气得直跺脚“祖宗,那可是十头肥羊” 少女远远地应了一声“你少吃点儿肉吧,再吃就走不动路啦” 行商气结,伸脚一踹身旁的灰衣青年,斥道“你还愣着干嘛快跟上去呀” 青年忍着笑,跨过了摊位,快步跟上了紫衣少女。 紫衣少女顺手就将那批细布甩给他,一身轻松地走在前面。 那汉子家的帐篷离这临时集市不远,也就半里地的路程。他们到的时候,先前回来的妇人已经升架上了锅,正在点燃干牛粪。 “孩子他娘,有客人来了”远远地,那汉子就喊了一声。 那妇人连忙起身,在腰间胡乱擦了擦手,笑着迎了上来“客人快进来坐,外边风大。” 草原上的冬天来的早,这时节虽说是秋天,风已经有几分刺骨之意了。 “大嫂好”紫衣少女眉眼弯弯地打了招呼,乖巧地跟着汉子进了帐篷。 待她二人都进去了,汉子回身交代了一声“客人口渴,快拿茶来。”这才跟着进去,放下了帘子。 草原上并没有中原之地流行的桌几,可帐篷里垫着厚厚的兽皮,席地而坐也十分舒适。 紫衣少女示意灰衣青年将细布放下,笑着对躲在汉子身后的三个孩子招了招手“快过来。” 长子下意识去看父亲,见他点头,才带着弟弟妹妹跑了过去。 紫衣少女一一摸过他们的头,笑问道“我叫阿虞,你们叫什么名字” 受她感染,长子也笑了起来,对她说“我叫昂沁,妹妹叫乌日娜,弟弟叫阿敏。” “真乖”阿虞又摸了摸他的头,权做奖励。 昂沁咧着嘴,又笑了起来。 阿虞道“乖孩子都应该受到奖励,来,拿着。”将一大把糖果都塞进他的衣袍里。 昂沁瞪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分明是极想要的,可还是摇了摇头往外掏“这太贵重了,阿爹说不能要。” 阿虞连忙按住他,认真地说“这是给乖孩子的奖励,你阿爹管不着的。” “是是吗” “当然了” “可是” “没有可是。”阿虞一槌定音,“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玩儿吧” 昂沁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偷偷觑了一眼阿爹比平时更黑的脸色,回身拉着乌日娜与阿敏,迅速跑出了帐篷,留下一脸窘迫的父亲独自面对客人。 “这孩子”那汉子一脸讪讪。 “小孩嘛,都这样”阿虞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转而问道,“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那汉子尴尬稍减,答道“我叫阿古拉,我妻子叫乌云。” 这时,乌云端着一大壶酥油茶掀帘子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茶来了。” 她给三人一人倒了一大碗,将陶壶放在阿古拉手边,笑着说“客人慢慢喝,我去杀个羊。” 阿古拉闻言,作势要起“还是我去杀吧。” “你陪客人说说话,我又不是不会。”乌云嗔了他一眼,转身又出去了。 阿虞熟知草原风俗,知晓他们这里有客人来时,都会用新杀的羊肉待客。你要是硬要给他们省,他们反而不高兴。而她本也有意多留一会儿,也就随他们的意了。 捧着酥油茶喝了一口,阿虞一脸赞叹,连声道“好喝,好喝” 妻子的手艺被人肯定,阿古拉高兴极了“那客人可要多喝点儿。” 阿虞也不客气,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这才对灰衣青年道“阿璇哥,咱们带来的礼物呢” 青年阿璇连忙将细布奉上,笑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阿古拉添茶的手一顿,连忙放下陶壶摆手道“不,不,这太贵重了” “拿着吧,”阿虞端起只来得及添了半碗的酥油茶,笑容一如先前的明媚爽朗,却又多了些意味不明,“这又值得了什么呢权当是给大嫂的茶钱了。” “这” 阿古拉还要推辞,阿虞却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在她的示意下,阿璇一把将细布塞进他怀里。 阿虞道“给大嫂做件衣服,我今日可是见好多人都买了的。” 想到妻子已经有两年没有做一件新衣服了,阿古拉犹豫了片刻,有些羞愧地收下了。 阿虞二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便与阿古拉闲聊了起来。 待双方彻底打开了话匣子,阿虞这才话锋一转,问道“今年草原上风调雨顺的,家家牛羊满拦,我们带来的货物也卖得很快。怎么你们这个部落过得这么紧巴” 不但是阿古拉一家,整个野力部落牧民的购买力比起相邻的其他部落都要弱得多。那些大贵族倒是愿意花大价钱买些铁器或换些铜钱,只行商们不会卖就是了。 阿古拉本就不多的心防早被阿虞卸下了,闻言苦着脸只叹气“不只是今年,已经连着好几年了。” “哦”阿虞好奇地问,“这是为什么” 阿古拉道“这几年,首领要求缴纳的牛羊越来越多,大家再拼命养,也还是有些揭不开锅,只能多打点儿野物了。” 他就是打猎时在外逗留的时间过长,家里的羊群突然染了病,乌云一个人顾不过来,才死了好多羊,弄得家里越发揭不开锅。 “那可真是过分”阿虞同仇敌忾。 帐篷的帘子一掀,乌云端着一大盆热腾腾的羊肉进来了“来,客人快趁热吃肉。” 羊肉是刚捞上来的,还粘着汤里漂浮的白沫,有的甚至还带着些血丝。 这是草原上的吃法,羊肉下锅,待水开了便捞。按他们的说法,这样吃最补。 阿虞与阿璇久居燕京,对草原上的习俗门清,这样煮的羊肉也吃过,虽然膻味大了点儿,也还能接受。 两人各自从靴子里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各自叉了一块儿羊肉,大快朵颐。 客人吃得香,就说明对主人的招待很满意。作为主人,阿古拉和乌云都很高兴地笑了起来。 一大块儿羊肉下肚,阿虞一脸的意犹未尽,面露怀念地说“说起来,我吃过最好的羊肉,是醉仙楼里的红焖羊肉。不过,大嫂这个水煮的,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乌云笑着摆手“我们这里荒僻,哪里比得上中原” “大嫂哪里的话”阿虞道,“这里天高地阔,牛羊成群,让人一见便觉开怀。与这里相比,中原不过胜在安定而已。” 可是这安定,却是天下所有普通百姓的追求,无论是中原人黎庶,还是草原牧民。 “安定好,安定好”阿古拉与乌云皆是一脸向往之色。 阿虞眸光一闪,垂眸噙了一口酥油茶。 一直没有开口的阿璇突然道“我这里倒是有条明路,只是不知大哥大嫂可有意给三个孩子求一个安定” 阿古拉一脸懵,乌云却是面色一变,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大嫂稍安勿躁。”阿璇笑道,“我们本是栗候世子麾下校尉,此来瓦剌,就是为了寻找像大哥大嫂这样的有识之士。” “不敢当两位的夸奖。”乌云警惕地看着他们。 阿古拉还有些不明所以“孩子他娘,你怎么对客人这样无礼” 乌云冷笑道“这样的贵客,我们可招待不起” 阿璇道“大嫂此言差矣,我们没有恶意的。” 乌云道“你以为我会信” 阿璇还待辩解,阿虞抬手制止了他。 一下子,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阿虞身上。 她倒是坦然地很,解下腰间的荷包,一锭又一锭地往外掏金子。 “有了这一锭,就可以在北平城最好的酒楼里连着吃上三天,顿顿山珍海味;再有了这一锭,就可以买京城里传过来的绫罗绸缎,找最好的裁缝量体裁衣;若是有了三锭,就可以在城郊买一座小院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住在一起;若是再多了一锭,就可以做些小买卖或是买几亩地,安居乐业” 她每说一句,乌云脸上的警惕和凌厉便弱一分。当她说到可以送三个孩子进燕京学院的时候,乌云的态度终于彻底软化了。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她问。 阿虞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龙珠湖 等阿虞和阿璇从阿古拉家的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他们并没有立刻返回商队所在的东面,而是结伴往南面去了。 两人都是自幼习武,步履轻盈,脚程极快,不过半刻钟便走了二里多路。 阿璇的眼力更好,隐隐看到远处穿着皮甲的瓦剌勇士,便悄悄扯了扯阿虞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往前走了。 草原上并无高大的树木,阿虞纵然有心站得高一点,看得更清楚,也只得做罢。 阿璇低声道“我就说来了也看不见,你还非要跑这一趟。” “谁知道他们看得这么紧”阿虞低声反驳,“不就是捞出了一颗好珠子吗,至于吗” 阿璇道“瓦剌崇信鬼神,比之岭南之地迷信巫蛊更甚。那颗珠子那么大,里面还有个龙的虚影,也不怪他们会多想,把它奉为神物。” “神物”阿虞神色古怪地挑了挑眉,低声嗤笑,“是催命符吧” 阿璇却不想再耽搁下去,催促道“祖宗,咱们快回去吧。要不然,林叔又要唠叨了” 想到林叔啰嗦起来没完没了的性子,阿虞打了个寒噤,转身便往回走,嘴里还反过来催促阿璇“快走,快走,天要黑了。” 阿璇暗暗一笑总算你还有个怕头 但这一顿唠叨,他们两个终究没有逃掉。 待他们返回商队驻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牧民们早回去驱赶牛羊入圈了。行商们也都把没有卖完的货物收拾好了,只等明日一早,便动身南行。 眼见摆摊的地方空荡荡一片,阿虞心里便“咯噔”一声,暗暗叫糟。 她回头去看阿璇,恰好阿璇也正偏头看她。两人目光一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色。 得,该来的总是要来 两人走到扎好的一片帐篷处,迎面便遇上了白日里那个行商,正是他们口中的“林叔”。 林叔身形庞大,一眼看上去又高又壮,比常人都高一截子也宽一截子,无怪乎阿虞总是笑虐着让他少吃肉了。 但他其实并不是胖,只是天生魁梧。再加上如今天气转凉,他穿得厚实了些,看不出肌肉的条理,便让人觉着是胖了。 此时他脸色一片黑沉,目光炯炯地盯着二人瞧。二人被他看得干笑不止,磨蹭了片刻,小步溜上前,齐齐止步,齐齐低头,齐齐唤道“林叔。”无论动作声音,皆整齐划一,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可林叔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对他们那点儿德行心里门清。更别说这一路上两人捅出的篓子了,又岂会再被外表蒙蔽 因此,林叔不为所动,矜持地“嗯”了一声。 眼见林叔居然不啰嗦了,两人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心下一紧这么反常,看来这回是真的恼了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阿虞立刻露出乖巧的笑容,仰着头软软地撒娇“林叔,我们再也不敢了,你就别气了好不好” 林叔别过头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别,我哪敢跟您置气呀” 阿虞暗暗吐了吐舌头,正色道“什么敢不敢的您可是我们的长辈。再说了,来之前爹娘都叮嘱过,要阿虞一切听从您的吩咐。您管我,那不是天经地义吗” 林叔猛然把头扭了过来,忍无可忍地开了口“听我的吩咐这话亏你说的出口你要是真肯听我的吩咐,如今又怎么会在这里你”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外面,虽然周围都是自己人,却也难保不被人听了去,立时就闭了嘴,冷言冷语地对二人说“你们跟我来”说完,转身就走。 来了 他二人相互挤眉弄眼,见林叔的啰嗦神功终于发动了,便知今次这事也就差不多揭过去了。 只要挨过了这一波儿话唠功。 等他们相携从林叔的帐篷里出来的时候,皆是头昏脑胀,眼冒金星。 早已问询候在帐外的亲卫见两人脚步不稳,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分别扶好,有唤“女郎”的,有唤“郎君”的,一时好不热闹 “没事,没事,别大惊小怪的,扰了林叔休息。”阿虞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便又立时摁住了自己的额头,满脸痛苦地和阿璇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带着他们出塞一趟,林叔好像更啰嗦了呢 很显然,这些亲卫也知晓林叔的脾气,唯恐惊了他,自家主子再被吵上一顿,个个禀声敛气,轻手轻脚地扶着自己主子离开了。 两人的帐篷在更中间的位置,而阿虞住的比阿璇更靠里。走到阿璇的帐篷前,两人挥手道别。 “我就先进去了。”阿璇推开搀扶的亲卫,自己掀开了皮帘子,空出的手摁了摁太阳穴,晃了晃脑袋进去了。阿虞则是倚在翠微身上,被她半扶半抱着,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到了地儿,翠微急忙吩咐人打帘子,倒热水。她亲自扶着阿虞进了帐篷,小心地让在倚坐在柔软地靠枕旁,又接过红鸾拧干的热毛巾,替阿虞擦了擦脸。 直到这时,阿虞才长长舒了口气,感慨道“你们说,林叔怎么就有那么多话好说” 翠微与红鸾皆忍俊不禁。 翠微笑嗔道“世子明明知晓林三爷的脾气,又为何非要挑战他的底线” “就是,”红鸾亦道,“若是世子肯听林三爷的话,在兰氏部落等消息,不就不用遭这份罪了” 原来,这阿虞正是燕王萧焕的世子萧虞。而那阿璇则是她堂兄,名唤萧璇。 至于林叔,也的确是他们的长辈,叫做萧林,是燕王这一脉的旁系,现燕王萧焕的族弟。 萧林自幼与萧焕一块儿长大,本是萧焕的陪读,极得萧焕的信任,甚至许他自由出入王府。萧虞自小被他抗在肩上长大,对他敬重得很。 因着这回是萧虞头一次做主,办的事情又有些复杂,萧焕便将萧林派到她身边,以防她突然撒欢儿,将事情弄得不好收拾。 但萧林又哪里管的住她 一开始,两人说的好好的萧虞带着三千人马在兰氏部落等消息,萧林则带着商队走一圈儿探探路。 可是,到了兰氏部落,萧虞便反悔了,死活要跟着来。萧林被缠得没办法,只得带她来了。 没办法,总不能让她偷偷跟在后面吧 别怀疑,这事儿她这熊孩子还真干得出来 萧虞本就不是个安分的性子,从前出塞为的都是领着兵打仗,一路上都操心着如何行军、如何进兵,铁骑驰骋,呼啸而过。这回是头一次跟着商队慢行,深入草原牧民之间,难免事事稀奇。 这不,一稀奇就惹出了许多事端。而林三爷又担心她的安危,一路上愁得发际线都拉高了许多。可以说,他越来越啰嗦,全是给这个混世魔王逼出来的 阿虞自知理亏,却也不肯服软,不满地嚷道“喂、喂、喂,你们到底站哪边的说的好像我要跟来时,你们没跃跃欲试似的” 被戳到了短处,两人讪讪一笑,立时便转移了话题。 “世子,那龙珠湖你看见了吗长什么样”两人凑得近了些,翠微压低了声音,极有氛围地问。 阿虞无语地撇了她们一眼,道“那月光胡咱们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不就改了个名字吗,还能变出花样来” 红鸾道“那不一样我可是听说了,那月光胡自捞出了龙珠之后,就时常有神龙的虚影在湖面上徘徊。草原上的人都说,湖底住着真龙呢” 萧虞睨了她一眼,啐道“瞎说” 她伸手狠狠地在红鸾额头点了一下,笑斥道“你怎么还是这么口没遮拦什么真龙这世上只有一条真龙,正在晋城长兴宫里住着呢” 红鸾伸手捂住被她点过的地方,干笑两声,垂头嘀咕道“这不大家都这么说嘛。” 萧虞眼稍一瞭“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红鸾连连摆手。 可萧虞却不会就这么轻纵了她,昂着下巴示意了一下,道“去,把礼记抄上五遍,明日一早给我过目。” “啊,又抄”红鸾瞬间就蔫了,可怜兮兮地打商量,“世子,要不我围着营地跑五圈儿吧” 萧虞笑吟吟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红鸾一阵心虚,迟疑道“要不十圈儿” 要知道,商队人多,营地也有一大片,十圈儿可真是一段不短的距离了。 萧虞朱唇轻启“十遍。” 红鸾立时就不敢再多纠缠了,垂头丧气地去抄礼记了。 翠微全程旁观,未置一言。她也觉得红鸾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不好,早该治治了,省得日后给世子惹来了麻烦。 待红鸾出去了,她才上前,柔声道“世子,属下服侍您歇息吧。” “唔。”萧虞点头应了一声,由着她替自己脱去了外衣与鞋袜,用热水泡了脚之后,便躺在了厚实的羊皮毯子上,拥被而眠。 翠微则将帐内的蜡烛灭了大半,只留下远处的两只。灯火幽暗,催人昏昏欲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变故 这一夜无事,萧虞酣然好眠,直到天光微亮时方自然转醒。 这个时候,她该起身晨练了。 作为戌边的藩王,历代燕王皆有善战之名,这名声可不是吹出来的,而是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杀出来的 自然的,萧虞作为燕王世子,也就是未来的燕王,自幼便弓马娴熟,兵法贯通。 从十五岁起,她便跟着各位堂叔,给草原各部落间“调和”过不少矛盾、主持过许多“公道”。 当然了,在他们的主持、调和之下,原本就不和的各部落难免发生武力冲突。这时候,他们带来的甲士便有了用武之地。 这嘴炮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移交给拳头了 这是各边地藩王惯用的计量,目的就是持续削弱草原部落的武力,避免发生大规模的武力冲突,导致边地百姓陷入战乱之苦。 至于这样做对瓦剌牧民们公不公平这就不在大晋藩王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毕竟,至尊许了边地藩王们对外的自主出兵权,为的是大晋的江山和百姓,而不是瓦剌的。 萧虞醒来的时候,翠微和红鸾已经备好了洗漱用的东西。听见动静,两人迅速上前,帮萧虞收拾利索了,三人先后走出了帐篷。 因着他们现在的身份是行商,随性的甲士自然不能如平日一般集体出操。萧林只是在搭帐篷的时候特意在中间地带留了三丈围圆的一块儿地方,可以供几个人打打拳而已。 用他的话说“这出门在外的,只得将就了” 萧虞到的时候,萧林已经在了,而后脚萧璇也来了。 三人相互见过礼,便各自据守一方,自顾自地打起了从开国武帝那里传下来的“太祖长拳”。 几路拳打下来,天色已经大亮了,三人皆出了一身的热汗。 萧林抬起头,眯眼看了看太阳的位置,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从野力部落到兰氏部落之间,还隔着大约两天的路程。他们想要的消息已经打探完毕了,而出兵的借口又是现成的,自然就不想多做耽搁,只想着快些到兰氏部落去,带着三千铁骑平了这不安分的野力部落。 想到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萧虞与萧璇二人都有些激动,乖乖地应了声“是”,便各自催促亲卫牵马。 也不怪两人如此。 虽然他们早不是头一次上战场了,可独自领兵却是第一遭。而且,这一次不同于往日里的火上浇油为主,而是一场真正的硬仗 原来,一年前野力部落有个牧民从月光胡里打捞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这珠子便是白日里都有三寸长的珠芒,里面更是蕴着一条金龙的虚影。 这样的好东西,那个牧民自然不敢私自昧下,便诚惶诚恐地将珠子献给了部落首领敖瑞。 这下子可了不得了 要知道,中原之地一直传喻天下至尊为真龙天子。如今天下的势态,正值中原强盛而藩属龟缩。出去慕强的心理,瓦剌人也不免受到了中原文化的冲击,逐渐将神龙排在了长生天的前面。 而属于野力部落的湖里,竟然捞出了一颗龙珠 敖瑞不过三十出头,刚刚继承首领之位不久,年轻气盛,傲气凌云。 若是他的母亲,也就是上代首领得到了龙珠,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一定是入京朝贡,把龙珠献给至尊,为野力部落争取更多的好感,以期在瓦剌各部中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很可惜,这位明智的老首领已经作古了,如今的野力部首领,是敖瑞。 年轻人嘛,总是冲动的,且个个都自命不凡。这颗龙珠的出现,让本就不服大晋的敖瑞心里,生出了诸多的想法 作为北方边境传承最久的藩王,野力部落的种种动作自然瞒不过燕王府的探子。 现任的燕王萧焕在诸多的大晋王侯里,算是比较讲理的,也更体恤百姓与边君。如非必要,他是不希望有大规模武力冲突的。 因而,在上奏禀明情况之时,燕王殿下也顺便请了旨,决定给野力部落一个机会。 于是乎,在半年前,轮到草原各部入京朝觐时,燕王设宴款待了各部落的首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酣耳热之时,燕王殿下状似无意地开口“孤听闻,野力部落的月光胡盛产明珠,颗颗浑圆华美。孤平生无大好,唯爱收集明珠美玉。不知野力王下次朝觐之时,能否顺便给本王带几颗珠子” 因怕这些草原上的首领听不懂委婉的,燕王殿下这话说的可是近乎直白了 那颗珠子的事,本王都知道了,至尊还会不知吗你要是识时务的,就趁着这次上京,把珠子给献了,家里的小动作也都停了,咱们皆大欢喜。要不然哼哼 场中有一瞬的寂静,在场的部落首领的反应,普遍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毫不知情的,对于野力部落能有机会抱燕王殿下的大腿各种羡慕妒忌恨; 第二种则是隐约听到些风声的,看向敖瑞的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敖瑞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却又很快被他遮掩过去了。 “殿下说笑了。”敖瑞抽动着脸皮笑了笑,委婉地拒绝道,“月光胡不过是个浅水洼,里面只生了几条泥鳅罢了,哪里有什么明珠” 这就是不准备识时务了。 燕王殿下眸光微闪,哈哈一笑“那是本王记错了话说,产珠子的是哪儿”他有些茫然地晃了晃脑袋,仿佛已醉得有些糊涂了。 敖瑞干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而这个时候,已经有心思灵巧的接过话头献宝了。 “殿下,我完突部虽无明珠,完突山上却有美玉。此次入京之前,小王特地给殿下准备了两块,万望殿下笑纳。” 这位知机者正是完突部落的首领阿都沁。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有机灵的随从捧着一个匣子走上前去递给了他。 阿都沁接过匣子,奉给了燕王殿下的近侍。近侍接过匣子打开,见里面确实是两块未经雕琢的无瑕美玉,且没有什么机关、毒药之类的,才转身奉到燕王殿下面前。 燕王殿下睁着朦胧的醉眼垂头一看,不禁露出喜爱之色,赞叹道“如此纯净的红玉实属少见,完突王有心了。” 得了燕王殿下的一句赞赏,阿都沁便如喝了百年醇酒一般,满面红光,连连道“一点儿敬意,当不得殿下夸奖” 其他首领都暗骂完突部落狡猾,拔了头筹。但骂归骂,他们的动作却都不慢,各自都有奇珍奉上,生怕这位坐镇北方的大王对自家部落心生芥蒂。 敖瑞混在一群部落首领之中,一边给燕王献礼,一边在心头暗怒,恼恨这些部落首领没有骨气,只会向晋朝摇尾乞怜。 他再一次在心里发誓一定会踏平大晋,让今日高高在上的燕王匍匐在他脚下颤抖 这位野力王有着怎样远大的志向,萧虞全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十七岁的生日已经过了,按例该让她独自领兵了。不知出了这件事,她领兵的事会不会发生变故 好在燕王殿下根本就没把一个小小的野力部落放在眼里,她独领一军的事照旧,只是未防她撒欢儿,派了个萧林辅助她而已。 她是主,萧林是辅。 要不然,她硬要跟着商队,萧林诚心想拦,哪里又真的拦不住 说到底,这次做主的是萧虞,萧林只有劝谏之责,却不能越俎代庖。 等三人晨练完毕,商队也早就收拾整齐了。三人并近卫们各自翻身上马,正要催马前行,大地却突然传来了振动。 这一群都不是菜鸟,立刻就意识到有变故发生了。 红鸾翻身下马,俯身将耳朵贴到了地上,凝神倾听了片刻,禀报道“世子,对方大约有千骑左右,距离此处不到五里。” 萧虞面色微变。 五里,对于草原轻骑来说,顷刻便至。 萧虞当机立断,道“传令,丢弃所有财货,全军集合” 这种时候,又是出现在这里,说不是冲着他们来的都不可能。 接到命令,众人迅速行动,弃了辎重,聚合在一处,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 萧虞三人驻马于军前,萧虞与萧璇各自持红缨枪,萧林手中则是一柄长柄陌刀。 敌军很快就到了,正如红鸾所说,千骑左右,一人双马,也就是五百多人,与他们这边的人数相差仿佛。 眼见敌军远远便弯弓搭箭,萧虞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红缨枪一指“放箭” 立时,箭雨漫天。 大晋这边的弓箭射程远远长于瓦剌,燕王军中又惯用仰射,射程更远。瓦剌军还未到达自己的弓箭射程,便死伤过百。 但他们的冲锋却毫未停歇,依旧气势如虹。 萧虞再次下令“冲”随即,一马当先,朝对面冲了过去。 这种时候,若是被动地等对方冲过来,己方的阵势必然就乱了,后果不堪设想。 双方一边对冲,一边朝对方放箭。萧虞一边挥舞着红缨枪拨去流矢,一边带头冲锋。她的眼睛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冷。 终于,双方短兵相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宋潜 萧虞拔回红缨枪,枪尖带出的鲜血被枪头的红缨阻截,未曾溅到她的身上。 可此时四周皆是厮杀,到处鲜血飞溅,她一身紫色的衣袍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近乎黑褐色。前胸、后背处的衣物皆有被利刃挑破的地方,露出了里面的玄色软甲。 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身后紧随的百十人,冲向瓦剌军中唯一一个头戴铁盔的人。 那人必定就是这群人的首领,只要拿下了他,战事很快便能结束了 这样想的不止萧虞一人,萧林与萧璇也都各自带人围了上来。 那首领身上穿着皮甲,手中挥舞着铁骨朵,虽是坐在马上,也看得出来身形高大。他的双臂十分粗壮,看着就知其臂力不凡。 萧璇先赶到的,他自知在力量上难以与对方抗衡,便思以巧破拙,瞅准了铁骨朵的着力薄弱处,以枪尖连点。 那首领本是力大无穷之辈,招式大开大合,最适合于战场上拼杀。如今遇见萧璇,每每拼尽全力挥出武器,却都被他以巧劲儿给卸了去,憋屈得简直要吐血 “啊”他嘶吼一声,铁骨朵上的力量竟然一下子增加了一倍有余。 再怎么以巧破拙,能破得也是有限度的。当拙的那一方的力量强到一定程度,以巧破拙便不成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力降十会 现如今,萧璇便遇到了这种情况。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震得手臂一麻,竟是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他心头一惊,不敢再恋战,迅速用左手接过红缨枪,仅以双脚控马,在亲卫的掩护下退出了战圈。 那首领被他憋屈那么久,好不容易翻身了,又岂容他轻易退去当下催马便追。 恰在此时,萧虞与萧林前后脚赶到了。 眼见萧璇被追得狼狈,萧虞二话不说,挺枪就刺。 这一枪又迅又急,夹杂着风声呼啸而至,直取那首领背心,逼得他不得不回身来挡。 见萧虞抢先一步接下了,萧林便在一旁替她掠阵,顺便指挥兵士们继续与瓦剌军厮杀。 萧虞纵然身姿高挑,可毕竟是个女孩子,比起萧璇来可瘦弱多了。 那首领自负勇力,看见对手这样羸弱,不屑地“哼”了一声,露出鄙夷之色。 萧虞却并不气恼,以枪做棍,一棍挥出,直取他脖颈。那首领不慌不忙地抬起铁骨朵去架。 两兵相击,火花四溅。那首领措不及防,身形一晃跌下马来。萧虞这才露出得逞的笑意,催马上前,马儿前蹄高高抬起,一下子便踏在他胸口上。而后,又抬起,再踏下 直到那首领口吐鲜血,死不瞑目,萧虞才用红缨枪挑起了他的尸首,用瓦剌语喊道“首领已死,首领已死” 因着她此前从未单独带兵,如今名声不显,很多人都不知道,燕王世子天生神力。曾经有很多人都被她的外表蒙蔽,死于她的枪下。 瓦剌军本就死伤过半,如今见首领已经战死,军心立时溃散,无心恋战,四散奔逃。 大晋军士又追了一段,萧虞便下令收兵,快速打扫战场。将死去的晋军就地掩埋,留着瓦剌军尸体喂饱野狼。满地的财货他们也不要了,迅速集合了剩下的三百多人,快速往南方奔驰。 这群瓦剌士兵明显不是冲着财货来的,他们的目的是杀人。 不用猜就知道,这些是野力部落的兵。而打扫战场时,那个首领用的铁骨朵上,也确实有着野力部落的图腾。 恐怕,野力部落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商队不简单,派人追袭他们,为的就是将商队的人都留下来,以防他们打探到的消息被传回燕王军中。 从他们只派出了五百人推测,他们应该不知道燕王世子就混在商队之中。若不然,怕是派一千人都嫌少 若是能一举擒获燕王世子,那可真是抵得数万大军了 就因为想明白了这点儿,萧虞才会下令迅速撤离。 毕竟,他们如今还没出野力部落的势力范围呢,万一后面还有追兵来袭,凭他们这剩下的三百来人,能撑几个回合还真不好说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往前赶,只盼着到兰氏部落这段路程再不要有什么变故。 可惜,事与愿违,就在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野力部落追兵又至。听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红鸾脸色有些发白“世子,这一回来的人,不下千人。” 一千人,又是一人双马,两千多匹骏马一同奔驰,卷起滚滚烟尘。借着黄昏残余的微光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大片黑压压的云,贴着地面,迅速飘来。 三百对一千,又是在空旷平坦的草原上,胜算那就是没有 但萧虞却是异常冷静,扬声道“全军听令,自此刻起,不许再提世子二字。孤死则死矣,绝不可成为敌人手中的筹码” 沉默了片刻,萧林率先应道“诺” 而后,士兵们才齐声应诺。 “好”萧虞再次举起了红缨枪,“传令,将箭枝射尽,与敌军决一死战” “诺” 这一声整齐划一,没有半丝迟疑。 三百人组成的队伍再次冲锋,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也毫不胆怯。 这是大晋军人自武帝朝传承下来的精神军令一下,虽死不退 曾经,他们的先人带着这样的精神,扫灭了横行百年的突厥。现如今,他们照样不惧瓦剌这群跳梁小丑 箭枝射空时,敌军也近在眼前。萧虞抿着唇,冲在队伍的最前,红缨枪如椎尖一样刺入瓦剌军中。三百人紧随其后,气势如虹,一时间竟然将瓦剌军冲成了两半。 一个对冲过后,双方均有死伤。萧虞一拽缰绳,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这一声仿佛是一个信号,晋军整齐划一地调转马头,再次冲向同样调转了马头的瓦剌军。 这一次,才是真真正正地拼杀 天很快就黑透了,夜风凄寒,高悬的皎月却是异常明亮。双方就着月光分辨衣甲,判断敌我,杀得难解难分。 三百对一千,敌人数倍于己,便是晋军再怎么能征善战,也逐渐陷入了敌军的包围,被人围着屠杀。 萧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了,她自来力气大,耐力也持久,身体上倒是不觉得累,神经也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 再次挥枪挑飞一个敌军,她抽空瞅了一眼天际的明月,自嘲一笑纵有多少雄心壮志,奈何命尽于此 便在这时,南方突然出现了零星的火光,很快便连成了一片。隆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比之瓦剌军来时声势更盛。 萧虞精神一阵,回身看了看,但见其中一束火光以某种规律闪烁了数下。她心下一定,大喊道“援军来了” 再没有比这个更能鼓舞士气的了。 这会儿围在萧虞三人身边的,只剩下了数十人,个个都疲态难掩。 但萧虞这句话传入耳中,众人都重新打起了精神,战斗力竟在一瞬间重新恢复了巅峰状态 那群人马很快就到了,为首的是个二十上下的少年人,玄甲红袍,面目英挺俊美,眼神坚毅却又藏着一抹叛逆不羁。 他手中持着一柄横刀,近得前来,二话不说,刀锋一挥,便带着人马冲了上去。 这少年将军带了有两千多人,而瓦剌军经过这一阵拼杀,战死了有三四百人,场中形式立时逆转 少年将军带着人奋力砍杀,直直冲进了瓦剌军的包围圈里。待看到萧虞尚在,他松了一口气,扬声道“阿虞,快过来。” 萧虞对他点了点头,说了声“走”带着剩余的人马与少年将军汇合,一同冲杀了出去。 而后,晋军与瓦剌军迅速完成了从包围到反包围。 此时此刻,瓦剌军力战已久,疲态已显,晋军却是新至,锐气正盛,与以逸待劳也差不了多少。 少年将军一声令下“杀”战场中立时便出现了近乎一边倒的屠杀。 萧虞总算松了口气,笑道“宋潜呐宋潜,若你再晚来个一时半刻,就只来得及给我收尸了” “瞎说”宋潜瞪了她一眼,自马上解下水囊递过去,“快,喝点儿水吧。” 萧虞也不与他客气,接过来拔开塞子,仰头便灌了几大口。而后,她甩手便将水囊抛给了萧林,一边观战,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宋潜睨了她一眼,突然促狭一笑,道“我麾下的两个校尉都来了,我能不到吗” 萧虞一怔,这才想起来她这回随商队出来,一路上都与萧璇打着“栗候世子麾下校尉”的名号,一时有些讪讪。 这还不是因为栗候世子战功赫赫,名头好用嘛 不过 “你”她狐疑地看向宋潜。 宋潜得意地瞥了她一眼,笑道“日前祖母已经请下了圣旨,将爵位传给了我爹。现如今,栗候世子就是区区不才在下了” 萧虞“” 呵呵,瞧把你能的你咋不上天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回程 晋军各方面都占据了优势,迅疾而有序地将瓦剌军切割成了数块儿,一点一点吞噬掉。 宋潜在一旁看得热血沸腾。眼见萧虞已经缓过了劲儿,他一扬手中横刀,对她道“你们包扎一下伤口,我去冲一阵。”说完,便扬刀策马,入阵而去。 眼见战局算是定了,萧虞便吩咐众人相互处理伤口。待他们处理完,那边瓦剌军也已经被宋潜全数歼灭了。 待清扫了战场,清点了伤亡之后,萧璇上前问道“世子,咱们这就回返” 萧虞唇角露出了一抹冰冷的笑意,抬手否决“不,先不回去。” “喂,”宋潜突然道,“你还是先回去吧” 萧虞道“这个时候如果我们反杀回去,野力部落一定想不到。如今我们有两千人,可以先带兵过去,杀他个出其不意。与此同时,让阿旋哥回去搬援军” “停”宋潜抬手打断了她,问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萧虞先是一懵,继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我爹让你来的吧” “就是。”宋潜一下子便打消了她所有的妄想。 “这为什么呀”萧虞大惑不解。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个的先例。 宋潜正色道“我先前不是说了吗,至尊准了祖母的让爵之请,降下圣旨立我父为新任栗候,同时立我为栗候世子。” 萧虞道“你是说了,但这和孤又有什么关系” 宋潜道“这件事当然和你没关系,和你有关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宋潜解释道“这次来北疆的天使有两拨儿,一拨儿去往栗阳,另一拨儿是去往燕京的。” 燕京 萧虞明眸微转,已明白了过来“这圣旨是给孤的” “不错。”宋潜点了点头,“正好我有事到燕京去,燕王殿下便命我来接替你,让你速速回去接旨,莫要让天使久等。” 萧虞默然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孤知晓了,这边回返燕京,这里的事情,便交给你了。” 眼见战事已经开始了,她做了那么久的准备也要有结果了,帝都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有天使至。萧虞自然不甘心。 可是,她毕竟是燕王世子,任何出格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被人解读成整个燕地对帝都不满。虽然历代燕王皆忠心耿耿,可燕王的封地实在是太大了,整整三郡之地,又是传承了六七代,经营日久。至尊便是再心大,也不可能没有半点儿芥蒂。 只是,帝都降旨,不是给她爹,却是给她的,这又是什么道理 她虽百思不得其解,可还是告别了宋潜,带了三百人,与萧璇一同回返了。至于萧林,则是被她留了下来。毕竟,他们搜集的那些情报,还要有人向宋潜转达。 见她一路上都沉着脸,萧璇也知道她心情不好,策马快走几步与她并辔,宽慰道“世子不必气恼,咱们身处北疆,往后打仗的时候多的是。” 见他误会了,萧虞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孤不是在意这个,只是想不明白,至尊降旨给孤,究竟有什么特别的事” 按理说,有她爹在,怎么也轮不到她吧 萧璇想了想,同样想不明白“这谁知道咱们这位至尊的心思,向来莫测,不好猜。” 萧虞想了想,也真是。 他们大晋自武帝时立了文帝这个皇女做女太子之后,连续两代帝王都致力于移风易俗,提高女子的地位,直至世间再无男女之别。 这其中的艰辛自不用说,只看两代帝王除了剿灭突厥就只做成了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来有多难了。 而这其中,最不好解决的便是婚姻制度和女子必须承担的生育之责。 好在无论过程如何,总算是有了个大多数人都能接受的结果。 首先是婚姻制度。 因着男女地位逐渐平等,一开始的“无子,女可承爵”逐渐就演变成了男女有了相同的继承权。 于是,婚姻制度最后便成了彻底的一夫一妻制。然后长嗣继承家业,次出子女及以后的是嫁是娶,各凭本事。 至于女子必须承担的生育之责,在多年磨合之后,也逐渐形成了一种潜规则。 那就是双方二十岁成婚,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孕育子嗣。若二十五岁之后仍然无子,便可从族中过继。 因为,二十五岁,已经是一个人精力最为旺盛的时期,是时候为各自的事业拼搏了。 虽然一开始,还有人因不能有自己的血脉而颇有微词。但时间久了,世人也都习以为常,并认为这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了。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新的风俗逐渐形成,又经过了康帝、景帝、元帝、宣帝再到当今至尊,已经七代了,已是成规,再也无可更改。 可是,偏偏当今至尊却是标新立异、特立独行,今年都已经而立了,却还没有要立皇后的意思。 大晋帝王一向以身作则,既然将“一夫一妻制”写进了律法之中,也就不会搞什么特权,立什么妃妾。 也就是说,当今天子至今还是个大龄单身青年,剩得不能再剩的那种。 对于此事,莫说他们这些利益息息相关的宗室了,便是朝中公卿也是愁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发际线都拉高了许多。 可无论他们再怎么劝谏,至尊自己不乐意,谁还能强逼他不成 景帝朝初期倒是有过权臣乱政,可那件事造成的后果太过触目惊心,以至于哪怕过了这么久了,朝中重臣也没有一个敢明着压至尊的。 于是,这么多年了,至尊萧澄也就这么单着了。 萧虞甩了甩头,将这些无谓的思绪从脑海中清理出去,笑道“不管了,真有什么事,回去不就知道了驾”一扬马鞭,催马而去。 “诶,世子,你等等我呀”萧璇连忙追了上去。身后众人也在翠微和红鸾的带领下紧随其后。 几人紧赶慢赶,到了兰氏部落稍做修整,命翠微留下统管剩余的一千人马,合着兰氏等几个早已归附的部落的辅兵前去支援宋潜,便又往燕京赶去。 燕京是燕国的治所,也是燕国最为繁华的所在。 但原本的燕国治所却不是燕京,而是处于陇西郡的北平城。 萧虞的曾祖父那辈,也就是燕靖王时期,燕国大肆于草原上圈地,甚至奏请了当时在位的元帝,请求元帝将燕国封地中的朔方与陇西两郡收回。 元帝自然是不肯的。 不说燕王一向忠心耿耿,且当时刚刚经理了景帝朝的权臣之乱,帝都与各藩王正处于蜜月期,元帝又怎会做出削弱藩王权柄的事 后来,燕王再次上表,向元帝与朝臣解释,大意是孤没有自削封邑的意思,只是想着在草原上圈了那么多地,不建城池太可惜了就想着让至尊把朔方与陇西两郡收回,让后允许孤在圈的底盘上重新建两个郡作为新的封邑。 这个嘛 这种开疆拓土的诱惑,无论是元帝还是朝中公卿都忍不了。 只是,将好好的城池换成荒无人烟的草场。这这好说不好听呀 经过多方扯皮之后,元帝终于同意了。为了补偿燕王,明旨承诺燕国五十年之内不必纳献费。 于是,自燕靖王起,燕国治所便由陇西郡的北平城,改到了上谷郡,至尊还亲自赐名,就叫“燕京”,以表达对燕王的厚爱。 也因着自燕靖王到当今燕王,三代人都把大量的经历投入到了基础建设之上,才不愿意与草原有大规模的武力冲突,让双方百姓都过了近百年的安稳日子。 当然了,那些偶尔的小打小闹是免不了的。 只是安稳得久了,有些人的心就在这安稳中养大了,慢慢就忘了他们大晋萧氏都是些什么人了。 燕王知晓,萧虞也知晓,野力部落不过是第一个敢跳出来捋虎须的,这北疆的安稳,终究是不能长久了。 他们一行人赶回燕京城时,正是黄昏时分,守城的将士刚刚换了岗,正是精神抖擞的时候。 远远地看见萧虞的踏火麒麟奔驰而来,城门令便露出了笑意。 待到骏马扬嘶一声人立而起,从疾驰中骤然停驻,城门令终于看清了世子沾染着征尘却难以遮掩的盛颜。 “参见世子。”他连忙行礼。 萧虞看了他一眼,笑道“原来是榆叔,怎么,莲姑已经下职了” 原来,这城门令也是燕王一脉的宗室子弟,姓萧名榆,和燕王萧焕是一辈的。 萧榆眼含笑意,却是假做不愉“怎么,世子是不稀罕看见我这张老脸” “怎会,怎会”萧虞连连摆手,回身看看萧璇他们已经要赶上了,才道,“家里还有事,我就不陪榆叔说话了。” 天使之事,萧榆也是知道的,也不敢耽搁她,道“世子快进去吧” 萧虞微微颔首,带着赶上来的人马策马入城。 百骑呼啸而过,带起烟尘滚滚。一个守城的士兵羡慕地说“我什么时候能随世子出征呢” 萧榆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上,笑骂道“你这丫头,才守了几天城门便耐不住了” 那士兵嘿嘿一笑,不敢再说话了。 萧榆摇了摇头,也不以为意。年轻人嘛,有热血是好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圣旨 燕王府就坐落在燕京城的正中央,因着是改封邑之后新建的,用料和布局等方面都比原来的那个好得多。 毕竟原来的燕王府建造时正值开国初期,国内战乱刚平,四方异族又都不安分,北方突厥更是猖獗,燕王府也只有占地和大体的框架是王府的规格而已,其他的根本不能看。虽然后来也陆陆续续修整了一些,却到底不如新建的这一座。 萧虞一行在正门前下马,早有随行人员快马前来通报,大门已开。萧虞将缰绳扔给红鸾,便带着萧璇先到承运殿拜见燕王殿下及燕王妃。 而燕王夫妇也已等候多时,一见着女儿,不等她下拜,燕王妃便一把搀起,嗔怪道“怎么出去一趟,别的没学着,竟学些虚礼了” 萧虞冲母亲一笑,露出脸颊上的两个小酒窝儿,显得她特别乖巧。燕王妃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拉着她在燕王下首坐下,嘘寒问暖。 萧璇可就没这个待遇了,老老实实地跪地行礼“萧璇参见殿下,参见王妃。” 燕王殿下抬手虚扶,笑道“阿璇快起来吧” “谢殿下。”萧璇谢恩之后,才恭谨地起身,完全没有在萧虞面前的随意。 燕王殿下也看出他的拘谨,无意束着他,便道“这一路你也辛苦了,先回去收拾一下吧。说不得,过些日子,你就要随着阿虞入京了。” “是。”萧璇告退而去。 正在享受母亲爱意的萧虞却是一惊,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什么,上京爹,我上帝都干嘛,这不该是您的事儿吗” 因着头一代燕王是文帝长姐,所以燕王一脉一直都兼任着宗正一职,平日里皇室的婚丧嫁娶,都要报到燕王这里。遇到重大的事情,比如帝王大婚、皇嗣出世、祭祀、废后之类的,燕王也是要入京的。 可是,召燕王世子入京,还是头一遭。 莫说是燕王世子,就是其他的王世子,在帝都召见藩王时,也都是留守坐镇的命,不待继承王位,根本就没有入京的机会 燕王殿下蹙眉看着她,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蹦蹦跳跳的,成何体统” 萧虞立马就站得端正了,可还是皱着脸问道“这回来的天使就是为了这件事” 燕王虎目一瞪,还要训斥,燕王妃嗔了他一眼,起身拉住女儿,柔声道“虽然还没有宣旨,但来的是和你爹交好的刘侍郎,你爹已经打听清楚了。” “好了,好了,”不等萧虞再说什么,燕王便挥袖赶她离开,“快回去洗漱一番,换了正装来,香案已经备下,就等你回来接旨了” 知晓此事已是定局,萧虞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便回了世子居住的鹰扬殿。 红鸾早已赶回来了,看见萧虞回来,连忙迎了上来,笑道“世子可回来了,热水已经备下了,属下服侍世子洗漱吧。” “不,”萧虞边走边道,“多备些热水,孤要沐浴,换正装接旨。”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红鸾虽也不错,却到底没有翠微有成算。若是翠微,此时想必早已备好了沐浴之物。 “是。”红鸾应了一声,连忙吩咐内侍去抬浴桶,又上前来帮萧虞褪去外袍。 见她如此,萧虞心头一软,又想道罢了,罢了,胜在听话。 不多时,两个内侍便抬了一大桶热水过来,又有侍女提了一篮干花瓣撒入水中。红鸾试了试水温,往水里添了些宫中赐下的精油,这才回身道“世子,可以了。” “嗯。”萧虞应了一声,张开双臂,红鸾便和侍女一起服侍她褪去衣物,进入了浴桶之中。 因着赶时间,虽然准备得很齐全,萧虞也只是匆匆洗去征尘,便换上了藩王世子常服,又返回承运殿。 此时,承运殿前已备好了香案,那刘侍郎已已经捧着圣旨等候多时。 萧虞不敢怠慢,上前拜见过父母之后,又与刘侍郎见礼。 刘侍郎捧着圣旨受了她的礼,道“下官有皇命在身,便斗胆受了世子的礼了。” 萧虞笑道“侍郎是长辈,受阿虞一礼也是应当的。” 她生得容颜华美,又兼气度雍容,当真是贵气天成,令人见之心折。但她一旦笑起来,颊边梨窝浅浅,就显得特别乖巧,很得长辈的眼缘。 先时她肃然行礼,刘侍郎见了,便暗暗点头,觉得燕王真是会教孩子。如今她这么一笑,说出的话又这么贴心,刘侍郎本就与燕王是知交,当下更是爱得不行,忍不住转头对燕王道“殿下有好女呀” 燕王殿下颇为矜持地摸了摸下颌短须,心下得意,面上却谦虚“孤就这么一个孽障,平日里纵坏了,让刘兄见笑了。” 话虽如此,他眼里的嘚瑟却是掩都掩不住。刘侍郎见了,不由摇头失笑“好了,好了,咱们还是先宣旨吧” 此言一出,燕王一家三口皆肃了神色,在香案前跪倒,听刘侍郎宣旨。 圣旨的内容果然如燕王所说,是召燕王世子入京的。至于缘由,圣旨里并没有写明,刘侍郎也不清楚。 “臣萧虞,领旨。”再次叩拜,双手接住了玉轴圣旨。 “殿下,王妃,世子,快快请起吧。”刘侍郎亲自扶起了燕王殿下,又抬手虚扶了王妃与萧虞,“来之前陛下有交代,说是希望世子能尽快入京。” “这”燕王有些迟疑,“如今已是深秋,燕京距晋城又有万里之遥。若是路遇积雪,恐难以成行啊” 刘侍郎道“不瞒殿下说,此次被召入京的,不止是世子一人,还有宁王世子、瑞王世子、和毅王世子。世子已是在草原上耽搁了那么些时候了,若再拖延,恐怕入了京不好看。” 这世上的事,就怕对比。若只召萧虞一人入京也就罢了,可如今却又其他王世子一同受召,去得太晚,的确容易令有心人多想。 心念数转,燕王殿下当机立断“今晚便收拾东西,三日后便启程” 王妃点头应道“王爷放心。” 萧虞纵有不乐,可在外人年前,她却从来不会失了礼数。 于是,就这么定了。 燕王殿下命人带刘侍郎去休息,回身对萧虞道“你随为父来。” “哦。”萧虞连忙跟上。 而王妃则去指挥众人为世子收拾行囊了。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萧虞跟着走了一段,便知道这是要去承运殿后的祠堂了,不由问道“爹,这么晚了,咱们去祠堂干嘛” 燕王殿下边走边道“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那去书房不也一样嘛”干嘛非得去祠堂祠堂里全是历代燕王的排位,这么晚了,纵她再胆大,也觉得有些发毛。 燕王殿下却不再言语,只是道“就你话多,快走吧” 萧虞朝着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乖乖地应了一声“是。” 祠堂乃是王府重地,平日里就有数百甲士把守在外。而祠堂里面,却只有历代燕王与世子能入内。 平日里的扫洒之类的,都是燕王殿下带着萧虞亲力亲为的,她也不知来过几遭了。 燕王殿下亲自推开了门,待二人都进去之后,萧虞顺手将门关上了,不让外人窥伺半分。 两人走到历代燕王的排位前,叩拜拈香过后,燕王便指着一个蒲团,厉声道“你跪下” 萧虞有些莫名,可还是依言跪了下去。 燕王道“你此次入京,恐怕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京城不比燕京,不是任你横行的地方,你若惹了事,为父鞭长莫及。所以,你给我老实点” 说到最后,他颇有些恶狠狠的感觉,就跟大人吓唬小孩儿一样的语气。 萧虞低着头,暗暗翻了个白眼,乖乖应道“是。” 她爹训她,还真是十几年如一日,威胁她的词儿都不待变的。 知女莫若父,她有没有听进心里去,燕王殿下一下子就看出来。这态度,分明就是不以为意 燕王殿下气得胡子一翘,回身四顾,就在角落里看到了常备的凳子。 他三两步走过去,提起一根凳子腿,用力往地上一磕,那凳子“哗啦啦”就散架了。 萧虞听见响动,心头一紧,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背上已是挨了两下。 “啊,哎哟”萧虞回身抱住燕王的手臂,可怜兮兮地说,“爹,我身上还有伤呢。” 燕王恶狠狠地说“我方才说的话,你记住了没” 萧虞道“爹,不是我不听话。但我是个什么德行,至尊真的不知道吗到了京城再装乖巧,有什么意思啊” 燕王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耐心与她分说“爹也不是让你任人欺凌不还手,只是让你别主动惹事京城里到处都是开国时传下来的勋贵,各方形势复杂的很。你走得又急,我也来不及一一为你分说了。你就老实点,让爹娘少操点心行不行” 萧虞连连应道“行、行、行,我都听爹的。爹,你别生气了。” 燕王这才掰开了她的手,问道“你受了伤” 萧虞道“在野力部落遭到突袭,对方人多,胳膊上被划了两刀。” “换过药了吗”燕王蹙眉问道。 萧虞干笑两声“这不是赶着来领旨吗我回去就换,爹就不要告诉娘了,免得她担心。” “算你还有点良心。”燕王瞪了她一眼,“快回去换药吧” “是,我这就去。”她说完,起身就跑。 燕王无奈地摇了摇头,蹲下身来,将散了架的凳子又安了回去,回身跪倒在列祖列宗面前,叹息道“我燕王嫡系一脉已数代单传,却还是躲不过这分裂的命数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郎艳独绝 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萧虞回去之后,由红鸾帮着换了手臂上的伤药,便歇下了。 一夜无话。 待到第二日一早,萧虞晨练、洗漱过后,便到了承运殿,给爹娘请安,顺便蹭饭。 她到的时候,却只看见燕王殿下一人。 “给父亲请安。”萧虞拱手施礼。 燕王道“起来吧,你母亲那边有事,一大早就到衙门里去了,叫咱们父女先用早膳。” 大晋的规矩,藩王封邑之内不设郡守,一郡的最高长官称为“相”,受藩王节制。据说这是太祖武帝从从汉魏时期挪用过来的。 萧虞的母亲并不是无才无德之辈,身上亦有官职,便是上谷相,帮着燕王处理上谷郡内的大小事物。 因而,她突然有事不能一块儿用膳是常有的事,萧虞早已习以为常。听见燕王殿下这么说,她应了一声,便坐到了燕王殿下下首。 一旁的内侍知机地叫传膳,不多时,便有美貌婢女和清俊小厮托着早膳鱼贯而入。 他们一家子常年生活在边郡,又都是习武之人,饭量很是可观。便是早膳,各色馅料的包子、油饼、粥点之类的,林林总总的也摆了一桌子。 “爹,您先请。”萧虞先夹了一个燕王殿下最爱吃的羊肉香葱馅的包子,放到父亲面前的白玉碟子里。 燕王殿下道“你也吃吧,不用管我。”顺手夹起女儿孝敬的包子,一口就咬去了大半个。 萧氏养孩子一向溺爱,萧虞对父母也是亲近多与敬畏,得了父亲的准话,便埋头苦吃起来。 晨练也是很消耗体力的,她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见她吃得香甜,燕王殿下会心一笑,挥退了要上前的内侍,自己动手盛了一碗小米粥,放到了女儿面前。 萧虞咽下口中的包子,端起骨瓷小碗儿喝了一口,仰头冲父亲一笑。 待吃得差不多了,燕王殿下才温和地询问“你的伤势如何了” 萧虞浑不在意地说“皮肉伤而已,已经结痂,过不了几日就好了。” 燕王殿下叹了一声,道“毕竟是要赶路的,不比在家里将养来得好。这样吧,让华姑姑跟着你去,以免伤口恶化。” 华姑姑原名厉霜华,是燕地有名的大夫,因着一生痴于医道,不耐烦应付家长里短,索性便不成婚,一直辗转于各地行医救人,直到近些年才算是在燕王府扎了根。 一听是华姑姑,萧虞忙道“我这点儿小伤,哪里用得着华姑姑爹这些年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还是让华姑姑留下吧。” 燕王萧焕先天就不足,这些年又劳心劳力的,更是时常不爽利,燕王妃和萧虞都在意得很。 燕王殿下也不和她纠缠,将脸一板,沉声道“叫你带着你就带着,还让不让爹娘放心了” “可是,爹” “燕京城就这一个大夫吗我在自己家里,什么不便易”燕王打断了她,一槌定音,“就这么定了” 萧虞张口无言,心下无语地很。但燕王府的好大夫的确多得是,华姑姑不过是比别人都强一点,她也就不再坚持了。 见她听话了,燕王殿下这才又笑了起来,道“你母亲没空,入京的行李也才收拾了一半,你自己带人拾掇吧” 萧虞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反正这事又不用她亲自动手,动动嘴皮子而已,自有人为她料理妥当。 只是 “对了爹,这次朝觐,要献何礼给至尊” 这毕竟是燕王世子头一次面圣,献于御前的礼物还是要慎重一些得好。 燕王道“前些日子完突王不是进了两块儿极品红玉吗我看那个就很好;还有库房里收着的那斛褚黄色珍珠,也是难得的珍品。其余的你看着添置就好。” 看着添置 萧虞眉目一动,心头那股属于熊孩子的冲动再次蠢蠢欲动。 燕王殿下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并没有出言呵斥。 正如萧虞所说,至尊的耳目遍布天下,这次又是特意宣召了几位王世子入京,一定一早就弄清楚了他们的品性。就萧虞这种从小熊到大的,若是这回弄得太板正了,反而不美。 因此,燕王殿下的意思是,只要大褶子不出错,其余枝稍末节,就随她折腾吧 “对了,入了京之后,别忘了替我和你娘拜会你舅舅和姨母。” “爹放心,我一定不会忘”萧虞连忙保证。 于是,燕王也就丢开手了。 好在萧虞也有分寸,没有太过分。只是在出发那日,刘侍郎看着队伍后面“咩咩”直叫的一群草原黄羊,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萧虞乖巧地冲他一笑,解释道“这些黄羊都是孤亲自从草原上抓回来的,挑了最肥美的一百头献给至尊,让至尊也尝一尝这原汁原味的草原风味儿” “哦。”刘侍郎木着脸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羊群,“这看起来不止一百头吧” 萧虞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大人从前养过羊” 刘侍郎笑道“下官少时家贫,靠给人放羊买的纸墨读书。” 说起这些不算光彩的往事,刘侍郎没有丝毫的窘迫和避讳,反而满是自豪。 萧虞想象了一下其中的艰辛,不由肃然起敬“大人高志” 刘侍郎哈哈一笑,抚须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啦那个时候啊,天天放羊,却吃不上半口羊肉。”他说着,别有意味地扫了一眼那群黄羊。 萧虞眉目一动,顿觉遇到了知音,凑了过去低声道“大人放心,除献给至尊的一百头外,还有几百头,咱们路上放开了吃啧啧,这黄羊肉可比山羊肉有滋味儿多了” 看她满脸回味的样子,同为老饕的刘侍郎已是口舌生津,同萧虞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而后,两人各自跨马,当先而去。 这一路上,除了因赶着羊群走不太快之外,倒是十分安稳,终于是在腊月初赶到了帝都晋城。 在晋城外十里处,刘侍郎拜别了萧虞,先入宫复旨。萧虞也派了随行的燕王府右长史于鹤随刘侍郎一同入宫,以便传达至尊对燕王世子的安置。 待二人离去,红鸾便吩咐众人将世子的仪仗摆开,一旦传召的喻旨下达,萧虞随时都可以登辂入宫。 但现在嘛,一时半会儿的,这喻旨也到不了,萧虞倒是可以在这附近转悠一下,活动活动筋骨。 这一路上,她一直被华姑姑拘着养伤,身上都养出膘来了。如今好不容易华姑姑松口说她已痊愈了,她自然要好好松快一下。 见她一副逃出生天的样子,华姑姑心下好笑,为了抚慰她,指点道“离此地不远有处碧水亭,就建在晋江的支脉处,景致十分不错。” 华姑姑眼光极高,既然她都说不错的地方,那一定是好地方 萧虞问明了方向,招呼了萧璇。想了想,又让红鸾带了一只黄羊,身后跟了十几个人,一同策马往碧水亭而去。 不用说,她带着羊去,打的就是大煞风景的主意。 走了约莫一刻钟,周围环境骤然一变,杨柳虽早在寒风里萧瑟了细叶,柳枝却依旧垂荡飘摇。垂柳依依间,依稀可见碧波荡漾。再拂柳前行,入目便是一大片绚烂的烟霞。 “这是什么花”萧虞指着那大片的花树问道。 “不知道。”萧璇摇了摇头。他是萧虞的伴读,自小围着萧虞长大,她没见过的,萧璇自然也没见过。 反倒是随行的一个护卫答道“回世子,这是梅花,红梅。” 燕地苦寒,从来没有过梅花。萧虞自来只从书上看见过对梅花的描述,印象里这花一直是高洁的,是君子的象征。 可是,而今入目的这一大片炫目糜丽的颜色,让她禁不住心头生疑。 “原来,梅花是这个样子的”语气难掩失望。 一声轻笑自梅林中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轻而缓的脚步声。萧虞凝目细看,但见一青年素袍红氅,缓缓自梅林中步出,墨发半束半散,玉珠流苏垂在耳际,衬着他玉白的容颜,直如谪仙临世。 萧虞看得一怔,不由暗暗赞了一声好一个郎艳独绝的佳公子 世人皆道他们萧氏一门个个容颜鼎盛,这也是事实,萧虞本身也是一个容貌极盛的。可眼前这个,比起她来,竟也毫不逊色。 萧虞不由暗暗猜测这莫不是哪位叔父或姑母家里的兄长 唔,也是很自恋了。就仿佛天下长得好看的都该生在他们家了一样 因着有这番猜测,萧虞连忙翻身下马,当先见礼“这位公子,燕地萧虞,这厢有礼了。” 那公子的目光在她身上略略迅梭了一下,拱手施礼“原来是燕王世子。下官徐澈,拜见世子。” 原来不是呀 这是萧虞的第一个反应。 等她再看向眼前的公子时,目光里的温度就降了许多“原来是徐大人。不知大人在何处就职” 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徐澈微微垂眸,遮住眼中的笑意,沉声答道“不过蒙祖荫得了个闲职,当不得世子这一声大人。” 萧虞闻言,反而笑了起来“大人太谦虚了,我观大人气度,他日必不是池中之物。” 而后,她瞥了一眼身后的黄羊,又看了看眼前这光风霁月般的神仙公子,心头突然就生出了些恶略的情趣。 “大人可是孤身在此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恶作剧 “大人可是孤身在此”少女颊边梨窝浅浅,仿若就是随口一问。 徐澈不疑有他,点头答道“原有两个家人随侍的,但下官嫌他们碍事,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这可不好”萧虞秀眉微蹙,有些不赞同。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如今天色已晚,且看样子怕是要起风了。” 徐澈心下一暖,笑道“世子不必担忧,下官已与他们说好了,再有半个时辰,他们便会回来收拾东西了。” “那倒还好。”萧虞神色微松,上前一步,离他更近了些,笑道,“大人若是无事,不介意陪孤小酌几杯吧” “巧了,”徐澈回头看了一眼梅林,面上笑意加深,“在下刚于亭中温好了美酒,便遇上了世子到来。如今想来,这莫不就是天意” 萧虞微微一笑,对这“天意”之说有些不以为意。 徐澈见此,深深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说“这世间,唯天意不可辜负。所谓天与不取,必遭天怒。世子以为然否” 萧虞心头一动,已经开始怀疑,眼前这人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 若是巧合便也罢了,若是刻意在此等候于她,那他又是奉了何人之命 徐澈,徐澈,徐徐 萧虞眸光微凝,这才猛然记起京城之中不正有一家显赫数百载的勋贵姓徐吗难不成,他是卫国公徐和之后 思及此,她再看徐澈,便觉他一举一动,一言一笑皆满怀深意。 若是徐澈知晓了她心中所想,定是要大呼冤枉的。 天知道,今日遇见这燕王世子,真就是个巧合。他虽知晓燕王世子大约这两日到京,却算不到她会到这碧水亭来。 至于那句略带提醒的话,他不过是怜这燕王世子年幼,给她提个醒,以免她日后出了差错,惹至尊不喜罢了。 可如今看来,这位世子年纪虽不大,疑心却不小。他这一番好意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尚不知晓,燕王世子对他的印象怕是要不怎么好了 徐澈暗暗苦笑一声,旋即却又有些失笑今日相遇已是偶然,他与这些王世子们,本就不该有过多的交集,燕王世子对自己有没有好印象,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 他又看了一眼已经重新露出温软笑意的萧虞,心下微微可惜这位燕王世子,是真的很可爱呀 此时萧虞心思数转之后,已是丢开了去。 反正她这会儿猜得再多也没什么用处,若这位徐氏公子当真别有用心,也不会就说这么一句。她再看看就是了。 想到这里,她回头对萧璇使了个眼色,口中道“既然大人已备了美酒,那孤便请大人尝一尝这草原上野生的黄羊如何” 徐澈早看见了那只羊,也猜到了这位世子带了羊来,定然是要行那焚琴煮鹤之事。但真听她说出来,他还是不禁“哈哈”一笑,道,“那在下今日,可是有口福了世子,请。” “徐大人请。” 两人相互客套之后,徐澈便引着萧虞,穿过一株株清艳的红梅,来到了大半边都没在掩映的梅枝里的碧水亭。而亭子的南面不远处,便是晋江的支流。 这亭子三面是花,一面是水,水边垂柳此时虽无碧叶,但柳枝依依,也别有一番柔婉的风骨。 萧虞心想这还真是个赏景散心的好地方 还未拾阶入亭,萧虞便看见了袅袅的青烟。想必正如徐澈所言,酒已温好,只待佳客了。 见萧虞打量碧水亭,徐澈在一旁解说道“这亭子可很有些年头了,据说是景帝年间就建的” 说到这里,他猛然住了口,自嘲一笑,道“却是在下班门弄斧了” 却是他突然想起来,景帝年间情况特殊,诸藩王世子都常年在京统领六部,威慑朝臣。而这碧水亭的建造者,却正是当年的燕王世子。 可这事萧虞却反而不清楚,燕王殿下也不会特意把这种小事说给她听。 如今见着徐澈说一半留一半的,且听话音还与她颇有渊源,不由问道“怎么说” 徐澈一愕“世子不知” 萧虞茫然“孤应该知晓吗” 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不似做伪,徐澈不由心下暗叹看来这燕王一脉,的确是从未有过入主京城的野心 可如今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徐澈道“不若世子先随在下到亭子里坐坐,咱们一边对饮,一边说一说这些陈年往事” 萧虞点头应道“如此,甚好。” 两人进了亭子,徐澈请萧虞先入座,这才在对面坐陪。萧虞也不喧宾夺主,就在西面客位坐下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看清,原来徐澈所谓的温酒并非是时下流行的用热水暖酒,而是古时盛行的煮酒。 酒水就盛在金爵之中,已然翻滚起来。徐澈小心撤去了爵下的炭火,袖手亲持长柄玉勺,用酒水烫过了玉盏,这才盛了两盏琥珀色的酒液。 “世子请。”他将头一盏放到了萧虞面前。 萧虞笑道“人都道玉碗盛来琥珀光,果然赏心悦目” 徐澈矜持一笑,却并没有说什么谦逊之语。 这时,不远处的晋水边突然多了些喧哗声。徐澈有些疑惑地转头一看,不禁面色一白,胃里也有些翻滚。 却原来,红鸾等人竟是抬着黄羊,一路到了此处水源,当场便一刀割断了脖腔,鲜血沥沥拉拉的,有的滴落在地上,有的流入了江水中,将清列的江水染成一片猩红。 且羊血本就腥膻,此时又好巧不巧地刮来了一阵寒风,带着那股气味儿直直飘进了碧水亭里。 不同于萧虞这个斗方名士,自幼生于帝都,长于锦绣的徐澈却是个十足的风流蕴藉之辈,平日所见文人皆诗画相较的文人雅士,便是粗豪的武人也自有一股旷达狂放的不羁之气。 但无论是文人,还是武人,都决计不会有这般这般 呕 见他面色大变,萧虞露出得逞的笑意,却旋即便隐没了,满面担忧地起身走过去,轻轻为他拍背“大人这是怎么了” 徐澈从未与女子如此亲近过,骤然被她欺近,心下一惊,连忙侧身避让“不敢劳烦世子,下官已经无事了” 他午后便来此,一直坐到如今,早已腹内空空,本就是干呕而已。 此时,他脸上又是尴尬又是窘迫,眼角还挂了一滴珠泪。乍一看,仿佛是个被纨绔欺凌了的良家少年。 原本萧虞疑心他是别有目的时,已收了戏弄他的心思,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而已。可如今见了他这副模样,那被按下去的恶略心思重又蠢蠢欲动。 “还说无事”她嗔了他一眼,自袖中取出一方烟紫色的绢帕,道了声“别动”,便在他浑身僵直中俯下身来,细细为他拭去了已滑落颊边的泪滴,而后,又要替他擦去唇角残留的涎水。 徐澈脸颊通红,一把按住她握绢帕的玉手“世子,下官自己来就好”可触手一片紧实温软,又令他如触火一般,迅速松开了。 他心下懊恼不已,直觉这一辈子的脸都要在今日里丢光了 萧虞眨了眨明亮的杏眼,右手摊开,将绢帕递到他面前“那你来。” “不必了。”徐澈侧身避过,自袖中取出一方雪色绣梅花的娟帕,迅速将脸擦干净了。 萧虞心头略略遗憾,却也只得做罢,示意红鸾将他呕出的东西收拾了,笑道“此处无锅无灶的,这羊肉只能烤了。” 听见“羊肉”二字,徐澈觉得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吃羊肉了 可萧虞却是兴致勃勃,示意随从“你们在这梅林里转转,寻写枯枝来。今日孤便要请徐大人一道尝尝,这用梅枝烤出来的羊肉,是否能多出几分君子雅意。” 徐澈嘴角一抽,看向萧虞的目光复杂至极。 到了这个时候,他要是再看不出这位世子是故意整治自己,那他就是个棒槌 只是,为什么呢自己今日与她才是初遇,好像没得罪过她吧 他这边思绪纷乱,偏萧虞还一脸无辜不解地问他“徐大人,你怎么这么看着孤难得,孤脸上染了什么东西”素手抬起,在脸颊上左右摸了摸。 徐澈不其然便忆起了她手背的温软触感,心头又是一热,强自镇定地微笑道“不曾。” “那就好。”萧虞再次笑得眉眼弯弯。 纵已领教了她的恶略本质,可徐澈看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为她所惑,将她方才所做之事尽皆归于了“调皮”二字。 “世子还是尝尝下官的酒吧。”他举杯相邀。 萧虞抬盏与他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她回味了片刻,赞道“二十年沭阳汾酒,好” 徐澈道“冬日天寒,饮汾酒最宜。来,世子再来一杯。”说着,又为她盛了一盏。 萧虞却道“有酒无肉,总归不美。大人,咱们还是稍待片刻,待羊肉烤熟,再畅饮不迟。” 徐澈“” 你都整治过我了,怎么还没忘了这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入宫 且无论徐大人对“羊肉”有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反正等燕王府的秘制烤羊肉端上来的时候,他那点儿所谓的阴影早已是不翼而飞。 萧虞觉得,若非是要维持如玉公子的人设,这位徐氏公子忍不忍得住口水还真得两说。 看他明明垂涎,面上却又强自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萧虞又觉得好笑,又颇不以为然。 在她心中,唯美食不可辜负。美食当面,却还死要面子的,绝对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因着看不惯徐澈这死要面子的模样,萧虞便示意红鸾给他切了一大块儿羊腿肉,放在他面前的金盘里便不管他了。 而后,她自靴子里拔出雪亮的匕首,一边自己片肉吃,一边招呼徐澈“徐大人快尝尝,这可是我燕王府的秘制配方。” “好,多谢世子。”徐澈应了一声,神色微僵,却觉无从下手。 他今日出来是为散心游赏,身上唯一的兵器便是腰间悬着的长剑。这羊肉这么大块儿,他觉得,无论是直接拿着啃,还是用三尺青锋去切,都很不妥当。 偏这燕王世子还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咽了口中羊肉便又来劝食“大人千万莫要客气,其中滋味,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徐澈干笑两声,附和道“只闻其香便知其滋味绝美,不愧是王府的秘方。” 话说,他究竟又有哪里得罪这位世子了她怎么就跟他杠上了 萧虞垂眸暗笑叫你装 而后,她便回身招呼萧璇“阿旋哥,你们也一块儿吃吧。免得待会儿喻旨来了,手忙脚乱的,来不及用膳。” “行。”萧璇应了一声,便带几个随从就围着火堆,边翻烤,边割肉吃。 见他姿态如此随意,徐澈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转移了话题“世子,下官看这位气度亦是不凡,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萧虞也无意太过为难他,也不再劝膳,顺势转过了话头“这位乃是燕靖王玄孙,也就是孤的堂兄萧璇。” “哦,原来是燕靖王殿下的后人”徐澈露出恍然之色,忽而笑道,“方才世子不是想问这碧水亭的事吗世子有所不知,这碧水亭,便是当年燕靖王尚为世子时,坐镇兵部时所修建。” “原来如此。”萧虞微微点头。 她正待细问,却见一骑绝尘,沿着晋水奔了过来。马上人尚未近前,便扬声喊道“世子,陛下喻旨到,还请世子速速接旨” 萧虞霍然起身,歉然道“大人,孤这便要告辞了。” 徐澈起身相送“不敢耽搁世子,世子还是速速回返吧” 萧虞对他微微颔首,道声“大人留步。”便回身招呼萧璇等人一同返回行辕处。 一行人匆匆而去,只留下一堆篝火、半扇羊肉、满地狼籍。 徐澈见状,不由苦笑“这若是被熟人给撞见了,少不得要被好好调侃一番。” 突然,一抹烟紫色映入眼睑,他心头一动,俯身自桌角捡起一方绣了白玉兰的香帕,正是方才萧虞用来为他拭泪的那方。 他心思略转,已是明了想来,这是人家嫌脏,不要了的。 思及此,他心头一恼,有心甩手丢入火种焚化,却终是不忍,自语道“罢了,回去清洗一番,日后有机会,还给她便是了” 因着华姑姑安排得当,早散了人出去注意天使的动静。因而待萧虞返回时,天使尚未至。 萧虞登上世子辂,迅速换掉了身上沾染了油烟气的衣物,换上了肃穆的玄色朝服。红鸾又迅速拆解了她头上发髻,又轻又快地将她满头乌发束好,戴上了王世子品级的黄金红宝冠。 待一切理顺,众人才松了口气。 而这个时候,天使至。 因着是在京城附近,又只是口谕,至尊萧澄并没有郑重其事地派朝中官员传旨,而是派出了身边的宦官。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派近侍前来,也是在表达亲近之意。 “臣燕王世子萧虞听旨。”萧虞面南而跪。 那宦官面色肃然地传旨“至尊有命,燕王世子速速入宫觐见” “臣,领旨。”萧虞再拜。 这个时候,那宦官早已缓和了神色,亲自上前扶起萧虞,笑道“世子快快请起。” 萧虞顺势起身“多谢这位公公。”顺手便将手指上的金环撸下,塞到了那宦官手中。 似这般小巧而沉重的金制品,燕王妃早早就为她备下了许多,还有一些成色上好却算不得极品的珍珠,都是给她打赏用的。 燕王府历来是没有这个规矩的,可是帝都这边流行,她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那宦官摸了摸手中硬物,迅速收入袖袋之中,脸上的笑意越发真诚了“咱家郑麟,当不起世子这一声公公。” “原来是郑公公,”萧虞笑道,“郑公公一直侍奉御前,劳苦功高,孤作为至尊晚辈,理当敬重。” 这番话说的,却是让郑麟比得了金子还要高兴,温声提点道“原本今日天色已晚,至尊的意思,是让世子先入京中王府下榻,待到明日再行宣召的。但当时诸王世子正在伴驾,是瑞王世子言说与世子多年未见,甚是想念,这才请求至尊宣召的。” 萧虞秀眉微挑,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她就奇怪,怎么宣召的这么急,原来是萧樗搞的鬼。 “多谢公公。”萧虞心思电转,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地含笑道谢。 郑麟道“世子,请吧。” 而后,萧虞登辂,郑麟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晋城而去。 一路上,萧虞回想着她与萧樗当年在碧水书院的恩怨情仇,不由得咬牙切齿好你个萧樗,当年你就处处和我作对,到了今日还想着坑我 话说,自康帝继位以来,突厥已灭,移风易俗也已卓有成效,这位至尊就琢磨着皇族子嗣稀少,家中难免溺爱,若是宠得一个个都不成器,这萧氏的江山岂不是也要如前朝般败落了 于是乎,康帝前思后想,又召来宗室藩王多番商议,决定分别与陇西郡和寿春郡设立学院,凡宗室子弟,年至十岁必须入学院进学,至十五岁结业之后,方可各自归家。 当然,这一开始制定的规矩肯定不会一成不变。经过多年演变之后,这“十岁”的年龄界限就只严格要求诸王世子,其余宗室则放宽到了十三岁。 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便于诸王世子于宗亲之中挑选伴读,日后以为肱骨。 毕竟,外人再怎么忠心,也比不上自家人可靠 唔,这是景帝的原话。 于此同时,因各勋贵的请求,这两座学院便将贵族子弟也囊括其中,年龄界限与宗亲子同。 学院建立之初,诸王请求康帝赐名。 彼时,康帝正与诸王立于长兴宫内最高的摘星楼上,遥望晋城之外,但见星罗棋布,碧水悠悠,心头豪气柔情一起涌来,慨叹道“便叫做碧水吧” 碧水书院就此成立。 而萧虞与瑞王世子萧樗的孽缘,就是在陇西碧水书院结下的。 碧水书院之所以一开始就分别建了南北两座,就是为了方便封于南北两方的藩王。 而瑞王的封地在西方偏北,主要就是为了虎视西域诸国,联合燕王一同压制突厥。 后来,突厥灭了,西域诸国这群墙头草彻底臣服于大晋之后,瑞王府对西域诸国的政策也柔和了许多,不再如最初那般血腥暴力了。 无论如此,反正这萧樗与萧虞当年都是入的陇西碧水书院。 而萧樗只比萧虞年长了一岁,这两个又是那一届中唯二的王世子,身份亦相当,各自在家也都是千娇百宠,横行霸道惯了。这猛然地遇见一个没眼色、不懂得让着自己的,自然就会看对方不顺眼。 原本,学院中的老师们是不以为意的,觉得小孩子嘛,处得时日久了,一块儿玩玩儿,再打几架,也就磨合得差不多了。 可这两个却似天生的气场不合一般,一直到萧樗结业,两人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两人都是一样的想法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到达长兴宫外时,夜幕已经彻底落了下来。早有至尊派出的女官携宫娥持灯于正阳门外等候。 萧虞车驾至,那女官便款步上前,俯身行礼“下官袁月,奉至尊之命,再次迎候世子。” 片刻后,辂中传出一声“有劳。” 紧接着,便有一只纤长而有力的手推开了车门,一袭玄色的衣角率先移出。紧接着,便有一少女俯身而出,立在了车辕之上,对她颔首还礼“袁大人。” 驾车的随从连忙将杌凳摆好,袁月上前,让萧虞搭着她的手下车。 “世子,至尊已在披香殿等候多时,几位王世子也在,欲要欲世子提早相见。”袁月含笑提醒了一句。 萧虞感激地对她笑了笑,道“真是有劳诸位王兄、王姐了。” 她回身吩咐道“阿旋哥,这会儿于长史大约已在收拾王府了,你先回去,告诉他孤要晚一些。红鸾,带人在此守候,务必谨言慎行” 两人齐声应诺。而后,萧璇便带着几个人,先行到京中王府去了。 待萧璇离去,袁月才道“世子,请吧。至尊早已在披香殿中静候多时了。” 但萧虞却是满脸的为难“袁大人,孤此次进京,给至尊准备了一样特殊的礼物。只如今,却是发愁该如何拿进去了。” 她这副又为难又忐忑的样子,仿佛极腼腆不好意思的模样,伴随着适时传过来的“咩咩”声,是怎么看都有股恶略的意味。 袁月一扭头,便看见了跟在仪仗之后的一群羊。 话说,人家也真不愧是在御前侍奉的,心里素质就是不一样。面对装乖巧的萧虞,她连眼睛都未眨一下,便笑道“世子莫要忧心,下官吩咐宫娥帮世子将献礼送到御前便是了。” 萧虞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大大松了一口气“那可真是太好了有劳诸位姐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面圣 披香殿乃是万安宫的正殿,位于建章宫东侧,本是大晋历代帝王的起居之所。而建章宫西侧的长乐宫,便是历代皇后所居之地了。 至于夹在这两宫之间的建章宫,便是帝王临朝听政之所,臣子听宣朝觐之地。 萧虞知晓,至尊之所以在万安宫中召见,而非是更庄严肃穆的建章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燕王一脉实力鼎盛。至尊是在给燕王颜面,也是在缓解她可能会出现的警惕与紧张。 但目前来看,效果是不怎么理想的。 这也不怪萧虞多想。你说他早不宣召,晚不宣召,偏偏在草茂羊肥的秋季宣召,这时机未免也太巧了 要知道,这个时候,可是往年里草原部落的事故多发期。而燕王殿下的身体一向不大康健,作为已经开始独当一面的燕王世子,萧虞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便是留在燕京,替父母分担来自草原上的压力。 至尊这道宣她入京的旨意,可以说是大乱了燕地大部分的计划。 这位至尊,他究竟是什么心思 无论萧虞心头有再多的思绪翻转,如今她还是要打起精神,应对迫在眉睫的面圣。 萧澄没有让她多等,不过片刻后,袁月便自披香殿中快步而出,对萧虞道“世子,陛下有情。” “有劳大人。”萧虞深吸了一口气,双眸微垂,跟着袁月踏入殿中。 因着是起居之所,披香殿并没有建章宫的太和殿那般肃穆威仪,显得温馨了许多。 萧虞并不多看,只在殿中站定,俯身下拜“臣燕王世子萧虞,拜见至尊。” 不多时,上首便有温和疏朗的声音传来“阿虞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多谢至尊。”萧虞再拜之后,这才起身,目光迅速扫了一圈,将殿中的几个人尽收眼底。 不必多说,坐在最上首的自然就是大晋现任天子萧澄。 与萧氏的大多数人一样,萧澄也有一副好相貌,且眉疏目朗的,一看便有一副好脾性。 萧虞只略略扫了一眼,并不敢多看,心头却是骤然划过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大晋帝位传至此,已有七代了,还真没出过一个好脾性的。 萧澄左右分别站了三个人,左边一个,右边两个。萧虞看过去时,这三人正侧身远离,显然是不敢跟着受萧虞的礼。 右边那两个一男一女,看起来皆二十上下。萧虞在心里回想了一下这一代的宗室谱系,便知那男子正是毅王世子萧辟,今年刚好二十岁,是他们这四个受召王世子中最年长的。 而站在萧辟下首的,乃是宁王世子萧琛。萧琛是宁王长女,今年十九岁。 唔,值得一提的是,萧琛还有个不过三岁的妹妹,是他们四个之中唯一不是独子的。 剩下单独站在左边的那个,正是萧虞的多年对头,瑞王世子萧樗。她看过去时,萧樗似早有所料,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萧虞微微眯了眯眼,回以一笑,拱手施礼“萧虞见过诸位堂兄、堂姐。” 三人也分别还礼 “阿虞堂妹,我是你堂兄萧辟。” “阿虞堂妹,我是你堂姐萧琛。” 临到了萧樗,他干脆就抬步走到了萧虞面前,一副就别重逢,甚是想念的模样,嗔怪道“阿虞,你怎么才来呀堂兄原本以为入京之后便可与你叙旧,你可让堂兄好等” 萧虞颊边梨窝微旋,笑得眉眼弯弯,甜甜地喊了一声“阿樗哥哥。” 萧樗几不可察地浑身一抖,心头警铃大作这丫头,又有什么鬼点子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她一旦这么喊他,准没好事 他略带警惕地看过去,便看见了萧虞眼中明晃晃的嘲讽与讥笑。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丫头第一次面圣,哪里敢出什么幺蛾子她方才分明就是故意吓他的 可恨,他竟然真被她给唬住了 萧樗登时便心头一恼。 萧虞却不再理他,转身面对萧澄,笑道“至尊,阿虞来之前,父亲特意为至尊备了几样小玩意儿,还望至尊不要嫌弃。” 萧樗被她无视,心下自然不满。但萧虞说起了正事,就等同于御前奏对了,他自然不会不长脑子地打断。 礼物早已交由宫娥带了进来,她说话的时候,几个宫娥分别捧着朱漆托盘,将几样奇珍奉到萧澄面前。 萧澄略略扫了一眼,点头道“燕王兄有心了。”而后,便挥手示意,“带下去吧,好生安放。” “是。”为首的宫娥应了一声,领着一队身姿妙曼的佳人鱼贯而出。 萧澄身为一国之君,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之所以肯看这一眼,不过是为了全燕王府的颜面罢了。 对于这点儿,萧虞心知肚明,也毫不在乎。 只因,她献礼的重点也不在这些珠玉之物,而是 “咩咩” 恰此时,几声羊叫隐隐约约传入殿中。萧虞垂眸,遮住了眼中的笑意,等着众人吃惊。 可是,其结果却是大大地出乎她的预料。 萧澄看了她一眼,登时摇头失笑。而后,他眼含揶揄地扫了萧辟一眼,道“阿辟来时,给朕带来了一个有房子那么大的鱼骨架,说是海中的特产,因活鱼不好带,他只好把鱼肉都片了下来自己吃了。” 想起当时在场大臣目瞪口呆的模样,萧澄心头更乐“当时朕就说,我这群侄儿呀,是一个比一个有心,这土特产朕还有得收这不,今日阿虞就赶了一群羊来了。” 萧虞笑意一僵,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明珠美玉般立于至尊身侧的毅王世子萧辟。 萧辟冲她一笑,嘴上却是不乐意道“至尊,阿辟不是还带了几坛子腌制好的鱼肉吗,哪里自己全吃了” “好好好,你没有。”萧澄也不与他争执,只转回来问萧虞,“阿虞的羊还剩几头啊” 不待萧虞开口,他又笑道“刘基来复旨时,对燕王府的秘制羊肉可是念念不忘啊” 萧虞却想不到这刘侍郎前脚才吃了她的,后脚就把她给卖了。暗骂一声“老狐狸”,便满脸诚挚地说“至尊,臣来之前,特意为至尊备下了一百头草原黄羊。而今一头不少,全在披香殿外。至尊可是要去看看吗” 在场其他人听没听出来她不知道,反正她可是听出来了,那几声羊叫绝对不是随便发出的。 似是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再次有羊叫声传来,且一声比一声密集,一声比一声大。 “哦这朕倒还真要去看看,这草原上的羊,和咱们大晋的有什么不同。”萧澄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有些疑惑地看了萧虞一眼,却只得到了一个乖巧的笑容。他心下摇头失笑,对几人道,“走吧,咱们一起去看看。” 萧虞道“至尊请。” 于是,萧澄在前,几人在后,一同出了披香殿。 萧樗特意走到萧虞身侧,不怀好意地看了她好几眼。 其实,他也没想到该如何报今晚这一箭之仇。只是自二人相识以来,萧虞还是第一次这样忽视他,这让时刻准备着被针对的萧樗很有落差感,第一反应就是把她的注意力给拉回来。 萧虞有点儿无语当年她就觉着这位阿樗堂兄天真烂漫,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童心未泯呐 他也不想想,这会儿正伴驾呢,她怎么可能舍了至尊,时时刻刻注意他 于是,萧虞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以目示意至尊在前,你最好老实点儿 熟不知,接到她的警告之后,萧樗也十分无语当年就知道这位阿虞堂妹心眼心眼多,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变本加厉了 她也不想想,这会儿正伴驾呢,他再怎么不知轻重,又怎会随意胡闹 还不是看她刚来,对至尊的态度还没摸透,变着法地提醒她至尊一如传言那般对宗室极纵容,是真纵容 看她这态度,可真是白瞎了孤的一片好心 不说这俩老对头如何相互吐槽,并且习惯性地贬低对方。却说披香殿外已然是乱成了一锅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考校 一行人刚到殿门口,只闻“咩”、“咩”几声略带凄惨的叫唤声,数头高壮的黄羊便迎面朝着走在最前面的萧澄扑了过来。 萧澄自幼居于帝都,虽也常年习武,却是个真真正正的太平天子,生平头一次遭遇这种状况,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眼见两只羊蹄子已经要踏到他身上了,萧虞心脏骤然收紧,身体的反应远远快过脑子,飞身上前,抬起腿将最前面那只黄羊踹飞了出去。 接着,她一手一个,紧紧握住紧随其后的两只黄羊的的角,随手掀翻了出去,恼怒地喝道“侍卫都是死的吗” 却是她一时情急,忘了这里不是燕王府了 宫院内正与百头健壮黄羊做斗争的禁卫军们闻言,羞愧着有之,愤懑着亦有。 其实,若非是顾及这些黄羊乃是燕王世子给至尊的献礼,至尊还未发话,他们不敢随意斩杀,哪里会闹到这种地步 萧虞气恼道“翠微,取弓箭来” 然后,她就保持着右手平摊的姿势,僵住了。 “噗嗤”萧樗上前,特意站到了她的眼前,调侃道,“啧啧,世子好大的威风” 萧虞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回身请罪“臣无状,还请至尊赎罪。” 萧澄摆手笑道“你救驾有功,哪里来的罪喏,你要的弓箭来了。” 却是方才萧虞要弓箭的时候,他便示意郑麟带人去取了,这会儿,已有内侍送了几副内宫收藏的好弓来。 萧澄道“正好,朕今日便借机考校一下你们几个的武艺”他说着,朝袁月使了个眼色。 袁月会意,立时扬声吩咐禁卫军,不要让这些黄羊跑出万安宫的范围即可,不必再特意捉拿。 今日当值的晋军首领应诺,立时传令。而后,命令一层一层传下去。一时间,万安宫内到处都是传令声。 禁卫军的执行力还是很不错的,萧虞微蹙的眉心渐渐松开,算是放下了对至尊安危的担忧。 眼见弓箭已递到了眼前,几个王世子也不客气,各自取了一副趁手的。唯有萧虞面露难色。 萧澄一见,便猜到了因由“这些弓可是都太轻了” 萧虞露出点儿不好意思的神色,点了点头。 萧澄一笑,吩咐郑麟“去将朕寝宫里挂着的那副强弓取来。” “是。”郑麟垂头,掩去了诧异的神色,也不叫小宦官跟随,亲自到后殿寝宫里取下了那张原漆雕弓。 “来,你试试这副如何”萧澄示意。 萧虞伸手接过,拉着弓弦试了试拉力,不禁面露喜色“好弓” 萧澄便道“既然各自都有了趁手的,这便开始吧” “是”四人齐声应诺,抬起头来的一瞬间,目光在空中交错相会,都多了些争胜之心。 而后,四人各自转身跃下石阶,看着四处乱窜的黄羊,眸光逐渐锐利起来。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萧虞与萧樗都落后了一步。萧樗笑道“阿虞妹妹,真是久违了” 萧虞扬眸瞥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是啊,久违了” 然后,两人同时加快了脚步,追上了萧辟与萧琛二人。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萧辟已经射死了三头黄羊。而萧琛比萧辟还要强点儿,射死了三头,射伤了一头。 萧虞与萧樗对视一眼,同时张弓,萧虞对准了萧辟左侧的那一头,而萧樗则是调转了个放向,对准了萧琛右侧的那一头。 阶上的萧澄感慨道“果然还是年轻好啊,这般的意气风发” 一旁的郑麟低声道“至尊正当盛年又岂是少年人可比的” 萧澄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这时,萧虞与萧樗同时发箭,可目标却在骤然之间偏了几分。 “铮” “铮” 两声弦响传来,夹杂着萧琛的一声轻呼。 “哈哈哈哈,”萧樗畅然大笑,“阿辟堂兄,阿琛堂姐,你们还是去歇一会儿吧。这几头畜牲,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却原来,他与萧虞第一箭都没有去射那黄羊,而是趁着萧辟二人再次张弓之际,各自一箭,分别射断了二人的弓弦。 这原是他们两个争斗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既然是他二人的战场,那闲杂人等,自然就要先清场咯 萧辟二人气恼不已。可历来都是兵不厌诈,是他们自己没有防备,也只得认了,拿着断了弦的弓,一脸惭愧地回到萧澄面前。 萧澄已是被这番变故逗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安抚二人“罢了,罢了,是他二人弄鬼,你们两个,非战之罪” 萧琛摇了摇头,道“若是在战场之上,阿琛早已身首异处。是阿琛技不如人,比不得堂弟与堂妹的心智。” 萧辟亦道“自古兵不厌诈,我二人因离了战场,便失了警惕之心,输得不冤” “好”萧澄欣慰道,“你们能有这般觉悟,不愧是我萧氏儿女” 而宫苑中的萧虞二人清理了其余对手,便各自迅速搭箭,箭若流星,发了狂的黄羊就在二人一次又一次抬手见被射中脖腔或后腿,应弦而倒。 在二人射黄羊的时候,也不忘了招呼对方,或是射对方发冠,或是射对方衣角,总之是怎么让对方狼狈怎么来。 当然了,冷不丁去射对方弓弦这种事,他们也干。 只是,因着对彼此的段数太了解了,谁也没有成功就是了。 饶是如此,这二人的对决已是精彩至极,台阶上的三人逐渐被他们吸引。就连萧辟二人都忘记了方才的气恼,在每一次堪称惊艳的攻击或闪避之时喝彩。 半个时辰之后,萧樗终于抢在萧虞前面,用最后一支箭,射死了最后一头站着的黄羊。 “哈”他满脸得意地转过头来,准备发表一下胜者的感言,却在下一刻僵住了。 却是在他转身看向萧虞时,便见萧虞亦是满脸得意,弓弦上正搭着最后一支箭矢。在火光之下,三棱箭锋泛着寒光,而她的目标,正是萧樗的心脏 萧虞微微一笑,颊边便有浅浅的梨窝显现,又乖巧又可爱。 可是,她说出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可爱“阿樗哥哥,现在,你的一切成果,都是我的了” “你”萧樗气急,耍赖道,“我是你哥哥,你还真能杀了我不成” 萧虞面色骤冷,眸中寒光凝聚,冷冷道“如今,你是我的敌人”说着,作势就要松弦。 萧樗一惊,急忙仰身平躺。 但萧虞又哪里会真的射他她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就在他仰身的一瞬间,萧虞迅速收弓上前,一手肘击在他腰上。她也就是仗着力气大,才能控制住弓弦,没绷了自己的手。 萧樗正是全无着力点的时候,冷不防脚下一滑,整个人便猛然躺到了地上阿不,是躺倒了一头黄羊的尸体上。 但也没好多少。萧樗疼得脸都白了,“啊”地惨叫一声,“我的腰” 萧虞一手握住弓箭,一手将他提了起来,笑得恶略又得意“你说的不错,你是我哥哥,我不能杀了你。但那又如何,生擒不也一样嘛” “走”她就这么拽着他的衣领,半拖着他上了石阶,走到了萧澄面前才松开手,拱手道,“至尊,这个,也是阿虞的战利品。” 萧樗瞪了她一眼,拐着身子,便揉腰边吸气。 萧澄忙叫传了太医,这才笑赞道“好、好、好,今日这一场,是阿虞胜了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萧虞眼睛一亮,道“臣想要这张弓。” 这弓可比她惯用的那张还要顺手。 萧澄挑眉看了她一眼,道“那这张弓就是你的了。”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萧虞总感觉萧澄看她的那一眼别有深意。难道这弓还有什么特殊之初 但要都要来了,也容不得她反悔了。再者,她对这弓也的确是喜爱得厉害,纵然有些小麻烦,她也乐意受了 既然得了便宜,萧虞也不介意再卖卖乖。她侧身在萧樗的反抗声中扶住了他,担忧道“阿樗堂兄,你还好吧” 萧樗一僵,仿佛看什么稀奇物似地看着她,怪异道“你从前可是从来不愿意老老实实喊我堂兄的,突然这么老实,不会又有什么阴谋吧” 这个二货 萧虞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磨着牙,皮笑肉不笑地说“堂兄误会我了,我只是怕这伤势影响了阿樗堂兄的终身大事,故而愧疚罢了。” “胡说”萧樗一下就炸了,“孤龙精虎猛” 说到这里,突然看见萧虞似笑非笑又满是揶揄的脸,他又是一僵。待他艰难地转过头来,果然便看见了一脸意味深长的萧澄与忍笑的萧辟二人。 萧虞松开了扶他的手,道“你还能这么精神,看来是没有大碍了。” 萧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心里将萧虞翻来覆去,骂了一遍又一遍。 幸而这时,太医到了,总算是缓解了瑞王世子的尴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姨母 太医看过之后,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之伤,开了两瓶活血化瘀的药酒便罢了。 萧澄彻底放心了,对四人道“原本是要设宴为阿虞洗尘的,如今看来,这尘是洗不成了。你们三个就先回去吧,朕还有些关于北疆的事要问问阿虞。” 萧辟三人对视一眼,皆应诺“是。” 萧樗一手扶着后腰,俯身间龇牙咧嘴的。萧澄笑道“阿樗就不要多礼了,回去之后药酒一定要用,把瘀血都揉开了才好。明日早朝,你便不用来了。” 说完,他不待萧樗再次应声,便挥手将三人都赶了出去“天色也不早了,快走吧” “臣告退。” 待三人离去,萧澄又对萧虞道“你一路风尘仆仆的,今日也不要再来回折腾了,便在偏殿将就一宿吧。”说完,便示意郑麟带她去休息。 萧虞疑惑道“至尊不是要问北疆之事吗” 萧澄笑道“你说得再好,还能有燕王兄送回京中的更详尽吗好了,快去休息吧,明日还有朝会。” 萧虞纵满心不解,可到底不能公然拂逆了至尊的好意,便俯身告退,随着郑麟到偏殿去了。 也好在万安宫每日都有宫人里里外外地收拾,今日的安排虽然仓促,却丝毫不影响萧虞入住。 郑麟一直将她送到了殿内,笑眯眯道“世子看看,若还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便是。” 萧虞想了想,自腰间的荷包里摸出几颗珠子,就要往他手里塞,笑道“劳烦公公叫人给孤准备一桶热水,去去旅途的疲乏。” 那几颗珍珠都是阴山之巅某个湖泊里产的淡水珠,算不得极品,却也珠光莹润,不是寻常可得。 但郑麟却是一反常态,逼了过去,诚惶诚恐道“今日已受了世子的赏了,不敢再贪心。世子尽管吩咐就是。” 见他不似嫌少,更不似做伪,萧虞心头更疑,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暗暗压下,又道“孤的随扈还在正阳门外等候,劳烦公公找人递个话,让他们先回王府去。” 她这次进京,除却日常照应她起居的人外,还带了三千甲士护身。先前萧璇回京中王府时,萧虞让他带走了大半,如今却还有五百候在宫外。 这么多的人,若是要在宫外过夜,势必会惹了禁军的眼。虽然他们没有萧虞命令不会惹事,可到底影响不好。 毕竟,这帝都是文帝一脉的地盘,燕王一脉再怎么煊赫,也早已是旁支了 郑麟道“世子放心,咱家一定带到。” 萧虞点了点“那公公就回去,我这里有宫娥照顾便是。” 郑麟闻言,知晓她是一片好意,怕他离开得久了,那袁月借机更得了至尊的眼,心下感念,叫了身边的一个小黄门,吩咐道“小圆子,你在这里,一切都听候世子的吩咐。” 那小黄门白白净净的一张圆脸,看着就讨人喜欢。听了郑麟的嘱咐,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的明白,爷爷您就放心吧” 见他是真的明白,郑麟这才向萧虞告辞,退出了偏殿。 小圆子道“世子,热水马上就来了,要不您先坐着,奴婢给您捏捏肩” 萧虞挑眉“你还有这手艺” 小圆子笑嘻嘻道“太医院里有个学徒与奴婢是同乡,奴婢央了好久,才学了个一招半式。世子试试” 看他这样殷切,萧虞也知他是唯恐办砸了差事引得郑麟厌弃。左右无事,萧虞便当真坐了下来“你且来试试。” “诶,奴婢这就来。”小圆子颠颠地上前,替她揉捏了起来,“世子,您觉得力道怎么样” “唔,不错。” 觉出她不想说话,小圆子也不敢再多嘴,只使了浑身懈数,努力地想把贵人给伺候好了。 不多时,热水就来了。而随着热水到的,还有一个穿着五品女官服饰的中年女子。 “下官荀煦,特来听候世子差遣。”那女官满脸和善,拱手施礼。 小圆子眸光一闪,在那女官向萧虞行礼之前便避让了开去。 萧虞心下了然“荀姑姑不必多礼。” 早就听说长兴宫中的宦官与女官彼此争斗,却想不到,她不过才第一天进京,就遇上了。 萧虞无意掺合他们的争斗,也不准备成为他们博弈的棋子,客客气气地应付过了,洗漱过后便歇下了。 这长兴宫中的,都是人精,她的态度如此的客套疏离,荀煦与小圆子又如何会感觉不出来 萧虞身份毕竟尊贵,他们不敢纠缠,只得告退而出。 待出了内室,两人含笑相视一眼,一个天生和善、一个相貌讨喜,可彼此之间却似有刀光剑影一闪而过。 但这些转瞬即逝,快的连旁边的宫娥和小黄门们都几乎以为这是他们的错觉了。 小圆子低声道“荀姑姑事物繁忙,这里还是交给小的吧。” 荀姑姑好整以暇地笑道“知道你机灵,可燕王世子这里毕竟还是女官方便。” 小圆子一噎,暗暗咬牙,却也知晓她说的是事实,只得恨恨而退。 目送他离去,荀煦无声冷笑,吩咐几个宫娥随时注意世子的动静,便在外间守夜用的软榻上歇下了。 今日养精蓄锐,明日早起,一定不能让那群无根之人得了世子的青眼 他们外间的暗涛汹涌,萧虞纵看不见也猜得到。可世子她一向心大,在草原上纵狼嚎不绝也能安枕高卧,他们这点儿动静又算得了什么 她翻了个身,就睡着了。 披香殿里,萧澄喝了半盏茶提了提神,又拿起一份奏疏看了起来。郑麟连忙给他续上。 不多时,袁月轻手轻脚地进来了。萧澄放下奏疏,问道“睡下了” 袁月低声道“已经睡着了。” “她倒是心大”萧澄失笑。 片刻后,又自语般地慨叹一声“心大好,心大好啊” 郑麟与袁月皆垂着头,只做未闻。 萧澄道“好了,你们也不必都守在这里了。” 今日轮到郑麟当值,袁月便行礼告退了。 而萧澄还要继续点灯熬油,和奏折做斗争。 因着有朝会,第二萧虞寅时初便醒了,在殿前打了几趟拳之后,红鸾也带着换洗的衣物进进了宫,一下子就让养精蓄锐了一整夜的荀姑姑没了用武之地。 在小圆子憋都憋不住的笑意中,荀姑姑纵有不甘,也只得将主场让给了红鸾。 萧虞暗暗松了口气,在红鸾的服侍下洗漱更衣。 大晋朝历来对官员要求严格,对宗室就松散多了。 因着宗室正装朝服太过厚重,头饰发冠也极重。许多时候,从至尊到他们这些王世子,都不是很乐意穿。 也就是在有大型庆典,或者如萧虞昨日初次面圣才会穿得正式。其余时候,包括朝会,那一套都是不穿的。 因而,除朝服之外,他们还有合乎规制的各色常服。 常服共有五色青、赤、黄、黑、白,皆是正色,纹绣可以根据各人喜好,有范围地选择一些传说中的凶兽、瑞兽。 红鸾来的时候,带了两套,一套是朱红色,以金线绣了麒麟;一套是玄黑色,以金线绣了睚眦。 萧虞洗漱过后,选了红色的那套。 待她穿戴整齐,已近卯时,朝会就要开始了。萧虞便赶在至尊之前,先往建章宫去。 大晋的历代帝王虽然勤于政务,但其实都不怎么喜欢上早朝,每月里除了朔望日大朝会,其余时候,若非有大事发生,是不设早朝的。 但午间的小朝会却是日日不间断的。 对此,萧虞曾猜测,这纯粹是因为懒得早起 可这个无限接近事实的猜测,被连连干咳的燕王殿下坚决镇压了。 今日正好是冬月十五,是进入腊月之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萧虞也算是赶了个巧,才头一次参加朝会,便将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认了个遍。 “这位可是燕王世子” 突然,一个温和的女声自她身后响起。 萧虞似有所感,转过身来,映入眼睑的果然是一张略显熟悉的陌生面孔。 之所以陌生,是因为萧虞从来就没有见过这女子;之所以熟悉,是因为这女子的面容与燕王妃有几分相似。 “姨母”萧虞面露喜色,肯定地唤了一声。 那女子脸上的迟疑与激动立时便被欣喜取代,感慨道“果然是阿虞,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尚在襁褓之中,不想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原来,这女子正是燕王妃的长姐,也就是现任的虞候贺兰佳。 而萧虞之所以取“虞”字为名,就是因为燕王妃贺兰惠出身虞候府。燕王与王妃伉俪情深,以此略慰妻子的思乡之情。 “萧虞拜见姨母。”萧虞连忙拱手下拜。 “诶,使不得”贺兰佳连忙扶住,用力搀了起来,左右看看,低声道,“世子,这还在太和殿呢” 这一声“世子”提醒了萧虞,让她猛然从见到母亲亲族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歉然一笑“是阿虞太过激动了,姨母勿怪。” 既然是在太和殿,自然是要先论君臣,再论私情的。贺兰佳那一声“阿虞”,已是激动之余略显越矩了。 此时卯时已经要到了,太和殿中站满了前来上朝的公卿大臣。方才那一幕,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好在,这个时候,至尊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惊雷 “臣等参见陛下。” 萧虞位于左右宗正之后,随群臣一同参拜这天下的至尊。 因燕王一脉世袭宗正之位,地位又向来超然,萧虞于正式场合的排位尚在诸位长辈与堂兄、堂姐之上。也唯有辅佐燕王的左右宗正才能勉强压她一头。 在这件事情上,萧虞是半点儿都不懂得谦让的。 反正自至尊以降,京城里整个文帝一脉的宗室后人就没有几个不忌惮燕王一脉的,她又没有王莽的志向,有什么好谦让的 她要是真的谦让了,说不得就会被有心人理解为居心叵测、邀买人心。 这也便罢了,若是被没脑子的当成软弱可欺,那乐子可就大了 她入京时带的三千甲士,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众卿平身。”至尊抬手虚扶。 这是礼数,可直到今日侍奉在旁的女官袁月上前一步,高声叫“起”萧虞才随着众臣一同拜谢起身。 袁月肃然道“至尊有喻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她话音刚落,便见文臣列里偏后方的一个中年女子出列,手擎朝笏,奏道“臣谢昀有事启奏。” 萧虞侧目瞥了一眼,见此人着的是三品服制,不由意外地挑了挑眉,直觉不同寻常。 九重玉阶之上的萧澄看见出班之人,引在九旒之后的眉宇为不可查地蹙了蹙,淡淡道“讲。” 谢昀道“常言道国无后犹如房屋无梁,至尊正当盛年,合该择贤女以配,正位中宫,与至尊日月同辉” 似是早已料到了她要说什么,萧澄从容应道“朕早已说过,朕自幼体弱,不宜婚配,此事不必再奏。” 谢昀急道“至尊” 萧澄语气微寒“怎么,朕的话,很难听懂吗” 谢昀面色微变,纵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据理力争,只得悻悻而退“臣不敢。” 待她退却,萧澄又问“众卿还有何事启奏” 其实,每月里的朔望日大朝,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让那些低阶官员能在至尊面前露个脸,以增进身之资。 按照惯例,大事是不在这时候说的,今日所谓的出班奏事,说白了就是那些刚够着早朝边的四、五品官员们的秀场。 他们奏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主要目的就是向至尊展现自己的诗文功底和政治倾向,毛遂自荐,以期帝王青眼。 但今日朝中这些大佬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非赶在大朝会上奏事。 这不,谢昀刚退下,左宗正便又出班“臣萧翰有事启奏。” 萧澄道“讲。” 萧翰问道“敢问至尊至尊一直不肯立中宫,储君该从何所出” 左宗正萧翰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早已经过了气盛的年岁,平日里随和的很,且万事都以至尊的意志为准。算起来,这还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如何和至尊呛声。 朝臣中有些心思活泛的便猜测难不成,宗室终于不再放纵至尊任性了吗 这个时候,藩王强势对中央政治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纵群臣对于至尊这堪称任性的决议再怎么不赞同,也不敢真的联合逼迫他立后。 只因这些大臣都清楚地很无论他们本家里关系到底如何,也绝不会允许他们这些臣下欺辱尊上。 具体的例子,可以参照景帝朝风光一时的梁太尉。 手握兵权又如何藩王应召入京,还不是让他连求个速死都难 那梁太尉,包括他的三个儿女,都是被留京震慑群臣的几位王世子给联合吓死的。 一不曾贬官,二不曾夺爵,只是那漫长的心理折磨,哪怕时隔多年,仍让朝中公卿心有余悸。 萧氏这一家子实在是太狠了能做到一朝太尉的岂是等闲人物 可据传,那梁太尉死前,已经是濒临崩溃了 所以,朝臣纵然一直想让至尊立后,到了实际行动上,也就是六部轮流提起此事,表面他们的态度而已。 至于更激烈的,那是不存在的。 今日萧翰出头,简直是称了大部分人的心 但事实再一次证明你们还是太天真了 就在知情的左宗正无限地怜悯群臣时,萧澄已是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朕虽无子无女,下辈的侄儿却甚多。”说着便喊道,“阿虞,阿辟,阿琛,站出来,给诸卿瞧瞧。” 三人都有一瞬的迟疑,可最终还是遵照来之前父母的嘱托站了出来。 无论如何,在朝臣面前,至尊的颜面一定不能驳 萧澄起身,步下玉阶,一一指着三位王世子,对群臣炫耀道“众卿且看,朕的这几个侄儿,个个都年少才高,人品风流,且都自由研习富国强民之道。随意哪一个拎出来,稍加培养,便是帝国储君之选” 这一出除却被萧澄透漏了些许心思的左右宗正,便是京中近支宗室都不知晓。 一时之间,群臣愕然,太和殿内一片寂静。 而萧虞三人也不禁露出惊色,迅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各自表忠心 “至尊明鉴,家父家母一片丹心,绝无二意,不敢觊觎帝位” 而萧虞更是觉得她接到圣旨后的那股不安应验了。 燕王已是不惑之年,却只有她一个子嗣。若是她被立为太子,那势必就要被过继给文帝一脉,成为至尊嗣子。 如此一来,数代单传的燕王一脉的嫡系就此断绝。对至尊来说,来自燕王一脉的威胁迎刃而解。 而自古以来,虽顺利登基的太子更多,但被废黜的也不在少数。 若是这天下的至尊铁了心要废太子,又哪里有不成的呢 而他们这一跪一请罪,群臣回过神来,也都跪了下来。 然后,场面便尴尬了。 这要说劝阻吧,至尊已是明确说了不会立后生子,分明是铁了心要在宗室中过继;要是不劝阻吧,至尊点的这三位,血脉未免也太远了点儿 好在萧澄也没想过一下子就将此事落实了,因而只是提了一下,点到即止,警告了一些心怀叵测的人便罢了。 “好了,都起来吧。”萧澄俯身,亲自将三个王世子一一扶了起来。 他先扶的自然是萧虞,这本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可此时此刻,萧虞却直觉背脊发寒。 只是事发突然,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算妥当,只得顺势起身,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而萧辟与萧琛二人显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这三位王世子虽皆天资敏慧之辈,可到底年轻,各自在封地时又被宠得有些过,乍然遇见这等波云诡异之事,难免经验不足。 而萧澄也正好借机看看,他们几人,包括得到消息之后的萧樗,会如何应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各方反应 因着萧澄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三品以上的公卿大佬们都心事重重,四品往下的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当天的早朝很快就结束了。 萧虞匆匆辞别了姨母,约好午后登门拜访,便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步履快而稳地往外走去。 这时候,对她来说,什么事都得靠后,返回京中王府,尽快去信给燕王殿下才是正经。 这件事情,对他们燕王府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 可偏在此时,身后却有人叫住了她“燕王世子请留步。”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萧虞压下心头的不耐,回转过身,便看见了身着一品官服的某“闲职”人士。 “原来是徐大人。”萧虞略略拱手,唇角轻勾,颊边酒窝却分毫不显,“大人这闲职做得可真够大的” 徐澈从容上前,拱手施礼“下官见过世子。” 萧虞以眼角余光扫了扫左右慢下了脚步关注这边的朝臣们,一时之间倒是不好匆忙而去了。 既然如此,萧虞干脆就摆平了心态,上前亲手扶起了他“大人不必多礼。说起来,大人还是孤入京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呢。今日太和殿重逢,孤不胜欣喜” “世子不厌烦下官就好。”徐澈笑的有些怪异,意味深长地说,“说不得,往后下官与世子相处的时候还多呢” 萧虞展颜一笑“似大人这般明珠美玉般的妙人,孤又岂会厌烦只是不知,大人究竟在何处任职呀” 徐澈道“下官不是说过了吗闲职而已。” 萧虞看了眼他的官服“一品的闲职” 赋闲在家的超品公侯一抓一把,可正一品的官员,有闲职吗 徐澈正了神色“下官又怎会谎言相欺如今东宫无主,下官这太子太傅,可不就是最大的闲职吗” 萧虞心下狐疑这朝中何时有了太子太傅了 可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这样的闲职,怕是旁人求也求不来呢” 徐澈腼腆一笑“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恰蒙至尊青眼而已。” “那也是大人的本事。”萧虞可气了一句,眼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便道,“孤还要去拜访姨母与舅父,这便失陪了。” 徐澈也不纠缠“世子请。” 待她离去,徐澈又站了许久,这才转道去披香殿求见至尊。 到了披香殿外,袁月早已等候多时,见了他连忙迎了上来,低声道“徐大人,至尊已经吩咐过了,大人直接进去便是。” 徐澈道了声“有劳。”便径自进了披香殿。 萧澄难得的不在和奏折做斗争,反而捧着一杯茶,颇为悠闲地在打棋谱。 听见脚步声,他偏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意,问道“如何” “参见至尊。”徐澈行了礼便径自起身坐到了萧澄对面,道,“确有帝王之姿。只是,至尊莫要弄巧成拙了才好。” “哼”萧澄将天青色的茶盏放回桌上,不以为意地说,“朝中的那些老狐狸,在朕手下自在惯了,早该有个严君政治一番了。” “严君”徐澈回想了一下与燕王世子的两次短暂接触,点头赞同,“若是燕王世子的话,的确会是个严明的君主。” 萧澄笑道“那得先看看她有没有压得住其他人的本事了。” “这”徐澈也不敢肯定了,“几位王世子皆为人中龙凤、当世之杰,孰强孰弱,还真是不好论断。” 萧澄微微一笑,白子落下,黑子瞬时死伤过半“胜者君临天下,败者俯首称臣。这本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那陛下先前” “朕不过是最看好她而已,”萧澄轻笑,抬眸道,“毕竟,若她能胜,于谁都好。” 徐澈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至尊说的是。但燕王世子,怕是不这么想。便是燕王殿下”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抿着唇摇了摇头。 “这本就是应有之意。”萧澄的神色一下子就淡了,投了手中棋子,蹙眉道,“文帝一脉,燕王一脉唉,皆是太祖血脉,究竟何时有了分野的呢咳、咳” 他咳了两声,连忙饮了口热姜茶,压下了喉间的痒意。 “至尊。”徐澈担忧地看着他。 萧澄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无妨,都是老毛病,朕都已经习惯啦” 徐澈虽仍是忧虑,却还是打着精神安慰道“至尊的苦心,他们终究会明白的。” 萧澄摇了摇头“明不明白,又有什么要紧朕所求不多,只要后世史书之上,莫要记载晋之衰亡,始于天启,朕九泉之下,便不惧于见列祖列宗了” “怎会”徐澈道,“至尊自御极以来,兢兢业业,丝毫不肯懈怠。如今天下升平,皆至尊之功” 徐澈说得真心实意,天启帝萧澄,的确是一个勤政的君主。 只是 “兢兢业业呵”萧澄自嘲一笑,“到了我这一代,兢兢业业又有什么用朕的性子始终太过平和,如今的大晋,需要的是一位强势的君主,甚至需要一个暴君来打破这死水般的局势朕做不到朕做不到啊” 这也是他为何一定要在边境藩王世子中选择继任者的原因。帝都乃至中原的金风软雨,早将那些近支宗室的骨头都泡酥了。他们不敢,甚至是不愿做出改变。 但祖辈的荣耀,总有耗尽的时候。 萧澄想起偶然在私库中翻出来的武帝手札,心中的念头更坚定了。 谁也阻止不了他 “世子,到了。” 车驾停驻,红鸾掀开了车帘,躬身道。 萧虞蹙着眉点了点头,搭着她的手便跳下了世子辂,迎面走向了恭候多时的长史于鹤。 “世子。”于鹤躬身施礼。 “于长史不必多礼,快带孤去书房。”萧虞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世子随属下来。”看出她神色不对,于鹤也不废话,连忙追了上去带路。 京中王府的规制远远比不上燕京,萧虞不多时便到了书房。 昨日里,于鹤已经带人将整个王府里里外外都收拾过了,书房中也摆上了萧虞惯用的笔墨纸砚。 萧虞随手扯去发上玉簪金环,并除去常服外袍,一股脑丢进红鸾怀里。而后,她三两步走到书桌前,往砚台里滴了几滴水,一边研墨,一边对于鹤道“今日早朝之上,有人请至尊立后,至尊不肯,并言说要从我们这几个被召入京的王世子中择一立为储君。” 于鹤也是一惊,道“来之前,大王早已料到了此行不太平,却想不到,会这么不太平” 很显然,他和萧虞想到一块儿去了,皆以为至尊是要诚心收拾他们燕王府。 萧虞道“这事太过突然,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于鹤道“还是先要告知大王的好。” “这是自然。”墨已研好,萧虞看了看笔筒中的几管毛笔,挑了一支软硬适中的兼毫,在笔洗中浸了浸,饱酿浓墨,一挥而就。 然后,她一边挥手扇风,以期字快点儿干,一边道“只是在收到父亲回信之前,万事还要劳烦长史多费心。” 于鹤道“此时世子最好还是不要有什么动作,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将至尊之言当做随口的玩笑便罢了。” 萧虞点了点头“孤也是这个意思。” 于鹤道“世子心里有数,那就最好不过。” 得到了长者的肯定,萧虞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算是放松了些,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对了,午后孤要拜访虞候府,劳烦长史先送一张拜贴过去。” 于鹤道“世子放心,属下这就叫人去送。” “嗯。”看看字迹已经干了,萧虞折好,放入牛皮信封里,又亲自封了火漆,递给于鹤,“这封信,要尽快送回北疆,交到父亲手里。” “是。”于鹤双手接过,亲自下去安排了。 萧虞这才放松了身体,软在了椅子里。 萧辟与萧琛回府之后,也是和萧虞差不多,各自给封地送了信之后,不约而同地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算起来,最激动的还属因伤错过了早朝,得到消息最晚的萧樗。 “什么”萧樗自榻上一跃而起,却不慎又闪了腰,“哎呦,疼死孤了嘶嘶” 侍从王欢连忙扶住,劝道“世子,您慢点儿” “去。”萧樗拍了他一下,支起了半边身子,问前来禀报此事的长史何志兴,“这消息可真” 何志兴道“千真万确。如今,朝臣们都在议论。” 萧樗蹙眉“至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近支宗室又不是没有,吓他们这些旁支有意思吗 “这”何志兴也不明白,“至尊的心思,如何能猜的透” “不行,”萧樗捂着腰起身,“王欢,快扶孤起来,孤得给母亲写信,问个章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蹊跷 燕王妃在京中有一个姐姐,也就是虞候贺兰佳。另外,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是老虞候去世后,其母改嫁长兴伯后所出。 此次萧虞入了京,这两位长辈都是要拜访的。 长兴伯府那边,萧虞也命人送了拜贴,定了明日上午,而虞候这边,才是主要。 因着早早就得了消息,萧虞到时,虞候世子贺兰乾并其弟贺兰坤早已等候多时。 萧虞下马,将缰绳甩给了随从,连忙扶起了两位表兄“表哥们快快请起,不必多礼了。” 贺兰坤眼睛一亮,当即便要起身,却被哥哥狠狠瞪了一眼。他自小便怕这个哥哥,被瞪得缩了缩脖子,只得讪讪地跟着贺兰乾谢恩之后,才慢慢起身。 对此,萧虞颇觉无奈,却也看出了大表兄生性严谨,倒是二表兄性子活泼许多。 贺兰乾道“世子请随我来,母亲已经在前堂等候多时。” 萧虞浅笑以对“还请表兄带路。” 对着一直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瞄她的贺兰坤点头致意后,萧虞便跟着贺兰乾往前堂走去。 贺兰坤吓了一跳,连忙偏头去看兄长,见兄长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失礼,这才暗松一口气。 这位世子表妹,长得可真好看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摸了摸脸,傻笑了起来。 因着虞候的夫婿已逝去数年,而贺兰佳也没有再婚的心思,故而萧虞便没有见到所谓的“姨丈”,前堂正厅里只有贺兰佳一人等候。 早有家人在堂下摆好了软垫,萧虞进去之后,先行家礼“阿虞给姨母请安。” “快,快起来。”贺兰佳连忙扶起,盯着她仔仔细细地看,“早间在太和殿人多嘴杂,我也不敢好好看看你。啧,阿虞呀,你和你母亲可不怎么像啊” 萧虞笑道“生女肖父嘛” 贺兰佳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她转过身来,指着两位表兄道“这两个想必你也知道,就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孽障。日后你在帝都有什么不便之处,只管吩咐他们就是了。” 对于母亲的之言,贺兰乾知晓那是自谦,自然淡然以对。贺兰坤虽也知晓,可心里到底不大服气,低着头悄悄吐了吐舌头。 不巧,因着他个头高,比萧虞高一个头还要多,他那点儿小动作,被萧虞尽收眼底。 萧虞心下一乐,道“姨母过谦了,大表兄端方稳重,二表兄活泼开朗,都是极好极好的。” 她故意顿了一下,果然便见贺兰坤竖起了耳朵。听了她的赞美,他脸上的笑容都更明朗了。 萧虞好笑之余,也不由好奇这两位表兄年龄如此相近,性格差距却这么大,姨母究竟是怎么教出来的难不成,二表兄是随了已逝的姨丈 但这时候,也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萧虞这是在心里过了一下便抛诸脑后了。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除了替母亲看望姨母外,就是想得到一些帝都的最新消息。 很显然,贺兰佳也知晓她的目的,命贺兰坤将妹妹送来的几箱子礼物收到库房后,便带着萧虞和贺兰乾去了书房。 若说萧虞自认是个斗方名士,那贺兰佳就是附庸风雅的典范。 她明明是武将出身,对那些诗词书画天赋不高,这书房却偏按照当世雅士的偏好布置,连座位都不是椅子,而是仿古的竹席。 萧虞面色一苦,却也无法,只得随着跪坐下去,只祈祷待会儿站起来时腿别麻得太厉害了。 “世子,请。” 在母亲欣慰的目光下,贺兰乾瘫着一张脸亲手泡了茶,将头杯奉客。 “多谢表兄。”萧虞捧着京城里最流行的清茶,勉强抿了一口,昧着良心赞了一句,“好茶” 真特么的难喝呀 至此,她总算是知道贺兰坤那跳脱的性子是从哪遗传来的了。同时也在心里悄悄向已逝的姨丈致歉对不住,先前险些冤枉您了 未免贺兰佳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比如拉着她品诗赏画什么的,萧虞连忙切入正题“姨母对今日早朝之事怎么看” 贺兰佳果然就正了神色,道“自至尊登基以来,请求立后的声音便从未断绝,但至尊却自始至终都态度坚决,从来没有松口过。” 萧虞点点头“此事我在北疆也有耳闻。若说登基之初不愿立后,是怕皇后权欲心过重,影响至尊掌控朝堂的话,如今都已经是天启十年了,怎么还是” “这”贺兰佳迟疑了一瞬,显然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咳”下首的贺兰乾连忙咳了一声,阻止了母亲说出口。 “表兄”萧虞疑惑地看着他。 贺兰乾放下茶盏,蹙眉道“不过是无聊之士臆测的无稽之谈,母亲莫要误导了世子” 被儿子教训了,贺兰佳却不恼怒,颇有些讪讪“我这不是让世子心里有个底嘛” 萧虞不着痕迹地扫了这母子二人一眼,心道看来,大表兄在候府之中说话很有份量啊。 “究竟是什么事”萧虞道,“姨母既然已经说了一半了,索性就干脆一些,都说了吧免得我一个人胡思乱想。” 贺兰乾鼻息一重,低头饮茶。 贺兰佳看了儿子一眼,对萧虞道“许多人私下里都传至尊之所以迟迟不肯成婚,是因为不爱红颜爱蓝颜。” 萧虞一怔,下意识地喝道“慎言” 她长居北疆,久历战事,身上自有一股杀伐之气。平日里是不显,如今一动怒,便不自觉露了出来,连最为稳重的贺兰乾都忍不住手上一颤。 “咯噹”一声,是贺兰乾手中茶盏与茶托相互摩擦的声音。这一声也惊醒了萧虞。 她吸了一口气,尽量平缓了音调,低声问道“这种无稽之谈,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他大晋天子,岂容人如此诋毁 贺兰佳心大,也就颤了那么一下便恢复了过来“这谁知道源头已经弄不清楚了,反正如今朝中重臣基本上都知道。” “都知道”萧虞的眉毛都快拧成疙瘩了,“既然他们都认定了至尊有断袖之癖,竟还反反复复地请求立后呵看来,至尊在他们心中,并没有多少份量嘛” 说到最后,她已是咬牙切齿,目光冷的像刀子一样。 说起来,这种心理也是很矛盾了。 她既不希望别人说萧澄是个断袖,同时也看不惯朝臣们不以萧澄的意志为主。 说白了,还是因为她心里那股身为皇族的骄傲在作祟。就算她自己不以为意,可还是希望天下人都觉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贺兰佳与儿子对视了一眼,都知道这话还是不接的好。 而萧虞也没有要他们接话的意思,转眼便问起了另外一件事“说起来,这朝中何时有了太子太傅的” 似这种一品官员的任免,再怎么着各路藩王也应该收到消息才是。可萧虞却是一无所知。 “也难怪你不知道,”贺兰佳笑了,“这位太子太傅是卫国公次子,在碧水书院结业之后,便一直在京郊的青藤书院研究学术,有时候也会给那些学子们授授客。因着他是至尊的亲表侄,又时常得至尊召见,那些学子也很乐意与他亲近。也不知怎么的,前些日子,至尊突然就将他召回朝中,封做了太子太傅。” 萧虞问“没有其他官职” 自开国以来,三师、三公就是由重臣兼任的。就比如这徐澈的祖先,第一代卫国公徐和,便曾任兵部尚书,兼任太子少师。 “没有。”贺兰佳摇了摇头。 那就怪了。 萧虞玩味一笑,心里因着萧澄突然来的那么一出带来的压力,竟被心头升起的兴味给盖了过去。 这太子太傅来得蹊跷,至尊择储的心思来的也突然。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联系,打死萧虞也不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意外之喜 从虞候这里得到了足够的消息之后,天色也已经晚了。萧虞干脆就留下来用了晚膳,于席间好好与姨母亲近了一番,又说了许多母亲的近况,寥解姨母的思念之情。 直到月过中天,萧虞才告辞离去。 贺兰佳母子三人一直将她冻出大门才回返。 “母亲,”贺兰乾突然问道,“你说世子她有可能”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可贺兰佳却明白他的意思。 她面色微变,继而略复杂道“这一切都要遵从世子自己的意思。若她无意,定然有她的道理。” “孩儿知道了。”贺兰乾垂眸,遮住了眼中的不甘。 就在宴请萧虞的席间,贺兰乾也不止一次出言试探过。可萧虞比起朝中那些大佬自然是手段稚嫩,但比起年岁相差不远的贺兰乾,却又强上一截。 结果自是不必说,每一次贺兰乾都会她轻而易举地引开话题,到最后,一句准话也没得到。 知子莫若母,贺兰佳又岂会不知晓长子的心思她叹了一声,拍了拍长子的肩膀“这些年来,我虞候府虽然一直处于边缘,却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安稳呐” 贺兰乾猛然抬起头,满脸的不甘显露无疑“可是凭什么母亲又比别人差在哪里我与弟弟又比别人差在哪里了就因为姨母嫁入燕王府,京城这些宗室们就排挤我们,官员们也都避讳我们” 贺兰佳脸色一沉“你是在怨恨你姨母” 一旁的贺兰坤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娘。” 贺兰佳吸了口气,示意他退下。贺兰坤如蒙大赦,连忙跑远了。 而后,贺兰佳便逼视长子,一定要听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孩儿没有”贺兰乾的拳头握得死紧,“这些年来,燕王府从来不曾有过半分异心,孩儿也是知道的,又怎会怨恨姨母只是只是孩儿不明白,世子她为何半点儿争夺之心都没有” 贺兰佳难得强硬地对长子说“无论世子有什么章程,你不要做多余的事。若不然,世子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脸颊抽搐了片刻,贺兰乾纵万分不甘,却也知晓母亲说的都是实话,勉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见长子如此,贺兰佳心疼地叹了一声,道“阿坤平日里无事,可以让他常寻世子,说些玩乐之事。” 贺兰乾眼睛一亮,露出喜色“还是母亲考虑的周到” 阿坤的性格大大咧咧的,却半点儿都不傻。若有他时常伴在世子身侧,定能第一时间知晓世子的心思。 若世子无意也就罢了,一旦世子有心,那 贺兰乾越想越觉得可行。 “好了,好了,”贺兰佳道,“你去找阿坤说吧。” “是,母亲,孩儿这就告退了。”纵然心思急切,可贺兰乾的脚步却依然像是特意量过的一般,每一步的大小,甚至是步伐之间间隔的时间都一模一样,半分未乱。 贺兰佳目送长子离去,眉心却因忧虑而皱起她这个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固执,认定的事若不让他做,他便心烦意乱,坐立难安。他安排好的计划若被打乱,也是一样。 只是,这世间之事,哪能尽如人意 再说萧虞离了虞候府,被夜间的冷风一吹,那三分的酒意竟是发酵了开来。 她身子微晃,红鸾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世子,璇公子送了车来,世子便不要骑马了吧” “呵呵,”萧虞笑着摆了摆手,“孤想走走,散散酒意,顺便看看夜景。” 红鸾“是。” 她左右看了看,实在是没看出来这左右皆是高门大宅的西城区到底有什么景可赏的。但世子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有 萧虞推开了红鸾的搀扶,定了定神,便沿着空旷而整洁的街道信步而去。 红鸾欲言又止,却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挥手吩咐侍从架着车远远跟着,莫要扰了世子的兴致。 可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吐槽世子,您真的走错方向了啊 燕王府在虞候府东面,可萧虞却是根本不曾辨别方向,一路往南而去。那边,好像是国公府邸的聚集区。 说是赏夜,但城西这一片都是公侯府邸,虽街道宽敞明亮,却根本就不允商贩出入,没有半丝热闹可言。 且今夜虽是十六,却偏偏乌云蔽空,月亮也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又有什么好赏的 偏偏萧虞的兴致却是高昂地很,时而袖着手走得仪态万方,时而又仰着头去看黑漆漆的天幕,有时候还会吟上两句描绘美妙夜色的古人诗词。 只可惜,今夜的夜色是和美妙完全搭不上边儿,这些诗词虽然优美,却没有一句应景对题的 一路小心跟随的红鸾满心的无语,忍不住怀疑这虞候府的酒莫不是珍藏了五百年的佳酿若不然,以世子的酒量,怎么会醉成这个样子 是的,在红鸾眼中,她家世子已经醉得糊涂了。 若不然,又怎会做出当街调戏良家男子的事 红鸾木着脸,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世子的手已经摸到了人家的脸上,心里挣扎许久,还是在犹豫该不该拦一下。 至于红鸾为何肯定这是个良家男子 唔,因为这是个熟人。 而对方的侍从,显然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已然是吓傻了。 咳,事情是这样的 却说萧虞一路漫无目的地晃荡,走了大约有二里路程,突然在这漆黑的夜色里看到了模糊的光亮。 她这会儿是借酒装疯,彻底地放飞自我了于是,便顺从心底的愿望,循着那光亮而去。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家府邸的后门,而此时,正有人在叫门,一个身着一品朝服的人正负手而立,站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 萧虞凝目细看,不由笑了起来“原来是你” 却正是刚自宫中返回的徐澈。 徐澈早已看见了她,见她脸颊嫣红,眸光迷离,便知她定是饮了酒,不由蹙眉上前“见过世子。”而后,也不等她叫起,便径自起身,略带担忧地问道,“这么晚了,世子怎么还不回去” “回去”萧虞歪着头,星眸微瞌,忽而便委屈了起来,鼓着脸颊道,“我家离这里很远的,要走好久好久” 徐澈道“世子醉了,燕王府便在”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萧虞口中的“家”,定然是指的燕京的那座王府。 他心头一软到底还是年少啊 “不如,下官送世子回府”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是鬼迷心窍了。 明明在这种非常时期,他作为卫国公之子,是不应该与这些王世子们走得太近的。 因而,话一出口,他心下已是后悔了。 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想这燕王世子答应还是拒绝。 “嘻嘻”萧虞得意地指着他,一字一顿,“口是心非” 这时,卫国公府的后门已经开了门房小跑出来,躬身道“二公子可算是回来了呃”他愣愣地看着几乎是欺在自家公子身上的少女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却是萧虞趁着徐澈心思被揭穿,满心尴尬之际,突然便欺身上前,纤薄透光的柔荑便抚上了他如玉般紧致白皙的脸颊。 “你怎么就这么好看呢”萧虞眸光越加迷离,喃喃道,“好看到好看到我好想咬一口” 徐澈一惊,连忙抓住她的手,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颊便如火烧一般,霞烧韵染,热得过分。 “世子”他低喝了一声,却是挣不开萧虞的手。 而就这片刻间,萧虞的思维却又转到了新的地方,似是自语,又似似是在询问“你说,这世间之人,为何就有那么多这样那样的欲望” 徐澈定了定神,答道“人心不足,自古如此,世子既生于世间,和光同尘便是,又何必纠结” “和光同尘”萧虞眸光迷离地看着他,玉手无意识地摩挲,竟是漫上了他的耳朵。 徐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强忍住那股自脊柱升起的酥麻的感觉,问道“世子也有欲望吗” 萧虞笑了笑“孤自然是有的。但很多时候,如果实现心中所欲所需付出的代价太大,孤也会迟疑,甚至是退却。” 徐澈眸光一深,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下官原以为,世子这样的人,是不会迟疑的。” “呵呵,”萧虞笑着摇了摇头,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了徐澈,退了两步,仰头看天,“是人都会迟疑,我又有什么不同” 忽略心头骤然而起的失落,徐澈转身便走。但走了两步却又顿住,意味不明地说“或许代价并不如世子想象地那样大,世子何不遵从内心,搏上一搏或许,这才是天意” 而后,他便再不迟疑,信步而去。他的随从也都跟着他进去了,门房朝萧虞行了礼,便也进了门。 而后,黑油门便缓缓合上了,将萧虞隔绝在外。 “世子” 见她望着那道门久久不语,红鸾忍不住喊了一声。 萧虞蓦地一笑,喃喃道“今日,倒是有些意外之喜。” 此时再看,她眸光清亮,哪里还有半分醉色 “世子”红鸾不明所以。 萧虞却不打算解释“走,回去。” 或许,事情也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糟糕 再看看,再看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外祖母 不同于徐澈深夜回府要走后门,以免扰了父母休息,萧虞作为燕王府如今唯一的主人,哪怕是这个时候回府,那也是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去的。 这一回,留在门房处等她的却不是于长史,而是萧璇。 自入京后,萧璇就负责管束统领三千甲士。在萧虞不在府中时,一些以于长史的身份处理不了或是不合适出面的事情,也是萧璇顶上。 因而,这会儿看见他,萧虞便知今日是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待大门合上,萧虞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阿旋哥,怎么回事” 萧璇走在落后她半步的地方,低声道“今日晚间的时候,瑞王世子派人给你送了东西。” 看来,不同寻常的,是这东西了。 萧虞便问“什么东西” 萧璇道“是两盒香料,西域特产的迷迭香和雪霁香。” “哦”萧虞眸光一转,又问道,“那送东西的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有的,”萧璇回想了一下,道,“那人说这香料在兰郡虽也珍贵,但于瑞王府不过唾手可得。想不到,到了京城却真成了稀罕东西了他们世子爱香如命,却是一日也少不得呢” 萧虞秀眉微动,许久,笑了起来“这也真是他的性子。”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书房。那两盒香料就放在萧虞的书桌上。萧虞上前,打开其中一盒,立时便有一股雪霁天晴般清寒淡泊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雪霁香。 萧虞看了看,那些香料都是炮制好的,制成了拇指肚大小的丸子。在盒子的一角,还放了一个银制的镂空五蝠留香球。她提溜起来晃了晃,发出了清脆的“铃铃”声。 她转头对红鸾道“收好了,明日便用这雪霁香。”说着,顺手磕上了盒子。 “是。”红鸾应了,上前抱起两盒香料,退了出去。 萧璇问道“阿虞,你说他这番意思,究竟有几分是真” 这瑞王世子来这么一出,分明就是告诉萧虞,他不喜欢京城,想要回到兰郡封地去。同时也有询问萧虞想法的意思。 萧虞抿唇一笑,道“这都不重要,就算全是假的,于我又有什么关系” “也是。”萧璇点了点头,又问,“那要怎么回他” 萧虞想了想,道“咱们来京的时候,不是带了几条羊绒里子的斗篷吗你收拾两条适宜他用的,明日一早派人给他送去。唔” 她沉吟了一下,笑道“就回他此物于京城价高千金,于上谷郡却是随处可见。京师繁华,却是居大不易呀” “行,我明日一早便派人去。”萧璇点头应了,却又问道,“不过,你对那天下至尊之位,就当真没有半点儿心思” 萧虞神色一淡,叹息道“若说真的没有,那肯定是假的。我亦是武帝血脉,又岂会没有君临天下的心思只是目前来看,胜算太低,而代价太大” 萧璇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一门心思返回燕京就是了。” 萧虞失笑“怎么,阿璇哥也不喜欢晋城” 萧璇撇了撇嘴,抱怨道“这帝都是比咱们燕京繁华,可我在这总觉得拘束得慌。毕竟,燕京才是咱们的家呢” “你说的对。”萧虞正了神色,“梓园虽好,终非故乡。燕京才是咱们的家。” 若不然,一同入京的王世子有四个,为何其余三个都只带了一千护卫,只有她一个足足带了三千甲士 只因那三个血脉虽也远了,却到底是文帝一脉,只她身份特殊。 说不得,这次择储之事,至尊事先看好的就在那三人之列。至于她这个燕王世子,若只是陪着走个过场还算好的,怕就怕至尊还有别的念头。 不行,无论如何,不能坐以待毙 萧虞眸光一凛,心中的念头越发坚定。 这时,萧璇劝道“阿虞还是快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去拜访长兴伯呢。” 因着心念坚定了,萧虞觉得轻松了许多,笑着点头“我知晓了,阿璇哥也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萧虞回了鹰扬殿,萧璇则去了将士驻扎的南院。 长兴伯陈氏,说来也是军功起家的勋贵。只是头一代长兴伯却不是在开国时获封,而是在景帝朝动乱时,作为坚定的保皇党,于梁贼落败后由景帝所封。 这一家子在勋贵里算是比较另类的,从不拉帮结派,反而是一门心思纯臣,时时刻刻都坚定地站在至尊身后。 作为坚定的保皇党,长兴伯府历代都极得天子信任。 若不然,萧虞的外祖母颜之言作为侯爵的遗孀,再嫁也不会择了这么个门第低的。 要知道,颜之言的长女已经继承了虞候之位,而次女也已经是燕王妃了。她身上的人脉,反而比当年云英未嫁时更多、更硬。 萧虞是用过早膳之后才出发的,到长兴伯府时不早不晚,足够人家收拾妥当了。 而长兴伯府如今当家做主的,仍是颜之言的第二任丈夫,也就是老伯爷陈恒,且她自己身体也还硬朗。 萧虞跟着长兴伯世子陈律与小舅舅陈规入府之后,便一路到了老伯爷夫妇万年所居的荣庆堂,先拜见了坐在上首的外祖母颜之言。 “快,扶起来,扶起来”颜之言激动极了。 小舅舅陈规连忙上前扶起萧虞。 “多谢小舅舅。”萧虞颔首致意。 这时候,一直避在一旁的长兴伯陈恒才来与萧虞见国礼“下官见过燕王世子。” “老伯爷不必多礼。”萧虞抬手虚扶,笑意吟吟,“阿虞今次前来,便是代母亲拜见外祖母,探望小舅舅的,咱们就不要顾及其他的啦” “那就多谢世子了。”陈恒起身,笑得慈祥和蔼,“你外祖母成日里和老朽念叨王妃与世子,世子可要好好陪她说说话。” 萧虞道“那是自然。” “好,好,”陈恒满脸的欣慰,“老朽还有些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老伯爷慢走。” “世子不必送了。”陈恒连忙制止了萧虞,转头叫住长子陈律,“阿律也来。” “是。”陈律应了一声,对萧虞拱了拱手,跟着父亲出去了。 而后,荣庆堂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个血脉至亲。 颜之言急切道“阿虞快上前,叫我好好看看” 因着萧虞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再嫁了,自然也就无缘到燕京去替她庆祝满月与周岁。 而燕王妃身有上谷相之职,便是燕王殿下多次入京,她也未有随同。颜之言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二女儿了。 今日乍然见了次女血脉,她自然激动,想要好好看一看。 萧虞听话地上前,坐到了外祖母身侧,任她戴了老花镜仔细端详。 在颜之言端详萧虞的同时,萧虞也在看她。 对于这个外祖母,萧虞也从母亲那里了解过不少。 颜之言出身聆候府,是个标准的纨绔,人物大才,胸无大志,只胜在玩闹有分寸,从不闯大祸而已。 她与老虞候的婚约是自幼定下的,属于两个家族的联姻。而第二任丈夫陈恒,却是他们自己看对的眼。 若不然,她也不会在四十岁高龄上,冒险又为陈恒诞下一子,也就是陈规。 颜之言盯着她细细看了许久,突然失望道“不像,不像” 萧虞便知,她是说自己长得不像母亲。 一旁的陈规道“世子生的怕是随了燕王殿下。” 颜之言闻言,又看了看,回想了一下燕王殿下的容貌,点了点头“是随了燕王殿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萧虞笑嘻嘻道“生女肖父嘛,多正常”这副又乖巧又调皮的模样,一下子就吹走了颜之言所有的愁绪,开怀大笑。 “哎呀呀,外祖母可算是笑了”萧虞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的劫后余生,“若不然,待回了燕京,母亲知晓我惹了外祖母伤神,非的拔了我的皮不可” “你呀,你呀,”颜之言的笑意更是止不住了,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方才看着稳重得很,这会儿怎么又成了皮猴儿了” 萧虞瞪大了眼,大呼冤枉“外祖母,这怎么能怪阿虞呢是老伯爷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一个小辈,在长者面前,哪里敢造次啊” 颜之言虽然一辈子不靠谱,却也知晓,萧虞之所以肯喊陈恒一声长者,自认一句晚辈,皆是因爱重自己这个外祖母的缘故,心头更是慰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宫里来人 等萧虞从长兴伯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这个时候,两个时辰的午朝已经结束了,萧虞出门,恰逢世子陈律散朝归来。 陈律与虞候贺兰佳差不多大,今年四十有三,在工部任职,执掌器械司,主管兵器的锻造与分配。 虽然因着边境藩王一个比一个彪悍,大晋国内已承平日久,但陈律这个职务仍然是个要职,非至尊心腹心腹不可。 萧虞告辞,颜之言命幼子陈规相送,他们三人在大门口相遇。相互见礼过后,陈律便退避一旁,请萧虞先走。 萧虞浅笑颔首,带着红鸾往候在府外的随从处走去。而陈规便在陈律身边停了下来,一同目送萧虞。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陈律似是迟疑了一下,低声而迅速地对萧虞道“至尊今日呕血。” 萧虞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无论是步伐还是神色都没有变动分毫,从容地走到侍从身边,拉过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陈规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看了看远去的萧虞,又看了看正自捻须微笑的大哥,尚且稚嫩的脸上满是疑惑“大哥,爹不是说了,不许你随意透漏至尊的消息吗” 陈律回身,看着这个明明只比燕王世子小一岁,却单纯地像个小孩子的弟弟,心里第无数次叹息你说,都是一个娘生的,虞候那样睿智,燕王妃亦有治世之才,怎么到了小弟这里就什么都不剩了呢 “走,跟为兄回书房,我与你细细分说”陈律拉着自家傻白甜的小弟,准备开始第一千零一次说教。 说来也是虐,陈律已经年过不惑,却是膝下空空,与妻子成婚多年,半点儿骨血都没得。 幸而,后娘给他生了个弟弟,年龄小得够做他儿子了,他倒也不怕长兴伯府就此血脉断绝。 但没过几年,陈世子就发现自己放心的真是太早了 他这个弟弟,简直就是个天生的傻白甜,属于怎么都染不黑的那种。 陈世子“” 多次教育失败之后,陈世子无语凝噎。 不行,还得继续 入京的第一日,萧虞拜见了至尊; 入京的第二日,萧虞拜访了姨母; 入京的第三日,萧虞拜访了舅舅。 这三人都是必须拜见的,萧虞一一见过之后,便算是完成了入京初期最大的目标。 原本吧,暗她出发前的想法,入京之后一定要好好见识一下帝都的繁华和京城脚下的纨绔子弟。 可如今么 哈哈,她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地闭门读书习武的好。 于是,第四天一早,萧虞略收拾了一下,便换了一身束袖棉袍,来到了南院,和陪她赴京的将士们一同操练。 在燕京之时,这是常有的活动,以至于这段时间看不见她,众将士还挺不习惯。 她到的时候,众人已经沿着院墙跑了五圈儿了。萧虞有点儿羞愧这才安逸了几天,便起得晚了,日后定不能如此。 不知是谁先看见了萧虞,喊了一声“世子来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众将士脚步不停,口中纷纷喊道“世子” 萧虞点头致意。 正在前后巡查的萧璇听到动静,喝了一声“专心操练” “是。”众人齐声应了,跑得更起劲儿了。 萧璇这才放慢了脚步逐渐停了下来,走到萧虞身边,问“今日里没有别的安排” 萧虞道“若是不出意外,最近都不会有什么别的安排。” 这时期敏感,别说她自己不乐意出门,别人也还不乐意邀请他们这几个人呢 “好了,别说这个了,我倒是好久不曾和大家一起出操了。走,走,走,跑两圈儿。”萧虞笑着推搡着萧璇,两人一同混入了队伍之中。 一时之间,整个南院都被飒踏的脚步声充斥。 在将士们跑完五十圈之后,萧虞领着两千男兵演练刀盾,萧璇则领着一千女兵演练枪法。 他们演练的招式皆是沙场对敌所用,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经过前人千锤百炼之后总结出来的最适合战场的,简单得略显粗暴,却很是实用。 萧虞惯用的兵器是红缨枪,但横刀也能用,至少带他们操练是半点儿问题都没有的。 待演练完毕,天已大亮,南院的门被推开,十几辆装着馒头、大饼和肉汤的大车被人推了进来。随着饭菜的香味儿扩散,消耗了大量体力的众人肚子里都闹起了革命。 萧虞笑着一摆手“先吃饭。” 装饭食的大车就靠墙根放着,众人很自觉地排队,觉得自己能吃多少,就拿多少。 萧璇端了一个大木盘,甜味和咸味的炊饼装得冒尖儿,转身递给萧虞“拿着,我去端点儿汤。” 汤是羊肉汤,肉都切成了巴掌大的厚片,每人都能分两块儿。萧璇一手端了一碗,招呼萧虞找了个空旷点儿的地儿,两人席地而坐,吃饼喝汤。 萧虞咬了一口羊肉,便道“咱们带来的羊吃完了” 萧璇嘴里还衔着糖饼呢,闻言斜了她一眼,伸手把多余的糖饼拽出来,口中的咽下之后,便道“咱们才带了多少早没了这些羊都是从尚食局要来的。” 这本是常例,萧虞点了点头,又问“他们没刁难你吧” “这倒是没有,”萧璇道,“我是按照旧例给了钱的,一文也没少。再则,我好歹也是宗室子弟,那群女官、宦官哪敢真与我为难” 这却是大实话。 大晋宗室一向人丁稀薄,满打满算也就十王五公这十五脉,林林总总加起来,勉强才五百多人。 就这点儿人口,随随便便一个大点儿的家族都比不过。 因而,大晋对宗室一向优待,只要你别想不开举兵造反,不管犯了什么错,最重的惩罚连除爵都不会。 除爵那是造反的专用处罚。 但有一个人却是例外,那就是储君。 无论哪朝哪代,不能顺利继位的储君,都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死。 这一点儿,大晋皇室也不例外。 因而,听了萧璇的话,萧虞便没再多问。两人解决完了木盘中的饼,喝完了汤,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吃完了。 送膳的人收走了木盘和汤碗,将士们迅速清理了一下略显狼藉的院子,萧虞又带着大家演练了一下军阵,待消化地差不多了,便开始了众人最喜欢的重头戏对阵。 三千人分成了三十个小队,没队都有枪兵与刀盾兵,任他们自由结合成学过的每一种对敌阵法,从两队对阵,到多队混战。 虽然面对的不是敌人,不必真的以命搏杀,可这些战场上不知走过几遭的甲士们的凶狠却是半点儿都不拉。 当宣旨的女官被领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燕地将士,当真悍勇”女官赞叹道。 领路的于鹤笑了笑,道“姑姑稍带,容在下前去通报。” 那女官道“大人请。” 这两人一个宫中的内宦,一个是王府的属官。虽然一般来说,内宦侍奉天子,天然就要比王府属官高那么一级,但于长史是正五品,那女官是从五品,两人也算是持平了。 因而,燕王府里长史亲自迎接是给足了女官颜面,女官也不敢拿乔,双方一路上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世子,世子。”于长史上前,喊了两声。 萧虞回过神来,低声问道“怎么了,长史” 于长史指了指那女官,低声回道“宫里来人了。” 萧虞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发现这还是位熟人,就是她夜宿宫中那夜,替她值夜的哪位荀姑姑,好像是叫做荀煦的。 她接过于长史手中的布巾擦了擦脸和手,步履款款地走过去,展颜一笑“原来是荀姑姑。” 荀姑故拱手施礼“下官见过世子。” “诶,姑姑快别多礼了。”萧虞一把扶住,拉着她的手笑道,“这里杂乱,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姑姑前厅奉茶。”说着,拉着她就走,回身吩咐于长史,“把孤带来的红麻茶沏了来,请姑姑尝尝。” “是。”于长史应了,就快走几步,先二人出去了。 萧虞拉着荀姑姑,边走边道“姑姑有所不知,这红麻茶乃是西域某绿洲中的特产,虽比不上中原名品,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荀姑姑笑道“那下官就偏了世子的好茶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赏赐 红麻茶其实并不是茶叶,而是某绿洲中特产的一种类似于天麻的红色植物。当地人取其叶烘培,当做茶叶饮,清火去燥、止咳润肺,非常适宜秋冬二季饮用。 待萧虞拉着荀姑姑到了待客的前厅时,于长史非但备好了茶,更摆好了香案。 荀姑姑见了,心里感叹一番这燕王世子的谨慎,觉得燕王府对至尊当真是敬重爱戴,不肯有丝毫怠慢。 作为至尊的死忠,荀姑姑看向萧虞的目光更加和善了,温和地说“不必如此麻烦的。” 萧虞只笑不语。 别的不说,单看候在厅外那几排抬箱子、端托盘的宫人,便知晓这是至尊发了赏赐下来。 按照惯例,萧虞不仅要隆重迎接,事后还要到午门拜谢。 “礼不可废。”萧虞只说了这四个字,便笑着道,“姑姑先坐下休息片刻,饮杯清茶,待孤沐浴更衣过后,再来拜领。” 她对至尊如此恭敬,荀姑姑又岂会阻拦 好在于长史素来稳妥,待萧虞回到鹰扬殿时,红鸾已经备好了热水,兑好了精油等物。 萧虞洗漱过后,换了素袄红裙,裹了件苍绿色缎面的羊绒里子斗篷,用玉簪挽了头发,便又赶回前厅接旨。 说来,她这素袄红裙也是常服的规制。袄以雪锻为面,背上绣了只展翅高飞的金凤,几条凤尾舒展着自左腋下穿过,在胸前露出一截。 红裙之上则是金线勾勒出了层层叠叠的牡丹,行动间流光溢彩。乍一看,那牡丹竟似活的一般。 凤凰是瑞兽,又是百鸟之王,牡丹亦是花中之冠。鉴于女子多爱美,多年来皇室中的常服规制就越发松泛,只要选色不出五正色,图案够高大上,其余的随意 这都立国多少年了,别说宗室女子了,便是男子们的常服,也早跳出当年的框架,随着个人喜好,愈发地放飞自我了。 对此,朝臣们也不是没有提过意见。但至尊听闻之后,笑着说“无伤大雅。”甚至隔天就叫人照着做一件穿上。 他们还能如何 只得不了了之了。 谁还真会闲的没事,和这群宗室死磕到底 要知道,自康帝朝科举制推行成功以来,人才不要太多。你不干正事,有的是人乐意替你干 言归正传。 萧虞到了前厅,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跪下,恭敬下拜“臣燕王世子萧虞听旨。” 而后,荀姑姑展开黄绢玉轴的圣旨宣读。开头是套路的一顿梦夸,从萧虞的品格端方,到她文武兼备,反正是什么好说什么,夸得萧虞都几乎以为这是在反讽了。 夸完之后,略做总结,说明至尊的赏赐不是无缘无故的,都是因为以上原因。 到最后,才是重头戏,一连串的物品单子。 其实,皇室的赏赐嘛,来来回回就那么些花样。燕王作为戌边的藩王,是每年都会有天使专门到燕地搬赏的。 另外,燕王作为宗正,每三年一度的皇室祭祀,他也是要进京的。而每次入京,至尊也都会再赏一次。 总而言之,这些东西,萧虞是见得多了,根本就不觉得稀奇了。她百无聊赖地听着,甚至还有闲心估算了一下光是物品清单,荀姑姑念了就有一刻钟。 啧,这可真是大手笔呀 待荀姑姑念完了,将黄绢一合,扬声喊出了最后一句“燕王世子接旨。” “臣领旨,拜谢至尊”萧虞再拜,恭敬地接过,这才起身,将圣旨递给了候在一旁的于长史,由他捧去供奉。 荀姑姑笑眯眯地说“世子,至尊说了,虽然离了燕地,但帝都也是世子的家,叫世子安心。至于年节里的用度,至尊已吩咐了六尚,不必世子操心。” “那敢情好,”萧虞笑道,“还是至尊慈爱,想着我们。这下子,孤与几位堂兄、堂姐就不必为着过年手忙脚乱了。” 手忙脚乱什么的,不过是托词。毕竟,几个王世子身边都跟着长史呢,何用他们事事亲为 远的不说,就说近在眼前的“过年”这一件事。萧虞这边还没回过味儿来呢,于长史就已经将需要走年礼的人家列成了单子,呈到了她面前。只等王府这边彻底安顿下来之后,便可以进行这项人情往来活动了。 萧虞之所以这么说,无非就是变相地问一问今日这赏赐是几位王世子都有呢,还是单她一人有呢 荀姑姑依旧笑眯眯的“几位世子初次离家,至尊身为长辈,自然要多照料几分。” 那就是都有了 萧虞放心了几分只要不是她特立独行就好。虽然,她已经准备干一点儿特立独行的事,让帝都的这些朝臣知道选她做储君绝不是什么好选择了。 坐以待毙什么的,从来都不是燕王世子的风格 旨意传达到了,赏赐也送了,荀姑姑不敢耽搁,当即就向萧虞告辞了。 萧虞顺手从刚得的赏赐里抓了一把金果子,塞到了她的手中“辛苦姑姑了。” 虽同样明白至尊的心思,荀姑姑的反应却与郑麟截然相反。她很自然就接过了那些金果子,低声道了句“多谢世子赏赐。” 目送她离去,萧虞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却又徐徐勾起“都是聪明人呐” 她转过身来,询问于长史“于长史怎么看” 于长史道“这位荀女官,似是有意亲近世子。” 萧虞嗤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单对孤这样呢,还是对着所有王世子都是如此” 于长史反问“这与世子又有什么关系” 萧虞心头一凛,自嘲一笑“看来,却是孤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她原以为下定了决心之后,就当真能对至尊之位毫无留念。可她刚刚的反应却告诉她想要抗拒这天大的诱惑,她还需再接再厉 于长史道“若世子实在放不下,搏上一搏也无不可。” “不、不、不,”萧虞连连摇头,“孤不能拿燕王府去博。” “算了,”她吸了一口凉气,道,“把这些东西都收好,孤这就去午门谢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主张 长兴宫一共有四个宫门,分别是位于正东的正阳门,位于正西的西华门,位于正北的神武门和位于正南的午门。 人常说“坐北朝南,殿宇连天”,既是在描述皇宫建筑的恢宏大气,也是在间接承认大晋统治的正统。 因而位于正南的午门又叫正门,臣子上朝都是从此门而入。 而东方向阳,为日出之所,有欣欣向荣之意。因而凡是藩王入京,都要先从正阳门入宫陛见。 萧虞选的这个时机很巧,她到午门的时候,正是重臣门入宫参加午朝的时候。 而王世子到午门,自然有人通报给了至尊。 彼时,萧澄正在更衣,闻言微微一怔,继而便摇头失笑“罢了,来都来了,就一块儿到宣威殿听听政吧。” “是。”郑麟低声应了,转身吩咐小圆子,“去请燕王世子到宣威殿。” 小圆子领命而去,一路小跑,总算是在萧虞走远之前截住了她。 “世子,至尊有召。” 萧虞拉住缰绳,下马回身,问道“何事” 小圆子道“至尊言,午朝快到了,世子既然来了,就一同来听听政吧。” “原来如此。”萧虞将缰绳扔给红鸾,道,“那你就在宫外候着,等孤散朝。” 小圆子笑道“世子,请吧。” 萧虞拢了拢斗篷,跟着他进了宫门。走了一段路之后,她似是按耐不住了,问道“最近朝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小圆子推拒了她塞过来的珠子,却是低声说了句“刑部事发。” 萧虞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几乎每一个王朝都是初期政通人和,政治清明,后期就会有种种不可告人的内幕诞生。 只因,人的贪欲都是无止境的,有了权就想有钱,有了钱还想要更大的权力。 虽然景帝朝趁机肃清过一回,但又经历了元帝与宣帝两朝,故态复萌,不过是早晚的事。 萧虞虽一直在燕京,但对京城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其中这刑部之中的死刑犯花高价找人代死的事,也不新鲜了。 只是,敢干这种事的不是高官就是勋贵,别说是鞭长莫及的藩王了,便是至尊,也有些束手束脚,就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都要过年了,这事却突然爆出来了,却又是什么道理 难不成,那些犯事的是想借过年见血不详这种借口,将此事揭过了不成 可千万别觉得这是异想天开,这些朝臣的脑洞经常让人膛目结舌,眼界大开。 忽的,萧虞想起了昨日里陈律对她说的那句话。 “今日至尊呕血。” 萧虞心头一震,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揭开这个盖子的不一定是朝臣,也有可能是至尊 若是至尊当真年命不永,那他就极有可能想在大限之前将朝堂肃清一番,以便新君亲政。 特别是,这个新君还不是他自己的亲骨肉,名不正,言不顺。 若真是如此,她到底该不该掺和 正胡思乱想间,宣威殿已经到了。 “世子,到了。”小圆子低声提示。 萧虞点了点头,信步踏进大殿之内。 “世子”一个熟悉的声音略诧异异地想起。 萧虞巡声望去,却是坐在左侧第四位的徐澈。 参加午朝的,不是朝中重臣,就是至尊心腹。至少,像她姨母这种闲置的勋贵,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反倒是长兴伯世子陈律,此时正随着众人一起起身与她见礼。 “各位大人不必多礼。”萧虞连忙回礼。 待寒暄过后,萧虞抬眸看向先前喊了她一声,便眼观鼻鼻观心,正经严肃的不得了的徐澈,唇角勾出一抹恶略的笑意,抬步走了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徐大人,别来无恙” 徐澈再次起身,拱手施礼“世子。” 这是在避嫌 萧虞微微一怔,神色微冷,敛了笑容淡淡道“孤别无他意,只是来找徐大人道谢的。徐大人,多谢提点。” 说完,便神色淡淡地走到了右侧最上首,解下斗篷,在齐国公让出来的首位上坐定,目不斜视,静待至尊。 数次相遇,这还是她头一次对他这般冷淡,徐澈不禁一怔,随即便苦笑起来这位世子坑起我来,还真是不遗余力呀 他瞥了一眼左侧最上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卫国公,觉得今天回去之后,是不要想着轻松过关了。 转过头再看看诸位公卿那自以为了然的神色,徐澈心头更苦。 看来,一时半会儿的,他是别想摆脱燕王世子党的标签了。 不多时,随着郑麟的一声“至尊到”众人皆起身恭迎。 萧澄着一身青色绣盘龙常服,自内殿而出。 “参见至尊。”萧虞随众人一同下拜。 萧澄在上首坐下,抬手虚扶“别多礼了,都起来吧。” 午朝不比朔望日大朝严谨,至尊叫了起,众人也都顺势起身了。 而后,萧澄便含笑看向萧虞,和蔼地问“阿虞是第一回参加午朝吧” 萧虞正在不着痕迹地观察萧澄的面色,见其面色红润,不似传言那般,心下一定的同时,也不禁疑惑丛生。 到底是陈律诓她,还是另有隐情 还不等她多想,便听见了萧澄的问话。她连忙收摄心神,笑着答道“的确是第一次,乍然与诸位肱骨上卿平起平坐,阿虞不甚惶恐。” 萧澄哈哈一笑,道“无妨,左右你还年轻,就多听听,多看看。便是一时失言,说错了什么,诸位爱卿也不会与你计较的。” 萧虞立时便顺杆往上爬,回身对在场众人拱手“那就请诸位大人不吝赐教,多多包涵了。” “不敢。” “不敢。” “” 能坐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是棒槌。无论心里如何想的,众人面上都是一副大度又惶恐的模样。 得了众人的准话,萧虞微微一笑,便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实则继续暗暗观察萧澄。 萧澄也不废话,直接便道“有何要事,速速奏来。” 他话音刚落,坐在徐澈下首的一个中年男子便起身,奏道“臣要参齐国公纵容族人不法,以重权携重金,买犯人替死,使杀人者得脱。此举无视我大晋律法,视至尊威严如无物,实在罪不容恕,望至尊严惩不怠,以正朝纲” 就在这中年男子出列的时候,被派到萧虞身侧的小圆子便低声对她说“世子,这是左都御史李湛大人。” 萧虞点点头,表示明白左都御史是从三品,若非职务特殊,也是到不了这里的。 李湛说的是慷慨激昂,痛心疾首,仿佛若不严办了齐国公,大晋就要亡了一样。 反观齐国公顾亭之却只是适时地露出了诧异之色,等到李湛说完,才起身道“至尊,此事臣当真不知。还望至尊下令明察,若真有此事,臣绝不包庇,定亲手诛了这等目无王法的不肖之人” 于是,李湛的一拳便如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全无着力之处。 可他却半点儿也不着脑,只是道“但凭至尊做主。” 见他如此反应,齐国公心里“咯噔”一声,直觉此事无法善了。 萧澄却是转头询问萧虞“此事,阿虞怎么看” 而一直观察萧澄的萧虞,此时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 那就是在萧澄再一次转头看向她的瞬间,她发现,萧澄脸颊和而后的肤质有些许的不同。 发现了这处破绽之后,再看萧澄的脸,她就看出来了,萧澄的脸上分明是涂了脂粉。只是涂抹的手法极其高明,若非是似萧虞这等特意观察的,根本就看不出来。 再者,除了她这等胆大包天的,谁又敢一直盯着至尊看呢 垂眸掩去眼中异色,萧虞并未如朝臣般起身,而是就坐在椅子上奏对“邢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我大晋虽是以孝治国,却也是依法治国。究竟如何,查明之后,大晋律自有公断。” 李湛立时道“世子所言有理,还请至尊下令彻查” 齐国公虽心头有些湍湍,但他自认嫡支之中并无此等不法之徒,便也掷地有声地说“还请至尊下令彻查” 而除了这两个当事人,在场的其余大臣俱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这件事的风波暂且波及不到他们,他们的注意力自然就分散到了其他地方。 比如观察燕王世子这位储君候选人。 而他们之所以皱眉,皆是因为萧虞方才所言透漏出的政治主张。 太过刚并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王道 “说得好”萧澄却满脸严肃地称赞了萧虞,“君无为,而法无不为。既法已行行,那便不可因一人而废止。若不然,何以治天下” 齐国公心头一跳,连忙道“至尊圣明。臣请协理此案,务必尽忠职守,以报天恩,以谢天下” 他嘴里说得大义凛然,心里却是有苦说不出。眼见至尊是打定了主意严惩了,与其坐等别人宣判,不弱自己动手。至少,他能保证不扯出萝卜带出泥。 如今,只盼他这张老脸在至尊着还有点儿份量,准他所请了。 上首的萧澄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准卿所奏。令,既然刑部涉案,此事便由大理寺主理。” 坐于萧虞下首第四位的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子起身,与齐国公一同应诺。 听闻耳边小圆子介绍“这位是大理寺卿曹硕。”萧虞扭头一看,但觉眼前一亮。 这位曹大人的相貌生得实在是好,真真是眉眼如画,清秀绝伦,又自带一股孤芳自赏的兰竹之气,令人不敢亵渎。 这件事便暂时告一段落,萧澄又问“卿等还有何事” 下首一片静默,一时并无人再奏事。 说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马上就要冬月二十三了,就算真的有事,谁又会挑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就在萧虞以为今日的午朝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左侧最下首有一人霍然起身“臣有本奏。” 萧澄道“靳卿有事,不妨奏来。” 小圆子低声道“这位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靳迪。” 这位靳学士已经是个老头子了,须发花白,精神却极好。他起身往那儿一站,就有股刚正之气扑面而来。 萧虞心道这必是个正身之士 她不禁肃然起敬。 这朝中碌碌之辈繁多,有几分才能的,仰禄之士又占了大多数。那种为了自己心中的道义可以舍弃所有的正身之士,少之又少。 却不知,这位靳学士有何事奏 靳迪道“至尊日前曾命荣尚书主持明年春闱,臣以为荣桂此子品性不端,不足以为天下学子表率” 荣桂就是现任的刑部尚书,也是一个熟谱精义的饱学之士。 按理说,一部天官这样的重臣,理应在座才是。 可不巧的很,这位荣尚书前两日雪地里惊了马,把腿给摔折了。而至尊又不曾点两个侍郎中的任何一位,今日午朝,刑部竟是缺席了。 若不然,方才之事,刑部也不会一句辩解都没有。 荣桂主持明年春闱,本是至尊钦点。且这个时候,刑部只是涉案而已,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在坐的公卿又岂会不知若是有了这么大的污点,荣桂就不宜再主持春闱 但他们一时拿不准至尊的意图,不敢轻易开口而已。 可靳迪在翰林院待了一辈子了,平日里一心做学问,于政事上虽没什么建树,却最是见不得科举之事上参杂太多的政治博弈的。 虽然他也知道完全杜绝是不可能的,可似荣桂这种的,能杜绝他一定尽力。 而既然有了第一个开口的,在场的其他人也就放开了顾虑,各抒己见。 当然,因着各自的立场和想法不同,支持反对也就不一而足。 总而言之,支持荣桂的人不一定是和他交好或相信他清白的;支持靳迪的也不一定都是荣桂的敌对势力或认定了其有罪的。 对此,萧虞是冷眼旁观,绝对不参与。 一群人争执了半天,最终还是靳学士超长发挥了嘴炮技能,将支持荣桂的一群人怼得哑口无言,这才精神抖擞地对萧澄拱手“请至尊圣裁” 萧澄似是早有预料,老神在在地说“既然众卿都没有异议,那就裁撤了荣桂春闱主考一职。令,命其协理刑部一案,将功补过。” “至尊圣明。”靳学士立时开口,将此变成了既定的事实。 其余人不管心里如何想的,到了此时,也不得不应了。 而后,众人又讨论了一下何时封笔,次年又何时当值,便结束了天启十年的最后一次午朝。 是的,最后一次午朝。 按照旧例,今年并不是宗室大祭之年,腊月二十三日,上到至尊萧澄,下到各部天官、堂官,都要封笔过年了,只留推官每日里轮值。 而按照惯例,腊月里是不奏大事的,这午朝在冬月便结束了。待到腊月十五,最后一次大朝会后,这一年便彻底封笔了。 待众臣散去,萧澄领着萧虞回披香殿用点心,顺便问一问她头一次听政的心得。 对此,萧虞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这些朝臣,倒是个个大胆。” 这话可以说她是年少气盛,可有了她在午朝之时的那一句“邢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萧澄便知,她这话并不是一时义愤之语。 她是真的这样想的,这群朝臣的表现,很不符合她的预期。 萧澄道“自古明君,皆善于纳谏。不以善言而喜,不以恶言而怒。臣子的意见,还是要听取的。” 萧虞扯着嘴角笑了笑,应道“是。”可心里却很是不以为意。 萧澄一看,心里的念头便又有些蠢蠢欲动,问道“怎么,你不服气” “不敢。”萧虞道。 “哦,”萧澄笑问,“不敢那就的确是心有不服咯” 萧虞笑而不语。 到底还是年少啊,心思藏得还不够深 萧澄暗暗失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与朕这个叔父说说,又有何妨便是说错了,朕还能削了你的爵位不成” 这倒也是,大不了就是被赶出帝都嘛,这还正合了她的意呢 至于这话若是真传出去了,朝臣们会怎么想,就更不在萧虞考虑范围之内了。 反正她的目标又不是太和殿里的那张椅子。 “那阿虞便直言了” 萧澄笑道“畅所欲言即可。” 萧虞道“明君固然要善于纳谏,可臣子却也不能因此而失了分寸。呵,说到底,那些关于明君当如何的言论,皆是前代先贤的理想状态。而所谓先贤又是何人皆臣子也” 既然是臣子,他们的言论,自然是站在臣子的角度上的有感而发,并企图以此来束缚君王,达到他们自己理想中的政治目的。 哦,对了,这还有个极好听的说法 致君尧舜上。 若是君王当真按照这种标准要求自己,到最后,就难免成为为臣子操纵的傀儡、成为太和殿上的一个摆设、成为一个活的印玺 萧澄听得暗暗点头,又问道“那么,照你的说法,这些先贤传下来的东西,皆是无用之物了” “自然不是。”萧虞理所当然地说,“用得着时,它们自然就是治世警言。若是用不着呵呵” 那就全当圣贤放了个屁 萧澄眼中闪动着别样的光彩,追问道“那依你之见,何为王道” 萧虞一时说得顺嘴,听见他问,脱口便道“独视、独听、独断。” 萧澄点点头,道“好。” 而后,他缓缓一叹,道“只是,怕不为诸臣所喜。” 那正好 萧虞暗道我要的就是他们不喜、甚至是惧怕我上位。到时候,不必我多做什么,自然就有人不遗余力地帮我返回燕京。 但这话她是不能当着萧澄的面说出来的,萧澄毕竟是至尊,当着他的面表示对皇位的避之不及,这不是找抽吗 于是,她冷笑一声,道“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他们喜与不喜皆不重要,只需顺服便是” 萧澄心里十分赞同,面上却是摇头叹息“罢了,不说这个了。对于今日讨论的刑部一事,你怎么看” 说到这个,萧虞便蹙眉“此事前朝时便有,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利字。正如太祖所言,只要有了足够的利益,任何人都敢冒任何风险。只是,此风断不可长,必须严查严惩。” 当年立国之初,武帝定俸禄时,便比照着前朝,以两倍发放,其目的,就是为了“高薪养廉”。 初期,中央、地方的各阶官员也的确是感激涕零,兢兢业业、清清白白。 可是,人的贪欲总是无止境的。窝头能填饱了肚子,便想着吃白面、吃肉,乃至山珍海味;粗布能遮蔽了身体,便盼着能穿细布、穿绸缎,乃至绫罗锦绣。 这样一来,原本足够全家人吃用,甚至还每有盈余的俸禄,便逐渐显得捉襟见肘。以往嗤之以鼻的各类诱惑,也越加地难以抵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严君与仁君 “你说的不错,”萧澄叹道,“便是朕,内努之中多收了几钱银子,都想着再修个园子,何况朝臣” “但至尊御极十载,却没有多修一个园子。”萧虞道,“至尊乃天下之主,代天牧守,自该奉天下以养” “便是如此,至尊尚能克制己欲,身为臣子,却屡屡犯禁,更是罪不容恕”萧虞说的掷地有声。 莫说萧澄这些年是真节俭,便是他再怎么奢靡,萧虞也不会觉得他有什么错。 就像她自己说的,萧澄是天下之主,天下人都该来奉养他,他便是浪费些许又如何呢 但那些臣子就不可以了。 朝廷没有给你们发俸禄吗发的俸禄让你吃不起肉、穿不起绸缎、请不起仆人了吗 都不是。 那既然如此,你们就该清正廉洁、尽忠职守,乃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白了,这就是双标。 但想想萧虞的身份,若站在她的立场上,这样的双标,似乎也无可厚非。 对此,别人怎么想不知道,反正萧澄是挺赞同的。 他这一赞同,就顺手给萧虞派了个任务“这件事,你暗地里注意一下。虽然朕已经安排好了,却也怕万一。” 此事是刑部涉案,牵扯到了一众高官勋贵。萧澄命大理寺主理,又令齐国公与刑部尚书协理,为的便是最大限度地防止此事不了了之。 大理寺主管全国重案,各地有难以决断的奇案、惨案,都要报到大理寺来。真论起来,大理寺查案的水平,可比刑部要高一截。 且大理寺卿曹硕乃是寒门庶族出身,自来便与勋贵世家有龃龉,令她来处理关于勋贵的案子,她只会更严,不会松手; 至于齐国公,有他在其中,既是对勋贵的震慑,也是对曹硕的牵制,以防她借机牵藤连蔓,大肆打压勋贵; 另外,此事既然已经被人揭了出来,想要再捂回去是不可能了。刑部尚书荣桂若要保住自己,就势必不能包庇下属,甚至要查得更严 当然了,只要他不傻,借机去芜存菁,也不是不行。这端看他自己如何抉择了。 如此三方相互牵制,中间纵有磕绊,但却不怕半途而废,和稀泥不了了之了。 但世事无常,万一这其中牵扯到了三人之间共同的利益,难保他们不会联手压下来。 此事原属内朝政事,萧虞本是藩王世子,自觉不该插手的。但她转念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个机会,让京城这些人好好见识一下她的“霸道” 因而,她便顺势应下了“是。” 反倒是萧澄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玩笑道“朕原以为,你不会乐意插手呢。” “为什么不乐意”萧虞反问,“既然至尊有意,同为太祖血脉,阿虞又岂会无心” 这句话,她说得矜傲至极,但凡在位的位置坐得稳当,都不会喜欢这种直白的觊觎帝位之言。 可令萧虞失望的事是,萧澄却仿佛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大笑着赞道“好,就该有此志向” 萧虞惊疑了片刻,忽而面色微变难不成,至尊的病情当真已经药石无医 一时之间,她反而有些踌躇若真如此,这至尊之位,她燕王府也不是不可谋 打住,打住 萧虞啊萧虞,你既然已经做出了决断,就不要后悔。如此左摇右摆,哪里还像是你 她再次压下了心头那丝对帝位的渴望,只做未觉,微微一笑,眉宇之间锋芒毕露。 这时,一个小黄门悄悄在内殿门口探头探脑,郑麟眼尖看见了。 他眼见至尊正与燕王世子相谈甚欢,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内殿,把小黄门叫远一些,低声问道“什么事” 小黄门禀报道“是三位王世子到午门谢恩了。” 郑麟摆了摆手“行了,咱家知道了。”他顺手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儿榛子糕,笑着塞进那小黄门的嘴里,“你先下去吧。” 小黄门捂着嘴,呜呜啦啦地谢了,转身小跑而去。 郑麟又轻轻走了回来,低声唤道“至尊。” “他们几个也到了”萧澄却是早已猜到了。 郑麟道“是,几位王世子现都在午门外。” 萧澄道“既然来了,就都叫进来吧。说起来,朕还未给你们几个办接风宴呢” 后面那句,是对萧虞说的。 原本,她入京的那天晚上,宫中已是备好了酒宴的。但事有不巧,萧樗受了伤,此事只能作罢。今日既然聚齐了,便索性补上就是了。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郑麟退了出去,一面吩咐人去宣召三位王世子,一面吩咐六尚准备酒宴、歌舞。 萧澄又道“今日家宴,就摆在琅嬛水榭里。阿虞,咱们先过去,待会儿让他们几个也直接到那边儿去。” “是。”萧虞闻言,连忙起身上前,扶起了萧澄。 郑麟就在门口候着,肩與等物都是现成的,一听至尊要出门,他就吩咐下边的人抬了出来。 但萧澄却是摆了摆手,笑道“今日难得清闲,琅嬛水榭离这里又不远,朕就带着阿虞走走吧” 想到至尊的身体状况,郑麟有些迟疑,但至尊难得好兴致,他也不忍搅扰,便让人抬着肩與远远跟着,什么时候至尊走累了,随时都可以用。 琅嬛水榭是御花园里的一处名景,而御花园就在建章宫后。算起来,琅嬛水榭就在建章宫西南面的一个人工湖上,离建章宫约有二里地。 这二里地,对萧虞来说不算什么,若让她放开了走,也就是半刻钟的事。 但这会儿她一路扶着养尊处优惯了的萧澄,又心知他身体不好,自然不敢走快,用的时候也就多了。 好在今日里确实没有什么大事,两人一路走,萧澄一路上指着周围的建筑给她一一介绍,哪个是建国初期就有的、哪个是康帝时建的、哪个是景帝时建的、哪个是元帝时建的 萧虞听了许多,不禁问道“怎么,文帝时不曾修过宫室吗” 萧澄解释道“文帝时期,咱们萧氏的统治还不算太过稳固,文帝又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女主,难免就要比别的帝王更勤恳。据说那个时候,文帝一天里有九个时辰都是在理政,一辈子也没怎么出国京城,又哪有空关注宫室呢” “原来如此。”萧虞恍然。说起女主,萧虞笑道,“说起来,咱们大晋传到如今一共七代,倒是有四代都是女主天下呢。” 听她这么一说,萧澄也笑了起来“是啊。从前世人总说什么妇人之仁,用以描述人心慈手软。可是,待到真正女主天下的时候,世人才知,这妇人狠起来,男人是远远比不了的” 这话萧虞却不爱听了“手段狠辣,也不过形势所迫。若是可以,哪个天子不想做个万人称颂的仁德之君” 萧虞到底是燕王府娇养大的,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惯了,而大晋萧氏对皇族也的确够宽容。当然,也可能是今日里和这位天下至尊处得太久,他又太和蔼、太没有侵略性,令萧虞不自觉便展露了本性。 直到这一席话说完,她才露出些许懊恼这样顶撞至尊,不太好吧 可萧澄却是不以为意。相反,他甚至很享受这种被小辈顶撞冒犯的感觉。 “燕王兄很疼你吧”他突然问。 萧虞被他这毫不相干的一句话弄得一懵,点头答道“虽然家父总是做出一副严厉的样子,可实际上却比我母亲更疼我。” 萧澄露出怀念之色“母亲在时,也很疼朕,逼得父亲不得不做个严父。” 他的母亲,便是宣帝,在历代晋主中算是毕竟温和的。 萧虞眨了眨眼,笑得有些腼腆“咱们家里不疼孩子的几乎没有没有吧” 从太祖武帝那代算起,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宠孩子的一把好手。也幸而伴侣靠谱,若不然,一个两个的都成了只懂玩乐的纨绔,大晋早就亡了 “说的也是。”萧澄失笑。 继而,他却又叹息起来“也不知道,朕这辈子还有没有溺爱子嗣的机会” 萧虞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尴尬起来。 这话叫她怎么接 也幸好,这时候她瞥见了郑麟一直在给她打眼色,见她注意到了,便伸手指了指一路跟着的肩與。 萧虞会意,便抱着萧澄的手臂晃了晃,撒娇道“至尊,我走累了” 她那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实在是没有任何说服力,萧澄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在顾及自己的身体。 他心头一暖,就全当没看见她与郑麟之间那点儿猫腻,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慈爱地笑道“好,好,好,不走了。” 郑麟趁机便让后面的人把肩與抬了过来,萧虞扶着他坐好,这才坐到了后面那架稍小的上面去。 待二人都坐稳了,郑麟扬声喊道“至尊起驾”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御花园,直往琅嬛水榭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琅嬛水榭 长兴宫一共有宫室三百六十座,取得是周天星斗之数。这些宫室除却至尊、皇后与太子长居的建章宫、长乐宫和端本宫,还有宫娥、宦官聚居之所,平日里都没有人住。 当初之所以会建得那么大,据说是当时有术士突然出现,专门闭关测算过,并画了图纸,说是依图纸建造能镇压龙脉。 武帝对此是将信将疑,可架不住群臣力谏。再加上天下初定时正值秋日,许多人都没有营生,武帝便干脆下旨征召民夫修宫室,每日里都发给钱粮。 待到第二年开春时,许多民夫反而不乐意走了。 毕竟,虽然至尊给分了田地,但能多得一分钱粮,谁不乐意 武帝也知晓,这其中定然有监工的臣子暗中撺掇的功劳,但还是允了。 只因那个时候,武后正因无子而日日自哀,武帝私心里便希望这宫室建成了,便真的能镇压龙脉,赐给他们夫妻一个继承人。 说来也是凑巧,文帝出生那一年,正是长兴宫彻底落成之时。武帝本就对世人重男轻女不以为然,就认定了次女长乐便是天赐的储君。 也许当真是天命所归,文帝果然便成了一代圣君。 这么多的宫室,总不能都空置着。 于是,武帝便规划,将建章宫前的几座宫室改成了各部办公之所。至于后宫,其中有几座便专门作了设宴之用。 而琅嬛水榭这座水上宫殿,便是专门设家宴招待宗室的。 琅嬛水榭建在月光胡中央的人工岛上,湖上并没有桥,来往都须乘舟。 冬日天黑得早,萧澄携着萧虞来到月光胡畔时,便见岛上的宫殿里灯火通明。无数宫娥、宦官穿梭来去,人影彤彤,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虽脚步寂寂,却仍给人一种喧嚣繁闹之感。 萧澄久病,生机渐衰,最是喜欢这种生气萌然的地方。 他招呼萧虞“走,咱们过去。”脚下微急,先走到了湖边。 “至尊慢点。”萧虞连忙跟上,生怕他脚下打滑了。 早有身着绿袄红裙的宫娥摇撸,分开残荷,架了轻舟过来。 郑麟小心地扶着萧澄登了舟,又要回身来扶萧虞。 “不必了,公公还是照顾好至尊吧。”她说完,便自己跃上了轻舟,舟身微微一晃,便稳当了下来。 萧澄看着她站稳了,才叮嘱道“北方人头一次坐船,都会觉得头晕目眩,阿虞可要当心。” “哦。”萧虞乖乖应了,干脆就折了裙子在甲板上坐了下来。 萧澄见此,微微一笑,暗道此女倒也不是听不进人言。 宫娥长杆一撑,轻舟便离了岸,穿行在残荷枯菱之间,又快又稳地往湖中岛而去。 因着他们两个一路上慢悠悠的,等他们登上了岛,萧樗三人已在琅嬛水榭前迎候了。 “拜见至尊。”以萧辟为首,三人齐齐行礼。 “都起来吧,今日是家宴,都不必拘束。”萧澄笑着抬手虚扶,三人顺势起身。 “阿辟堂兄,阿琛堂姐好。”萧虞礼貌地叫人,却独独露了萧樗。 萧辟二人亦颔首还礼,萧樗却是大大的不满“喂、喂、喂,我说阿虞妹妹,我这么绝世美男子,就站在你眼前头,你居然都看不见的吗” “阿樗堂兄误会我了”萧虞满脸的真诚,“阿虞只是想在最后单独问候堂兄。对了,堂兄的伤好了吗” 她眼神意味深长地从他的腰部划过,嘴里说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没伤到什么不该伤的地方吧” 萧樗凤眸一膛,只觉火气上涌。碍于至尊在此,他不能上演全武行,只得牙疼似地挤出一抹笑,磨着牙说“多谢阿虞堂妹关心,为兄好得很” “那我就放心了”萧虞夸张地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 萧樗呵呵 这个萧虞,果然生来就是克他的。当年在碧水书院时是这样,如今进了京还是这样。老虎不发威,你当本世子是病猫啊 “好了,别闹了,咱们进去吧。”萧澄适时开口,将萧樗酝酿的半口气生生憋在了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别提多难受了。 他控诉地看着萧澄,心里第一千零一次不解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帮着阿虞欺负我从前在碧水也是,如今在皇宫也是 “咳”萧澄被他这双湿漉漉的凤眼看得有点心虚,掩饰般地咳了一声,右手一抬,搭在萧虞下意识伸出来的手上,由她扶着往正殿蓬莱阁走去。 萧辟忍着笑,道“阿樗堂弟,走吧。” “至尊已经进去了。”萧琛也憋得满脸通红。 萧樗委屈地磨了磨牙,憋屈地说“你们想笑就笑吧,忍着也挺辛苦的。” “噗” “噗” 两人同时破功,又几乎同时收声。 萧辟“意外。” 萧琛“失误。” 萧辟“堂弟莫怪。” 萧琛“堂弟见谅。” “呵呵”萧樗甩袖便走,把两人撇在了身后。 二人也不在意,落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 萧辟意有所指地道“阿樗堂弟的性子,显见是被瑞王姑母给纵得过了。” 萧琛红唇微勾,轻笑道“倒是看不出来他领五十人就敢当殿斩杀南屋国主,另立新君的风采。” 萧辟点了点头,看了眼背影已模糊在灯火里的萧虞,喃喃似自语“倒是燕王叔父家的阿虞堂妹,颇有历代燕王的脾性。” 啧,三千甲士啊除了燕王府的,哪个藩王敢带这么多兵入京 萧琛挑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便加快了脚步,让人对她的心思看不分明。 一时间,萧辟便落在了最后。他目光幽深地看着前方的几人,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一抹笑意。 罢了,各凭本事便是了。 宫殿外面挂满了大红灯笼,蓬莱阁内照明用的却是一盏又一盏莲花状的琉璃灯,等内燃的是牛油蜡烛。 这些蜡烛被巧手工匠做成了一十八种色彩,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依次放入灯盏中,在大殿内折射出种种绚丽而明净的朦胧色彩。 五张桌子依次排列,至尊依然入座,萧琛三人将右手第一位留给了他,各自站在自己的席位旁,显然是在等他这最年长的先入座。 萧辟露出笑意,上前执起冰玉酒瓶“劳诸位久候,阿辟自罚一杯谢罪。” 斟热酒入金杯,一饮而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酒 酒尽杯干,萧辟朝众人亮了亮杯底,以示诚意。 “好”萧樗大声赞道。 萧琛与萧虞亦道“爽快” 坐在上首的萧澄走了那么远的路,原本是疲惫极了,此时也不由精神一振,被他这股豪气感染,亦喝了声采。 “来,”萧澄道,“朕与诸位侄儿共饮此杯。” “至尊。”萧虞突然开口。 萧澄一顿,疑惑地望过去“怎么了” 萧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上适时出现了两抹红晕“阿虞跟着听了一下午的政务,早已是腹中空空。咱们能不能先吃饭呐” 萧澄纵容地看了她一眼“好,先吃饭。郑麟,叫他们上菜吧。” “是,至尊。”郑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萧虞一眼,抬手吩咐小圆子去传席。 此时各人的桌面上除了一早温上的御酒,便只有几碟子凉糕,造型极其精美,全是摆着好看的。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饿了,萧虞伸手捏了一块儿雕成玉兰花形状的半透明的山药糕便塞进了嘴里。 别说,味道清清甜甜的,还挺不错。就是宫里的糕点做的精致,这一块儿山药糕也就一小口的份量,根本不解瘾。 萧虞又依次将玫瑰状的桃花糕、牡丹装的藤萝饼、蟠桃状的山楂糕、金桔状的栗子酥都尝了一遍,发现还是山药糕最好吃,便专攻这个。 一个,两个,三个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旁被安排给她的侍膳女官已是惊呆了。 在宫里当差也有好几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至尊赐宴时还敢清盘的 偏这位燕王世子举手投足间干脆利落又不失雅贵,吃东西明明极快却又让人赏心悦目。 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吃完了喜欢的山药糕,萧虞伸手从侍膳女官托着的红漆盘里揭了块儿湿透的松江布,一边慢条斯理地擦嘴擦手,一边笑意盈盈地斜睨那女官。 “这位姑姑,孤知晓自己生得貌美无匹。但姑姑这样专注,也略显夸张了吧” 得,这下可以确定了,她一见面就调戏徐大人绝对不是偶发性行为。 那女官一惊,脸颊羞得通红,垂首道“下官无状,还请世子恕罪。” “不罪,不罪。”萧虞将用过的松江布缓缓放回托盘中,声音柔和如春水,“姑姑生得这样美貌,我见犹怜,又岂忍心怪罪” 那女官无措至极,不知该如何应对。 “噗”的一声笑自上首传来,替这女官解了围。 萧虞不必看,也知晓是谁。眼见她女官双手已有些微微颤抖,她也不好再逗人家,索性就转移了目标“阿樗哥哥不必对此,比起这位姑姑来,其实阿虞更乐意与你说话。” 她脸上还保持着那副遇见了赏心乐事的模样,笑意盈盈,眸如秋水。萧樗却是浑身一颤,直觉一阵恶寒,搓了搓手臂道“你别这样看着孤,还有,好好说话” 萧虞干脆就不说话,一手支颚,就那样笑吟吟地一直盯着他瞧,一看就没想什么好事。 眼见其余三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没有一人出言替自己解围,萧樗气结之余,眸光一转,也露出了笑意。 这个时候,传席的宫娥与宦官们已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将各种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轻轻摆放在五人的席面上。 第一轮上了五道菜,皆是清炒的素菜,从后殿炒好再到端上来,热度已经散去了些许,此时入口刚刚好。 上首的萧澄挥退侍膳女官,自己夹了一块儿笋干用了,便招呼几人“开宴吧,你们几个正在长身体,不必顾及朕。” 几人谢过之后,便都自己拿了牙箸,一一将五样菜尝过了。 这御膳比起平日里所用,的确别有特色。只是,似萧虞这种北方来的,觉得它味道太轻;萧辟那种南方来的,又觉得它味道太重,都不怎么合口味就是了。 方才萧虞喊饿,这会儿正儿八经用膳了,她倒规矩的很,一样吃一口,只夹了两轮便放下了雕刻精美的牙箸。 而后,自有随侍之人将这五道菜撤下,换了另一轮上来。 用过几轮之后,众人腹中有了底,郑麟这才松口让侍膳女官斟酒。 “来,这一杯朕与侄儿们共饮。”萧澄再次举杯。萧虞几人亦举杯相和,五人皆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萧澄脸上立时便泛起一抹潮红,只觉喉咙有些发痒,强忍片刻,还是呛咳出声“咳,咳,这酒倒是一如既往的烈。” 其实,他杯中所盛,本是蜜酒,滋味最是甘甜爽口,哪里跟烈沾得上边儿他敢说这话,无非是仗着不敢有人拆穿他罢了。 不想,下首的萧樗立时便嚷嚷出声“陛下不厚道,臣都已经到了京城了,竟还给臣喝兰郡自酿的土酒” 萧澄微微一怔蜜酒不是江南供上的吗 正疑惑间,又听萧虞笑道“至尊这是体恤我等呢,解我等思乡之苦,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萧辟接口“有段时间没尝到这蓬莱郡特产的黄酒了,倒当真是颇为怀念。” 萧琛亦感怀道“这吴郡的红玉酒虽是以稻米所酿,其清冽却不输于北地佳酿。至尊赐下这一坛,必是五十年的陈酿。” 她说着,干脆就招呼不远处站着的宦官将置于脚边的酒坛子搬起来,偏头看了看坛子底下的铭文,是酿于元和三十一年。算一算,距离此时恰好五十年。 萧琛得意一笑“果然是五十年陈酿”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萧樗颇为不服,伸手一指萧虞,“阿虞都不用入口,只闻一闻便断得出来。” 萧虞一呆“我什么时候” “咱们读书的时候啊”萧樗满脸的认真,“你忘了” 萧虞哑然。 这话,她还真说过。 不过,别人不知道,他萧樗还不知道吗她那纯粹是作了弊,事先都闻过了,后来激人与她打赌的。 那一回,是他们两个少有的狼狈为奸,只为了骗人家带来的孤本。 这会儿,萧澄也明白了,恐怕每个人面前放的酒都不一样。而他这几个侄儿,十有都已知晓他身体有恙的事。 作为一个长辈,他自然是欣慰于几人的手段与人脉。可作为一个帝王,他又忍不住愤怒朕还没死呢,这帮朝臣就迫不及待地另择明主了 但这些,他都不会在几个王世子面前发出来,只顺着萧樗的话头笑问萧虞“阿虞竟有这等本事朕倒是要好好见识一下” “不错,”萧琛也颇为不服,“我是自小好酒,才练就了这手品酒的本事。还有人能比我更厉害” 萧辟更是直接“至尊,不如再搬些酒来,让阿虞堂妹演示一番” 眼见至尊意动,萧虞嘴里犯苦,狠狠剜了一眼始作俑者萧樗,心头纠结不已 到底是这会说出真相,让萧樗陪她一起被嘲笑,还是死撑着不说,等会儿万一露馅了自己被嘲笑 唔,这还用选吗当然要让阿樗哥哥自损八百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恻隐之心 “唔,这样说来,这项本事,阿樗堂兄也有。”萧虞一言,便止住了欲叫人搬酒的萧澄。 “怎么说”萧澄兴致勃勃地表达了好奇之意,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而萧辟与萧琛亦听出了里面另有隐情,也都放下了牙箸、金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看着架势,萧樗便反应过来,自己在阿虞面完又习惯性犯蠢,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了。 他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至尊,郑公公不是安排了舞乐吗如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好有瑕欣赏,看看这晋城的歌舞,与西域有何不同” 萧澄挑眉“真的没什么” 萧虞道“怎么会” “当然没有”萧樗连忙打断了她,无比诚恳地说,“方才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阿琛堂姐的品酒之术足以技惊四座,堪称技近乎道了,又怎么会有人比你更厉害”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将自己捧得这样高,萧琛也不好在计较,只得遗憾地挑眉作罢了。 萧樗又道“阿辟堂兄雅量高致,一定会原谅小弟的胡言乱语的” “罢了,”萧辟摇头失笑,“孤都雅量高致了,又怎好意思与你计较” 而后,萧樗又转向上首的萧澄,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至尊” 他在家时就是这样对付母亲瑞王殿下的,且屡试不爽。 果然,至尊的眉目柔和了些许,纵容地笑了笑,也是松手的意思。 萧樗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他这口气才喘平,便听见萧虞幽幽地喊了一声“阿樗哥哥。” 萧樗头皮一炸,警惕地看着她“我告诉你,咱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丢人,那可一个都跑不了” “没关系,我脸皮厚。”萧虞光棍得很。 萧樗一僵怎么忘了这茬了 你脸皮厚,孤可是爱面子的很 他叹了一声,万般不情愿地说“说吧,你又看上我什么了” “又”萧虞挑眉,似乎很是不满。 “我又说错了,说错了还不行吗”萧樗都快哭了,“燕王世子哪里会看上我的东西是我自己偏要给你的行了吧” 你不过是见不得我高兴,喜欢抢我喜欢的罢了。 亏得燕地之人皆称颂你“气度雍容,令人心折”,他们的眼睛是都被屎糊住了吧 萧虞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也没发现最近萧樗有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便道“我现下也没什么想要的,先欠着吧” 干脆利落地挨一刀和时刻担心刀会落下来哪个更折腾人今日萧樗算是体会到了。 萧虞勉强压下脸上的笑意,对围观了她欺负堂兄全过程的萧澄道“阿樗堂兄说的不错,阿虞也想看看,这帝都的歌舞,是否比北地更多几分柔美” 小辈之间的事情,萧澄是不参与的,他点了点,对郑麟示意了一下,郑麟便宣乐师、歌姬入殿。 为了舞蹈的效果,这些歌姬穿得都很轻薄,飘逸是够飘逸了,好看也是真好看。可由于在殿外冻了许久,一个个都浑身打颤。 倒是一男一女两个乐师皆着深衣,还裹着斗篷,一人抱琴,一人抱琵琶,看上去颇有风骨。 萧澄素来仁厚,看了眼那些歌姬,便与四人商议“不若先听两首曲子” 这殿内铺了地龙,让这些歌姬先缓一缓再说吧。 这四人虽生于边地,常年与异族打交道,一个两个小小年纪便磨得心肠冷硬。可这却不代表他们没有恻隐之心。 自小,他们的父亲母亲便教导他们为君者需无情,只因无情方能持正。可为君者也须有恻隐之心,有了恻隐之心方懂得体恤百姓,方知何为爱民如子。 对他们来说,让这些歌姬缓一缓冻得僵冷的身体,不过是些随手的善意,与大局无关。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呢 他们自然不会有意见。 萧琛直接便开口“不知两位都会奏什么曲子” 那抱琴的男子答道“先人古曲皆通一二,尤善鹿鸣。” 那抱琵琶的女子答道“不比方琴师博闻强记,下官只通阳春白雪与汉宫秋月。另,下官也时常自做些曲目,却是难登大雅之堂,不敢有污尊耳。” 萧琛点了点头,转而对萧澄道“至尊,这二人哪个奏得更好,您定然知道得一清二楚。这第一曲,自然要让至尊来点。我们几个小辈就偷个懒,只等着欣赏了。” 萧澄无可无不可地说“今日朕宴客,便奏一曲方卿最拿手的鹿鸣吧。” “是。”方琴师应诺,将琴放在角落里的矮几上,盘膝坐于草席之上,再次检查了琴弦,略一凝神,天籁之音便自他手中缓缓流出。 宴饮的高潮便是狂欢,是肆意的放飞自我、解放灵魂。而鹿鸣一曲更是将之展现得淋漓尽致。 虽在场五人皆是将礼节刻进了骨子里的,受这乐曲影响,气氛却也难免更高涨了几分。 萧虞一边与萧樗斗嘴,一边又与萧琛拼酒,连日来的压抑也在这逐渐火热的氛围中散去大半。 而萧樗虽每每被她气得跳脚,却是越挫越勇,屡败屡战,再灰头土脸也要硬顶上去。 他就不信了,这场子还找不回来了 而萧辟比较沉稳一些,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笑着看堂弟堂妹斗嘴,顺带的还被两个堂妹拉去做了裁判。 只是,这裁判十分不好做就是了。 “阿辟堂兄,你偏心”萧虞不满地控诉。 另一边的萧琛也有同样的抱怨“阿辟堂兄,你不能因着她小就向着她” “呃这”面对一个比一个可爱的妹妹,作为独子的萧辟束手无策,头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有妹妹的甜蜜烦恼。 这不管顺着哪一个,都很有负罪感啊 萧澄坐在上首,笑看着他们闹腾,心头不禁有些黯然若非朕身体承受不住,怕是如今,也早已儿女绕膝了吧 他手边的酒杯里早被郑麟换成了姜草茶,这茶他自小就喝,这么多年了,就是加再多的红糖,也没有什么趣味儿了。 因而,已经换了半天了,他却一直搁置着,一口也没动。 “至尊。”郑麟轻轻唤了一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却原来,是郑麟见茶凉了,便又换了一杯热的,喊萧澄是盼望着他多少喝一口。 这个老仆照顾自己多年,萧澄也不忍拂逆了他的好意,便抿了两口,又是欣慰又是畅然地看着几个晚辈,对郑麟道“瞧这几个孩子,多有活力呀” 郑麟道“至尊的后辈,自然都是好的。” 萧澄精神一振,忽而释然“是啊,这些都是朕的子侄。” 古琴曲罢,几人又点了两首琵琶曲,这才召那些歌姬上前表演。 期间这菜也不知换过几轮了,众人都用得差不多了,现下桌上的残羹都已撤尽,只留了一炒一煮两碟豆子做解酒之用。萧虞与萧琛脚边都堆满了酒坛子,而两人却还都清醒得很。 舞曲是琴与琵琶的合奏曲,据说就是那位弹琵琶的赵姓琴师自己做的。 曲声方起,几人便知,说什么“难登大雅之堂”,赵琴师真是谦虚得太过了,这曲子比之古曲也别有一番滋味。 当然,更特别的却是歌姬们的舞蹈。 这群歌姬起舞,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整齐划一,只是韵律相和,却各有各的动作。 但很奇异的,这场舞蹈却没有任何不和谐的感觉,反而显得一任自然,颇合天道。 一舞罢,几人皆是回味良久,才出声喝彩。 “帝都的舞蹈,果然不同凡响”萧樗赞了一声,起身笑道,“至尊,阿樗却是一时技痒,欲舞剑相和。” “好,”萧澄笑道,“所谓父饮宴,子相侍。尔等皆是朕的子侄,礼当如此。” 萧樗撑着桌子跃至殿中,解下腰间佩剑,长剑出鞘,秋水凝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殃及池鱼 萧樗的剑法并没有什么特别繁复华丽的动作,说是剑舞,不若说是沙场拼斗更为恰当。 虽然此时他周围并没有敌手,但他一招一式间的力道与杀伐之气却分毫不弱,充满了血性与阳刚之美。 萧澄自幼体弱,又多年养尊处优,从未亲临过战场。 但作为萧氏子孙,作为太祖武帝的后裔,又有哪个不向往马踏突厥的豪情与快感 非是不欲,是不能也 因而,虽然他骤然之间被这剑舞中的势冲击得有些头晕目眩,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看得双眼发亮,目不转睛。 一旁的郑麟心下担忧不已,却又不敢再扰了至尊的兴致,急得手心都冒汗了。 他看看舞剑的萧樗,又看看不断举杯喝彩的几位王世子,心一横,召来在一旁侍奉的小圆子,对他耳语了几句,低声催促道“快去” “是。”小圆子应了,一路小跑着从边角里绕到萧虞身旁,低声唤道,“世子,世子。” “嗯”萧虞瞥了他一眼,便又转眸去看剑舞,口中问道,“什么事儿” 小圆子悄悄指了指上首“至尊。” “唔”萧虞抬头一看,便看见了萧澄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而在萧澄身旁,郑麟正满脸祈求地对她打躬作揖,显然是想让她帮忙。 萧虞心下奇怪孤与这老倌很熟吗 但这会儿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还是至尊的身体要紧。 但此时萧澄明显兴致正高,要是冒冒然叫萧樗停下来,他肯定要不高兴。虽然他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作为一个合格的藩王世子,帝王的好感度自然是越高越好。 正苦恼间,她突然看见桌子上的炒豆子,登时眼睛一亮,朗声笑道“阿樗堂兄的剑法果然高明,至尊,请容阿虞向堂兄讨教几招” 正在舞剑的萧樗顿觉不好,借一个旋身之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给孤老实点儿,少出幺蛾子 但萧虞才不怕他呢。在萧虞眼中,这个堂兄就是个纸老虎,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却从来都不会真对她怎么样。要不然,他也不能被她压着欺负了这么多年啊。 而萧澄也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问“怎么,阿虞是要与阿樗对舞吗” “别,我可不敢。”萧虞连忙摆手,却又忽而坏笑道,“不过,阿虞虽于剑法不大精通,却有另一门绝技足以笑傲群雄。” “是什么”萧澄好奇极了,猜测道,“难不成是枪法”他可是知道的,萧虞惯用的兵器就是一柄红缨枪。 “嘻嘻,至尊猜错了。”萧虞顺手捏了一粒炒豆子,眸光一凝,劈手便弹了出去,“是弹指神通” “铛”的一声脆响,却是那豆子恰好射在萧樗的剑柄处。 萧虞的力气多大呀,剑柄处又是着力最弱的地方,萧樗当即右手一阵酸麻,险些握不住佩剑。他连忙稳住了,心里那叫一个气呀 “萧虞”这一声,他唤得是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朝她瞪了过去。 萧虞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瑞王世子也不笨,虽不知具体如何,却也知她必然事出有因。他连顿都不带顿一下的,一手将剑抗在肩上,一手指着萧虞“你给我出来。” “我又不傻。”萧虞冲他吐了吐舌头,突然又弹出一粒炒豆子,直往他面门而来。 “呀”萧樗连忙挥剑格挡,将豆子打向别处,口中嚷嚷道,“你哥哥我还没娶媳妇儿呢,别打脸。” 萧虞更不作答,嘻嘻哈哈地拿豆子打他,引得他也不得不举剑应对。 虽是格挡,但萧樗一举手一投足却也自成章法。但这会儿换了玩闹的心态,一招一式间虽赏心悦目依旧,却没有了那股子杀伐之气,才算是有了些“舞”的样子。 萧虞抽空对郑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总行了吧 郑麟回了个感激的眼神。 这样一来,至尊既能观赏剑舞,又不会受杀气冲击,当真再好不过。 他们几个这一番动作虽然轻巧,却算不得隐秘,除了正专心舞剑的萧樗和被剑舞吸引了全部心神的萧澄没注意,萧辟与萧琛均有察觉。 对此,萧琛秀眉微挑,便不在意地笑了笑,仰头饮茶一杯热酒,喊道“阿虞堂妹,打他左脚” 立时,便有一粒豆子应声射向萧樗正独自支撑身体全部重量的左脚。 “啊,阿琛堂姐,怎么你也跟着欺负我”萧樗一个单脚跳,气得哇哇大叫。 而萧辟则是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异样的色彩,随即便又若无其事,笑着给萧樗出主意“阿樗,你便不会主动出击吗” “咦”萧樗想了想,“有理。”话音未落,他便纵身一跃,蹿到了萧虞桌前,抬剑去挑她那碟炒豆子。 可萧虞又怎么会不防着他他刚一到桌前,萧虞便端起碟子跑了。 “哪里逃”萧樗挥舞着长剑便追了上去。 萧虞一边跑,还一边不老实地回身拿豆子打人。一时间,两人在殿中绕来绕去的,“叮叮铛铛”声不绝于耳,全是剑身与炒豆子相交闹出来的。 而这一跑动,难免就殃及池鱼,不但萧辟与萧琛两个被卷了进来,便是上首的萧澄也没能幸免,被不知是谁扔的豆子打了好几下。 但他也不恼,制止了欲要阻止的郑麟,一边指挥太监和宫娥帮他挡豆子,一边看几个王世子闹做一团。 “啊不是都说了不让打脸吗” “谁知道它会跑你脸上” “啊看我的天女散花” “看我的七星赶月” “” 直闹到豆子也没了,衣衫也乱了,发髻也散了,几人这才罢休,回身向萧澄请罪“臣等无状,还请至尊赎罪。” “起来,起来,都起来。”萧澄连连道,“朕早已说过了,这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朕是你们的叔父,在叔父家里闹腾一下又怎么了” “谢至尊。”几人相继起身。 萧澄这才指着几人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看看你们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王世子的威仪要是叫那群朝臣看见了哈哈哈哈” 几人相互看了看,从旁人的狼狈也能猜出自己什么德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萧澄道,“快去收拾收拾,天色也晚了,你们也该回去了。” 萧辟道“那至尊也早些安歇,臣等便先行告退了。” 萧澄摆摆手“去吧,去吧。” 几人来到侧殿,早有随行的侍从带了替换的衣物候着了。几人各自占据了一个用屏风隔出来的角落,在侍从的服侍下换了衣衫,重挽了头发,再走出来,一个两的,就又是庄重端华的王世子了。 萧虞换了一身玄色衣裙,衣襟与衣摆上分别绣了瑞兽麒麟与凶兽穷奇,另外几人虽然衣服颜色不同,但图案也就那几样。 值得一提的是,萧氏皇族养着的裁缝的手艺那真是一脉相承,绣出来的瑞兽没什么祥和之态,凶兽也没多少凶恶之色,总体来说,是怎么看都透着几分蠢与可爱。 唔,据说这叫“萌”。 对此,萧虞不止一次嫌弃过一点儿都不霸气 可是,燕王殿下一句话便将她所有的不满都给顶了回来“这图案的风格传自太祖。” 萧虞“” 呃太祖那可是孤毕生的偶像啊 这么一看,这些瑞兽与凶兽,还是挺好看的。 阿不,是太好看了 话说,世子,您能再多矜持一秒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争 “嗖” 利刃破风,一支铁箭不偏不倚,以奔雷之势钉入了箭靶之中,且正中红心。 接下来,又是“嗖”、“嗖”数声,箭矢一支又一支地钉入靶心,竟是直接在红心处围城了一个规整的圆形。 “嗖” 最后一支箭射出,直直钉入了那规整的圆形的中心,其力道之强,竟是有一半的箭身都穿过了箭靶。 “好”萧璇大声喝彩。 “世子威武”周围的士兵亦是大声呼喊,手舞足蹈,看向萧虞的目光充满了崇敬。 可萧虞却是无趣地撇了撇嘴,甩手将掌中强弓丢进红鸾怀里,不屑道“死靶子罢了,有什么趣儿” 说完,她从另一个侍女阿青手中拿过面巾擦了擦脸,道了声“你们自己玩儿吧”便转身走了。 “诶,阿虞。” “世子。” 萧璇与红鸾、阿青连忙跟上。 萧璇开解道“我也知道你闷坏了,其实我也闷。但这是在京城,不是在北疆,哪有瓦剌给咱们打将就将就嘛等咱们回了燕京,别的不干,先去草原上溜达一圈如何” “道理我都懂。”萧虞唉声叹气,“可整日里闷在府中,实在是憋屈得慌。就好像孤犯了什么大错一样。唉” “好了,好了。”萧璇失笑,“又不止你一个人闷着,我不是陪你一起吗” “算了,不说这个了。”萧虞决定换一个不那么郁闷的话题,“对了,刑部替死一案,进展地怎么样了” 先前,至尊让她暗中关注此案,并在隔日就送了个暗卫过来,一同来的还有一大推抄录的刑部卷宗。 萧虞花了好几天的时间,耐着性子将这些卷宗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然后就给气笑了。 连她这个外行都能从这些卷宗里看出许多问题来,刑部平日里就是这样糊弄至尊,愚弄天下的 无论至尊送这些卷宗的目的为何,反正萧虞看过之后,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这“替死”一案弄个水落石出,顺便给刑部那些胆大包天的官员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晓他们萧氏的俸禄,不是那么好拿的 敢拿了他们家的俸禄却不好好干活,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起正事,萧璇也收敛了嬉笑之色,道“我对这方面不太擅长,这件事一直都是于长史身边白书吏在负责。反正今日无事,便让他当面报于你好了。” 萧虞点点头“也好。” 虽然这件事,至尊是分派给她了,但也别指望她会亲力亲为地盯梢就是了。 她入京之前,燕王殿下便考虑到了多种状况,擅长各方面的人才也都准备了,一律归在于鹤手下做书吏。 其中这位白冲白书吏,师从刑名师爷,擅长的就是刑律一类。 几人回到鹰扬殿时,还未让人传唤白冲,便看见于鹤正在门口等着呢。 萧虞一怔,笑了“莫不是心有灵犀” 于鹤一个半老头子了,看着萧虞从小长大,对她那口花花的毛病一清二楚,当下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世子。” 萧虞嘻嘻笑了笑,问道“长史这时候找孤,莫不是北疆那边有了消息” 这算算时间,她送去燕王府的信件也该有回音了。 “正是。”于鹤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今日王府押送献费的人入京,顺便带了这封信过来。” 萧虞接过信封,边拆边问“父亲派了谁来,人在哪里” “是大王座下偏将寇馨。”于鹤随着她步入正殿,解释道,“大王有命,不许她与世子接触,她与户部交接完之后,便出城返回北疆了。” 萧虞神色一滞,从鼻中重重喷出一口气来,脸上的不愉丝毫也不掩饰“好了,孤知道了。” 自从入了这帝都,就没几件让人顺心的事。 好嘛,她堂堂燕王世子,竟是连自家偏将也不能接见了。这都叫什么事儿 她心里不痛快,于鹤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宽慰道“世子安心,下官已经再三问过了,大王与王妃的身体都还康健,让世子不必挂心。对了,栗候世子也让蔻馨带了话来,说是世子在野力部落找到的那家内应发挥了很大作用,说是待世子北归之后,要请世子喝酒。” “哦,是吗”萧虞这才算又有了些笑模样,“孤送他这么大一份功劳,请一顿可不够。” 至于燕王夫妇身体康健的话,萧虞听听也就过了。 毕竟,她母亲还好说,就她父亲那身体,也就比至尊强点儿,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展开信件,在上首坐下,凝神看了起来。 萧璇就坐在她另一边,接过阿青奉上的茶,一边喝茶一边往她那边瞅。 眼见她眉心越蹙越紧,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殿下是怎么说的” “他让我看着办。”萧虞将信纸递给他。 “嗯”萧璇连忙方下茶盏接过信纸,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封信虽然遣词造句都充分体现了燕王殿下的文采风流,但总结一下其实就一个意思 想要你就争,不想要你就避。总之,你看着办 “这”萧璇讪讪笑了笑,将信纸转给了于鹤,“长史,你看看。” 于鹤看完之后,将信纸叠好,重新放回桌上的信封里,抬起头正色询问萧虞“不知世子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萧虞秀眉紧蹙,无意识地抓挠着椅子的把手,闻言摇头道“孤也不知道,这会儿孤心里乱得很。” 先前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被燕王殿下这一封书信彻底打散了。 就像燕王世子书信里说的那样大家都是武帝血脉,理论上拥有同等的继承权。既然至尊已将她召入京中,就是决定了给她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若不然,云南那边的穆王亦是边境藩王,怎么穆王世子就没接到召令呢 说白了,还是因为穆王府是武帝兄长穆信王的后代,非是太祖直系血脉,至尊根本就不曾考虑过。 先前萧虞之所以第一反应就是不争,尽快返回燕京,就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家血脉过远,至尊之所以召她入京,多半就是走个过场。或者更坏一点儿,是对他们燕王府有所图谋。 但看燕王殿下的意思,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 于长史道“此事,世子的确需要好好想想。毕竟,你是燕王府嫡系数代单传的独苗。” 这“独苗”二字,于长史咬得极重。 萧虞一怔,问道“怎么,长史是不倾向于孤争位” “不,”于长史道,“恰恰相反,下官很支持。” “那”萧虞不解。 于长史道“世子以为,就算你成功返回燕京了,新任帝王就会放下对北疆的忌惮不会。既然如此,世子何不将这天下握于自己手中” “是这个道理。”萧虞点了点头,却又道,“可是,燕王府势大,这是既定的事实。便是孤得了这天下,坐上了太和殿中的那张椅子,燕王府还是要有人传承的。而只要燕王府还在一日,就会被当权者忌惮。即便那个人是孤,也不会有什么例外。” 萧虞很了解她自己,自幼耳濡目染,也很明白当权者的心思。 所谓站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这是一定的。 现如今,她是燕王世子,自然觉得燕王府忠心耿耿,至尊心生忌惮那是小人之心。 可是,一旦她自己登上了那至尊之位,却又会觉得燕王府尾大不掉,实属心腹大患 于长史微微一笑“这件事世子不必忧心,大王既然送了这封信来,想必是已经有了解决之法了。” 萧虞心头一动,笑意弥漫开来“那孤索性就争他一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书吏白冲 萧璇在一旁听了半天,越听越觉得早日返回北疆是没有希望了。直到最后萧虞下定了决心,他暗地里失望了一下,却还是决定支持她。 “既然阿虞改变主意了,那咱们原先定下的计划是不是要推翻了重来” 先前他们的目的在于“避”,却又不能明目张胆的避,不能让至尊觉得她是对帝位避之不及。 所以,几人商议过后,就决定让萧虞在各种场合,尽量展现她的霸道、独断专行甚至是暴虐。 至尊仁德,文武百官乃至京中勋贵都已经习惯了。 他们安逸得太久了,是绝对不会想要一个严君是一个暴君上位的。 这样以来,不必萧虞多做什么,就会有无数人帮她尽快离开京城,返回北疆。 至于日后新帝的忌惮,说实话,萧虞还真不怎么怕 萧璇就觉得,如今改主意要争了,就不能太过得罪百官与勋贵。 但对此,萧虞却有不同的意见“全部推翻倒是不必,只需稍稍调整便是。长史以为呢”她转头询问于鹤。 于鹤道“世子所言甚是。” “这又是为何”萧璇不解。 于鹤笑了笑,反问道“璇公子觉得,至尊为何一定要在边地藩王世子中择嗣” 萧璇思索片刻,露出恍然之色。 他毕竟是萧虞的伴读,除去燕王殿下的单独教导,萧虞学过的东西,他几乎都学过。先前只是没转过弯儿来,这才没有想明白。 大晋萧氏人丁虽单薄,却也有十王五公这十五脉。 这其中,除却信王一脉绝嗣日久,穆王、靖王、河间王与荣国公是武帝兄弟的后人之外,还有豫王、中山王、礼国公、敬国公、端国公,成国公等六脉,选哪个不是选,为何偏偏就要在边地藩王世子中选呢 萧璇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合理的缘由,那就是边地藩王世子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心狠手辣。 当然了,这还有个好听的说法性情坚毅,杀伐果决。 看来,至尊是觉得这些公卿朝臣们安逸太久了,需要紧紧皮子了。 萧虞笑问“想明白了” 萧璇也笑。 萧虞道“自今日起,打探刑部之事,可以做得明显一些了。做好事不留名,本也不附孤的脾性。” “是。”萧璇应了,忽而想起他们原本的目的,不由转向于鹤,“对了,于长史,白书吏呢世子要亲自过问刑部一事。” 于鹤道“正好还有几家送来的年礼没有整理完,下官顺便叫白冲过来就是了。” 萧虞道“那长史就先去忙吧。” 待于鹤离去,萧虞才略带歉意地对萧璇道“阿旋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晋城。可是,短时间内,你怕是还要陪我耗在这里。” “这有什么”萧璇却是不以为意,“咱们自小干什么都在一块儿,几乎就没有分开过。比起和你分开,我宁愿不回燕京。” 他已经习惯了忠诚她,辅佐她,若骤然之间让他转换目标,他还真觉得无所适从。 萧虞粲然一笑,却是并不言语。 因为,她很清楚,若是她真的得到了这天下,那燕地三郡,至少有一郡会是萧璇的。而这“燕王”的封号,她也不会留给别人,只会赠给萧璇。 他是她臣属,更是她的兄长 白冲很快就到了。 听到于长史说世子要传召他,这个年轻的书吏激动了好一阵子。 他知道,这是个机会,是他在世子面前露脸的机会。若是应对得当,他一定能给世子留下好印象,从而得到晋身的资本。 当初他为什么放弃科举,散尽家财进了燕王府做门客不就是为了能有这一天吗 “白书吏,世子有请。”青衣少女从殿内而出,传达了世子的命令。 白冲深吸一口气,尽量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状态,跨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属下白冲,参见世子。” “白书吏免礼。”世子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却又有着上位者的淡漠与威仪。 “多谢世子。”白冲握了握手心的粘汗,缓缓起身,却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他听见世子说“赐座。”便有侍立一旁的小厮引着他走到了左侧下首最后一个位置旁“白书吏,请坐。” “多谢世子。”他先是对着上首拱手,又对引路的小厮点头致意,这才擦着椅子边正襟危坐。 萧虞坐在上首,将他的一切动作尽收眼底,在心里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有了初步的好印象。 紧接着,便有侍女送了茶来。萧虞道“白书吏尝尝,这是前些日子至尊赐下的龙井茶,与咱们燕京的茶可不大一样。” 眼见他又要起身谢恩,萧虞忙道“这里没有外人,白书吏好好坐着回话便是,孤不爱那些虚礼。” “是,多谢世子。”白冲激动得脸都红了。 世子拿我当自己人 他努力克制住手上的颤抖,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其实,他更喜欢北地自制的土茶。可既是至尊所赐,那就必须是好茶。他不能因着自己的喜好给世子添麻烦。 萧虞暗暗点头是个聪明人。 而后,她才问起了正事“孤听阿璇哥说,刑部一事,一直是你在负责” 白冲道“回世子的话,属下自小学习刑名一道,对此颇有些心得,于长史便在璇公子面前推荐了属下。” “阿璇哥与孤说过了,你做得很好。”萧虞先肯定了他的能力,眼见这小书吏又激动了起来,萧虞颇为好笑,话锋一转,便道,“只是帝都不比燕京,以燕王府的能力,所得到的情报也有限,却是要难为你了。” “不难为,不难为。”白冲连连道,“为世子效力,是属下的荣幸。属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萧虞笑道“肝脑涂地倒是不必,孤还要留着你的脑子为孤办事儿呢。” 白冲忍不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萧虞道“能得到的情报,孤都送到你那里去了,说说,你从中得出了什么” 说起了自己的专业领域,白冲一下子就认真起来“回世子的话这件事刚开始的时候,大理寺的曹正卿是十分的力往十二分上使,一心想要给勋贵们一个大大的下马威;齐国公虽有顾虑,但为家族计,清理起门户来也颇为辣手,也帮忙规劝其他涉案勋贵配合大理寺的调查。但最忙的,还是刑部的荣尚书。” 这事萧虞也知道,前几天萧璇汇报的时候当笑话说给她听了。 这荣尚书腿上还打着夹板呢,接了旨便迫不及待地住着拐杖让家人抬到了大理寺,先对大理寺卿曹硕表达了自己一定会积极配合大理寺的差事。 然后,他便返回刑部,借至尊之名大力肃清刑部,两个侍郎弄残了一个半。左侍郎已是锒铛入狱,右侍郎如今也在家闭门读书呢。 当时萧虞就感慨“不愧是幼习邢律的法家拂士,这壮士断腕的决心一般人还真比不了。” 右侍郎也便罢,左侍郎可他一手提拔的,这说舍弃就舍弃了。 萧璇道“他也是没办法了,再不断腕,就得断头了。” 但听萧璇说是一回事,听白冲说就又是令一种感受了。 “看来,这一手提拔的也不一定是心腹,也有可能是心腹大患呐”萧虞听着白冲的分析,笑着对萧璇道。 萧璇啧啧几声,道“这位左侍郎倒是心怀大志。” 只是可惜,太蠢了点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世家、勋贵、寒门 白冲道“世子,这一切都只是属下的推测,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话虽如此,但看他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便知他对自己他推测信心十足。 却原来,这刑部左侍郎原本不过是众多郎中之一,是尚书荣桂慧眼识珠,于众人中一眼看中他的才能,上书举荐了他,才有了他的左侍郎之位。 这位左侍郎乃是寒门学子,以科举晋身。而右侍郎姬阮则是长安伯之女,正儿八经的勋贵子弟。 这两人天然便不在一个立场,绝无联合的可能。荣尚书遂高枕无忧,不必时刻防备两个侍郎联手将他架空。 这也是他着意提拔左侍郎的原因之一。 可是,荣尚书却再想不到,这位左侍郎虽然的确对姬阮心怀不满,可却更想将他给弄下台,取而代之。 因着尚书是掌印的天官,大部分的经历都要消耗在朝堂之上,每个部门里实际管事的大都是左右侍郎这两个堂官。 左侍郎想整治荣桂,便暗地里借着他的明目做了不少不能做的事。 姬阮看出左侍郎的野心,也曾隐晦地提醒过荣桂,但荣桂却一叶障目,只以为这是左右侍郎之间的争斗,根本不以为意。 然后,姬阮也就不管他了。 反正尚书倒台之后,按例是该右侍郎顶上。若这左侍郎真有本事弄倒了尚书,待她上位之后再反过手来收拾这个寒门庶子也不迟。 因而,她就明面上避其锋芒,麻痹左侍郎,暗地里收集证据,只待一击必杀那一日。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姬阮到底是没等到那一天,却等到了至尊借机清理朝堂。 于是,刑部的三个大佬,都一起倒霉了。 白冲虽因情报有限,推测不出具体的,可大体的情况却是猜了个不离十。 萧虞又道“你方才说的是一开始,那么如今,可是情况有变了” “世子英明。”白冲道,“一开始牵扯的只有勋贵,曹正卿自然是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可是,随着查的越深,有些寒门出身的官员也牵扯了进去,曹正卿便开始迟疑了。” 也不怪曹硕如此。 其实,大晋刚开国的时候,寒门与勋贵是处于同盟的。而他们一同对抗的,就是另一个庞然大物 世家。 世家之患,由来已久。前朝之所以灭亡,世家争权绝对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而萧氏皇族在前朝之时,便是有名的大世家之一。 当年,作为家主的武帝本是无意于天下的。 因为他很清楚,在那种情况下,得天下最大的捷径就是联合众多世家改朝换代。 可是,如此一来,就必然更拜托不了世家的操控,稍有不慎便会论为世家的傀儡。 但国如累卵,民如倒悬,武帝最终还是没有过得了心里的那一关,不能安然享受富贵,不能对百姓饥寒、天下困苦视而不见。 可他也的确是不愿意成为世家的傀儡。 思来想去,他果断放弃了捷径,先是暗中挑动起了好几家的乱军。在火候差不多的时候招兵买马,武帝揭竿而起,不拘出身广纳贤才,以强势的武力扫平了天下。 对于这样的结果,世家自然是不满意的,但当时掌兵的勋贵皆是寒门出身,天下动乱的时候他们的损失也不小,暂时无力反抗武帝。 为家族计,世家只得暂且蛰伏,对武帝俯首称臣。 然后,便是勋贵与寒门联合,和世家长久的争斗。 也幸而大晋连出数代性格强势的明君,使得这争斗不曾危急社稷,并彻底打垮了妄图辖制帝王的世家。 而景帝朝崛起的权臣梁太尉是一个勋贵子弟,就证明了世家的彻底败落。 世家败落最后,原本好的同穿一条裤子的勋贵与寒门骤然反目,开始了新一轮的争斗。 可这个时候,至尊却不会再姑息放任了。景帝朝时几位王世子的几顿大棒子下来,一下子就将胜了世家之后险些昏了头的勋贵与寒门打醒了。 以往你们能争斗,那是至尊想让你们斗。如今,至尊不想让你们斗了,你们就给我老实点 自那时到如今,再没有大规模的党争出现。但这种隐隐的针对,却是一直都在的。 若犯事的都是勋贵子弟,那曹硕自然是秉公执法,毫不徇私。但若是牵扯到了寒门子弟么 能犯这种事的,官肯定小不了。曹硕若是秉公办了,就等于是亲手削弱了寒门的力量,她自然就要三思、四思了。 “那,齐国公和荣尚书是什么反应”萧虞又问。 白冲道“荣尚书为了将功折罪,此次从头到尾都是秉公办理,无论寒门还是勋贵说情,到他这里都行不通。反倒是齐国公,非但没有反戈一击,反而难得地保持了宽和。” 萧虞听了,轻笑一声“老狐狸”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萧璇也笑了。 白冲道“世子聪慧,果然猜到了。” 这曹硕迟疑犹豫,不肯决断,等的就是齐国公反击。 若齐国公当真反击了,先前那些受了牵连的勋贵不可能坐视不理,定然会助齐国公一臂之力,大力剪出寒门的势力。 如此一来,曹硕便可趁机示弱,让至尊好好看一看这些勋贵子弟是如何的嚣张跋扈,勋贵的势力又是如何的如日中天。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到时候,至尊定然会出手打压勋贵,以免将来他们仗势暗压新君。 但齐国公忍住了。 他非但没有反击,反而以自己的威望摁住了其他蠢蠢欲动的勋贵,仿佛是已经惧怕了曹硕的手段,在避其锋芒一般。 这样一来,曹硕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继续秉公执法,甚至还要更严。 要不然,至尊不满的,就是她了。到时候,她这大理寺卿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就得另说了。 但秉公执法之后,她在寒门之中难免惹来微词,其威望也会下降。 事到如今,曹硕无论怎么走,结果都不会尽如她意了。 “如此说来,三方到最后都讨不了好了” 白冲道“那也不一定。到最后得利最大的,很可能是荣尚书。” 萧璇问道“荣桂” 萧虞略一思索,点了点头“不错。至尊虽令彻查刑部,却并没有免了荣桂的尚书之置,说明私心里还是信任他的。如果他能借此机会将刑部肃清,日后定然还会得到重用。” “罢了,罢了。”她笑叹了一声,“如今离结果还相差甚远,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无济于事。白冲,你继续关注此事。记住,别再做得不留痕迹了,得让那三位都知晓,此事还有孤在暗中负责。” “是。”白冲一句都没有多问,只是应诺。 “对了,”萧虞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容有些发冷,“必要的时候可以干预一下,此事牵连的越广越好。” “是。”白冲再次应诺。 “行了,你去吧。”萧虞道,“等这件事结束了,便到孤的书房来整理文书吧。” 白冲登时激动不已“多谢世子,多谢世子。属下定然不会辜负世子的期望的” 待白冲离去,萧虞起身道“阿璇哥,家里你先看着,我进宫一趟。” “诶,你这时候进宫做什么” 萧虞边走边道“给至尊请安。” 其实,就是刷存在感,顺便将此事最新的进展报给至尊知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英国公 直到入了长兴宫之后,萧虞才知,至尊病了,正卧床修养。 据小圆子所说,自那晚蓬莱阁夜宴之后,至尊便有些头重脚轻。虽然及时命太医诊治了,却到底是没有截住,以致卧病至今。 萧虞闻言,心头登时又惊又急。惊的是至尊对长兴宫的掌控力之强,还有燕王府在京城的势力之弱;急的自然是至尊的身体状况。 她才刚刚下定决心要争位,若是此时至尊有个三长两短,以藩王们在京城的势力之单薄,他们这四个被召入京的藩王世子,一个都没戏了 非但如此,他们很可能还会沦为威胁各藩王的质子。 更有甚者,到时候京城一团混乱,若有人混水摸鱼,趁机解决了他们,几位藩王再怎么恼怒,还能因着“意外”造反不成 “怎会如此小圆子公公,能否走得快些”萧虞越想越急,忍不住催促起来。 “世子客气了,世子请。”小圆子说着,加快了脚步。 萧虞随着他疾步往前走。但走了一段之后,却发现,这并不是去万安宫的路,便问道“至尊如今在何处修养” 小圆子道“在景阳宫。景阳宫里有一眼热泉,暖而不燥。至尊是风寒入体,御医建议挪至景阳宫调养。” 景阳宫是一处距离建章宫极远的宫殿,当初建的时候,其属于后宫的范围。 萧虞跟着小圆子一路穿过了御花园,又绕过了近三十处宫苑,这才看到了“景阳宫”字样的匾额。 或许是热泉的缘故,刚一靠近景阳宫,萧虞便觉暖和了许多。再加上走了这么远的路,她竟是出了一身的薄汗。 她到的时候,见春和殿前正有一青年女子候见,便低声询问小圆子“这位是” 看朝服应是一位国公,可无论是大朝会还是小朝会,萧虞都未见过此人。 小圆子眼观鼻鼻观心,低声道“这是英国公,先前一直在外做郡守,近日再次任满,这才回京述职。” “原来是英国公。” 萧虞是知晓英国公的,这个爵位也是开国时传下来的。说起来,燕王府与英国公还是姻亲。 第一任英国公便是开国大将宋轶,而他的次子宋勋便是燕王萧太平的王妃。宋勋与太平相辅相持,外抗突厥,内治边地,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一直都是北地流传的佳话。 虽然已经隔了这么多代了,燕王府与英国公府的联系早没有一开始的紧密的,却从来都没有断过。 不说别的,就这次年节走礼,礼单上便有英国公府的一份儿。 而现任英国公宋霏本是先英国公的次女,正是至尊当年的陪读之一,也是唯一一个非是出身宗室的陪读。 按照惯例,宋霏便是皇后的人选。只是后来因着一场意外,先英国公的长子早夭,宋霏要继承爵位,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但也由此可见,英国公府简在帝心。 只是,看样子宋霏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了,至尊怎的还未传召 看见她脸上的疑惑,小圆子却避而不谈,只是道“世子稍待,奴婢这就前去通报。”说完,对宋霏无声行了个礼,便小跑进去了。 看样子,这其中必有缘故。 难不成,是这位英国公在任上出了纰漏,至尊这才冷了她 萧虞正暗自猜测,那厢的宋霏已是上前与她见礼“不知是哪一位王世子当面下官宋霏,见过世子。” 因萧虞陛见,特意换了常服,故而她认得这是王世子的品级规格。但如今帝都之中有四位王世子,她又久不在京城,具体是哪一个她却是不知了。 萧虞忍着心头的焦灼,连忙还礼“英国公不必多礼,小王萧虞。算起来,还要唤国公一声表姑。” 无论宋霏是如何惹了至尊不快,萧虞都不准备疏远她。撇开英国公府的人脉势力不谈,两人身上到底还有一部分同样的血脉。 “原来是燕王世子。世子折煞下官了,下官当不得世子的一声表姑。”话虽如此,宋霏脸上却是露出了一抹亲近的笑意。 只是,或许她心中藏着愁绪,这笑意就显得有些苍白。 萧虞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但也就是如此了。 这会儿她自己也是一肚子的心事,比乱麻还乱,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因而,她只说了一句“国公客气了。”便不再言语。 而宋霏亦是心事重重,无心多言。两人一时静默,各自候召。 过了片刻,小圆子出来了,对萧虞道“世子,至尊唤世子进去。” “有劳公公了。”萧虞颔首还礼,整了整衣衫,便要进春和殿去。 “世子稍待。”英国公却突然唤住了她。 萧虞顿住身形,回眸问道“不知国公有何事唤孤” “请世子稍等片刻。”宋霏对她歉然一笑,转而去问小圆子,“至尊还是不肯见我” 小圆子露出为难之色“国公还是请回吧。至尊说了,他如今身体不适,无暇顾及公务。” “我知晓了。”宋霏露出失望之色,却也不再强求,自怀中取出一支三寸见方的小匣子,递到了萧虞面前,“劳烦世子替下官将此丹药进与至尊。” “这是”萧虞并不去接,只是疑惑地询问。 宋霏扯了扯嘴角,道“这是下官自蜀郡得来的灵药,想必此时春和殿中自有御医随侍,世子可令御医看过,若是对症,便给至尊用了吧。” 她也深知至尊用药,自有出处,若冒冒然让萧虞献药,不免令其为难。 可是,至尊明显是不乐意见她,当面献药是不可能了。而此时伴驾的侍读学士翁红自来与她不对付,若是由他人转交,那翁红怕是根本就不会让这药出现在至尊面前。 这药乃是她千辛万苦求来的,正对至尊的病症,若是不用,太过可惜。 如此,便只能对不住燕王世子了。 萧虞虽不知宋霏心中所想,却明白这其中的门道。若此药由她献上,出了问题,她便要担大部分的责任。 可是,见宋霏满脸的诚恳,眼中还带着祈求,不由令她心生恻隐。 再者,至尊消息封锁的严密,如今的情况究竟如何,萧虞也实在是不知。万一,这药就用上了呢 “罢了,”萧虞伸手接过,“孤会将此药交给御医的。至于用不用得上,便不是孤能管的了。” “多谢世子。”宋霏大喜过望,拱手深深一礼。 萧虞侧身,算是受了她半礼,对她点了点头,便托着那匣子入了春和殿。 景阳宫的建筑与别处不同。因着热泉的缘故,正殿春和殿并不如别处的正殿庄重。殿内整个地面几乎都被挖开,用汉白玉砌成了九个池子,引了热泉活水入池,又有暗道引了出去。 萧虞早便听过景阳宫之名,这还是头一次见。 她进正殿的时候,萧澄并不在此处,而是在内殿之中。 “这便是那有名的景阳宫池”她路过之时侧身看了几眼,却见池子呈九宫格分布,中间的那个最大,差不多是周围一圈儿小池子的三倍。 池内白气缭绕,弄得整个大殿都如仙境一般。只是,空气中弥漫的硫磺的味道让萧虞不太喜欢。 小圆子道“正是景阳宫池。世子若有兴趣的,可禀过至尊,在此沐洗一番。据御医所说,多泡汤池,可使女子肌肤更为柔嫩。” 闻着空气中的硫磺味儿,萧虞果断拒绝“不必了。” 小圆子只是随口一提,听她拒绝了也不以为意,轻声道“至尊正在内殿修养,有侍读学士翁红伴驾。翁学士乃是祁候次女。” 萧虞闻言,心下疑惑至尊不是不理政务吗怎么还要侍读学士伴驾 但她并没有问出来,只是微微颔首“多谢公公告知。” 因着数次打赏都被推脱,萧虞便也不再多此一举,只是在心里承了情,待这小圆子的态度温和了许多。 对此,小圆子是欣喜不已,比得了万两黄金都要高兴。 毕竟,据他师傅郑公公透漏,这位世子,说不得日后便有大造化了。 “份内之事,当不得世子的谢。”他连忙谦虚。 而萧虞可不知道自己被人寄与了何等的厚望,这会儿她心里也的确是忧心萧澄的病情,脚下不觉更快。 小圆子连忙跟上,随着她进了内殿。 或许是正殿占地太广的缘故,内殿不甚宽敞,只被一架红木雕花隔断隔成了内外两间,中间缀着黄水晶穿的珠帘,使人难以窥见珠帘后的情景。 还未进门,萧虞便听见了一个女声怒斥“你们不是说至尊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接着,就是男男女女解释的声音。 “这些我都不想听,”先前那个女声又道,“至尊一定不能有事,若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萧虞脚步一顿,挑眉看向小圆子“这就是那位翁学士” 好大的威风 小圆子点了点头,低声道“最近一直是翁学士伴驾。” 萧虞心里有了数,便道“走吧,进去看看怎么回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药引 两人疾步而入,小圆子抢先一步,替萧虞掀开了水晶珠帘,露出了里面的情景。 但见十数位御医跪了一地,一个身着六品官服的少女正满脸怒色地转过头来。看见萧虞,少女一怔,硬生生将怒色转为了肃然,拱手施礼“下官参见燕王世子。” 那些御医也都一一起身,向萧虞行礼。 众人的声音略显嘈杂,萧虞蹙眉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便问“怎么回事” 她并没有听见萧澄的声音。联想一下方才翁红的怒斥声,她心里“咯噔”一声,声音不由拔高“至尊呢,至尊何在” 从前在北疆之时,她头一次上战场拼杀都没有紧张过,此时竟不自觉地指尖颤抖,手心湿粘。 御医中一个满脸橘皮的老妪替众人答话“至尊方才呕血,突然昏迷。” 萧虞心头一松命还在就好 她疾步上前,穿过众人走到榻前,果见萧澄面色苍白泛青的裹在茜素红的锦被里,枕边有数滩血迹,一直蔓延到床头的地上,又有一大滩鲜血。 郑麟正由一个小太监帮忙,用热毛巾替萧澄擦脸,听见脚步声近了,也只是抽空说了一句“请恕老奴不能给世子请安了。” “无妨,这种时候,公公就不要多礼了。”萧虞走到榻前,道,“公公,还是让孤来吧。” 见郑麟要拒绝,萧虞忙道“至尊乃是孤的叔父,阿虞身为子侄,为叔父侍疾,乃是份内之事。公公放心,家父亦体弱,常年卧病期间,都是阿虞照顾的。” 郑麟这才将毛巾递给她,让开了位置“那就有劳世子了。” 萧虞解了斗篷扔给小圆子,伸手接过毛巾,在小太监捧着的热水盆里投了几下,拧干了,这才轻柔地擦拭萧澄脸上的血污。 也幸而她今日穿的是束袖短袄,利落的很。郑麟在一旁看着,见她的确有照顾病人的架势,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这时,翁红上前,怒气未消地对萧虞道“世子,这群庸医” 萧虞蹙眉,冷冷扫了她一眼,犹如实质的煞气使她浑身一颤,立时噤声。 “翁学士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这里毕竟是京城,若是在燕王府,有人敢在燕王的病榻前吵闹,她早已叫人拖出去打死了,哪里还能这么平静地对翁红说话 可翁红明显是不领情,美目一膛,急道“世子,下官” 但萧虞可不会听她废话,直接对郑麟道“郑公公,劳烦找人带翁学士下去休息。这些日子,翁学士也辛苦了,不必叫她来回跑,就请她在偏殿下榻就好。” “是。”郑麟麻溜的应了,挥手间便有两个小太监架着不愿出去的翁红,架出了内殿。 萧虞满意了,继续给萧澄擦脸。 既然至尊有意隐瞒,她自然不能让这翁红出宫,将消息泄露了出去。 于此同时,她心里也有些疑惑因着最近并无朝会,至尊卧病一事,宫外并无人知晓,那英国公又是如何得知的 但这不是重点,至尊的病情才是最要紧的。 待萧澄脸上沾染的血污擦干净了,萧虞将毛巾放进水盆里,从怀中掏出英国公给的小匣子递给郑麟“这是阿虞偶然间得到的一味灵药,劳烦御医们看看,可对至尊有益” 一听“灵药”二字,郑麟心里腾起一股希望,连忙接过来,转身递给了左右院判。 趁着御医研究匣中灵药的空挡,萧虞一边拿出萧澄的手细细揉按着他的掌心,一边询问郑麟“究竟是怎么回事至尊怎么病成了这样” 郑麟抬手示意小太监们将地上的血污清理干净,哑着嗓子回话“琅嬛水榭建在岛上,虽殿内铺有火墙,但毕竟水汽寒凉,至尊又趁兴饮了酒,回来便有些发热。” 饮了酒 萧虞回想了一下,满打满算,当晚至尊也就饮了三杯吧 而且,别以为她没闻出来,至尊杯中的酒液,绝对是江南产的蜜酒,也就比糖水多了点儿酒味儿而已。 但如今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萧虞偏头看了一眼正凑在一起研究匣中药丸的御医们,蹙眉问道“若只是些微发热,怎么会弄倒这个地步” 究竟是御医们的水平已经下降到这种地步了,还是至尊的身体竟已是虚弱至此 “至尊本就体弱,又经年操劳”郑麟并没有说下去,却又已经说明白了。 萧虞心下一沉,既为萧澄的身体担忧,也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这时,一个小太监捧了漆盘回来,脚步轻而快地走到榻前,禀道“世子,至尊该用药了。” 萧虞闻言,将萧澄的手重新放进锦被里,将萧澄微微扶起,示意郑麟给他垫上靠枕,这才道“倒出来,孤来喂。” “是。”小太监用银丝制成的滤网放在玉碗上,将药渣滤净,放上玉质汤匙,这才托起来奉给萧虞。 萧虞端过来,盛了一匙滚热的汤药,轻轻吹至温热,用嘴唇试了试温度,这才就着萧澄微倾的身子一点一点喂进他嘴里。 郑麟在一旁小心地照看着,见萧虞神色认真地一匙一匙地喂药,并不时从小太监捧着的托盘里拽一块儿柔软的松江布替至尊擦去唇边溢出的药汁,没有丝毫不耐,他不由满脸欣慰。 至尊后继有人 而萧虞的耐性也是磨出来的。正如她所说,燕王的身体也不好,时不时便要旧疾复发。虽然有燕王妃照看,但她身为人女,为父侍疾既是礼数也是孝心。 再则,燕王妃本就身兼要职,萧虞毕竟年幼,燕王一倒,整个封地的事情就都压在了王妃身上。如此一来,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萧虞在照顾陪伴病中的父亲。 因而,喂药什么的,于她来说是常有的事,又怎会生出烦躁之意 一碗药喂到底时,原本热烫的药汁已经有些凉了。萧虞试了试温度,蹙眉放回了漆盘上,道“药凉了,拿下去吧。” “是。”小太监端着药碗和一堆用过了的松江布退下了。 萧虞又小心抽了靠枕,扶着萧澄躺好,这才擦着手看向那群御医,问道“如何” 众御医相视一阵,从里面走出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橘皮的老妪,拱手回话“禀世子,这药是好药,更难得的是正对至尊的病情。只是” 见她迟疑,萧虞追问“只是什么但讲无妨。” 老妪道“只是至尊的身体太过虚弱,怕是会虚不受补。” 虽然已早有预料,可萧虞还是忍不住一惊至尊的身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她连忙问道“可有解决之法” “这”老妪又迟疑了起来。 萧虞心急如焚,蹙眉喝道“说” 老妪为她气势所摄,心头一跳,不由自主便脱口而出“若是用气血充足之人的鲜血做药引,此药便尽可放心服用。” 也不怪她迟疑,实在是太祖武帝最是厌恨这等类似巫蛊的救治之法,多年以来,这些东西早沦为偏门了。 而这老妪,恰恰就是喜欢研究这些偏门的医理。 果然,她话一出口,便见燕王世子秀眉一拧,便要发作。 “世子,”老妪连忙道,“人血本就是最为温和的滋补之物,若由它做引,才最是稳妥啊” 萧虞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骤然而起的怒火,转头询问其余御医“此法当真可行” 作为武帝的忠实拥簇者,萧虞对这类东西更为厌恨。但若是能救至尊的性命,用又何妨 众御医皆点头应是。 “那好,”萧虞俯身自靴中抽出匕首,“拿碗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闲棋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郑麟大惊失色,连忙阻拦“世子,使不得,使不得宫中侍卫甚多,大可择优而选。” 至尊虽一向待人宽和,却也是有底线的,那就是皇族宗室。若是他敢让王世子损伤自身,怕是会引来至尊震怒。 萧虞嗤笑一声,道“孤天生神力,从小到大就没生过病。若论气血充足,那些侍卫如何比得上孤” 见郑麟还要劝阻,她不耐道“废话少说,至尊身体要紧。若至尊怪罪,由孤一力承担” 郑麟一震,到底还是对萧澄的担忧占了上风。他对萧虞深深一拜,便急忙吩咐小太监取碗来。 他心里已打定了主意若是至尊怪罪,他自然是要担全责的。是他存了私心,没有尽力阻拦。而世子只是一片孝心。 小太监很快就取来了玉碗,萧虞拿利刃在腕上一划,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便放了大半碗的鲜血。 一旁的御医早有准备,见血放得差不多了,连忙上前给萧虞止血,并处理伤口。 另有御医趁着血热,将那药丸放入热血中化开,取了特制的工具,将一碗药血半滴不剩地给萧澄灌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萧虞只觉得这一碗药血灌下去,萧澄的脸色立时便好了许多。虽还是苍白,但乌青之色却褪了许多。 然后,把脉的御医便证实了她的感觉是正确的“至尊脉相已经稳固,大约再有两个时辰便会苏醒。” 萧虞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郑麟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见他实在是无暇他顾了,萧虞颇为理解地笑了笑,缓和了声音对众位御医道“如今至尊安稳,诸位功不可没。待至尊醒来,定然重重有赏。” 这些御医们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连连道“份内之事,不敢讨赏。” 要知道,自古以来,这御医就是个高危职业,动不动就会被人威胁“摘了你的脑袋”。而眼前这位燕王世子,看上去就不是那种说说就算了的人。若是至尊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他们都得全家玩完。 见他们一个个都是止不住的疲态,萧虞也不多言,和声道“诸位也不必都留在这里了,留下两个,其余人都回去休息吧。这些日子,也着实辛苦诸位了。” 这是实话。自至尊发病至今,已近十日,自那时起他们这些御医的神经便紧绷了起来。 更有五日前那位翁学士入宫当值以来,更是令这些御医日夜不宁。里面有几个实在年纪大的,若非是一口心气撑着,怕是至尊没好,他们就要先病了。 偏那位翁学士却是半点儿也不懂得体谅他们,动不动就斥骂。 若非她是天子近臣,且御医们也的确因为难以令至尊好转而心怀愧疚,又岂会任她放肆 反观这位燕王世子,虽然同样为至尊忧心,为人处世却不知比那翁学士强了多少倍。真不愧是天潢贵胄 众位御医不禁生出感激之情“多谢世子体恤。” 萧虞微微颔首,道“至尊的身体,还须靠诸位条理,还望诸位继续尽心。” “那是自然,世子放心。” 这边御医里留下了两个中年男子照看萧澄,余下的都告退而去。 萧虞重又坐回榻边,一边照看萧澄,一边问“郑公公,那位翁学士还未到出仕的年纪吧” 那翁红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也就十七八岁左右。而大晋的勋贵子弟一般都是二十五岁左右出仕,寒门子弟还要更晚一些。 至尊病情稳定,郑麟也有暇考虑其他的了。听见萧虞询问,他笑着答道“所谓出仕之龄,不过是多年来不成文的规定而已。若是有人硬要提早出仕,也不是不行,只要能通过各部的考核便可。” 他想了想,又道“比如当今徐太傅,今年止二十有三,尚未婚配,不一样被至尊征召”这徐太傅就是徐澈。 萧虞闻言一怔,失笑道“孤一直以为太傅是看起来脸嫩呢。不过,这都二十三了,怎的还未婚配” 她之所以每次见了都戏弄人家,就是觉得有夫之妇不会心生误会,继而惹出麻烦而已。 如今看来,日后见了徐太傅,还是规矩些的好。 郑麟迟疑了一瞬,道“据说是徐太傅的婚事,至尊早有了安排。” “哦,不知是哪家贵女”萧虞感兴趣的问。 须知,除非情况特殊,萧氏皇族从来是不插手臣下婚配的,更不会如前朝皇室一般,以“赐婚”来控制臣子之间的人脉发展。 这徐太傅的婚事,必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只可惜,郑麟也不知晓“这老奴就不得而知了。” 萧虞有些失望,但也就这样了,她转瞬间便向御医询问起了萧澄的身体状况。 按理说,至尊的脉案一类的都属机密,御医们是万万不敢泄露的。 但今日里他们已经被萧虞做了太多回的主,一旁的郑麟也没有制止的意思,两位御医便也一一答了。 萧虞是越听,眉心便蹙得越紧,心思数转间,已是打定了主意看来,夺位之事,不可徐徐图之了。若不然,怕是会身陷囫囵。 绕是如此,她却再没动过就此返回北疆的念头。 待问的差不多了,萧虞肃了神色,对二人道“今日孤乃是关心则乱,这才不免多问了几句,也谢两位体谅阿虞一片孝心。只是,日后却再莫随意透漏至尊脉案了。” 两人浑身一颤,冷汗岑岑地跪倒在地“微臣罪该万死” “两位快起来。”萧虞一手扶住一个,含笑将二人扶起,安抚道,“两位安心,此事待至尊醒来,孤自会向至尊说明,并向至尊请罚。至尊一向仁德,定然不会再怪罪二位。” “多谢世子,多谢世子。”两位御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这些龙子凤孙没一个省油的灯,日后行事,还需更加谨慎 而萧虞已是确定,日后几位堂兄、堂姐再怎么威逼利诱,也休想自御医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 她心下满意,随手便自腰间荷包里抓了一把金珠,不容拒绝地塞进二人手里“两位照看至尊有功,至尊自有封赏。但这些乃是阿虞作为晚辈,聊表寸心,还望两位莫要推辞。” 事已至此,两人也只好接了。 方才与二人说话时,萧虞已然知晓,这两个御医一个姓胡,一个姓巴,都是世代供奉皇室的医药世家。 萧虞心里有点儿可惜若这二人没有背景,谋划起来,要更容易些。 但这念头转瞬即逝,左右不过一步闲棋而已,用不用得上还是两说,她又何必执着 那胡御医对着萧虞被血色浸透的左袖看了好几眼,出于医德,忍不住道“世子,还是让下官再替世子包扎一番吧。” 萧虞今日穿的仍是那件雪锻绣金凤的短袄,那浸透的血迹就特别明显。她低头看了一眼,道“也罢。”便伸出手去。 小圆子连忙上前,替她解开了袖口的束封,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了一圈已成血红的纱布。 胡御医打开药箱,拿出小剪子小心地将纱布剪去,又将她臂上血污清理了一番,这才取出了一瓶碧绿色的药粉,均匀地洒了一层。 这药粉方才萧虞也用过,洒上之后血便止住了。若非是她方才硬要使力去扶人,也不会裂了伤口。 重新包扎过后,胡御医叮嘱“世子切记,三日之内不可太过用力。” 萧虞点了点头“孤知晓了,多谢御医。” 胡御医又取出一罐雪白色的药膏“这个待伤口结痂脱落之后涂抹,一日早晚各一次,可祛除疤痕。” “多谢。”萧虞再次道谢,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是自小在战场上滚大的,身上的伤不知有几处,再多这一道又有什么关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苏醒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萧澄果然转醒。 因萧虞一直就坐在榻边守着他,他刚一苏醒,萧虞便发现了,欣喜地召呼御医“快,胡御医、巴御医,至尊醒了” 两位御医连忙上前,轮流替萧澄把脉。 萧虞紧张地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催问“如何” 刚刚苏醒的萧澄却是一脸茫然“这这是阿虞你怎么在这儿” 萧虞忙道“至尊先别说话,歇息一会儿,让御医把了脉再说。” 萧澄这才注意到正在听脉的御医,断片的记忆也渐渐回笼,不在意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左右也就是这一两年了。” 萧虞却不接话,只是笑了笑,等着御医的结果。 胡御医与巴御医仔仔细细地探过了萧澄的脉相,皆忍不住面露喜色。两人对视一眼,由胡御医禀报道“恭喜至尊,恭喜世子,至尊的病情已经彻底稳定了,只需悉心调养数月,日后莫要太过操劳,还有不惑之年的寿数。” 所谓四十而不惑,不惑之年的寿数,就是四十岁。 就普通百姓来说,能活到四十岁已经不算是短命了。可对于贵族来说,四十岁实在算不得长久。 但萧澄自由体弱,为帝以来又兢兢业业,操劳过度,御医早已判定他活不过三十五岁。 如今,能延这几年的寿数,已是侥天之幸了。 萧澄自是意外至极,而郑麟正是双手合十,喃喃地将诸天神佛谢了个遍。 “这是怎么回事”萧澄蹙眉问道。 事反常即为妖,而这件事太过反常,萧澄反而高兴不起来。 不等旁人开口,郑麟便哑着嗓子抢道“至尊,是世子带来了灵药,并以自身鲜血化药,才使得至尊康复有望。至尊,是老奴没有拦住世子,使得世子损伤玉体,请至尊治罪” 他说着,重重跪倒在地,深深磕下头去。 “什么损伤自身”萧澄刚刚苏醒,脑子还有些迷糊,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去看萧虞,却又因起得猛了一阵头晕目眩,“哎呦” “诶,至尊”萧虞一惊,连忙扶住他,情急之下忘了御医的嘱托,又用了左手,将将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了。 但这会儿她也顾不得疼了,一手托住萧澄,一手拿了靠枕垫在他的身后,扶着他靠坐起来,这才松开了手。 “阿虞,你”萧澄一把抓住她未来得及收回的左臂,看着被鲜血染得一片殷红的袄袖,心头既是感动,又是气恼,“巫医之言,岂可轻信” 萧虞笑了笑,道“成与不成,总要试试。” “你你让朕说你什么好呢”萧澄很是无奈,却更多的是欣慰。 “那至尊就饶阿虞一回,别说了呗。”萧虞笑得眉眼弯弯,颊边梨窝显现,明明看着乖巧,却又掩不住的赖皮。 于是,萧澄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你呀你,燕王兄平日里可没少受你的气吧” “可别,我哪敢给他气受”萧虞觉得自己冤枉极了,“反倒是他,动不动就请家法,我可没少挨凳子退。” 萧澄无奈地摇了摇头,喊了胡御医给她重新包扎。 胡御医上前,再次解开她的衣袖,重新清洗了伤口,细细包扎了,语重心长地叮嘱“世子,切不可再次用力了。伤口若是裂开的次数多了,说不得就会影响双臂的平衡。” 作为一个有医德的医者,遇到这种不省心的病患,胡御医也忍不住危言耸听了。 这招果然奏效。 萧虞一听会影响双臂平衡,心下一凛,连忙保证“御医放心,再不会了。” 她擅使红缨枪,最是注重双臂间力道的运作,胡御医这招可算是掐住了她的七寸。 见这小魔星竟也有被人制住的时候,萧澄心下一乐,便有心思问些趣事了“据说,燕王府的高脚凳子都是特制的,一摔就散架,事后还可以装回去,可是当真” “真的。”萧虞一脸崩溃地点了点头,她自幼顽劣,可没少被燕王殿下拿着拆下来的凳子退行家法。 “哈哈哈”萧澄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可是燕睿王那会儿传下来的,在咱们家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睿”是萧太平的谥号,燕睿王便是指的萧太平。 在萧虞心中,她这位祖宗是什么都好,就是传下来的这套家法有些一言难尽。 你说,你留根藤条,或者留个戒尺什么的不行吗为啥非要留个凳子 那凳子退那么粗,还有棱有角的,打在身上是真的很疼啊 “咳咳咳”萧澄正笑得欢畅,却突然呛了风,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诶”萧虞连忙给他顺气,忍不住抱怨道,“您就先别笑我了,身体要紧。” “好了,好了,朕没事了。”萧澄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对她摆了摆手。 萧虞却不理他,招手叫来御医,询问道“如今至尊的药方可是要换吗” 巴御医道“已拟了新的,至尊和世子可要过目”说着,便取了方才与胡御医一同拟出的药方。 “拿来给孤看看。”萧虞伸手接过,大致看了看,见都是些温补之物,不由蹙眉,“早听说宫里的御医万事求稳,无功无过便谢天谢地。今日里,算是见识了。” 说着,她将药方递给了萧澄,不满地问两个御医“这药方当真有用” “这”两人对视一眼,胡御医道,“世子有所不知,至尊的身体,委实经不起折腾了” “罢了,罢了,”萧澄拦住了萧虞,“你也别难为他们了,朕的身体,也就那样了。” 萧虞心有不甘,有心荐了华姑姑来,却又顾忌着这到底不是燕京,万一出了什么事,她怕是护不住华姑姑,也只得罢了。 “那两位且去熬药吧。”萧虞将药方还了回去。 “是。”两位御医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出了门便忍不住举起袖子擦了擦汗。 这边地的王世子,都是这样厉害吗 萧虞叫小太监调了点儿蜜水,亲手托着喂他“来,至尊喝点儿水,润润嗓子吧。” 原本萧澄是没什么胃口的,但眼见侄女一片心意,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也不忍驳了她,便道“也好。”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 萧虞照顾燕王得了经验,早知道会如此,见他喝了,不由露出满意的笑意。 许是那药当真有奇效,萧澄喝了几口蜜水,胃口反而开了,一气竟将半盏蜜水喝了个干净。 一旁的郑麟又惊又喜,询问道“至尊可要再用些” “也好。”萧澄的确是有了饥饿之意,便同意了。 可萧虞却拦住了他“只喝这个怎么行呢郑公公,还是让人熬些粟米粥吧。” “对、对、对,是老奴糊涂了”郑麟一拍额头,“粟米粥有,一直熬着呢。快,小苏子快去呈上来。” 他话音刚落,那个叫小苏子的太监还未及应声,便见珠帘一掀,女官袁月端着一盅物什而入,屈膝行礼“臣袁月拜见至尊,下官参见世子。” 而后,她便起身上前,笑道“臣带了些粟米粥来,至尊多少用一些。” 郑麟笑容一僵得,到了换班的时候了。 正想着,他便听见萧澄体贴地说“郑麟,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是,多谢至尊。”郑麟纵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坏了规矩。 一群缓缓随着郑麟缓缓而出,片刻之后,交接好了的一众女官、宫娥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将自己隐在梁柱、帷幕等物之间,既不会饶了主子清净,又能随时侯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小庙难容大佛 待郑麟退去,袁月垂头无声勾唇一笑,亲自盛了一碗熬的稀烂的粟米粥“至尊,用些热粥吧。” “给孤吧。”萧虞伸出手。 “这”袁月迟疑道,“怎好劳烦世子” 萧虞看了她一眼,轻笑道“孤乃至尊子侄,叔父卧病,理应侍奉左右。捧羹送药,本也是应有之意。” 袁月觑了萧澄一眼,见他虽脸色苍白,却满脸笑意,显然是对燕王世子的服侍欣慰至极,便笑道“既是世子一片孝心,下官便也不再讨嫌了。” 她说完,便将玉碗送到了萧虞手中。萧虞接过来,盛了一匙吹小心吹凉,笑着送到萧澄唇边“至尊不是饿了吗来,喝粥。” 萧澄含笑启口,将汤匙中的粘粥吞下。 两人一个喂得精心,一个吃得愉悦,不知不觉一碗粥已经见底。看萧澄的样子,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萧虞却板了脸,一本正经地道“不能再吃了,再吃便要克化不动了。” 她这副小孩子愣充大人的模样,看得萧澄心头一乐,逗她道“若换作燕王兄,你也敢这样管着他” 萧虞得意道“父亲平日里再厉害,生病的时候,一切饮食起居都得听我的安排。若不然,我便要告诉母亲。” 真是狐假虎威 萧澄忍着笑又问“那你们家里的事情,究竟谁做主啊” “唔”萧虞想了想,道,“公事自然是各司其职,家事的话,大事父亲做主,小事母亲做主。” 末了,她又小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大事就是了。” “哈哈哈哈”萧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过之后禁不住感慨,“朕活到三十岁,也总算享受到了天伦之乐怪不得世人都爱儿女绕膝呢。” 萧虞将玉碗递给袁月,顺手扯了块儿柔软的布巾给萧澄擦嘴,提议道“那您何不下旨,令王世子轮流入宫侍疾” “哦”萧澄示意她继续说。 萧虞道“虽然午朝已经停了,但腊月里还有朔望日大朝,且再过两日便是朔日,至尊却还要修养。阿虞知您不想让朝臣知晓您已沉阿日久,以免引起动荡。” “但一味的瞒总不是个办法,不若干脆大大方方地召诸王世子入宫侍疾。这样一来,便是两日后的朝会取消,朝臣们也不会多想。” 他们只会觉得是至尊在借机考察几位王世子,看哪一个能担储君重任。 萧澄靠在引枕上,略微舒展了身体,笑吟吟地看着萧虞侃侃而谈。末了,问道“若是有聪明的猜出来了呢” 萧虞嗤笑“他要是真聪明,就该晓得该猜出什么来。” 若是自作聪明的,那就不足为虑。 “反正如今您的身体是真的大好了。” 萧澄暗暗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得了至尊的肯定,萧虞心里欢喜,便也不加掩饰,在脸上带了出来。 萧澄看着她如此纯粹的笑颜,心头也松快了,童心忽起,抬手便在她颊边梨窝上戳了一下。 “咝哎哟”萧虞下意识捂住脸颊,控诉地看着为老不尊的某人,“您干嘛戳我” 萧澄略有些心虚地捻着手指往被子里藏了藏,淡定地说“你脸上有血迹。” 萧虞一怔“真的” “唔,”萧澄睁着眼睛说瞎话,“大约是方才蹭上的。” 萧虞一边伸手抹脸,一边道“打水来。” “一点血污而已,何必如此麻烦”萧澄招手要来一块儿湿布巾,叫她别动,亲手在她脸上擦了几下,“好了,干净了。” 萧虞这才放心。 一旁的袁月眼观鼻鼻观心,坚决没有看见自家至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不过 她悄悄瞥了一眼萧虞,暗道看来,这燕王世子,胜算颇大啊她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说起血污,萧虞低头看了看他枕边已然干涸的血迹,提议道“如今虽天色已晚,但至尊也躺了这么多天了,不如阿虞扶您起来走走,也让他们来收拾一下” 此时萧澄浑身虚软,说实话是半点儿都懒待动的。可他也知晓,萧虞的提议是好的,他身为长辈,若是驳了,也未免显得太不懂事了,只好应了“也罢,你扶我起来吧。” 萧虞露出笑意,招呼一旁的宫娥拿了件青色的斗篷,小心地扶萧澄下床,垫脚将斗篷裹在他身上,轻声道“至尊扶好我,慢一点儿,咱们就在景阳宫内走走就好。” 萧澄无奈道“都依你”心里感慨这身旁有无子侄侍奉,到底是不一样。若是萧虞不在,那些宦官、女官们纵然知晓他该多活动一下,但他若说一句“不想动”,谁又敢狠劝呢 早有宫娥掀开了珠帘,萧虞扶着萧澄从内殿走到前殿,刚出殿门,准备在院子里饶一圈儿,却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已飘起了细细簌簌的雪粒子。 今夜阴雪,自然是无星无月。可是树梢、屋檐上已覆了一层霜白,新雪反射着微光,映得庭中雪亮。 萧澄伸出手,接住几粒钻入廊下的学珠子,感受着那股浸凉慢慢融化,喃喃笑道“下雪了。” 萧虞道“是啊,下雪了。” 景阳宫地气暖,雪一落到地上便尽数融了去,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小水沟,逐渐汇进建造宫室时特意挖掘铺设的下水沟里,不知流向了何方。 望着越飘越大的雪花,萧澄问道“北方的雪是不是很大” “是大,”提起故乡,萧虞来了兴致,“燕京一入冬就会落雪,一场比一场更大。雪下得太深,根本来不及清理,一场又一场地积在那里,到了开春都化不完。” 萧澄道“那北方的百姓到了冬日,岂不是很难过” 萧虞玩笑道“阿虞还以为,至尊会说瑞雪兆丰年呢” “莫要调侃朕,”萧澄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反问,“朕又岂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天子” 萧虞“嘻嘻”一笑,一脸乖巧。 这副无赖的样子,萧澄也拿她没办法,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雪那么大,屋子若是不够结实,怕是要压塌了。” 萧虞笑容一敛,叹道“这种事情,本也不可避免。莫说普通百姓了,便是王府里也避免不了。” “哦,怎么说”萧澄感兴趣地问。 萧虞道“前些日子父亲来信,说是一夜大雪下来,将阿虞鹰扬殿的檐瓦压断了好几块。” 萧澄一怔,问道“燕王府几年不曾修缮了” 萧虞颇为郁闷“年年都修的啊。别处也没事,就鹰扬殿的屋檐不结实” 萧澄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道“怕是小庙装不下大佛了。” “得了吧,就是晦气”萧虞强自压住“砰砰”而跳的心脏,满脸的不乐意。 萧澄也不与她争辩,只道“如今天色已晚,又下了雪,你怕是回不去了。” “我本来也没准备回去。”萧虞道,“既是要召王世子侍疾,便该从最年幼的阿虞开始。今晚,便由阿虞来照看至尊。” 萧澄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也好。”而后便吩咐跟在一旁的宫娥,“你去一趟燕王府,就说今晚世子不回去了,让他们送换洗的衣物进宫来。” “是。”那宫娥应了,便告退而出。 两人又在廊下站了片刻,萧虞便道“外面凉,咱们回去吧。” “好。” 萧澄孤家寡人这么多年,向来随心自在,明明身体不好却又不乐意好好保养。如今骤然有了个晚辈对他管东管西的,他心里既觉得不自在,却又十分贪恋,不忍相驳。 待两人回到内殿,宫娥们早已收拾干净了,一床被褥都换成了暖融融的鹅黄色。香炉里重新点了香,这香的味道却是清透得紧,使人心神一震,不至于被这室内的哄暖熏得昏昏欲睡。 萧虞扶着他坐下,笑道“至尊睡了许久,先不要急着睡了,阿虞给您念几页书解闷可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佳客 萧澄到底是困乏,萧虞的一卷南华经才念了两页,他便撑不住了。萧虞也不敢狠闹他,便扶着他躺下,顺手掖好了鹅黄的锦被。 这时,袁月上前,低声道“夜深了,世子也去歇息吧,这里有下官照看。” 萧虞低声道“不必,去把孤斗篷拿来,孤今晚便在此将就一夜吧。” 见她坚持,袁月也不敢狠劝,只得亲自取了挂在屏风上的斗篷给她披上。 萧虞道“袁大人且去歇息吧,留两个宫娥候着便是。” 袁月迟疑了片刻,终是应了“是。”又轻声指派了两个宫娥,便袖手出去了。 萧虞眸光湛湛,一直目送她的身影在珠帘的晃动中模糊到看不见,这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这一夜里,萧澄歪在榻旁,半寐半醒的过去了。 萧辟三人接到喻旨时,其实是很懵的。 虽然比起燕王府来,宁王、毅王与瑞王三个王府在京中更有势力些,但这点儿势力比起至尊来,却又微不足道了。 因而,他们和萧虞一样,宫中无朝会,没有至尊必须出席的场合,根本就得不到关于至尊的任何消息。 猛得一听说至尊卧病,召他们前去侍疾,他们的第一反应,正如萧虞所预料的一般 难不成,这是至尊要借机考察我等 三人都不敢怠慢,换了衣服便顶风冒雪地进宫去了。 景阳宫地气虽暖,但萧澄却并不是很喜欢。如今病情稳定了,加之又要迷惑、安抚朝臣,一大早便挪回了万安宫。 因此,三人陛见,也是在万安宫的披香殿。 当时萧虞当然是在的,她年轻,底子又好,虽一夜都绷着心神不敢酣眠,精神却依旧健旺,换了一身火红色绣青龙的棉袍,就坐在萧澄下首。 诸人相互见过了礼,萧澄赐座,萧虞便让了首位给堂兄萧辟,自在萧樗对面坐下了。 萧辟正襟危坐,先是略有些越矩地抬头打量了一番萧澄的气色,见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双目却神光湛湛,不由松了口气,笑道“一大早便看见宣旨的女官,阿辟可是吓了一大跳。如今见至尊还好,我也就放心了” 下首的萧樗接口道“只虽看着安稳了,却还是要小心将养才是。若不然” 他忽而扬眉一笑,把刚才的正经全洗了去“我就去撺掇御医,给至尊的药里多加些黄连” 这一下子,就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萧澄撑着笑道“那朕日后可真要小心注意了,苦药可是不好喝。” 萧琛亦笑道“若真如此,合该给阿樗记上一大功” “得了吧”萧虞睨了他一眼,笑谑道,“依我看,干脆至尊直接赏他几斤黄连,让他日日炖来喝了便是。” 萧樗瞪大了眼,色厉内荏地指着她道“喂、喂,我告诉你啊,你别仗着比我小就老欺负我,当心我哪天不乐意让着你了” 萧虞有恃无恐“你敢” “你你你”萧樗再次被她气得跳脚,拂袖道,“你就仗着我宠你” 萧虞偏头,满脸得意“谁让你是我哥哥呢” 众人再次失笑。 上首的萧澄连忙说和“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消停点儿。” “是。”两人齐声拱手。 眼见笑过、闹过之后,萧澄气色更佳,座下四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而萧虞与萧樗二人更是背着众人眼神交锋了好几次。 萧虞你让着我大言不惭 萧樗不然呢,你以为我怕你 萧虞我有个秘密 萧樗好吧,我真怕你。 萧虞这还差不多。 萧樗 这种妹妹,谁爱要谁拿去吧 两人堪堪分出了胜负,萧澄便轻描淡写地丢下了一个炸雷“你们虽离开了封地到了京城,课业却也不可荒废。等过了年,便都到无涯阁去,随徐太傅进学。” 四人相视一眼,由萧辟开口询问“不知徐太傅要教些什么臣等也好早做准备。” 萧澄道“不需尔等准备什么,到时候按时上课便是。” “是。”四人只好点头应了,却唯有萧樗一人面露苦色。 萧澄看见了,便问“怎么了,阿樗” 萧樗忙笑着摇手“没什么,没什么” 其实,他只是不怎么想重温和萧虞一块儿读书的日子而已。 但这种话,他是绝对不会当着那魔星的面说出来的。 萧澄便叮嘱四人“徐太傅本是信王的血脉后裔,虽不姓萧,尔等也不可轻慢了他。” “是。”四人再次应诺。 若非有这层缘故,徐澈年纪轻轻就得了这么一品的官职,朝中御史怕是要天天参奏了,哪里会让他安稳 “唔。”萧澄点了点头,露出了笑意,“他也是在碧水书院结的业,后又一直在青藤学院担任老师,研究学问,教你们,绝对绰绰有余” “是。”四人又一次齐声应了。 他们心里都不怎么乐意,萧澄又岂会看不出来但他既然特意封了徐澈做太傅,自然有他的用意,又岂会真的只让他担一个虚职 因而,对四人的想法,他只做未觉,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不是说要给朕侍疾吗今日里,便从阿辟开始吧。你们几个都回去吧,且记不可荒废了学业。” 于是,萧虞三人便告退而出。 因着心中有事,一路上三人都相顾无言。直到了宫门口,各自的随从护卫都迎了上来,萧虞才开口“阿樗堂兄,我有件事要请教一番。不若堂兄到我那里坐坐” 最后一句,她说得颇为不怀好意。 萧樗心头一跳,警惕地看着她“你又想干嘛”又回头拉拢萧琛,“阿琛堂姐,咱们一起去吧” “还是不了,”萧琛可不想做那被殃及的池鱼,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我家里还有点儿事,要回去处理一下。” 她说完,对萧虞颔首致意“阿樗,阿虞,我就先回去了。” “喂,堂姐,堂姐。” 在萧樗的呼喊中,萧琛走得更快了,几乎是片刻便走到了侍从牵来的马旁,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绝尘而去。 目送她离去,萧樗得意冲萧虞一笑“她走了” 他满心期待地等着萧虞夸夸他,最好再表达一下敬佩之情。 可是,萧虞却只是“唔”了一声,道“那咱们也走吧。” 然后,就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回头以眼神催促他。 萧樗“” 真的是一点也不可爱 “世子”何志兴早已牵了马来,见自己世子只顾满脸郁气地控诉燕王世子,不得不出言提醒。 萧樗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缰绳“边儿去” 何志兴无辜地摸了摸鼻子,退到后面去牵自己的马了。 这时天色尚早,雪虽然停了,街上却没有多少行人。二人索性趁兴顶着寒风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燕王府。 “世子回来了”门房早得了消息,连忙出来迎接。 “嗯。”萧虞应了一声,将缰绳递给红鸾,吩咐道,“好好招呼瑞王世子的随从。” “是。”红鸾应诺。 而后,萧虞便与萧樗相携而入,萧樗身后只跟着何志兴。 才走了不久,阿青就迎了出来,喊了声“世子。”转眸看见萧樗,因认得他衣服的品级,连忙行礼,“小人拜见瑞王世子。” 她不像红鸾身上有军职,对着王世子自然也没资格自称“下官”。 萧樗扬眉一笑“你以前见过孤” 阿青老实地答道“不曾。” 萧樗便问“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瑞王世子,而不是毅王世子” “世子说笑了,”阿青道,“世子与我家世子年岁相当,小人虽眼拙,却也不会看错。且未投拜贴便可登门的,也只有与我家世子最为亲密的瑞王世子了。” 萧樗哈哈大笑,转头对萧虞道“你这个随从倒是机灵” 萧虞涨了面子,自然也高兴,对阿青道“听见没,夸你呢还不快谢谢堂兄” 阿青从善如流“多谢瑞王世子夸奖。” “诶”萧樗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嘴上谢有什么诚意赶紧的,孤从宫里出来还没用膳呢。你们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给孤呈上来不必给你家世子俭省。” 阿青笑道“早已备下了,只等佳客登门。两位世子,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来意 “唔,肉沫烧饼,芸豆糕,云吞面,八宝羹”萧樗一样一样看过去,末了,得出一个结论,“这些可都是帝都的有名小吃啊” 萧虞笑着给他夹了一块儿芸豆糕“既然到了帝都,自然要尝尝这里的美食。来,堂兄也尝尝。” 但萧樗却并没有去动眼前的东西,他紧紧地盯着萧虞,神色是难得的肃然。 萧虞的笑意半点儿没变,见他不吃,便自己夹了只肉沫烧饼,低头咬了一口。 过了片刻,萧樗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笑来“怎么,难得进你这燕王府一趟,堂妹不请我尝尝燕地特色吗” 萧虞一顿,笑道“这怪我,只顾着自己的喜好,忽略了堂兄的需求。” 萧樗问道“怎么,堂妹生于燕地,长于北疆,这喜好何时与帝都这样贴近了” 萧虞道“吃得久了,难免想换换口味。” 萧樗的眸光骤然深沉了起来,又盯着她看了许久,缓缓问道“你也不怕肠胃不适” 萧虞傲然一笑“不吃怎么知道克化不动” 两人都沉默地看着彼此,谁也不肯眨一下眼睛。 侍膳的小厮与婢女早已经被赶了出去,而今庭内侍奉的就只有阿青与何志兴二人。因着气氛骤然沉闷,两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相视一眼,便都默默低下了头。 直到八宝羹的热气都散尽了,萧樗才叹了一声,拿起玉箸,挟了瓷碟中的芸豆糕放入口中。 萧虞蓦地一笑“多谢阿樗哥哥” 萧樗笑了笑,淡淡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有你我参与的战场,从来都容不下别人得胜,不是吗” 两人相视一笑,已然不必多言。 然后,帅不过三秒的萧樗便嚷嚷了起来“我难得来你这儿蹭个饭,总不能给我吃凉的吧快,阿青是吧快把这些都撤下去,捡热的、鲜的来” 紧绷而沉闷的气氛骤然便松快了,阿青迅速擦了擦额头的汗渍,仰起脸笑道“这就来。” 在她的调度下,很快便有美貌的婢女鱼贯而入,一队人将桌上凉了的撤走,另有一队将热饭热菜摆上桌。放在萧樗那边的,正是燕地的特色;而放在萧虞那边的,却是萧樗的故乡兰郡的名吃。 “哟,”萧樗勾头看了一眼,“这切糕闻着还挺正宗。” 萧虞咬了一口,皱着脸咽了下去,摇头道“不行,太甜了话说,你们兰郡人究竟是怎么吃下去的” 这话萧樗可不爱听了“甜怎么了就是甜了才好吃,我就喜欢吃甜的哪像你们北地,除了咸就是辣,怪不得北方总缺水呢,定是你们口渴喝得多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萧虞瞪了他一眼,一手端起切糕,一手端起他身前的一碟素包子,将两样东西调了个个“喜欢你就多吃点。” “诶,诶,你怎么抢我包子啊” “什么叫抢你的这是在我家,切糕是我的,包子也是我的” “胡说,包子明明是给我准备的” “进了谁嘴里就是谁的。”萧虞说完,咬了一大口。 萧樗干脆就丢了玉箸,伸手抓了一个塞进嘴里,挑衅地看着萧虞。 这一顿饭吃得是无比闹腾,跟着萧虞日子浅的阿青在一旁看得是胆战心惊,何志兴却是面露怀念,仿佛又回到了随世子在碧水书院读书的日子。 桌上的食物很快就见了底。就在两人为最后一块儿烧饼斗智斗勇的时候,有小厮来报“世子,虞候二公子求见。” 萧虞闻言一顿,萧樗便趁机一扭手,捏了烧饼就咬了一口,边咀嚼边得意洋洋地看着萧虞。 “嘁”萧虞冲他翻了个白眼,转而对那小厮道,“快请二表兄到花厅一叙。” “是。”小厮应诺而去。 萧虞这才问他“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见见我这位表兄” “不去,”萧樗道,“那是你表哥,又不是我表哥。话说,你来京城也这么多天了,这虞候府还是头一回有人登门拜访吧这连个拜贴也不投,真是的” 这边萧樗兀自为她抱不平,萧虞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起来,我这位姨母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萧樗撇了撇嘴,没说话。 “好了,”萧虞无奈道,“哥哥若是没有急事,便到我书房去玩儿一会儿吧,我先去见见我那二表兄。” “去吧,去吧,陪你表哥去吧”萧樗颇为嫌弃地挥了挥手,语气却难掩酸气。 于是,萧虞便起身,前往花厅而去。 她到时,贺兰坤正坐在右上首的位置,不时朝门口张望。看见萧虞,贺兰坤眼睛一亮,起身相迎“世子。” 萧虞笑道“二表兄,别来无恙” “我好得很。”贺兰坤道,“就是早想来找你玩儿了,但母亲一直拘着不让,今日才总算是松了口,我就来了。” 这位二表兄的性子颇为跳脱,相对来说也比较单纯一些,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说 萧虞心里笑了一下,转念又想或许,这正是姨母要借他的口让我听到的呢 为何前些日子一直拘着他呢 当然是因为前段日子她正低调做人,万事求稳,不欲与帝都有过多牵扯。 那今日突然松口又是为何难不成她才决定要争,虞候府就知道了 这绝不可能 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萧虞心思百转,面上却是若无其事,笑着对贺兰坤道“二表兄别客气,快坐下说话。” “哦,好。”贺兰坤又了回去。 有婢女奉了茶来,萧虞喝了一口,道“说起玩儿来,这京城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我这初来乍到的,还真不清楚。不知二表兄平日里喜欢玩儿什么” 说起玩乐来,贺兰坤精神一振,兴致勃勃地说“这世子可算是问对人了。普通的歌舞、蹴鞠等燕地肯定也有,不稀奇。我跟你说,京城里近两几年最流行的,还得是莞然庄” “莞然庄”萧虞道,“哪个莞然” “就是那个客亦莞然成笑,多少醉生梦死的那个莞然。” 这两句萧虞自然是知晓的,她还知晓后面那句客亦莞然成笑,多少醉生梦死,转首总成埃。 看来,这是一个浮华到荼靡的地界,足以让进去的人忘记一切警示。 “这莞然庄又有什么好玩儿的”萧虞一脸兴味儿。 贺兰坤道“这里面啊,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没有的” “哦”萧虞显然是不信。 贺兰坤有些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令她相信,只得道“哎呀,反正我跟你说不清楚,但你只要去过,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那可真要好好见识一下。”萧虞貌似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兴致,却又遗憾道,“只是最近却是不行了。” 贺兰坤理解地点了点头“还是至尊的身体要紧。” 萧澄一大早便派人传旨,弄得大张旗鼓的,凡宗室与勋贵、官员,哪个不知虞候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说到这里,贺兰坤有些颓然“本来我想着,世子入京这么多天,一直闷在府里,今日便带你出去散散心的。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他只是有些单纯,又不是傻。且出身勋贵,基本的常识还是懂的。此时至尊卧病,点了名叫几位王世子侍疾,萧虞是万万不可在此时出去玩乐的。要不然,就会落人口实。 其实若非是他实在担心这位世子表妹一个人在府里闷出病来,也不会在今日里赶过来看她。 如今人也见到了,且看起来气色还好,他便不多打扰,起身告辞了。 待到萧虞将他送到门口,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要实在闷了,可千万别往别处,直往我家里去便是,我自有好玩儿的陪你解闷,保证不用出门,不会让人知道的” “我知道了,”萧虞露出笑意,“多谢二表兄,也代我向姨母和大表兄问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啊。” “表兄慢走。” “你别送了,我这就走了。”贺兰坤挥了挥手,信步而去。 萧虞目送他远去,心里琢磨着他的来意,或者是说姨母让他来的用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歪打正着 却说贺兰坤离开了燕王府之后,也不骑马,只百无聊赖地地背着手晃荡。 眼见自家公子似是又犯了痴性,他身后的小厮砚台心里叫苦,只好一路牵着两匹马小心地跟着,以防他出了什么意外。 好在因着昨夜落了一夜的大雪,街上积雪甚厚,除了五城兵马司雇来的帮闲在挥舞着铁掀铲雪之外,街上并无多少行人,砚台倒也不必担心自己公子又撞了谁家的摊子。 大约走了有半个时辰,贺兰坤突然顿住了脚步。 砚台自小便跟着他,对他的习性了如指掌,这一路上都不敢放松心神。他一停步,砚台便也停下来,伸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将两匹马都安抚了一番。 “不行,我得回去。”贺兰坤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砚台也不多问,只是道“那公子,咱们这就回府” “嗯。”贺兰坤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马蹄踏过,积雪翻飞,溅了铲雪的帮闲一身。 “嘿,你”那帮闲恼怒地抬头,待看见纵马之人一身玄狐皮氅,立时便闭了嘴。 这看着就非富即贵的,他可惹不起 一旁的砚台连忙上前,掏出十几个大钱塞给那帮闲,嘴里道“这位大哥,对不住,我家公子是有急事。这几个钱,大哥拿去喝碗热酒。” 说完,他便也翻身上马,小跑驰过了帮闲们聚集的这一段路,才一边喊着“公子”,一边追了上去。 那帮闲虽被溅了一身雪,却白得十几个大钱,当即便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位公子,真是心善。” 旁边一起干活的羡慕地看着他,嘴里附和道“是啊。也是你小子运气,若是遇着个脾气不好的,不给顿鞭子就算好的了,哪里还有赏钱” 另有一个年长些地道“三子,把钱收好了,回去交给英子,可不能真拿去喝酒” 三子陪着笑应道“吴叔说到哪里去了我哪有闲空去喝酒必然是要给英子的。” 英子就是他媳妇儿,在一家布庄里给人做帮工。 一群人就着这个话题扯开来,一边干活一边闲话,倒比先前埋头苦干要更有劲儿些。 负责监工的兵丁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出言呵斥。他望着贺兰坤离去的方向,暗自嘀咕“这好像是虞候府的二公子吧一大早的,这么急匆匆,是要干什么去” 但这些都和他一个小兵没什么干系,他好奇了那么一下,便抛诸脑后了。 再说贺兰坤一路纵马回了虞候府,根本就不理会迎上来奉承的门房,丢了缰绳便匆匆进了大门,径自往自己住的清辉院而去。 然后,他便在院门口遇见了长兄贺兰乾。 “阿坤。”贺兰乾就站在清辉院门口的那棵丹桂树下。树梢上积雪压枝,不时有细细的雪簌被寒风吹下来,落在他肩头和发上。 他似乎已站了许久,已积两肩霜色,一头玉白。 “大哥”贺兰坤一怔,这才看见自家兄长,“你这么在这儿” 贺兰乾仔仔细细地弹掉头上和身上的雪粒,这才缓慢而有序地走到他面前,开口道“我在这里等你。” “等我”贺兰坤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解道,“等我干嘛还有,外面这么冷,你为什么不进去等” 贺兰乾自动忽略了他后面的那个问题,问道“你去燕王府了” “对呀”贺兰坤点了点头,“昨日里母亲不是松口准我去看世子表妹了吗我这一大早就过去了。” 贺兰乾蹙眉“世子就是世子,什么世子表妹不伦不类的,叫人听见了,成何体统” 贺兰坤心里不服,却并不干反驳自家兄长,只得低头认错“是,以后都不会了。” 他暗地里却翻了个白眼世子本来就是我们的表妹嘛 他什么心思,贺兰乾又岂会看不出来 “你”他刚要出口训斥,却又记着还有正事要问,只得压下心头的不满,问道,“世子可还好” 一说起这个,贺兰坤就立时想起了自己匆匆赶回来的目的为何,猛地跳了起来“对了,我要把好玩儿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待世子表世子来了,就可以陪她一起玩儿了”说完,就要甩下兄长进去。 “站住”贺兰乾蹙眉喝了一声。 贺兰坤的脚步应声顿住,讪讪地回身,干笑道“大大哥。” 贺兰乾再也忍不住了,斥道“你都多大了,还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做事没个章法” 贺兰坤乖乖低头听讯,半句也不敢反驳。 因为,根据以往无数次的惨痛教训,若是他敢反驳一个字,等待他的绝对是更加漫长的煎熬。训话被打断的兄长,一定会从头开始的。 见他态度还算好,贺兰乾训了几句便罢了,又问起了正事“今日里,你跟世子都说了什么” “昂”贺兰坤歪着头回想了片刻,将与萧虞的对话都复述了一遍。末了,心有戚戚地说,“世子要好长时间不能出来玩儿了,好可怜” 听完他的复述,贺兰乾露出满意的笑意,先前神色里隐隐的紧绷骤然松弛了,对于弟弟最后那句不知所谓的话也能容忍“好了,你回去吧。” “哦。”贺兰坤如蒙大赦,转身就要走,却又听见贺兰乾道“等等。” 他脸色一垮,几乎是浑身僵直地又转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觑着兄长的神色“大哥,你还有事吗” 贺兰乾并不答话,只是上前将他因跑动而略微散乱的头发理顺,又替他整了整衣襟,待到一丝褶皱都没有了,才满意地说“好了,回去吧。” “那我进去了啊。”他试探着退了两步。 贺兰乾含笑负手而立,头发全部梳成了髻,用一根白玉簪固定,一丝乱发都没有。他身上的衣服也很服帖,图纹与饰品皆遵循着某种难言的规律,半分不错。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贺兰坤每次面对这样的兄长,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的手脚放在哪里都不对。 他退了几步,见兄长是真的没有再叫住他的意思,急忙转过身,一溜烟儿就进了院门。 贺兰乾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转过身来,迈着他那规律的步伐,不快也不慢,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他走了没多远,便看见了立在假山旁的贺兰佳。 “母亲。”他走过去行礼。 贺兰佳没有叫起,眸光复杂地盯着长子看了许久,叹道“看来,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心里去” 贺兰乾神色不变,就保持着拱手施礼的姿势,淡淡道“孩儿没有左右世子的意思,只是想让她知道很多时候,不是她想置身事外,别人就一定不会去招惹她的。” 贺兰佳道“你不能左右她,谁也左右不了她。或许,我该庆幸,你这是歪打正着。若不然,就要等着给你收尸了。” “母亲”贺兰乾疑惑地抬眸。 “起来吧”贺兰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多谢母亲。”贺兰乾起身,问道,“母亲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贺兰佳道“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此次刑部之事,有世子在暗中干预。” 贺兰乾一惊,继而面露喜色“母亲是说” “嗯。”贺兰佳肯定地点了点头。 贺兰乾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了自己险些忘形的举动,浅笑道“世子能想明白,当真是再好不过。” 贺兰佳也终于露出些笑意来,却还是叮嘱长子“以我观来,世子的为人,怕是不会喜欢旁人对她指手画脚阿乾,你心里要有数。” “此事不劳母亲吩咐,”贺兰乾道,“孩儿自有分寸。” 见他神色诚恳,贺兰佳略略放下心来“好了,回去吧。”说完,便先走了。 “母亲慢走。”贺兰乾目送她离去,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肚里。 他就知道,若是母亲当真无意,昨日又怎会允许阿坤去寻世子 他们虞候府,沉寂得实在是太久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