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月》 第1章 摄政王 启盛元年的隆冬,比往年尤为冷冽,鹅毛大的雪片子铺天盖地的落了整整十五日,禁中的琉璃顶、鸱吻、苍松劲竹等一切裸露在外的建筑以及植被上都被铺叠了三尺来高,廊前檐下的冰棱子都结了老长。 都言“瑞雪兆丰年”,可整整下了半月的雪却早已不是瑞雪了,底下县州府省层层不间断递上来的奏折,让上尚书房里的六位内阁大臣头疼不已。 首辅大臣李明达抬手拭了拭额上的轻汗“北直隶保定、河间,山东青州、莱州、登州,河南开封、归德均已出现民冻死状况,牛羊牲畜亦冻死无数,农田里的庄稼幼苗更灾害之大,愈演愈烈,赈灾所发放的银两物资看来是杯水车薪”他拱手请示盘腿坐在暖榻上,低头看奏折的人“老臣已无计可施,请王爷示下。” 启盛帝继位尚不到一年,内里国库空虚、藩王拥兵自重,外间残余的鞑靼、瓦赖两大部落虎视眈眈,江山千疮百孔,风雨飘摇,若不是有上首这位爷镇着,这江山恐怕早已易主。 赈灾的银两都是出自京中王公朝臣的私底儿,就这么填了个无底洞,谁都心疼。 剩下的五位内阁大臣也忙从座椅上站起来,出列拱手“请王爷示下。” 坐在上首之人“唔”了声,也没抬脸“户部尚书何同林贪墨一案,督查院审结了吗” 他忽然问及旁的事,让六位内阁大臣怔了一瞬才连忙回话“结了,今儿个晌午刚结的,判秋后问斩。” 他听后没有说话,修长如玉的手指翻过奏折发出轻微的响动。 李明达心中惴惴不安“可是督查院的判决有不妥之处请王爷明示。” 停了停,他和气道“既判了,秋后便秋后吧。” 正说着,室内忽然亮堂了许多,有丝丝寒气渗进,将室内地龙、炭火烘出来的闷热扑压下去了一些,是他推开了被寒气扑成白茫茫一片的蠡壳窗,外面纯白的一片天地让他得趣笑了声“积雪成灾,景儿却不错,正是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啊。” 玩乐总是要比沉重的国事点子多,李明达连忙附和“正是正是,雪天虽冷,却也别有一番趣味,臣听闻扬州有能工巧匠,竟裁了冰晶作雕琢,刻出来的物什栩栩如生且晶莹剔透,奇美无比,王爷若是有意,臣可派人着那巧匠进京雕琢为王爷赏看。” “李大人所言极是,王爷日夜操劳也该玩赏将养几日了,西郊葫芦峰上的温泉早已开放多时,尤适这大雪天儿,自一泡进去骨头缝都是麻的,王爷不妨驾临享乐一番。” 他们的心思已然落到了玩乐上,但上首之人却已然又转了回来。 “何大人久在狱中想必苦闷无趣”他下了榻,踱到窗户边,穿着蟒袍朝服的身条颀长挺拔,停了停他吩咐“每日卯时提他出来到城门口挂半个时辰罢,他赏雪,人赏他,岂不妙哉。” 六位内阁大臣脸上的笑瞬间凝固,就像被猛地扼住了喉管,连气儿也不敢大喘了“是” 卯时,太阳将出不出的最是冷,热水泼出去都能即时成冰,人晃晃悠悠被挂起来,像腊肠,别说半个时辰,就是一刻钟怕也得冻成冰彘,这哪里是赏雪,分明是要人命啊而人也不是赏他,那是在杀鸡儆猴。 历年灾害,官府赈灾,拨出去的银两款项真正到灾民手中只有十之一二,贪墨之严重,让人惊心。 但这位爷不同,这位爷的手段,大庆国谁人不知,没掌权还好,现在已然掌权,朝局便要焕改一新,这户部尚书何同林怕就是头一个被祭天之人,往后少不了血雨腥风,而且一个说不准就能轮到他们头上。 外面起了风,呼呼的顺着窗户吹了进来,六位内阁大臣的额上却汗津津的。 他又道“至于方才李大人所说之地雪灾一事,该怎么赈济依旧还照原样,钱粮不够,你们自己个儿想法子,总归历年层层盘剥一项,我会给你们艮节实了,到达灾民手里的银两,一文不会少;粮食一颗不会落下,棉衣棉被一件也不会缺失,若是仍有民冻死之惨状,你们六个便也解了朝服,去山东直隶一带同灾民们感同身受一番再回来的述职为好。” 他轻飘飘的吩咐,也终于侧过了身,长眉秀目,竟异常的年轻,脸被雪光映的一半明一半暗,但即便这样也俊秀好看的让人惊叹。他的眉眼间敛着含蓄,薄唇似乎永远微扬,仿佛只是一个脾性温和的书生公子,秀雅内敛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但却没有谁敢亲近他,就像没有谁敢亲近一头猛兽一样。 大庆谁人不知,这位爷乃是军伍出身,十二岁一战成名,十六岁荡平藩国,十八岁就已经将异族五大部落赶至边疆千里之外,曾官拜可节制全军的大都督,又兼太子太傅,乃是实打实的武将。 后来先帝继位,朝中出现动荡,外有异族部落闻讯入侵,又是他带兵镇压,可谓是大庆国的支柱。 只是先帝仅在位两年便龙御归天,当时储君之位还尚未及正式册立,危难关头,先帝召了众大臣到太和殿,亲封他为御弟,立他为摄政王,含泪拉着他的手托孤。 是以才有了眼下这个局面。 “圣上的龙体可还是未曾痊愈” 他开口问,打破了内阁大臣们的思绪,李明达一脑门子的冷汗顾不得擦,慌忙俯首是说“下朝那会儿,臣等去永寿宫问过安了,圣上还是没能下床,瞧着依旧是病恹恹的,好再精气神比前几日好了些,臣等召了太医问过,说是无甚大碍,再安心将养两日便能痊愈,王爷切莫过于担忧。” 但摄政王却不能不担忧,他垂着眼睫,微微叹息了一声“圣上如此,合该怪我若不是我在他面前惩罚了他的贴身内监,圣上也不至就病了去。” 他说的这事儿,朝野尽知,启盛帝的贴身銮舆内监王福来有些小心思,寻摸着这么多年了,自个儿终于跟着天子熬出了头,就想着效仿先帝在时,怂恿天子恢复东厂,自己好讨个东厂督主九千岁做做。 但东厂是摄政王下令废除的,他这样做无疑是在老虎嘴里拔牙,果然没两日就撞到了摄政王手里。 闻说那天晚上,摄政王处理好公务已是三更天了,再过一个时辰便该上朝,他便没回府,打算歇在宫中,途中却正撞见了一个偷偷摸摸的小太监。 他是什么人,当即就瞧出不对,让人拿了那个小太监,审问下,顺藤摸瓜就查到了王福来身上。 原来是王福来胆大包天竟然偷盗宫中的古玩首饰,让底下的人拿出去卖。摄政王震怒,连夜就赶到了永寿宫,当着还睡的有些迷糊的天子面前,审问上刑。 当凄厉的惨叫声刺破耳膜,浓稠的鲜血流入金砖铺就的地缝里,渐渐蔓延至脚边,天子终于清醒,也当即病倒了。 与其说风寒得病,还不如说是受了惊吓 大半夜被拎起来亲眼目睹贴身侍奉的人惨死,即便是他们这些老臣,也有些难以接受,但他们却不敢这么说,小心的捡着好听的话劝慰“王爷实在是多虑了,小人如小鬼,圣上不察,便合该咱们帮忙清君侧,若不是王爷出手,臣等也是要如此做的。” 他轻叹一声,眉目间尽显忧愁疼惜“圣上年岁不大,若是在寻常人家,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在书堂读书,刚痛失双亲就匆忙继位,他性子又是个软和的,指不定在心里积压了多少郁愁。” 先帝爷在位的时日短,子嗣上也实在单薄,膝下拢共就只有一位帝子和一位帝姬,是孪生的亲姐弟,俱都是孝仁皇后所出,帝子便是当今圣上,过了腊八就该十六了。 按说在帝王家也算不得小了,只是他实在不是个做皇帝的料,虽说是匆忙继位,但有摄政王和内阁大臣在,腰杆子怎么也能挺直,但他处事却畏畏缩缩,全然没有一点皇帝的威仪,到现在竟然能被吓病了去,实在是有些像扶不起来的阿斗。 若这位爷哪天不得趣,将天子废了 六位内阁大臣不敢再多想,纷纷低下了头,小意恭维“王爷待圣上当真是如父如兄,费心操劳啊” “如父如兄” 半个月的雪,威力不容小觑,寒气源源不断的从半张的蠡壳窗渗进来,很快就将室内的热气扑压下去,冻的人从脚心到旋顶都是疼的,就如同面前人的神色。 摄政王权势滔天,早已凌驾于王权之上,外间都传他是君王之父,唤他君父。 他们以为他爱听,但显然不是 六位内阁大臣身在寒渊,心在油锅,惕惕然欲曲腿而跪,他却忽然笑了“大冷的天儿,六位大人额上为何汗珠密布” 都说伴君如伴虎,事实证明,确实如此而且这位爷可是比君还要难伺候 六位内阁大臣这才敢伸手拭额上被吓出来的虚汗,喏喏言热。 “那便开着窗罢,闷热易头疼,六位大人是朝中支柱,断断不可倒下啊。” 六人连忙拱手拜谢“王爷关爱,臣等感怀涕零。” 摄政王颔首,掖了掖衣袖,亲和道“赈灾一事就有劳六位大人了,我今日还未曾看过圣上,这便先走一步。” 六人连忙俯首称是,恭送他离开。 到了外头,积雪厚厚的覆盖了一层,明晃晃好一个粉雕玉琢的世界。 摄政王的威仪尊贵无比,早有大队的铁卫守在外面。 铁卫不似宫内清贵闲散的世家子锦衣卫,他们全是在边疆战场里,实打实滚出来的。冰天雪地间一个个如同漠中白杨一样伫立其中,排成整整齐齐的两条队伍,像最忠诚的犬,额发被雪染白亦然纹丝不动的恭候着自己的主子。 首卫韩钟离抖开佛青斗纹线番羓丝鹤氅想要为他披上,却被他伸手挡开,自大步跨上抬舆,雪光中的脸白玉一般的无暇“去永寿宫。” 永寿宫是启盛帝的寝宫,启盛帝初登基还未到一年整,因着登基时日尚浅,年岁也不大,还未纳妃迎后,后宫居住的只有几位老太妃和帝姬,启盛帝只自己住着,日常的生活也全是由太监们照料。 摄政王到的时候,永寿宫空荡荡的,就像一座空殿,连一个太监都没有。 他眉头动了动,侧脸。 铁卫直属摄政王,是他的耳目及利爪,曾经有一大臣在自家府中同家里人义愤填膺,言说摄政王把持朝政,行走威仪、吃穿用度皆有僭越,圣上着实可怜,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他这话说完没多大一会儿,铁卫就冲了进来,将他当场拿获下狱,比之以前的东厂番子也没好多少。 自此京中人人噤若寒蝉,再不敢胡言乱语。 宫外的事情铁卫都了如指掌,更罔论宫中,韩钟离立刻回禀道“圣上自病后,便不怎么待见太监,这几日全是帝姬在近前照料,半个时辰前才回的玉溪宫,圣上便将近旁的内监全部遣了个干净。” 不怎么待见太监 应是害怕太监吧 摄政王嘴角微动,勾出了一抹笑,但那笑却不达眼底,瞧着颇有些凉薄轻蔑的意味。 左右拉开沉重的殿门,发出两声沉闷的响动,风行草靡的摄政王从抬舆上下来,踱步走了进去。 四大金黄盘龙柱依旧伫立,但没了人气使得殿内空的让人心生孤寂,也失去了它本应该有的威严尊贵。 宽阔的龙榻上,锦被微微隆起,有人缩在里面。 摄政王踱过去,垂眸“圣上。” 声音里并没有半点恭敬,清清冷冷一如外间的冰雪天气。 锦被在不住的抖动,天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微微带着颤音“朕身体不适,朝政之事全由您决断,不不必过来问朕” 殿内四角的掐丝珐琅火盆因无人添炭,已经湮灭,上好的银骨炭,蓬松的拢在一起,没有一丝烟味。 摄政王别过眼,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自己的袍袖“听闻圣上将内监都赶了出去” 锦被下的天子显然惧怕很了他,抖的更加厉害“朕朕不喜” 摄政王也不戳破他“内监是腌臜的,但圣上龙体未愈,即便再不喜,这些狗奴才也是不可或缺的,臣这便为圣上选几个贴心讨巧的过来伺候。” 话是关切的话,语气也温和无比,只是明知天子惧怕什么却硬往他身边塞什么,这份强势霸道,莫说锦被里的尚不足十六岁的天子,便是尚书房里的六位内阁大臣遇上,怕是也要被吓的额上冷汗直流了。 蒙头盖脸的天子忍耐不住,终于“腾”的一下坐了起来,锦被落下,露出了一如外面冰雪剔透的脸,细细的眉,水汪汪的眸,挺翘的鼻尖,红艳艳的唇,是比女子还甚的妍丽。 似乎是闷在锦被里久了,那一张小脸儿很是红润,鲜艳明丽,瞬间便把这个沉闷孤寂的寝宫带的生动了起来。 摄政王微微别过脸,天子除了窝囊孱懦的性子让人不喜,这副男生女相的脸也极其让人生恶。 天子用发带束了一部分的乌发闷的乱了,有发丝贴到了面颊上却也顾不得整理,秋水般的眸子里全是惊惶“不要内监,朕已经大愈,万事皆可自行料理,望叔父体谅。” 寝宫阔大,一处没关严实就仿佛有风在往里面呼呼的刮,殿内的余温也随之消褪,天子不由自主的瑟了瑟身子。 摄政王玉立在殿中,身姿挺拔似殿中盘龙柱,他看了天子一眼,微笑着劝阻“堂堂天子身前没有内监伺候实在不成体统,圣上莫要任性。” 他惯常这样面上含笑和善,实则霸道狠毒定下来的事情,没有谁能忤逆。 羸弱的天子眸中已经润了泪,但他却不敢当着摄政王的面哭出来,强自压制着,妥协讨好“叔父所言甚是,让侄儿如梦初醒,侄儿全听叔父,只是可否让他们在外间伺候,近身的事儿,侄儿自己来的就可以了。” 他这样的讨好小意却让摄政王缓缓收了笑,神色渐冷,天子也发现了,身子是怎么压也压不住的颤抖。 正在这个时候,韩钟离进来立在落地罩旁躬身禀报“启禀圣上,帝姬从凤凰台跌落,伤了腿,玉溪宫的许嬷嬷正在宫门外,想请圣上过去瞧瞧。” 一母同胞的姐姐受伤,天子再顾不得害怕,跳下床榻,趿着木屐,穿着雪白宽松的中衫就往外跑。 摄政王看的皱了眉“站住” 天子被喝的一抖,连忙站住,颤巍巍的转身“叔父阿姐她” 天子年少,身条也单薄的很,他又是男生女相,穿着这样宽松的中衫就像一个妍丽的少女偷穿了男子的衣袍一样。 他揉了揉眉心“圣上是天子,如此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冒冒失失的跑出去,帝王的威仪何在” 听闻不是制止,天子的喜悦溢于言表“叔父所言极是,侄儿这就更衣” 也不要谁人伺候,挡着摄政王的面,外袍鞋袜一件一件穿的妥妥帖帖,倒是果真如他所言,自己能料理的好。 急忙忙到了玉溪宫,内里晃着许多人,宫娥嬷嬷不断的走出走进,近前了些还能听到隐隐的哭泣声。 天子再也顾不得威仪,冲了进去“阿姐” 合德帝姬正卧在美人榻上,小腿上已经上了夹板,用纱布包裹的厚厚一层。 显然是疼狠了,帝姬的眼眶鼻尖已经哭的通红,见天子过来,眼泪又忍不住的往下落“圣上” 天子冲劲儿大,到帝姬身边却异常的小心,他怕碰到她的腿加剧她的痛苦“阿姐,你怎么会摔倒你身边的宫娥嬷嬷到底在做什么” 帝姬摇头“不怪她们,是我自己不小心。” 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弟在说着体己的话,弟弟眼中带泪蹲在地上,姐姐眼眸湿湿侧卧在榻上,却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如果忽视衣冠装扮,那也是一模一样的娇美妍丽。 即使已经看过多次的太医院院使赵天来,也依旧感到惊叹不已。 摄政王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这样一个场面。 那姐弟两个,就像两只失去了庇护的幼崽,零丁羸弱,只能互相抱团取暖,一只受伤另一只也感同身受,只是时间久了另一只健全的幼崽也被染成了病弱模样。 他看着那姐弟两个没有说话,倒是赵天来先发现了他,连忙过来参拜。 摄政王抬手示意免礼“帝姬的伤势如何可伤到了骨头” 他的这两句问话,虽说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是远不同于天子的冰冷。毕竟帝姬是实实在在的女孩子,她小的时候,他还抱过她,粉雕玉琢一样的小人儿还会冲他笑。 太医连忙回道“王爷莫要太过忧心,帝姬是跌的狠了些,好再只是错了骨也没伤到根本,臣刚为帝姬正了骨,上了夹板,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摄政王微微颔首,侧脸吩咐“将放任帝姬跌倒的宫娥、嬷嬷提出来,鞭五十。” 韩钟离立刻应声,转身就要按吩咐办事。 宫娥、嬷嬷都是女流,这冰天雪地,别说五十鞭,便是十鞭也受不得啊他这明显是要杀人 天子握着帝姬的手猛的攥起,背对众人的一双明眸直直的望着帝姬。 自从摄政王一进来,帝姬瞬间就变的畏畏缩缩,哭也不敢哭了,全身都绷的紧紧的。 感受到天子的目光和那收的越来越紧的手,帝姬不得不出声“叔父且慢” 许是年岁还不大,声音也是和天子如出一辙的清甜。 摄政王看了过来,对上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时,帝姬全身绷的更紧了“叔父不要怪罪我宫里的人,我摔倒全是因为地上太滑所致,不关她们什么事,为了扶我,嬷嬷也摔了一下子,您若因此责罚她们,我心中实在有愧。” 摄政王对她很宽和了,闻言便挥手让韩钟离下去了。 他踱过来瞧她,挟来的清风拂到帝姬脸上,让她全身抑制不住的发抖“叔叔父,侄” 她抖着声音想请安,天子却猛的松开了她的手,站起来望向摄政王,语气是同帝姬一个模式的颤抖“叔父阿姐伤到了腿,朕朕想留下来陪陪阿姐行吗” 以前会冲他笑,后来还算端庄稳重的帝姬也变成了现在同天子一般的德行,摄政王那突如其来的耐心瞬间消退。 “圣上关怀至亲乃是天下人之典范,臣如何能阻止,圣上同帝姬定有说不完的体己话,臣这便先行告退了。” 他说的是场面话,莫说弯腰,连拱手都欠奉,转身在赵天来的恭送下出了玉溪宫。 外面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抬舆早已经更换成了轿撵。 摄政王却没有进去,举步往前去了。 多年跟随,韩钟离虽说不能全知摄政王的心事,但也能料到一两分,他挥退了后面跟随的铁卫,自撑着华盖跟了上去。 这深宫内全是一窝子的老弱妇孺,其间耳目全是韩钟离手下的人,是比在外面还要的安全,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再次进言“主公,该下手了。” 连绵的雪根本清扫不完,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上又铺陈上了厚厚的一层,青缎羊皮扎造的皂靴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斯文俊秀的摄政王停下脚步,缓缓回首望向玉溪宫方向“四方藩王的势力还未割据,国库的亏空亦未曾填平,先帝亲手托孤,还未到一年他便在折在我手上,这个位必定不会登的太顺”顿了顿,他转身举步往前去了“再等等吧。” 他已经走远,玉溪宫内透过蠡壳窗缝隙偷看的帝姬这才全身都松泛下来,瘫坐在地上望向近旁的天子,带着哭意唤道“阿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狮子猫 “阿姐” 帝姬的一声“阿姐”瞬间就将天子打回了原形。 她望着眼前的“帝姬”深深的叹了口气。 先帝在位时候短,又未曾正式册立过太子,是以天子尚未曾受过帝王之术的教导,再加上他又是个软性的,江山那么大一个重担须臾间就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压都能压垮他,更别说上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摄政王。 摄政王的凌厉手段谁人不晓,天子日日在他身边,如履薄冰受尽煎熬,重重负荷下,他本来就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再加上摄政王夜半打杀他的内监王福来,那样的惨状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是真的被吓病了,帝姬去看他的时候,他还有些胡言乱语的,再她的安抚下,他才渐渐恢复过来,像个孩子一样,哭着闹着想放弃这个皇位,他甚至起了将皇位禅让给摄政王的心思。 帝姬虽然是他的阿姐,但出娘胎的时候,也不过只比他早出生了半刻钟不到。她也害怕摄政王的手段,但她决不会像天子一样不战就退,将西泠氏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就这么的拱手让人。 是以在天子已经六神无主,死活不再坐皇位的情况下,她想出了姐弟两个换位而处的法子。 西泠洲抗不了的重担,西泠月来抗;西泠洲顶不了的负荷,西泠月来顶;西泠洲害怕的人,西泠月来面对即使最终的结局还是一样,她也能问心无愧的对先帝道一句月儿尽力了 做帝姬装扮的天子西泠洲见自家阿姐久久无语,他的心神就乱了“阿姐,咱们穿帮了吗”他越说越害怕“那个人那么厉害,一定能看穿咱们的把戏” “这不是把戏”西泠月回过神,秋水一般的眸子异常的坚定“也不是儿戏阿洲你要记住,这是你我选择的路,既然选择了,便该尽全力的完成它,遑论结果。” 看着她的眼眸,天子终于定了心神“全听阿姐的” 西泠月摸了摸他的头,又安抚“没有人发现,叔父也未曾发现,你表现的很好。” 确实没有谁发现他们之间的互换,这全得益于两人几乎完全一样的相貌、西泠月故意装作孱弱的性子以及外人的不甚了解。 没有人会想到,两只孱弱的,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幼崽,会有这么大的胆量 即便是摄政王,也不会想到。 天子听到夸奖,信心更足,一扫往日在御座上的唯唯诺诺,显现出了少年该有的朝气“那是也不看看朕的阿姐是谁” 他这样,西泠月也高兴,花朵一样的嘴角扬了起来,眸子里也全是欣慰的笑意,即便她如今去脂除粉,着长袍宽袖的男子装扮也依旧是美的不可方物。 天子看呆了,竟然一把搂住了她的腰,那刻意用了螺子黛描摹眼睑,妆点出同西泠月如出一辙的水盈盈眸子里晶晶亮“阿姐你真好看” 西泠月失笑“你莫不是在夸你自己” 天子听了,亮晶晶的眼眸却暗了下去。 他和西泠月相貌几乎一致,美则美矣,但男生女相让他从小就受到世子们的嘲笑,虽然后来没有谁再敢嘲笑他,但异样的目光总是如跗骨之蛆一样追随在他身上,他自觉屈辱。 西泠月晓得他的心思,她将他的身体扶正,直视他的眼睛“你觉得叔父生的好看吗” 她忽然提及摄政王,让天子更加的无精打采,一如霜打的茄子,垂眉耷眼的哼唧“好看啊” 西泠月道“既然他生的那样好看,你为什么那般惧怕他呢” 天子急道“阿姐不知道吗他杀人如麻,手段阴狠,大庆谁不怕他哪个会顾及他是什么相貌他就是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西泠月颔首“那如果你也同他一般,拥有强大的力量,那么谁还会嘲笑你,谁还敢直视你,谁又还会仅仅只关注你外在的皮相呢” 天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眼睛却一点点重新亮了起来。 见他听进去了,西泠月心里欣慰又欢喜,她的阿弟其实并非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他只是没人扶而已。 冬日里天黑的早,说话的功夫,天就暗了下来。 西泠月怕黑,玉溪宫内的烛火从未灭过,她行至紫金阆云烛台边,拿过铜剔子将烛火挑的亮堂了些,柔和的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像古画里的仙。 天子忽然有股莫名的自豪感“阿姐生的这么美,我能和阿姐长的一样,也挺不错的” 前头还在愁闷男生女相,现在便又喜欢起来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 西泠月摇头,问及了他的腿伤。 天子扯了扯自己头上的云脚珍珠卷须簪,说是意外“头一次穿罗裙,戴珠翠,我心里直打鼓,总觉得大家都能看出来,就没怎么看路,一不小心就摔了下去。” 西泠月看了看他裹成粽子一样的腿,也是心疼“没有谁能看出来,万别自个儿先露了怯。外面天寒地冻的,无事就不要出门了,万事都交给嬷嬷,她的咱们的乳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但除了她,谁也不能透露,知道吗” 天子说知道,想到的往后的日子又开始忧心忡忡“那咱们以后就都这样么他们若是逼迫阿姐纳妃迎后可怎么办”他又摸了摸自己还不怎么明显的喉结“若是日后咱们相貌有了差异怎么办呀” 西泠月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不会一直都这样,太和殿上的御座还是你的”见他脸色聚变,她连忙继续道“别怕,在你重新坐上御座之前,我会尽全力帮你铺垫出一条平整的路,你只用沿着这条路稳稳当当的走即可。” 天子连忙问“会很辛苦吗” 西泠月摇了摇头“比起圣祖爷打下江山的艰难来,我这点儿的动作,不值一提,也好过许多。” 天子松了口气,好奇又敬慕“那阿姐会怎么铺” 天子性弱,是没有人真正用心的引导他,西泠月有意匡扶他,耐心的为他解说指引“你可知叔父为何待你那般轻视凉薄” 天子低下了头“因为我太过软弱他,他瞧不上我” 西泠月说是的“身为皇嗣,性格软弱,行事畏畏缩缩,有失帝王家的威仪,他确实看不上你。他于军事上战无不胜,庙堂上又居高志伟,头上顶着这样一位孱弱窝囊的主子,他焉能心服但他却不能取而代之,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无论他内里如何,只瞧他面上和善,接人待物又得体周全,便知他最在意名声,只有上面的主子薨逝,他才能在朝臣们的拥立下,名正言顺的登上帝位。” 天子听的脸色发白“那我阿姐你” 西泠月知道他想说什么,她不紧不慢的继续道“不要担心,你继位还不到一年,为了避嫌,他非但不会谋害你,反而还会看护着你,谨防不测,不让自己落下个一身腥。” 天子这才放心。 西泠月循循善诱“而你要做的便是中庸,不能太过软弱却也不可太过强势,要培植调用各方的关系,使朝局达到平衡,让他想推推不动,想撤撤不走。除非他不顾后世的评说骂名,公然造反,不然便是咱们胜咱们动不了他,但时日可以动他,毕竟他大了咱们十二岁。” 天子看着她的眼睛,全是孺慕“阿姐你好厉害啊” 其实她说的这些,朝堂里人哪个不明白。中庸制衡之术,是帝王术里最浅显也最晦涩的知识,只有她这个傻弟弟连浅显一层都没学到。 她努力牵引他“所以,你不用害怕,有阿姐在你身边辅佐你,你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的。” 天子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有些僵硬“阿姐,你不想替我了” 西泠月在心中叹气,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而中庸制衡之术说起来简单,到真正实行却难上加难,多少帝王一生都摸索不透,她自己都可能做不好,也不能要求他太多。 “我替你,咱们两个便不能同在,待你伤好,我会想法子送你出宫。” 冬日里宫中下钥的早,西泠月从玉溪宫出来时,各宫各殿全挑上了宫灯,宫道旁的石亭子内也已经点上了烛火,三步一亮,像一尾长龙蜿蜒不绝,同挂在檐下的成片宫灯铺叠相映,在黑沉沉的穹顶下现出了一方明亮。 天子虽然羸弱,但威仪不可失,三十六位内监早已经恭候在殿外,西泠月同送她出来的许嬷嬷道别“朕的阿姐摔坏了腿,劳烦嬷嬷看顾时多费些神。” 其中之事早已商定,许嬷嬷曲身行礼,让她放心的眼神有双重意味“圣上安心,帝姬亦是老奴一手奶大的,老奴省得。” 对话很寻常,没有谁会多想,西泠月心安,也不再多言,转身回永寿宫。 新任的銮舆内监徐得海手里提着琉璃风灯,虾着腰过来引她上轿撵,她脸上有明显的惧意,即刻走的离他一丈远,更不可能坐他们抬的龙撵。 徐得海是摄政王亲提上来的,比王福来懂事,也没死皮赖脸的贴上来,只是快步走在天子前方三尺远的地方,为她提灯映路。 傍晚又下了一场雪,但积雪已经被清扫个干净,脚下的青石板也无一丝湿滑。 西泠月一步一步的走着,忽然想起先帝在位的那两年,也有下雪的时候,但宫中却无现在这般大的规矩。 因着她爱雪,先帝下令不许宫娥内监们清扫积雪,他那时身体已经不大康健,却还是强撑着走进雪地里为她造几个胖乎乎的雪人儿。 宫娥们见状,也纷纷效仿,一时间,宫内每走几步就是一个胖乎乎的小雪人儿。 她多看哪个雪人儿几眼,先帝就嘉奖堆出那几个雪人儿的主人。 那时候的合德帝姬可以说是大庆国的掌上明珠,是比当今天子尤为受宠的明珠。 以至于先帝快走时还放心不下他的明珠,他必须为他的这一双儿女寻一个强大的庇护,所以他赐那人皇姓、认御弟、册君侯、封摄政王,以此造势来祈求他能庇佑他的这一双遗孤。 “王爷” 徐得海的一声参拜,让西泠月陡然回神,抬眼,一丈外站着的人,秀面如画,身量颀长挺拔,总是微扬的嘴角似含笑意。 西泠月眉心微动,仓皇着跑过去“侄儿一时大意,未曾察觉叔父的行踪,请叔父不要见怪。” 灯火下,天子眼眶微红,浓密卷翘的睫毛湿漉漉的,依旧美的惊心动魄,却也如幼鹿一样的纯净。 摄政王却仍然凉薄“圣上在哭什么” 西泠月没有隐瞒 ,嗫嚅道“朕想父皇了。” 提及先帝,他凉薄的神色略消了些,转身往前去。 西泠月连忙跟上去,大着胆子同他搭话“叔父刚从尚书房出来么” 他淡淡道是。 西泠月唏嘘“大庆国能有如今的国泰民安,全仰仗叔父之劳,叔父为国辛劳,也且要顾念自己的身子才是呀。” 话有些多,摄政王终于侧过了脸,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微笑着道“帝姬伤到了腿,圣上却似好了许多,竟也晓得体恤臣下了。” 那双凤目微眯,仿佛能洞察一切。 西泠月却似未曾察觉,微低下头,是被夸赞后的腼腆“其实除了父皇,朕心里尤为敬佩叔父,叔父是真真正正的青年才俊,大庆国的脊梁骨,提起叔父来,谁人不赞一声无双好郎君039,只是”她越发的腼腆“只是叔父的手段凌厉了些,朕有些畏惧” 漂亮话说了一箩筐,弱也示了,可正要进入正题,斜里忽然窜出来一团什么东西,直直的就往她身上扑来,猝不及防间,帝姬“啊”的惊叫一声,下意识就往左边歪倒躲避。 她左边站的是摄政王,原本要避开,但那甜软的气味瞬间氤氲过来,就像那缠人的丝,让他鬼使神差的伸手揽了她一把,而后眸色微滞。 摔在半截上,西泠月就已经反应过来了,但已经无法控制。如今果然摔在他身上,她头发丝都快立了起来,慌忙从他怀里纵出来,低头攥着袖袍一角,害怕的直哆嗦“朕朕不防备,惊扰叔父了” 徐得海也是吓了一跳,抓过那只东西,随驾的内侍跟着他,齐刷刷的趴了一地“是奴婢未曾管好这些个畜生,惊扰了王爷和圣上,奴婢就是有一万条的命也不够折罪的,请王爷降罪” 摄政王没有说话,四周静的能听到石亭子里烛火爆出的“哔啵”声。 西泠月心跳如雷,余光中见那双青缎羊皮扎造的皂靴往她这边动了。 她全身控制不住的打摆子,却不敢动,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微微探过了身。 西泠月双手猛的攥紧,他却只是从她身侧经过,弯身拎了那只罪魁祸首在怀里。 恐那畜生抓伤贵人,内监们惊呼出声,帝姬也忍不住抬脸,见他怀里抱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修长如玉的手缓缓抚着它,贵气逼人。 西泠月不自觉的退了半步。 “一只狮子猫而已”摄政王抬脸,和煦的笑了下“圣上在帝姬寝殿呆了半日,旁的没学会,倒沾染了她惧怕带毛畜生的弱处了么” 西泠月广袖下的手微颤,面上的惧意却更大“阿姐是惧怕这些,但朕不怕,只是朕不防备冲撞到了叔父,朕朕请叔父莫要责怪” “我又不是面团捏的,你撞不坏我,待来日能拿的动刀,再似这般作态才正合适。” 他说这话,虚实不定,意味不明,西泠月正在惊疑,他却忽然将他怀里的狮子猫塞给了她“圣上这胆量着实的小,刀拿不起来,且先抱只猫养着吧,望圣上来日能学得它两招抓挠的本事,便是这畜生有功,也能免了它的罪业。” 那东西毛茸茸的一团塞过来,西泠月头发丝都快炸了,身上的腻子起了一层又一层,但她不能拒绝,只能接过来,卑微的笑“叔父说的是。” 怀中的东西在不住的蠕动,她抬手安抚的摸了摸它的头,又跺了两下脚,腆着脸笑道“怪冷的,叔父是朝中栋梁,日理万机的,若是身上浸染了寒气,再生了病,大庆就合该也要病了,叔父还是先回永和殿歇息吧,朕也有些冷倦了。” 他未曾再刁难,和善的颔首,低头看向还趴在地上的一群内监“都起吧,送圣上回宫。” 西泠月冲他感激的笑了笑,抱着怀里的狮子猫,在一群内监的簇拥下,往前去了。 摄政王没有动,一直看着她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站在远处的韩钟离走过来,跟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了看,有些疑惑“主公” 他才回过神,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笑道“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恳求 西泠月怀里抱着狮子猫,身上起着腻,是浑浑噩噩到了永寿宫。 天子金尊玉贵,寝宫自然要是这宫中最华丽气派的殿宇,永寿宫在西苑,入苑便是一座九龙壁,绕过九龙壁方现重重殿宇,在宫灯照映下的主殿永寿宫,莲瓣石盘的圆雕“坐吼”狰狞可怖。 西泠月平日里大觉害怕,现下见到却悄悄的透了口气,随手召过一个小内监,将怀中的狮子猫极为小心的递给他“这猫是叔父送与朕的,你可要给朕照看好了,朕每日里还要寻它玩儿呢” 摄政王送的东西,遑论什么都是顶要紧的。 小太监紧着面皮子应了声,抱命根子似的将那只狮子猫带了下去。 徐得海虾着腰过来请示“圣上可要沐浴” 西泠月手心一紧,面上只是惧然“备好水后你们全都退下,朕不喜你们靠近朕” 天子因贴身内侍被当面虐杀一事有了心病,而不再待见太监,宫中人人皆知。 似乎是得了知会,徐得海并未贴着她,恭声应下,备好热水后,果然带着人退了个干干净净,期间安安静静的,连一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不得不承认,摄政王手下的人,即便只是太监,也比大多数的朝臣还要省心规矩的多。 但他们再规矩,终究还是敌对之人,不可信任。 西泠月放下重重幔帐,只在里面待了一小会儿便出来,吩咐他们将水撤下去就上了龙塌准备休息。 徐得海依旧没有多嘴,按吩咐将水撤下去,又将天子寝殿四角的炭盆重新换了一遍,不多不少正正好的碳火,细细的燃烧,让殿内不凉,也不至太过闷热,是如春日一般的煦暖后,他才虾着腰跪安“圣上安寝,奴婢下帐了。” 已经躺入了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中的天子不耐烦的翻过了身。 重重明黄鲛绡宝罗帐被放下,外间微弱的烛光也被遮挡在外,龙榻内漆黑一片。 西泠月缓缓缩成了一团,全身抑制不住的发抖。 卯时三刻,午门响起了阵阵鼓声,文臣武将列成两队从午门左右的掖门缓缓进入太和殿。 自先帝龙御归天后,摄政王大权独揽,废除东厂,司礼监也被大肆削弱,大庆再无权宦一说。 掌管前朝天子政务的随堂太监刘进忠,猫着腰半抬着一只臂膀,去引天子上御座。 天子嫌恶又惧怕的避开他,自登上玉阶坐下。 一跪三叩后,是天子清脆娇软的声音“众卿平身。” 分列于太和殿两侧的文臣武将起身后,纷纷抬首瞧端坐在御座上的人。 天子羸弱,他们肆无忌惮,是观西洋景一样的瞧法。 端坐于龙座上的天子,身着绣龙纹、翟纹及十二章纹的黄纱罗龙袍,玉带束缚的腰肢细的仿佛一手可握,威严的翼善冠却压不住她的妍丽,眉如远山黛,目若秋波横,明丽不可方物。 头上的君主如此迤逦,性子又是那般羸弱,先帝托孤当真是用心良苦,若无封那位爷为摄政王,怕是他们的这位君主早已沦为风月场上的小倌了。 面对底下朝臣们或轻视、或轻浮、或怜悯的目光,龙座上的天子挺直的脊背愈来愈弯,求助似的看向坐在她侧下方,赤金蟠龙雕花紫檀座上的人“叔父” 冬日的天儿,暗的早亮的晚,太和殿各处都布了烛台,迟重的光映在他身上,晕过俊秀的眉眼、英挺的鼻,一路在金砖铺就的地面延伸出重重阴影,似乎为他增势一样,只觉强大可怖。 朝堂无亲友,以往天子若这般唤他,他必会不悦,微眯的目光如利刃。 但今日他竟异常的宽容,侧目望她一眼,缓缓从紫檀座上站了起来。 朝臣们立刻噤若寒蝉,纷纷垂首,等候他示下。 他问道“昨日所议,户部尚书缺失一事,可有定论” 内阁首辅李明达忙出列奏道“启禀摄政王,臣举荐大学士赵镇栾及翰林学士张明禄。” 谈及政事,他们已然敢明目张胆的将龙座上的天子剔除,连“启奏圣上”四字的遮羞布都不愿意讲。 西泠月大袖覆盖下的纤手已经攥紧,但畏缩的身子却缩的愈来愈小。 摄政王却还顾及礼数,拱手朝御座上的天子奏禀“赵镇栾无才无德,不足论,张明禄品行刁滑,已无才干,臣以为此二人皆不可胜任户部尚书一职,圣上以为如何” 西泠月忙道“摄政王言之有理,一切全由摄政王定夺。” 天子的话还没有一介小官来的有分量,朝臣们早已习惯,但今日摄政王都亲自拱手,他们也不敢不照做。 大理寺卿陈竹须出列奏陈“启禀摄政王、启禀圣上,臣推举户部右侍郎王佐。” 摄政王却不言语,只望向御座上的天子,似乎在有意为难。 户部右侍郎王佐,西泠月知道,其为人忠厚,敏捷捎逊,但户部是国家的钱袋子,旁的尚不足论,只忠厚一项便足已,只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她只能像被先生提名的无知学子一样,惶惶不安的看向立在她侧下方的男人“叔父所见如何” 摄政王这才开口“王佐品行纯良忠厚,任期少有差错,臣以为此人可堪重任。” 西泠月明显松了口气,忙道“全由叔父定夺。” 天子依旧羸弱不堪,摄政王似笑非笑的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不再做样子,正式进入朝堂议政。 在御座上一坐就是两个多时辰,乌皮皂靴就像两只被灌满了坚冰一样的冰筒,西泠月下来的时候,因为腿脚已经没了知觉,僵直着踩了个空,一头栽下玉阶。 本以为一定要栽个头破血流了,但腰肢一紧,温暖的馨香瞬间笼罩住了她。 是旁边的摄政王,握着她的腰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也免于她栽个头破血流。 玉阶上的场面该怎么形容呢 两人的相貌俱都是极为出挑的,就像是最娇美尊贵的花儿,依附在最高壮的大树上一样,又如贡画,无比的般配养眼。 但这朵花儿却不是女儿家,上面那位爷且尤为不喜天子的男生女相,现在定然已经不悦了罢 朝臣们看的清楚,面上却不敢现出任何异样的表情,俱都深深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 怀中的人儿,手已经抵上了他的胸口,但却没有推他,状似自然的又收了回去,攥成一个紧张的小拳头,瑟瑟抖抖的,胆寒到极致的模样。 昨夜未曾握住,她就跳开了,这一次待的久了,能让他好好感受一番,那腰身果然一如印象中的纤细。 摄政王缓缓收回了手,好心提醒“圣上当心。” 他既松手,西泠月便忙从他怀里退出来,感激的冲他笑“谢叔父援手。” 在旁侍奉的随堂太监刘进忠才是真正轻松下来,一面连声告罪,一面塌着快矮到尘埃里的身子,高抬着胳膊举到天子面前“圣上且扶着奴婢些。” 腿脚还不灵便,西泠月没有避开,伸手搭上借力下了玉阶。 天子还未曾亲政,上早朝也只是应个卯,在天下人的面前做做样子,下了朝还是要去勤学殿读书习字的。 摄政王要去尚书房,同内阁大臣处理下级地方官员奏上来的折子。 两方抬舆并排走在宫道上,甚至天子的龙撵还要晚上一步,但谁也不敢有异议。 西泠月趴在扶手上,探着身子期期艾艾的同摄政王搭话“叔父是要去尚书房处理政务吗” 明摆着的事情,摄政王并没心情回答她。 她馁了下,攥着自己的细嫩的手指小心道“侄儿有件事儿昨晚本该同叔父商议的,只平白被那狮子猫给惊了一场,一下子就给忘了,如今才想起来” 抬舆上的摄政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转着大拇指上的白玉留皮浮雕兽面纹扳指,漫不经心回应她“圣上想起了什么” 他终于接话,西泠月忙道“自打先帝病重至今,朕和帝姬都未曾出过禁中,也未曾再见过南国夫人,昨儿朕陪着阿姐说话,听她挂念南国夫人的紧,她又伤着腿,朕朕不忍让她失望,便想着同叔父商议能否让南国夫人进宫一趟” 他不紧不慢的转着扳指,半晌才“唔”了声,强调似的总结她的话“久未出禁中,帝姬伤了腿更是挂念”他终于侧脸,用那双惯常含笑的眼睛望着她“的确该见见南国夫人了,那便依从圣上所言,臣下即刻就作安排。” 西泠洲常常诉苦,摄政王其人是笑面虎,实则阴狠霸道,民间都说他手下的铁卫韩钟离是活阎王,那他这个活阎王的头目,岂不是更为凶残。 尤其是对着他,这位活阎王头目一向盛气凌人,半点不肯纵容。 西泠月看着已经拐去了尚书房的仪仗,心中起疑,他如此反常,难道经识破她了吗 但如果识破,他为什么不拆穿,是为了观察她要做些什么亦或许,只是猫吃老鼠前的纵容么 她挺直的脊背绷的越发的紧了,面上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欢喜“叔父近来似乎随和了许多。” 天子说话,没有冷场的时候,她左手下的随堂太监刘进忠回话“应是前年,江浙一带拖欠的丝绸款项到了一事,老祖宗心系大庆,因国库亏空没少发愁,如今这拖欠的款项能填补一些,他老人家的心情定然舒畅,自然也就随和了。” 随堂太监分属司礼监,虽然现在司礼监已无实权,但军国大事还是知晓一些的。而他们做太监的,兴叫“老祖宗”,倒不是真的老,就是个顶天的尊称。 国库亏空,西泠月也知道,那是爷遗留下的弊病,先帝登基后有心治理,无奈 好再,是她多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赏心悦目 摄政王应下来的事从未食言过,西泠月在勤学殿,尚通读完史记便听闻南国夫人到了。 应是摄政王指派的,前来传话的小内监很是殷勤周到“奴婢前来禀报万岁时,夫人都已经过了垂黄门,都说宫廷一步一楼台,壮丽是壮丽了,可累了奴婢一路紧赶慢呢。路上耽误的这会儿功夫,夫人定都已经到了玉溪宫了。” 他递着话竟还邀起了功,西泠月心早都已经飞到玉溪宫,只草草的夸了他两句,命内监们摆驾玉溪宫。 小内监口齿伶俐,路上还不住嘴的说“万岁爷莫要着急,夫人身子硬朗着呢,雍容华贵的,奴婢初见着她老人家,还以为是哪宫里的太妃娘娘呢。” 一旁的的徐得海执手中的拂子抽了他一鞭子,寒着脸“碎嘴的腌臜货,万岁爷面前也容的你胡言南国夫人是怎样的身份,那些个太妃娘娘如何能比的上待晚上下了职,自去敬事房领二十嘴巴子” 二十的嘴巴子,这小内监着实该得。 照民间的说法,南国夫人赵氏乃是前孝仁皇后皇后的母亲,先帝爷的丈母娘,天子的外祖母,先帝亲封的夫人,长了那些太妃一个辈分。小内监将南国夫人比作太妃,便是拖出去打死也不亏。 说话间便到了玉溪宫,早有内监高唱“圣上驾到” 西泠月刚从龙撵上下来,南国夫人便随着许嬷嬷以及宫娥躬迎了出来。 南国夫人今年也该有六十二的高寿了,因着先帝薨逝还不足一年,年初的寿宴也不好大办,只一家人聚齐吃了个团圆饭,便算罢了。 天子和帝姬在禁中,出宫艰难,好说歹说才有内监帮忙递了礼物出去。 算起来,西泠月已经有两年多之久没有见过她了。 皇室凋零,至亲长辈相继离世,处境艰难困苦,陡然见到亲人,西泠月扶她起身时候,眼前都已经迷蒙一片“大母” 南国夫人知道他们的处境,亦泪眼婆娑,却不敢受她的搀扶“圣上不该如此唤臣妇。” 她现在的身份是天子,与帝姬又有所不同,南国夫人最是识分寸,即使再想亲近也不能失了帝王礼数。 西泠月晓得,在她的恭迎下进了内殿。 玉溪宫同天子的永寿宫一样,地龙、炭火俱全,温暖如春。 穿淡青春罗衫,头戴玲珑点翠,做帝姬装扮的西泠洲正曲着上了夹板的腿,在宫娥的搀扶下要下床。 西泠月连忙制止他“都是自家人,阿姐行什么虚礼,且坐着,咱们一道说说话。” 她发话了,南国夫人这才也开口“圣上宽厚仁德,乃是大庆之福。” 早有宫娥拿了两方绣墩过来,西泠月携南国夫人坐下,叹道“夫人寿宴之时,朕要务缠身不能亲临为夫人祝寿,心中一直惦念,幸而叔父宽厚,许夫人入宫,咱们才能相见,夫人也不必太过惶恐,咱们就似平头百姓家,随意说说家常话便好。” 南国夫人拿帕子擦着眼泪应是。 三人家常几句,西泠月抬眼吩咐侍立在旁的许嬷嬷“眼瞧着就该晌午用饭了,夫人难得进宫一趟,嬷嬷且着人到御膳房点几道夫人爱吃的菜来,这里也不必你们伺候,只尽心照看好饭食便好,朕同夫人还有帝姬还要说体己话呢。” 许嬷嬷称是,带着一众宫娥退了出去。 待众人散净,西泠月终于敢放开,扑到她怀里“大母” 没了旁人,南国夫人便也不拘着了,揽她在怀心疼的拍着她的背“我可怜的洲儿。” 床上的西泠洲眼也红了,曲着腿下床也扑进了她的怀里,前段日子他在摄政王面前日日提心吊胆,如今终于见到至亲,他心里那股子委屈劲儿不住的翻腾,没一会儿就哭的南国夫人胸前湿了一小片。 帝姬顶替天子,太过惊世骇俗,没有人会往这方面想,是以南国夫人也并未察觉有异。 这种要命的事,西泠月早就交代过天子,也不会连累她知晓。 南国夫人一左一右揽着怀里的一对儿可人儿,眼泪止不住的流。 先帝还未登基时住在宫外府邸里,天子和帝姬这一对儿龙凤胎也算是南国夫人怀里抱着,嘴上亲着,看着他们由一对儿粉嫩粉嫩的小团子长成粉雕玉琢的半大人儿,说是当眼珠子一样看顾的也不为过。 后来眼看着这一对儿心头肉落入险境,她是吃不好睡不香。 如今好容易得以相见,她是不住眼的瞧又叹气“那人看起来斯文和善,但内里却是黑芯子,连你舅舅也不得不依附于他。你们姐弟两个定然吃了很多苦” 她不忍再说下去,人老了爱忆往事,南国夫人拍着他们的背,长长的叹息“你们母后走的早,先帝情深,日夜悼念她,后宫也形同虚设,以至于皇嗣凋零。如今,倒让那人把持了朝政唉,不过先帝将你们托付给他,也是用心良苦啊,若不如此,恐怕以他的狼子野心,大庆早已覆灭” 提及先帝和孝仁皇后,西泠月心中大恸,但费心让她入宫,不是为了感怀往事。她自南国夫人怀中抬起脸,泪盈盈的眸子里有坚定的光“父皇将大庆交到我手中,是为护我亦是为传承祖业,我不能让大庆亡在我手中” 南国夫人听的怔住,天子她知道,性子不强,有些内秀,她实在没想到他会有这份坚毅 西泠月望着她“请大母助我” 羸弱的天子终于成长,大庆也终于有了一丝希望,南国夫人连连点头,因过于激动,手有些颤巍巍的,一面替她拭泪,一面应“嗳嗳,大母虽老,却也不是只看内宅那一片天的无知老妇,大母啊手中可有些权势呢。圣上想要做什么,便大胆的去做,别怕,有大母在”她又抬手抚了抚西泠洲的发,爱怜“咱们的帝姬也别怕” 这就是至亲,遑论自己再艰难也会给予无条件的助力,西泠月强忍泪意“事情不难,但要做的不露痕迹,舅舅已经依附摄政王,无论他心服与否,但请大母莫要透露给他以及任何人。” 见南国夫人应声,她这才附到她耳边交代计划详情。 自打见了南国夫人之后,天子便一改日前被摄政王吓出的病弱,精气神好了许多,一双眸子像两汪春水,眼波飞转间,摄人心魂。 朝堂上有年轻的朝臣忍不住的往上瞄。 坐在赤金蟠龙雕花紫檀座上的摄政王含笑抬手,点出其中一个“孙大人以为如何” 忽然被指,孙司晨悚然回神,这才记起朝堂上正在商议的事情,紧端正了神色拱手出列“臣属意削藩。现下虽四王并立,但越王的势力最大,气焰也尤为嚣张,他属地所在江浙富省,却年年拖欠朝中岁银,积攒下来的钱粮全部用于养兵享乐,臣听闻越王的一顿饭食,花样可是要比王爷及圣上所用还要繁多精美,后院美姬数不胜数,竟还仿照后宫,分封了名位。此等大逆不道,不人不臣之贼,当死刑处之。” 坐在玉阶御座上的西泠月听的眉头一跳,削藩一事先帝在时就议过,后来因为先帝病重便搁置了,今日不知怎么的竟然有朝臣旧话重提。 她瞧着重提这人就是摄政王属意的,应是越王那边有异动,他想斩草除根,但眼下雪灾方停,国库又亏空着,实在不宜发动。 难道是他已经有了对策,才敢肆无忌惮,以至于让孙司晨觉得有依仗,才敢这般言辞犀利 殿上的朝臣也是这番感想,不再商议,俱都望向紫檀座上的人,等他颁布诏令。 玉阶上的人,秀面含笑“孙大人虽只五品员外郎,胆识却不小,竟然敢公然弹劾起曾为大庆出生入死的越王;孙大人的口气也不小,竟又当即替本王同圣上作出了决断,判功勋卓著的越王死刑处之” 他顿了顿,垂眼看向底下一众惶惶的朝臣以及那个快要站立不住的孙司晨,一拍面前玉案怒声“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他忽然发作,朝臣惊惧,即刻乌压压的跪成了一片“王爷息怒。” 西泠月也吓了一跳,摄政王这个人,不说暗地的手段,明面上是再和善不过,即便是惩处,也是温言善语,仿佛是施恩,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动怒过。 底下的孙司晨裤子都湿了,从朝臣中爬出来,请罪的声音都断断续续的。 摄政王面上震怒犹存“孙大人既胆识过人,本王便依了你的志向来呀,将他绑了即刻送往金陵越王府,一切全部交由越王发落。” 至此,早朝便散了,朝臣们额冒虚汗,退的小心翼翼,西泠月上龙撵也上的小心翼翼。 谁都怕惹上那个活阎王头目,落得个孙司晨那样的下场。 只是她再怎么小心,也免不了一段的同路,那人的仪仗依旧在她上首半步。 人都在跟前了,怎么也要招呼一声。 檐角飞扬的石亭子过了一个又一个,袖袍上的黄纱罗都捏皱巴了,西泠月终于壮足了胆量“叔父莫要动怒,居心叵测的朝臣就该处置了,叔父万金之躯,为这等小臣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本以为他该要迁怒了,没想到转脸来,却又恢复成了那个脾性温和的斯文公子“今日朝堂所议,圣上心中做何想” 有了孙司晨的前车之鉴,这个问题很好答,西泠月大声道“当然是不削藩今个儿朝堂上不是都已经念过越王的折子嘛,他还要送世子进京长见识呢。”她像一个刚好蒙对了题目的学子,意气风发“谁都能瞧出来,他送世子过来就是当质子的,他是为了告诉咱们,他很安分,绝没有反意,朕瞧着越王还是很忠心的” 外面太冷,她太嫩,出来没一会儿,挺翘的鼻尖就被冻得泛红了,她神采飞扬的说完,又拢了双手捂着到花朵似的嘴边呵了口热气,给自己暖暖,那尖尖的十指也红红的,倒像是染了最适宜的丹寇,更是明丽若仙。 这样的赏心悦目,摄政王的微笑越发的真实“若越王是假意,圣上可敢亲自杀了他送来的质子” “杀人”天子颤了颤,觑着他的神色,像才尽了的江郎,再不敢再高谈阔论,小心的陪着笑“朕年纪小还未亲政,只是随意说说,一切但凭叔父做主。” 他笑了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臣瞧圣上近来神采飞扬,似有什么喜事” 她错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在他面前,她高兴也是拘谨的“是有几件高兴的事。” 摄政王的怒火似乎已经被她抚平,心情十分愉悦,竟有耐心听她的高兴事儿,微笑着看她,示意她说下去。 “朕高兴的事情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叔父听来定觉无趣”天子有些不好意思“朕之喜,一为大母身体康泰,精神抖擞;二为,明日便到腊八了,又是朕同阿姐的生辰,朕喜吃那七宝五味粥。” “身为天子,不喜雨雪暂歇,灾情稍缓,所喜之事却如内帷妇孺一般,确实无趣”他漫不经心,不愁不虑的点评两句,忽然问道“帝姬的腿伤该好了罢” 西泠月忙说是“这两天便该拆板子了。” 他待要说什么,天空中忽然炸起了几瞬烟花,因离的远,听不清声响,只能看见绚丽的烟花散于白茫茫的天际。 西泠月看的稀奇“青天白日的,谁家在放烟花” 随侍的随堂太监刘进忠忙回道“回摄政王、圣上的话,前日也有人放来着,应是哪家在办喜事,亦或是为了庆贺停雪,快过腊八之类的,宫外的小民们肆意惯了,往日里也是有的。” 西泠月听后,眼里便流露出几分向往来。 似乎是受到了感染,空中的烟花一簇接着一簇的炸,绚丽的光似乎都照到了禁中,摄政王略勾了勾唇“自先帝龙御归天,宫中也许久不曾热闹过了,如今雨雪暂歇,又至圣上诞辰,是该像宫外一样热闹热闹,正好帝姬的腿也大好,寿宴过后,圣上可伴着帝姬放烟花玩耍。” 没想到他竟这么宽和,天子惊喜的应下,前方便是岔路了,摄政王的仪仗拐去了尚书房方向。 西泠月看着他走远,宽广的袍袖下的攥成拳头的一双手,还在微微颤抖。这个人城府太深,心有九窍百转千回,每每在他面前,她都觉得自己似乎被剥光了,赤裸裸的任他探看,而她却一丝一毫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偏他还手握大权,无可撼动。 与这种人为敌太过可怕 她惧怕他,但又不得不肯定他的能力。 案牍劳形,他心中无疑是有天下苍生的,大庆也离不开他,若是他能一心一意辅佐阿弟该多好 但穹顶下,哪里有这样的美事呢 她挺直了腰杆,龙撵往勤学殿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醉酒 许是为了脸面,启盛帝的生辰过的很隆重,摄政王亲临,百官朝贺,礼炮烟花放了半日,从早间一直热闹到晚间才渐散去。 西泠月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骨,爬上龙撵,吩咐内监们去玉溪宫“帝姬伤了腿,都没有出席寿宴,今个儿也是她的生辰,朕需去瞧瞧她,而且叔父昨个儿许朕同帝姬一道放烟花玩耍了。” 随侍在侧的徐得海忙应是,让人转了方向。 到了玉溪宫,西泠洲正裹着玫瑰紫哈喇斗篷,手揣在暖兜里往外头眼巴巴的瞧着。 见她过来,眼睛都亮了“阿”那个字在口中转了个儿“弟” 西泠月也是松了口气,下了龙撵,对徐得海道“今个儿是朕同帝姬的生辰,朕高兴,也放你们一时的清闲,且退下玩乐去吧。” 去了势的太监,那一刀似乎割在了他们的脊梁骨,从来都是弯腰拱背的站不直,徐得海弯着的腰下的更深了些“圣上仁厚,奴婢们却不敢讨巧,圣上且同帝姬一道庆贺,奴婢们就侯在外头。” “他们既想候,便候着吧。” 西泠洲早等的不耐了,拉了西泠月进殿,里面许嬷嬷早备好了寿面和寿酒。 白日里喧闹的寿宴都是虚的,只有自家人在一起才算是过生辰。 暗无天日的一年里,只有今日是最敞亮的。 西泠洲伴着西泠月亲亲热热的吃了寿面,轮到喝寿酒,却见她只是抿了一小口,便急了“寿酒也要喝完的,喝完这一年里才会万事顺遂。” 吃寿面、喝寿酒是大庆过生辰的习俗,是有吃不完寿面,饮不尽寿酒便不吉利的说法。 但他们现在的状况,酒水这样能让人头晕目眩的东西,实在是不宜沾染。 西泠月在白日里的寿宴上已经喝了一些,也不知是端了一日,还是饮酒所致,身子疲累,脑袋发蒙,总害怕再饮完一杯上了头就不好了。 西泠洲晓得她的顾虑,拉着她的手悄悄道“阿姐莫怕,我早打听过,那人寿宴还未散就出宫回府去了。” 摄政王不在,西泠月也知晓,但他的耳目还在,不过即便她吃醉了酒,回寝殿睡下,他总归不会还像上次那样闯入天子寝宫,打杀了他的耳目徐得海吧。 宫娥们都留在外面侍奉,内里只有许嬷嬷一直陪在他们身边,怜惜她如今过生辰连吃个酒都不敢,眼眶都是红的“圣上尽管吃,吃醉了就歇在玉溪宫,剩下的老奴自会应对。” 西泠月摇头笑道“嬷嬷说的哪里话。”仰头将杯中的青梅酒一饮而尽。 一杯果子酒而已,她往年都是吃的,现在再吃一杯也不至就上了头。 是她的精神过于紧绷了,若是长期如此,对自身也是不大好的。 如今吃过了寿面、喝过了寿酒,便算是真真正正过了寿辰,三人一道说了会儿体己的话,到苑内放了烟花玩闹,姐弟两个又互送了寿礼,西泠月这才出了玉溪宫,上了龙撵回永寿宫安寝。 许是动的时候不察,这一坐下来便有些不对,龙撵一晃一晃的过了垂黄门,西泠月看着前面的石亭子都是叠在一起的。 她没有声张,只是左手搭在右手上不着痕迹的掐着自己,使自己保持清醒。 好再路上很顺遂,不多时就到了永寿宫。 她定了定神,安安稳稳的下了撵,还照平日里洗漱过后,才上了龙榻,期间不曾有一丝迷醉摸样,脚下的步子也没乱过。 幔帐落,宫灯弱,夜色浓浓,喧嚣了一日的宫城终于寂静下来。 忽有脚步声起,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过来,掀开了天子的明黄鲛绡宝罗帐一角,却看不见里面的人。 来人勾起了嘴角,弯身又掀开了被角,这才终于得见里面娇花一样的人儿。 她是侧躺着蜷缩成一团,乌发铺陈间,半露的脸儿醉的酡红一片,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胖乎乎的陶瓷女娃娃,只是这陶瓷娃娃身上坑洼不平,色彩也暗沉,丑的紧,是她在玉溪宫收到的寿礼。 来人转脸往外看了眼,紫檀镂雕镶理石平角条桌上放着一对儿郎窑红釉尾鱼。 这一对儿鱼是摄政王送的寿礼,通体火红没一丁点杂质,举起来似乎还透着亮,精美异常。 但到现在上面的绸带还未拆过,应是送来什么样,往后便都是什么样了。 来人轻哼一声回过眼,伸手探到了她的领襟口处,如果不出意外,她锁骨下方两指处会有一小片红心样式的胎记。 但他却没能拉开,因为她拿什么东西刺了过来。 来人即刻反手擒住了她的手腕,这才看见她手里握着一把小匕首。 她并没有醒,只是似有察觉的自我防御。 她醉梦中都这般警醒让来人默了好一会儿,才一面缓缓将她的手放回原处,一面柔声轻哄“月儿乖,我只是看一下,莫怕莫怕” 他的低哄起了作用,她手上渐没了力道,他这才轻轻的扯开了她的襟口,肌肤嫩白的仿佛泛着雪光,但上面却并没有红心样式的胎记。 来人蹙起了长眉,烛火不明,他凑近了看,这才发现锁骨下方两指处有一小片已经不怎么明显的疤痕。 他怔住,过了良久才拉上了她的领襟,待要离去却被她抱住了胳膊,喃喃唤道“父皇” 来人顿住,定定的望了她一会儿,到底没走,坐到了她身边任由她抱着自己的一只胳膊,微倾着身子轻拍她的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真是不乖啊 天子生辰刚过,又是腊八,朝中有两日的休沐,无人叨扰,西泠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末了。 醉酒过后脑子有些昏沉,呆了几息的功夫,她才终于完全清醒,猛地坐起来,低头,身上的中衣好好的,怀里的瓷娃娃、手里的匕首也好好的。 她这才松泛下来,将匕首放回床头柜里,瓷娃娃也塞到软枕里妥帖的藏好,下榻自个儿换了一身常服转出寝殿,早有内监备好了热水,她挽了袍袖自洗漱,待拿开巾栉,本来还睡得有些慵懒的小脸儿,即刻鲜活起来,妍丽清透的无限夺目。 侍立在落地罩旁的小内监看的有些呆,他是以前侍奉天子的近侍,也没少见天子洗漱,往日里天子虽白,却有些病弱的苍白,皮肤并不似如今这般的清透,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天子近来心情不错,气色自然就好了。 西泠月刚洗漱完,徐得海便虾着腰过来,请示“今个儿朝中休沐,昨个儿王爷特意吩咐了,圣上可以恣意玩乐一日,圣上属意什么” 西泠月放下挽起来的袖子,遮住了那一截子欺霜赛雪般的细腕,脸上笑吟吟的往殿外走“朕昨晚同帝姬约好了,今儿个要陪同她拆板子的,现下也不早了,帝姬该等的不耐了,你们速速摆驾,莫要让她等急了,拖着上了夹板的腿再出来寻朕。” 天子虽还是不喜内监近身服侍,但相比以前的厌恶好上了许多,徐得海随在他身边也能递上两句话了“圣上昨晚玩闹的晚,帝姬何尝不是怕是这会儿还未曾起身呢,圣上莫要太过着急了。” 天子听后点头“正是,帝姬打小便嗜睡,朕去早了,怕是还要埋怨朕呢。”遂也不急了,转去了侧殿。 侧殿里的一个尖脸小内监正在打瞌睡,听见动静,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迎出来行礼。 天子抬手“起吧,朕就是来瞧瞧朕的小毛团。” 这个小内监就是先前抱了狮子猫去养的人,他谄媚的跟上去“小祖宗好着呢,奴婢每日给它梳毛打蜡,吃食是随着万岁爷在御膳房也有一席位,每日里换着花样的喂它。这不,到奴婢手里才不过三两日,即刻就油光水滑了起来。”他猫着腰打起了帘儿,露出里面装点华丽的窝儿“小祖宗它畏冷,刚吃了小黄鱼才团起来呢,万岁爷您瞧瞧。” 他吱哩哇啦说这么大一通,谄媚的仿佛天子有多大权势,荫下猫狗升天一样,实则这猫是摄政王赐下来的,别说只是照看的这么精心,便是让他每日焚香供奉,他定也能干的出来。 西泠月这次倒不怎么生气,反而还有些好笑,前几日听那随堂太监刘进忠说那人是老祖宗,今个儿这小内监又言他给的这猫是小祖宗,那他们两个岂不是爷俩了 越想越觉得可乐,她那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都弯成了一双月牙,撼动不了他,她总得给自己找点儿打压他的乐子,不然,时日久了,她会被他的威势压成阿弟一般了。 那只狮子猫果然如那小内监所言,只短短几日就被养的油光水滑的,瞧着还胖了一圈,正窝软缎里团成一团睡觉。 小内监伸手去抱它“奴婢抱小祖宗出来给圣上” 天子止住了他“你别动朕的小心肝儿,它爱睡就睡罢,朕一会子还要去帝姬宫里用饭,陪它玩不了一会儿。”她又伸手在它头上摸了一摸,才似依依不舍的起身“瞧朕的小毛团多可爱,就是帝姬她怕这些个东西,要不然朕就能抱着它一道去玉溪宫玩儿了。” 徐得海呵着腰引她出去“不妨事,小祖宗一直都在呢,待圣上回来奴才让人抱了它过来。” 西泠月点头,整了整精神举步出了殿门。 雨雪已经停五日了,今个儿也是个不错的天气,日头虽没什么温度,却照的大地明晃晃的,一扫往日的阴霾,让人心里也明朗起来。 玉溪宫的几枝红梅开的正盛,艳艳的花朵儿上浮着还未及消融的白雪,显见的好看。 有几个宫娥正举着银勺在收集红梅上的雪,准备给帝姬煮茶吃,见天子过来,纷纷停了动作,笑嘻嘻的过来行礼。 天子同帝姬感情深厚,连带着她殿里的宫娥也都同天子熟悉,昨晚儿上才玩闹过,并不怎么肃容。 西泠月抬手让她们免礼,伸着脖颈往内殿里看“瞧殿内静的,帝姬该不会还赖在床上罢” 宫娥们捂嘴娇笑“圣上惯会取笑咱们帝姬,帝姬早起身了,等您有一会儿了呢,因腿上的板子实在不舒坦,就先打发了人去请院使,现正在殿内连您带太医一同等着呢。” 正说着,背着药箱的太医院院使赵天来就过来了,似有些魂不守舍,木登登的拱手给西泠月行了李。 当没瞧见他的异样,西泠月微微笑了下,抬手招呼“还愣着做什么,朕的阿姐可还在等着你拆板子呢,快同朕进去哎,你们给朕留下,帝姬的玉腿也是你们能看的吗” 她是在说她身后跟着的一群内监,徐得海塌腰应声“奴婢省得,奴婢们就在宫外伺候着。 进得殿内,西泠洲正趴在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圆桌上瞧话本子,朱红色的外皮内包裹的却不是儿女情长,才子佳人,那是西泠月平日里看的,自从和天子换了身份,她便勒令他每日必读三个时辰。 见人进来,西泠洲将手中的书一扔,拖着腿站起来伸手就要抱她“阿” 西泠月瞧着不妙,连忙截口“阿姐召太医过来,可是腿该拆板子了” 西泠洲这才惊觉后面还跟着个赵天来,远离摄政王压迫半月余,他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倒也不慌,依旧伸手拉西泠月坐下,端庄的笑“腿早好了,昨日便该拆下的,全赖你非拦着不让,让我只能坐在绣墩上放烟花。” 西泠月笑着看了一眼侍立在侧的许嬷嬷。 许嬷嬷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将西泠洲扔到一旁的话本收好,出门守着去了。 西泠月这才对赵天来道“院使过来瞧瞧帝姬的腿吧。” 赵天来四十多岁,按说正值壮年,但却脸色蜡黄,身形干瘦,魂不守舍的像在梦游,听见召唤才勉强打起精神过来给西泠洲拆腿上的夹板。 只是错骨,接上之后养几日便能大好,西泠洲养了大半月,早无碍了,松纱布取隔板,一步一步拆卸下来并不艰难。 办完了事儿,赵天来也没甚心思收拾那堆废弃的板子纱布,随意拱了拱手,准备告退,却听身后一阵轻笑。 “院使如此魂不守舍,圣驾面前恭敬全无,到底是眼中无朕这个天子呢还是急着回去寻你那小儿,亦或是两者皆有” 赵天来浑身一震,注意力终于全部回来,脸色怪异的转过了身“圣上” 西泠月缓缓站了起来,薄薄的阳光透过轩窗映照在她面上,玲珑玉透“你不必这样看朕,朕若不下令绑了你的儿子,你岂会将朕放在眼里” 毫不起眼的傀儡天子竟然做出了如此举动,就像放入江海中的一尾蝌蚪,任它漂泊死活,不想一摆尾竟掀起浪花打湿了人的衣衫,实在令人惊愕。 赵天来咽了口唾沫,跪了下来“稚子无辜,老臣不知犯了何样的过错惹得圣上这样震怒,但稚子无辜,请圣上切莫要为难他啊,圣上要责罚,老臣甘愿领罪。” 这赵天来三代单传,年四十五方得一子,那是全家人的眼珠子,断不会容他有失。 “你的儿子朕知道,今年该五岁了吧,虎头虎脑正可爱着,将来定也能长成一个能支撑门楣的才俊,若是因为他的父亲而少了根胳膊、缺了条腿,甚至丢了脑袋”西泠月微微一笑“岂不是可惜了么” 众人眼中的傀儡皇帝,忽然锋芒毕露,不知不觉间就割到了人身上,感觉到疼了才终于肯信服,赵天来心终于提了起来,以头抢地“圣上要臣做什么” “你倒是识相。”西泠月微抬起下巴“也不必你上刀山下火海,你不必紧张,朕只是不想让帝姬同朕一道困在宫中,连放个烟花都需人示意准许,是以需要你下一副药,能让朕的阿姐安安生生的染疾,安安生生的传染,安安生生的被送出宫到庄子上将养。” “这” 帝姬染疾、传染、出宫如此大阵仗,势必要惊动摄政王,而他便是从中捣鬼之人 赵天来额上渐渐冒出了汗珠子“圣上饶命啊,若是被摄政王知晓,臣臣” “啪”的一声,西泠月以手击桌,秋水一般的眸子聚起了风暴,厉声“赵天来你不要忘了你上面的正头主子是谁朕乃西泠氏第一百八十八位子孙,先帝爷亲传下的帝位,大庆朝第二十五位皇帝,是天下臣民名正言顺的君主你想另拜庙门,只可惜朕还未亡如不了你的愿” 她模样妍丽,如此疾言厉色,不显狰狞,反而生出另一种灼人的美来。 坐在她旁边的西泠洲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目光中是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东西。 跪在地上的赵天来汗如雨下,在进来之前,他死都不会相信,那样一个羸弱的傀儡天子竟然有如此狠辣的手段。 西泠月的目光从他微颤的头顶掠过,看向那雕梁画栋“朕许你一日的功夫,是即刻见到你那小儿的尸身,还是凭借你的本事躲过这一劫,且回去好好想想吧” 赵天来内里衣衫尽湿,游魂一样的飘出去了,西泠洲终于忍不住拉了拉她腰间的玉坠。 西泠月回身看他“怎么了” 玉坠下的璎珞红红的一簇,西泠洲一条一条的分着线“阿姐说话神态,好像有些像那人了” 西泠月坐到了他身边“咱们既知别人的长处、强处,为什么不学呢” 学来了那人的长处,强处,再拿这些对付他 西泠洲绕过了这个弯儿,神色轻松起来,他的眼睛飞快的往西泠月胸口一瞟“咱们互换身份这事儿,阿姐怎么不再敲打敲打他人生在世上哪儿有不生病的,若是到时候,这太医不防备,再嚷嚷出去岂不是不妙” “一码归一码。”西泠月神色凝重“咱们现在还尚未拿捏住他,不好一起抖落出去,若是他将事情泄露出去,染疾出宫说到底不是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即便叔父追问过来也尚有转圜的余地,但互换身份牵扯就大了” 西泠洲恍然,想了一会儿又发愁“如果那个太医不听话真的抖落出去,那可怎么办,咱们真的要动他的儿子么 西泠月摇了摇头“真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杀了他全家也于事无补,何苦造杀孽。” 赵天来从玉溪宫出来,一路低头走的的匆忙,碰见同僚招呼也不理,自闷头走到德化门才停住。 左边的宫道通往太医院,右边的宫道通往宫外。 他枯站了会儿,咬了咬牙踏上了右边的宫道。 自踏上这条宫道,他脚下走的就越来越急,跟后面有谁赶着他一样,刚拐了个弯儿,眼瞧着就快到宫门口了,他脚下忽然一个打滑,摔到了地上。 石狮子前立了个嬷嬷,高髻梳的一丝不苟,双手交叠放下身前,显见的干脆利落,她眉锋一挑,声音是渗入骨缝的冷“圣上所料不错,赵院使果然已经做好了抉择。” 赵天来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堆着难看的笑脸“没有没有,许嬷嬷且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回府再瞧一眼。” 许嬷嬷没有理他,只是看向宫门口“今日休沐,王爷想来也休憩在府邸中”说到这里她顿了下,外头的阳光亮堂堂,她站在石狮子的阴影里,低眉垂眼的像纸人“不过,老奴提醒院使一句,出了宫门且慢着去摄政王府,回家奔丧才是要紧。” 赵天来撑在地上的手,瞬间没了气力,看着阴影里的人已经转了身,他连忙爬过去“许嬷嬷” “院使”许嬷嬷即刻侧过脸,声音小,但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若不想奔丧,就即刻收起你脸上的神态,站直了回你的太医院配你的药” 赵天来忙闭紧了嘴,爬起来,双腿打着颤跟在她身后。 腊八休沐,摄政王确实在自己的府邸,他倒不是在休憩,身居高位,要务也多,北直隶一带的灾后重建、宫内东苑殿宇坍塌、驻守边疆二十万将士的吃穿用度一桩接着一桩,寻常不得空闲。 全是要银钱的事儿,大意不得,户部核算过,内阁拟了票,原是交由天子过目盖宝印方能下行,但到了如今这地界,天子不顶事,票拟只能由摄政王过目。 兵部尚书洪武、工部尚书朱世伟是紧跟着手持票拟的内阁首辅李明达来的。 原本不合规矩,但摄政王宽和也一同见了,那票拟奉上去,坐在上首的人良久未言,似有不满之意。 洪武和朱世伟看准时机,连忙出列,一左一右跪在地上。 朱世伟先道“王爷容禀,北直隶一代共十三州府受灾,积雪厚重使得灾民房屋坍塌裂缝、田地幼苗俱损、冻死的猪样牲畜已经在两县引发了疫病,核算下来只一州至少便需二十万两银子,可户部仅仅只拨给臣十万两,这可如何使得请王爷做主啊” 洪武接道“边疆苦寒,将士们保家卫国从不曾言过一声辛苦,只要吃饱穿暖,他们便能洒出一腔热血为保家卫国王爷亦是武将出身定是深有体会,可如今,户部苛待,这要命的天儿,只将将拨下来五万两,折合下来,边关的将士们一天只能吃一顿饱饭,还只是半月的量,这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么如此下来,若被鞑靼、瓦赖两大部落得知,定会趁机攻打,后果堪忧啊” 票拟被上首之人缓缓卷成了一个筒,一下一下的敲着自己的胳膊,长眉紧蹙,神情凝重。 见似有望,洪武和朱世伟再次叩首,恳切“请王爷明鉴啊” 李明达在自己的座位上,脊背绷的笔直一言不发。 端坐在上首的摄政王终于长长一声叹息,他晌午才从西郊军营同禁军们操练了兵马回来,尚还穿着银白甲胄,束着箭袖,不曾披大氅也未带冠,长发只用了根与铁卫相同的赤色绸带高高的束起来,于这臃肿的冬日里,显见的英姿飒爽,俊武不凡。 他搁下手中的票拟,那双惯常含笑的眼睛里拢满了愁绪“两位大人所言,我如何不知,但先帝骤然龙御归天,新帝又年幼,历年沉珂致使国弱民强,国库比咱们的脸都干净,又如何能拿的出来银子来户部亦是为难啊。” 洪武心直口快,立刻辩驳“王爷莫要被户部蒙蔽了,国库告急,臣下也略知一二,但今年雪灾,皇宫东苑殿宇坍塌,不过方寸,户部竟拨了一百万两银子修葺,如此灾年,紧要关头,竟这般挥霍,户部其心可诛啊,王爷” 冬日里天儿黑的早,才坐了会儿,外面就渐暗了起来,早有底下的人掌了灯,摄政王拿过一旁的铜剔子将自个儿眼前烛台上的灯芯拨了拨,瞬间霍亮的光映照着他的脸,长眉秀目,俊秀如斯。 “皇宫是大庆的脸面,寻常人家的脸上缺了一块都羞于见人,何况是天家如今边关有异族虎视眈眈,内里四大藩王又拥兵自重,朝廷艰难啊”他叹息“户部此举也无可是非,脸面好看了,那些图谋不轨的人想冒犯也得掂量一二,可若是一味的抠唆,叫人知道,轻视事小,被不轨之人冒犯伤了根基才是大事儿,两位大人且多想想。” 不曾想昔日风行草靡的摄政王,如今竟也变的如此,委曲求全、得过且过,难道大权在握后,血性便消磨了吗 洪武和朱世伟眼中情绪复杂。 摄政王却不管他们怎么想,冲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明达抬了抬手“我瞧着递上来的折子,算算日子越王世子明早上便可抵达京城,仿照越王府邸装饰的宅院可修葺好了么” 李明达连忙起身,拱手“自王爷示下,臣从不敢懈怠,世子宅院的一应饰物俱都是从江浙一代八百里加急运送过来的,前日已全部修葺完全。” 摄政王满意的颔首“世子久居金陵,路途遥远,天儿又冷,怕是遭了许多的罪,定不能立即进宫面圣,但咱们不可怠慢,明日便带圣上出宫到世子的宅院里见一见世子吧。” 李明达应声称是,洪武和朱世伟还想再恳求一番,摄政王却懒懒的歪侧了身子,揉着眉心“我倦了,你们下去吧。” 韩钟离进门正碰见如释重负的李明达,以及摇头叹息的洪武和朱世伟,便让到一边行了礼,见他们都出去了才进门“主公,院使赵天来派来的小子说有急事要求见主公。” 他听后,笑着摇了摇头“打出去。” 韩钟离得令退下,刚出门便见一貌美女子正过来,他立住叫了声“小夫人”。 女子端着脸色“嗯”了声,又问“王爷可在里面” 韩钟离道“在” 她便婷婷袅袅的进了去。 这位“小夫人”叫元娘,是摄政王随手收的侍妾,后院里还养了五个这样的侍妾,都是旁人孝敬的。 摄政王是个孤儿,打小跟着齐老将军,算是老将军的义子,自老将军殁后便没甚亲人,在军中不觉,但在朝堂上立了足,这偌大的府邸没个女人着实说不过去,也就随意收了些。 这元娘又还算识得大体,端庄懂事,摄政王偶尔回府总是召她,也算是受宠,大家都叫她一声小夫人。 摄政王见她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那一截子纤腰也扭来扭曲,他的眼神渐渐变的幽暗,长臂一伸将她揽到了怀里。 元娘惊呼一声,羞红了脸,纤手搭在他的胸膛上,无限娇羞“王爷” 那刻意穿了薄夹衫下的腰,也不知是被冻僵了还是如何,摸着有些硬还不够细,抵着他胸口的手也怎么不好看,摄政王阖了阖眼,将她推开“下去。” 上一刻还柔情蜜意,下一刻便冷若冰霜,如此反复让元娘愕然“王爷” 摄政王看着他,又说了一遍“下去” 他脸色虽依旧温和,但那一双凤目却已变的冷峻。元娘再不敢多言,喏喏退了下去。 他起身,踱到了窗前,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边竟隐隐升起了月儿,只是冬日里的月不甚明显,朦朦胧胧的一弯细弦,周围也不过零散几颗星子。 他抬起手对月拢了一拢“盈盈一握若无骨,风吹袂裙戏蝶舞”吟罢又轻笑出声“小东西,孤为大庆鞍前马后,你却在后兴风作浪,待孤定了江山,你是不是都已经渗入了庙堂真是不乖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小力笨儿 徐得海传摄政王话来,西泠月倒是很怡然,深宫肃穆,前朝又危机四起,身处其中免不得精神受挫,出宫不说别的,只透透气便是顶好的了。 因是出宫,西泠月特意换了身月白色的直缀,外罩一件绛色二则五蝠捧寿织就地景儿的斗篷,自去铜镜里照了照,却蹙起了眉。 即使没有上一点胭脂水粉,铜镜中的自己也依旧是个女扮男装的模样。 天子妍丽,天下皆知,宫中人大都习惯,但宫外却无人见过,如果瞧见定免不了多番寻看。 西泠月不想太引人瞩目,就寻了个飘纱帷帽戴上将脸遮住,这才欢欢喜喜的出了殿门。 殿外,徐得海却已经备好了龙撵和随行的三十六位内监,竟摆起了仪仗。 天子垮下了脸“朕不要仪仗,朕要步行。” 徐得海忙拦住她“使不得啊圣上,自禁中只到宫外便需半个多时辰的走,莫说再到世子府了。圣上去世子府已是屈尊,又怎可只是步行前去” 天子气道“叔父让朕去看越王世子,那就是为了显示亲近的,你仪仗摆起来让世子瞧着生了隔阂,坏了叔父的打算,朕头一个就找叔父告你的状” 徐得海语塞,摄政王传令,命天子去见越王世子看起来却是为了示好,似乎也却如天子所言不宜过于张扬 但这位爷的心思又一向难猜,保不准又不是这个意思 他在犹疑,天子却不再管他,径直出了永寿宫,徐得海反应过来,也只能匆匆点了四个小内监,跟上去一叠声的唤天子慢点儿。 摄政王给越王世子修葺的宅院在热闹的中街地段,驾马车一刻钟也就到了,徒步却需一个时多辰。 西泠月在宫外的街道上不紧不慢的走着,瞧外间的什么都鲜活。 从宫内走到宫外都已经半晌午了,日头升的老高,正晴朗的好天气,这时候的街市也正热闹着。 皇城根上的人泰半是达官显贵,俱都是一派懒懒散散,日上三竿方才拎着个鸟笼子悠哉悠哉的出府门吃早点、晒太阳、侃大山。 每走两步就是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能开在京城的早点铺子那也是不一般的,没一两个拿手的绝活招牌,可开不出个名堂来。 显贵们吃腻了家中厨子做的汤水,也爱出来在早点铺子寻摸点新鲜的,是以每个铺子都热热闹闹的。 西泠月瞧的眼热,准备也要去买上一碗甜豆花,却被旁边的徐得海拦住了,都到了宫外依旧是塌腰拱肩的“圣上万金之体,外间的汤水腌臜,恐圣上龙体有恙,圣上还是莫要耽搁的为好。” 有这么个耳目在身边,行事本就不便,如今连明面上的行动也不便了 飘纱内的明眸眯了起来,顿了顿,她抱胸而立“不让朕吃,那朕就不走了朕就瞧着你们敢当街把朕抬去世子府邸吗” 将人抬走,倒是没什么不敢的,只是连那位爷见到天子,都尚且要顾忌脸面,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又哪里敢撕扯到明面上。 徐得海只能妥协,正要谴了小内监去买,起了性子的天子却伸手一指“不要他们,朕要你亲自去买” 他无法只能应了,一头扎进了早点铺子的人堆里,等他终于买到了豆花出来,小皇帝却不见了,连那四个随侍的小内监也不在了。 西泠月故意拐道跑到了西街上,最后停在了一处卖糖人的铺子面前。 四个小内监追的气喘吁吁,他们不似徐得海,还算有些脑子,晓得揣摩上意,只晓得天子乱跑,平白害他们受罚,嘴里没好气“你跑什么” 西泠月不理他们,只盯着眼前老翁吹起的糖人儿瞧。 那是一尾鼓囊囊的鱼,明黄透亮的身子,两侧的鱼鳍和眼睛,不知用了什么还给描成了红色,瞧着起仙灵好看着呢。 西泠月打心眼里喜爱,同旁边围着的三个孩童一道拍手。 她没露脸也没出声,老翁也只当她是一个身条单薄的男子,笑问道“公子要一个” 西泠月连连点头,手伸到半截上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哪里带过银两 正为难着,忽然前方一阵吵闹,一人从斜里摔了出来,后面又跟出了五个人,对摔出来的人拳打脚踢。 那被打的却也不还手,只是从地上坐起来,抱着头一言不发。 边上迅速围上来许多人,将西泠月、卖糖人的老翁以及她身边跟着的四个小内监也一道也给挤了进来,指指点点的说着话。 西泠月听着倒也知晓了个大概,原来这六个人都是码头上抗大包的“小力笨儿”,只因被打的那个“小力笨儿”力气大,一人能抗十包,挣的工钱多,活儿派的也多,是以这几人嫉恨在心,寻了个由头就揍起了人。 而被打的那个“小力笨儿”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也不知打小受了多少委屈,怕惹上是非丢了饭碗,被打被骂从不还口。 卖糖人的老翁看的直叹气,颤巍巍的转出铺子想上前劝架,西泠月连忙拉住了他,召过身旁的四个小内监,吩咐“你们四个去把他们拉开。” 码头上抗大包的,身板没有不结实的,那边又打的火热,指定会揍到自己身上那四个小内监本就对她不满,更不可能听她的话,装聋作哑不吱声。 西泠月知道自己的话应不怎么管用,也不生气,只拔下了头上的羊脂白玉簪递给他们“你们不愿去,我也不强求,这簪子赏你们,但你们身上的钱袋需给我如若再敢不听,一会儿徐得海过来,我会添油加醋的告状,他不似我说话没分量,应不会轻饶了你们” 傀儡皇帝虽无实权,但身上的东西从没不好的,那四个小内监怎么会算不明白,连忙接了簪子过来,解开身上的钱袋子给了西泠月。 西泠月打开钱袋,喊了声“捡铜钱了” 见那边打人的五人立刻停手,望过来,她这才将钱袋子里面的铜钱撒到一边的空地上。 有一部分人立刻蹿了过去,那五个打人的“小力笨儿”可不是不缺钱的达官显贵,这时候哪里还顾的上打人,忙也蹿过去跟人争抢了起来。 那个被打的“小力笨儿”没有起来,依旧抱着头,粗粝的手背上全是伤口,他在等那五个人回来消火。 面前出现了一双还不到手掌大的粉底皂靴,清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还不走么” “小力笨儿”不自觉的抬起了脸,来人正也矮下身来,飘纱轻薄随风往两旁略飘了飘,显露出了一张妍丽若壁画仙的面容,随之带来阵阵甜软的味道。 “工钱是你应得的,你并不欠他们什么,是以你不该这般的任由他们打你。” 她停了下来,飘纱也归了位,那天仙一般的面容转瞬即逝,只依稀能看到红艳艳的唇。 “小力笨儿”目光有些发直,抱着头的手也不自觉的耷拉了下来。 他其实年岁不大,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生的浓眉大眼,也算的上俊朗,就是有些脏兮兮的,再加上目光呆滞还不说话,像个傻子。 西泠月不怎么会梳男式发髻,出来的时候只是随意在头上挽了下用玉簪固定,如今没了簪子,又弯着身,乌发便渐渐散开,如流水般倾泻下来。 她忙伸手拢住,正愁去哪里寻个什么固定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粗糙的大手,是那个“小力笨儿”捧着一根发灰的粗布条子奉给她。 这带子先前是缠在他袄袖上,避免干活不灵便用的。 西泠月道了声谢,伸手去拿,他却忽然收了回去,头也低下了“脏” 西泠月怔了下,抬手捂嘴失笑出声,然后从他手中取走了那根发灰的粗布条子,将自己那已经完全散落下来的乌发,系成了乌沉沉的一束隐在飘纱下面。 那个“小力笨儿”盯着她已经束起来的头发,目光又呆滞住了。 这人傻得可爱,西泠月难得高兴,学着男人们豪迈的姿态,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不要再任人欺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抱走 内城直阳门里有一处宅院尤为引人瞩目,不说内里,单看那高两丈、用大理石堆砌的院墙,能从街头围到街尾,就可知里面该是怎样的琼楼玉宇了。 西泠月望着那显赫的门庭,微蹙了眉。 摄政王是头吃人的豺狼,即便粉饰的再好,也改不了他骨子里的杀伐专横,在对待越王一事上,他纵容到甚至有些害怕巴结的意味,很是反常。 转动的门臼发出的“吱呀”响动,让她回过了神,两个灰袄小帽的门房从朱红色的大门内探出了头,转着眼珠子打量了他们一遭,且不耐“何人” 这两个门房长的就像那刚长出来的豆芽菜,软趴趴的,一瞧就是从江浙过来的,也没个礼数。 世子要顾忌,但奴才总没这么大的派头 徐得海在西泠月身边不动,那四个小内监会意,上前哼道“世子调教奴才不得法,便该交给咱家拖到宫里好生调教一番,再出来,少个玩意,也就服帖了。” 他们做太监的,最擅拿腔着调、阴阳怪气的往人身上捅刀子。 那两个门房总算不是傻子,见那姿态和嗓子也晓得是宫里出来的,只是飞扬跋扈的越王府待久了,便不晓得“怕”字怎么写,冲内监唾了口沫子“去了根的阉狗,也敢来咱们世子府撒野惹怒了爷们,当场打死拖进去喂世子爷养的将军” 太监在宫里再怎么卑躬屈膝,可到了外头,那必然是要高人一等的,何况身后还有禁中的銮舆内监和天子在,四个小内监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这种待遇,本就死白的脸更是难看。 徐得海的脸也很难看,叫退了那四个小内监,喝道“圣驾在前,不得无礼” 天子要驾临,早有内监过府传过话,这两个门房也晓得,却依旧不怎么敛容,不端不正的行了礼,这才一左一右拉开了门,四只眼直直的盯着西泠月看。 都说当今的傀儡天子模样妍丽,更甚女子,谁都想看个究竟,只可惜有飘纱遮挡看不大清,还想再凑近些,那位带着飘纱帷帽的天子忽然一摔袖袍,怒道“如此刁奴,实在可恶朕不见这世子了,朕要去找叔父好生说说” 做皇帝做到这份上,莫说这正主,就是旁人看的也憋屈,偏他们还是他身边伺候的,只能一道憋屈。徐得海与天子感同身受,只是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皮子,也没天子这般的受不得气,一面安抚,一面敲打“圣上莫要为两个腌臜奴才动怒,见世子才是要紧,左右圣上回宫后怎么着也能见到王爷,王爷雅量高看世子,难不成还要再高看两个奴才么您又何必跟两具死尸计较。” 天子听了这话,果然顺了气儿。 那两个门房终于知道怕了,天子没分量,可他后面的摄政王却不是好惹的当即跪倒在地,牙关直颤,打着摆子告罪。 天子哼了声不理他们,背着手,扬眉吐气的抬腿进府。 那两个门房再不敢怠慢,小跑着也进去通传去了。 都说主子什么样,奴才也什么样,反过来亦然。 西泠月在前厅里等了两刻钟,那越王世子刘温才伴着两个杨柳腰、芙蓉面的美姬不紧不慢的从内宅里晃过来。 见了天子也不参拜,一左一右搂着两个美姬就坐到了敞椅上,油头粉面的刁滑貌,看也不看上首的天子,只管同美姬调情。 开国之初,刘氏宗祖曾为圣祖爷出生入死才打下了这江山,圣祖爷感怀忠臣,封刘氏宗祖越王称号,赐江浙富庶之地为藩地,世袭罔替。 代代相传,刘氏子孙却渐变了心肠,直至如今这般猖狂模样。 看着那个越王世子,西泠月忽然就明白了摄政王的用意。 他那样豺狼,不吃人便是发大恩德了,断然不会容忍底下有人与他并肩,甚至骑到他头上他之所以这般纵容示弱,是在催促,催促那越王刘文韬趁朝廷危难,拉拢剩下三位藩王一道起兵造反。 那么他就可以一网打尽,也不必再等朝堂上拉杂着议什么削藩,他是已经起了交兵的心,想直接撤藩。 他这人城府又极深,绝不会只是冲动为之,定然是早有准备,胜券在握 她这般想着,心中更定,也不耽误面上薄怒顿生,拍了桌子“大胆朕在这里,你竟然敢如此不成体统,枉顾君臣之礼” 跋扈惯了的人,又见朝廷里能做的了主的那位都这般逢迎,就更不会把一个傀儡天子放在眼中。 刘温嗤笑一声“朕你算个什么皇” 他说到一半哑了声,只因他终于抬头见到了天子的脸。 摄政王为他修葺的这座宅院,各处都敞阔,天子头上戴的帷帽早已经取下,乌发也用了新发簪绾的整齐,虽作男子装扮,但那妍丽便是这满室的阳光也比不上。 刘温推开怀里的两个美姬站了起来,走到天子面前,用那一双淫邪的眼睛,上上下下、明目张胆的探看。 就似眼前的人不是大庆的君主,而只是一个送到府中姬妾。 如此折辱,天子气的浑身发抖,拍案而起,怒声“徐德海将此等逆贼拖下去打死打死” 却又如何能打死 徐得海微躬了身提醒“世子” 刘温终于回过神,却依旧目不转睛的看,啧啧称奇“圣上容颜果如传言不,比传言更美,同圣上一比,本世子宅里的那些个姬妾就是粗蠢丑陋的农妇” 天子最忌讳人拿他的相貌说事,当即就摔了茶盏,愤而出门。 天子再怎么是傀儡,大家也要顾及脸面的,甭管内里怎么想,面上总做的好看,偏这越王世子跋扈恣意,竟撕扯到明面上。 徐得海也棘手,暗想,总归世子也是见过的,走就走了吧。 遂冲刘温一拱手,同四个小内监追了出去,还没追上前,前面已经走出了前厅的天子忽然惊叫一声,脚步虚软的往回退。 临到跟前一看,徐得海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身后的四个小内监也是尖叫出声。 厅前的苑内蹲了个巨物,铁包金的毛皮,只蹲着便有人高的雄壮体格,一张嘴,全是獠牙。 似狮又不是狮。 刘温大笑着从前厅出来,走到天子跟前“圣上不用怕,这畜生是本世子养的,叫将军,只是一条狗罢了。” 天子惨白着脸色,愤恨的瞪眼“你把它给朕弄走” 刘温一反前面跋扈,竟拱手行了礼告罪“臣早上才至京中,疲累不堪便吃了些酒提神,没想到竟吃的有些醉了,致使方才发酒疯对圣上无礼,圣上是千古圣君,就宽恕臣这一回吧。” 他嘴里说的漂亮,可那一双淫邪的双目,还不住眼的盯着瞧,显见的是为了天子的美色,才这般作态。 西泠月牙关打着颤,瞪着眼前这个蠢出世的世子,更加确定那越王刘文韬已经入了摄政王的套,打算起兵造反了,所以才送来了这么一个蠢材做质子表表忠心,让朝廷放下戒心。 而真到了起兵那日,这世子就是被五马分尸,越王的眉头铁定也不会皱一下 她不能提点这蠢材,让他知道收敛,但徐得海可以,这么大条狗蹲在那里,她眼瞧着他的脸也白了。 于是西泠月抖着嗓子喊“徐得海朕要回宫你去把那条畜生给朕赶走” 徐得海悚了下,说圣上稍后,又上前低声对刘温道“世子快将这东西拉开吧,王爷盛情款待世子,圣上亦亲自驾临,您却如此作态,岂不是打王爷的脸吗世子需知,越王威势再大,到底是在金陵,而世子却在京城,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咱家言尽于此。” 那刘温被送到京城,一路上被灌了多少迷魂汤,此时才如同当头棒喝,一时呆愣在当场。 人安生了,可苑里的那条大狗却动了起来,它身边原是有两个小厮拉着的,可能是见到正头主子了,性起,竟站起来拖着两个小厮就往这边扑过来。 众人吓的惊声大叫着往前厅里退。 西泠月历来怕这些长毛的东西,再加上又是一条巨犬,她只是站在这里就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此刻眼睁睁的看着巨犬扑来,竟动不了分毫,她就像坚石,潮水退去,只余她一个孤零零、大咧咧的钉在岸上,巨犬的目标自然就也变成了她。 正觉此命休矣的时候,斜里忽然蹿过来一人挡在她面前,挥起拳头一下就将那条巨犬砸偏到地上,嘴鼻里流了许多的血,吼叫着却站不起来。 一系列的变故让人猝不及防,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就已经抱着天子飞奔出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我愿意 窄巷里,西泠月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指尖都在发颤。 她旁边站了个少年,一身粗布短打,高高壮壮的身量似乎都能将巷口堵满。 方正脸上一双浓眉挤成了疙瘩,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见她不说话,身子也依旧颤的厉害。洁净的月白直缀上污了一大片,那是他抱她过来的时候沾染上的。他明显慌了神,伸了伸手却再不敢触碰她,又在窄巷子里走来走去,最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自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也蹲了下来,双手小心翼翼的奉到她面前。 “鱼你吃” 油纸包散发出香甜的味道,似人间的烟火渐渐抚平了头目森然后的混沌不清。 她从圈着自己的胳膊里抬起了半张脸,细细的眉,水汪汪的眸,幽暗闭塞的宅巷也明亮了起来。 高壮的少年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你吃” 说完也才想起来,连忙将油纸打开,里面却是几片明黄的碎糖片子,有的糖片子上还不知被什么染成了红色,是先前西泠月在老翁的糖人铺子前看上的那尾糖鱼。 糖鱼碎成这样,少年脸都胀红了,局促不安的:“我再去买。”说着就要收回来起身出去,但那嫩白的手却伸过来将那油纸拿了过去,葱白的纤指拈起一片,放入红菱小嘴中“咔嚓”咬了一小口。 少年本就胀红的脸更红了,想拿回来却又不能,一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嗡声提醒:“这个不好。” 口中香甜的味道让西泠月终于平静下来,她冲那个局促的少年微微笑了下“好吃的,谢谢。” 那笑晃人眼的很,就像清丽的阳春白雪,映照着旁边的污泥土堆。 少年深深的低下了头。 这个沉闷实诚的少年和宫中所有人都不同,只看着他就觉得心安,西泠月问他“你为什么要将我带出来呢” 他不说话,头低的更深了。 他是在愧疚,西泠月忙道:“没关系,你带我出来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怪你。” 他明显松了口气,却依然没有抬头:“我见他们总拦着你不让你出来”所以他头脑一热就将她抱了出来。 西泠月怔了下,依稀记得他是从那二丈高的墙头上跳下来的:“你一只跟着我” 他窒了下,豁的一下站起来就走:“不不跟了,我这就走。” “等一下” 西泠月连忙喊他,站起来想追他,却因蹲的久了眼前阵阵发黑,靠着墙壁缓和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睁开眼睛就见面前的少年正往后退。 她忍不住的笑,走到他面前仰脸看他,他却连忙把脸扭到一旁。 “你想跟在我身边吗” 他默了会儿,耳根渐渐发红,最后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西泠月也高兴问他:“你可知我的身份” 少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贵人” 他虽然跟着她却也不敢跟的太近,只见那群人和狗拦着不让她出去,却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西泠月道“我复姓西泠,单名一个洲,是大庆的皇帝。” “皇帝”少年顿了下猛的抬头:“皇上男男” 西泠月点头:“当今天子男生女相,容貌迤逦,民间早有传闻,你应该听说过。” 少年木呆呆的望着她,木呆呆的点头。 西泠月继续道:“我身边正好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贴身侍卫,但你若想跟在我身边,就必要入禁中净身,你可愿意不愿也没” 他先还呆着,闻言没等她说完就想也不想的立刻点头,一双浓黑大眼熠熠发亮。 他这么不假思索让西泠月有些狐疑“你,可知什么是净身” 这下,他脖子都红了,结结巴巴道“洗,洗澡” 西泠月听的失笑出声,最后却渐渐化为叹息“不是洗澡,是成为一辈子不能人道的太监。” 见他还直着眼盯着自己,想是她说的依旧含蓄,他还不明白。 想要抗起重担,不是嘴上说说,硬着头皮上就可以,莫说前朝事,天下事要清楚,禁中的大事小情也必要掌握。 只是太监是怎么回事着实难以启齿,西泠月吮着唇停了半晌,细白的脖颈都红了,才豁出去一样,闭着眼睛伸手一指他脐下三寸的地方:“就是把你这里切除,以后说话细声细气,不长胡子,唔,还不能娶妻生子那样的。” 对面人没有声音了,她睁开眼睛,见他那双浓黑的大眼里依旧熠熠发亮,他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能跟在你身边” 即使她是男子,还会让他残缺不全,他也愿意跟在她身边吗 西泠月也呆了:“自然能的” 他即刻再次点头“我愿意。” 西泠月的眼眸忽然热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默了默,又深深的低下了头,声不可闻“狗儿” 他自小就没了亲人,也不知是怎样长大的,这名字定也是旁人给他胡乱起的。 西泠月摇头道“你这个名字不雅,也不规矩。实为无名无姓。我本想赐你西泠氏,只是如今我不掌权,你若姓为西泠却怕是祸事”她歪头想了想“不如把039泠039字去了,姓西,名云间,但愿清商复为假,拔去万累云间翔的云间,好不好” “西云间” 少年喃喃,他竟然为他取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他自发着呆,西泠月失笑,伸出细嫩的手指戳了戳他,见引得他的注意力,才踮脚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又退了回来,又自袖兜里拿出他给她的那条粗布条子,晃了晃“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朕会在禁中等着你,然后把这条带子还给你。” 耳边似乎还留有余香,浓眉大眼的少年仿佛丢了魂儿一样,木呆呆的站在巷口,直直的看着那个秀美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安心 白日里尚且和暖的天儿,至那太阳始一下去,冷冽便又卷土重来,到了晚间更是了不得,能冻的人直跳脚。 禁中净事房内,一盏油灯豆大的光,朦朦胧胧的映照着托盘里的半月刀、窄刀以及斩刀,只让人觉的阴森可怕。 小太监匆匆捆好人的手脚,就赶紧着收回了手,直搓“白日里还暖着,等咱脱了夹袄它竟又上冻了遭瘟的老天哦”那一双黑豆小眼往躺在木板床上的人身上转了一圈,“嘿”了声“你这小子长的人高马大的,咋想来当咱们太监了难道是嫌那玩意儿沉的慌” 被捆在木板床上的人紧紧抿着唇不说话,小太监还想再说,旁边正在用辣椒水浸泡半月刀的神刀刘开了口“公公要是无事就出门寻个炭盆回来吧,这大寒的天儿,没个炭盆怕这人熬不住。” 这神刀刘不是太监,只因阉割的手艺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历来都是在禁中供职。 净事房割新人,内务府是会发放炭盆的,小太监也正冷着,连忙应声出门寻炭盆去了。 等他从内务府抱了炭盆回来,木板床上的人都已经割好了,裤裆处红了一大片。 小太监将炭火点着,有些疑惑“怎的他就恁的快” 神刀刘正在清洗刀具,满满一盆的血水,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到了整个净室,闻言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稀奇的,铜铁的面,草履的芯,你瞧着他长的人高马大,那玩意儿却又细又短的不精神,割豆丁似的,须臾都不用。不过这样也好,比旁人啊少受不少罪,大体也死不了。” 小太监笑“没想到是个绣花枕头,怕是比咱的还小呢”他趴去了罗筐边儿看,里头果然有一个又小又短的物什,更是大笑出声“竟真是比咱小白瞎那么大一块头”他尤不尽兴,竟还要过去扯木板床上之人的亵裤“让咱瞅瞅。” 神刀刘将他的手格开“公公这是作甚公公自己那处天天看还看不腻,竟有心思瞧旁人的他再怎么比旁人活头高,到底刚挨过一刀,再动来动别给闹坏了” 小太监悻悻的收回了手,拿过一旁的薄子,舔了舔毛笔头“前头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籍贯哪里,几岁了” 躺在木板上的人一直木呆呆的,闻言那双黑浓浓的眼睛渐亮了起来“我叫西云间,但愿清商复为假,拔去万累云间翔的云间” “做太监的还取这么好个名儿”小太监撇了撇嘴“就叫小云子了。” 他正要写,哪知躺在木板上的人竟然猛的坐了起来,拧着一双浓眉“我叫西云间” 小太监被他那气势吓的瑟了下,正要找补,忽然想起了什么惊道“他怎么不嫌疼似的” 神刀刘已经收拾好刀具,一面背起匣子一面道“正常着呢,有的人天生耐疼,况且前头你不是让他喝了大麻水了吗兴许这会还木着呢,行了,这人可是今儿最后一个了,我可要下职了,公公有兴致便多留会儿吧。” “哪能啊咱早该下职了,偏他非得来。”小太监急匆匆的在薄子上写上西云间,又随意填了年龄和籍贯,便同着神刀刘一道出门落锁。 铁盆里,炭火烧出细微的“噼啪”响声,四周静的瘆人,那人又缓缓侧躺了下去,手枕在左耳上,眼前仿佛浮现了那张天仙似的脸,他的嘴角缓缓扬了起来。 许是出宫一趟同生共死过,天子对身边的内监缓和了不少,日间竟还指了一名小内监近前服侍。 只是小内监手法生疏竟扯疼了天子,天子大怒再不要内监近前,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没想到天子却上了心,下朝那会儿竟同摄政王告了状。 在旁随侍的随堂太监刘进忠脚脖子都软了一半,闻说不是自己便又硬了回去,曲着的腰身更加佝偻。 今儿天不是很好,风刮的呼呼作响,人走在宫道上都得躬着身子,卯足了劲儿往前挣。 摄政王嫌轿撵慢便弃之,自走着,朝珠革带,俊贵无比,着玄色蟒袍朝服的身条颀长,即使在呼啸的风中也毅自挺拔。 似乎不是同他一个世道,跟在他身边的天子袍袖被吹的往后直噎,眼也被风给迷了,泪珠子不断的往下落,她正要抬手去抹,前头的疾风忽然弱了下来,眼下一暖,是有人替她拭去了泪。 西泠月心中一颤,却作懵懂的睁开眼,摄政王站在她面前,正收回了手,凤目里惯常含笑“圣上当真是越发的小孩子心性了,就为了这丁点儿的事情便不酷寒,硬要在大风里跟着臣么” 天子明显的颤抖了下,头都不敢抬了,嗫嚅着“没没有,朕搅扰叔父了朕” 他掖了掖袖口,依旧含笑“圣上若是不打算再说,那臣便要去尚书房了。” 猎猎寒风里,她被吹的眼眶都是红的,里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再晃过来,是这灰蒙天里唯一的丽色。 摄政王好整以暇,再温和不过的脸色,深邃的凤目里也含着笑,似乎在鼓励。 天子咬了咬唇,终于小心翼翼道“朕瞧着永寿宫那群奴婢不太顶事,是以朕朕想自个儿挑几个合意的” “只是挑几个合意的么”摄政王垂眸笑问“伺候的不经心,依臣看,那个扯疼了圣上的奴婢便该赐死,正好圣上再挑一个补上来。” 天子闻言脸都白了“他只是不小心,罪不至死的” 摄政王依旧含笑,温和的仿佛在教导他道理“圣上是天下臣民的君主,龙体贵重,那奴婢损伤龙体,便是损伤了国民,死罪无疑,圣上不必心软。” 西泠月 先前说只是一点小事的难道不是他么现在竟然都到了损伤国民的危害了 果然能坐上这个位置的,胆识谋略要高,这脸皮定也要厚啊 寒风冷冽,她本就难捱,此刻便任由身上发抖“说到底只是件小事儿,杀杀人的话,朕害怕” 摄政王不说话了,只是饶有兴致的望着她。 西泠月被他看的发毛,赶紧跺了跺脚,双手拢到嘴边哈气“这儿风大,不宜久站,况且只是件小事儿,朕不换也是行的,叔父为了朕,竟在冷风里站了半天,实在是不应该,叔父快些回尚书房吧,万别冻坏了身子。” 摄政王微笑着说谢圣上关怀“圣上这般心善也我大庆的福分,那便留他一命。” 西泠月也不敢再多问什么,同他点了点头,赶紧拐弯往勤学殿去了。 临到傍晚,外头风小了许多,徐得海率三十六位内监前来接驾,迎天子上了龙撵方才在侧旁躬身道“王爷宽和,闻圣上说身边奴婢服侍的不甚周祥,便让奴婢又重挑了些,稍后圣上回了永寿宫且可选看选看。” 西泠月惊异“叔父当真同意让朕挑选合意的内监了” 徐得海说当真“王爷一直都是关怀圣上的。” 西泠月听后面上欢喜,心里却总觉怪异。 那人近来似乎好说话了许多 到了永寿宫,始转过九龙壁便见苑内长长的站了两排的内监,俱都是躬腰塌肩的,于那昏沉的灯影下,瞧的人瘆得慌。 徐得海引天子过去“圣上请看,这些个奴婢全是内务府挑选出来最得力的,您且选看选看。” 西泠月抚着自己胳膊上的起的腻子,令那群内监抬起头,她一个个仔细选看过,眉心微滞“新进的便全在这儿了吗” 徐得海说“哪儿能呢,新进的太监手脚粗苯,尚需,是万万不能过来伺候圣上的。” 天子不满的很“规规矩矩的有个什么趣儿还不如朕的小毛团呢,再说了,你瞅瞅你挑过来的人,一个个腰都伸不直,跟豆芽菜似的,朕看着就闹心朕不管,朕要亲去挑几个合意的,叔父应承过朕的” 说着便自又出了永寿宫。 确实是摄政王应许的,徐得海也不好拦着,只好带着仪仗跟了上去。 少年到宫中已经有七日了,管事的太监分了他洒扫的活儿,他日日擦地,日日往殿门外瞧,可是从未见过他期盼的人。 他有些急了,准备晚上下职后潜出去看看。 即打定了主意便定了心神,安稳地擦着地。管事太监却突然急匆匆的过来,召了连他在内所有的洒扫太监到苑内排成整齐的两队肃立。 少年身量高壮被安排在最后面,他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不关心,他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 不多时,忽听一声尖利的高唱“圣上驾到” 少年怔了一瞬反应过来,猛然抬起了头。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宫灯被成片的挑起,黑压压一片脑袋前,被簇拥而来的天子正从龙撵上下来,她裹着大氅,行走间露出片片明黄纱的下摆。 天冷儿,她双手拢在绒灰暖筒里,且举在口鼻间稍稍挡着点儿风,只露出了一双盈盈秋眸,临到近前才放下手,鲜丽的一张娇颜,灿丽夺目。 少年的呼吸瞬间就紧了,浓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 但她却并不看他,在前面那群太监里挑选了好几个。 他的心咚咚咚的直跳,生怕她不挑他就要走。 “啪” 管事太监恶狠狠的甩了他一鞭子,做洒扫的太监身上不能穿的太厚,蓝灰色的袍子内里只有薄薄的一层绒,一鞭子下去几乎都能看得到里头的皮肉是什么样的状况。 管事太监尖利着嗓音呵斥“该死的奴婢,圣驾面前容得你这样直视君颜”又回过身朝天子请罪“这些都是新进宫的奴婢,不知规矩,请徐公公和圣上莫要怪罪啊。” 天子没理他,似乎是被那少年吸引了注意力,走过去围着他看了一圈“你不打他朕还没瞧见,这个小太监瞧着壮实,倒是和你们很是不同。那就再要这一个吧,徐得海你带朕选的这几个下去安置了,晚上可到朕面前伺候。” 徐得海瞧着那少年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闻天子话便扔到一旁不再想,应声带着天子选定的四人一起回了永寿宫。 晚间天子沐浴照例是叫内监回避,只是却并不都是在殿外,竟叫了两个留在殿内伺候。 内殿的门关的严实,重重幔帐也放了下来,袅袅的热气将眼睫都扑湿了,殿内外静的仿佛无人。 西泠月紧紧抱着怀里脱下来的外袍,还是不放心“有人吗” 外面立刻响起了回应“有” 铿锵有力的声音,是那个少年。 西泠月心中大安“朕不喜欢你们近身伺候,且在外好生侯着,若敢不规矩,定拖出去打死” 外间的少年即刻一叠声的应“不会不会的” 还是那般的傻气。 西泠月嘴角扬起,终于安心宽衣入浴。 自从与天子互换身份后,她无一日不紧绷着精神,连沐浴都不敢安心,每日里只草草擦洗过就算了事,生怕有人平白闯进来。 不过日后就可以安心了,有那个少年在,她相信即使是摄政王要闯,也要在外耽搁一阵子功夫。 内间里的水声沥沥,甜软的气味顺着门缝飘出来,少年站在落地罩旁耳根通红一片,晕陶陶的也不知过了多久,门扉轻响,她从内间出来,穿着月白宫绸大袖长衫,头发也已经干了,用了同色的绸带绑着。因为刚沐浴过,一张小脸润白中透着红晕,美似天仙。 少年的脸一下子涨的更红,深深的低着头,再不敢看她,耳中听她娇声吩咐道“你们两个进去将水抬出去。” 他忙应了声,跟着旁边的太监进内间,路过她身边时,手上忽然一软,他怔了下,转过脸,正见她冲自己眨眼,而后即刻走开。 少年心都快跳出来了,忙别过眼,将手里的东西小心的塞进怀里。 至那夜深人静,躺倒了床铺上,少年才从怀中将东西小心翼翼的取出来,窗外灯影依稀,那是一个白净的小瓷瓶,隐约有药香味,细细的瓶口上还绑着一条粗布带子,那是在宫外,他给她绑头发的,她说过等他到了宫中,到了她身边,她会还给他 寒风凛冽的夜,四周是内监们的打鼾声,少年将带子牢牢的缠绑在了手腕上,双手紧紧的握着瓷瓶,扬着嘴角无声的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细月 腊八一过,日子就跟飞起了一样,须臾便到了褃节上。 今年是闰年,腊月二十九便当起了年三十的重任,虽已早早布置妥当,临到了节骨眼上却更是不能有半点马虎。 朱红色的对联贴严实了;鲜美的瓜果点心摆出吉祥的图案来;殿内殿外的各式摆设器皿要做最后一次的擦拭;宴请朝臣、王公及太妃们的晚宴是重中之重,歌舞酒食早中晚各要顺一次;还有晚宴后的戏台,杂耍各种花样也要再三检查 西泠月站在殿前的太阳地儿里瞧着宫人们忙活。 启盛帝是个没权的皇帝,紫禁城内又没有太后皇后主持,一应事物全交由銮舆内监徐得海操持。 他是摄政王指派过来的,等同于摄政王将天子的后宫也总揽了,至如今前朝后宫一手独揽,果真如民间传言,他不是君父谁人是 西泠月微微垂目,浓密卷翘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的情绪,思绪翻转间,又想起了正事。 想要安安生生的染疾、安安生生的传染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赵天来的药昨个儿才研制出来,正寻了玉溪宫内的人试药,虽说在这年节上发动会事半功倍,但药效及后续筹谋一时半刻还发作不了,总归过完了年也依旧是吉祥的日子,不急在这一时。 旁边的小内监抱着狮子猫过来“圣上,小祖宗到了。” 她惧怕这只猫,但愈是惧怕便愈是要亲近 西泠月伸手去接,但半道上猫却被人抱走了,浓眉大眼的俊朗少年即使穿着深蓝色的宫监服,也依旧是仰首挺立、生龙活虎的模样。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局促,磕磕巴巴的“猫猫会抓人,你,圣上别抱它” 他入禁中到她身边也有小半个月了,许是日日跟在她身边,亦或许是在宫外抱她出越王世子府邸时看出了端倪,他那样实诚到有些憨傻的人,竟然能知晓她惧怕什么,每逢她作态要去亲近那只狮子猫,他总在旁拦着。 西泠月斥了他一句,将狮子猫从他怀里夺过来,眸中却是暖意。 许是该下的雪、该上的冻都在那场连绵了半月的雨雪里挥霍完了,临到年节反而和暖气起来,倒正正好了。 和暖的阳光晒的人浑身酥麻,狮子猫也不例外,抱着它的怀抱又香软异常,它那一双琉璃珠似的蓝色大眼珠子舒服的眯成了一条缝,蓬松的大尾巴也慵懒的拂了起来。 西泠月被那毛尾巴拂到脸上差点抖手就要把它丢出去,全身上下的腻子起了一层又一层,寻摸着也没外人瞧见,抬手正要把它放下,一转眼却见台阶下的梅树旁站了个人。 着长衫束箭袖的身条颀长挺拔,艳艳红梅开在他身后,一派斯文俊秀,大除夕的不晓得是打哪里过来,右手中尚还缠了条银色的马鞭,也不知在下面看了她多久。 西泠月悚然,叉着猫的手一颤,惶恐唤他“叔父” 他颔首,面带微笑的过来她身侧“皱眉皱脸的,看来圣上不怎么喜欢这只猫啊” 西泠月垂下嘴角,做了个委屈的摸样“叔父莫要冤枉朕呀,朕哪里不喜欢它,每日里心肝肉的喊着,专人伺候着,连它的吃食都随了朕在御膳房有一席位呢,您瞧瞧”她将手中的肥猫叉的更高举到他面前“叔父您瞧瞧,这油光水滑的肥壮摸样,朕自祭祀回来便抱着它一路了,胳膊都酸的举不起来,刚要放下,就被叔父您瞧见了。” 朗朗日光下,她擒着只肥猫举到他胸前,朱红折袖被扯上去了一些,露出一小段细腕,欺霜赛雪般的白嫩,但那纤细的五指陷入狮子猫浓长的毛里瞧不见,叫人心生惋惜。 他垂目定定的看着,西泠月察觉不妥正要缩回来,他却忽然抬起了右手上的鞭柄抵了过来。 旁边穿宫监服的少年即刻就冲了过来,迤逦的天子也神色大变,阔大的袍角微动,却在不着痕迹的挡着少年近前。摄政王唇角的笑容更大了些,凤目中却冰冷一片,那只鞭柄从天子的下颔,缓缓下移到她怀中的狮子猫嘴下瞧了一瞧,亲和道“果然是胖了许多,脸都大了一圈” 许是他的鞭柄硌的慌,狮子猫冲他龇起了嘴,亮了爪子,他“呵”了声,饶有兴味的盯着它的爪子看了会儿,又抬起了眼“这小东西在圣上这里养了几日,竟长了脾性,不晓得圣上学得它几分的抓挠本事” 那日他将这猫给她时说过这样的话,现下又重新提起仿佛另有深意,西泠月更是被吓的不轻,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是作着急解释状,将狮子猫丢开,双手也握成了两个小拳头“叔父莫不是听了谁人的谗言侄儿这些日子安分守己的,每日里读书上朝从没有懈怠,只那日得了叔父的准许方才肆意了些,同帝姬玩闹到深夜,叔父若是不信,可遣来徐公公过来作证。” 他缓缓收回了手中的鞭柄,笑道“臣只不过随口这么一说,倒让圣上多心了,是臣的不是,臣日后便不再提了。这几日天气和暖,小别山上的各样活物都动了起来,臣想请圣上一道前去,猎得猎物回来于晚间的除夕晚宴上亮出,定能展示我主的英明神武,亦会为来年博得一个兴旺的好彩头” 西泠氏未进关前是在马背上讨生活,圣祖爷在时的确有年节上出宫狩猎的习俗,只是后来入关已久,大家都习惯了平稳的生活,马上骑射的血性也消磨了不少,这项习俗便算是废除了,他现下再次提出,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西泠月是女子,先帝在时,即便再受宠也不能同男子一样练习骑射,并且她也不喜欢这些,是以她的马术并不好,她不想去,但摄政王定下的事情,谁能驳了去。 她心中忐忑又安抚自己,他总不会要骗她上山,如此大费周章的害她罢 如此想着给自己壮了壮胆,遂惶惶道“那叔父等下朕,朕回寝殿换身便利的衣裳。” 摄政王惯常含笑点头,停了下忽然道“慢着。” 西泠月停了脚步,回身望他,却见他正看向她身边跟着的少年,面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了“这便是圣上挑选过来的合意内监吗” 看着那笑,西泠月心都快跳出来了“可是这奴婢冒犯了叔父”也不待他回答就踢了少年一脚,斥道“没规矩的奴婢,自去掖庭司领十板子。” 少年在她身边多日,耳濡目染也知事,躬身低头应是,退了下去。 摄政王并没有阻拦,西泠月手心里全是汗,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叔父莫要见怪,这个奴婢刚来,是有些不懂规矩,但绝不是那等偷奸耍滑的,朕用着倒还顺手。” 用着顺手,是以便轻易打杀不得;害怕他责罚,是以便自己先责罚。 十板子 摄政王微敛了眸,抬手紧着箭袖“太阳快要落山了,圣上若要更衣还是快着点的为好。” 他没有追究,西泠月大大的松了口气,连忙应声。 摄政王看着她转身进寝殿,库墨色缎绣彩云金龙冕服阔大,只中间玉带稍稍一勒,便勾出了那细长的腰身,一如那夜间朦胧的细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同骑 自大庆开国以来,小别山便一直都是皇家的猎场,在京郊,出了西直门,骑马疾驰一个时辰便到了。 摄政王带的人不多,只二十多人随侍在侧,也不避忌街道上的行人,兵痞贼匪似的一窝蜂打马疾驰。 好再这年节上,民众们大都关了府门在家等着过年,街道上行人也少,却容得他们这么放肆。 西泠月马术不好,骑在高头大马上心里直发虚,硬自强撑着,勉力跟在那一窝子“贼匪”后面。 转过中街,前面那一窝忽然停了下来,“贼匪”头子勒了马踱过来,含笑问道“圣上似乎有些不济” 虽则日头还旺着,但骑马飞驰,那寒风还自厉害,似刀不停歇的割在裸露在外的手及脸上,西泠月觉得自己的脸都被寒风吹的绷了起来,勉强扯出一个心虚的笑“是朕惫懒了,久未骑射,现下竟还有些吃力,让叔父见笑了,朕回去定勤加练习。” 摄政王抬脸望了望天色,勾了下唇,好像在嘲讽“亥时晚宴便该开席了,照圣上这模样,莫说狩得猎物,怕是连赶也赶不到。” 西泠月连忙点头,正要说“那咱们回去罢”的时候,他却忽然一鞭子甩过来缠上了她的腰,西泠月不防备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觉身子一轻就像风筝似的被扯到了他的坐骑上。 背后坚实宽广的胸膛抵过来,熟悉的馨香亦强势的笼罩过来。西泠月头发丝都快竖起来,但身还未动,声还未出,眼前又忽的一暗,是他抖了身上的佛青暗团云江绸玄狐皮端罩将她整个人都裹在了自己的怀里。 西泠月直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冲,刚挣扎着探出了个头,他就低头附到她耳边,毫无诚意的请罪“圣上莫怪,如此方不耽搁时候,圣上又金尊玉贵,是同帝姬一样千娇万宠长大的,大冬日的跟臣出行,受此寒风,臣心中着实难过,只能以臣之鄙身暖圣上龙体了。” 强势霸道惯了的人,连请罪都是笃笃之言,也由不得人分说,银色的马鞭甩在马身上发出“啪”的响声,便又疾驰起来。 他的速度远胜于她,那刀割似的疾风也远胜于她,她被风噎的说不出话,睁不开眼,万般无奈只好又缩进了他的狐皮端罩里。 摄政王将一直注视着她的视线收了回来,嘴角扬起,怀里团了个小东西,香软可口,比那劳什子的猫来的要舒适许多。 没了累赘,摄政王和他身后随侍的二十铁卫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小别山。 察觉到停顿,西泠月连忙从端罩里钻出来,转了身子,仰脸望身后贴着她的人,颤巍巍道“到地方了,叔父放朕下来吧” 她在他的怀里窝了一路,有他暖着一张小脸红白剔透,红唇一开一合就如同娇花吐蕊一般,摄政王喉头不断的滚动,胸膛也有了起伏,他闭了闭眼抬起了脸不看她“先前圣上不是言说骑射不精么,那如何才能狩得猎物做晚宴的头彩,还是由臣在旁辅佐的好。” 摄政王这个人,平日里惯常含笑在前,又因摸样生的斯文俊秀,有时还喜攥把折扇在手中,任谁瞧了都以为是个翩翩佳公子,斯文俊书生,可西泠月却不敢忘记他是武将出身。 旁的不说,只那勒着马缰的胳膊,将她夹在中间,就如同一双铁钳,钳制的她动弹不得。 两人同骑,这样的暧昧,无论他是已经发觉了她的身份,还是忽然转性对天子产生了兴趣,对西泠月来说,都是噩耗。 她强压下心中的焦躁忐忑,嗫嚅着提醒“朕乃一国之君,与叔父同骑实在不像话,若叫旁人瞧见,让朕没脸事小,损了叔父的清誉事大啊” “教人瞧见,损我清誉”他轻笑出声,那双惯常含笑的眸子看下来“臣不过只是想辅佐圣上射猎,圣上却往哪里想去了,嗯” 明明是他行为不端,现在反而能理直气壮的倒打一耙,还暗含调戏 再怎么沉静,西泠月到底也还只是一个刚满十六岁未出阁的姑娘,一时又急又躁的也说不出话来了,一抹胭脂色从玲珑的耳边一直晕到纤细的脖颈上。 摄政王看的爽笑出声,一打马沿着另僻出来的羊肠小径上了主山。 大雪虽已经是前几日的事情了,但山上的残雪还未化净,依旧是粉雕玉琢的一方天地,摄政王一骑在前,剩下的那二十铁卫远远的跟在后面。 马蹄踏着山间薄薄的一层雪地转来转去,并未瞧见一只活物。 西泠月攥着自己袍袖的手紧了又紧,问话到嘴边又转了一转“这里还未解冻呢,叔父怎么说有猎物” 她挺直着身子避免触碰到他,问话也只是微微侧脸,但却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和一直注视着她的视线。 “圣上心急了吗”他轻笑“这不是出来了” 西泠月闻言正要四处去寻,一支穿云箭贴着她的脸颊就射了出去,一声哀鸣,有重物倒地,那是一只白色的小鹿,箭羽穿透了它的两条前腿,让它动弹不得,侧躺在薄薄的雪地里哀哀的鸣叫。 摄政王抬手拂去贴在西泠月脸颊,被穿云箭的尾风带起的乱发,温柔如水“这是只小鹿” 西泠月闭了闭眼睛,提在嗓子眼上的一口气渐渐放匀,正待应声,韩钟离踏着雪过来,跪在十步外禀报“启禀主公圣上,方才铁卫来报,越王联同其他三大藩王起兵谋反。” 料到越王会谋反,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并且还是挑在这大年节上 西泠月变了脸色“现下打到了哪里他们有多少兵马” 韩钟离抬头远远的往这边看了一眼才道“回圣上,越王带兵二十万,其他三大藩王各十万兵马,目前只是他们各自的属地沦陷,正要聚成一股往北直隶一带进攻。” 各自属地沦陷,且还未聚成一股,也就是说,越王不过才起兵。 但他们一旦聚成一股便是五十万的兵马,京城的禁军也不过才十万,且大庆主军二十万将士尚戍守在边疆,即便不说人数,怕是等他们赶到,京城早被越王的兵马给攻占下来了。 怎么合算都是劣势,只是不知那人到底是作何打算 西泠月心中不安,转身看摄政王的脸上也满是惶急“叔父,咱们快回宫同朝臣们商议吧。” “圣上莫要忧心。”摄政王让韩钟离退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前看“圣上瞧,大的出来了” 至高之位就在眼前,他不会舍易求难让越王打下大庆,在对抗外敌入侵上,他们是一条战线的。 既然他这么漫不经心就说明他确实早有对策,西泠月便也完全放了心,面上依旧作惶急无奈壮,跟着他的示意回身看去。 中箭小鹿的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头成年白鹿,正在低头舔舐小鹿腿上的伤口,温驯的大眼睛含着泪望过来“呦呦”的叫了一声,似乎在祈求他们。 摄政王微曲了上身靠近她,温和的同她解说“这是只母鹿,那只小鹿是它的孩子。” 他招手,身后立刻跑过来两个铁卫将那头受伤的小鹿拖过来,母鹿连忙鸣叫着也跟了过来,它似乎是知晓现在的形势,俯首帖耳的。 摄政王叹道“舐犊情深,真是让人动容啊可惜越王却不是这头母鹿。” 他挥鞭打马又往前去了,渐入深处,苍松翠柏林立,已经弱下去的阳光根本透不进来,仿佛置身于冰窖中。 西泠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听得身后人笑道“圣上觉得寒,为什么还不到臣的怀里来” 怀里来 西泠月心情十分复杂,更加挺直了身子不挨他“朕不冷的”怕他还要为难,她忙岔开话题“前面怎么有一只小狗。” 苍松根下卧着一只通体乌黑的小狗崽,冻得全身不住的颤抖,它也察觉到他们了,抬头幼弱的叫了两声。 小别山虽说是皇家猎场,但这上面的野物不少,豺狼虎豹自不必说,狐狸、黑熊也是有的。 这条小狗崽也是野生的。 摄政王比了个手势,立刻又过来了一个铁卫,攥着那只小狗崽的后脖颈拎了起来,正要过来,几条黑影忽然闪电般蹿出来,撕咬上铁卫的手臂以及腿部。 铁卫不防备“啊”的一声惨叫,手里也拎不住那只小狗崽了,小狗崽落在地上“呜呜”的叫着,但并没有谁看顾它,后面又蹿出来了一群的野狗,踏着它幼弱的身体也蹿了上去,同先前的几条野狗汇到一处撕咬那个铁卫。 铁卫本来就捉襟见肘,再增加几倍,瞬间就被撕咬在地,惨叫着“王爷救我” 摄政王早已经带着西泠月打马远离了那地方,一言不发的端坐在马上看着,身后的十九个铁卫也不上前,只看着那一群野狗撕咬那个铁卫。 好端端,忽然就出现了这种惨状,西泠月急的火烧眉毛一样“他敌不过呀叔父,你快下令让他们过来帮忙啊” 摄政王垂目瞧了她一眼“圣上是怕他被野狗吃了吗” 这不是废话吗 雪下了大半月,这群畜生定然也有大半月未曾进食了,只看那一条条干瘪的肚皮就能知道,这种情况送上来一个人,它们当然会拼尽余力撕咬。 “既然担心他,圣上何不助他一下”摄政王将手上的弓箭递给她“圣上也正好练练。” 这种要人命的紧要关头,竟然要让她练手 果然不愧为挑升制造炼狱的活阎王头目 前面的铁卫腿上已经被咬出血了,西泠月再顾不得别的,接过那弯弓,搭了穿云箭上去,但攒足了力,却怎么也拉不开,她急的脸都胀的通红。身后一阵轻笑,他伸手过来覆到她手上,轻轻松松的就拉了个满弓。 “咻” 穿云箭飞射出去,一只咬上铁卫胳膊的野狗瞬间被射穿,钉在了地上。 狗群受惊停了一瞬的动作,但箭羽却不曾停歇,接连而至,一息的功夫,就又有五条被射穿肚腹,同第一只一样牢牢的钉在地上。 狗群终于终于反应过来,不得不放弃地上的食物,四散的逃开。 铁卫挣扎着跪起来拜谢。 摄政王微微颔首,那铁卫便忙一瘸一拐的下去了,他并未松开握着西泠月的手,温声问她“圣上瞧,越王像不像这些逃窜的野狗” 西泠月怔了下,仰脸看他,他勾了勾唇角,特意曲了身子,将脸放到她右边,几乎同她面贴面,耐心又温和的为她解说“野狗以幼崽为饵,为的是引诱圣上的子民做食物;越王以世子为质,为的是安圣上的心,两者岂不是相似” 他一面说着,手中的箭头也缓缓转向了那只被踩踏遗弃在地上的野狗崽“圣上知拿人拿短,但却不知诛心啊,有的人宁愿暴露短处也要自保其身,对于这种人”他手上一松,那只悬在弯弓上的穿云箭立刻飞射出去,正正钉在了野狗崽的身侧,箭尾还在微微震颤。 “嗯”摄政王诧异的看了怀中人一眼,后者则心虚的垂下了眸子,他无奈的叹息“圣上依旧是心软啊” 他说话惯常似一语双关,西泠月摸不准他是否已经知晓她和天子互换过身份,又对她威胁院使的事知之多少,心里惶惶的,煎熬异常。 摄政王把持着她手中的弓箭,又缓缓转了个方向,尖利的箭头指向了一个油头粉面的人,那人的两条胳膊被两个铁卫一左一右的扭押着。他温和的声音犹在耳边“既然圣上不忍射杀那只野狗崽,便将这逆贼之子猎杀了罢。” 被绑之人正是半月前被送过来的越王世子刘温,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绑了人过来,嘴里塞着个布团,只穿了件薄薄的绸衫子,脸都被冻青了,因为知道自己死期将近,虽发不出声音却惊恐扭曲,形容实在有些可怖。 这世子刘温狂妄自大、亵渎君颜确实该死,他要杀便杀了,但偏偏让她亲自动手杀人 那她以后还睡不睡觉了 西泠月手心直发颤,勾着穿云箭的手怎么也放不开“越王谋逆,其罪当诛,但国有国法,即便再十恶不赦也要交由大理寺审定,按照法度治罪,朕岂能坏了国家法度。” 摄政王笑道“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圣上是天下臣民的君主,自然是凌驾于法度之上,圣上想做什么都是对的,何况赐死这等冒犯君威的谋逆之贼。若圣上执意不肯才会寒了天下臣民的心,亦会让人觉得天子软弱可欺,致使内乱丛生啊。” 奸佞就是奸佞,说起奸话来一套一套的,她要是听信他的话,才是真的会致使内乱丛生 西泠月抿嘴不说话了,想要放下弓箭,但他的手却托着她,帮她撑着满弓,不急不躁,耐心十足的只等她放箭。 刘温望着她的眼珠子都快瞪裂了,不住的摇头“呜呜”的嘶吼,一如那只野狗崽。 西泠月咬唇,抬起摄政王端罩覆盖下的脚,狠狠的踹了一下马脖子,马儿吃痛“嘶鸣”一声,踢起了两只前腿,就要将背上的两人掀翻。西泠月惊呼,手上也使劲甩开那只弯弓。 她是突然发难,摄政王也不防备,微沉了脸色迅速甩开弓箭,勒住缰绳将马定下来。 他手底下的人这时才奔到跟前,跪了一地“主公安否” 摄政王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西泠月紧紧的抱着马脖子,即使不回头也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她索性装到里,身子抖起来,嗓子也抖起来“怎么会突然惊了马可是吓煞朕了” 摄政王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声“圣上素来喜爱毛团类的玩物,如今圣心震颤,便把这只野狗崽带回去养着吧,正好猫狗双全聊以慰藉。”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团湿湿的、毛乎乎的东西塞了过来,西泠月能压下嗓子眼里的尖叫,却控制不住身体的排斥,不得不松开抱着马脖子的手,直了身子,待要说些什么挽尊,眼前一暗就又被他用端罩裹了个严实。 “时辰不早了,圣上该回宫了。” 言罢,他不再为难多做停留,带着西泠月打马离开。 西泠月被他遮的及时,没有看到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的人,他的双眼被两只箭羽扎穿,两条臂膀也被箭羽钉在了地上,身子不断扭曲却因口中被塞了东西发不出声音,一如距他不远处被钉在地上的野狗,渐渐没了声息。 鲜红的血水潺潺流出,须臾便将厚厚的积雪地染红了一大片。 那是摄政王在勒马的同时射出的四支箭,西泠月不知,以为那刘温还活着,生怕他再要她射杀他,也不敢乱动,在他的端罩里闷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叔父,那两头鹿就别杀了吧” 他在她的头顶“嗯”了声“那便带回去养在御花园里,同那两只猫狗一起侍奉圣上。” 西泠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贺舞 越王起兵谋反的事情传扬的很快,西泠月刚到太和殿,还没来得及进去便被诸多王公朝臣在殿门口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彼时都已经是辰时末了,距大年夜也不过一个多时辰。虽说这一年过的战战兢兢,但人嘛,总是要往前看的,大年下的谁不想讨个好彩头,欢欢喜喜的过。 王公朝臣们着盛服装,戴朝帽,端坐在家中静待以启盛帝为名,摄政王为主的赐宴传召。 哪里想到,等来等去却等到了越王造反的消息,一个个惊惶后全是愤恨,越王刘文韬这贼孙,惯会挑时候,在这举国欢庆的大喜日子架梁子,那是往所有人心里插刀子,谁都甭想安生。 只是火烧火燎的赶到禁中,摄政王竟然随同天子一道狩猎去了 众王公朝臣心如火焚的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远远的瞧见銮驾回宫,当即就涌了上去,只是到跟前才瞅见只有孱弱的天子,却不见大庆的支柱,一时闹翻了天。 西泠月被他们吵的脑仁疼,话都插不进去,有大臣且还急了竟伸手推搡她,但还没挨着她就被人扭住了手腕,一使力,那大臣就成了摆子,带倒了身后的朝臣一大片。 众人愣怔了一瞬,从地上爬起来齐齐指向那个鹤立鸡群似的高壮少年,是个讨伐的架势。西泠月瞧着不行,想要站过来说话,但少年将她挡在身后护的严严实实,她无法,只能从他胳膊处探出个头,扯着少年的袍袖惶惶的“怎怎么办啊,越王就要打过来了朕,朕好害怕啊” 江山本就风雨飘摇,内乱一起,外乱势必丛生,虽则目前京城还算安稳,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说不准哪天就要打进宫来了,大庆要亡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命都要保不住了,哪里还有工夫再追究一个宫监 王公朝臣们急的火烧眉毛,见天子指望不上也不再纠缠,四处寻摸,这才瞧见高阶下站着的韩钟离,一窝蜂活菩萨似的拜过去“韩首卫在这儿便大安了,王爷他到底身在何处啊”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摄政王面皮上是那样一副温和良善模样,他这个得力的铁卫首领也是个笑面虎,不慌不忙的躬身笑道“诸位大人莫要忧心,王爷正在西銮殿等恭候诸位大人。” 西銮殿是天子设除夕晚宴的地方,王公朝臣们摸不准这节骨眼上那位爷还去晚宴处做什么,好再打听到了人在哪儿,也顾不得许多,一群人便又匆匆的往西銮殿去了。众人退去,天子扯着高壮内监的袍袖却直往后缩,韩钟离看见,过来躬身请她也过去。 少年憨实,但独独对一人灵敏,她的任何情绪、喜恶他都能察觉出来。他知道她不想去,便横了身子将她完全的挡在身后。 韩钟离是个瘦高精干的摸样,同少年站在一起,倒是更像内监,他做铁卫的,眼睛毒,当即脸色就有些不对。西泠月也看出来,连忙从少年身后转出来,懦懦的跟了过去。 越王谋反事发突然,晚宴早已经布置妥当,西泠月到西銮殿的时候,正见那人在烤炙肉食,身上早换了件寻常的雪青纺绸大袖衫,闲散贵公子一样缓缓转动着烤架。 烤架上是一条被剥了皮的牲畜,獠牙尖利,被赤条条的架在炭火上烤炙,烤出的油水滴落在炭火里,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 他气定神闲,就像话本里的定海神针,仿佛一切危境到了他这里就能全部迎刃而解。 王公朝臣们再不似于天子面前的聒噪,俱都俯首帖耳的站成两排,似平日里上朝一般。 摄政王翻动着手里的物什,优游的说着寻常话“今儿出去也没猎到什么好物,好再不是空手而归,提了只野狗回来当头彩,诸位大人莫要笑话才是。” 谁敢笑话他 朝臣们连忙恭维,到底还是不安,忍不住要问及越王造反一事时,他却忽然抬起脸看了过来“圣上不在么” 西泠月只好扒着殿门进来“朕朕在这儿” 他多惶恐似的亲过来,说着告罪的话,将她迎到首座上“时候尚未至,臣便代圣上开了宫宴,是在是僭越了,请圣上降罪。” 谁敢降罪他 天子战战兢兢的“叔父严重了,宫宴而已,叔父想何时开便何时开,无妨,无妨的。” 见那位爷竟然跟傀儡天子唱起了戏,迫在眉睫的危机却只字不提,王公朝臣们站不住了。 内阁首辅李明达出列拱手问道“想来王爷同圣上已经知晓越王联同三大藩王起兵谋反一事了,臣合算过种种皆不可为,臣心中着实惶恐,请王爷明示臣等,可教臣等安心。” 摄政王抬了抬手,侍立在两侧的内监即刻上前,拿匕首片了烤架上的野狗肉放入玉盘中分与正在殿中的王公朝臣。 “诸位大人也莫要拘着了,自归席位去吧,该如何宴饮还照原样,保不齐待诸位大人用过这彩头之后,刘文韬便已身死了。” 身死了刺杀吗 那贼孙现下正如日中天,能那么容易刺杀吗但由这位爷口中说出,就是再荒谬的事情也是有几分可信的。 王公朝臣们焦灼的心踏实了一半,便都依言归了席位。 坐在高阶上的西泠月一点儿都不担心刘文韬,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摄政王手中的玉盘,见他片好了野狗肉果然朝她走过来,她惊的差点坐不住,连忙埋下头装作没看见他,夹了面前雕龙凤呈祥的紫檀大案上的摆着的裹馅寿字雪花糕吃。 但那玉盘还是被放到了她的面前,她不得不抬起脸,僵硬“朕吃饱了” 她嘴里的雪花糕还未曾咽下去,小小的嘴儿,鼓鼓的腮,水盈盈的眸再怯生生的晃过来,娇美又可人。 摄政王落坐在她身旁,笑道“圣上安心,这盘野狗肉不是给你吃的。” 西泠月松了口气,这才敢把嘴里的雪花糕咽下去。大案上的吃食众多,小食类的有玫瑰搽穰卷儿、裹馅寿字雪花糕、酥油泡螺儿、玫瑰鹅油烫面蒸饼大菜的有砂锅煨鹿筋、鸡丝银耳桂花鱼、罗汉大虾、串炸鲜贝还有那各色的粥点,林林总总的摆满了整个大案。 见他执玉箸夹了块玫瑰搽穰卷儿过来停着,那双含笑的凤目却望着她。 西泠月被他看的发毛,咽都咽的小心翼翼,好容易吞咽完了,嘴边却又递过来块玫瑰搽穰卷儿。 摄政王看着她被雷击中般的模样,眼中笑意更甚“圣上随臣奔波了一路,臣心下十分感念,亦晓得圣上腹中定然饥饿,是以臣愿充作圣上的宫婢为圣上布菜执箸,以谢君恩。” 西泠月怔怔的,随侍在她身侧的少年再忍不住上前,摄政王没动“圣上身边这位合意的内监,似乎依旧不怎么懂规矩,想来是日间那十板子太过轻省了”他的目光落在少年紧紧攥着的拳头上,轻描淡写“那便去只手吧。” 西泠月脸都白了,勉强笑道“去只手倒没什么,只是除夕夜,吉祥的日子,见了血恐怕不好,不若罚他一年的俸禄,去撒扫处当差。” 离开她吗 少年猛的瞪大了眼睛,那声“不行”还在口中,她却忽然侧过了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不知事的奴婢仗着朕宠信你,竟敢再三犯上,朕罚你的俸禄,让你去撒扫处当差你还不服吗” 少年紧紧盯着她的侧脸,急的语无伦次“没,没,不是” 西泠月寒着声音“给朕退下” 他给她惹麻烦了 少年抖动着嘴唇再不敢多说半个字,低着头快速的退下。 他无碍,西泠月在心里悄悄的松了口气,回过脸勉力笑了笑“这宫监有些憨傻,规矩学到现在还没学全,确实该好好责罚一顿了。” 摄政王和气道“都听圣上的。”他将手中的玫瑰搽穰卷儿又往她嘴边递了递,温声提醒“该凉了。” 西泠月无法,只得接了。 她吃的慢,摄政王也不着急,就在旁边等着她咽干净了,再夹一个喂过去,瞧着她红红的小嘴儿不停歇,他更是兴味十足,竟还盛了黄芪鲫鱼汤要喂她。 西泠月身子都快僵了,好再一声长长的“报”解救了她。 一个铁卫进殿单膝跪地,双手高举头顶,奉着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启禀王爷,启禀圣上,尉迟将军传了信来” “尉迟将军” 王公大臣们,一听再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急声问“难道边关也出乱子了吗尉迟言不敌要寻朝廷相助” 话是这么问,但他们却已经相信了,有王公已经面如死灰,呆坐了下来。 韩钟离正要下去接了信鸽过来,摄政王却抬手直至了,对跪在殿下的铁卫道“你将尉迟将军的信打开,念出来。” 铁卫连忙应声,取下绑在信鸽腿上的信筒“禀报王爷,刘文韬所带的二十万兵马已被末将的五万将士在马阳坡击溃,刘文韬畏罪割脖而亡,其余三个逆贼闻讯已弃兵而逃,四藩作乱已定” 铁卫的“四藩作乱已定”说完,殿内忽然就静了下来,烛火爆出的细微“哔啵”声中,朝臣们纷纷出列跪地朝拜,高呼“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尉迟言在给摄政王的传信中自称末将,乃是因为他曾是摄政王麾下的一名副将,如今带兵驻守边。 刘文韬便是打着边疆距京遥远,根本来不及增援的算盘,才敢于除夕起兵,以出其不意,迅速攻占京城,届时,即便尉迟言赶回来,也无回天之力。 但他哪里想到,远在天边的尉迟言竟早早带军埋伏在马阳坡等着他了。 而他偷养出来的兵,又怎么能同在边疆浴血奋战过的真正将士相提并论,足足二十万的兵马不到三个时辰就被击溃。 至此,王公朝臣们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一切都全都在上首那位爷的掌控之中。 墙壁上的自鸣钟忽然发出“当”的一声长响。 摄政王放下手中的黄芪鲫鱼汤,亲和的叫他们都起来,又看向旁边端坐的天子“如今叛乱已平,子时三刻也至,当是双喜临门,但却无丝竹歌舞,臣甚觉不妥,是以臣斗胆想请圣上许臣一件事。” 天子连忙点头“叔父是大庆的救命恩人,莫说一件事,便是千件万件朕也是许的。” 摄政王说谢圣上隆恩“臣素来听闻帝姬善舞,曾一舞动京师,只叹臣那时尚在边关未曾亲眼得见,心中一直惦念”他望向天子瞬间僵硬的神色,嘴角笑意更甚“是以,臣斗胆想请圣上准许帝姬前来为臣、为朝臣、为大庆,贺舞一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难耐 “臣斗胆想请圣上准许帝姬为臣、为朝臣、为大庆一舞。” 仿佛被当头打了一闷棍,西泠月全身都僵硬了,天子哪里会跳舞 她费心想送天子离开禁中,便是因为两人同待一处,容易叫人瞧出破绽,更莫说现下的这样粗显的破绽。 她尽力使自己面上的神情松快下来“这恐怕不妥,帝姬金尊玉贵,是是朕的阿姐,叫她似舞姬为群臣献舞,恐怕”小心的看了眼摄政王“恐怕有失皇家脸面” 摄政王恍然似的“圣上说的是,是臣失礼了。” 西泠月松了口气,正待说两句场面上的话,他却又道“那不若只为臣一舞,圣上可否准许” 西泠月噎住,他是先帝亲认的御弟,是叔父,是长辈,又刚救大庆于水火,于情于理都推拒不了,也必然推拒不了。 她只能连连点头“为叔父一舞,却是应该,应该的只,只是帝姬娇弱,朕怕她不适”她停下来嗫嚅片刻“不,不若,叔父且先同众位大人在此宴饮,朕先去玉熙宫同帝姬说明缘由,待叔父宴饮过后,帝姬正好也能装扮妥当前来为叔父献舞。” 摄政王微笑着颔首“还是圣上思虑的周全,那臣便在此恭候帝姬了。” 天子说哪里哪里,后惶惶的出了西銮殿。 玉熙宫,等谴退了宫娥,天子终于撑不住了,攥着西泠月的手急的语无伦次“阿姐,怎么办,我哪里会跳什么舞要再换回去吗,那还能再换回来吗” 天子羸弱,遇事总是无措,在他面前西泠月更是不能慌“别怕,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换回来。”她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转去了玉兰鹦鹉鎏金立屏后“我是寻了托词过来的,不要耽搁时辰,快些更衣。” 天子已经六神无主,只能连连应声,一边扯头上的珠钗一边惴惴不安的问“那人是不是已经发现咱们了” 立屏后,西泠月解玉带的手猛的一顿“莫要多想,今日平定四藩等同于也撤了四藩,他只是高兴,没有发现” 天子没听出她最后的颤意,安心不少“那阿姐跳完了舞,要快些寻个机会再换我过来呀。” 西泠月说好,又嘱咐“你去他身边也不要作态,原来是什么样,现下还是什么样,总归赵天来的药已经配好,再相持几日,你就能出宫去了。” 出宫,逃离那个豺狼之人的利爪,太过令人向往,就像一盏希冀的灯,天子有了盼头,心也就定了下来,不再过于惶急惧怕。 姐弟两个换了衣裳,天子便去了外头,宫娥嬷嬷们进来侍奉合德帝姬沐浴更衣。 赤银炉的轻罗冰纱裹身,沉沉的乌发梳起来,缀上金翠钗环,耳间戴上明珰,额间点上花细,眼眸微动,便已倾国。 在旁随侍的宫娥已经看呆“帝姬真个好看。” 西泠月微微笑了下没有说话,许嬷嬷知道内情,怜爱的拍了拍她的背。 似乎是算准了时辰一般,她这厢方收拾停当,一名宫娥便过来立屏外递话,言说宴饮已散尽,王爷请帝姬前去献舞。 西泠月垂眸应了声,起身在宫娥们的簇拥中上了銮轿。 到了西銮殿,内里王公朝臣果然已经退了个干净,连天子也不在,只高阶上坐了一人。 四周静悄悄的,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西泠月咬了咬唇,走过去蹲身同他见礼“月儿见过叔父。” 她低着头,未曾见到上首之人的神态,只听他似沙哑的声音,叫她免礼。 她直起了身子,依旧微微垂首,小心的四下望了望“月儿应叔父传召,特来为叔父献舞”她似颤了颤,终于大着胆子问出来“但为何不曾有乐师” 听得上首之人沙哑着声音,却惯常温声问她“月儿要为叔父献什么舞叔父为月儿奏来可好” 西泠月怔了下,终于抬起了脸,这才看见他面前雕龙凤呈祥的紫檀大案上放着一把长琴。 她只觉气如山涌,撇去辈分,孤男寡女,郎乐姬舞,暧昧狎妓一般。 但却无法,只能应声“月儿听圣上言说,四藩作乱已定,又正值除夕年夜,是以月儿愿以庆善舞献给叔父同大庆,望叔父精神矍铄似东海云鹤,身体康健如南海劲松,愿大庆繁辉四海人心聚,昌隆荣盛梦悠长。” 精神矍铄似东海云鹤,身体康健如南海劲松 这是在嫌他老吗 摄政王微微眯起了眼,没有说话。 西泠月咬唇,低头不看他,良久听他轻笑一声,倒也没有为难“好,都依月儿。” 她有些意外,偷偷抬脸,见他已经抬手,拨动了琴弦。 似喧啾百鸟群,又似凤长鸣,泠泠淙淙,停手后余音绕梁。 西泠月更是意外,本以为他是行伍出身,于丝竹管乐上应不甚了解,未曾想,弹出来倒是比那精于此道的乐师还要地道好听。 满意她反应,摄政王面色稍缓“月儿为何不动” 西泠月回过神,忙肃容起势,请他奏乐。 她穿着舞衣,轻罗贴身,起了势,盈盈酥胸,以及那鸾带束缚的腰身一览无余。 摄政王的目光陡然变的幽暗,修长的手拨动了琴弦。 先帝在时,西泠月为先帝祝寿,跳过一舞,那时众多太妃宫娥内监在侧,她从未不觉滞涩,但如今 虽只摄政王一人,她即使不看他也能察觉到那灼灼的目光,一如锋芒在背,翻转腾挪间皆是滞涩难当,至后半段才渐渐稍缓,只是那人的琴却弹的越来越快,也越来越不稳,她全力应乐,长袖甩出,细腰摆动,快速的旋转。 “嘣” 琴弦断,她飞旋伏地,雪银炉的轻纱四散,应承着中间花儿一样的人儿,一舞终了。 摄政王双手压着琴弦,气息粗重,那双惯常含笑的凤目,吃人似的盯着伏在地上的人儿。 那目光太过可怕,西泠月即使没有看他,也依旧能察觉的出来,起身的时候腿都是颤抖的“月儿已为叔父舞毕,夜也深了,月儿深觉疲累冷卷,这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也不待他应许,即刻退了出来。 西泠月回到玉熙宫,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光了,也不更衣拆发,打发了宫娥便自入了弦丝雕花床,拿锦被蒙住头,不住的发抖。 她这样子,许嬷嬷也猜到几分,对摄政王更是咬牙切齿,又想她定也是倦了,也不敢再打搅,留了烛火,细细的打理好炭盆,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寝殿。 除夕夜原本都是要守通宵的,但如今宫宴早散尽,贵人也已安歇,底下的宫娥内监也不敢过多喧闹,禁中渐渐沉寂了下来。 轩窗微动,金砖铺就的地板上人影颀长高大,缓缓覆盖到了床榻上微微隆起的锦被上。 静谧的寝殿中,微重的气息明显,修长如玉的手伸过来,轻轻的掀开了那锦被一角,里头娇花吐蕊似的人儿终于显露出来,依旧是侧卧,梳起的发髻还未散下,精致小巧的耳,纤细的颈子,轻纱下隆起的酥胸,细细的腰 那微重的气息瞬间粗了起来,那只修长如玉的手终于忍不住握上了她的腰,许是太过用力,她蹙眉嘤咛一声,螓首微动。 那一声简直如同烈火浇油,让本就性起的人更是血脉喷张,不管不顾的俯身去亲她的唇,但一挨上,那灼烫的温度让他陡然复还清明。 她竟发了高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喂药 帝姬那模样回来,显见的不对劲儿,许嬷嬷忧心的睡不着,不放心宫娥,亲坐在寝殿外的暖榻上守着,思绪繁杂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寝殿内有响动,她忙坐起来唤了声帝姬,里面没有应声。 她不放心,披了窄褃袄,小心的推开殿门,轻手轻脚的进去,转过玉兰鹦鹉鎏金立屏,正见床榻上的人儿手搭在锦被外头,脸颊绯红,细眉紧蹙异常难受的模样。 她吓了一跳,连忙过去伸手到她额上一探,滚烫滚烫的,竟是起了高热 一时,玉熙宫上下又喧闹起来,值夜的太医匆匆赶来瞧过,言说是得了风寒,瞧着凶险,几贴药下去,再好生将养便可大安。 许嬷嬷这才安下了心,亲跟着太医去御药房拿药又紧赶慢赶的煎好,这才用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端着匆匆回玉熙宫。 都已经是寅时末了,天际灰蒙蒙的要明不明,要暗不暗,呼出一口气儿都能成霜。 想到还在床榻上躺着的人儿,许嬷嬷心疼的泪珠子直掉,多么通透娇美的人儿,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定能安安稳稳,被疼宠一生,可叹先帝去的早,叫她姐弟两个碰上这么一个豺狼 这么大寒的天儿,让帝姬去为他献舞,真是高兴还是为折辱亦或是 前头三尺高的门槛,她是直直的过去的,两边跟着的宫娥瞧见,连忙扶住她“哎,嬷嬷当心啊” 她这才回过神,连连应了两声,也不敢再多想,紧紧的护住手中的托盘,过了垂黄门远远瞧着玉熙宫内灯火通明,却静的吓人,内里也不见人走动。 许嬷嬷紧了神色,忙加快了脚步,进了殿门,见苑内两侧肃立着几十个内监。 她当是天子过来了,忙要进去,却被一直等在殿门口的小宫娥拉住了,脸上神色惶惶的“嬷嬷稍慢,王爷在里头” “什么” 许嬷嬷手中的托盘差点没拿稳,忙也压低了声音“他王爷怎的过来了” 小宫娥忙道“今个儿闹的有些晚,王爷便没回府邸,歇在了宫中,他又一向浅眠,听咱们玉熙宫喧闹,便着人来问,这便知晓过来了。” 许嬷嬷心里头千万种心思飘过,稳了稳,这才托着托盘在苑内躬身请示“王爷,帝姬着了风寒,老奴为帝姬煎了药回来。” 殿内出来了两个内监,面无表情的引她进去,那架势这玉熙宫倒像是他们的住处了一般 许嬷嬷紧了面皮,跟着那两个内监进了寝殿转过立屏,果见那人坐在帝姬床榻前,正伸手至帝姬额上探看。 许嬷嬷曲身做礼“王爷大安,老奴为帝姬煎了药来。” 他替帝姬掖了掖被角才转过脸,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俊秀公子“劳烦嬷嬷了,嬷嬷把药端过来,我来喂月儿喝下。” 许嬷嬷躬着身子没动“王爷万金之躯,怎能干这等粗活,还是让老奴来吧。” 摄政王看了看她,起身踱到了她的跟前,温声问道“帝姬是为我献舞才得了风寒,我又是她的叔父,过来瞧瞧侄女儿,喂一喂药,表表我这做叔父的歉疚之心,嬷嬷难道都不准许吗” 他这话,说的有情有理叫别人挑不出错处,许嬷嬷想让他出去的话还没说,也就被堵死在肚子里,只能跪下来请罪“老奴不敢” 摄政王颔首,伸手取过她手中的琉璃药盏,温声吩咐“人多气息陈杂,我怕闷到了帝姬,嬷嬷便先出去吧,帝姬这里有我看顾着,你放心。” 许嬷嬷手都快攥出血来了,但却由不得她再多停留,摄政王吩咐下的话,跟着一同进来的两个内监即刻就过来将她挡了出去。 拉杂的人都散净了,便显出寝殿的静谧来,床榻上躺着的人儿想是难受的紧了,竟咕哝着说起了胡话。 摄政王摇了摇头,自又踱过去坐到了床榻上,将那人儿连人带被的揽到自己怀中,不是拿勺子喂她,而是自己喝下,再一口一口的渡给她。 她怕苦,渡到嘴里了还不肯咽,被他压着舌根才勉强下去。 他艰难的喂完,吮咂着她的小舌好一阵才恋恋不舍的退出来,抵着她光洁的额头气息粗重的笑“小东西,我已经快要忍不住,不想陪你玩儿了可怎么办” 怀里的人儿尚迷糊着,也没什么反应。 他勉力将自己的欲望压下去,伸手去拆她的发髻“太医说你这病除去着了寒风还是惊吓过度所致”他“唔”了声,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沉沉的乌发捏了捏她的脸“便那么怕我吗” 她依旧没什么回应,他叹息了声,把玩着她乌沉沉的发,妥协似的“那叔父就再陪月儿多玩一会儿。” 那太医的药很是管用,一剂下去,至那隅中,帝姬的高热就已经完全消了下去,许嬷嬷寸步不离的守在她床榻前,眼瞧着她眼睫微颤,她这才似活过来一样,惊喜的轻声唤她“帝姬。” 西泠月缓缓睁开眼睛,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嬷嬷” 瞧着她终于醒了过来,许嬷嬷心里既高兴又忧愁,连声应着,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西泠月勉力抬手去给她擦眼泪“嬷嬷为什么哭” 那还自穿着罗纱的细弱胳膊就这么伸出来,吓的许嬷嬷心惊肉跳的,虽然寝殿内都已经热的能发汗,她还是怕哪处没关严实,让她再着了风,慌忙着将她的手塞回锦被中“莫要再乱动,当心风寒加重” 她不回答,西泠月心中不安“阿洲出事了” 许嬷嬷连忙摇头“圣上无事,帝姬莫要担心,他日出时才得知你得了风寒的信儿,慌忙跑来看你,本是不打算走,想一直等你醒来,无奈,今个儿是大年初一,事儿也杂,没呆多久就被请走了。” 西泠月松下了精神,想往上坐坐,这才觉着自己的腰有些疼,她才一蹙眉,旁边的许嬷嬷便惊乍的问道“帝姬哪里不适” 她更觉不对,凝重了神色“嬷嬷” 许嬷嬷脸色十分复杂,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昨夜,那人过来了,将我和宫娥们都撵了出去,只他一人守了你一夜,待他走后,我进来见你头发都散了下来,定是他”她深吸了口气“我总怕他已经识破了咱们,又对你” 如果是真的,那简直就是噩梦 许嬷嬷没说出来,见她怔怔的,又怕吓到她,忙安抚“应是我多想了,咱们都晓得,摄政王这个人最是在意名声,帝姬为他献舞才得的风寒,他这个做叔父的怎么着也要过来看看,才不会落个苛待帝姬的名声。” 她这么说着,又想起往日里摄政王待帝姬也是比天子温和的,上次“帝姬”伤了腿,他也过来看望了 这般想着,自己也信了七八分,怜爱的拍着西泠月的胳膊“别怕,别怕” 西泠月笑了笑“嬷嬷别担忧我了”她从锦被里伸出细嫩的手指扯了扯她的袖子“嬷嬷,我想喝你做的粥了。” 许嬷嬷瞧着她,满心怜爱,忍不住低头挨了挨她的脸“好,嬷嬷这就去小厨房给咱们帝姬做” 看着她出去,西泠月渐渐敛了笑,眸中的情绪复杂万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留在你身边(添加了内容) 大庆逢年节有近月余的休憩,至腊月二十封宝,待正月十五元宵过后再开宝,但旁人能休憩,启盛帝却不能。 只日间到各处给神佛拈香行礼就占去了不少时辰,更莫说接受朝贺、各样祭祀、明窗开笔等诸多杂务,天子每每总要到辰时末才得空来玉熙宫,只是也不过略站站就被请走了,连同帝姬哭诉都不得闲,本属意趁这场风寒起势,也不得不耽搁下来。 西泠月阖了阖眸子,有些烦闷。 不说年前那场大雪灾,可以说是个大暖冬了,自打过了年以来,日日都是顶顶晴暖的天儿,帝姬吃了两日的药,发了两日的汗,才被允出来坐在廊轩里晒晒太阳。 许嬷嬷拿了挖云湘妃片金里斗篷过来,正见她神色郁郁的,晓得她是为什么忧心,便一面为她披上,一面安抚道“总有机会的,帝姬莫要太过心急了,过了初五,这些杂事定会少下来,到那时帝姬这有些闷意的声儿,也定能好的差不多了,如此才是正正好。” 西泠月想想也是,天子好端端的,冷不丁一开口就带着鼻音,定会叫人起疑的。 快到日昳末了,日头的暖和劲儿也快要过去,阴影都走到了廊下。 许嬷嬷扶西泠月起身往寝殿去“这几日圣上不得闲,那人倒是轻省了,自从上次过来守帝姬一夜便出宫回府去了,听说丝竹歌舞日夜都不停歇,那些个钻营的官员见状,满大庆的搜罗美貌舞姬给他送过去,他竟也照单全收,日日浸淫”她“啧啧”两声,又舒了口气“他能这样一直昏聩才是好,这几日也不见他差人过来瞧,想来除夕那夜当真是做样子来的,真是我多思了。” 西泠月微敛下眸子,也是松了口气,随着她的话笑了笑,还未走出廊轩,见前苑内忽然进来了几个或捧匣子,或提木盒的内监,同宫娥们言说,是圣上心中一直惦念着帝姬,但总不得空,腾不出身过来瞧帝姬,只能让他们送些补品聊表心意。 前几日天子也是有送的,宫娥们也不意外,嬉笑着去接,但有一个内监却不怎么想给,相持了一会儿才松手,一双浓黑的眼睛直直的往内殿里看。 西泠月手中的罗帕都攥紧了,连忙对许嬷嬷道“嬷嬷去把这几个内监都请到花厅里吃茶,就说我也有东西要送给圣上,让他们稍后,给顺带捎带回去。” 许嬷嬷怔了下“帝姬要给圣上带什么,竟要他们捎带过去”她随着西泠月的目光看过去也是惊诧“那小子不是” 西泠月点头“嬷嬷快去,我去偏殿了。” 许嬷嬷即刻会意,连声应着,穿过弯弯绕绕的廊轩到了前苑,叫住正要走的一行内监“公公们稍慢,帝姬感念圣上隆恩,亦有礼物要献于圣上,正巧让公公们捎带过去,公公们且在花厅吃盏茶稍待片刻。” 能有个名头吃茶歇息,谁不愿意,领头的内监堆着笑,说了句恭维的话,许嬷嬷便带着他们到了花厅,又给上一些碎银子,叹道“人老了,手脚也不灵便了,方才在偏殿洒扫竟无意间碰翻了一方小鼎,宫娥们力气小不顶事,正巧碰见公公们了”她说着指了指坐在最后面的高壮内监“我瞧着位小公公体格倒是好,想是有些气力,是以就想同公公借个人用用,不晓得公公能否应允啊” 不是劳累自己,能喝茶歇息,还有银子拿,傻子才会不乐意,领头内监乐的眼都要不见了,哪儿还别的说头,一叠声的应。 许嬷嬷便领着那个高壮的内监去了偏殿。 偏殿要比正殿小些,但瑶琴幔帐也一应俱全,中间果然有个青铜鼎的香炉倒在地上,高壮内监也不多话,撸起袖子就要过去抬,忽听内里一声娇软的轻唤“云间” 他猛的顿住,转身的时候心都在抖,她正从碧纱橱内出来,拢着挖云湘妃片金里斗篷,往日里作男式发髻的沉沉乌发,只简单的挽了个云髻,上也未曾带什么首饰,只黑鸦鸦一片的就已经引人夺目了。 她尚病着,唇色没平日里艳,精气神也有些恹恹的,但那盈盈的一双眸子抬起来,依旧美的惊心。 见他望着自己呆头呆脑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西泠月忍不住抿嘴,又想他竟能寻到玉熙宫定是有事,忙肃容问他“你过来是想找我的吗是遇到什么事情还是有谁欺负你了” 她问话,西云间才终于回过神,连忙摇头“没,没有” 他依旧话少,还局促,西泠月想他年前尚随在她身边时,跟着她来过玉熙宫,就猜道“你想见圣上,但你已被罚去洒扫处挡差,永寿宫不好进,所以你才想过来我这里等他吗” 他即刻摇头,停了停才道“我听人说你病了,想看看” 西泠月微怔,又了然,他应当是爱屋及乌,将天子的姐姐也一道照看了进去,遂冲他笑了笑“我很好,吃了两天的药,病已快大愈了,你别担心。” 站的久了,身体有些乏力,她去广寒木七屏围榻椅坐下,因矮了身子,薄薄的夕阳通过玻璃窗子透进来,正刺在眼睛上,她不适,刚眯起眼睛,身前就一暗,是那个少年过来了,结实的身体背对着窗子,将那刺眼的阳光挡的严严实实。 西泠月望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暖意顿生。 朝中的朝臣或畏惧,或攀附,或对天子失望,几已全是摄政王的人了,且都已经摧枯拉朽,腐旧不堪,即便有零星几个依旧忠于天子的朝臣,用处也不大。 他们的关系网,俨然已经牢固,想要从中突破,无异于上青天。 挖内不如掘新,她目前在宫中孑然一身,必要先立足而后才能图前朝。 带西云间回来,便是这个意思,她想属意培养他,一则她身边需要有忠心之人随侍保护,二则禁中内监也是一大势力,她望他能恢复前朝秉笔太监批红的权利 如此,她方能着手前朝,从科举新朝臣里培养一批可以唯她所用之才 只是到如今这个境地,才知道真正实施的艰险,西泠月觉得自己不能再拖累他了“你跟在圣上身边多日了,定也知晓宫中凶险,过几日圣上要出宫,我们会想法子让你也随同着,到时候会给你一大笔的银子,你就”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惊惶的打断“你不要我了” 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西泠月停下了话头“你” 再没有局促,他那双浓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质问似的“你说过,我进宫后会让我跟在你身边” 西泠月怔了好大一会儿,她没告诉过他实情,又总觉得他憨实,应当不知,但现在 她实在是惊诧“你你知道我是帝姬,是女子” 少年这时才想起来,即刻红了脸,微微点头。 西泠月扶着塌椅站起来“你,偷看我洗澡吗” 少年闻言大惊,连忙摇头“没,没,我不会我只是”他在地上走来走去,急的直搓手“我说不好,我就是知道哪个是你” 就是知道哪个是你 西泠月说不出话了,微微低下头,觉得脸有些热。 见她不说话,少年以为她生气了,更是无措“我我不会往外说的你不想我知道,那我就不知道我不知道” 西泠月听的忍不住轻笑出声“你知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惊讶,没有生气。” 她生的美,怎样都是美的,这一笑将这有些暗的偏殿都带的明丽了起来似的,少年呆呆的望着她,跟丢了魂儿似的。 西泠月微微侧了身子,避开他的目光“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他再次回过神,这才察觉自己冒犯了,连忙低下头,回答好了。 他体格健壮,十板子应对他无碍,西泠月颔首,又问道“你不是在撒扫处当差吗,怎的又随同永寿宫的内监过来给我送补品” 少年低着头不敢看她“我给了他们银钱。” 没想到这么憨实的人,竟也会使银子了,西泠月有些意外也欣慰,想那些内监定会狮子大开口,她又罚了他一年的俸禄,他身上的银钱定也所剩无几了,但现在给他补贴银两,他定也不会要,只能等他回了洒扫处,她再寻人找借口送银子给他。 她这里在想怎么给补贴他银钱,少年见她久久不语,却以为她又在想让他离开的事,竟第一次先同她说话“我不出宫。” 西泠月回过神,默了默“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宫内的形势想来你也清楚,摄政王一手遮天,并且已经注意到你,短时间内你回不到我身边,并且即使回到了我身边,定也会凶险万分,这样,你也愿意留在宫中吗” 他连连点头“愿意愿意的” 这个傻子 西泠月咬唇“摄政王手段狠戾,你若是再栽在他手上,他真的会杀了你,到那时连我也救不了你,你不怕” 他终于抬起了脸,那双浓黑的眼中仿佛有星星,这么凶险的事情,竟也能笑的出来,阳光灿烂的样子“不怕只要能让我留在你身边” 西泠月端过旁边的茶抿了一口“知道了” 也不知是茶太烫口还是如何,让她的脸热了又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你大抵还是不怕我的(含入v公告) 帝姬的一场风寒瞧着不打紧,但过了几日,正正在元旦那日竟起了大病症 ,先是高热不退,后遍体生寒,旋即又但热不寒,难以断定到底是何病症,头一次过来给帝姬开药的太医没了章法,只能去请了院使赵天来。 哪知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帝姬身边贴身伺候的许嬷嬷和两个宫娥竟也起了高热,同帝姬是一个症状。 太医们大惊失色,跟着过来的也有几个老太医,见状差点坐到地上。 “这,莫不是疫病” 赵天来心中直打鼓,但已经下了水,事到临头也退缩不得。 他从药箱里扯出一块巾子蒙住嘴脸“我先进去看看。” 他能一马当先,太医们都是喜闻乐见的,赞颂着他,看着他进了晨曦中的玉熙宫寝殿。 疫病着实非同小可,且这元旦方至,是顶天的晦气,若真是疫病,他们太医院莫说安安稳稳的过这个元旦,怕是还要被问罪。 只是再求爷爷告奶奶,敬那满天的神佛,赵天来一出来,但看他那虚浮的脚步,就已知晓了个大概。 有几个不死心,抓着他又问了一遍,得了亲口承认,这才终于都慌了神。 旁的病症尚且好说,只这疫病是会传染的,且一时半刻配不出消除疫病的药来,若是寻常的宫娥太监便也罢了,拉出宫去怎么着都行。可偏偏是帝姬染了疫病,那便大意不得,是出宫,是隔出来还是如何,必要上报摄政王知晓,再请他定夺。 正商议着,天子竟闻讯赶来了。 他才起身,应是着急过来,端罩都未曾穿,只穿了件黄缂丝面白狐藤接青白藤的朝袍,仓惶的差点从龙撵上翻下来。 “帝姬怎么了朕的阿姐怎么了” 这天子再是傀儡,也是那位爷明里捧着的,帝姬染了疫病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让天子也沾染上,那他们这群人定要被那位爷祭天了啊 想到这里,众太医连忙死死的拉住他“疫病凶险,圣上莫要进去啊” “疫病”天子挣不开,急的一张白玉似的小脸绯红绯红的“什么疫病帝姬不是都已经大愈了吗怎的现下又变成这样” 他跟丢了魂儿似的,说完又要往里面冲“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朕得进去看看,帝姬瞧不见朕,肯定很害怕” “使不得使不得啊圣上” 太医们忙扯住他,跟着天子过来的一行内监也过来站成一排挡在玉熙宫门前。 天子急的泪珠子直掉“那我不进去,你们快进去瞧瞧帝姬。” 太医们犹豫着没动,这要命的差事,谁都不想接,正僵持着,忽然一声高唱“摄政王到”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跳,转身齐齐跪下行礼。 晨曦里,摄政王的仪仗穿过檐角挂着的重重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缓缓而来。 他似乎也是才得了信儿过来,身上尚穿着家常的库墨鹤纹累缎大袖衫,随意靠在铺貂皮的靠背上,懒散却又莫名的俊秀贵气。 眼瞧着仪仗过来,天子抖了下,也不敢哭喊了,小声唤他“叔父” 他撩袍从抬舆上下来,走到他面前,垂着眸子瞧了瞧“圣上在哭什么是谁惹圣上不快了吗” 天子睁着一双泪眼“帝姬她染了疫病,朕担心” 元旦至,宫中各处都挂上了宫灯,一月份天尚寒着,即使到了日出时,天色还是昏沉沉的,他只穿了件朝袍站在灯影下,伶仃细弱,再由那束金镶珠松石四块瓦圆朝带在腰上松松一勒,那让人魂牵梦绕的腰身便怎么也挡不住。 且寒的早晨,有人却全身燥热,只那双泪眼又太过纯净可怜,任谁瞧见,心都会先软下来三分。 摄政王叹息一声,脱下自己身上的库墨鹤纹累缎大袖衫为天子披上,又抬手安抚的拍了拍天子的背“圣上莫要太过忧心了,帝姬吉人自有天相,不日定会痊愈。” 他说着别过眼不再看天子,俯视着地上跪着的一众太医“帝姬现下如何了” 跪了一地的太医全身打着摆子都看向赵天来。 这是谁都不愿沾上这棘手的事,合起来推给他 赵天来在心里骂了句娘,但即便他们开了口,正事还是得由他说,是以只能又磕了头“回摄政王的话,帝帝姬的病症有些凶险” 摄政王脸色很不好“帝姬风寒,本王知晓,但这两日帝姬不是都已经大愈了吗,如何竟会又得了疫病” 赵天来抖的跟筛子似的“帝姬体弱,年前摔伤了腿,身子便更弱了些,如此积弊下来至如今这场风寒,便更是不得了虽,虽前几日有值守的医正为帝姬开了药,将病症压了下去,但”他一脑门子的虚汗,都不敢看那个初次为帝姬开药的太医“但总是治标不治本,臣,臣方才进去听闻那嬷嬷说,帝姬昨儿午间晒太阳回的晚了些,又吃进了些寒风,这才猛然爆发,至现下竟,竟成了疫病,一发不可收拾啊” 王福生是前几日为帝姬诊治风寒的医正,听赵天来的话一时有些懵“赵大人你这话是何意” “治标不治本”摄政王把玩着手上的白玉留皮浮雕兽面纹扳指,他因脱去了外衫,现下身上只着了件圆领月白长褶通身直缀,却更显得那身条肩宽腰细,颀长挺拔的颇具压迫感“王福生,你医术不精便该请教上峰,只一味的搪塞应对,至如今使帝姬病至时疫,你可知罪” 灾厄突至,王福来吓的两股战战,高呼冤枉“臣为帝姬诊治时,她确实只是风寒而已啊” 摄政王轻哼“还要狡辩,来人” “叔父” 他身后的铁卫闻声立动,但一声娇怯的轻唤却缓和了这剑拔弩张的境地。 摄政王复又回首,低头看身边的人“恩” 望着那双似含笑意的幽深凤目,天子手心里全是汗“太医也只是无心之失,罪不至死的,不若罚他入玉熙宫诊治帝姬,若是能治好帝姬的疫病,也是将功折罪了。” 他“唔”了声,思索片刻并没有驳斥“圣上所言有理,那边如圣上所言。” 天子松了口气,不着痕迹的看了赵天来一眼。 赵天来咽了口唾沫,尽力让自己的舌头捋直了说话“回禀摄政王,疫病非同小可,目前玉熙宫已已有三位宫娥嬷嬷被染上,臣以为应当即刻将帝姬连同玉熙宫一众人等迁出禁中,一来,帝姬可以静养,二来,也不至再染上宫中其他贵人” 终于说出了正事,赵天来虚脱了一样,差点没瘫在地上。 天子眉心微蹙,悄悄看向摄政王,好再他也没注意赵天来,踱步往玉熙宫殿前走了走“圣上以为如何” 天子嗫嚅“朕不知道” 摄政王没有回身,顿了片刻才道“那便依赵院使所言罢,京郊三阳峰上的庄子是皇家庄园,清净怡人最适将养,徐得海” 他唤一声,跟在天子身侧的銮舆内监即刻躬身出来“奴婢晓得,奴婢这就安排。” 摄政王“嗯”了声,这才转身,请天子回永寿宫歇息。 天子微微发着抖,眼中更湿,身上披着摄政王的库墨鹤纹累缎大袖衫,下摆都拖曳在地上,更衬的她弱小,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幼崽,在寒风中更显可怜“朕朕舍不得帝姬朕想再看她一眼” 摄政王怜惜的看着他,抬手将他揽到了怀里,再慈爱不过的温声安抚“圣上莫要任忧心,帝姬出宫是为了治病,待过几日大好了,自然又回宫来了,圣上听叔父的话,且先回永寿宫歇息。” 天子在他怀里僵直着身子,再不敢多话,虽摄政王离开时,那一双被泪浸湿的眸子不住的往玉熙宫看。 帝姬被送走的很快,早间才在玉熙宫殿前商议完,不过两个时辰玉熙宫就已经空了。 天子自回了永寿宫便一直在寝殿休息,这元宵佳节的,要迁人,要腾器具,还要封锁消息,徐得海忙的脚不沾地,哪里顾得上他。 摄政王也体恤,未曾再叫天子出来宴饮,是以直到晚间下钥内监们才发现天子不见了。 西泠月独自一人站在玉熙宫苑内的梅树下,望着前面那黑漆漆的殿门。 里头空荡荡的,嬷嬷宫娥一个没剩,连殿内的一众家具陈设都也全都被移出去悄悄的焚烧殆尽了。 外头的宫灯还明晃晃的,可这里却黑漆漆的瘆人,像座死殿。 西泠月竟也不觉害怕。 阿洲终于出宫了,日后他定能安心读书,宫外总比禁中自在,大母也会去看他辅佐他,他定能成长起来 她应该高兴的,只许是未曾在他临走时见他和许嬷嬷一面,她只觉从心底里泛上来阵阵孤凄。 玉熙宫空了,这个禁中,真的只剩她孤身一人了 暗处里忽然有响动声,西泠月悚然回神,还未及开口,一道高壮的身影就已经冲到了跟前“别哭别哭别哭” 反反复复的就只会说这两个字。 今夜没有月亮,但却有星子,眼睛适应了黑暗,不难看出对面人的相貌,是个浓眉大眼的俊朗少年。 西泠月看着他,本只是微泣,但不知怎的,泪珠子却越流越多。 少年吓了一大跳,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看她的前襟都已经被泪打湿了,他颤抖着手想去替她擦泪,但伸到一半,还是不敢碰她,只伸了手在她精致的颔下接她的眼泪,急的像动物一样鼻息咻咻。 “别哭,你想他们,我这就去把他们追回来” 西泠月摇头,她不想哭,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又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她蹲下了身子,将脸埋入胳膊中,终于啜泣出声。 她哭的每一声,似乎都灼在少年的心里,他伸出去的手都是颤抖的,但他依旧不敢碰她,只敢虚虚的将她拢着“别哭别哭,我,我”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再哭泣,正焦急着听她啜泣着唤他“云间” 少年心都停了“我在” 她依旧埋首在自己双臂间,用那带着哭意的声气儿道“这禁中,我就只有你了” 天子因帝姬被送走伤心不出,摄政王体恤,亲自在王府接待了官员、番邦各国以及瓦赖的使臣。 宴席间歌舞升平,美姬如云,使者们乐不思蜀。 摄政王换了身塌二十四股儿金线绦子的墨色绉绸大衫,位于上首陪坐。 瓦赖使臣布鲁努举着杯盏出列敬酒,摄政王端起自己案前的祭红高足杯含笑饮尽。 布鲁努赞了声王爷真勇士,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官话道“大庆美女如云,我们可汗仰慕万分,想求娶大庆帝姬为哈敦,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瓦赖忽然要求娶帝姬,宴席上的众位朝臣都瞧了过来,摄政王没有说话,只是把玩着手中的祭红高足杯。 内阁首辅李明达开口问道“使臣之意,可是要和亲,往后俱臣服我大庆,再不动干戈,年年岁岁同我大庆纳贡朝贺” 布鲁努大笑两声,抓起旁边侍女手中的酒壶一口灌了下去“我家可汗只交代了我前来代他求娶帝姬,不动干戈或许可以商量,但别的可不曾说过。” 如此傲慢轻蔑,显见的是知道大庆刚平定了内乱,正疲软着,是以想趁机过来横敲一笔,再借势欺辱一番,消消积年被驱赶的怨气。 朝臣们先前还望着是和亲,能消场战火,得个朝贡,现在一听鼻子都气歪了,怒斥那布鲁努。 但也有少数人觉着给个人,能消了战火就成,至于受点气,不要朝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侧帮着那布鲁努劝和。 摄政王瞧着底下的人吵成一团,笑着打圆场“众位大人吵吵就算了,莫要伤了和气,今日正是元旦佳节,喜庆的日子,玩乐最大,朝堂上的事便留到朝堂上议罢。” 他开了口,没有谁敢忤逆,气氛又恢复如初,至亥时末才尽散去。 韩钟离送了人从外面进来,躬身请示“属下去结果了那蛮子” 摄政王将手中的残酒饮尽,笑道“不急。” 多年追随,韩钟离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对瓦赖一族感到无比好笑,那可汗大抵是忘了昔年摄政王是如何只带五千精兵,便将他们一族差点全部歼灭的事实了。 他待要下去,忽然想起一事,又躬身到摄政王身前说了些什么。 摄政王猛地顿住,将手中的祭红高足杯缓缓放回案前。 韩钟离正待说话,一名舞姬忽然进了来,娇声唤道“王爷” 这舞姬生的妍丽无比,尤其那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和当今天子实有两分相似。 身上穿着赤银炉的冰纱舞衣,但却裸露着一小段纤腰,肚脐上还缀了一颗菱形的红宝石。 当真是美艳无比。 这舞姬是摄政王近来收的,日日腻在摄政王身边,很是得宠,是以才敢不经传召便进来。 摄政王抬了抬手,韩钟离便躬身退下了。 舞姬更是得意,赤着一双玉足,妖娆的走到摄政王的案前,娇嗔“王爷看了一整日的歌舞,都不曾召洛儿来,可是厌烦洛儿了” 摄政王含笑问道“是以,洛儿这是吃醋了” 舞姬嗔了他一眼“王爷” 摄政王往后略坐了坐,有些纵容的意味“那洛儿要如何” 案前的男人实在俊美,一举一动都让人沉醉,他又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最尊贵的人,如果能入了王府,以后的荣华富贵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舞姬贪心更起,妖娆的起身“我要王爷只看洛儿一人跳舞。” 连日来的相处,每每她起舞,摄政王的目光便会迷离,她知道他喜欢什么 见摄政王并未制止,面色也如往常一样亲和,她更是无惧,旋转间,身上本就少之又少的纱裙竟落了下来。 她羞怯惊呼一声摔到了摄政王的怀里。 摄政王揽她在怀,修长是手摸上了她的腰,舞姬羞红了脸“王爷” 他也不语,只那只手渐渐往上,在舞姬的娇喘声中上移到了她的胸口、她的锁骨、她的脖颈 舞姬惊愕,但还未曾问出声,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就已经扼住了她的脖子,稍一用力,舞姬那张妍丽的脸便歪成一个古怪的角度,贴在她的胳膊上,永远也发不出声音了。 摄政王将手里的女人丢开,任由她像破布娃娃一样,贴在案上那不知何时就湮成了碎末的祭红高足杯上。 “这禁中,我就只有你了” 他喃喃着起身,望向圆窗外那一弯朦胧的细月,笑的残忍又邪气“小东西,你大抵还是不怕我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