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想要成为姐姐的尸体》 第1章 第1章 新余县是个还挺大的县。就是连绵的群山将这个挺大的县裹得严严实实,也等于断了它的财路,颇为穷困。 新余县最大的客栈里迎来了三个客人。三个人赶着三匹大马,领头的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他的胡子长得很有意思,往上飞着,好像在笑。他的个子也太矮了点,下马的时候还劳烦后面那个穿灰色衣服的给扶了一把。 他们三个大概是行商吧,穿得富贵着呢。领头的男人穿着的衣料就很不错,靛蓝色的绸做的长袍不用说,他腰上环着的玉石腰带就够醒目了。 跟着的两个随从也长得挺精神的。 三个人就在这停了下来,不仅要住店,还要在这里吃饭。这会儿的太阳还没有爬到最高处,离吃饭还有一会,酒楼空落落的,且静着呢。 小二看人富贵,格外殷勤些。 他的付出是很值得的,这个男人照着餐盘念了七八道招牌菜点出来。乖乖,这鸡鸭鱼肉可都要了,这可是要不老少钱的,可把酒店的老板喜坏了。 要知道,本来这大老爷还准备多点些的,还是身边那个穿绿色长衫的随从拦了一把,他才意犹未尽地将餐盘给搁下了。 不是随从吗怎么还能把人拦着的。细看看,也觉得不像了,哪有气质这么好的,怎么看都是个读书人才对。而且,随从怎么会和主人家一起坐在桌子边上呢 不过,跟他可没什么关系。八卦了不一会,小二就躬着身子退出去了。他灵光一闪这来的会不会是齐县令 一拍脑门哪能呢那齐县令可是个年不过十四的少年郎,听说长得跟天上的仙人差不了多少。这位有钱的大老爷虽然气度不凡,眉眼也还过得去,可是要说比肩天上的仙人差得有点多了吧。 果然是等迷瞪了话说,他们的新县令到底什么时候会到啊 新余县的老百姓早就知道,当了他们六年父母官的张县令肯定要走了。 张县令上任时就是个年纪颇大的老头了,满头白发,颤颤巍巍,摆明了就是好容易中举,无财无势被打发来这里养老,说不得还包括送终。撑了三年谁都觉得他要走了,结果他又回来了,他再撑不到下一个县去,基本是被人抬着走的。 老的县令要走了,自然要补个新的。 本来嘛,新余县的老百姓也不会这么心心念念的。不就是新来个父母官吗连着被两个人祸害了一遍,传说中的好县令到底在哪里呢谁也想不到啊。 可是,消息早早传来,这新来的县令可是齐季瑄啊,那个齐季瑄 这大渚老老少少谁不知道他 齐季瑄可是大渚立朝百年以来最年轻的举人,十岁考上了举人不说,还是那一地的解元。人人都猜逢他是文曲星下凡,等他大了,说不准大渚还能出一个齐圣人呢。 所有的人都等着他中会元,接连又中了状元。到那时,莫说是大渚,就是再往前推千百年,也没有更年轻的三元及第者了。 可是,等啊等啊的,齐季瑄没去考那年的会试。那也罢了,他到底年岁还小,不如多读两年书罢。 可这一读就是四年,参加会考的消息没等到,高中状元的消息没等到,只听说他性格巨变,成日里跟一群纨绔厮混,只知道走鸡斗狗的往下道里钻,惹出了不少祸事。 堂堂齐府,两百年来都是清贵的读书人家,出仕的不知凡几,传了十几代,被抬进了贤臣祠就有七八人,这成材率可以说是有口皆碑了。 那贤臣祠才多少人姓齐的自己就能占满一个屋子。 哪里想到,之前还觉得能光宗耀祖的能干儿子,居然短短几年就堕落成了不肖子孙,人憎狗嫌的。害得两位兄长和老父,不得不追在他身后给他收拾烂摊子。 这三年一次的会试没去。他在家里继续为非作歹,好吃等死。如此又蹉跎了将近两年,又一次会试快要来了。结果,别说参加会试了,齐家被这小儿子折腾得在京里抬不起头来,终于忍受不了。 不愿意等到会试结束,匆匆忙忙给齐季瑄捐了个官,将他打发到偏僻的新余县来当县令。 别管这位齐公子在京城怎么惹人憎恶,这可是新余县老百姓想不到的传奇人物。 年纪轻轻就背景不凡,这就是听他的传闻就足够让新余县的老老少少兴奋上三天三夜了。居然,要做他们的父母官啦 有去过京师的行脚商人,他们可是见识过的这齐少爷年纪小小,可他若要上街,非得带上帷帽不可。不然啊,这京里姑娘们抛出来的花朵就足够把他们的新知县给埋起来。 新余县的百姓们越说越兴奋,到了现在,巷子里趴着的狗开始伸长脖子看着齐知县来这里的方向。大家伙掰着手指头算他的脚程是不是又淌过了两条河,又翻了几座山,伸着脖子往那路上看,就盼着一抬眼就能看见新县令的衣角。 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就是坐在府衙里,跟张知县一样懒散得的和稀泥、糊涂着不理事,那也新鲜啊。总不至于更坏了吧 可这新余县周边的山就是那么讨人厌,重重又叠叠,一座嵌着一座,这路也就不好走了。 就算齐县令曾经是天上的神仙,可落难到了凡间,法力自然没了。他只能跟普通人一样,靠着双腿跋山涉水的,可不就艰难了。 明明算着该到了,他的行李都让车马行给运过来了,可是县令偏偏一日又一日地被耽搁在路上。 最感觉到难受的是在衙门里当差的小吏们。朝廷里自然有一套让他们执行的章程,可张知县在任呢,他年老又精力不济的,脑子也跟着昏沉。 衙役们的差事也就办一日歇一日,一个个日子过得逍遥。 虽听说新来的齐县令这两年是年少荒唐了些,可那是十岁就中了举人的人物啊。大家都不知道这位新来的父母官是个什么脾性,就冲着人家是个新官,也得懂点事,在一开始打点起精神,认真应付。 可怜他们散漫惯了,虚虚浮浮的,晚上又在勾栏院大赌坊里荒唐许久,白日里只好强打起精神站岗,只困得眼皮子眨呀眨的,靠着墙壁才勉强立住了。 掰着手指头算这新官怎么都要到了。偏偏总等不着,只好咽下满腹委屈在路上走。 沈捕头领着一班捕快在新余县最宽阔的一条街上走,稀稀疏疏的,步子拉得很长。 新余县今年的天气怪得很,往年可没这么干过,太阳晒得人眼睛发晕,蝗虫前两天刚走了又一波,粮食又减损不少。张知县都被吓得出门了,他被家里人抬到了月华教的道场,好好捐了十几两香火钱,含含混混地祝祷了许久。 幸好新余这地方山多,水也多,虽然旱,到底没形成大灾荒,人勉勉强强也能活下去。不过,有点儿紧巴,路上冷清许多。 远远的,他们听见了马三传出来的喝骂。这才到什么时辰呢,天上的太阳还白晃晃地挂着呢,独他喝成了微醺,走路摇摇晃晃的。 看来他昨夜在赌坊的收获不差,这才有了闲钱能在大白天把自己灌醉。 马三喝多了酒,胆子就跟着壮了起来,随手拿些吃的都是小事了,边上的人都知道打不过他,谁也不敢说什么。 沈捕头自然是看见了,他扫了一眼,也没有多管,免得惹出一身腥。倒是身后的一个捕快想了想,问他“老大,是不是拦着他万一这新知县这会来了呢” “管什么管说是来,谁知道大人走到哪了真要来了,我们能不知道别找事了,老子现在还困着呢,眼睛都睁不开,哪来的功夫。” 他说完了,还慎重研究了一下这条街上的小贩他们的摊子都设在街上,零零散散的,卖的都是小东西,不值几个钱。彻底放心了。 那有钱的都在铺子里等着呢,马三虽然混不吝,也没去招惹。 马三大概真是喝迷糊了,他远远地见到了个姑娘,窈窕漂亮得很,模模糊糊的,好像还能发着光。这会儿,他是真的兴奋起来的,带着猥琐的笑,手就习惯性地被吸了过去。 一边卖面的摊笑着跟林殊夏打招呼“林姑娘,来吃碗面吧。俺这面条可是最最好吃的呢,要是林姑娘喜欢,那就更有光彩了” 那姑娘明显是个大家小姐,虽然衣着低调了,料子看上去并不普通,她身后有两个丫头一左一右跟着,她们手上都抱了几样物事。 听到了吆喝,林小姐停住了脚步,她虽然没坐,还是有礼貌地笑着,朝他摇摇头婉拒了。 这马三朝着小姐伸过去的手,摇摇晃晃地撞到了丫头的身上,摸了一把还不够,嘴上说着胡话“美人儿” 小丫头当即被吓到了,她尖叫一声,下一刻就果断噤了声,跟被人掐了脖子一样,身子也开始抖。 林府的规矩颇严苛,她又是跟在姑娘身边伺候的,对于她的规矩名节只会更着紧些。万一,找了个放浪的,带坏了林家金贵的小姐要怎么办别管她是不是自愿的,被流氓轻薄过,回家就讨不了好。 丫头慌忙躲闪着,沉默着,眼里含着泪。 马三是真的喝高了,他若是清醒,听到“林姑娘”这三个字就会避开去。要知道,提到林姑娘,新余县人首先会想到的就是林员外的女儿林殊夏,长得美、家世好。这般人物他平日里可不敢招惹。 这会喝了酒,脑子被酒冲了三遍,只记得要占便宜,嘴里不干不净地又伸手出来。 林殊夏也怕得很,可她也知道,这丫头若再被摸一下,闹到家里父母知道了,他们可都会惨了。她虽然学过礼,更是个讲情义的姑娘,拽着两个丫头就要躲。 只是她们不敢出声,马三又会功夫,吃醉后动作也敏捷。 眼看着马三就要过来了,做面条的摊主冷不丁抽出了烧炉子用的直棍,朝着马三的手抽去,一边喝骂着“哪里来的混子啊,还想要行凶官爷,官爷,快来啊,你们再晚来一会,就要出事啦” 虽然棍子已经在一边放了一会了,可还没凉透呢。他那一下子砸得狠,让马三被烫得一个激灵,惨叫了好几声。他终于醒了神,举起手就要打,看清了前面那个被他轻薄的姑娘是谁,吓得当即软了腿,转头就要跑。 哪里跑得了,摊主已经引来了捕快们,几人压着马三走了,走之前不忘对着林姑娘行礼。目送走了这些人,林姑娘朝着面摊的摊主道了谢,也匆匆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她要留下一点谢礼,不过面摊摊主给推了。 送走了林殊夏,、穿着墨绿色长衫的随从下来了。他对着面摊摊主笑了笑“姑娘做的面香得很,我家老爷坐在楼上就闻到了,特意让我来买上三碗。” “你说谁是姑娘呀看这位大爷也算是气宇轩昂的,怎么偏偏眼睛瞎”面摊主笑眯眯地,同情地看着对面的人。 “哦,那是钟沐眼拙了。看摊主身形,误以为是个姑娘。” 黑黑瘦瘦的摊主没说别的“嗯嗯,那你多费神,补补脑子补补眼睛,可不要再把人认错了。对了,你要什么面码子” “我家公老爷爱吃河鲜,烦请店家多添些小鱼干,再要两碗排骨的就行。” “好呀,麻烦小哥你等一等嘞。” 摊主就这么下起面来。他挽起了袖子,露出来的也是一段略微黑的皮肤,引得钟沐多看了几眼。摊主却不理他,凝神做着他的面。 比起他的肤色,他揉出来的面是白又细的,白面的香味早早散出来。他开起另一个炉灶上的锅盖,露出里面的汤来。汤汁翻滚着,清透得很,看得见里面有骨头在漂着。钟沐自认为颇有定力,一样被味道撩拨得受不了。 等面条和汤都做好了,他拿出了三个洗得干净的粗瓷碗来,一碗乘一份面,加好了面码,这才抬起头来“客人,可要俺帮你送上去” “不用了。”钟沐高喊一声“钟铠,下来端面。”话音刚落,那穿着灰色劲装的男人便从二楼的窗口跃下,稳稳地立在面摊之前。 他看着就很严肃了,板着脸点点头不说话,浑然不觉自己被钟沐瞪了一眼。 “鱼干面七文,排骨面十文,共计是二十七文。咯,看你们也没带盛具吧,再卖你们三只碗,一只要两文,共计三十三文钱。不过,俺也不占你们的便宜,要是你们吃过了把碗还给我,我就把六文钱还给你们。” “不用,就三十三文好了。”钟沐研究一下那几个碗,满意地点点头。端了那碗鱼干面朝着饭店里去了。钟铠还准备用轻功,又被瞪了,只好老实跟在钟沐身后。 楼上等着那位早就将桌子上那七八道菜推到了一边,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楼梯。那几道大菜他都只是略微动了动筷子,也太差了些,让他看到了还非要皱皱眉头。 闻到了面条的香味却当即笑了出来,连带着弯弯的小胡子飞得更高了“这才是能吃的东西。还说是新余县最好的饭馆子,却跟这新余县一样,乱七八糟,不知所谓。” “公子,万望慎言。”钟沐责备地看他一眼,谨慎地往外看看。他要了一盆水,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沾湿后要给自家公子再擦一遍手,却被推开了,自己草草擦了几下就拿起筷子,准备开吃。 他拿过粗瓷的大碗,叹息了一声“糟蹋了,这盛具可太差了,生生糟蹋了这一碗面。” 他挑起两根鱼干吃进了嘴里,眼睛里又都带上了笑“真是不错,这个摊主煮个面都能这样好吃那摊主是个姑娘吧” “是啊,不过她不乐意承认。怕是有些隐情。”钟沐这会正抓着弟弟钟铠的手,一指头一指头的擦拭着。听到自己公子的提问,抬头回来了一下。 “这倒是无所谓,谁还没点秘密了钟铠,这几天你多打听着,可要记着找个好的厨子,就,照着这个面摊的标准找。不然,你家少爷可吃不下东西,要饿坏的。”他边吃边说着,嘴巴嘟嘟囔囔,嘴上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钟铠用垂涎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面,可怜手却被他哥给抓住了,动不了。他随意地嗯了一声应答,大概是记住了吧。 公子没费神去理会,他总觉得胡子有些累赘,随手撸一把,把一边给撸了下来。 他看着立马就年轻了,挂着一边胡子的脸,很是滑稽,又有几分可爱。 这位就是新余县百姓久候不至的新知县齐季瑄。 家里两位兄长看死了他不够稳重,从早到晚地训他,三餐加点心,一顿不带落。虽然将他丢到了遥远的新余县来避祸,临行前还是抓着他絮叨了许久,都预言他肯定还是会坏事。 这可把齐季瑄气得够呛,发誓要做出一番成绩来打他们两的脸。 这一路上他堵着气,认认真真把新余县下属的村镇都走了一遭,就为了摸熟情况,不至于在任上被糊弄住。不得已耽误了些时间,踩着最后的到任时限,将将赶到县城。 他好吃,早就打听到了风评最好的馆子准备大吃一顿,谁知道,饭的口感这么差。还在楼上欣赏了一场奸吏和流氓的好戏。 他不评“戏”,只愁着眼前的饭菜“真是可怜,这样的吃食居然也有人说好。太可怜了。” 以后就要住这里了,吃这些难吃的东西唉,怎么想都觉得人间黯淡了颜色。 突然听到街上传来几声喧嚣“出人命了,出人命了,李家娘子上吊死了” 钟铠和钟沐都推开了碗,立即起身,准备伺候自家公子过去看看。 齐季瑄也倏忽站起,然后又“蹬”地落回去。他捡起筷子,又吸起面条来。钟铠也跟着坐下来,沉默地捡起了筷子,开始扒面。 只有钟沐还站在那里犹豫,齐季瑄心满意足地喝口面汤,劝道“你先别急。不要忘了,我们这会儿还没说明白身份呢。待会只张眼看着,看明白这里的处事章程。反正,现在也救不了人了。” 终于,汤喝完了。他伸出手在嘴唇上摸了一遍“钟铠,过来帮我把这胡子给黏上,你弄来的假胡子怎么老是掉质量是不是也太差了点” “是。”钟铠老老实实承认下来,弯下腰,认认真真将他的胡子黏了上去。 齐季瑄这才起身,理理袖子,拍拍袍子,觉得自己收拾好了,这才抬步往外走“走走了,看看案子去。” 两个随他的身后差了三步远的地方跟着。大概是那碗面实在是太过于美味,齐季瑄下了楼还往面摊子留恋地看了一眼。 那一块却已经空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收的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出了酒楼,齐季瑄的脚步倒是快了些。不过他腿短,小时候学功夫也不甚尽心,走起来也就比不懂武艺的钟沐将将快点。幸好钟铠被哥哥拉住了,跟在齐季瑄身后慢慢遛。 不然,齐季瑄可怜的自尊心只怕就要遭殃。 三个人赶到了北区。这一片的屋子简陋,窄窄紧紧,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墙壁修得高,将屋前的树都遮了大半,只勉强露出一个顶,显得单调无趣得很。这一片住着的,显然都是穷苦人家。 远远地就听见了一片喧嚣,隐隐地还夹杂着响亮的哭嚎声。 循着声音访过去,到了李家门前。这里以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上了,一个男人的干嚎声透过人墙飘了出来。 虽说死了人不吉利,可是横死了一个正当壮年的妇人在新余县城里也算是稀奇事了。难得遇到了,总有胆大的人凑过来,他们挤着挤着,那点害怕都挤没了,各个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往里头看。 人群里也有不少的月华教信众,他们这会已经跪下了,聚在一起,做着双手捏花交叉环抱的手势,跪在门前念经。 齐季瑄想要往里面挤,却被后退的钟沐给带了回来。钟沐死皱着眉头,都忘了把他家老大给捎带上了,显然是被围观的人身上的汗臭给熏恶心了。 齐季瑄要风度啊,他可不愿意跟着推挤,自己偷摸着踮脚,也拉着脖子往里头看,结果,什么都看不见。 要不说钟铠老实呢,他伸出手,想把自家少爷给抱起来,反正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手刚伸出去呢,被他哥哥钟沐一把按下去了。 钟铠回头望他,钟沐叹口气,做了个拨开的动作钟铠懂了,准备行动呢,“蹬蹬蹬”跑来一个小捕快。 小捕快生得文文静静的,身材也秀气。他皱着眉头望了一圈,没找到他的捕快兄弟们。 这小捕快看到齐季瑄因为踮脚久了,有些晃悠,好像要摔了,赶忙伸出手,将人搀了下来,本来想说声“小兄弟”看见那两撇胡子就临时的生硬转口“小叔叔,你可莫要摔了呀。” 齐季瑄喜欢装老成,却讨厌有人眼瞎,重重哼了一声。那小捕快只是好脾气地笑着,没再说什么。他冲着人群大喊了一声“让开,让开,都麻烦让让道了啊。让我进去看一下啊。” 他生得秀气,可穿着捕快的衣服呢,边上的人看见他就笑了“哟,小方捕头来了啊。” 他们帮着吆喝起来“衙门来人了,来的是小方捕头,都让一让让一让啊,让我们小方捕头进去。” 小方捕快叫做方竞先,他是个很勤快的小捕快,虽然才上任几个月,但是从来都老老实实的,按照捕快的规定章程认真做事情,所以很让新余县的老老少少们喜欢。一个个见着他都乐着喊他小方捕快。 方竞先终于得了一条路,他急忙朝这里头冲去。他才当上捕快几个月呢,没经过事,其实心砰砰砰地哆嗦得厉害,动作都僵了。可他想着自己的职责,还是在问了屋主的情况后,坚定地朝着李氏悬梁的屋子里走去。 齐季瑄带着钟沐、钟铠,跟在方竞先的后头走到了前头。他就站在门框边上,就跟围观的人一样。 他把院子看了个遍,结果也没看出什么不寻常的景致来就一个男人正在院子里嚎着呢。这男主人也奇怪,压根不朝里面看,就这么在院子里头,把脑袋埋着嚎哭着,头发都散乱了,只不管不顾的。 不用问了,哭嚎着的男人定然是这一户的家主李财没错了。 至于尸首,挂在卧室里,这么看过去,也看不到太多,齐季瑄仗着自己视力好,从推开的窗户里看见了一点儿,略微皱了皱眉头。 方竞先是唯一一个进来的小捕快,他吓得厉害,就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就想伸手把李家娘子先给解下来。虽然不认识,双目圆睁,舌头也给伸了出来,一副吊死的可怖样子。 偏偏她脸盘圆圆的,五官不大好看,可是慈眉善目的,这会儿吊在空中,想着就替她难受呢。 不过,他迟疑着,能不能解呢方竞先一时又把不准。 他进来的时候可没人教过他要做什么,这会儿人还是糊涂的呢。 一声清亮的声音朝着里头喊“诶,快住手,可不要动尸体。” 方竞先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啊,他从窗口看出去,一个姑娘正站在刚刚那位个子很矮的“小叔叔”边上,冲着他喊呢。 方竞先乐了,放心许多“谢姑娘,你来啦”他听话地住了手,急急忙忙往外冲,冲到了李家的院门口,左右看了看“谢大夫呢” 来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姑娘,她生得白净,长得很漂亮。看得出来,她努力地板着一张脸,奈何天生有个笑模样。杏眼儿亮亮的,嘴巴天生上翘,下颌镶了两个极深的梨涡,随意一动小小的梨涡就会跳出来。 她天生合该是笑嘻嘻的才好。 这里到底死了人,她只能努力地绷着脸,想要将脸上的笑模样给消下去一点儿。旁人看着只觉得逗。 齐季瑄有点奇怪,这姑娘明明看着讨喜,偏偏身边的人跟见着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远远地躲开她。她一个人就达到了清场的效果。 她好像没察觉一样,平静地拍拍身上背着的大藤箱子“我爹上山采药去了。听说这里出了事情,就赶过来看看。” 齐季瑄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姑娘是什么来头,怎么会让人这么躲着呢还有她的箱子,里面又装着什么呢 他凑过去,想装作不经意地找出些什么来,谁知道人家一个闪身就进了屋子,只留下缕缕香风。 方竞先迎了出来,虽然乐意还是多说了一句“谢姑娘,这次可是人命案子。” “我知道呀。”谢姑娘点点头,放下了身上背着的箱子。她小心地挽着素色的衫裙蹲下,打开藤箱子从里面掏出几件工具来,拿着一个口罩带在脸上,在手上也抹了些东西。这一套东西,齐季瑄倒是眼熟。 没想到,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居然是仵作吗真有意思。 齐季瑄看着这姑娘又拎起箱子往案发地点走去,院子里干嚎的李财,拦了一下就又躲开去,显然是不想碰她的。 人走没两步呢,就被叫住了“等等,等等,衙门办案呢,小丫头这是做什么去” 刚刚在巡街的沈捕头已经不急不慌地赶到了,他才看清楚是谁,笑着哄她“谢姑娘啊,可别在这里耽误。这次可是死人了,可不能让你玩乐了。姑娘家的,绣绣花才是正经的,你快回家换你爹爹过来吧。” “我爹爹出门采药了呀。”她点点头,好像一点嘲讽的意思没听出来,瞪着眼睛很认真地说“我可没有玩闹呢。这不,除了方捕快,我可是到得最早的了。先不说这些闲话了,死者可不能久等的,还是尽早验看过的好。李财叔,你也不想看到婶子就这么吊着吧” 李财哪里说得出什么来他看到官差之后,连忙掩住脸,往旁边躲闪着,间或传出几声呜咽。听到问话,他的头带着身子摇了几下,也没看懂是赞同还是不赞同的意思。 沈捕头倒是想要拦着她,可是就像她说的那样。可是新余县被落在山沟沟里了,自己的人难得出去,外人也难得进来,田赋不多,只算得上是个中等的州县。县城里能担任仵作的人手也就不大够。 要知道,在眼前这位谢之芽姑娘的父亲谢戊来新余县之前,常常是只能去医馆拉几个大夫来帮忙检验。 死伤这么晦气的事情,哪个大夫会是心甘情愿的啊日常验验伤情之类的就算了,可是万一像今天似的,闹出了人命来,怎么想都是大大的不吉。 寻常的老百姓怎会愿意做这样的工作呢都觉得晦气。在一边站着看看热闹还行,真要去碰,一定扭头就跑了。不仅可怕,最重要的是大大的不吉利啊。 也只有谢戊能做了。他虽然看着清清秀秀,能读书会写字,听周遭邻居们说,也是会医术的。奈何祖上不积德呗,连累后人,世世代代都是贱民籍。 虽然不知道谢大夫从哪里学来的本事,听坊间的传闻,他的本事也很高明,可是行医济世这样的工作却偏偏做不得。 不能坐在医馆里救活人,他就做了仵作,偶尔也给不避忌的穷邻居们看个小病,这样也算有收入了。 谢戊带着女儿来到新余县不过三年,两人在城北赁了个房子。 谢之芽年纪不小了,家里只有父亲,身上还戴着孝。谁也不知道谢戊成天在想什么,宁愿让女儿跟着看尸体也不乐意留她在家里。 不知道是不是跟着父亲走了好几个现场,两次在谢戊出城之后,她过来帮着验了伤。她居然做得很不错。 可是,看着她这么个瘦瘦弱弱的,脸上天然带笑的姑娘。将她和尸体联系在一起,怎么想都别扭得很。 更可惜的是,她今年都十八了,虽然身上还有孝,可也到了商议婚事的时候了。 她明明长得漂亮,性子也好,是个讨人喜欢的。只是贱籍就已经让她的婚事艰难了,谁让本朝的律法可明晃晃地印着五个字“良贱不通婚”呢。 再沾惹上官非和尸体的名声,她的婚事就更没什么进展了。这不,看到她,身边的人都躲出了老远。 谢之芽好像不担心这个,她只认认真真地对待自己的工作。她走到了里屋门口,从袖子里拔出火折子来,点燃右手的三支香。她朝着死者虔诚地上香磕头,然后才走了进去。 那哭嚎着的李财嚎得更大声了,身子都跟着声音抖起来。 齐季瑄背着手,盯着李财冷笑,轻蔑地撇了撇嘴“这也太差劲了。” 看看关上门的姑娘,歪着头,勾了勾嘴角“这姑娘是打哪来的我觉得她看着有点面熟啊。” “是面熟。”这会说话的却是钟铠,也就只挤出这么三个字。 谢之芽可没有管这些,她进到了屋子里后,四处张查探了一圈。 方竞先跟在她的旁边。他跟沈捕头想的可不一样之前巡街的时候他意外受了点伤,可是谢之芽帮他包扎的。对于这个善良爱笑的姑娘,方竞先的印象特别好。 他觉得谢之芽可有真本事呢,看见她就安心,乖巧地跟在人的身后打转。 有面前的姑娘做榜样,方竞先原先还有点抖,这会儿也把胸膛挺了起来。面前这个,哪怕个子高一些,胆子壮一些,本事大一些,也是个姑娘呢,他方竞先怎么也不能在她面前丢人啊。 而且,他还想跟着学到些东西,这样,下次就会知道要怎么办了。 沈捕头压根没进去。他可把不准谢之芽的实力,只是苦于没别人来替代啊。若是他也跟进去,惹了祸事可要跟着背的。这多犯不上,还不如随她去折腾,他在院子里审讯李财就行。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有撇开关系的说法。 谢之芽什么都没想,她仔细打量这一间有些简陋的屋子屋子里的被褥什么都叠着呢,就摆了一个大柜子靠着墙,看着有些年头了,其它什么家伙事都没有。 只有整洁还值得称道。不过,总感觉太干净了些,这床单似乎换了新的,浆洗过的床单没有睡过的痕迹。是了,院子里头看见晾晒的床单来着。其它物件好像也刚被擦洗过一道,一点灰尘都不见,甚至还有点儿湿。 李氏的脚下倒了一把椅子,看上去还挺正常的,表面来看,李氏就是自己做好家务后把自己吊死了。 不过绳子倒是和一般的挂法有点不一样。 北边的梁吊得挺高的,可是李氏的身高偏矮。估计是挂不住绳子,就找了根麻绳绑了石头,然后用石头牵着绳子飞过梁上,最后系在一边的五斗柜上。 绳子的另一头绕在李氏的脖子上。 她的身上绛紫色的裙子同样浆洗得干干净净,补丁一个也没瞧见。打开柜子,里面的衣服多少有两个补丁打着,怎么看这都是最好的一件了,应该是出去做客才拿出来穿的。 虽然被吊着,头发却梳得齐齐整整的,只是表情看着真是有些可怖。 死因已经很明显了,可是谢之芽还是请方竞先帮着将李氏放了下来。 两人合力将李氏搬到了床上,谢之芽还是让方竞先出了门去。她还将窗户也仔细地关上了。到底是一位妇人,虽然已经死去了,可是这该遮掩的怎么都要遮掩一二啊,不然死者也觉得不甚安心。 谢之芽是真的不怕,虽然谢戊不准她沾手。可是早在她跟着父母出来流浪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尸体的。那个时候,外祖就曾对她说过“我们家芽儿做的都是行善积德的事情,天上神佛都是庇佑的。再说了,只要不曾心存恶念,便犯不着担心什么鬼怪。” 死人哪有什么污秽的呢,爹爹做了仵作,不还是她的爹爹 若是她能找到更多的线索,那么就是功德一件。 谢之芽吁了一口气,她抿住唇,又虔诚地朝着李婶子拜了拜。然后凑近尸体,从头顶开始,细细地检查起来。 半晌后,她抬起头,目光坚定是谁杀了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方竞先在外头看着沈捕头威风凛凛地站在院子里审讯李财,他觉得李财本来就缩成一团的身子缩得更小了,看着居然有点可怜。 他想要张口劝一劝,却没有资历开口。只能任由沈捕头压根不避忌的将案子给展现出来。 方竞先看着不舒服,但是不知道如何处理。那就干脆不看了,他转头敲敲门“谢姑娘,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你等等。”谢之芽的声音有点闷闷的,还些微有些喘气。 谢之芽总算开了门,李氏的衣服已经穿好了,安详地躺在床上,要不是面色青黑,被谢之芽整理过后的她就好像只是在睡觉一样。 方竞先再次朝着李氏拜了拜,问道“谢姑娘,看出什么来了吗” “嗯,看出来不少呢。外面吵吵囔囔的,李财说什么了吗” “他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回来就发现李婶子自杀了。”方竞先撇了撇嘴。李财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了吗他表现得那么奇怪,妻子死了,居然只是在外头坐着干嚎。 “李财是街市上摆摊卖鱼的。可是这几日天气不大好,打到的鱼少。他的鱼只够只往林府送一趟的。闲着没事,就想去寻朋友,不过几位朋友都上工去了,并不在家。所以他去买了些东西,回家来了,一进门就发现李婶子已经吊在梁上了。” 沈捕头已经找了好几个捕快出门去调查去了,可是事情打听到林府就断了线索。 没人看见过李财。这倒是正常的,毕竟城北的穷人多,就是妇人也要多做活计,经常没人在家里,所以这边的墙才格外修得高些。 林府的厨房掌事还有两个家仆这会已经到了。他们证实李家婶子在林员外家的厨房里做帮厨,李财今天也往那边送过鱼。 据说,李婶是勤快肯干的人,她和厨房的掌事关系极好,所以林府才每日收李财带来的鱼,算是帮扶她。 这应该是真的,所以林府掌事才哭得说不出话来。 据林府来的两个下人说,今天李家婶子上了一会工后,就觉得头疼得厉害。不过,林府今天有大事,下午会有贵客到,她一直强撑着。实在撑不住了,厨房的掌事娘子就让她提前回家来。 本来沈捕头还觉得李财回家时间如此之早,怎么会看见自己夫人自杀呢结果林府几人来,证实了李婶子的经历,这就和李财早回家差不多对上了。 沈捕头觉得李婶子自杀的可能性还挺高的。” “是吗这就奇怪了啊。”谢之芽四处张望了一下,再确定一遍方才记下来的疑点,肯定地说“李家婶子可不是自杀的,她是别人杀死的。” “真的吗我就猜是这样”方竞先不等再确定一下,他跳起来,冲着门外喊了一声“沈老大,谢姑娘验过尸了,李婶子是被杀死的。” 他这一声把外面的人都惊了一下。 官府来了人,外面的邻居就避让了不少,谁也不乐意和他们打交道不是。这会儿留下的都是关系亲近的几家,焦急地等着消息呢。 听到这里,都议论开了,谁也想不明白,怎么有人会盯上李氏呢李氏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妇人,没财没色性情良善,怎会有人盯上她呢 林府的掌事娘子哭声更高了,好像马上要晕过去。 除了哭得格外动情的掌事娘子,外面看热闹的妇人也一个个哭得哀哀切切的。此时还在这边的这些人,平日里都是好邻居,互帮互助的。回来吃个午饭,结果听闻人死了。 她们早觉得伤心了,这会儿听到人是被害死的,那就更受不了了。 沈捕头的反应是不信。虽然新余县出的事少,久久才有一桩两桩人命案子闹出来,他的经验不多。可是沈捕头好歹在这街上晃荡了许多年,处理过不少的争端。 按着他的经验,闹是非也好,杀人也罢,都是有理由的。 可能是求财。可是这李家虽然干净、整洁,实在是看不出有钱。 听李财供词都觉得他平日懒散,天气不好就回家歇息了,只想着寻朋友,钱财上不富裕非常正常。两人没有其他亲人了,依然穷苦,要不是有李家娘子做工贴补,怕是连温饱都求不得。 不然是求色。沈捕头虽然不愿意进去看死人,不清楚这李氏相貌,可是听了旁人的只言片语也就知道了这李婶子肯定算不上好看。 要说长得好看的,门口就站着一个。 这个人沈捕头可是认识的。她是住在城北的寡妇,生得出了名的好看,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生得好,妖妖娆娆的,看着真是火热。 这但凡年轻守寡的寡妇,总被人跟些桃色新闻牵扯到一处,按理说应该和这些更脱不了关系。不过张寡妇却是个没绯闻的寡妇。 沈捕头就曾经肖想过她,搭了两次话,可是直接被拒绝了。久而久之,他就撂开了手。 不过,她一出现,沈捕头就想起美人儿来。适才问话的时候,先就找了张寡妇,恶声恶气的,把个娇媚的小娘子吓得往后躲。 据她说她和李婶子的关系颇好。寡妇家的不大受妇人们欢迎,她们都怕招惹上晦气。就李婶子人好,从来没嫌弃过她。她一直老实在家守寡,只是困久了难免郁闷,有时会来找李氏串串门,一起做做针线活。 张寡妇的眼睛也哭得红红的。 沈捕头怎么想,都觉得凶手求的不会是李氏的姿色,城北最艳的一朵花正在这里开着呢。 那就是有仇了李氏哪会惹来这么狠的仇家啊,非要把她杀了 她虽然有点嘴碎,不过是个最热心不过的妇人。看看这边站着的一个个邻居,谁不是哭到眼睛通红啊她们说起李氏来都是夸的。 想来想去杀李氏理由是什么呢 沈捕头皱了皱眉头“谢姑娘,你可检验清楚了” 谢之芽这会儿已经走了出来。她点点头,将写好的验尸单规规矩矩地呈交到沈捕头的面前“我已经写好了,沈捕头您看看吧。” 沈捕头皱了皱眉头,他只认识五十来个字,哪里看得懂这个他随意瞥了一眼,把头仰得高高的“谢姑娘,你这字写得乱七八糟的,看着让人头晕,不如直接说吧。” 谢之芽的字是小时候被外祖父和母亲捉着手教出来的,后来勤加练习,学出来再端正不过的一手梅花小楷,很显功力。这几年疏于练习,字体略微尖刻、潦草了些,却依然能看出以前打下的功底。 听见沈捕头这么说,她也懒得去辩解,点点头开始说“沈捕头说得是,不如去房里吧,我与您说明白。” 结果跟过去的不止是沈捕头,在场的人都跟上去了。齐季瑄狠狠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个现场乱糟糟的,这哪里行呢偏偏那个笨蛋捕头都不会拦着 到了房间门口,那位谢姑娘微笑着把人拦住了,只拉了几个捕快进去。她也不赶人走,打开了门窗,让人可以看见里面。 李财一直缩在人群后头。他也不继续干嚎了,沉默着,越发奇怪起来。齐季瑄和方竞先不时地朝他看一眼,越看越觉得这人可疑得很。 “李婶子肯定是被杀的。两个原因。”谢之芽掀开方才罩在李氏身上的白布,显出死者的上半身来。死者的面庞发黑,双目圆睁,眼里带着血丝,舌头吐出来,怎么看怎么吓人。当即就有几个看热闹的邻居吓得跑掉了,只剩几个人还留着,哭声更尖利了些。 李财这才见到了自己的妻子,身体颤抖得更狠了。 “沈捕头,请您看看李婶子的脖子。可以见到两条痕迹。第一条挺宽,也比较平整,向上提着。如此推断,凶手比李婶子高些,应该是他临时拿巾子之类的从李婶子背后勒着,将她给杀了。”谢之芽说了几句,又觉得不是特别形象,朝着方竞先招招手。 她将手帕子抽出来,卷成条状,放到自己的脖子上,然后交到方竞先的手里“哪,就像方捕快这么勒着我一样的。这个时候,李婶子就已经因为窒息,断了气了。” “可是,这么一看谁都知道李婶子被人杀死了。凶手大概是害怕吧,又找了麻绳过来,准备将李婶子吊起来,伪装成自杀的样子。所以,这两处的痕迹的角度明显不大一样。这一条宽的平齐些,不过是略高。” 好像怕人不能理解这个,谢之芽又拖了方竞先比划了一下。 她好似哄孩子一样,声音平和,说得简单易懂,让谁都能明白了她的意思。比完这两条痕迹,谢之芽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白嫩的指尖对准了李家的房梁。 “可是大家可以抬头看看,李家的房梁高呀。咱们城北这边白日里人少,因为家家户户的婶子大姐们也都要出去做工呢,家里没人看着,只能将围墙修高些。不过,围墙高了,院子又窄,房里多难进光啊。为此,房子只能跟着修得高些。” “从勒痕判断,凶手也就比李婶子略高。他肯定也没法子将李婶子给吊上去。只好想了这么个法子先将麻绳打个结,套在李婶子脖子上,然后在另一端系上一个石块,抛过横梁,再这样拉绳子,直到将李婶子吊起来。 “这就有了李婶子脖子上出现的第二条痕迹,这一条痕迹更高,也更深,毕竟李婶子整个身体都被挂着了。看条纹就知道,这一条和麻绳的纹路是一致的。为了伪造出自杀的样子,李婶子的脚下有一个被踢倒的凳子。可是,这有一个问题麻绳不够长。” 夏之芽扬了扬柜子上系着的一条手绢子“这里是绳子打结的地方。” 她再指了指地上和墙上的两处石灰粉“这是我画上去的,地上对着的是李婶子悬挂的位置,墙上对着的是李婶子的脚垂下来的地方。这是小方捕快跟我一起量出来的,他能帮我作证。” 方竞先大力地点点头,说自己能够作出供述。夏之芽接着说道“把椅子扶起来一比,可不是还差了老大一截就是不信我标出来的痕迹,将绳子挂回去,加上李婶子的体长,再一试就知道了。 “我猜着啊,定然是这个凶手太匆忙了,所以没有准备周全。不得已才用了这个法子。沈捕快您要是不信,便试试看呗” 沈捕头没去尝试,他随意点点头“嗯,不错。那李氏就是他杀了。至于杀人的是谁李财,你老实说来,看见谁没有” 李财整个人都懵了,他听到这一声呼喝,整个人都跌坐到了地上,头上汗津津的,仓惶地看着一屋子的人“我,我我没见过,没见过啊。我回来,就见到彩娘吊在这里了。” “李财大叔,可容我问几个问题” 李财偏过头去,分明就是不愿意的,他含含混混地叫着“彩娘,彩娘” “这可跟李婶子有关系呢。这问题可不会为难人,只是问问李财叔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约莫,巳时一刻,不,午时,午时过半了。” “这中间可差着不老少呢到底是巳时,还是午时呢” “午时,是午时了。” 谢之芽还没说话呢,林府的掌事娘子就已经怒骂了一句“说谎就是你,就是你这个无赖害了彩娘子,一定是你” 沈捕头抬起了头,对着林府的掌事娘子微微拱拱手“还请娘子说来。” “官爷们不知道,我林府行事向来规矩,虽然看在彩娘子的份上收了李财送的鱼。可是这鱼要是活蹦乱跳的鲜鱼,还得在辰时之前送来,这才能拿进厨房做菜。不然,这鱼我们肯定是不收的。” “他今晨也是辰时之前将鱼送了过来。新余县又不顶大,他就是去找几个朋友,在城北走了几个来回,也不至于午时之后才到家。” “我,确实,是寻了几个朋友,走,走得慢了些。大人,明察啊,明察。”李财听了喝斥,朝着沈捕头磕起头来,他身子颤抖,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 谢之芽倒是不理会他了。她转头朝着泪眼婆娑的林家掌事问道“还想请教掌事娘子几个问题。” “姑娘问吧。” “今日早晨,这李氏究竟是个什么形状,又是几时离开的” “彩娘一直有心胃痛胃病,今日犯了病。直说痛得厉害了,连累得头跟着发昏。今日主家要来娇客,全府上下都在张罗,彩娘有道糕点做得不错,本想让她露一手,奈何她发了病,还想撑着。没法子了,撑不住,只能让她回去。她走时是巳时三刻了。” 谢之芽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没错了。现在已经快到未时了,李婶子的身体犹温,不过已经部分僵硬。此时天气倒是正好,不冷不热的,在这个气温条件下,按照李婶子的僵直程度,应该是慢慢行了一刻,在午时左右到家。然后,立时丢了性命。” 她朝着李财勾勾嘴角,幅度不大,不过那个小小的梨涡立时飞了上来,显出满满的甜蜜“那这就和李财叔说的对上了呢,看来李财叔果真是午时过半之后,才回来的,然后立时通知了邻里。只不过,李婶子身上的衣服显然是新换上的,这房子也好好清扫过了。 “也不知道,这房子里啊,是不是住了个田螺姑娘。或者这凶手居然这样的勤力又胆大,居然冒险在杀了李婶子之后帮着洒扫了庭院。就不会害怕李财大叔很快回来吗还是说,太过于爱干净了呢” 她这话一说,齐季瑄没忍住就乐了。这话说得浅白,偏偏她声音甜,一派天然甜蜜,听着还以为她是真心实意一样。 李财当时就吓趴下了,他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话来“这这这”他最后张了张口,喊出一个名字来“华娘啊”立时就哭了起来。 这叫的到底是谁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大家伙互相望了一眼,都觉得李财喊得有点莫名其妙。 张寡妇开始发抖,她抖得越来越厉害,看人望过来了,终于上前一步盈盈哭倒在了地上,她一边哭一边低诉“姐夫,我不能说啊,真的不能说李姐姐还躺在这里呢,我怎么能说出来呢” “华娘我,我,我可怎么办哪” “姐夫,这实在是不能说的啊”她不断地说着这句话,哭得又实在是太过伤心,甚至一抽一抽地打起了嗝儿。 她这话实在是让人好奇,不知道这明明白白的案子怎么又起了变化的 张寡妇曾经的相公是个账房先生。张寡妇跟着他学了几个字,说话沾惹了文气。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一个穿着孝服的娇俏寡妇,文弱弱地哭得凄惨。 沈捕头的心都被眼泪泡酥了,哪里还舍得为难她 随便逼问了几句,张寡妇哭着不住扣头“这事实在不好说出口。事关姐姐的清誉,还望几位官爷见谅。”最后,这房里只留下了谢之芽这么个仵作,还有李财这位当事人,其他人被赶出了房间。 见留下来无益,其他人都散了,就是林家的掌事娘子,多呆了一会也被催着回去了。她还有许多的活计等着安排呢,今天还有贵客会到这里,并不能多留。 不过,她打定主意明天可一定要去县衙前面看看审判呢。这张大人可是个糊涂官,希望她不要害了彩娘子。 齐季瑄等人都走了,带着两个随从绕到了屋后“钟铠,带我躲上去,我要听听看,他们说的是什么大秘密。”钟铠点点头,拎着齐季瑄的衣服就上了房顶。 李家的屋顶是木头搭着泥砖砌起来的,上面铺了一层茅草。两个人上了房梁很有些小心翼翼。幸好,会武功的是钟铠,不是有洁癖的钟沐。 新余县一贯多雨水,这里的屋子都是修的斜状的,方便让水留下来,这就给了齐季瑄他们两个藏身的地方。 齐季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给屋子扒了一个洞,贴着朝里面看 “官爷们一定要相信啊,李姐姐都是被迫的不然,不然”张寡妇哭得悲悲切切,她的声音远远地飘了出来,虽看不见画面,听声音也都知道了。 “怎么就不能直接说啊。”齐季瑄皱了皱眉头,他被屋顶的土和草弄得极不舒服,身体拱了拱,想要找个舒服的姿势,结果被钟铠一把按住了。 齐季瑄老实了。 钟铠不光意志坚定,他还特别听话对于齐季瑄的吩咐坚决执行到底。齐季瑄既然说了他要偷听,钟铠就不可能让他破坏。也不知道他对这一类吩咐的过滤机制是什么样的。 而且,钟铠和钟沐可不是一般的随从,两个人一直受到信重,却没有签卖身契给他家里。 他自家的亲大哥让他们来给小弟做幕僚的时候可是特意嘱咐过的“你们看好他。他还年轻,千万别让他混来。” 齐季瑄老实趴好,继续听里头的声音。 张氏终于铺垫够了,她开始吐露隐藏着的秘密“民妇也是无意中撞见的,看到了李家姐姐和一个陌生男人撕扯。那个人高高壮壮的,满脸的大胡子,鼻尖上还有一颗大黑痣。他长得凶,说话也恶,特别的吓人。 “李家姐姐挣扎不过,被压着做些,做些丢人的事。是,是民妇上前,救下了姐姐后来李家姐姐与我哭诉,说那是个极恶的歹人”说到这里,那张寡妇的声音都尖利起来了,跟尖叫一样“那恶人不知怎么的摸到了李家姐姐家里,强迫她,强迫她。” “有什么法子啊那恶人那么凶,那么狠,可是李姐姐一个女人,不过是个妇人。”她再说不下去,趴在地上哭得凄凉“她求我千万莫说出去,真说出来,她一个妇人就该被逼死了。我,我”她也不知道要再说什么了。 “我本不该把这些私密说出来,李姐姐这么可怜,我是她的姐妹,自然要维护她的清誉。可是,今日发生了什么细情,我并不清楚。不过,李家姐夫既然诚心求我,怎么想都只会与这桩私密有关。 “我,我不敢当着众位官人的面撒谎。姐姐许是不堪受辱,也说不准是那个恶人如今姐姐已经没了,我不能把姐夫也给搭进去啊,他可是个良善人。姐姐让我保密,为的就是不离开姐夫,如今她定然是想我保全姐夫的。 “是我,是我我,我对不住姐姐”她哭得凄凉。一声声的闷响传到了屋顶上是她在磕头吧。 齐季瑄透过那一个小小的洞,看着她边朝着尸体磕头边喊着“姐姐,姐姐呀” 齐季瑄觉得这话有哪里都奇怪,一时之间又理不清思绪。 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透过那个洞望向李财那个男人傻住了,他只会木呆呆地听着,嗯嗯哦哦,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齐季瑄想要掏掏这个洞,将它弄大些,也好看得更清楚。 谁知道撞上了一双眼睛,是刚刚那个叫做谢之芽的仵作姑娘。齐季瑄当即就弹起来,把钟铠压着他的手都给震开了。 “快走,快走,我们被发现了”齐季瑄往下一跃,晃悠悠地落到了地上。幸好幸好,下来比上去还是要容易些。 钟沐拿着手绢守在一边呢,他皱着眉头看见了齐季瑄衣服上沾惹上的那些东西。果断出手,准备帮着清理掉。齐季瑄把他的手一捉“快走,快走,先离开了再说。” “可是,案子” “晚一点再说。那个张知县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可能会勤力到在晚上审案子呢还有时间的,不急,不急。” 齐季瑄顾不得别的,他脑子里只有那双眼睛在眨巴着。心烦意乱的,说什么也不呆下去了。反正,凶手肯定跟李财有关系,刚刚听到的那一段话也让他觉得不对劲,还得再回去想想清楚。 其他的只要别在今天撞见那个仵作姑娘就行了。 他拉着两个随从急急忙忙往外冲,却在拐弯的地方撞到上午在街上见过的马三,这个臭流氓一看就是惯犯,居然这么快被放出来啦 他可能被打了一顿板子,不过打的估计不重,也就是挠挠痒的程度,让他的站姿有点怪,这会儿就能趾高气昂地对着两个男人呢。 “混账,就这么轻轻一顿板子就把人放了”齐季瑄皱了皱眉头,往那边瞪了一眼。 那两个男人是林府适才跟来的小厮,居然唯唯诺诺地对着马三赔笑脸。 真是怪了,这林府可不简单。林家老爷放在十年前也算是大儒了,在士林颇有名声。不过,当时他的同侪好友出了事,所以他心灰意冷之下跟着辞了官。回了老家新余县,做个逍遥的富贵员外郎。 到底是曾经的大儒,总有几个故交还留在朝堂里为官的。看着只是个员外,实际上很不简单。这样的高门大户走出来的仆役,居然还能被个流氓给威胁了 不知所谓。 齐季瑄忍了忍,哼一声后带着两个长随走了。 他心里憋了一股劲,心里想着自己若是上任了,一定要好好整治一番。希望张县令是个靠谱的,案子的破绽都明晃晃摆出来了,可不要再判糊涂案啊。 这么想着,他就将刚刚的心虚忘了大半,脑子里开始盘算着各种事情。刚刚的案子、李财的古怪、张寡妇的坦白、马三的释放、少见的女仵作形形色色的事情、人物交杂着登场,一时之间雄心壮志,在心里指点江山上任后要先了解这个,处理那个 心里想着这些,嘴里说的却是“我肚子饿了,想吃好吃的。钟铠,你去找找今天中午吃的那家面摊子吧,手艺那般好,一碗面吃了还没够呢。” “少爷,是不是先清理一下,换件衣服”钟沐隔得远了些,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家少爷和弟弟,真脏。然后才补上一句“还有案子也要查的。” “知道了,就先吃碗面就行。”齐季瑄说着,还砸吧了一下嘴“案子嘛,已经有想法了,吃饱了肚子,我们就去验证一下。” 可是,没有找到,钟铠跑了几个地方,空着手回来了。他沉默着,跟着遗憾地砸了一下嘴。就是钟沐也跟着无声地咽了口唾沫,只维持住表面的淡定形象。 钟铠还带回来另一个消息仵作姑娘求着方捕快将尸体送到义庄去了,她说是还有疑虑,想再查查。齐季瑄听了,两撇小胡子飞了跟着他的眉头一起飞了一下。 至于李财,他已经被收监了,只等着明天上堂了。 齐季瑄点点头。不过没有好吃的,心情很郁闷,他只叫了两个菜,草草吃了几筷子,嘴角一直耷拉着中午刚吃了美食,这会儿再吃这些就更觉得难以忍受了。 他填了个半饱,放下筷子的时候还是愁眉苦脸的。 不过,齐季瑄到底没一门心思惦记这个“钟铠、钟沐,你们吃饱后去跟街坊邻居打听一下李氏的为人和行迹。另外,和寡妇与李财有关的事情也要问清楚。别管问到什么都回来告诉我。” “少爷,您有什么想法吗” “有一点,但是还不够清楚。” “那个张氏也有问题吗” “嗯,她出现得太突兀了,理由很牵强,应该是李财叫了她的名字才让她不得不站出来。我嘛,往事发现场走一趟去。你们打听好了就去找我。” 天早就黑了,城北挤着的屋宇里透出一丝丝的光来。只有出了事的那一幢,黑沉沉的。这房子前面没人守着,连个封条都没给贴上。 齐季瑄举着灯笼,借着光用铁丝撬开了门上的锁。他自然被逼着学过功夫,只是学得不大认真,功夫就别说,旁门左道却有不少拿手。 虽然屋子里刚死过人,味道却不大重。不过,好像比别的地方冷上一点儿。 但是齐季瑄不怕,他还是个少年。在他心里,探索带来的趣味性才是最强的。 他仔细地看了一圈屋子干净、整洁,没什么一眼能看出来的线索。 齐季瑄按照自己的想法推测了一番,找了几个地方,没什么留下的。环境被清理得过于干净了。 心里有点不甘,他不愿意就这么撤出去。齐季瑄不再围绕着他推测的几处,他有些乱来的四处翻找。各个柜子都打开乱翻了一通。 到真让他挖出一条手帕来,那是一条锦缎的手帕,十分精巧。 齐季瑄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又打开柜子,多翻出几样物件来比对一番。比起来,真的只有这条手帕格外精致,不是这一家人会用的东西。 这一条怕是偷情用的信物之类的了 他将这帕子按照原来的纹路好好折起来,压回翻出来的一摞衣物的最下面。心里暗暗讽刺一句居然收捡得如此仔细。 不过,这不对啊,这样说不通的,怎么可能呢 一定还有疏漏的地方。不过,屋外已经传来了钟沐的声音,齐季瑄再看好几眼,不得不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跟着人群站到了县衙门口,等着张县令升堂。 张县令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他的动作非常迟缓,带着朽坏的味道。他有气无力地坐在“正大光明”的匾下,敲了一下惊堂木“带犯人。” 这声音可不大,要不是一边的师爷帮着喊了一声,哪个听得见呀 李财被带了上来。在牢里被收监了一个晚上,只觉得他的身形更加佝偻了,畏缩在堂上,不言不语的,跟个木雕的球一样。 “堂下何人”县令说一句,师爷帮着喊一句出来。 “李财。” “你与死者有何关系” “我与李氏是夫妻。” 问李财什么,他都能好好答话,只是声音一样不大。 两人一问一答的也没说出什么多余的东西来,张县令让几人做了陈述,并看了几份陈述,沉默地思考了一会,想通了答案他又拍了一次惊堂木,抬高声音“李财,你可知罪” 李财这会儿傻了,他呆呆抬起头,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是不是你杀了妻子李氏” “不,不是” “据证人张彩华的供述,死者与一个歹人苟且。你归家偶见奸夫,遂起杀心。待淫夫走后,愤起而杀妻。后,张皇失措,吊起妻子,伪造其自杀假象,清理过后报案。” 张县令说完了,又回想一遍,觉得和各种证据都能合上,遂一拍惊堂木“是也不是” 李财呆呆的,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听到了一阵低低地哭声,终于回过神来。他颤抖着磕头,慢慢说道“正是如此,大,大人明鉴。” 齐季瑄侧头看去,只见张寡妇掏出了帕子来,她正在哭泣着,嘴里哀哀地说着什么。齐季瑄嘴角一撇,正准备上前说什么呢,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大人,此案还有些疑点,能不能容我补充两句” 是谢之芽。她站在人群外头,听到李财认罪,立时站了出来。 张县令眯着眼睛看了许久,逆着光也分不清面貌。还是师爷善解人意地站过来,对着他回报了两句。张县令冷着脸,不悦地说“区区女子,为贱民耳,冒称仵作,有甚可信本官不追究你就罢,还待上堂快走快走。” 他这么一个态度,谢之芽还能说什么,只好沉默。她定在那里,看着“正大光明”的匾额,手指捏成了拳头。 齐季瑄侧过头望着她,正好看见她转过了头,站在光里,对着他勾了勾嘴角,点点头。 张县令坐在椅子上,思考很久,举起惊堂木一拍“李氏不守妇道,与人私通,有悖天理伦常,此其罪也。夫主李财,不堪受辱,杀罪人于刀下。夫主临时起意,愤而杀人,非造意者,当依律减刑。综上所述,受二十杖,以示惩戒。行刑。” 慢悠悠地说完这一篇话,他的力气也耗光了,被师爷和两名捕快扶着带了下去。 人都散了,钟铠在他哥的示意下解开了齐季瑄的穴道。 齐季瑄却没有动。他的愤怒此时已经发泄完了,只是表情拧巴得很。他目光灼灼看着那个大堂,恨不得现在就走进去把适才那位糊涂的县令给拉下来赶出去。 钟沐低声对着他说着“少爷,先走吧。你之前未曾袒露身份,如今就不能马上插手这桩案子,要给他一个颜面才是啊。我们先将张县令体体面面送走,之后,再来审理这一桩案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齐季瑄狠狠喝了一口酒。他家里人一直管教严格,年龄又小,哪里让他沾过许多酒水呢 也就是钟沐和钟铠两个人制不住他,由着他心情不好装着大人,潇洒地喝下一杯,立刻就被呛到。猛地咳了好多下,脸都红了。 他脾气更火爆了,抬头看见钟沐似笑非笑的一张脸,也不知道脸是呛的还是羞的,反正红得很彻底了。他随手一抛,就把个杯子砸了出去。 “欸”钟沐摇摇头,微笑着蹲下来把碎片给捡了起来“乱扔东西,踩到了伤着人怎么办呀钟铠,你怎么不拦着” 钟铠一直坐在那里吃东西,猛地听到他哥这句指责,方才懵懵地抬头。 钟沐将那碎片一块一块捡拾起来,归拢到一处。他笑着拍拍齐季瑄的肩膀“少爷,既然这么烦闷,那我们就快点袒露身份啊。赴任期限本来也快到了。咱们将老县令哄走,拿到新的证据,重新审理就是了。” “我知道啊,就是郁闷。”齐季瑄抖一抖肩膀,把钟沐的手给抖开了“今晚,我还要去张寡妇那里去探一探。李氏自杀的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了,要想找到新的证据和线索还要从张寡妇那里下手。” 那个寡妇实在是很可疑,谁知道张县令查都不查,就这么把人放过了。糊涂得旁观的还以为他两是没出三服的至亲呢。哼。 “那张县令已经判过案了,我若是要翻案子,就要有别的理由,或者证伪。不然显得我是非不分,就跟那个老糊涂一样,哼。”自己糊涂还要给他找事,简直烦人 一到现场,齐季瑄就觉得很奇怪来了这许多的围观者,为什么李氏还是吊着的不应该先去救她吗 那就只能是屋主李财拦了人,说人肯定死了,要等着官府的来验。 他都不愿意进屋子,怎么会拦着人靠近这是不是太奇怪了在加上他在现场奇怪的态度,齐季瑄基本就肯定了李财肯定跑不掉,这该是一桩杀妻案。 之后揭露出来的时间对不上的线索,不过是另一桩佐证罢了。 对于李财的罪过,张县令虽然判罚了,只是罚得太轻,不痛不痒。说起来还足够冠冕堂皇,一字一句都是写在大渚律上的。 不过,谁说张寡妇给李氏泼的脏水就是真的而且这糊涂官这么一判,到时他要重判,要让人信服,齐季瑄还得拿到新的证据。 至于张氏齐季瑄对她说的那些是肯定不信的,不合情不合理的,信了她才怪。 就冲着李财在现场时冲着她喊的那一句石破天惊的“华娘”这样暧昧的称呼,这两个人怎会没关系 不过,张氏倒也是个聪明人,她临时被扯出来,还能想出一番辩解词来。哭着叫姐夫和姐姐,试图表明自己和一家人的亲密关系可是,还是不对。 又不是真有血缘关系,这称呼放在一男一女之间实在是太亲昵了。 另外,仅从案子去推测,齐季瑄也觉得说法不够妥帖那李财实在是太呆傻了,胆子又小,进去看一眼尸体都不敢,根本被吓懵了。 他哪里有脑子和胆量想出这么个假装上吊自杀的主意来若他是李财把人吊起来只怕会因为手抖把人给砸地上吧。 基本上,在案发现场,齐季瑄看到了李财的表现就猜测这案子有其他人参与。毕竟,这事不是李财能独立干出来的。 只是,线索太少,他远远看着现场一切都只能靠猜。到底是谁这要如何获知呢 那一声暧昧的称呼,帮助齐季瑄瞄准了寡妇张氏。 不过,这还是太奇怪了。这样暧昧的情状,怎么想都和男女风月有些关系。 就凭李财他身无财帛,相貌平平,身材矮小,人也算不上聪明胆大,他这样的会招惹哪个女人喜欢不成 张寡妇的风评却一向颇好,她长得又漂亮,这几年陆陆续续来求亲的人也不是没有,可是都被她推拒了。她说自己和死去的前夫感情甚笃。 钟铠和钟沐打听回来,都证实了这番话她丈夫还活着的时候,两人的感情确实挺好的。 不过,张氏成了寡妇之后,就只能靠着夫家的宗族养着。她丈夫没留下多少钱财给她,夫家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给的供养想也知道会不够。张寡妇靠着这些钱吃喝都不够,必须自己不停做针线贴补。 她年纪还轻,家里父母也在,生得又好看。在大渚,虽说是鼓励妇女守贞,却也不强着。再嫁的,多了去了。他们二人又没留个孩子,想求娶张氏的鳏夫之类的可是不少,不过她一一推却了。 因此,张氏的声名极好。这样的妇人会找李财偷情 这一点怎么想都不合情理。 翻回来想,李财家里翻出的帕子若是作为二人偷情的证明也不大像。这张氏的财帛不丰,平时俭省着呢,她也不会用这样精巧的帕子吧 不过,那确实也不像是李氏用的。 齐季瑄敲了敲桌子,想着若我是李财,若我是李财 是了没准是李财垂涎张氏美貌许久,攀扯补上,所以所以就偷了她做绣活做出来的帕子压在柜子底下藏着,以至于折出了印子来。 这倒是可以说得通的,只要找人对比一下张氏的针法和帕子上的绣花就能知道了。也算是个证据。 不过,还是说不通啊这样还是说不通这两人怎么会有牵扯。 难道和李财偷情的是旁的人 不会,不会的。除了那个暧昧的称呼,今日在县衙也是李财本来准备一昧否认,听见张氏的哭声之后,立马就改口认罪。 报案之后,就招来了许多人,张氏和李财并没有再公开对话过。 可是张氏一点暗示怎么就能让李财认罪呢他可是相当怕死啊,见尸体都不敢,怎么敢把罪名扛下来那就是说他们之前就确认过了,这样的说法可能会脱罪 这倒是有可能的。 不过,若这么推想又有问题了。李财大字不识一个,他去哪里知道大渚律的法规张氏一个守寡的良家妇人,又怎么会在一瞬之间想到这些 不是临时犯下的罪过 可是谢之芽说绳子不够长,这看上去就是匆匆犯下的罪案啊。 除了这个,一直没摸清楚的问题还是横亘在那里 张氏为什么要杀李氏呢为了嫁给李财她口中那个黑壮的歹人又存不存在 这些问题摸清楚了,这个案子可能也会解决掉。 齐季瑄重新想了一遍,觉得还是要从张寡妇入手。要找到新的证据,最好就是把张寡妇的罪证拿到手里。别说她跑不掉,只怕李财的也可以重审。 随意吃了几口,还没饱呢,他就带着两个人离开了,心里再次想着等安定一下,一定要找个好的厨子。每天这么半饱不抱的,可难熬呢。 没走两步呢,林府有两个小厮笑眯眯地围了上来“给老爷见礼了。” “怎么” 看到钟铠闪身拦在了前面,两个小厮还是笑眯眯地“老爷放心,我二人是来请大老爷去我们府上做客的。” “做客做什么客” “回大老爷,我们二人是林员外府上的。我家夫人的内侄和内侄女前来探亲,准备住上三个月。为了款待几位娇客,我家老爷就提出将这县城里住着的、路过的仪表不凡的贵人们统统请过去置办一个席。也让两位娇客,看看我们新余县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另一个小厮补充着“虽然老爷是才来我们这里,可是就凭大老爷这样的仪表堂堂,风度气质,定然是我们老爷要请的客人了。还请大老爷一定要赏光,去我们府里做客。” “呵,你家老爷好大的排场。不过来两个亲戚,就摆这样的宴席。”齐季瑄觉得有些怪,哪有人这么奇怪的,这么请客算是什么意思啊 “主要啊,我家的表少爷和表小姐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他们的父亲可是吏部尚书,就是在京里,那也是了不得的贵人。贵人们总有些新鲜的玩法,他一说我们老爷就答应了。” “可是席尚书” “大老爷好见识,正是这一家了。” “行,那我就知道了。”齐季瑄点点头,他说好了明天一定会出席,就打发了两个小厮走了。等两位小厮离开了,又另外拦了几个人。 齐季瑄随意笑笑“是席铖那厮吧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席铖在京里是个名人。 他是出了名的爱热闹、爱招摇的纨绔。据说,他觉得自己长得实在是好,所以乐意在席面上穿得花红柳绿的跑出来给人看。 口碑嘛,自然不好,谁家有个三天两头开宴席的嫡长子,也不会开心。连带着,他嫡亲妹妹的名声都跟着连累了,今年十六了还没有定下亲事来。 席尚书却管不住他,下了朝堂面对满堂的客人,唉声叹气。说也说了,打也打了,就是没把自己儿子给拦住。 席少爷招摇的穿金戴银,呼朋唤友,拉着一群人吃吃喝喝。 齐季瑄也被朋友拉过去参加了一次,远远的见到过席铖。他那一日穿了一身亮瞎眼绿色的锦袍,上面绣着金线花纹,远远看过去也是招摇夺目。偏偏这个人面容气质干净,多么亮瞎眼的颜色都能包容住,远远看着,竟然觉得还挺好看的。 不过,那个颜色,真的是太出格了,简直就是把齐季瑄的审美和认知集体碾了一遍。 齐季瑄虽然也跟着混做过几件荒唐事,从小所学、所推崇的都是正经人物。乍一看这么一个人,实在别扭,再不愿意参加了。奇特的是,他回家跟两位哥哥抱怨,长兄反而说了一句 “席铖这个人可不简单。凡事并无定理,头束方巾并不能定义君子。你要多看多学,不要自视甚高,把自己限在定规之内,学出个迂腐做派。” 齐季瑄自然不服气,他这二位兄长从小教他孔孟之道,比他那个学士爹都念叨得勤快。怎么偏就给纨绔的席公子这样的评价 自己打自己的脸,这是明晃晃的偏心啊 齐小公子老实受教,心里却存了点和席铖较劲的小心思。 没想到这京城里招摇的席家公子居然来了这里,还是这样的闹腾性子。 明日,还是去看看吧 说是要继续查案,也不知道具体该做什么,之前要看的地方都看过了,打扫得实在是有些干净。三个人溜达了一圈,只发现李财那间没点上灯。 按道理来说,挨了二十板子,他人也该回来了。估计是胆怯心虚,不知道躲哪去藏着了。 三个人没找到什么线索,却闻到了熟悉的面香。齐季瑄当即亮了眼睛,他一眼找到了目标,兴奋地跨步上前“嘿,可算是找到你了。你怎么把摊子摆到这里来了” 其实第一眼他们可没有把人出来,面摊摊主的身体壮实了些。 上次见面的时候,她的身形略微有些奇怪,修饰得板正了些。有点经验的还是能看出来,那是个假扮男人的姑娘。 这会儿不是了,她的装扮更精细了,看上去像是个真正的男人。若不是那熟悉又独特的面条香味,让齐季瑄挂念了好久,晚上做梦都想念过了一回,这才能将人辨认出来。 “哟,难为这位公子还记着我的面呢。可我要收摊啦,正准备回家呢。”钟铠皱了皱眉头,不过什么也没说。 “你就要收摊了吗你这高汤、面条还剩了许多呢这多浪费啊。不然就给我们一人来一碗吧。我老远就闻到味道了,馋得厉害呢。” “这” “拜托你了,我可想你的面许多天啦。” “哪来的许多天啊这面不是昨天才吃过的吗”钟沐在一边说了一句。他爱干净,又讲究养生,眼见他们会跟着少爷在大街上吃碗面,还是在吃过晚饭之后,就不大赞成了。 只是,看看身边两人的眼神,肯定是拦不住了果然“这样好吃的东西,一顿不吃就想得慌。就好像过了一年多一样。算一算,这时间可真是不短。” “这位公子说话真是有意思。”那摊主笑着,脸上也带着两个梨涡。这地方黑着呢,就他的面摊上挂了个灯笼,偏偏还是能在他黑亮的脸上看见这两个梨涡,莫名地透出甜来。 齐季瑄看着他,觉得特别眼熟。不过,还是没想起来。然后他就忘了,谁叫摊主已经重新升起了煤炉子,准备下面呢 他的面就带着香气,更不要说炉子上熬着的那一锅清亮的汤了。 齐季瑄是真的想念摊主做的美食了。他是地地道道的老餮,吃不到美食就发慌。偏偏,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没吃到几餐好的,有几次是靠着钟铠打野味回来从填的肚子,可把自己的肚子委屈坏了。 意外遇上的这位摊主可了不得,简简单单一碗面,却是他这一路上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他顾不得挑剔环境,兴奋地憧憬着。终于等到一碗面条,他急忙捧过来,心满意足地挑了一大口。满足地吁了一口气,总算来得及顾念一下别的“真好,这面条可以说是绝品了。就是,环境不好,粗陶碗也不好看,糟蹋了。” “公子真会说笑呀。”摊主声音里透着喜气,只是这里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他摊子前头的两个灯笼,使得他的面目看不真切“若说盛具啊,咱们新余县以前可有好的瓷器卖呢,清透,还便宜。不过,现在已经买不着咯。” “嗯,怎么回事没听说啊。” “这可不能说呢”那摊主笑眯眯地,再不说了,他又煮了两碗面递给了钟铠和钟沐。把碗给钟沐之前,还多舀了一瓢煮面的水冲洗了一遍。 第二天,几人去了林府吃席。 他想去看看林府的热闹,就劝说钟沐现在也没找到好的线索,这案子还得耽误几天。等他真的成了县太爷,这热闹呈现的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酉时还没到,林府的门口就热闹起来了,各色人等络绎不绝的。丰盛的席面摆出了府来,香气四溢的。要不是林府的名声显赫,唬得不少人只敢远远地闻着味道往这边望,只怕来的人还要更多些。 齐季瑄带着钟沐和钟铠,没往前面凑。他们坐在席面中间,随意尝了几口。远远地就能见到林员外,看着还挺平常。 更耀眼的一定是那位名满京城的席少爷,他穿着一身桃红色的长衫,晃着一柄扇子,远远地就能察觉到他散出来的风骚之气。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过去了。 齐季瑄还是不明白为何自家兄长会对席铖推崇备至。 他装作平常行商与人交谈,留心观察。新余县的富人不多,百姓大都寻常,虽然被请来赴宴席,可真的穿着富丽的并不多。款式也比较旧,都是京城早两三年就淘汰的就样式了。 大概是商路难走吧。 多山也不全是坏事,这席上摆了许多说不上名字的山珍,味道颇为鲜美,就是调理差了一点。不过,也让齐季瑄觉得惊喜了,多挑了几筷子。 齐季瑄说想往前去找林老爷说几句话,探探他的脾性,钟沐钟铠自然说好。只是,人头躜动的,许多人挤过来,都想望一望京里来的席公子,说不上话,吃一餐免费的那也是极好极好的。 挤出人群,却不见了齐季瑄 钟铠都有些慌神了,四处寻摸一番人呢 齐季瑄觉得自己的腿被人给踹了好几下来着。他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脚都给缚住了,一边都僵掉了,动弹不得。他挣了挣,却挣脱不了。 这里黑乎乎的,一点灯没有。屋子里只有一扇小小的窗,窗很高,就那么一点月色往里头淌,带来了一口朦胧的光。 “你醒啦”他听见一个声音在黑夜里轻轻地响起,听音色是个姑娘。 他抬头看去,凭着自己那点微末的武艺,就着月光总算认出来了,跟他关在一处的是那位只见见过两次的面摊摊主。 那摊主倒是很淡定,她还对着齐季瑄笑了笑,安慰他“齐县令,别着急啊。我留了线索,肯定有人会来救我们的。” “你是谁叫我什么呢”齐季瑄皱了皱眉头,往后缩了缩。 “不认识了吗我是谢之芽,是个仵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他们也把你劫过来了”齐季瑄诧异了不过一会就释然了,他早该想到的,就说看那个仵作的时候觉得面熟来着。 “不算吧应该是我准备救你的时候被他们的埋伏发现了,然后绑过来了。”谢之芽笑笑,只是表情好像有点儿遗憾。 这倒是让他惊讶了。齐季瑄的声音不小心高了几调“你,救我怎么会”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显然是有人就在门外看守着。谢之芽朝着齐季瑄踢了一脚,低声说了一句“趴下” 齐季瑄迅速反应过来,闭上眼睛往地上一躺,甚至响起了平缓的呼吸声。 谢姑娘开始唱作俱佳地喊起来“欸这位老爷,您怎么了醒醒啊这是哪里啊有没有人,快把我们放了老爷,老爷,您醒醒啊快放人,你们放了我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她的声音也跟着慌乱起来,完美地演绎着一位刚刚发现自己被绑架所以思绪混乱心情迫切的被绑住的男人。 外面的脚步声顿了顿,有人站在门口,朝着里面喊了一声“别吵了。” 谢之芽稍微顿了顿,又喊了起来,呼救声一声高过一声。 齐季瑄闭着眼睛听得有点想笑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实际上这姑娘哪里有过慌张她的胆子可壮着呢,这会儿偏又装得这般像。若是之前没跟她说过两句话,说不定他也被唬过去了。 谢之芽的表现毫无破绽,声音都带着点颤抖,拉高了调门高喊,听上去还是个男人的音色,说不上多粗犷,但是肯定不会被当成是姑娘了。 齐季瑄暗暗羡慕高人啊 他原以为帮自己易容的钟铠已经是易容高手了。 齐季瑄本身的容貌极好,走在路上自然会惹人注目的,全大渚都知道十一岁中举的齐公子。真要这么慢慢走,打量谁还看不出来呢 钟铠肯定要帮他易容,他也没有动许多手脚,不过是这里补一点,那里改个色,就让他的容色减损了四分,贴上胡子就像是一个长得还行的中年男子。 这是钟铠跟他爹学的。 钟父少年时曾经跑过一段时间的江湖,拜了门派学艺,艺还没学完,门派先一步没落了。 钟父带着伤痛回了乡,娶妻生子当差,几经辗转,最后投到齐府门下。这老人倒是个讲义气的,虽然说门派的弟子都已经散了,他又在齐府做工,教一教齐季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钟父还是拒绝了“万望小少爷见谅。属下这等技法算不上高深,可也算是我门派不传之秘,轻易不得教授外人。钟铠是我之子,能学一二皮毛,其他人,唉,恕我不能传授。”当时,他卡顿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向他行了个礼“恕属下不能传授啊。” 不能就不能吧。齐季瑄虽然喜欢学些稀奇的技能,可他不喜欢强迫,特别是对方还是个老人。 不过,他格外崇拜会易容的人,大概是因为学不到,惦念久了,所以格外喜欢 这会儿见到谢之芽展现出来,而且这个姑娘的技法似乎比钟铠还高明不少,至少她的假声就是钟铠做不到了。 但是也说不好,钟铠那个人天天都在神游,常常都忘了说话这件事了,假声这技能也没见过他用。 反正,齐季瑄没说出来,可内心实在觉得谢姑娘是个聪明极了的人。 他人还在破屋子里躺着呢,外面的人马上就要进来了,可他脑子里已经转过许多的念头,最后停在了不然,出去后找姑娘学会这个本事呢 他这边想着呢,对方终于打开了门。那个人用手拿了块布巾子捂在脸上,瓮声瓮气地说着“你别吵了,这边可没有人能听见你们。安静些,到时候把大老爷给吵醒了,你就再别想活命了” 说完了,他转头就走,一刻也不愿意多留。 谢之芽噤了声,她将自己放倒在地上,贴着地听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挪到了齐季瑄的边上,两个人贴得很近,说话的气息喷了些出来,就这么带到了他的脸上,轻轻的。 “欸,齐县令,您可有麻烦啦” “我知道。”齐季瑄睁开眼,微微有些不自在。这可是个姑娘呢,他自小被自家老爹抓着耳朵,两个哥哥絮絮叨叨地学着规矩长大的 如今,和个姑娘贴得这样近,真是害臊。 幸好天已经黑了,这里又没点着灯,他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那气呼出来,还是让他觉得痒。好像千万只蚂蚁爬到了他的身上,乱哄哄地在他身上跑过一阵。 不过,这些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到底这是个危险的境地容不下这些小心思,刚刚谢之芽的试探探出来了许多的东西 周边住着人,所以不能让他们继续喊下去。只是太偏僻或者是太热闹,让他们发出来的声音不容易被人察觉,只是会给绑架他们的犯人带来一点危险罢了。 另外,这些绑匪的目标就是他,他们可不准备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呵,真是好大的胆子 朝廷命官也敢谋害当真是无法无天应该,是张县令吧就他那个样子,说不准明天就下不了床了,他要做什么拖时间好修改账本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 无论如何,杀了他,朝廷只能另外派新的官吏前来上任,张知县任期会被迫延长,他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做手脚。 来新余县的路途崎岖,基本是一座接着一座的高山,要逆着船只漂流而上,还得走过一条条崎岖的山道。路上的行程大概就要耗去两月。 一来一去又一来,他起码能拖上个大半年。 所以,张县令藏着什么秘密吗 “我建议你不要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比如说,张县令是这件事的主谋。” 他的想法一下被谢之芽给猜到了。 她的声音甜蜜蜜的,好像在笑“我会易容之术啊。帮你掩饰的人挺高明的,本来嘛,我也只当你是个普通行商。可是那天我看到你跃上屋顶了,就为了偷看张氏的剖白。一个行商会这么好奇的吗 我越想越觉得你奇怪啊,自然会注意你呗。多盯着你看了一会,自然就看穿了你脸上的那些破绽。就比如,你的左眼眼底有一颗痣啊。” 话说到这里就明白了。 齐季瑄的左眼眼角有一颗胭脂色的红痣,米粒大小,形状其实还有点特别。 京城人口极多,全国的人都往那里聚集着,有才子,有名士,自然也有许多美人儿。竞争力自然大。 长得俊的男人那也容易招惹是非,这京城里的老老少少就评选出了十二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京城里长得最为出名的四位公子,其中属齐季瑄的年纪最小。 受了前朝影响,先帝偏好艳色的美人儿。他为前朝那位堪称传奇的孙贵妃建造了一座奢靡的宫室,那里头摆放着的金银玉石所雕琢出来的花树,人间富贵之极。 虽然已是前朝的旧事,可是这样的传奇实实在在让人向往,孙贵妃已经随着先帝去了,人走了却还是影响了大渚男女老少的审美。 人人都好艳色装扮,曾经被评为上品的文雅高洁已经过时了许久。所以席铖席公子的面色明明清俊,那也得装扮起风流妖娆来,这才能彰显名流公子的风采。 齐季瑄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哪里说得上风流呢他的五官好看,却还没长大,看上去不甚分明,少年的面庞圆润、柔和,看上去好似慈眉善目的神佛座下的童子,怎么看都是可亲讨喜的。 他生得好看,却算不上现在最讨喜的类型,偏偏左眼之下被嵌了那一粒胭脂痣。 这颗胭脂痣就轻巧一生,让他原本可爱端正的眉目染上了一层艳色,瞬间就合上了如今的审美。 凭着这一点胭脂红,齐季瑄一个小小孩童居然成了京城四公子之首。全国男女老少又有谁不知道齐公子脸上“胭脂一点春色染,风采满城失色半。” 齐季瑄自然明白谢之芽话里的意思,他可不觉得开心。 这名头哪里好听了这颗胭脂痣可是把他祸祸了,还不能帮着把他抬进贤臣祠。 齐季瑄可一直记得,他小的时候,家里爷爷还在。老人家曾经对着他沉痛地叹息“你们父辈资质不佳,没什么本事,怕是入贤臣祠无望了。接连两代,没有人被送入祠堂了,实在是愧对祖宗。你们一定要多多努力,让祖先不至于寂寞。” 齐爷爷说着说着,差不多都要哭出来了,一脸的羞愧啊 当时齐季瑄的年纪还小,没有意识到这话说是多么的不要脸现在他回想起来,哪怕说话的是他的亲爷爷,他也还是打心眼里觉得真太不要脸了 怪不得他两个哥哥在一边偷偷翻着白眼,就他一个人傻乎乎地笑。年幼无知尚且单纯的他只看到自家担任大学士的老爹诚惶诚恐地在一边发抖,自家被尊为当世大儒的二叔在一边垂泪 齐季瑄特大声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自愿扛起自家“堕落的”门风来“靠我我肯定能进贤臣祠” 哄得他爷爷笑得胡子都抖起来了,摸着他的脑袋特别笑得欣慰“齐家后继有人啊” 离了长辈,齐季瑄被两个兄长一人敲了一下脑壳。大哥还算好人,揉他一下“小弟,任重而道远,你既然想要孝顺,就多多加油吧。” 等他大了,明白了些事,这才知道他爷爷这话究竟有多不要脸呢贤臣祠又不是齐府的家祠,大渚立朝百年以来,也不过是放了百多人的皇家供奉祠堂,姓齐的祖宗就占了八位 这都够打两张麻将了,还舔着脸说家里祖宗会寂寞是什么意思 虽然是这样不靠谱的说法,齐季瑄还是不自觉地被洗了脑,觉得只有进了贤臣祠才说得上是齐府的大好男儿。 什么胭脂痣,什么风华绝代,有意思么每次被人追着抛手绢抛果子,他压力很大的好不好。好几次,他都被果子砸疼了,那还得挺着胸脯装潇洒了,回家以后扒了衣服,可都青紫了。 很可怜的好不好 像他这次出远门,还要专门把那一颗全大渚都知道的胭脂痣给遮住了,多麻烦。没成想,还是被看出来了,真是委屈。 齐季瑄拱了拱身子,想要把脸埋下去些。 谢姑娘却又踢了他一脚。这实在是个不大老实的姑娘,她这会儿又要坐起来了。手脚绑住了的人,躺下去还行,真要坐起来那可就费事了。这才不小心踢到了齐季瑄。 齐季瑄自然不好计较,他想要出手帮帮她,结果也就是在黑乎乎的地上滚了半个圈。 幸好谢姑娘看不见。 “张县令不是个聪明的官。他不是坏,也没有多贪,就是脑子不怎么好,还以为自己厉害罢了。”谢之芽接着说“虽然他为官的时候给我们找了麻烦,但是他肯定没脑子做出什么坏事需要扫尾的。那对他来说,可能难了点吧。” “啊,哦,嗯其实挺有道理的,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 齐季瑄点点头,他想起那个说话声音不大,动作迟缓的老人家,先不说他的人如何了,没有本事实在是个大问题。 他突然想到了一点什么,翻身抬起脸,往谢之芽的方向瞪大了眼睛“你说你是因为跟着我所以被抓的,这是怎么回事” “张寡妇不大对劲,想来齐知县您也发现了吧。我却觉得,她的不对劲兴许不止是和李财有染,涉及李氏身亡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这一点怎么说” “要知道,不是所有人被吊死都会吐出舌头来,只有低过喉结才会。” 谢之芽好容易坐起来,又一直扭着她的手“张寡妇和李财身高一般无二,都不比苦主高出许多,怎么都不该从这个位置动手。绳子的痕迹也让人也觉得不舒服,提得太高了。你被放了,比划一下就知道了。以他们的身高来说,要拉出这个角度,挺不顺手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觉得那两条伤痕伪装得太好了些。犯人是按照最贴合真实的方法去布置的,就好像是出于习惯一样” 他这会是真的觉得有些冷了。 习惯,怎么会是习惯呢钟铠和钟沐都去盘查过了,他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住在县城,过着不大宽裕的生活,就好像其他所有人一样。 他们要去哪里,做什么形成这样的习惯呢 这么想来 “是啊,我觉得这不对劲,可是这样的不对劲又找不到多余的证据支持。所以,那晚我也去了城北。然后,我发现你去了李财那里,门口藏了两个人,我就躲着那里看,发现他们盯上你了。” 有两个人 齐季瑄这会后悔没有学好功夫了,若是他的武功好些,就好像钟铠一样,他不会被跟着还没有察觉。另外,这也证实了谢之芽的猜测,张寡妇或者是李财必然牵扯了旁的势力,这才能驱使人蹲守在那边。 不想他查下去,或者怕他多事的已经查到了什么,所以要把他绑过来,杀人灭口 不该是李财,那会儿他在监狱里呆着,就更说明跟他没关系了。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张寡妇了。 张寡妇又是怎么回事她看上去不过是个生活简单的漂亮寡妇,丈夫在的时候和这些事没什么牵扯,丈夫死了她一个寡妇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又要去哪里掌握一方势力 谢之芽也叹了口气“第二日你们还去的时候,我就推了面摊子在那里。后面跟着两个人,这两人我不认识,但是衣服我却认得的。我发出声音,引你们过来,那两个人见有人就走了。这就让我肯定了,你们被盯上了。” 她极是别扭地晃了一下,身体在齐季瑄的身上又撞了一下。 不过齐季瑄没什么反应,他正在好奇钟铠怎么没有察觉 “你做什么要易容出来卖面” “这实在是这会儿最无关紧要的问题了。”谢之芽叹了口气,还是回答了“我是个仵作呀,平时别人都躲着我呢。要知道是我在卖面,那谁会来吃啊都嫌我晦气呢” “哦,对不住”齐季瑄讷讷说了一句,这不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是他多嘴了“那,那两个人是谁啊” “我只知道他们穿着林府的衣裳。后来想想,应是在李财家里见过他们。” 齐季瑄倒是明白了。想来就是那两个人了,他们还被马三骚扰过呢。 怪不得钟铠没有说呢。钟铠是个脾气古怪的人,思维也异于常人,总不知道他神游去了哪一处的道场。这两个人之前在他们面前过了明路,邀请他们过去林府。钟铠想必是觉得他们正在办事吧,只是路和他们的一样。 他回去后一定要让钟沐好好和他弟弟谈一谈 “所以你就跟到了今天林府的宴席上,预防我出点什么意外然后就把我救下来”齐季瑄说到这里却有些生气了,他一时之间都忘了要压低几分声音“齐某何德何能劳烦姑娘相助 “我看姑娘的行为举止,也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姑娘。遇事不想着保全自己,为何要跑来救我这样的深情厚谊,齐某实在是受之有愧还望姑娘” 黑夜中刀光一闪,谢之芽终于从袖子里取出一柄薄薄的小刀来。刀刃顺着月色亮了一瞬,让齐季瑄之后的话都吞了回去。 谢之芽的声音更低了些“齐知县用不着这样的之芽并没有指望自己能把您救出去。不过是想着当个垫脚石,毕竟您的身高不够,可能从这里跑出去,不是那么方便。” 齐季瑄气急,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太讨厌了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呢 等他出去了,等他们出去了,他再不要跟她说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我们跑出去,外面有人守着怎么办” “赌场先趴到窗沿上看看,若是可以,我们就先跑出去。”谢之芽此刻正用小刀磨着绑手的绳子。她的小刀似乎是精心打造的,薄薄一片,能够藏在衣袖中,但是实际上的功用并不如何,怕还是安慰的作用比较突出。 不过,这样的刀具她又是哪里得来的这般精细地刀具,看着没什么实用价值,像是专门打造的精致玩意儿,就冲这小刀打造得可以贴身存放,只怕是造价不菲。她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齐季瑄的脑海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不过他也没去问,毕竟他们二人没什么交情。猜忌一个对他没什么敌意的姑娘,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呀。 “我刚刚贴到了地上,听到这附近有不少的人在走动,还有些其它杂音,说话的声音挺多的,嗡嗡的听不太清,听清的几句跟大、小有关,感觉是赌坊了。所以他们才将我们放心地绑在柴房里,毕竟这边人多。我们的呼救声传出去了也没人会在意。” 齐季瑄点点头,这个结论和他之前想的差不了多少。 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城郊,要么是城中的热闹地方。一个地方人太少,一个地方人太多,声音都有可能传不出去。 城郊人少,住得偏远,喊上几声也没人听得到。 不过,为了予民方便,大渚不设宵禁,可是进出县城的大门早在戌时就关上了。齐季瑄在林府喝过酒,走时有些微醺,不知道自己被绑架的具体时辰。 大概的天时还是记得的,怎么也快过酉时了。就只有这点儿时间,林府又在城西,离着城门远,从这里出城怕是来不及了。 若是他们还在城中,那必然被绑在热闹地方,特别是妓馆,赌坊之类 这些地方不仅来往的人多,声音嘈杂。就是有人被绑住,开始呼救,真被人听见了又有多少人在意呢这些地方多多少少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吧,有人呼救很奇怪吗 谢之芽终于将手腕上的绳子割开,将自己解放了出来,把齐季瑄也救了。 “那,我们就这么翻出去” 齐季瑄并不如何害怕,大概是有个淡定的人一直在他身边的缘故吧,虽然被绑着,却只觉得兴奋。 听了谢之芽的分析之后,他就更不害怕了。怕什么呀对方又不是长期策划过才对他下手的,只是因为他无端涉入了案子,所以想要让他知难而退,这样就可以保全张寡妇了。 这样的对手远比他猜想的好对付多了。如果照他一开始的猜想,是张县令下手想要拖延他上任之类的,所以才找人来对付他。 对付行商的人和对付朝廷命官的人的来头当然是不一样的,知道他是官员的,最起码看守会严密很多。不然啊,这样也太称不起他这个县太爷的身份了吧。 齐季瑄好歹是个名门公子,又是朝廷命官,手上多少有几样自保的小物件,对付这一帮不太正规的绑匪,帮他耗到钟铠来救援应该是可以的。 而且,齐季瑄猜想这一伙匪徒彼此之间也有些不合。 明明绑匪收到的命令是杀了他,可他却连同谢之芽被绑在这里,看守不提了。 谢之芽的衣着朴素,她出现在这附近应该是个意外,是被顺手带回来的。绑架他们的人大概是觉得从她身上榨不出多少钱财,看上去只是个普通摊贩,没什么威胁,也不想多背一条人命。 他们留意没让她看到脸,进来的时候都拿帕子挡了脸,就是怕有牵扯。这么说起来,这伙绑匪也算“仁慈”了,他们习惯做恶,但算不上穷凶极恶。 齐季瑄此刻还留了命,怕是绑架的人起了贪念,想从他这位行商身上榨些钱出来。他有钱,才刚刚到了新余县,没人认识他,身边带着的人也不多。 本来嘛,也就是个路人。不过这会儿决心要杀他了,嘿嘿,那他就成了一群人眼中的“肥羊”,还能“榨出油水”。 对付一只没有反抗能力的“肥羊”,要多麻烦啊还不就是丢在这里,等到指使杀人的主使过来验过货,那就很简单了。 所以,才有了这样“轻松”的境况。 不过,也没有那么轻松吧。两个人望着修得很高的那扇小窗,谢之芽站过去,踮着脚伸出手比了比,还差挺多的恐怕当初是故意装成这样的。 赌坊这样的地方,无赖多,赌输了红眼的多。为了应付这些赌徒,怕是多少做过些过界的事,为了将人困在这里,所以窗户要格外修高些。 齐季瑄运了运气,试着往上面跳。他是有些武功底子,跳得比别人高,可还没够着窗棂就往地上掉了。他使了些技巧,总算落地的声音还挺轻的。 谢之芽在一边用甜蜜蜜的声音说了一句“若不是被困在这里,我一定给您喝彩。跳得这般高,落地也如此轻巧呢。” 齐季瑄觉得自己快要内伤了这个人,这个人说话怎么如此气人 讽刺就讽刺,男假声不好吗之前不说得挺快乐的这会偏偏用起女声来,还是这种甜得跟蜜一样的声音,光听声音好像她是真心实意夸奖一样。 这感觉,肝都疼了,被气的。 练武,练武,一定要练武 他见到钟铠后,一定认真跟他学武艺,再不偷懒了。等他练成了绝世高手,就在她门口连着翻上十七八个跟斗,一跳七八丈,啊,不,那也太远了,跳个一丈远就够把这个人吓晕了。 反正,总不能让她再揪着这点鄙视他了。 “齐县令,您可别再过意不去了,我觉得我给您当个垫背的还是可以的,您屈尊降贵一下,踩在我肩上,先趴上去看看状况,您看这样行不行” “不,我给你踩。” “您这么小小的个子,我怕把您给踩坏了呀。” “才不会呢”齐季瑄整个跳起来了,他都顾不得自己从小被教出来的害臊,一把将谢之芽搂住了“我抱你去看。” 其实抱一个人要花费的力气更大些,他一门心思想着证明自己,就这么把人不管不顾地直接抱住了。 黑夜之中,凭着齐季瑄的本事,也就能看出个人影,他也不知道自己抱到了哪里,手感总觉得有点不对,一瞬间就把脸烧得通红通红的,松开了手。 他心里默默念着,说服他自己“我不是个流氓,我不是耍流氓”脑子被猛地敲了一下“你个流氓孩子” 打都被打了他一赌气,再蹲下一点将人给抱得高高的“重死了你,快看看外头。” 齐季瑄到底是个孩子,武艺又不甚精进,臂力太小,这样将人抱着,手臂都微微打颤了。他咬紧了牙,感觉全身的血都往脑袋上冲。他别的心思都没了,手晃得很厉害,随时都可能脱力。 谢之芽察觉到了齐季瑄的颤抖,她人不说,双手努力够住窗沿,试图减轻齐季瑄的压力,朝外看去。 新余县城有着东西南北四区,在房屋建造上有些微的差异,譬如城北房屋围墙颇高,屋宇朴素。城南有高门大户,墙自然也修得高,不过上有雕饰,颇有古风。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大概是城西。城西是市场,往来嘈杂。围墙不高,门户洞开,迎四方客。屋宇的也有镇楼兽,放的都是貔貅,纳四方之财。 看到了熟悉的貔貅,谢之芽就肯定这里确实是城西无疑了。 这是屋宇的后头,隔着围墙有条窄窄的夹道。那里是没有站着人的,想来是通往外面的门都有人看着,他们觉得抓回来的两个都跑不出去,就没有费心安排。 “行了,您放我下来吧。” “怎么样有人看着吗” “没呢,看来您的运势还真是不错呢。这伙人不知道您的身份,看管并不严密。绑匪只知道要杀人,但是对于杀人的理由并不清楚。大概是看您穿着富贵,想在动手前捞一笔银子。您拌做行商还挺有说服力的。” “我真是感动” “那也犯不着,还是先出去再他们送些好处做回报吧。你身上有带绳子一类的吗” “没有。” “那只能委屈您一下了。您背过身去,容我将束胸带给摘下来当绳子使,您看怎么样” “我,我谢之芽,你,你可是个姑娘”齐季瑄这会儿是真的暴走了,这姑娘哪里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啊他的声音没控制住,外面应声响起了脚步声。 两个人火速倒在地上,将刚才的绳子搭到了手上和脚上,做出还被绑着的假象。 齐季瑄假装是刚刚才醒的被绑架者,他没有谢之芽那样的伪装本事,模仿不出颤音,就放大了声音吼。超大的声音将许多要表演的细节给盖了过去。 谢之芽的声音夹杂着,哀哀地喊着“诶哟,大爷,您可别喊了,轻点吧,轻点吧。要真招来了了” 外面过来进来了人,还是老样子,用布遮住了脸,朝着他们大吼了一声“安静点老子火起来了,现在就一刀把你们宰了” 他借着外头的光看了看两个人的状况,他们被绑缚着,两人努力地挣着,却没有脱身的迹象。 身后有人喊“喂”呢可见到了晚上,这赌坊的生意是真的好。那绑匪脱不开身,还得工作呢。他又吼了两人几声,匆匆忙忙转身走了。 等人走后,齐季瑄和谢之芽默数好几下,呼吸声响了点。 “我自然知道我是个姑娘。可是这没法子呀,您又跳不上去,也不能三下两下撂倒了人,将我带出去,这还有什么法子呀您还是别多想了呗,我又不用您负责。若是真觉得过意不去,把这件事瞒着我爹爹就行。”谢之芽开口说回了之前的话题。 齐季瑄一声冷哼“不用你的绑着手脚的绳子拼起来,再加上我的腰带就差不多了,你别解”他说着就将自己的腰带给抽了下来。 他从小出身优渥,扮演的角色也是行商,腰带上的装饰自然是名贵的,大块的麒麟翡翠扣水色极好,他却浑不在意,就这么随手取了下来和麻绳接在了一起。 谢之芽其实再微微地笑着,梨涡儿开得很是灿烂。只是这笑容是无声的,在这样的黑夜里看不见。 两个人从两头摸索着绳子,一点点朝着中间滑去。两只手碰到了一处,温温的“嗯,可以了。” “嗯。来吧,我再抱你上去。” “这可真不行,我不会武功啊,翻过窗子,我可跳不下去呢。”谢之芽念叨着,她蹲了下来“只能劳烦齐知县您了。您就屈尊踩在我肩上呗。” 齐季瑄没法子了。这么一间空空如也的小屋,两个人真变不出什么东西来垫着,只能是互相帮忙了。可是,踩着一个姑娘这压力真不是一般的大 我一定要好好和钟铠学习武艺这是他不知道第多少遍这么在心里念叨了,可这会也没有法子啊。 齐季瑄只能在黑夜中伸出手,哆哆嗦嗦摸到了谢之芽的肩膀。她的身形不够壮,为了装成一个男人,在自己的身上许多部位都缠了些东西,摸上去并不是人的真是的感触。这好歹让他放了心,总算没有真的将人 可是当着谢之芽真的站在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察到了那里正在晃动,颤抖的身体让他很不好意思,在能够趴上了窗棂地那一刻,就缩着脚颤巍巍地挂在上面“你,你快起来。” “嗯。” “我踩疼你了吗” “还好快点,行不行。” “马上。”齐季瑄扯着窗框,翻墙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呢“放心啊,我会在那边拉着绳子的,不会松开的。” “知道了,您你跳下去的时候,轻一点。” 齐季瑄勉强从小小的窗口爬了出去,努力控制却还是摔倒在地上了。他身上火辣辣的疼,伸出手去感受了一下,大概是已经见血了吧。 来不及处理了,他拐着脚爬起来却又跌下来,半拖着身体敲了敲墙壁这是他们适才约好的暗号一切安全,赶快出来。 然后他拽着绳子,让自己勉强地站起来。他把绳子在手腕上绕了几圈固定好,拍拍自己的衣服,让自己看上去还是清爽干净的。 他能感觉得到绳子绷得越来越紧,有人正扯着呢。 其实手腕要负担一个人的拉力,还是有点疼的,他一声不吭,咬着牙忍着,默默地把另外一只手撑在了手腕上“你慢慢爬,可别摔了啊现在还没人来呢。” 终于,谢之芽的脸从窗口探进了月色里,看上去黑黑瘦瘦的,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姑娘,不过微微抿一抿嘴,就能看见两个盛着月光的梨涡儿。 她这会儿有了点齐季瑄常识中的所有的姑娘的样子她大概是有点怕高,身子挂在那里,眼睛微微闭着,嘴巴抿起来,人就不动了。 “你别怕啊。不就这么点高吗你胆子大点跳下来啊,跳下来我接着你啊” “我没怕。” 齐季瑄冷冷地嗤了一声,也不劝了。不仅不劝,看着她略微有点狼狈的样子,还意外地有点儿开心。 他扯了扯绳子,催促了一下。谢姑娘终于动了。 那屋子里黑洞洞的,将光都吞没了,她不死心地摸过一遍,真没找到哪个地方能将绳子给系上。 “放心吧,我接着你啊。”齐季瑄再次催促了一句。 谢之芽没听他的。她翻过窗口,一只脚跨坐出来,她佝起身体打了个活结,将带圈的绳子挂在了窗上。这么小的一扇窗,她跨坐着实在是勉强,难受得很,却偏偏还要犟。 唯一庆幸的是她穿了男装,下面穿着的好歹是裤子,不用担心旁的。 扯了扯绳子,觉得大概系紧了绳子,她终于抓着绳子翻过来闭着眼睛,握着绳子一点点往底下滑。 她的头高高仰着,看着天,看着月亮,就是不看底下,怎么品都觉得她是在害怕了。 谢之芽确实怕高,只是她惯来要强。她这一辈子不如意的地方实在太多,她的目标却又大又险,只能学着强逼自己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能谈笑着让自己忘记了多年前学到的礼仪规范,在袖子里藏着刀具,对着齐季瑄说我把束胸带给解了不是不难受,只是她没资格计较。 可是,她对怕高没办法,往下看一眼,她都有点儿发颤了。 可是没法子呀,谢之芽就是个笨姑娘,只会勉强自己这一个法子。 她咬着牙顺着绳子往底下落。那勉强绕上去的绳子到底是脱落了,离着地面还有点距离的时候,她看着绳子一点点松开,可她并不敢往下跳。身子僵持着,只记得咬着牙不要再发出声音来。 谢之芽就掉了下去,然后她被接住了。 闷闷的声音从她身下传出来“怎么样,你没摔疼吧” “没有,谢谢你了啊。” “那你赶快起来呗,重死了,真重。”他是真的觉得疼,之前摔破的地方又被碾压了一遍,真真是疼死了。 不过,没把人摔坏了就行吧,这样也算是报了一点恩了 说来说去,谢姑娘被牵扯进来不就是为了帮他齐季瑄被这姑娘的各种举动吓得不轻。可是刨到根子上,他可不就是欠了他的人情嘛。 谢之芽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她先解下齐季瑄系到上面的腰带“喏,快系回去吧。”背过脸去,并不在月色下看他。 齐季瑄迅速穿戴好,往四周看了看“我们现在做什么跑,还是” 他蓦地收回了声音,抬起头,看见了什么,眼睛瞪得溜圆,嘴角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谢之芽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往那个方向看去。 她可不会功夫,看到的只有黑乎乎的空气。不过她想到了什么,努力地眯着眼睛,朝那边期待地踮了踮脚,嘴角的梨涡儿又浮了上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齐季瑄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在黑暗中在屋顶上跃过的人是钟铠了。 他已经到了附近了 不过,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能够神游诶哟,他怎么就跳过了头了诶诶诶,人呢人呢他的身影又消失了。 是不是这么不靠谱啊,大哥让他带这两位过来,真不是坑他来的 大概,还要一炷香他才能缓过神来吧。齐季瑄叹了口气。他转头看看谢之芽,人还眯着眼睛望着呢幸好,她在晚上看不见。不然,带着这么个随从出来,真的是好丢人啊。 “那个,那个。啊,有好大一只鸟飞过去了” 谢之芽跟看傻子似的扭头看了他一眼,特别敷衍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两个人有点儿尴尬呢,听到身后传出来一点细细的声音,一盏灯笼亮了起来,晃起来照亮出一个人的身影来。“欸”他乍一眼看见了两个人,身子就晃了晃,好悬没给摔下去“小叔叔哦不,这是齐县令吧您自己逃出来了呀” 来的人是方竞先。 他没有穿着捕快装,穿着自己的衣服,腰上也没带着刀。这会儿笑得傻呵呵的,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齐季瑄赶快冲他嘘了一下,然后他背着手,点了点头“你小声点,别把人招过来。” 方竞先稳稳地跨坐到了围墙上。他冲着墙那一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叼着灯笼,举着梯子,特别费力地拿到了另外一边。 他气喘吁吁地拿下了灯笼“齐县令,要不您先过来吧,这边有人等着呢。我们先离了这个地方,再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齐季瑄想了想,他扯了谢之芽的袖子“你先翻过去呗,我跟你后头接着你。” “嗯。” 方竞先后知后觉地看向了眼前的谢之芽,问了一句“这位,那个”显然,谢之芽的易容术还挺好的,被她帮助过的方竞先在灯笼的照射下就没认出来。 “我是卖面的。”谢之芽没多少不好意思,就特别淡定地唬人。 “她跟我一起被绑过来了,刚刚我们一起逃出来的。”齐季瑄想起刚刚谢之芽说过的那一句话,他将她的身份给瞒住了。 “哦哦,就是送信给林小姐的那位吧多谢这位义士,若不是您的相救,恐怕我们没法很快救出齐知县。” 方竞先还在围墙上面坐着呢,朝着谢之芽认真地弯腰,拱了拱手。 谢之芽勾勾嘴角摇了摇手。她深吸一口气,站到了梯子前头。把着梯子两边的杆子,准备往上爬。她高高地抬着头,挤出笑对着方竞先笑了笑,不过嘴下的梨涡儿没有浮起来。她的手微微有点儿抖。 齐季瑄站在下头把着梯子,他犹豫了一下,低着嗓子说了一句“没事没事的,摔下来也没什么好怕的啊。我在底下呢,真砸下来我给你当垫背的。” “齐,齐县令,真是太感谢您了。”谢之芽张口就是一句,听得出本来是准备骂回去的,硬生生吞了,转口就是感谢。 她还是没有转头,一阶一阶往上慢慢爬着。 齐季瑄看她实在是太紧张了,他伸出手想要捉住谢之芽的脚脖儿,最后还是抽开了手。这是个才见过两面的姑娘呢,捉着人家多不好呀。他又轻声说了一句“别怕啊,慢慢来,没人来呢。我在下面稳着呢。” 方竞先没想什么,他伸出手拉住了谢之芽“来,义士我拉你一把。” 齐季瑄皱了皱眉头,方竞先你别这样啊,在这个中年男子的外表之下是个姑娘啊。叫什么义士啊拉什么手啊 他犹豫了半晌,慢吞吞咳了一声,到底没有说话。 终于,等谢之芽爬上去了,他几下就抓着梯子跟了上去。谢之芽坐在围墙之上,还在喘气休息呢,她真没那么多力气,必须要停一下了。她的手扣着围墙的墙头,脸色煞白,眼睛狠狠地闭着,看上去很需要找一个人靠一靠,到底还是没有。 她强硬地挺直了自己的背脊,就这么静静地坐着。齐季瑄伸出手,没好意思拍她的肩膀,只微微拉了拉她的衣服下摆。 他转过头,看见了下面站了许多的人。目测了一下这边的墙算是不高了,这里是城西,高墙要怎么进财啊 齐季瑄一笑,松开了手,特别潇洒地跳了下去。 那边是一家绸缎铺子,已经打烊,店里黑乎乎的,不过后院里亮了许多盏灯笼。 透过灯笼,齐季瑄能够辨别出其中有穿着林府衣服的几个府役,还有些人穿得服装他是没见过,不过跳下来看到打头的人他就知道了席铖的私卫吧,毕竟席少爷已经到了。 他抬起手,朝着他们作了作揖“齐某多谢诸位前来搭救。” “齐县令好,这次委屈您了。”林府公子林殊明和席铖率先走上来,朝着他拜了拜。林殊夏跟在哥哥的身后,朝着齐季瑄盈盈下拜。 她是个颇美的姑娘,齐季瑄曾经在酒楼的二楼远远地看过这个姑娘。只看到了她精致的衣裙,裙裾上面绣着彩色的蝴蝶。她非常守礼,看上去就温柔和顺,是个典型的仕女。 不过,那会儿他更多地注意到了那个耍流氓的马三呢,反而没太记住这个姑娘。 这会儿有灯笼环绕着。 她是跟着哥哥前来救人的,打扮上素净了许多,可是柔美的风姿还是挡不住。她温温柔柔地说了几句,就使得齐季瑄的脸一下子翻红了。 这姑娘的眉眼如同泛着云雾的山水,雾蒙蒙的,看上去是一汪柔美的泉水。她带着一如今少见的古典美感,高洁淡雅。 林殊夏这样的美丽是不时兴了,却一下子晃到了齐季瑄的眼。这样的姑娘如今多难见啊,在融融的光晕里,好像是一支绽放的兰花,远远就散出了盈盈的香气。 真是稀罕。 她的个子不大高,站在齐季瑄的面前就跟他差不了多少。温温柔柔地问候了两句,朝着他拜了下来,露出了一段柔柔的脖颈,线条柔和纤细,融在灯笼所带出来的清浅的光晕里,实在是非常的好看。 齐季瑄虽然年纪小,可是他到底是齐府出生的公子。齐府最常有的便是这一类的美人儿,美得雅致,美得极有韵味。齐季瑄这一辈没有姐妹,他从林殊夏的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那一个瞬间都脸红心跳起来。 齐季瑄害羞地退后两步,手虚抬了抬“钟沐呢” 问出来就后悔了,不该问的,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找钟铠去了。他们两兄弟虽然长得不大像,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两个人实际上还挺有感应的。钟沐也一直很照顾自己的弟弟。 钟沐肯定料到了钟铠会找错路。这么多人已经过来救齐季瑄了,想来他们晚到一会也没关系,索性就先去找自己迷路的弟弟。 自己身边就带了这么两个人,这会儿都跑了没影。站在这么些人中间,真觉得有点凄凉啊。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咳了一声换了一个话题“先说说吧,这都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回齐大人。您的两位幕僚找了我的表兄席铖。本来我们也是将信将疑,是他们二人说了几件京里的往事,这才确信了。我们就派了人出来找。”林殊明上前一步,恭敬地说。 “本来我们也没有头绪,是舍妹送来了那位兄台递进去的纸条。然后逮了家里的两位家仆,找他们问出了此事的幕后主凶,正是新余县周边的太平山上的山匪王勇。我们散了家仆出去,在县城里王勇的几处产业里寻了寻,最后确定此处。” 听到了林殊明说的这几句话,跟着齐季瑄跳下来的方竞先握了握自己腰间的长刀。 方竞先是接到林府的通知后急惶惶赶过去的,那个时候林府的几个主子正在府中议事。 “齐大人既然隐藏身份过来的,许是还有其他事要做,最好不要揭穿他的身份”他从来没有见过京城贵公子正在一边说着呢。这应该是刚来新余县的林府表少爷席铖。 这位席少爷派出了自己手下的二三十位私卫。一个个人高马大的,腰上都配着武器,气宇轩昂地等在那里,看着都觉得靠谱。 可是他呢 方竞先是唯一的一个被叫过来的捕快。遇到这一类的事情不该先找捕快吗可是,方竞先连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没好意思出头。 他虽然来了,也只能等在一边,等着他们派出府里的仆役和私卫去城里的其他地方。 他不断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王勇。 方竞先虽然当捕快的时间不长,不过王勇这个名字他还是听过的。王勇是周边的太平山上的山匪,是这周边最强大的势力了。 新余县周边都是高山,太平山上的山寨易守难攻,张县令一直没法子去整治。 在方竞先的印象中,王勇的势力范围就是那一座看着就觉得陡峭的太平山。他有时候听到了王勇打劫的故事,会抓紧自己的佩刀,叹口气山匪在那样的寨子里啊,很难打下来吧。 不过,在方竞先的记忆中,王勇是一个待在山寨里的匪徒。虽然他的贼窝攻不下来,但他并没有涉足新余县。 直到这天晚上,方竞先终于从林府的主管那里知道了王勇居然涉足县城诸多产业。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新余县。或是没人认识他,或是认得出他的人都被打点好了,他好像都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山匪。 譬如说,城里的赌坊就是王勇的产业。 方竞先不是一个傻瓜,他听了这些就明白了为什么只有他一个捕快站在这里 他只是个新来的小捕快,乡下长大,唯一可以自夸的是认真可靠。大概是太认真了,所以领头的班头、捕头没人理他。 这些事,当然要瞒着他 王勇在县城里正大光明地置办了产业,衙门里真的没有人知道吗不可能吧。 张知县不知道,方竞先还是相信的。张大人年纪太大了,他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计较这些,天天混日子。他压不住手下,那些前辈捕头多少有些胡来,王勇当然能够是用手段将不少人压服。 没有这些人装聋作哑的,王勇能这么嚣张吗 齐大人虽然假扮的只是一个路过的行商,看上去没有什么威胁。可是他也不过是路过这里,才露了两次面,他说绑就绑,这是不是也太直接了 方竞先觉得身上有点凉,第一次听到王勇的名字的时候,他都以为要领着人攻到山上去了。 结果听林府的管事一分析,说王勇就在县城里呢,他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被泡得湿乎乎的了,握着长刀的刀柄的手爬满了汗珠子。 若是他是林府的公子,是京城来的大少爷,他也不相信新余县的捕快啊。他们有什么可信的呢完全是一帮鱼肉乡里的渣滓吧,功夫不行,说不准还会通风报信呢。 不过,到底不能将官方的势力完全排除在外。 这会儿,也只有方竞先能信了,他大概是唯一干净的人了吧。方竞先暂时做不到更多的事,他只能保证自己不会跟着同流合污。 方竞先以为自己够努力了,结果还是做得这么糟糕。县里有这么些污糟的场合,他居然压根都不知道,只能傻乎乎地站在大厅里听着,真是,丢人死了。 他站在那里,实在是太羞愧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最终确定齐季瑄所在的地方。方竞先边等着消息,边在心里分析是把人帮到了城西的赌坊吧。 方竞先有许多事不知道要怎么办,毕竟他这样一个老实清白的小捕快在府衙里是没人喜欢的。虽然他有满腔的热情,非常勤力,可是没有人教过他,他至今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他凭着自己的努力,走遍了新余县的大街小巷,对于这个县城里摆在明面上的情况还是非常了解的。 林府在城南,高门大户,只有出了西边的一个小门,有一条窄窄的夹道。 齐大人才到新余县,没有人认识他,属于很容易下手的对象。 林府今日宴客,宴客的形式又非常地特别,喝酒的多,还不时有人往这边过来,一个陌生人晕过去了,被带走,完全不会有人怀疑。恐怕大部分人都会觉得他只是喝醉了,被朋友带回去。 不过,齐季瑄的身边带着两个幕僚,这会都站在大厅里。其中那一位看似阴沉的,沉默的男人长得人高马大的,身上还带着武器,怎么看都会武艺的。 这就增加了被人发现的风险。 虽然外部环境有利,绑匪策划绑架的时间也不多,肯定会有漏洞。绑匪肯定是想尽快将人运走。 那么,驾着车从人少的夹道是最好的选择。林府门口的大道上有来来往往的人呢,反而会拖累车子运行的速度。 新余县多的是山地,在各个山坳坳中挖出了狭长的县城,是比不上北方的四平八稳。说是县城分了东西南北,可是这城里的各种小路弯弯绕绕的,不是一般的外乡人弄得明白的。 可是方竞先却知道林府边上那条夹道可以通向城西赌坊的一条巷道,勉勉强强能过一辆小车。 方竞先没等最后确认,他跟林府的总管说了一声,提前握着刀走了出来。 方竞先心里有分的把握齐季瑄一定是被绑到了赌坊里,不过他没说出口,他没有自信说出口。 林府的宴席还在继续办着,不少的百姓都热热闹闹地喝着酒,一个个红着面。他们难得吃这样的酒席呢,一个个乐着呢。 林老爷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在宴席里跟人交际撑场子。 看到了方竞先,不少老百姓对着他招招手,眼神迷蒙着,却还是“小方捕快”、“小方捕快”的叫着。 方竞先在府衙里吃不开,在新余县的百姓中人气却挺高的,毕竟他有亲和力嘛。 他紧了紧自己手中的长刀他可是个捕快呢,他还立志做一个好捕快。 那个叫钟铠的男人跟着走了出来,他拍了拍方竞先的肩膀,直接问道“在哪” “啊” “齐大人。” “哦哦,你是不是问我齐大人在哪里呢我也不知道,想来这么多人出去打探,很快就会知道了吧。不过,我觉得在赌坊的可能性是最大的。看到那边那条夹道了吗顺着这里,第二个道口左拐,再右拐,走三条街就能到了。” 钟铠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方竞先瞪大了眼睛“不是,这怎么回事啊那个路其实挺复杂的”不过钟铠走得很快,他几个跃起,人就已经不见了。 方竞先一转头,他也走了。 他到了绸缎铺子,这里已经打烊了。刚刚那个钟铠还没有过来呢。虽然穿着便服,但他到底是个捕快,跟绸缎铺的伙计拉了拉关系,说说笑笑的,就说服了对方给他放了行,还搬了梯子给他。 这会儿,聚集着的人呼啦啦都到了。 坚持下去,方竞先也有希望做个好捕快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谢之芽平复了一下,看了看现场的状况,好像没有什么需要她做的了。 齐知县已经安全了,这么多人围着他呢。 那就 席铖伸手拦住了她“义士,你要去哪儿” “这里乱糟糟的,用不着我了。而且,家里还有妻儿等着我呢,得赶快回去报个平安啊。” 席铖点了点头,觉得这个理由很实在,但还是多说了一句“不若,义兄留个名字之后必有答谢的。” “不了不了,我就是顺手帮了个忙。”她装作一个只是无意中掺和进来的普通汉子“县太爷救出来就行,他若是记得小民的名字,再寻我就是。” 她怕席铖想出破绽,比如说林家小姐收到过一张纸条,匆匆转身走了。 幸好,席铖没在意这个,想来当时匆忙,林小姐可能没将消息来源说清楚。 谢之芽偷偷跑开了,她转过头又看看齐季瑄,他这会儿正背着手调兵遣将呢。两位幕僚也刚刚寻回来了,两个人看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只有席铖一个人安静地站在不远处,赌坊的墙投下了大片的阴影遮住了他的面。 谢之芽抿了抿嘴唇,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席家,席铖 会出事吗她本来不该出头的。 父亲采药未归,若是知道她曾经被绑架,恐怕也会心惊胆战,对她的限制就更多了。而且,现在牵扯到了席铖,他的立场并不明朗,谢之芽只能快速地逃开了。 谢之芽在今日一大早就等在了林府的门口,要了帮厨的活计。 其实,从昨天早上开始,她就觉得事情不对劲,站在县衙的门口,等着张知县对李财进行宣判的时候,她被排挤到了人群的外沿。当时也没有在意,只隐约觉得少了什么,等她之后回想 林府那位厨上的掌事娘子没有来 掌事娘子怎么会不来呢她表现出来和李氏是那样的亲密,她口口声声叫着“彩娘子”,甚至愿意让李财这样一个小人物做了林府的供应商,每天送些鱼来。 李财是什么人啊 没钱,没势,还不够勤快,拿得到稀有的鱼货吗不可能的。 李财能每天送鱼到林府去,拿到一份固定收入,只能是掌事娘子想法子贴补李氏吧她这样关照的友人出了事,若是有时间怎么会不来呢 那么,是有人绊住她了 谢之芽远远地看着张彩华,这个寡妇用帕子遮着眼睛,哭泣着往家里走去,有一点凉意所以,林府也卷进来了吗 看上去不过是个伪装自杀的案子,丈夫可疑,一开始想到的只是家庭纷争,涉案的也都是普通人。怎么会卷进越来越多的人参合进另一个未知的势力好熟悉,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谢之芽不自觉地用自己的左手覆盖上了右手,死死地咬着牙齿,面上还是平静。 林府厨上的掌事娘子没能够到场,怎么想只能是林府有人绊住了她。是仆役还是管事甚至是主子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林府的掌事娘子来了,为李氏辩白过,多说些线索,哪怕是糊涂如张知县也不会这样草率地宣判吧 不知道。 掌事娘子听着不过是个地方员外家的管事,有几分体面。可是她管的是厨房。从来厨房都是油水重又关键的地方,看上去不在主子身边做事,实际上只有心腹才能掌管厨房。 林府主子的心腹管事出面,至少不会一出声就被张知县赶出来吧像她一样。 晚上,谢之芽远远望见了跟在齐季瑄身后的两个人,穿着林府的服饰。她的猜测终于尘埃落定这件事一定有林府的人掺和。 打听到了林府要办宴席,她有机会到林府去帮工。如她所料露了一手刀工后,被招进了厨房。她有机会进一步查探了。 探听了几句,谢之芽知道林府的掌事娘子是被厨房外头的两个杂役给拖住的,他们制造出一些麻烦,让掌事娘子不得不留下来处理。过了一日,哪怕是忙得团团转,掌事娘子依然带着浓浓的怒气。 谢之芽想了法子出去探看过,确定了昨天晚上跟在齐季瑄身后的那两个就是林府厨房边工作的两个林府杂役。 这就好,看起来不过是只有林府的仆役参和了一脚。谢之芽没了顾忌,这样的人她可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的怀里藏着一封信,是她昨夜写的。将事情简要写出来,要是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就能将这封信传出去。 谢之芽并不认识齐季瑄,可他是新余县新来的县令啊。而且,他还是齐府的小公子。 这样的身份于公于私谢之芽都要冒险把人救下来。齐季瑄前来就任,对谢之芽来说是利好。他的出现不一定会带来最好的结果,不过总算让谢之芽有了盼头。 她不会让他出事的。 谢之芽选择来林府做帮厨可是有讲究的。 一方面是为了混进来,确认林府的状况,看看他们是不是参与进案子里了。 另一方面则是席铖突然带着妹妹来了新余县,一如既往要大宴宾客。 这样的宴席可从来没有过的,来的人一定很多,林府必然是忙不过来的。想来,还会有许多人来看热闹。 反正,若是谢之芽要对付人,那么,她肯定选在这个时候。 第一,不能放任齐季瑄继续查下去,多查两天,谁知道会查出什么来肯定要尽快下手。第二,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好了。这样喧闹的场合,若是打算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会降低被人发现的可能性。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会放弃对付齐季瑄吗放弃可能吗若是他们会放弃,那么昨天晚上怎么会有人守在城北的巷道里 他们这样的人,哪里可能会放弃为了保全自己,怎会不赶尽杀绝呢谢之芽笑了起来,咯咯的,幸好剁肉的响亮刀声将她的声音盖了过去。 有人看到了她的笑,便说想到了家中小女儿,待会领了钱能给她捎上一块糖。想到了就觉得乐呵。 她借口出恭,离开厨房,装出弄不清楚方向的样子,四处瞄着。 依照谢之芽如今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来过林府的。 可是天下的风水都是从易经开始的,园林布置也总有自己的规制和道理。懂得多了,逛得多了,细处弄不清,可是大概的布置还是知道的。 方向以东南为尊,主人房肯定在那边。 只是林府虽然多了许多的帮工,看上去嘈嘈杂杂的,可是乱中有序,没走多远她就被拦住了。显然,林府的规制管理极其严密,并没有变故而生乱。 她一个小帮工,外表又是个中年糙汉,肯定进不到院子里面,只能在外院打转。 幸好,还有别的办法。 林府虽然大宴宾客,可到底林老爷也是大儒呢,家规门风严苛着。虽然有席铖这么一个放肆奇葩的外甥,非要大摆宴席把全城想来的人都折腾来了。可是,林府娇滴滴的小姐却万万不可能往前头去的。 跟一大堆不认识的人凑到一块吃席这可不是做梦吗 一想就知道,林府一定摆了另外一桌饭菜给自家女眷。 本来嘛,谢之芽一个帮厨是不能够接近林家小姐的饭食的,她只能做临时切洗的工作。偏偏昨日同时到的还有一位表小姐席秀致。 万万没想到,席府的席铖少爷虽然铺张放肆,可实际上是个不大挑剔的人。随便给他端什么,他都是这么飞扬着眉眼,其间开着两三朵桃花,带着笑勾着嘴角多情说一声“多谢你。” 在丫头不自觉地泛起春色的羞红中,眼波潋滟地赞上一句“真是好味道。”然后挥挥手,给丫头还有厨房里的人送许多赏钱。 一边林殊明眼睛都直了,感叹不已“表兄,你太过分了。本以为我算是个好说话的人了怕是你走的时候,这一园子的人都想要跟着一起走。” 可是,这位表小姐就惹得天怒人怨了。 她刚刚走进院子里,看得人有些呆。 他们日常所见的林殊夏带着老派的美丽,她好似一支兰花,素净高雅,带着幽幽的芬芳。她的美丽无可置疑,经过时间的酝酿,看能深刻品味出她的韵致来。不过,林殊夏美则美矣,粗粗一看却少了点震撼。 可是席秀致却不一样,她如同一树蔷薇,初见就会为她的美丽蛊惑,花开绚烂,将张扬的美丽明晃晃的显在面上。 美人外在的包裹也是最好的,她穿着新余县人很少见到的,从京里带来的最时兴的衣裳、最精致的首饰。她被两个小丫头伺候着,矜贵地被从轿子里扶下来。 她有一段美丽的脖颈,如同天鹅一样。无时不刻,不高傲地昂着。 对于美人儿,自然人人都有好感。 林殊夏是个好脾气的主子,林府是个和睦人家。家里的丫头们都是被她的宽容无意识纵容过。 下人们都被调理过,规行矩步的,不过见的世面不多,一点不知道警醒。这些小丫头们一个个都很活泼了,见到人就喜欢多话,笑着凑上去,表小姐长表小姐短的讨好人。 谁知道表小姐立起了眉毛,把人一个个训斥了一遍“没规没矩的东西,滚” 不少人都给骂哭了。才吃了三四餐饭呢,再加上夜宵和茶点,下人们就已经觉得时间漫长了,其实,已经过了三四个月了吧。 席小姐每次都只是略微沾了沾勺子和碗,然后就把东西给退了。她倒是不好意思砸表妹家里的东西,照着一顿饭骂三次的频率才会心情舒畅。 明明东西好像没吃过,跟喝露水的仙女一样,那高亢的声音却含着刺,凶恶如同夜叉。 一个个丫头抱团哭着“我们也是傻的,还以为人人家的小姐都和我们小姐一样呢,都是活菩萨来的。结果,哪里知道我们可怜的小姐”作为表妹,肯定被母夜叉欺负过。 林殊夏的脾气一直很好,她还是淡定的模样,还能微笑着安抚被责骂的丫头们。 就因为席秀致小姐那一日之后就闻名林府的坏脾气,谢之芽总算得到了机会。一群人推推搡搡的,面上不说却没一个愿意给这位表小姐准备吃食。 这东西被退回来就算了,被叫过去骂一顿可就难受了。关键是她们之前没有这样的体验,席小姐又才来一天,这样的挨骂还没习惯。 谢之芽站了出来“不如,让我试试看,若是可以,就让我做道茶点试试看” “快走快走,你不过是个帮厨,混说些什么呢” “娘子不知道,小人的母亲曾在大户人家做过工,我跟着学了一道茶点。不若,我先给娘子试一下,若是可以,就让小人盛上去。若是娘子欢喜了,就多赏我两串钱就是了。” 她佝着背做出谄媚的样子来,求得了一个机会。她洗了洗手,问掌事娘子要了些东西。 时间不够了,她隐晦地看了眼厨房之外,那两个仆役还在被差遣着,只是多少有些躁动,挂在窗外的日头开始往西去,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本来是想做一道玉脂冰清的,香嫩软白,捧出来好看,吃起来味道也极好。 只是做玉脂冰清需要的时间很长。 可惜了,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有时间,也没能拿到足够的材料来做这份甜食了。只能是退而求其次。 谢之芽问掌事娘子要了一份牛乳、鲜虾、蛋和一些生粉,快手处理之后,做出了一份炒牛乳来。只是,她端出来的炒牛乳实在是太简单了,没有太多的门道和技巧含在里面,卖相平平,端出来的时候很是忐忑。 哪有那么些不费时间的茶点呢她最不够的就是时间了。炒牛乳决计算不上最精致、好看的茶点,不过用牛乳入菜的做法不多。她在炒牛乳之前还加了杏仁煮过一次牛乳,使其带上了杏仁的清香,没有了膻味。 算起来还是有把握的吧 等掌事娘子首肯后,谢之芽终于笑了出来了。之前她的牛乳煮得多着呢,这会很快做了出来。她端起了一个五彩的花蝶碗,盛放了一份炒牛乳。 另外放了一份到一套素净的白瓷盘子上。 林府老太太和太太都是出了名的善人,一直虔诚信佛。初一十五的都要去庙里上香,婆媳两位总在净室里吃斋念佛。 要知道,如今月华教倒是不愁没有香火了,谁不知道京城里的顾都督都是月华教的虔诚信徒呢有这么多的信众供奉,月华教的道场自然是香火不断的。 这迫使得多少地方的庙宇和道观换了门牌,成了月华教的道场。 可是新余县还是有一座寺庙在的。这两位夫人就能撑着寺庙的香火呢,每月至少迎上两位香客两次,诸位大师就有了钱填报肚子,还有了研究佛法的余裕。 想来那白瓷就是为这二位准备的。 一边的五彩花蝶餐具就不同了,碗边勾着金丝,一只只绚烂的彩蝶在碗上飞舞着。 这样的五彩小碗在食盒里有两只,哪一只是给林殊夏的呢 谢之芽犹豫了一瞬儿,从怀里拿出来那张条儿,偷偷捻了一粒米,将纸黏在了其中一只的碗底,随意吧。两个人在一起吃饭,想来真送过去了,会一起看一遍的。 做完了这事,她跟在两个仆役身后,朝外走去。看着他们将齐季瑄引到了一边儿,然后被迷晕了过去。她正想办法呢,结果被藏在一边的另一伙人一棍子敲晕,跟着齐季瑄放到一块运走了。 幸好她的纸条已经被送出去了。 如今站在绸缎铺子的后院里,谢之芽彻底地放下心来。她远远地看一眼齐季瑄,勾勾嘴角,朝家里走去。 清冷的月色铺洒下来,如此宁静。哪里看得出她今天有过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呢 齐季瑄被围着呢。他的两个幕僚,钟铠和钟沐已经回来了。他也没怎么责怪他们,要说也得等回去的。这会儿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呢。 他们还要在这里处理一些事情王勇这会儿还没来呢。 不过,他安排了绑人,他总会来一趟赌坊吧。王勇的行踪不明,趁着他没有防备的时候,这是个很好的拿下王勇的机会。 只是,凭着他们这些人怎么能够拿下山匪王勇呢人员不够专业,也算不上名正言顺,代表官府的只有方竞先一个人。 齐季瑄很快定下来,他要去一次府衙,拿到官印,起码暂时拿到官印。这样,拿下王勇才算是名正言顺。他只能拜托席铖和林殊明,请二人坐镇,钟沐统领,方竞先辅助。这几个人就留在这里,万一王勇过来了好拿下他。 林殊夏提出来,她带着齐季瑄先过去林府,收拾一番,就从那边前去府衙。到底是地方近便上许多,她一个姑娘也不好待在这里。 说到姑娘,齐季瑄这才想起一个人来。 他刚刚还看见她了呢,一会没瞅见,安排了几句话,人就不见了。 “跑得真快。”齐季瑄嘟嘟囔囔念叨了一句。不过这会儿他没什么功夫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呢。 反正,等他捉住了王勇,他就找她去,还有许多是事情得要跟她说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方竞先真的觉得最近的日子过得特别的有劲头。 他成了一个挺受重视的小捕快,还多了一个师傅。师傅长得特别的高大威猛,武艺又高,就是看着挺呆还不爱说话,老是让他自己悟。这就很为难了,毕竟方竞先真觉得自己有点笨啊。 但是,好师傅就是让你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跟他学习没有进展之后依然愿意继续努力。 除了能学本事这一点之外,对于方竞先来说,更重要的事能天天跟他英明神武的新任县太爷一起练武啊。那是县太爷啊,新余的父母官哪而且,他年纪轻轻的,前途无量啊。 这么有出息的县太爷依然这样努力,明明忙得要跳脚了,还是大清早爬起来,跟着钟铠师傅学功夫。 要怎么表达方竞先的感觉呢特别的有面子 方竞先真觉得自己牛大发了。这么算下来,他和县太爷也算是半个师兄弟了 啊哈哈哈,这么一想,方竞先能够笑出声来。哪怕他基础差一点,学得慢一点的时候还要遭受来自县太爷的讽刺眼神。就算是这样,那也还是超级开心呀 毕竟,鄙视他的是齐知县啊 方竞先现在还记得齐季瑄那一天的威风呢 当时齐知县卸掉易容妆后,从容走进了府衙。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就将官印暂时接掌过来,带着钟沐很快回到赌坊门口。 那个时候,山匪王勇依然没到呢。面对山匪,小知县压根不怕呢。他点了一遍人,对着钟铠师傅交代了一句“到时候,我一喊名字,他一停下,你就马上把人扣下。动作轻一点,最好别让人发现。” 钟铠师傅点一点头,沉默地站在一边。 那个时候,方竞先特别紧张他没见过王勇啊。别说他了,林府的人也是啊他们做的都是正派营生,虽然势力大,当然知道王勇涉足这些生意,但是并没有人真的见过他。 而且呢,王勇是山匪啊,还是太平山上最厉害的大山匪啊站在他们这边的是什么人啊林府的府卫一二十个人,席铖的私卫一二十个,凑到一起也就三四十人的杂牌兵。 方竞先觉得他猜到了齐季瑄的想法,王勇是个匪徒嘛,他要是喊一声招出许多人来,那里对付得了他啊。可是谁都不认识王勇呢,怎么可能偷偷拿下呢 到时候他们高喊着“王勇,别跑。”对方高喊一声“有人,救命”然后对方呼啦啦跑出一堆匪徒,怎么办呢头疼。 方竞先担心得满手是汗。可是还小两岁的齐县令就特别有底气地跟那里站着,带点淡淡的微笑。 他易容时,是个圆脸的中年行商。这会儿他卸了伪装,就是个圆脸的少年郎,脸上有一颗特别明显的胭脂红痣。 他再打上几岁还会更好看的。毕竟他还没有完全长开,好似年画上的仙童子,特别可爱。 偏偏这样的一个少年郎正领着他们伏击山匪呢。 也不知道他的判断依据是什么,他留了小半人在赌坊那边,由席铖领着。他吩咐若是有可疑的管事匆匆忙忙出来,那也要迅速拿下,毕竟,他们可能会去给王勇报信。 另外的大部分人则被他调离了赌坊。 齐季瑄领着钟铠站到了往西走不远处的丁字路口,站在灯笼照不到的墙壁阴影处,眼神好一点只怕一瞥就能看见了。 这里当然是藏不住太多人,其他人都被他指挥着趴到了周边的墙上躲着。 一等就等到了子时,那个时候月亮都已经爬得老高了。今日正好是新月,弯弯的一线。 方竞先算是个有毅力的人了,他也觉得困,忍着忍着眨巴了几下眼睛。身边那两个没受过训练的家丁都不知道打到第几个哈欠了。 幸好这会儿街上空当当的,只有不远处赌坊有嘈杂声远远传来。那是一群赌徒嘛,赢了输了的,心里波动大,不管不顾声音震天,这实在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若不是这样,他们发出的动静早就被发现了。 受过专业训练的就不一样。席铖带来的私卫就没有这么多的动作了,他们虽然是被临时带来的,但是受过军事训练的,守在那里的时候特别安静。 王勇是在极深的夜色里,带着酒气和脂粉香过来的,他的步子摇摇晃晃,跟个鸭子一样。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和他一样,身上的味道重得很。 他们才过来的时候,大家多看了几眼,不过也都不肯定。毕竟,大渚不设立宵禁,这三个人看上去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身上连武器都没带。 齐季瑄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高喊了一声“王勇” 那汉子脚步一停,身子一弯,随手拿出了一柄匕首来。果然不简单钟铠的反应更快。他当即扑了出去,一招将人压在了地上,擒住。 方竞先老嫌弃他师傅话不多,而且的很多时候看上去还呆呆傻傻的,不过从来不怀疑他师傅厉害。他一直都记得钟铠那两下威风表现呢。 要知道一举拿下王勇还可以说趁着王勇没来得及防卫,可是他两下就制服了王勇身边的两个手下,格外英勇。 对方好歹是太平山上的山匪啊,当然有几下功夫。 可是这样的悍匪都没能扛住。 钟铠绑住了三个绑匪,看上去还是那副酷酷的样子。 他们长得跟少年一样的齐知县就这么背着手走过去,把高大的王勇扯弯了腰,对着弱弱的光看了他的脸一眼,笑得格外灿烂“哟,果然呀。钟铠,把人都给我压回衙门去,你少爷我还有几个手下要处理呢。” 他就这么带着人晃到了赌坊那里,席铖和林殊明抬了抬手“今晚,麻烦二位了,请受齐某一拜。只是,还要麻烦您二位一次。” “齐大人,您请吩咐。” “找两个功夫好的,跟我一起回刚刚那个小屋,把人引进去带出来。这事要隐秘,免得惊动更多人。” 方竞先当时还想不明白呢,不知道把王勇都拿下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来他壮着胆子去问了自家新上司兼新师兄,结果对方只是在练功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往书房走的时候,冲他挑着眉头笑了笑“你要想不明白就回城西那家当铺那里看一眼。对了。再看看王勇,自己多动脑子。” 方竞先摸着脑袋出去执勤去了,他晃晃荡荡的在街上走着。这一段时间他也没有太多的具体任务,跟他一起的还有钟铠。 虽然没有再跟着衙门里的那些老前辈同一班工作,他们那些酸溜溜地话却都被方竞先听到了“这小方真是了不得啊,不声不响地也不知道怎么就搭上了新知县。看来人家以后是要高升咯。” 方竞先觉得不大舒服,这话真是不好听。不过,他心里还挺赞同的,真是美滋滋。 这有什么不好的啊总比跟他们几个混日子强吧。那几个捕快大哥都是嫉妒,嫉妒方竞先跟了个靠谱的师傅,能够学到真正的本事,能够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这多好啊 方竞先想自己找到答案,所以经常兜一圈又晃到赌场边上。那里还是照常开着,除了两三个赌坊的工作者突然“发病”,回家休养之外,没什么不一样。 齐季瑄在回来后的当日,就往州府里写了一封信,盖上了官印给了州府和那边的卫所。大渚的文官不得掌兵权。齐季瑄能在县城里调动的只有府衙里这几人了,再多就看村老给不给面子,能不能组织一队民兵借他临时用一用。 要进攻山寨当然是应该找正规的军队,肯定不能跟那天晚上一样,靠着措手不及将人给擒回家。 把王勇给拿下后,齐季瑄对他刑讯,结果王勇死硬,别管齐季瑄带着钟铠怎么问,他都保持沉默,摆明了不愿意开口。 他们又分别提审了王勇的几个手下,好容易说动了一个,愿意帮他们传个信去山寨里。齐季瑄听到消息,让他带句话回山寨“就说,老子婆娘怀孕了,暂时不回寨子里。” 齐季瑄这话说出来,方竞先都傻了,这是怎么来的啊 齐季瑄特意到了王勇的牢房前,笑着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结果那边的王勇第一次有了反应,眼睛瞪得老大,跳起来,带着镣铐猛烈地撞击着牢房的栏杆,他开始不断地嘶吼。 “哟,看来我猜中了。”齐季瑄笑得眼睛眯了起来“看来,你还没学会说话啊,还是花点时间在牢里好好学学,过一段时间不就要到大堂上认罪了” 然后他得意地转身走了。 到这里,方竞先当然明白了,为什么一开始齐季瑄就想着要秘密拿下这帮人,就是为了不让人知道他们被发现了嘛。不然,山匪趁着他们防御薄弱真打过来,怎么办呢 不过,他也还是没有想明白,齐季瑄是怎么会知道王勇以及王勇有女人生孩子这件事的。 方竞先问过,结果自家老大就只是微笑。明明是个小孩儿,他比齐季瑄都还大上两三岁呢,看着他臭屁的样子实在特别想出手在他的脸上揉一把。 不行,他还得老老实实按照比较厉害的那一位的指点到赌坊边上去找答案。他倒是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齐季瑄要埋伏在这里。 蜡烛也好,油也好,不都要钱嘛。他们等在那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一般的人家和商户,在打样之后是不愿意在门口挂灯笼或者其他照明的。 齐知县挑的路口就是一家当铺。当铺不差钱,虽然打烊了,却没把灯笼给灭了。 齐季瑄不站在路口等着,反而让人把灯笼换了位置,挂到对面的一家铁匠铺的前头。铁匠铺开在丁字路口的口子上,比起来是个开阔许多的店铺,看上去实在不安全。 方竞先一开始怎么都没想白,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呢 铁铺前的路是南北向的,正对着的往东走的路通往赌坊。站在铁铺这里,要是对方从西边过来可能就会错过,要是走南北,那就更惨了,一眼不就会看到了 三条路往这里交汇,怎么想都是最显眼的地方了难道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他想不通的问题,到了晚上就迎刃而解了。 大渚没有宵禁,不过新余县只是个小县城,哪来那么多人在晚上出来活动。 到了酉时就有不少店铺开始打样,的戌时过半,基本就没有店还在开着的了,再多也不过是亥时就全部关门了。 也就剩妓馆、赌坊还有两家小酒馆还开着呢。 那天夜里,他们等过了亥时,邻近子时。街上的妓馆和赌坊差了一个拐角,从“丁”字路口往北走就能看见了。 虽然不确定王勇往那边去了,不过那个时候最亮的就是妓馆挂起来的那几盏灯笼了。 这么说起来,若是站在东北角的拐角处的当铺里,王勇带人一过来,很可能会用眼角瞥见他们。所以,根据晚上的灯亮,齐季瑄带着人移到了看上去更显眼的铁匠铺附近。 哇,其实说白了并不是一件很难懂的事情,可是齐知县能第一时间就想到也是很厉害的了。跟着这样的人,那才是前途光明、灿烂。 不过,这一段时间齐季瑄没那么多时间去调理他,根本就是忙坏了。 他发现府衙里张知县用的厨娘也不怎么样,东西不好吃,不过也没工夫计较了。 齐季瑄是在最后的期限前到的。张知县的身体已经很差了,急着要落叶归根。可是交接总要费些时间和功夫的。 钟铠还好点,毕竟许多文职工作他插不上手,正好闲着。按照齐季瑄的吩咐,每天被方竞先带着一起在新余县的大街小巷转悠着。 钟沐就不一样了,他跟着齐季瑄,两个人呢要把这几年所有的文书、档案都交接、清点一遍,从天光微熹到蜡烛燃烬,两个人差不多要被一摞摞文书给掩埋掉,睡觉的时候眼睛里都飘着字。 齐季瑄到底吃了亏,因为他能信的人不多。 说到底,他只是个没经验的新人。在京里被两个兄长管束着,多少有点小叛逆。他走的时候,家里不少人劝他多带几个人上路。 齐季瑄把手一挥,坚决不干。走了以后还被人管着,这多难受啊他觉得吧,带两个人就够了,正好一个做师爷,一个做捕头嘛,这样算起来,他也算是有依靠了。 算一算啊县官上任虽然会带几位幕僚走,可是很少有人能带上一整套的班底。 带全套人马的也有,就是太少了。 用得起幕僚的都是家底不错的人家。家里有人在朝为官,又有家底,这才能够给幕僚的升迁保障,也能养得起许多幕僚。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做幕僚啊 齐季瑄上任之前打听不出来张知县的为人他的年纪太大,一考上就被派到了新余做县令,没有几个友好的同侪在京里为官。齐季瑄上任前对他的为人打听得不清不楚的。 好容易,有几个记得他的,说了些基本状况张知县的出生不差,不过也算不上好,不然也不至于把一个老人家丢到山高水远路途崎岖的新余县。他是断断没有能力和财力带那么多幕僚上路的。 显然,他的幕僚都是他从任上找的。一个要告老还乡的人自然不能将幕僚带着走啊。 那么齐季瑄赴任之后把人接收下来,这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谁知道啊,这班子太不靠谱了,成色太水,完全不可以信赖啊齐季瑄不得不为他的想当然付出代价了。 他翻着文书在心里忏悔没人用啊早知道,早知道,我肯定多带些人,不嫌麻烦,不怕唠叨 可惜,没有早知道,他只能抓着钟沐天天熬夜啊,还吃得差,特别郁闷。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得吃好的嘛。 结果呢忙成这样,还得抽时间出来练武术。他叮嘱了钟铠去找谢厨娘,结果压根没找到。是谢姑娘又换了个装扮 他隐晦地打听过,方竞先说谢之芽的父亲在绑架案发生的第二天就回了新余县。 齐季瑄不闹了,他记得谢之芽跟他说过的,一定不能让她爹知道她被绑架过。他要是找过去的话,谢之芽大概解释不清楚吧。 唉,他只好无奈地吃着那些不好吃的食物然后继续工作,工作,工作,然后在百忙中抽出那么一点时间叹一口气。 张知县要走了,他委婉地提出想要把万民伞,风风光光地离开。这要求吧,不是不能理解,不过他也好意思啊 不过,这种话他可不会说出来,齐季瑄只是笑着点头,说会找村老之类的商量一下,转过身翻了一个大白眼。 就他一过来碰到的三件事,结果 第一个是李财的杀妻案,没有弄清楚真相,轻判了凶手,甚至放过了疑似主凶。 第二个是绑架案,牵连出的是他放任周边的山匪进入县里做起了生意。 第三个就是这会儿正在接手的案头工作。要不是他们之前做得乱糟糟的,怎么会让人整理得这么头昏脑涨啊 可想而知,他在任上六年,压根没做出什么贡献,走的时候没人放鞭炮庆祝就算给他面子了。他哪里来的胆气让人送万民伞给他啊 不过,到底是个老人家了,人家就这么一个愿望,不送多不好啊。 齐季瑄还是硬着头皮去跟村老说了。 一开口人家就答应下来,一点阻碍没遇到,顺利得有点过头了。各个村老都答应了,说张知县这些年多有辛劳,必然会送出万民伞的。 齐季瑄瞬间无语了,这是受了多少的折磨啊。这么个糊涂知县都觉得还可以 他真心觉得,这里头恐怕很有些文章。 不过,不是随便什么都能够去挖掘的,一般来说,接任之后,前面那些事就算抹平了,到时候很容易牵扯太多。 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找到新的证据,过去的那些事也就只能过去了。 没法子,只能加倍仔细,将各项账目等等都对好,这样子才不至于太过于糟糕。这么一折腾就折腾了许多日。 终于,齐季瑄站在了县城门口,周边的村老领着一队人站在门边上,送出了万民伞,将颤颤巍巍的张知县给送离了这里。 看着车轮滚滚而去,终于,齐季瑄正式为官的新篇章开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齐季瑄送走了老知县,带着钟沐和钟铠回了县衙,一辆小推车正在空落落的门口摆着,这家摊子卖的是抄手。一个个滚圆的抄手在水里上上下下地浮沉着,诱人的香气远远地就勾了人的魂来。 那摊主看见了他们,笑眯眯地“哟,这位小哥儿来得正好,我正巧儿煮了三碗抄手,要吗” 齐季瑄一闻香味就知道了,这肯定是谢之芽。 她换了一个装扮,看上去是个大眼睛青年,脸上有许多跃动的斑点,热情开朗。 齐季瑄一看到她的模样就乐了,这样子真是好玩。 过了这么些天,齐季瑄还真不记得谢之芽长什么模样了,就记得那两个深深的梨涡,偏偏她站在他眼前了,他又肯定能认出来。说起来,这也是齐季瑄第一次以真面目出现在谢之芽的面前。 刚刚他去送了张知县,衣着贵气,看上去还挺神气的,他到底是齐府的小少爷,做起官绅装扮来一点也不违和,自然而然地端出了上位者的气势来。 齐季瑄生得白净,他有一张粉嫩圆脸,不过这几天劳累了许久,下巴尖瘦出来了,五官好像被冲洗过一遍,明晰了许多。 他看上去没那么像仙童了,沾惹上了人间的烟火气。那一点胭脂痣妆点出浓烈的媚色在他的眼下,更打眼了。 齐季瑄的气质是混合的,他的样貌也是。他带着少年人的稚嫩,又被华贵和文雅给养出了成熟的气韵。他站在谢之芽的面前,对着她微微一笑,把白晃晃的太阳看着还要闪耀。 “谢之芽,你怎么来找我了” “我爹爹又出门啦。”谢之芽也跟着他笑了,她盛放出了三碗粗陶的抄手“吃吧,吃完了,还要像我们齐知县请命,烦请齐知县破获就任以后的第一个案子呢。” 齐季瑄接过了第一碗抄手,身后的钟铠接得差点比他还快些,幸好钟沐一抬手把他扯住了。 “让我破案子,那你是带证据过来了吗关于什么的” “唔,你吃完了和你说呗。”谢之芽对着他微微笑着“新县令,你就说说什么时候开府衙啊” “总要找个吉日吉时啊” 这会儿的县衙门口空落落的,一地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地上。张知县走了,去送的人不多,也就是村老之类的不得不去,略站了站,都回去了。 没有人想进府衙,他们都觉得这地方可怕得很,绕一绕,尽量避开这一片。哪怕是换了新的县令那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说实话,新余县的百姓对于换了新的县令没什么实际上的感觉,毕竟他到了这里之后都关着门坐在府衙里头呢。 都说他长得好看,看不到啊。说他聪明伶俐,那也不认识。 唯一传出来的消息,是他让乡亲们给张知县送个万民伞呢。这个嘛,倒是无所谓,这么多年来,每隔几年肯定要操作这么一回。 再说了,要走的张知县也不过是糊涂了点,还算不上大奸大恶的。 送就送呗,跟个老人家较什么劲呢。 这一天天的过去,新知县好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天天闷在府衙里头,没出来过,把他们的期待和好奇都磨损得差不多了。 新余县的老百姓们过着自己的日子,望着田,望着天,望着山川,望着河流,思考着怎么活下去,或者是怎么更好的活下去。 那个坐在衙门里的人是谁,也没什么关系的吧 正当越来越多的人这么想的时候,张知县终于走了,跟着就从卫所来了一批兵士,将太平山上的山匪被一次性剿灭了个干净。 衙门里传出来消息,山匪的匪头子王勇早早就被齐知县给逮进了大牢里 诶呀居然有这么提气的消息传出来啊新余县的百姓瞬间振奋了,他们将目光转向了府衙。 好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了过来齐知县将府衙里头的各种小吏都给开了,那一帮蛀虫马上被赶走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看着他们失魂落魄的离开,新余县不知道有多少人拍手称快呢 不过,还是有些老人觉得紧张呢万一说他是要安插自己的人呢有不少见过世面的老人捏着胡子说古呢曾经啊,也不是没有人这么干过,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结果啊,这个新来的齐知县还真是不一样。 他只提拔了一个自己带来的人,做了府衙的总捕头。然后在新余县口碑很好的小方捕快也被提升了,做了个小班头,也是个小头头了。 新来的钟总捕头没人知道好不好,看着是挺威风的,就是板着脸不爱说话。小方捕快,现在可以叫小方捕头啦,那肯定是个好人,笑起来憨憨的,谁不喜欢他呢,看着就让人放心啊。 再接着,新余县不少的好男儿都被找衙门里去了,问他们愿不愿意当差。 小方捕头领着人找过去的,他笑容满面地逢人就夸“上次见到你了,你跟人打架,看起来拳脚还不错啊。卖菜可惜了,不然,来我们这里做捕快啊。”高大威猛的钟捕头站在一边点点头。 这些可都是出了名的壮实后生,只是家里穷,没送银子,自然就当不了差。如今,他们能够在县里做小吏,多有前途啊 这位县令还真是不一般,他又传出消息来府衙将别的杂事都清理妥当了,明日公开审王勇了。 想要去看的都能去。 要是以前,新余县的百姓哪个愿意去看啊天天忙自己的事还来不及呢,断案子有什么好看的。可是跟齐知县扯上了关系,那就不一般,大家都想去 就是远远看一看传说中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县令那也挺满足的呀。 结果审王勇那一天,县衙的门口站满了人,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到新知县有怎样的风采。 这是齐季瑄第一次坐上公堂断案。 他早早地就醒来了,隔壁院子里大公鸡隔了老远叫了三声,天还没大亮呢。 之前,这鸡叫从没吵醒过他,可谁让齐季瑄今日兴奋啊。在婢女的帮助下,他穿上了官服,站在的大铜镜前,转了一圈,觉得自己看着是还挺威风的。 等到天慢慢亮起来,和这段日子一样,阳光特别的好。 齐季瑄走出门,老远看见了钟沐,他换了师爷的衣服等在院子里,冲着他行了个大礼。齐季瑄一下子就扬起了眉毛,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紧张啊” “还行。少爷,准备好上堂了吗” “那当然了,我有什么不行的你到时候可别紧张啊,说了什么都要写出来啊,一个字别拉下,特别是我跟谢之芽说的那些话。可别漏了啊。” “知道了,县太爷。您都说了好几次了。怎么样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没有没有,我们走吧。” 县衙里响起了捕快们敲击着威武棍,雄浑的男声高喊着“威武” 钟铠和方竞先分站在两侧的最前面,后面领着一大队新加入的新余县捕快。他们有多少本事不知道,不过他们一个个鼓着胸膛,将红蓝色的捕快服填得满满当当的。 这样雄浑有气势的开场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的新余县百姓。他们早早就等在外面呢,等着看新来的县太爷审理最凶残的山匪呢。 远远地看过去,齐季瑄坐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下。 他到底年纪小,虽然瘦了些,减少了他的少年感。他坐在那里,努力地挺着胸膛,可是脚还悬空着呢。 幸好,站在大堂外的百姓们看不见。 新余县的百姓期盼地等了这位县令许久,听了满耳朵关于他的传说,很是好奇。反正,他们只是住在这山坳坳里的老百姓,接连经历了两任糟糕的县令,一个贪婪一个糊涂。 他们一辈子住在这山坳坳里,单纯没见过世面,反正怎么也想不到会有更差的父母官了。这个新来的父母官一来就带来了新气象。 他们自动自发地给齐季瑄加上了闪光滤镜,越看越觉得县太爷那是仪表堂堂的。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看上去耀眼到不可思议了。 年龄太小威严不足不存在的。 谢之芽也站在人群里面,她着了一件素色的短衫,下面系着一条缠着藤蔓的素色衫裙。她站在府衙之外,冲着齐季瑄笑了笑,也不知道人看见了没有。 齐季瑄看见了她,难得今天头上不是光溜溜的,好歹带了一支素钗啊。他挺了挺胸膛,嘴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哟,角都来齐了,看来戏可以开演了 齐季瑄一敲惊堂木“带人犯。” 王勇被拉了上来,他一直沉默着,死不认罪。一个彪形大汉带着镣铐站在大堂之上,听着齐季瑄叫来一个个的证人,呈现一桩桩证物,死扛着不说话。 他还当自己仍然是太平山上的狠辣山匪头子,本领高强,极讲义气,命你要就拿走,反正死活不说兄弟一句话。估计在心里给自己打过不知道几棍子了,依然撑着背站得直挺挺的。 不说就不说吧,稀罕吗他声音又不好听,听他说话难道很有意思吗齐季瑄一点不慌张,王勇的一窝小弟都被他端掉了,他死撑着不说有意义吗他就是个哑巴,齐季瑄也能有理有据地把他给判了。 果然,齐季瑄将所有的事情都梳理了清楚。一桩桩一件件,最后那一案是王勇绑架了他的一个友人。友人逃出后报案,齐季瑄将人拿下。 这里倒是说了个谎,可他是县太爷嘛,说他被绑架了,多丢人啊。而且,他也不能将谢之芽给供出来啊。 王勇终于有了反应,哼了一声,表示他并不是个哑巴。 齐季瑄没管,把他忽略了过去。他微微抬起一点身子,朝着衙门外头隐晦地看了一眼都是新余百姓,他们一个都没走,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呢。 他没有找到隐在人群中的谢之芽,那个姑娘虽然高挑,不过总是被排挤,肯定又挤到人群之外了不过,她肯定还在。 钟沐一直坐在一边,不断地写着。许多的事情他们私底下已经问询过一次了,只是想要当着新余县的百姓们将王勇的诸多罪案再通报一次。 到了午时,齐季瑄终于抛出了签文“依照大渚律,犯人王勇犯有打劫、勒索、绑架乃至杀人等多种罪状,罪大恶极,无可饶恕,依律当斩。现将他压下去收监,上报犯人之名姓于州府,待秋后问斩。” 齐季瑄自己的学问好却不喜欢说文句,他觉得张知县那样拽文挺笨的说了半天,人家老百姓知道你什么意思吗一点效果没有啊,哪里像他,明明白白说出来之后,县衙外的百姓一个个地拍手叫着好。 他表情淡定地点点头,让钟铠带着人下去,然后期待地等着 “大人,民女有事相告,请大人留下王勇,作为人证。”说话的正是谢之芽。 “堂下何人喧哗。” “民女谢之芽,为李财杀妻一案的仵作。刚刚看到了匪徒王勇的长相,我觉得他和李财杀妻案也有些牵扯,恐怕李财案会有新的突破,烦请大人让我上堂奏报。” 是谢之芽的声音,永远甜腻腻的。她笼着手款款走到了府衙的台阶之下,朝着他拜倒。 这是他们两人早早约好的,齐季瑄一拍惊堂木,抬抬手“带进来。” 谢之芽真是胆子大,一点都不紧张,她提着裙子踱进了县衙,恭恭敬敬地朝着齐季瑄下跪行礼,然后直起身子等着问话。 “此案本官亦有所耳闻,张县令已经宣判。李财因目睹其妻偷情,愤而杀人,被罚杖二十,已经归去。” “是,民女本来存有疑虑,不过苦于没有证据,所以不曾站出来申述。不过,适才大人宣判犯人王勇之时,押着犯人经过,民女却有了新的想法。由此,斗胆上堂,求大人再次对此案进行审判。” “早听闻谢姑娘是案中仵作,若有疑虑,理当说来。谢仵作站起来说话。” “谢大人。”谢之芽站了起来,她挺胸抬头地站在大堂之上。之前张县令的时候可不让她上堂,就因为她只是个姑娘,连话都不让她说。 如今齐季瑄可是承认了,他不叫她谢姑娘,反而叫她仵作。她捏了捏自己的拳头,给自己鼓劲可不能浪费了这个机会啊,谢之芽,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呀。 “之前张氏寡妇彩华作为死者李氏的邻居曾经跟几位捕快官人作告李财妻为强人所迫,做出些有悖人伦的事情,被李财看见,愤而杀人。张大人因此给李财减刑。其中有一句形容那个强人又黑又壮,鼻尖之上有一颗诺大的黑痣。 “当时张氏没说这人姓甚名谁,与之有染的李氏又被李财愤而杀死,就此更没人知道了。可是,刚刚见了王勇的脸,民妇就明了了这个奸夫可不是王勇吗他的鼻尖上可就有一颗大痣呢。 “若是王勇就是李财案件中的奸夫,民女又有些疑惑了。这王勇生得高大魁梧,又会武艺,再怎么分神又怎么会被张寡妇给打倒呢张寡妇从来没做过力气活,身材瘦弱,靠着做绣活过日子,她又是哪里来的力气对付这样的壮汉呢” 齐季瑄点点头,为着张寡妇分辩了几句“谢仵作言之差矣。张氏见义勇为,又和李财妻子李氏交好,情急之下生出力气对付王勇,这样也能说得通。” “是,民女也觉得如此。”谢之芽笑着点点头“不过,民妇还有疑惑这痣生得大,却没有大得过分,长在鼻尖上。 “按照张氏陈述,她见到李财之妻李氏与匪徒纠缠,二人自不会站在大道之上,由此推断,张氏应当只见到匪徒的侧面。她冲上去救人,混乱纠缠中,鼻尖上的这颗黑痣又怎么会看得清楚呢” 谢之芽朗声说道“民女之前查验尸首,还有些困惑未明。如今加上这点疑惑,斗胆猜测与王勇偷情者并非李氏,而是张氏,所以她才知道王勇鼻尖有黑痣。李财杀妻案藏有其他隐情,还请大人重审,还死者清白。” 堂下好似炸开了锅,纷纷扰扰的杂音响了起来。李氏这案子了了才没几天了,也就是太忙了些,大家都还没忘呢。这会儿被抓到了强盗怎么还扯出了别的事情来 “这一点虽然存有疑虑,很难理解,但是未必不能说明。也许张氏眼尖,匆忙中也见到了也未可知甚至,这人也未必就是王勇。”王勇横眼看了谢之芽一眼,沉默着什么都不说。齐季瑄一拍惊堂木“人犯王勇,是否如谢之芽所告速速说来。” “不是,我与张氏没有瓜葛。”王勇终于出了声。他的拳头也攥了起来,显得格外生气。 谢之芽却是一无所觉的样子,她转过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山匪,嗤了一声,那两个梨涡儿飞得高高的。她轻轻说了声“是吗等着吧。” “若张氏真的和王勇有所瓜葛,王勇当然是要袒护她的,他们不过是欺负李氏被谋害了没法子为自己辩解。民女可就不服了,斗胆请大人在午时之后再次审查翻案,请李氏尸体于堂上。民女有法子,请出李氏,由她出面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过了午时,太阳格外的烈。 上午,谢之芽可是说过了的,下午她可是要把李氏的尸首给带到大堂上来。 平时新余县的百姓都躲着她的,觉得这个跟尸体打交道的仵作姑娘真是可怕又晦气,这个时候偏偏又兴奋了 她说自己有法子让尸体自己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这是什么法子难道她会巫术还是别的什么能将人的魂魄给带过来 而且,从前没有人把尸体搬到府衙的大堂上来过吧 这么多可以期待的点,促使他们一个个早早地顶着太阳等在了外头,就等着开堂。 盼望着,盼望着,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等到了谢之芽。她还是上午那一身衣服,简直是素得过分。不过,谢之芽手上拿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 谢之芽的身后跟着一队捕快,他们抬着李氏被蒙住的尸体,蒙着脸,显然是为了遮盖尸体带出来的味道。本来该是更瞩目的,可大家都给忘了,全盯着谢之芽瞧着呢。 那把红艳艳的油纸伞十分特别,这颜色看着就让人觉得诡异。平时喜庆的颜色,可不带花不带什么的,就跟血泼出来的一样,毛骨悚然的。而且,谢之芽一个还在孝期里头的姑娘怎么会用这种颜色的伞 周边的围观的人都炸开了锅他们越发觉得这个谢之芽有点邪门啊,带着这样不合规矩的东西,应该是用来把死者召唤出来的吧唔,平时解剖尸体就已经够可怕的了,若是还会这些邪术,那就更可怕了啊。 众人议论纷纷的,都没去注意尸体的味道了。直到几个捕快在衙门的四个角上都放上了香炉,烧起了苍术、皂角等中药来掩盖尸首的味道,这才有了点感觉。 他们这个时候听到那一声“威武”再来一声“开堂” 齐季瑄坐下,敲惊堂木李财来了,张寡妇来了,王勇被挂上了镣铐也被提上来了。 不过几日,李财已经瘦到脱了形,头发白了一大半,有如惊弓之鸟。他站在大堂上双腿一直在打颤,整个人都是懵的。 王勇站在一边难得地嗤笑了一声,轻蔑地看他一眼。 张寡妇微微缩着肩膀,她跪在堂上,拿着手帕蒙着眼睛,嘤嘤地抽泣着,带着楚楚的风姿。她像是害怕得很,害怕一边的尸体,害怕威严的高堂。 和她完全不一样的是谢之芽。 她也在堂上跪着呢。哪怕她是仵作,见了县官也是要跪的。也只有考取了功名的人,或者是有威望的耆老才能免了这个动作。 可是她跪在堂上,却还是淡定的样子。她的身边就放着一具尸首。 虽然她很快将尸首移到了义庄安放。她用了许多的办法隔绝开了虫类的侵扰,裹上了一层布,加上了石灰粉,使得尸体尽可能在干净、低温的环境下被保存着。 可是到底过了这么些天,尸首难免有些微的腐化了,散发着让人不大舒服的味道。衙门四个角都熏了苍术和皂角,这味道依然让人不大舒服。 她却很是淡定,脸上带着笑,嘴下的梨涡儿就这么荡漾着,好似这会儿正坐在外头的花树下赏花饮茶呢。 齐季瑄坐在上面,其实还是有点紧张的。谢之芽之前已经给他切了一小块生姜,让他揣在身上,若是吃完了就再含一片。生姜泡过了醋,味道有点酸,不过他觉得还不错。 他的鼻子下面搽了些麻油,不过这么坐了一会,点点麻油的味道淡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之前看过李氏的尸首,他没觉得多害怕。不过,这会儿用上了这些办法,还是觉得能闻着若有若无的味道,感觉不大舒服。 但是他还是忍着什么都没有说。他含着姜含混地喊了一句,朝着谢之芽点了点头。 “民女有个问题想要问一问堂上的这位犯人,李财大哥。”谢之芽是真的胆子大,她掀开了一边的李氏身上盖着的白布“能不能请您还原一下,当时是怎么对您的妻子下手的呢” “试,试一次”李财的目光不自觉地就看向了李氏。他一直找着各种借口不去认领妻子的尸身,大概就是害怕见到尸体。 这会儿身体在抖,声音也在抖,整个人就跟成了精的筛子一样动着,从里面筛下大量的汗珠子,只怕周边的地都要湿了。 “大概让其他人试一下可能会害怕,不如,您对着我试一下”谢之芽从一边拿起来了的手绢和麻绳,放到了李财的手上。 她使出一点力气,轻易地将人给拎了起来。李财是个男人,不过站起来比高挑的谢之芽还要矮一些,这会被谢之芽拉起来,那姿势都是飘的。 他浑浊地眼睛扫过来,看着谢之芽“试怎么试” “你当时怎么做的,就重复做一遍啊。”她将手绢塞到了李财的手上,体贴地蹲下去“我大概就这么高吧。比划一次嘛,你看我都不怕你对付我了呀。来吧,试试看” 齐季瑄眯起了眼睛,看着她的工作,手指头无意识地放在了惊堂木上,差点没举起来敲一下,然后把谢之芽给赶出去不觉得很危险吗李财看着衰弱没用那又怎么样呢还是可能受伤的啊 他想起了之前的绑架案谢之芽是主动跟过来,想要救他然后才被绑架的。她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知道节制,不知道危险是什么东西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冷静地坐在位置上看着。嘴巴嚼啊嚼的,把一大片生姜给吞下去了。他举起筷子,偷偷往自己的嘴巴里又补了一片,酸得脸一皱,把话吞下去了。 李财颤抖着伸出手,他拿出那一条绢帕,犹豫着缠在了谢之芽的脖颈上“这这样。” “你确定吗”谢之芽脸上笑眯眯地“这个事情挺重要的,你再确定一下吧。” “是,是这里。” 谢之芽果断伸出手,将那条丝巾按在自己的脖颈上,脱出身来“这就奇怪了。我们当时见到李氏的时候,面色青黑,双眼凸出,舌头吐了出来。可是你把手绢放到这个位子的话,舌头不会伸出来的啊。” 她笑了起来,将之前跟齐季瑄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怎么,你不知道吗只有绳子在喉结位置以下,人的舌头才会吐出来。可是,就你的身高,这动作得多别扭啊。我还以为,李财大哥您是故意的呢。” “我,我无意的我是无意中举高了手,气,气的。” “谢仵作,还有别的证据吗”齐季瑄插了一句“李财说的没错。此一点虽然有疑,不过并不能证明犯人不是李财。”他含着姜,说话声音闷闷的。 谢之芽顺着齐季瑄的话头转了口“是啊,这一点只是民女当时的疑惑,却苦于没有证据支撑。事实上,民女有许多想不打明白的地方呢。 “上午,民女曾说,此案中的偷情中并不是李氏和旁的男子,正该是张寡妇和王勇才对。可是又不明白,他们和这些事情有什么样的牵扯。是不是李财蓄谋杀妻,正好被与李氏交好的张寡妇知道了。李财就用她和王勇偷情的事情做出威胁,让张寡妇做出诬陷。 “这些情节都是民妇胡乱猜测的。正因为我的脑子实在不好,所以啊,不得以将李娘子的尸体请出来,请大人指教。” 齐季瑄点点头,他瞪大了眼睛“请尸体出来就行,难道谢仵作会通灵巫术不成” 谢之芽笑得甜蜜蜜的“那我可是不会的呢。不过,我是个仵作,总也有些法子,能在某些时候请死者站出来为自己说两句话。不知道,齐大人愿不愿意看啊” “烦请谢仵作展示一下。” 谢之芽又请钟铠和方竞先将李氏的尸首运到了大堂之外的空地上。 尸体自带清场效果,都不用捕快们说一句话,周遭的百姓快速地退开了去,围了个不甚圆的圆圈,将李氏围在圈中,凑成一团一团的,絮絮叨叨地议论着。 李氏青黑色的面皮有些发肿,在日头底下看着可怕极了。 可是谢之芽的动作也是让人看不懂。 她拿着她带来的那一把红色的油纸伞站在尸体的边上,拜了又拜,然后就跳起舞来。 这个事情怎么想都有些怕人啊。谁还会去管她跳得好不好看,光是她跳舞的这个动作就说不出的诡异来。那一把小小的红色油纸伞在她的手上一开一合的,好像是开在那里的红色花朵,跟血一样。 齐季瑄早就料到了她有这个动作,背着手站在大堂前的石阶上,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他认得这个舞花伞舞。这种舞倒是没什么,相反许多地方的平民都会跳这种舞蹈,但是她的动作和节奏分明是“清平乐”。 好像是十几年前,有个名门小姐在春日的赏花会上跳过这么一曲花伞舞,由她的姐妹弹琴。 落英缤纷,桃李芬芳,粉白的花簌簌落下,做了背景。粉色的花伞开在树下,将娇美的姑娘半遮半掩地藏着,时不时露出些许身形来摄人心魄。 后来,这曲“清平乐”就成了京城名曲。 谢之芽是怎么会跳的还是说他认错了谢姑娘分明是跳了几个很漂亮的动作之后,一转身就乱了套其实,她就是乱来的吧 还没等齐季瑄想明白呢,谢之芽停下了她的神神叨叨,站在了李氏身前。她将伞撑到了李氏的头顶,将她青黑色的肿脸罩在了伞下。 “果然,大人啊,这里还有一道伤呢”谢之芽嫩白的手指比了比“就在李婶子的口鼻部呢,这么看起来,李婶子还曾经被人强捂住了口鼻。” 听到她这么说,所有的人都觉得神奇,他们麻着胆子,跟边上的人挽着手,一起朝着前探看果然那里有一道痕迹,正好掩在李氏的口鼻之上,隐隐约约地,并不太分明。 议论声一下子炸开,他们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之芽刚刚的动作那样古怪,怎么想都是她真的将李氏的魂魄给请了回来。明明是大白天,却能将人请回来真可怕呀。 他们在这边说着,李财却已经完全地吓破了胆子。他颤抖着,瑟缩在大堂里都不敢往外头去,这个仵作真是邪性,她会不会请李氏回来说破真相 那个印子先前可没有。 李财一看大堂就留了三两个捕快,好似也没什么心思看管他们了,他试图去找张寡妇。站不起来,甚至跪不起来,只好在地上爬,爬到了张寡妇的边上“彩娘子彩娘子” 张彩华却不理他,寡妇这会儿遮着脸,用手蒙着眼睛,低下头缩在那里,好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她的脸隐在那里看不分明。 李财的骨头越来越软,连爬都爬不起了。他贴着地往外看去 迎着很盛的日光,齐知县背着手正回过头,站在衙门的门口朝着他微微笑着。 齐季瑄不过是个少年,身形单薄。 在李财的想法里他说话总是向着他们的,言语间帮了他们好几次,好像并不认同谢之芽的想法。可是他此时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凉,看着他好像看着街边的一条癞皮狗。 李财感觉自己的下肢有些冷,湿了。 那个少年似乎轻轻地“嗤”了一声,转过了头。 谢之芽还在外头说着“大家伙都见到了,这么比一比,是不是想要遮着人不说话的时候会做的动作,呀,这一块疤痕很像大拇指呢,怎么在下巴处这一定不会是李大婶自己捂的。” 她装出不懂的样子,用天真甜腻的声音对准了齐季瑄“齐大人,民女实在是疑惑啊。李氏脖子上有了两条痕迹,为什么这里还有一个痕迹呢莫不是,李氏被杀了三次要知道,这样掩着人的口鼻部,也是可以将人捂死的。” “这,杀人这样的事情本官并没有做过呢,想来会比较困难谢仵作,你觉得该是怎么样的呢” 谢之芽歪了歪头“按照之前的说法,李财大哥回到家,见到了些不堪的事情,他冲上来就用手捂住了李婶子,然后看着就将她给捂晕过去,看着好像是死了。” 她四处看了看,好像不懂的样子“然后,就用了帕子,用帕子将人给勒死了再吊一遍做出自杀的假象来诶呀,怎么做了这么多遍” “会不会是先用了帕子,将人给勒住了,结果人没有杀死,李财发狂,再伸出手将她捂住闷死呢” “可是痕迹不该这样浅的,那一处会有比较明显青紫痕迹。可实际上,若不是李婶子自己显灵,我们就找不到这一处痕迹来。”谢之芽的声音高了些“我觉得,捂嘴的这个动作,是杀不了人的。”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里面没有什么声音,只有张寡妇轻轻地啜泣。 交换了一个神色,谢之芽又开了口“那,我觉得吧,是不是这样呢一个人先将李婶子捂晕了过去,另外一个人说诶呀,你怎么杀了人了这个人安慰几句别怕别怕,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要不,我们这样,伪装一下,一定没有人知道的。” 谢之芽拿起了手绢,再一次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抽出巾子,将人吊一遍你看,我们就这样,将人吊起来,当作自杀的样子。说服了这个捂着嘴的,两个人找过来麻绳,真的将人再吊了一次。” 齐季瑄摇摇头,他做出皱眉头的样子来,还是在护着身后的李财和张娘子 “谢仵作的故事太过于牵强啦,像是一定要将旁人扯进故事里头一样。说不准就是李财虽然愤怒,但是念及这一个是他的发妻,用手捂住她的口鼻,动作太轻,杀人未遂。正彷徨着,对方醒了,他抽出帕子,将人勒死。这会儿再拿出麻绳将人吊上去。” 谢之芽撇过脸去,似乎还在生气呢,觉得自己的推论就这么被推翻了。她嘴里念叨着哼,明明我才是对的呀“嗯什么声音李婶子,是您对我说话吗” 她四处张望着,好像真的听到了什么声音一样的。她往后缩了缩,目光却一直看着李氏的尸体“您让我验一验毒您还中了毒” 她从自己的箱子里掏出一包银针来,插进了李氏的腹部,再一次抽出来,果然就让银针成了黑色。 谢之芽将银针高高地举了起来“是毒呢,大人果真是毒呢林府的掌事娘子曾说,李婶子时时胃痛,那一日也因为肚子难受所以提前回府。许是有人长期往李婶子的吃食里头下了砒霜,这才让李婶子有了这样的毛病。” “齐大人,如今李婶子又添了中毒这么一桩罪过,只怕还是天长日久地日日下毒。这样的手法,难不成还能让李财算作愤而杀人吗求齐大人明鉴,让李财偿命,一命还一命” “不是我不是我”李财高喊起来,他爬着,爬在地上爬出了大堂,在大堂底下颤抖着身子。他想要去拉齐季瑄的衣服下摆,又缩回了手,好像被官威震慑,碰一下都是不敢的。 他抬起头,双眼外凸,里头爬满了可怖的红色血丝,他伸出手指着里头“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是张彩华都是张彩华做的用帕子勒住彩娘的是她,提议用麻绳吊起来的也是她,我没有,还是她,是她做的” 他高声地喊着“毒妇毒妇你勾引于我,让我神魂颠倒为你着迷,然后杀我妻子嫁祸给我你就是毒妇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堂里堂外,一片寂静。 张彩华慢慢地走了出来,她站到了堂前,拍了拍自己的裙裾,踢开李财,轻蔑地看他一眼“早知道你这样没用,当初就别来肖想我。如今推给我,你也还是那个没用的男人。” 她看了看谢之芽,试图带出一点笑来,不过没有成功。看着躺在地上的李氏,终于闭上了眼睛,跪在了齐季瑄的身前 “他说的没错。李姐姐确实是我杀的,这些事,也都是我做的。就让我为她偿命吧,是我欠她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张彩华把巾子勒到李氏的脖子上的时候正哄着李财,他们两刚刚欢好过一场,衣衫不整。她将李氏勒住了哄人“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我会帮你” “这样,我们像这样勒住她,不就可以仿造她是自杀的了”她感觉到李氏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动作细微,不是她环着这个人几乎就察觉不出来。 她下意识地一提,将巾子拉高,另一只手却在把巾子往下扯,扯到了喉结下头。 王勇他们杀人都是这么做的,她看的时候觉得厌恶,这会儿却下意识地做了出来。 张彩华就这么将人杀了,她想若是她一辈子也不认识王勇就好了。 张彩华曾经过得挺好,以为自己还会一辈子好下去,谁知道她的福数在前二十年里就都用光了,一点没剩下。 她自小生得好看,家里的父母又娇宠她。那时候,几个姑娘有自己的名字呢 通常都是大丫、二丫、三丫的叫唤。好一点的就是菊花、菜花、桃花俗气得很。最惨的不过是招娣、迎娣、来娣这就很丧气了,说明没人想要生她们。 可是她不一样,父母给了她一个正式的名字彩华。可见是受家人疼宠的,希望她身有华彩,熠熠生光。 张彩华自小就有了几分傲气,她凡事比人都好,就该活得光彩。 长大了,她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家里的门槛儿都被踏平了。从许多的好儿郎里,父母帮着她挑中的是米铺的刘掌柜。 他年少时也是读过书的,有些才名。只是他身体过于文弱,就没继续了。凭着聪明、识字,在县里大户周家开的米铺做了掌柜。 他没有功名,可是看上去像是读书人,温文尔雅,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心酥了一片。 他来张家相看的时候,张彩华隔着帘子偷眼瞧过,一下子心就跳得厉害,砰砰的,连带着她的脸染上了一片红粉。 她盖上了红盖头,晃着晃着,晃到了刘掌柜的小院子里。他掀起了她的盖头,在红烛的光晕里,张彩华想他们会做一世的好夫妻。 事实上,两个人确实过得不错。说不上富足,要买些什么都要精打细算,可是相公温柔知意,两个人琴瑟和鸣。 他会捉着她的手,教她写字;也会买来颜料,给她画像。 那么些人婚后就过得糟了,哪里像她张彩华就是张彩华,婚后过着的话本故事里的神仙眷侣过的日子。 婚后第三年,婆婆生了病没撑过去,她临走的时候,抓着张彩华的手,留着眼泪说着“好孩子,你要好好过啊。” 她撑着自己的丈夫,默默地流眼泪他们会好好在一起的,等到过了丧期,他们一起要个孩子,再美满不过了。 谁知道,文弱的丈夫经历丧母之后,心情沮丧,天气一变,他就染上了风寒。他的身体本来就弱,这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要了他的命。 张彩华想起那一段时间,只觉得眼睛发疼,她抓着相公彻底凉下去的手,死死不放。她觉得再灰暗也不过如此了。 结果,还有其他的伤痛等着她熬。 相公下葬那一日,她哭到肚子疼,低下头,发现白色的衣裙见了血。 那个孩子很乖,直到他离开,张彩华都没觉察到一点不便利。只可惜,没缘分。 这会儿,真的是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张彩华的父母提出接她回家去,再帮她寻个人家嫁了。可是张彩华不愿意,她摇了摇头,留在了这个小小的院落里。 纵然她往后的生命大概是什么欢愉都没有了,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没有了将来,可是她还是想要守着。 这里有过三年的满满当当的快乐,她还住在这里,似乎能听见丈夫站在房里,拿着笔一声一声地喊着“彩娘”。这样听着,她的身体就一阵儿、一阵儿的发酥,脸上带点笑。 就这么守着呗,长不过是几十年嘛,有什么好怕的呢她有那些甜蜜的过往啊,回忆着,回忆着,也就不觉得难过了。 刘家不算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照顾族里的孤寡实在是难为,虽然每年也会送一笔粮米过来,但是实在是太少了。 她的公公续弦了,兄弟姊妹们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室,逢年过节还会记起她来,也不过是一包糖,一碗米。大家的日子都有些艰难,求也求不了什么。 张彩华只能自己撑着,她定时去绸缎庄领几件绣活回家,绣好了送过去换些米粮。 她长得好看,她带些忧郁的憔悴,单薄的身子,跟涂了蜜一样地勾着那些男人的眼睛,他们一个个地瞅着她,在她的身上裹了“蛛网”,黏黏糊糊的。 漂亮的小寡妇会有什么传闻,这谁都想得到。 可是张彩华没准备妥协,她过着自己平平静静的日子。反正那些男人看吧看吧,也没有人真的敢扑上来。过的时间久了,她就还是她清清白白的刘家妻。 可是,她撞见了王勇那个煞神。 张县令就是个糊涂王八蛋,所谓“民不举,官不究”。他一个老眼昏花的知县,坐在府衙里喘口气都艰难,被下面的捕快们欺瞒着,能知道什么事情呢 结果,王勇这个被通缉的山匪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县衙来,做着生意,嚣张得不行。别说张知县不知道这件事,就是真的知道了,他也未必管得动。 来往绸缎庄的路上,她被王勇看上了。 一开始也不过是纠缠几下,王勇不时地凑上来大着胆子调笑几句。有一次,被李财的妻子李氏看见了,她举着烂扁担将王勇赶跑了,救了张彩华一回。 可是,她没救了第二回。 王勇摸清楚了张彩华的底细,不过是个无依无靠无亲无眷的俏寡妇,没有男人来给她撑腰,她又好面子。这样的人,最好对付了。 他就这么大咧咧地走进了张寡妇的院子里,好像那是他的别院一样。 张彩华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那个跟大山一样的匪徒闯了进来,将她逼到了床上。她留了许多的眼泪,哭着喊着,惊动了外头的树梢上的几只麻雀,它们扇动着翅膀飞离了这里,可是没有惊动来什么人。 也许,是因为王勇来的时候是白日,家家户户都出门做工了。 也许,是因为来的人是王勇,周边没人敢惹他。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小 她哀哀切切地趟在那一张床榻上,形容破败。 她曾经和她的丈夫躺在这里,她听过丈夫温柔地唤过她“彩娘”。如今,身上压着的是一个野兽一样的男人,他的味道腥臭得让人恶心,他油滑地喊着“美人”、“小娘子” 越喊越冷。 可是,要怎么办呢 王勇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份,他是太平山上的匪头子。这样的人要她一个没人撑腰的寡妇,怎么办呢 张彩华生得好,嫁得好,样样比人好。如今呢如今把这事捅出去,估计她就该脏了、臭了。差一点是被人浸了猪笼,好一点估计也和同情分不开关系了。 丈夫死了,她死了一半;孩子没了,她死了一大半;二十岁的时候,她已经耗光了所有的好运。过了两年,她最后的那一点活气也被耗干净了,她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活着。 只是,还是想要活下去。 李财的妻子李彩就不同了。 她是家里的长姐,是被叫着“大丫”长大的。临到了出门子的时候,这才让同村的秀才给取了个名字。其实就是同村的李姓多,媒婆好拿出去验看,有个区分。 恰好,她的名字也带了个“彩”字,她叫李彩。 据说,就因为临时起的这个名字和李财的读音很近,父母觉得有缘分,就随意地送嫁了。她一直过得不好,生了死了都没人在意她。 李彩本身也不大好看,家里条件也糟糕,后面跟着一大串弟弟妹妹。她虽然勤快,可是平平无奇,哪里都不值得拿出来说道。 她要嫁的汉子也是没人看的,粗陋、瘦小又猥琐,还是个没有本事的懒汉,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李氏唯一的优点,大概是挺乐观的。她不爱抱怨,总是往好的想。要不是这样,常年做活的辛劳就足够压垮她了。 李氏本来是不会和张彩华有什么交集的,可她是个热心人。有次回家,见到了张彩华被王勇按压在墙上,苦苦挣扎。 李氏常年做活,虽然不会武艺,可是有一把力气,当时捡到了一根烂扁担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王勇到底有些心虚,他一个山匪,再怎么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声喧哗,被打了也就顺势撩开了手。 张彩华,后来被压住的那一天,也想过李彩,她曾经奢望过,那个妇人再一次举着扁担冲进来,将她救下来。 可是没有,那一天没有人来救她。 张彩华在最难受的时候一度犹豫过,要不要跟这位热心的大姐倾诉一下自己的故事,她的那些不堪的,卑劣的,伤痛的故事。可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说。 她将所有的一切坦露出来,就连最后仅有的体面的皮囊也不会有了。王勇也许会被抓住,也许不会。可是,张彩华这个人是一定不会再存在了。 张彩华扮演着一个温柔小寡妇的角色和李彩交好,她试图在这里寻找到一点点地慰藉和温暖。哪怕残破到了绝境,她也想着,从李氏这里抓住一点点人间的温度。 李彩的丈夫李财就不是个好人了,这是个胆小的男人,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他只是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用一种渴望的眼光痴痴地看过来,让人恶心。 张彩华偶然发现,李财还偷过一块她的手绢。 后来,两个人好了,李财拿着手帕跟她诉衷情,张彩华在心里冷笑。她哪里有钱,那条手帕精致,是她拿来卖钱的。她因为丢了这一块好料子,多饿了两天,感动个鬼。不过面上却还是感动着。 没办法,王勇一开始并不给她多少钱,只把她做个寻常的乐子,十天半月来一次,反正吃准了张彩华不肯说出去。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王勇越来越喜欢她。他看着她挣动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兴奋,来得越来越经常了。 张彩华总觉得周围的人看她的眼光越发不对了,他们好像发现了她的秘密她是个荡妇。 她不敢出门,不敢朝外看,总是一个人缩在这个屋子里,怕得不行。她怕她走出去会遭遇种种不堪的指责,吓得瑟瑟发抖。这个时候,她第一次想 要是,我有李彩的人生就好了。 那时候会来看她的只有李彩。她是个热心人,总是出来,带着热切地笑。她没有孩子,不想呆在家里劳神,就到处串门。 她知道张彩华被纠缠,一方面担心她,另一方面怕是有些好奇。 她总是笑,不甚高明地掩饰着打探“大妹子,如今你好不好啊有什么不如意的就跟大姐说。” 张彩华心里越发惶恐,越发厌恶,表面上却还是娇怯怯地摇摇头。 她曾经的那一点感激都熬成了恨毒,她嫉恨这个事事不如她的丑女人,害怕她,烦她她又偏偏还欠了她的。 她希望没有人知道张彩华有多不堪,李彩的出现是提醒着她的残酷生活。她想要正大光明地活着,李彩的出现是最鲜明的对照她如此不堪。 她到底没有动手,王勇却越来越过分了。 为了让张彩华彻底地顺从他,不会再反抗了,王勇带着张彩华在夜色里走进他的那些场子。 赌坊、酒馆、妓馆 他在公堂上装得跟个汉子一样,咬死了什么都不说,好像多护着她一样。实际上呢那个混蛋逼着她犯罪。 王勇把刀子塞到了张彩华的手上,笑嘻嘻地握着她的手“去,去割他哈哈哈” 他强逼着张彩华松开手,撑起了她的眼皮,让她一次次睁大眼睛瞧着他们的犯罪过程。 看了好几次,直到她面无表情,嘴角还能带上一抹笑。王勇夸她,你是他见过的女人中,最喜欢的一个。 他这样子对付过好多的女人了。 他说这是在表达自己的喜欢对着喜欢的婆娘自然要坦诚些,让女人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 他们的命运绑在一起。这样的表白多么贴心,多么温柔。 只是,可惜了,那些女人都不够懂他,她们被吓疯了、吓傻了,一个个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张彩华,她还能带着笑,像山匪头子的女人,美得越发妖艳。 张彩华在心里冷哼什么温柔,什么小意,他就是个胆小鬼,他无非是控制她们罢了。他怕这些女人背叛他,将他的存在说出去,谁叫他是见不得光的山匪呢他就让她们一起犯罪,真的来了官差,大家都跑不掉。 张彩华不说,不过是她还想活着罢了。 想要不被人看不起地活下去。 张彩华被王勇教得心狠手辣起来,她看李彩不顺眼的时候就想到了把她的都拿过来。 一开始没想着杀人,她就想着把李彩那些能撑着她走出门的东西都夺过来。她的丈夫,她的家庭,那些不堪的东西他就勉强收用了。 张彩华理应比李彩过得好些,她愿意要李彩的破烂就已经是难得了。 反正,李财也愿意,他乐呵呵的这辈子没有过这么好的事情。 王勇也知道李财,他没说什么,压根不在意说是喜欢的女人,也不过是个廉价的玩意儿,她变成什么样子,无关痛痒。让他乐呵就行了,别祸害到他怎么都行。 事情真的变得不可收拾,是她怀了孩子,孩子是王勇的。 李财压根就生不出孩子,也就是他不承认。那这个孩子怎么办将来当个小土匪 张彩华不愿意,她不愿意做山匪的女人,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做山匪。她甚至一度想过把孩子给打了,可是放弃了。 她记起两年前她失去过那个孩子,失去的时候那样痛苦。如今,她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弃,她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想来想去,不如把孩子算给李财,让他养孩子。张彩华偷偷生下孩子来,送出去,到时候嫁给李财,再收养回来,那就可以自己养大孩子了,还能给孩子一个家。 反正,王勇在意别的男人也不会在意李财,不过是个没用的孬种。 商议好了,就只剩下一个人要除掉了李彩。 张彩华借着登门做活的机会给李彩下毒,让她身体日渐虚弱,估摸着,她很快就会“病逝”了。到时候,张彩华就嫁过来,代替她照顾这个家,这样,张彩华的名声也算不上太不堪了吧。 没料到,那天李彩提前回来了。 李财慌慌张张地冲出去,捂住了妻子的嘴巴。那个胆小的男人,把人捂晕了,结果就慌了神,试图去救她。 张彩华轻蔑地看他一眼,她抓起了李氏,装作惶恐的样子“财哥李姐姐,李姐姐死了” 李财吓得瘫到了一边,他脸色瞬间灰败起来“我我” “财哥,你放心,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说出去,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我们伪装一下,假作她是吊死的。正好,正好李姐姐死了,就没有人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她手上抓住了巾子,用王勇教她的诀窍,勒死了李氏,嘴里安慰着李财“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我会帮你。” 张彩华很奇怪,她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她刚刚勒死了一个无辜的,对她有恩的女人。曾经,她也厌恶过她,想过要她死。可是真的死了,她又觉得难过。 她杀死了一个温暖的,帮助过她的女人,她也叫“彩娘”。 张彩华很奇怪,她为什么不害怕呢 她只是在吊起李彩之后,看着李财慌乱地收拾着房间,低着头一下都不敢看,好像这样就能假装自己没有杀害妻子跟他人偷情的样子。想到了曾经的丈夫。 她觉得跟李财在一起的人生没有一点意思,她想着如果,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王勇,那就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齐季瑄摊在车上,百无聊赖地对着车顶翻了个白眼。 他实在是无聊很长时间了。作为一个知县,他绝对不能说想要破大案子,但是凭着内心的想法他绝对不想天天到周边的乡村去帮绝望的大娘找丢了的三只鸡啊。 唔,真的是超级没有意思啊去就去了,不让他说,翻个白眼总是可以的吧 这会儿钟铠驾着驴车,对,驴车,因为新余县这边吧,马少。官府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们三个骑过来的那三匹马了。 哦,这边的气候还不一样,那三匹马也算是尽忠职守了,带着他们翻山越岭跑了很远的路。好容易安定下来,被味道不同的草料和差了很多的天气刺激得病了一场。 好容易养得差不多了,不过看着它们憔悴的眼神,齐季瑄到底没忍心让它们拉车,好歹马是自家表哥帮着挑的,不仅贵重,还有些情感纪念的意义在。 他差人拉辆车过来,结果人家问他“大人,您是坐牛车还是驴车啊” “就这两个” “是啊,咱们府里头没有买骡子。” 就见到了这只蠢驴子。 作为一个下定决心要好好做父母官的刚刚上任的小官员,齐季瑄有着满腔满脑的抱负等待施展。他出生富贵,并不想和小民争利,首先要做的就是清廉。当然,要做个好官,勤快也是需要的。 那只有驴子,齐季瑄也不能嫌弃;有人报官丢了三只鸡,齐季瑄也还是要去找啊。 而且,说句实在的,他也没别的事能做啊。不是他不想做事情第一,没什么案子找上门来啊,他不能求着人家犯事吧;第二,想做点常规的,处理好县里的事务没钱啊。 他穷啊,刚刚上任没有束脩,就要给林府的少爷、小姐还有表少爷送谢礼,他才刚刚上任好不好,自己赚的银子,连一厘都没有。 还得是从家里带出来的。 就没有更惨的啦 想他齐季瑄离家的时候那是趾高气昂地,就跟他爹他娘他大哥他二哥拍着胸脯说了,以后自然有他一番天地,他们今时今日阻止他做这做那,往后都得后悔的。 首先第一件,他总能够靠着自己自立起来,成为一个顶门立户的男人。要顶门立户,肯定得有一份家财。 他自认为聪明得很不盘剥百姓,不贪赃枉法,那也能拿到钱 结果呢还没开始,就已经花了许多,还好家里比较富贵。 不然,他还真送不出好东西去。两个少爷的还好说,齐季瑄出生名门,出门的时候家里各种珍品、金银都是备下了的,把自己的私物挑两样好的送过去,这就很不错了。 给林殊夏的礼物可就为难他了。 齐季瑄这个时候挺穷的,新上任嘛。 新余县也不是富庶的地方,人人都没钱,自然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他娘绝对没想过齐季瑄能在任上把媳妇给找了,所以没给他备上嫁妆上路,翻了许久的行囊,一点姑娘家的东西都没看见。 他忍痛想要卖当两件东西去给林殊夏买个女孩儿家的首饰,真去首饰铺子一看,都粗笨得很。 唯一就看中了一支钗,金丝掐成的,镶了翡翠在上面,看上去好似真的有三两只翠鸟在枝头闹腾着。它们的眼睛都是红宝石做出来的。 其实材质一般,但是这个形状确实有点儿意思,手工还值些银子。 齐季瑄想了一会还是算了,这个钗子不适合林殊夏啊,那个姑娘该是沉静又文雅的。若是用水来作比,她就该是潭水,幽微深邃;若是用光亮作比,她就该是月色,皎洁如银 多不合适她啊。 其实,要是谢之芽没有在守孝的话,那个姑娘带这个样式的钗子该是好看的。而且,她什么首饰都没带上,衣服也太素了。哪怕是守孝中,也不该一个素钗没有,衣裙虽然整洁,到底看得出颜色发旧 不想了,不想了,想也没用啊。 最后,还是要庆幸首饰铺子里的首饰大多不好看。 齐季瑄画了几个钗子的样式图,都是京里头最时兴的。其中有两款都是兰花图样的。 他没好意思说是自己画的,让方竞先偷偷拿着图去的,让师傅照着图把首饰打出来。最后还讲了价钱,借口两张图样抵掉几两银子,总算凑出能送给林姑娘的谢礼了。 看吧,齐季瑄好歹是一个县城的知县呢,都穷成这样了。进进出出坐的是驴车,给姑娘买个首饰还要用首饰图样来抵银子,简直凄凉,说出去都没什么人能信他的 可想而知,这个县城里的百姓过得还是挺清苦的。 上一任的张知县糊涂是糊涂,倒是算不上很贪婪,交接的时候,他经手的银钱账目还是清白的。就是账面太光,光得齐季瑄看着都要哭了,太让人发愁了。 大概交了田赋,算上途中的折损,手里头就没剩下什么东西了啊。 新余县的气候还挺好的,能够一年种两茬作物。像是今年这样的反常气候并不多见,大部分都是风调雨顺的,打回来的粮食自然也不错。 可能就是因为粮食多了,人口也跟着往上涨。偏偏这四周都是山,一座座山叠着,挤不出多余的田地来,开荒种地都没有地方,勉强开出山地来也不怎么出息。 山路崎岖难走,花费在路上的时间那叫一个长,各地的商贾也不爱往这边来,导致这里很是封闭。 到了最后,靠着这几片薄薄的土,养活了这许许多多的人,大家都只能求个温饱。 说起来,朝廷也有许多的好政策,什么养济院啦、普济院啦等等,这些机构都算是名存实亡。他前几天去看过,通过也没几个人住在那里,再一打听,的只有数得出米粒的汤水,还是凉的,哪里有人肯去呢 齐季瑄的太父曾经也做过地方官。他到任的那一处民风彪悍,在太父当地方官前时不时有动乱发生。 为了教化民众,太太爷爷开办了官学。一村有一学堂,人人都可以去读书习字,若是孩子去读书,不仅不用交束脩,还可以免除部分田赋。 果不其然,不过三年,那一地面目一新。 也因为教化之大功,太太爷爷青云直上,官运亨通。几十年后,还有受过教益的生员去齐府拜见,谢谢太太爷爷当年的大恩大德。 这样的事迹,齐季瑄也很仰慕啊,他也非常想效仿啊,毕竟他是立志要进贤臣祠的人。齐家进贤臣祠的人多了,皇家对他们的标准也就比别人家严苛,没有天大的功劳是不行的。 先不说不知道在哪的大功绩,眼前的事他都在发愁呢没钱啊穷啊 他马都没有,就这么一匹驴子拉着晃悠,他哪里来的钱开办官学难道真的下个命令,让当地士绅和商贾把钱都给捐了别逗了,他要真这样,林老爷一封书信递上去,他马上就要被押回京城去。 做一个好官怎么就这么难呢 齐季瑄自问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他第一次破案,就已经表现得反应很快了。 其实,他和谢之芽压根就没拿到证据,虽然他们都知道张氏肯定和李氏死亡有关联。 李财那个样子一看就有问题,他怕得不行,看一眼都不敢,摆明了说自己心虚。估摸着,,给李氏换上衣服、梳洗打扮。家里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谢之芽凭着清扫的时间差,很快就说破了李财涉案。他暴露得太快了,若是有别的人也涉案,李财应该不是主谋。毕竟他这样没用。当然,不好的一点是,许多的证据被他清掉了。 李财和张寡妇有私情也没有证据。齐季瑄当时把那个宅子里里外外翻了一遍,结果呢两个人都很小心,除了那一条手绢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可是,手绢可以并不是张寡妇常用的。就算凭借绣法认出手绢是张氏做的,也完全可以被说成是她赠送给李氏的礼物,所以才特别的精致、名贵。 而且,一般人根本不会相信李财有本事得到美人的青睐 一开始,齐季瑄也是压根不信的,没理由啊。 不过,人心难测,虽然想不通,那个突然被喊出来的称呼就说明了两人有私情。比起感觉,还是这种线索要靠谱很多,可惜的是,没有证据。 然后就是齐季瑄和谢之芽遭遇了绑架,牵扯到了山匪王勇。被绑架的时候,李财已经被关起来了,唯一能联系山匪动手的只有这个看似柔弱的寡妇了。 那么,张寡妇不可能跟李氏被杀一案没关系。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从世情常理推断,只有直接涉案,张氏才会想要通过绑架来杀人灭口。 李财和张寡妇两个人有情感牵扯,本身就不干净。他就算是知道了张寡妇和王勇偷情的事,对她的威胁也会有限。她没有必要为了李财继续犯险。 而且,从公堂上的表现来看,两个人事先演练过一番说辞,在张知县的判决中李财几乎已经脱罪了。可是张寡妇的门口一开始就站着人,她一直都在防备着。 但是牵扯得这么深,张氏一定和李氏身亡有关系。 谢之芽又告诉他,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她推测李财和张寡妇中间的一个有过伤人的经验,才能仿造出那样逼真的伤口来。按照绑架来看,这个和山匪有接触的人只能是张寡妇。 齐季瑄之前打探过张寡妇的情况她的生平清清白白的,父母兄弟、先夫没有一点可疑,只是老实的普通人,她本来不该跟这件事有关系的。 她本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怎么能指使王勇为她绑架、杀人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最靠得住的猜测就是王勇和张寡妇也有私情,所以张寡妇能够差遣王勇的手下。甚至,在后来拷问山贼的过程中,他们没有直接供出张氏,但是言语之间有过交代王勇早两日没有来过县城。 那么,差遣王勇的手下为她看门,帮她绑架、杀人,这都是张氏自己的主意。 不过还是不大对劲。 第一虽然说过不探究理由,但是张氏和两个男人私通一事,显然有悖常理。 结合她当时在现场对捕快说的供词她交代李氏和人有私情,曾看见她被那个恶人逼迫。这一段说得情真意切的。 齐季瑄当时就觉得不大对劲,但是一时没有想到。后来听谢之芽说有人和绑匪有联系的时候才想明白,张寡妇说那个男人鼻子上有一颗痣,她慌乱中救人的能够看清楚吗 那么,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被强迫的是张氏而不是李氏说得通解释很合理 可是没有证据啊那一日上午,谢之芽在朝堂上用疑似和王勇有私的不是李氏而是张寡妇,由此提出重新审查这个案子,那就是一个借口。 两个人谁都没有证据。没见下午的时候,谢之芽就没怎么提过这个话茬了吗因为虚啊,没东西可以说啊,只能从别的角度下手。 接着偷情的人是张氏往下想张氏曾被王勇所迫,她应该会恨这个匪徒吧。 结合谢之芽说她觉得李氏脖子上的伤痕异常,被尽力模仿成了自杀的痕迹。那么,张氏之所以会掌握那些伤人的手段,可能是王勇教的,起码让她看过现场。 若是王勇真心喜欢张氏,又怎么会让她接触这些呢心里有毛病吗以前有过直接施暴的记录,后来有疑似有心理折磨的记录。 若是欢喜一个人不该是对人好,对人体贴的吗王勇表现出来的怎么就这么凶暴呢 而且,张氏的衣裳很普通啊,还住在城北的老宅子里,看着还是挺穷的一个寡妇。王勇变态,喜欢用折磨表示喜欢,起码给银钱会的吧没有 从他们了解、推测的这些情况来看,虽然不了解更多的细情,但是按照谢之芽的说法就是“喜欢王勇让他做梦去吧” 两个人的关系不可能和睦吧 那就奇怪了,王勇为什么会这样偏帮张氏呢说要绑架就绑架,说要杀人就杀人就因为他是山贼张知县是个糊涂官所以王勇就这样的胆大妄为这世道还讲不讲道理了 然后,齐季瑄猜了一把张氏怀孕了。 因为有了孩子,所以王勇,起码在最近这一段日子里,才对她格外地百依百顺。 其实,审讯王勇的时候没得到太多的消息。为了安抚山贼,就要让人带话去山寨。齐季瑄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当着王勇的面说“带话过去,就说你们当家的婆娘怀孕了,这段时间要在这里守着。” 王勇那会儿都要冲出来揍他了。显然,他们应该又猜对了。 推演进展到这里,齐季瑄和谢之芽已经把故事线整理清楚了,可是,还是没有证据。所有的都是他们推演出来的,没有哪里有逻辑问题,但是一点证据都没有 后来,谢之芽到衙门找她,她发现了新的证据李氏之前就中了毒,是砒霜。 这个证据很重要,在她死之前的一段日子里,已经有人在谋害她了。 可是更多的证据让李财清理掉了,张寡妇曾经出现在李氏被谋杀的房间里,始终只是一个逻辑上的推测。 李财会不会为了张寡妇将罪责给揽下来呢不知道啊。 王勇和张寡妇的奸情也没有证据,从头到尾也只是推论。王勇大可以说他绑架齐季瑄就是为了求财,和毁灭证据一点关系都没有。如今张氏又有了身孕,王勇很可能会坚决袒护她。 既然没有证据,齐季瑄和谢之芽一拍即合使诈 想来想去,李财是最好攻克的目标了,懦弱、无知,怎么想他都不会是这起案子的主谋。 两个人商量好了,由谢之芽出来做些装神弄鬼的动作。 如果齐季瑄在明面上帮着谢之芽反而没有那么可信。本来嘛,鬼神之说带些玄奇的色彩,让人慎重。齐季瑄在一边表示支持李财的说法,容易让他放下戒心,对于许多事就不那么怀疑。 果然李财被吓到了,他听到谢之芽将他们发现的这些破绽一一说出来,惶恐得趴在了地上。 放平尸体,打开红色的油纸伞放在太阳之下,能够看出尸体上显示不出来的浅显伤口。在疑狱集、折狱龟鉴等书中都有记载,这是精研仵作之职的人会的小法子,就是欺负他们不知道。 至于那一支伞舞就是谢之芽在演戏吓人呢。 谁让他们证据不足的。 李财果然被吓得够呛,他爬到了府衙门口将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这样,他们就有了人证, 最起码能说明张寡妇跟案子有瓜葛。 本来谢之芽还准备了几招继续逼问张寡妇的,谁知道她在李财招供之后就自己站了出来将所有的事情交代了清楚。 这个案子的破获过程说不上多圆满,谁叫他们两经验不足,没权没势,得到的证据并不足够。若是第一时间就去查了,找出更多的证据,也许就不用使出欺诈的手段来破案了。 唔,不过也算是不错了么。 齐季瑄还是挺感激谢之芽的。能有个反应这么快的拍档,真的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了。这才第一次合作,两个人默契就很足了,要是他的手下都跟谢仵作一样,那他就特别开心了。 结果,一点都不好,他们都不懂他的心。 就好像钟沐,明里暗里地提示过他好多次了“做人要厚道”、“得人恩果千年记” 钟沐难道是老爷爷吗说话那么老套的,以为他听不出来说的是他应该回报谢之芽的帮助吗 哼 一点不懂他,是不是还嘀咕他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来着天知道他一直惦念着这件事,算来算去都不知道要给谢之芽送些什么。 谢之芽那个姑娘谁也不像,摸不清楚,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真让人头疼。 麻烦死了,谢之芽麻烦死了这个人实在是麻烦,太麻烦啦 看看林殊夏多好啊,他送了钗子过去,林老爷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姑娘接过去,还请他吃了一顿好的。 轮到谢之芽怎么就不知道啦而且她还说不能让她爹知道,不然可能会给她找麻烦 真是的 “县太爷,我们到了。”方竞先隔着帘子喊。他是捕快,不是小随从,喊了一声特别自然地自己跳下车去了,由着齐季瑄自己掀开门帘探出头来 老树、菜园、喜鹊 断肠老妇人,哭得哀哀切切,看到了齐季瑄,哭得更厉害了。边上站着老实巴交的一对父子,手里头抓着一个尖嘴猴腮一看就不像好人的一个农夫。 啊,到农田了。 找鸡来了,真的鸡,有三只呢。 下车时,那只蠢驴打了个饱嗝,放了个屁。 唔齐知县曰“人生和话本故事一点不一样,真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齐季瑄有点儿无奈。 他想起自个小时候偷着看了两本话本,人家话本子上的官员,掌定乾坤,还有时间左拥右抱,好似有无限时间。真正做到了忠君爱国,孝敬父母,早睡早起,吃饱喝好,美女环绕 让他帮着找鸡就算了,能不能让他摆一摆威风就是在这个农家小院里摆一张小凳子,一掀衣摆坐下休息一会。他也不求着大爷大妈和大哥对他畏畏缩缩的,甚至讲不出话。 就,不要拉着他的衣摆抹眼泪行吗 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齐季瑄以前觉得自己是有成为话本子男主角的天赋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哪有这么憋屈的啊 他的师爷正在身边研墨,随时准备记录。只希望钟沐用点春秋笔法,把此情此景美化几分。 钟铠正在发呆。 工作热情特别高涨的小方捕头一脸感动地站在一边,一脸的知县大人真是爱民如子。乍看上去,跟他“师傅”没什么两样,都呆。 齐季瑄只能自救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拍拍那个难得能趴在他的肩膀上哭的老太太“您先别哭了,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这个天杀的哟他把我的鸡偷了,还是下蛋地哩。那种花点的一早一晚能下两个哇两个哇” 她哭得更加伤心了,手扑腾着,把一边抓着的邻居又打了两把。看她哭得这样绝望,齐季瑄那句“不过是三只鸡。”实在是说不出口。 老太太的夫家姓沈,家里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嫁了,大儿子去外头讨生活了,就剩了一个小儿子,心眼天生有点儿不全傻,随他爹。只能跟着老两口一块过日子。 家里除了一亩田就只有三分菜地和三只母鸡,都是抱蛋的好母鸡,每天能贡献三个蛋呢。 对于这样的人家来说,这三只鸡,这每天下的蛋都是顶顶贵重的物件了。一夜之间,什么都不见了,可不得哭吗 她男人跟儿子一块老老实实地傻站在她身后,一样的愁眉苦脸。 齐季瑄在尖利的哭喊声中问那个看上去像反角的男人“老太太扯着你做什么” “她脑子不好,跟她家里人一样的”他还准备继续骂,一看,沈老太太的目光跟刀子一样杀过来了。 他“啪”地一下,用没有被扯着的手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齐大人哟,我就是嘴巴讨厌,喜欢跟人拌嘴。前几天跟老太吵了架,今天她丢了鸡就说是我干的。这怎么可能啊我要真是拿了她的鸡,早就跑掉了,还被她抓着在这里我还打不赢个干巴老太” 刚声音高了一句,他又在老太的瞪视下发怂“看吧,我就是嘴巴坏。其实啥也没干” 齐季瑄点点头,他也觉得跟这个男人没关系。 接触了这么一会,他就觉得沈老太脾气怪,泼辣厉害。这也好理解,家里的男人都有点傻。唯一能靠儿子举家外出务工了,其实是不愿意耗着,逃了吧。也就老太走不了,不厉害怎么过 也因为沈老太厉害,邻居都不乐意跟她掰扯,这才有人上工的时候帮着到县衙里头告状,就是借口摆脱麻烦。 正常来说,没有一个知县会来找三只鸡。他们又算帮着办过事,这件事就可以含糊过去了。 邻居有脾气,怂,都挺正常的。他能跟老太太耗这么久,已经算大好人了。 齐季瑄哄着老太太一起把屋子看了一圈窄窄小小的老旧房子,没什么东西。 “老人家,你们家有小孩子吗” “没有,没有,我就一个小孙孙,跟他爹到外地去了。” 齐季瑄悟了,他抬了抬下巴,说道“钟铠,你看到那个地方的两个脚印了吗顺着过去,把你追到的两个小孩带过来。” 钟铠点点头,转身就走了,齐季瑄突然想到什么,赶忙冲着钟沐说“你快跟过去,你弟弟指定抓了人又迷路了回不来。” 结果方竞先的动作比较快,他很热情地高喊了一声“让我去” 转眼间,身边只剩下了略微有点儿惆怅的钟沐还在那里站着。齐季瑄这会儿已经差不多破案了,他四处看看,随便关心几个问题。 无非是穷、税高 他绕到屋后看见了一座房子。这个村子的房子都很低矮,唯独那里修了两层,看上去格外不同。 “那户住的是什么人啊” 沈老太太变了脸色,她特别生硬地转了一句“跟我没关系,我的鸡总不会跑到那里去” 一边的邻居继续很油滑地说着“有钱人呗,那家伙,老有钱了。听说啊,家里的夜壶都是金子做的,那家伙,晚上老远地看着房子都在发光。不过七年前搬走了,房子就空那里了。” “听说你不住在这里”齐季瑄没把这话当真,这要是当真了,他就不用混了。他反倒对邻居是后搬来的感兴趣。 大渚和前朝一样,讲究安土重迁,若没有重大变故便不会搬家。看这个邻居也是三十左右了,这样的年纪放在七年之前,已经成年,轻易不会搬家,搬也不会到这个村子里来。 本来只是随口闲聊,谁知道那人飞快地摇了摇头,支吾着含含糊糊的。 齐季瑄这会倒真的好奇起来。聊聊呗,还有什么瞒着他的啊难道还有点没法说出口的小秘密不成 正说着,方竞先打头扛着三个男孩回来了,钟铠在后头抱着两个。 三个人孩子,一个比一个面黄肌瘦。最小的被放下来有点缩头缩脑,一骨碌缩到人后头去了。两个大的已经是一脸凶相“做什么啊你们” 齐季瑄不看他们,问方竞先“鸡找到了吗” 方竞先指指他们“喏,两只鸡抹了盐挂着,一只鸡煮了汤吃了一半。” 这话一所出口,沈老太太瞬间就慌了神,她撒开了齐季瑄,开始找东西打人。她那个傻儿子反应更快,直接就抄起了劈柴火的砍柴刀对着小孩就砍过去了“鸡,鸡咯咯,我的鸡” 钟铠哪里会让他当面行凶得逞,一个翻身把人给点住了,然后凑到他哥边上发着呆。钟沐这会儿头都没抬,抱着册子在一边做记录。 几个男孩这会儿是真的被吓到了,他们“嗷嗷”地哭了出来今年新余县旱得很,村里水井少,抢不上水,眼见得粮食收不着。还闹过蝗虫,更是吃不饱。 父亲去年跟着船队去讨生活了,说是过年回,结果现在都没有回来。 这两个月,母亲又病了,家里还欠了饥荒,眼看着还不了,也没人再愿意借给他们了。最惨的是,母亲的病看了大夫病也没好。 他们总听说鸡汤好,就想着是不是让母亲吃点好的,就决定到沈老太家来偷鸡。 老太太性子虽然厉害,但是人缘一般,又没什么能力处事,肯定找不着。谁知道居然来了官府的人 “哟,还挺有想法啊”齐季瑄微微笑了笑“怎么偷的鸡” “鸡圈有根杆子松了。白天我们捉了虫子,到晚上就把鸡圈边的栏杆,然后丢虫子。鸡跟着吃虫子,被勾出来了,我们就一人抱一只跑了。”他们倒是挺聪明,还记得拿鞋子踢了踢一路上的土,试图将脚印盖掉。 不过,到底慌乱,脚印是没了,不过地就跟翻过一样,留了点浅浅的痕迹。他们也就欺负人老太太家里人不聪明了。 “不错,办法也挺聪明的嘛。”话一说完,脸就板了起来“年纪小小就做偷鸡摸狗的事情,长大了要怎么办” 他其实也还小呢,跟偷鸡的大哥也就伯仲之间。人家营养不良,说不定比齐季瑄实际上是大了月份的。可齐季瑄是知县,他又长在富贵人家,有种居上位的气质,这话说出来,把在场的人全都吓得愣愣的。 他令钟沐拟一张借据,给钱让三个小孩去买三只母鸡。若是母鸡能够下蛋,那就算了,只要还些许利息给齐季瑄就行。那母鸡要是下不了蛋,那就每十天还上三文钱给沈老太太,算作赔偿。 三个小孩儿被压着按了手印。 这还没完呢。 大渚的开国皇帝生于草野,因为曾经太穷,所以对偷盗恨得咬牙切齿的。 据传说,他曾经在编写大渚律的时候骂着“罚,狠狠地罚那些个偷儿最是可恨,当年就是他们害得老子被打了一顿,饿了三天” 那几行字藏锋芒,力透纸背,可以说是字字泣血,声声控诉。 因此,按照大渚律,别说三只鸡,就是一只鸡也够他们进大牢了。只是没人较真罢了。 毕竟,不是哪家县太爷都会来追查三只鸡的下落。 “他们母亲生了病,关了他们就是害一条人命了。这样吧,改成打板子,一人三十大板,怕他们受不住,就一天打一板,每天有个人到衙门里去领板子,自己排班。一共打上九十天。这九十天里,你们每天有两个去衙门里头做杂役,做好了拿工钱还账。” 然后让三个小孩儿跪下来朝着沈老太太一家人磕头道歉,把鸡圈扫干净、重新修好。 钱拿回来了,沈老太太脾气厉害,人却也不坏。她骂骂咧咧地撇过身子,不跟几个小的见识。倒是恢复了自由的沈家儿子还想为了他的鸡打人,被喝止住了,就自己抱着头嗷嗷哭。被他娘拍了两下,勉强控制了音量。 齐季瑄又让沈老太太一家和邻居都按了手印发了誓,这件事情已经了结,从此再不追究,这三个孩子犯的事也要保密。人还小呢,又事出有因,还得给个机会。 皆大欢喜。 齐季瑄处理好就要走,却被沈老太太叫住了。 她扭了身子进门,然后提了一篮子鸡蛋出来,身后跟出来一串猫,一只大领了三只小的。她把鸡蛋往齐季瑄的手上一塞“给” 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不放。 齐季瑄摇摇头,推拒着,转身准备走,却发现有只奶猫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了他的脚上。那是一只奶黄色的土猫,小小的,估计才生下来不久。 土猫都亲人,它虽然小,但是不怕,扒着齐季瑄的官靴特别无辜地蹭了蹭,然后抬起眼无辜地看着他,眨巴两下眼睛。 齐季瑄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低下头,将它抱了起来“不然,将这只猫给我吧” 没想到沈老太这会儿犹豫了,她迟疑着转过头去看她那个格外高壮的儿子。他显然是极喜欢动物的,刚刚为了几只鸡也闹得厉害。 沈家儿子傻傻地站着,不知道听明白没有。过了好久,看着被齐季瑄搂着的奶猫,点点头。 齐季瑄揉揉猫儿的毛,把它一抱,它就乖乖躺着,一点没眷恋,还舒服地眯了眼睛,抖了抖身体。 真好拐 齐季瑄心满意足地上了驴车,走了。其他人也都散了,该做事的做事,该受罚的受罚。 那几只猫还没有处出感情,这会儿少了一个也没太在意。 倒是沈家的傻儿子还站了一会,看着车子离开的方向,微微发愣。被他娘拍了一下,转身收拾柴火去了。身后跟着三只猫。 齐季瑄手里玩着奶猫,惆怅地叹口气“真穷。”奶猫儿好像应和一样,跟着喵了一声表示它同意。 “你懂我说的是什么吗” “喵。” “傻猫儿”他轻声地恶狠狠说着,手指头在奶猫儿的身上滑来滑去的,玩得很是开心。 “大人您说什么”方竞先听到了一点儿动静,以为跟他说话呢,大声朝着里头喊话。 “哦,那个,谢谢仵作在家吗” “谢仵作没在家吧。我前日才看到他背着个篓子,说是要出门去采药。说起来,谢仵作最近采药很频繁啊” 这样啊,不在家好,不在家最好了。 到了晚上,看过了公文,吃过了晚饭,齐季瑄找了个借口单独拉着钟铠出了门。七拐八绕地绕道了城北的一处宅子前头。齐季瑄朝着里头听了听,听见了声音。 他一下子就乐了,把奶猫儿抱在怀里威胁着“一会儿你可不要出声,我们进去吓一吓她” 钟铠是做这种事情的最完美的帮手,他沉默寡言,通常情况下不问缘由,也不会去质疑什么,沉默着帮忙就是了。 他拉着齐季瑄翻过了墙,然后自己一翻身,走了。走之前在一棵树的边上对着墙壁敲了三下,意思是要我接你出来就敲这里。 齐季瑄随意点点头,四处张望着。 钟铠带他进来的地方是房子的后院,这里开辟了一个小小的菜园子,边边角角都种了菜。 齐季瑄看了一眼,许多菜看不清也不认识,但是闻味道却能猜出来蒜、葱、辣子带点香气,闻着让人舒服。 另一边是空的,整得很是平整,晒着一些药材。 谢家并没有开辟药田。想也知道,药材是多娇贵,哪里是寻常开一块田地就能长好的还是这些寻常的菜蔬好,在角落里给它一小块地方也能安顿自己,长得青葱水灵。 这会儿房子这面没有光亮,想来人不在这边。 齐季瑄犹豫了一下谢之芽是个姑娘啊,这么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但是他又觉得好玩儿,反正他小心点也不会看见什么的,吓她一下没关系吧嘿嘿,他又揉了一把奶猫儿,让它安静点,小心地贴着墙根往前头去。 越走,花香越是浓烈。 到了前边那一片,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他就着浅淡的月色凑近研究了一株,说不出是什么花,至少喊不出名字。却好像都在路边、山野见过。 想来,这个院子里的都是这样的花儿,被那个姑娘小心地移了过来,种在院子里,种出一院子的花香四溢。 今日正好是蛾眉月,弯弯的一线,亮色的勾着,好像个笑脸儿。星星倒是很多,一颗颗地闪耀着,璀璨夺目,却没能将一整个星空给点亮了。 他看不真切花的颜色,东一丛西一丛地开着,看着却有些讲究,高低胖瘦自然有它的排列方式,乱中又有些秩序。 这一方院子也不大,却偏偏塞了这么多种花儿,将一点儿空地填得满满当当的。晾衣服的竹竿儿是挤进缝隙里去的,很艰难才占了一块儿地皮。 “香过头了啊,你说是不是”他撸了一把猫儿,朝着大门走去。那里开了半扇门,透出了一室光。 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正低着头在那里做绣活呢。 齐季瑄乍然笑出来了,他大喊一声“欸” 一只手伸出来,将他拉倒在地上,嘴巴捂了个严实。 “芽儿,你说什么你的声音怎么了”屋子里的人停了手,他紧张地朝着外头张望。 “没事,爹,我没说什么。就刚刚,感觉我踢到了一直老鼠。” “那你有没有事怕不怕啊” “不怕的,我一点儿也不怕。” 齐季瑄安静了,他躺倒在花丛之中,拍了拍谢之芽的手,示意她自己明白了。 谢之芽瞪他,可惜太黑了看不见。她也是傻了,就该拿着棒子把人打出去,干嘛呆呆地把人按住了,藏在花丛里,还要紧张地看着自家爹爹的动作。 见爹爹又继续低头做绣活了,她才慢慢松开手,扯着齐季瑄弯着腰穿过鲜花的小径,缩到了角落里。 就着月光,只能看出谢之芽穿着姑娘家的裙子,只是她脸上的表情就看不真切了。 齐季瑄开始觉得自己的主意糟透了,跑人家女孩儿家里来,这也太孟浪了。他看谢之芽不出声,该不会气到了吧 他开始找话题开口“谢之芽,你爹爹怎么会做绣活儿啊” “我爹爹心疼我啊,他不愿意我在灯下做绣活,说会伤眼睛。”她随意地说着,听着还挺平静的。不过要是有点光,就能看出她狠狠瞪着齐季瑄那个方向呢“你来做什么了” “我来,我来谢谢你啊” “你来谢我你是想进来吓我的吧” “那是顺道,我主要啊,是把它给你带过来的,谢礼。”齐季瑄举起了奶猫儿,他还在想这会儿可糟,这么黑,谢之芽看不见呢。他手上这只猫聪明地“喵”了一声儿。 “哟,猫咪”谢之芽也看不真切,她伸出手,凭着感觉摸了一下,摸到一点毛毛的温热,是它的爪子。小小的肉爪还没长出长指甲,一碰就蜷缩了一下,软绵绵的,想着就觉得好玩儿。 “你喜不喜欢它” “喜欢的呀。” “你又没看清楚它的样子,要是丑呢” “丑也要说喜欢啊,对不对你是知县嘛,你送的能说不好吗”她嘴上说得特别直白气人,手下却没停过“它丑啊” “哼自然不丑黄白相间的,毛皮金灿灿的,好看着哪。” “那它有名字吗” “有,我给它取了一个,叫大谷。” “大谷” “对啊,五谷丰登的谷。” 谢之芽沉默了一小会“怎么叫这个名字呢” “哦,这不就是它是黄色的吗要他是黑的,只能叫大锅了。” “齐知县,您可是个进士。” “进士又不是为了给猫儿取名用的这名字哪里不好” “哪都不好你问它啊小大谷,这个名字老难听了,对不对” 大谷“喵”了一声,没明白。 正好,谢之芽的父亲谢戊走到了门边,他看不见女儿,就冲着花园喊了一声“芽儿” “这呢,我在这儿。”她惊跳起来,朝着门厅跑去。 “怎么蹲到角落里去了” “浇花儿呢” 齐季瑄抱着身边被匆忙间遗忘掉的猫儿很有些犹豫这是走呢,还是不走呢 他埋怨地瞪了一眼无辜的奶猫“就是你,你看你家主子都把你给忘了” “喵”真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谢戊正好缝补完了那一件衣服,他揉了揉眼睛,将手里活放下。然后朝着外头看去。 外头顾着一线月牙,浅浅月色照出朦胧的花影来。 谢之芽说喜欢花,别管什么品种的,颜色好看长得好看的都采回来了。一开始是插在瓶子里养。那时她还小,花儿死了,她挺难过的。后来,谢戊若出门,见到了什么花,就连着根给她带回来。 不知不觉种了满满一个院落。 “芽儿” 没见到女儿,他急着喊了一声。 那姑娘从角落里蹿出来,穿过小径,站到他跟前。 谢戊不是一个高大的人,相反他有着男人较为少见的孱弱,大概是小时候太穷,没吃饱饭。他有时候坐在那里,不看装扮,说不准就被当作女人了。 谢之芽又太过高挑了,她在女人中是个少见的大高个,有一双极长的长腿。 两个人站在一块,谢戊堪堪比女儿高了一点。 亡妻走了不到年,女儿不能穿上好看的花裙子,一身素净。偏偏她又美又娇嫩,浑身上下散发着少女的生气,皮肤都嫩着呢,一点颜色都藏不住。不过跑了这几步,白嫩嫩的脸蛋儿就染上了一点点红。 “喏,衣服给你做好了,拿去试试看。”谢戊把手里的衣服给送了出去,嘴里念叨着“你个女孩儿也要多练练缝补啊,以后嫁人了怎么办还把衣服拿回来找我给你做” “我哪里不会做,不是您让我歇着的吗” “你的针脚那么粗,不让你歇着怎么办赶明儿嫁人了,让别人笑话啊”谢戊无奈。 他娘子就不擅长针线,自然也没什么能教给女儿。 谢之芽跟着他们过苦日子后,自然也要学。只是她总坐不住,爱分神,捻起针就想打瞌睡,三两下刺破了手指头。他是个慈父,看着女儿手上的血珠子心疼得一塌糊涂那就不学好了,他来做。 这么一纵容就持续到了现在女儿大了,快出孝期了,眼看着要找人家了,却还是不会寻常女儿家都会的女红。 他将心理话说出来了“芽儿,今年,你就出了孝期了,该要嫁人了。” 谢之芽正想着藏在园子里头的齐季瑄呢。那人也不知道走了没有,还有那一只说要送给她的猫呢她还没有见到。 她一直是喜欢这些的小动物的,小的时候曾跟蔓姐姐合养过一只,据说是从西边一个国家来的,叫波斯猫。这种猫有着白色的柔软长毛,又乖又懒,非要去抱它玩儿它才舍给一个眼神,那么可爱。 走的时候太急了,那样娇滴滴的猫咪是活不下去的。 其实这只猫儿论资排辈应该该叫二谷来的呸太难听了比大谷还差算了算了,不过,齐季瑄走了没啊 猛地听见了父亲这句话,回了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我不嫁人。” “芽儿”谢戊一下子愣住了。亡妻走后,这三年他带着谢之芽又搬了一次,离着京城远远的,来到新余县避居,一直也没有跟女儿聊过。 反正,还有三年的孝。 可他从未想过,一直乖巧听话的女儿会不想嫁人。 “你也是大姑娘了,合该要嫁的。” “我我不嫁的。”谢之芽咬咬牙,索性说了出口。她一直也不愿意嫁人,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父亲可以不提,可以带着她走,可不能逼着她把什么也忘了。 她抬着头看自己的父亲,他一贯是个温和的人。若是平常,这样的温和也是好事,至少她和母亲都是受益于此,那样的温柔,会在灯下为她补衣裳。 可某些时候,谢之芽又实在是不喜欢父亲的柔软性格。过去的那些事情,他都忘了吗若是他有想法,怎么可能会提嫁人呢 她又不忍心说出来,只好捏着自己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嫁人的,爹爹,您别勉强我嫁呀。” “是不是,我拖累你了”谢戊没想到谢之芽的理由,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份,犹豫着问。 是了,他是运气好,才遇到了自己的妻子,还得到了老丈人的谅解。可他不该忘了的,他是个贱民,从一开始就是贱籍。 大渚律白纸黑字的写着良贱不通婚。 自己的女儿,哪里比别人差了,甚至比许多人呢都好聪明、漂亮、有一手好厨艺,性格也极好。她若是生在别人家里肯定是千娇百贵的一个姑娘,等到这个时候,媒婆已经踩烂了家里的门框,只等到她孝期结束就能订下婚事了。 他这一辈子命不好,却有极佳的运气,以致于恍恍惚惚,只顾着忙事情,将这一因由给忘了。世间哪来那么多的好人家会说“哪有什么贱民、良民人哪里能这么分呢” 谢之芽没想到父亲想到了这个,也怔愣起来。 虽然因为这个身份受到过一些不平,可是她从小所受教养皆是拿着良贱来分人是顶顶无聊的,又从来没想过嫁人。 她以为父亲只是想要阻止自己继续追查下去,没想到自己的拒婚会伤害爹爹。是了,纵然是贱民,他们家和其他人家从来都不一样她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父亲呢早年受过苦,这些年也忘得差不多了。 说来说去,这都是外祖父的庇护。她的眼睛略微有些湿润,却隐去了。 她摇头“没有,哪会呢”上前两步,轻轻地扯住父亲的袖子,晃了晃“我不想嫁人,不想离开家里。外头的人哪里有好的。您才说了我连女红都做不好,嫁了人做什么我的夫婿还能帮我补衣服不成吗” “那,若是我帮你寻一个会补衣服的,或者不嫌弃你不会女红的你嫁不嫁” 谢之芽脸上犹豫,心里却在偷笑找得到才怪呢。自己还是贱民,只能和贱民一块儿。他们想娶姑娘都是帮着做活,怎么会愿意接纳自己呢而且,她还是个仵作。 虽然说对不住父亲,可是贱民的身份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可以帮她挡一挡。 谢戊极其心疼她,肯定会想要她嫁一个哪里都好的人,这样的人纵然是有,又怎么会愿意娶她呢如今他们又在这天高水远的新余县里藏着,认识的就这几个,爹爹只能放弃了。 嫁不了就好,她谁都不愿意嫁。她想做的事情那样多,那样难,到时候嫁了,祸及旁人,还惹她牵挂。还是就这样吧,这样也不会有人来管她。 谢之芽点了点头“嗯,那我就嫁。爹爹若是帮我寻到一个好的,我肯定嫁的。” 谢戊点点头,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想到谁,或者有别的什么办法,反正他没说话,只是再催促了一便“拿进去试试看,衣服行不行” “好。” “对了,我明天又要出门采药去了。” “您怎么这一段时间是不是去得太频繁了啊”谢之芽疑惑地看着父亲“之前采回来的,您都用完了啊” “没有,只是不太对,药效不对劲。所以,我还要出门一趟。” “那,我陪您去呗。” “不要”谢戊这一声说得着急,音色都变了,尖利起来。 谢之芽抱着衣服紧了紧,到底还是开了口“爹,以往您连让我单独一个人待在家里都不敢的,如今是做什么您宁愿将我一个人留在县里是为了什么” “别管那么多,去试试衣服吧。”谢戊拒绝向她解释。 话虽然普通,语调却有些严厉,特别是说这话的人是谢戊,他从来是个温和有耐心的人。 谢之芽对于父亲的行踪疑惑了很久,可是不管怎么查探、撒娇,他总是不愿意说出来。一开始还说她想多了,到了现在根本就是直接默认,然后拒不开口。 她能怎么办 谢之芽尝试过跟在父亲身后。谁知道父亲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可能是在早几年的不断搬家和逃难的折腾中练出来了机敏的身手,他也不会武功,不过拐几个弯就只见了空荡荡的山林。 可他最近采回来的只是普通草药,甚至越来越少。真是不知道他出门是做什么去了。 谢之芽回房间换上了新的衣服。还是素色的裙子,不过,被绣上了一朵朵素雅的花。因为颜色相近,隔远了就看不大出来。 其实,谢戊因为幼年失怙,生活窘困,因为跟了师傅学医,才不至于流落街头。他自然掌握了诸多生活技能。比如,缝制衣裳。 不过,他并不会绣花。他一个男子学着用布缝制衣服就行了,要绣什么花 也是娶妻之后,才舔着脸跟别的妇人讨教学会的,间或绣一点简单的花样,哄自己的妻女开心。他会的很简单,左不过是几种。 谢之芽摸着父亲刚刚在群上给她绣出来的小小白花,轻轻叹口气。开始看不透了,父亲在想什么呢 她还在愣着,听到了窗外传来一声浅浅的“喵”一下子就变了脸,乐了。 学得真假,谁家的猫是这么叫的啊那声音也假,一听就是男孩儿的,谁家的猫有这么粗的嗓子 谢之芽侧耳听了下,爹爹好像还在前头摆弄些什么,没别的动静。她放了心,赶忙走到窗边,支起了窗来。 果然,齐季瑄抱着那只他说的姜黄色的土猫挤了过来,他人矮,站在没法子完全打开的窗下,居然也没有被窗框给打着头,这也挺好的。 她的桌上点了油灯。蜡烛也有卖的,只是贵,他们家里不大用,平常用的就是这种油灯。油也一般,就是最便宜的那种菜籽油,看着并不亮,不过足够把人照清楚了。 她看见齐季瑄的脸上有着薄薄的怒气,他皱着眉头趴在窗口抱怨着,将怀里的猫递进来的“谢之芽,你怎么这么笨送你的猫你都忘了。” “对不住啦。”她伸出手将那只小小软软的奶猫儿抱了进来它真的好小啊,软软的,一点不怕她,就这么倒在她的怀里撒着娇。 齐季瑄看着那只见到人就撒娇的猫儿,表示很不开心“哼,我都不想给你了。你居然就这么把我们忘在园子里头了。” “谁叫你大晚上的翻墙跑到姑娘家的院子里来,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我没想做什么”他也觉得不大好意思,低下头,就要朝外走。 谢之芽赶忙叫住他“诶,你就走啦” “是啊,我没别的要做了啊” “你等等,抱一会大谷,我当着我爹再把它抱回来。”谢之芽将猫咪递出去,转身就往外走。 谢戊正在收拾东西呢,他见到了女儿又出了门,赶忙问“这么晚了,你往哪里去” “我听见猫儿叫了,我想去找找看。” “这么黑” “诶,没事,我听见它叫唤呢。爹,您别管了,它就在院子里头,我肯定能找到的。”她提着裙子就朝着后院跑过去。 说是后院,其实他们租赁的院子相当小,才一会儿,她就已经出现在了齐季瑄的面前,冲着他微微笑“哪,把大谷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嗯,你别再把它给忘了。” “知道啦。” “喏,给你啦。”齐季瑄这次很正经地将猫儿送了过去。他没有挪地方,两个人就站在谢之芽的窗下,没有吹灭的油灯发着光,照亮了这一片地方,勉强看得清楚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地朝着谢之芽行了个礼“这次,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我可能没这么快破了这个案子。” “别这么说,我也很开心啊。如果有机会,我们还可以一起做事。” “那还是别了吧,期待别人出事多不好啊。” “说得也是。”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对了,你是不是喜欢吃我做的东西啊” “是啊是啊,你最近在哪里摆摊我在外面逛的时候都没见过你。” “我经常换地方的,不想人认出我来”谢之芽揉着猫儿,大谷此时有些困了,在她的怀抱里闭着眼睛晃了晃头“我明天会去城西那边。你想吃什么呀” “还能点餐” “我每次都做一些简单好做的小吃,做什么看心情。说吧,你想吃什么呀我会做的都可以。” “唔,好多呀。做凉皮行吗” “凉皮行的。那我就在算了,你肯定找得到。” “说得也是。不过,你别放太辣了呀,我吃不了太辣的东西,这边的凉皮都做得太辣了,我吃了一次,可要疯了。” 齐季瑄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士,在那边的时候算是很能吃辣,自觉厉害。来了新余县这才多久呢,就觉得自己被打败了。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谢之芽笑出声来,她又赶忙掩住了嘴,怕让谢戊听见。等平静下来就点点头“还有呢” “加点醋,加花生没了。” “行啦行啦,你明天自己加啊。我在城西那边等着你过去。”她看看齐季瑄“你要怎么出去啊钟铠还在等你吗要不要我偷偷把梯子运出来”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能出去了。” “你不要逞强啊,我住在城北呢。这里的院墙很高的。” “小看人”齐季瑄一哼“看着,让你再小看我”他其实有点儿紧张,虽然这一段时间苦练,肯定有些进步,但能不能跳上去真的没什么把握。 可是他就是不愿意露怯。上一次,两个人被关在城北的赌坊里,他就没有跳上去,惹得谢之芽语带讥讽地笑过他。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了,再不会让谢之芽笑话他了。 他运了口气,小跳几下,一下跃上了墙头,本想站在那里的,结果却没有站稳,差点没摔。好容易稳住了身形,他张口就想喊“谢” 算了,她爹在家的呢。 本来,只是想来看看她,道个谢,顺便吓她一下的。如果被她爹撞见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略微有点儿遗憾,不能喊就算了,天还这样黑,谢之芽都看不见他的英姿勃发,真是遗憾。 不过,明天又能见面啦。谢之芽还答应做凉皮给他吃呢。 齐季瑄心满意足地跳下去,跟钟铠会和,两个人一起回了府衙。 不过,第二天他没能够过去。下午的时候,有捕快跑进来说“大人,码头那里出事了。出了人命案子。” 齐季瑄一听,就点了几个人往那边赶去出了人命的案子总不是小事。 新余县的陆路不大好走,这里多的是山地。不过这里有一条祈水流过,这是长江的一个支脉,顺着这里就可以通往大渚最繁忙的水上要道。 不过祈水附近有一段流域多暗礁,时时形成漩涡,出过许多船难,河道不够宽,也不够深。所以大船一般走不了,只好行舟。 大渚的造船业发达。虽然新余县所属的瑜洲并不擅长造船,但也能造出各种舟来,窄窄的身子,深深的肚腹,也能吃下不少东西。由着船工们组成船队一队队行过险滩,将东西运出去又拉回来。 码头并不在城市的正中,等到过去了,见到船帮的汉子正围在一起大声地吵嚷着。 码头上做工的都是做体力活的男人,五大三粗的,平时也都是靠着力气吃饭。 这会儿死了人,还是自己认识的,那气氛就变得相当热烈了。他们自然也有关系亲近些的,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拉起来,分成了一个个团伙,撸起袖子准备打架,吼着对方是凶手。 好像谁被打趴下了,对方就肯定杀了人一样。 齐季瑄相当不赞同这种粗鲁的辨认方式。他挤进去,试图让别人听他说话。 饶是有一群捕快帮忙,穿着官府,还是没能让他们完全安静下来,时不时能听见他们在争吵。 齐季瑄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蹲下来看着尸体。这会儿,尸体已经被泡得发胀了,整个发肿。除了他湿漉漉地,看起来是被淹死的,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我说,尸体还是让我来看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齐季瑄一抬头,见到了谢之芽。她笑眯眯地背着她的藤箱子出现了,手上还提着一个布包。 她很快把笑收了回去,双手合十,对着尸首拜了拜“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该笑的。” 她从箱子里掏出一条类似面罩的事物“喏,带上吧。我用醋熏过了。含片姜,搽点麻油在鼻子前面,这样能拦住些味道,也不容易沾惹上不干净的东西。” 拿出她带着几只香之前,她把布包先递过去“哪,齐知县,今儿误了我的生意,你们府衙的人能帮我把今日的凉皮给结了么” “自然可以。” 她绷着脸点点头,本来是要笑的。她的梨涡儿实在是位置太浅,略微一动,又显了出来。 她悄声说着“最上头拌好的都是给你的,少少的辣,加了醋和许多花生,你等会可以先到一边吃了,怕是今天要熬夜。” “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您可是知县大人啊,对您好是本分啊。”她给自己的手包上一层布,挥了挥“现在,知县大人您可以让让了,让我验验尸体,再告诉您究竟发生了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尸体的表面看上去很是平常,明显是被淹死的。应该在水里泡了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大的伤口。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血的痕迹,他的脸上,胳膊上有几道抓痕,都不深。看那大小估计是猴子抓出来的。 新余县这边多的是猴子,时不时就从山上蹿下来。 谢之芽没被表面的痕迹说服,准备认真检查。 “住手你这个女人好不知羞耻不要侮辱我兄弟”这时人群里爆出一声大喊。 所有的公差一起看过去,一个男人生气地叫着,他叫秦大满,他要出来人群自动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显然,他在这些船工的心中有很高的地位,满场争吵不休地争论声都小了。 “我兄弟就算是死了,也由不得你来羞辱”他气势汹汹地站出来,对着谢之芽发难。 秦大满是个高大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做体力活的,筋肉结实,皮肤黝黑。若是细看,他算是个长得不错的汉子,浓眉大眼的,只是晒得过黑了,面目看不真切,比较出老。 他冲到了谢之芽的面前,筋肉鼓起,把本来就在往山下落的太阳给遮了大半。声如洪钟地大喝“闪开”换一个人只怕就要吓趴下了。 偏偏谢之芽淡定地抬头看他一眼,嘴角勾了勾。只可惜她带了面罩,笑起来他也看不见“诶呀,这位大叔,您把日头的光都给挡着了,这样子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也耽误查案子啊,齐知县。” “钟铠,拦一下。” 钟铠正在那边试图拦着几位躁动地船工呢。他们分属于两伙,彼此之间很有点龌龊,因为这件事情爆发了出来,嘴巴里不时冒出“工钱”、“开船”等听上去很关键的消息,夹杂在方言里头。 别看钟沐和齐季瑄做不了粗鲁的攻击,可一直注意在听着,两个人跟人聊着,试图问出一些情况来。 听到了谢之芽的声音,齐季瑄当即反应过来,他冲着钟铠喊了一声,人一下就翻了过来。 他虽然看上去呆呆的,可是心眼明亮,出手就是显摆本事来的,高高点地跳起,翻了好几个圈,使出一套没用却又炫目的功夫潇洒落地,正正好的挡在了那大汉的前头,冷冷地对上了他。 这一手可把船工们唬住了。他们也打架,打得还不少,也无外乎就是打、踢、推这几个动作,谁会这么标准的武功路数啊 看到高人镇场子,再定神一看,这场子里的高人还不少啊。当即就老实了很多,齐季瑄要问什么就乖乖作答,吵嚷的人少了很多。 甚至衙门里的捕快们都跟着提气刚刚那个身手超好的是我们老大呀 谢之芽拨冗伸出手,指了指钟铠“看见了吧,您有话先跟那边的捕快说吧,我这呀暂时腾不出手。” 她已经检查完了头颈部、手和脚,这会儿正伸手准备脱人的衣服。 秦大满也被珍珠了,犹豫着安静下里,一看谢之芽的动作,当即就热血上头,冲上来就要捉住谢之芽的手,结果反而是他被钟铠一下子扭住了,挣扎着动不了。 他还是不愿意放弃,嘴里骂骂咧咧的,什么肮脏的词汇都往外头倒。他也不顾忌对方只是个看起来年轻的小姑娘,骂人毫不客气,简直是伤耳朵。 谢之芽还没怎么样呢,她低垂着头,做她的事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就当他唱歌了,就是声音不大动听 倒是一边的齐季瑄把眉头直接拧了起来,手也握成了拳头。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他这会儿正找到一个船工问话呢,他交代说他们这一段时间一直聚集在这一片等活、抢活干,时有争执 这些消息还挺重要的,虽然目前没看出来跟案子有直接关系。但是很可以解释现场浓烈的味和拼杀味。 他们一再的提及到一个“王宇”的人,这个人最近老是不见人,今天又不见了。 齐季瑄正在心里拼凑案情,被那一串听不下去的骂人打断了思绪。谢之芽一个姑娘家的怎么了惹他这么一顿骂钟铠怎么办事的 死去的人叫梁平,是码头的小管事,活计分派和登记都归他管。 之所以他是管事,恰好因为他识几个字,能背三字经。以前,他也是做力工的,这几年做管理,肌肉散了,腰腹肥了两圈,块头照样很大。 谢之芽简单地想要将尸体翻过来,看看他的背部。这已经很费力气了。 捕快们都有事要做,询问的询问,劝架的劝架,没谁能帮手的。她只好自己插在那一串叫骂地间隙里头随意地安抚对方两句空话 “放心,我不会在这边对他做什么的。只检查一下他的表面伤痕,看看他的死因。其他的还是会回去义庄查验,并不会让这么多人看到的。” 这只能让大汉更加生气。 “你是个女人,还是个姑娘。你怎么能碰男人的身体,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你这样欺辱他快滚,你个不知道廉耻的女人,快滚” 他大概是被刺激到了,不骂人了,大声吼了这么一句话。看他的样子,只怕被钟铠制住的手腕都有印子了。 一看就是真心实意的想法。 谢之芽暂时停下了自己的手,拉下了脸上的面罩,露出笑脸来。只是她这次皮绷着,梨涡儿没有泛上来。 “那好啊,我不看,你们谁来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死前有没有被人打过是自己落水死的还是向你们刚刚喊得那样被人杀了那又是怎么杀的”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腻腻的,好像被蜂蜜裹了一层又一层,甜得腻人。 “我们是验不出来,可以让别人来验” “没有别人呀。那就让你们兄弟这么躺着啊万一真是被人杀的,凶手呢不找啦还是说,你们愿意出多余的钱,去府城、去隔壁县再请一位仵作来哦,那也行,路费、辛苦费,还得给你们兄弟出一笔托管银子,不能让他摆着发臭吧” “不用问了还问什么啊肯定是王宇王宇那个家伙现在就不在这里,肯定是跑了”秦大满没说话,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就是不同意地高喊着“不行”、“就是不行” 旁边有人听到了谢之芽的话,高喊了一句。 “对,就是王宇” “肯定是他捕快兄弟,你们去把王宇抓回来吧那个人和梁平有仇,只能是他” “够了,王宇兄弟一定不会是凶手我相信他”开口的又是秦大满,他虽然还被钟铠制着,说出来的话依然有威慑力。 他只瞪着谢之芽骂“贱人,你休要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总之,梁兄弟如今已经惨死,不准让你再侮辱于他” “我哪有挑拨我说的都是道理。”谢之芽还是那样笑着讲道理,跟哄孩子一样地口吻“道理就是,你们谁也没那个本事一群没本事的,还跑出来阻止我验尸是不是笨呀” 她明明是跪坐在地,脸上带着笑,眼睛斜斜往上一瞟,偏偏就生出了气势来。那是心里有底气,被好好教养过的人会有的底气,她自然是不怵的。 “妈的不行,换人一定要换人” “够了吵死人了本官倒是不知道谢仵作验尸,如何就是侮辱了死者梁平”齐季瑄清了清嗓子开口。他虽然不能完全震住场子,到底是一地父母官。他一开口,场上的人还是愿意听上两句。 “女人家家的懂得什么,还不是胡乱验验一通你们这分明就是不把梁兄弟的死伤当一回事” “可我不是,我自始至终都有底气,比你们都要厉害。我在检验,而你们,却只是在误事。说我看出来什么死者是淹死的” 话没说话,那边就躁动起来,谢之芽却没什么反应“不过,他跟你们想的不一样,他身上没有致命外伤,可能是自己落水。” “胡说知县大人,她这就是摆明了胡说,梁兄弟的水性那么好,怎么可能会自己落水淹死呢而且,他脸上明明有伤这贱人就是没本事,非要跑出来骗人请大人另寻仵作来验,不要欺负我们是平头百姓就胡来” “放肆太阳都下手了,我跑过来跟你们耗着,结果就得了一句不管你们死活谢仵作,他们不信你,我还就偏偏信你。 “我好好来当官的,想要为民请命,有好仵作不用,做什么要费民脂民膏去请旁的人来你就在这里验,验出什么就说什么,让他们看看你的本事。” 谢之芽冲着齐季瑄点点头,又拉上面罩继续做事。 谢之芽是个仵作,不过上次的张氏案子是她第一次验尸。在这之前,所有的大案子都是谢戊经手的。 她称自己是仵作也不假,她帮着衙门验过几次伤,基本都是女人。新余县的百姓躲着她,主要是仵作的名号让人不舒服,非是伤即是死的,听着就脏,还不吉利。 就因为仵作的工作内容特殊,所以一直只有贱民做这一工作。 谢戊忙碌时,让她检验李氏一个妇人还好,毕竟二人性别想同。 但是当众检验一个男子的尸身却完全不一样,看的人觉得自己的神经受到了挑战,好几个衙门里的捕快都受不了,不过是看她跟几个衙门里的“新贵”关系不错才强忍着。 不过齐季瑄没有受到影响,他索性不站着了,一掀官服坐在谢之芽的前面,对着那些看起来非常愤怒的船工,脸上很是平静“吾乃朝廷命官,本县父母,今儿就在这里守着了。谢仵作检验她的,你们来回答我的提问。都别闹了,我们快点查出来,最好还能回去休息。” “大人,非是我们折腾,可是她一个女子,她” “女子又如何她知道如何判断,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都谦虚点。” “我兄弟一个大男人” “她一个小姑娘没嫌弃你们在这里唧唧歪歪,一点不大气。”他说完,还回头安抚一句“你别介意啊。” “大人说的什么话呢。如今,我只想找出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也给我自己争口气” “好,说得好”齐季瑄还拍了几下巴掌“谢仵作若是验错了,我就罚她。不止是今后不得再做捕快,还有些别的处罚。譬如,到牢里做几天客。可是,若谢仵作凭着她验尸找到的线索指出了凶嫌,你们又要怎么办” “她一个女人本就不该抛头露面,做这些下流行径。大人一力袒护,老子阻止不了。不过,别管她验得对的错的,老子都不认她的”秦大满大喊,他一直是个讲义气讲原则的人。 因为这样的脾气性格,他在船工中的声望很高。他如今被压着,还是不断挣动。 齐季瑄皱着眉头,刚准备开口,却被谢之芽抢了“不用你认,你本来就错了。” “对,你本来就没做对。这么多人都说是王宇,就你坚持说不是,还表现得如此激动。这么特殊就你先过来说说把。” 秦大满不服,他的眼珠子还看着谢之芽呢。他看着自己的兄弟就这么被剥去了衣服,由着那个姑娘一寸寸的检查,只觉得眼睛疼。这样的折辱让他快要发疯了。 他怎么受得了啊 可是偏偏又被身边这个捕快压制得死死的,连带着最近口碑很好的齐季瑄在他看来也成了大混蛋,咬着牙不想配合他问话。 “这是怎么回事秦大哥梁平”过来了一个人,他推着一辆空余的板车,身上满是泥点子和水渍。 他有一双吊梢眼,脸窄又长。这样的长相看着就不大讨喜,总觉得尖酸刻薄。 他走过来,迟疑地看着地上躺着的是梁平,身边有个姑娘正在摆弄他的衣服,还有这许多的官差莫名其妙。 “王宇兄弟”秦大满抬眼看去,将人认了出来。 听到、看到王宇的船工们都躁动起来,他们一声声议论着“王宇”、“王宇居然回来了”、“他怎么回来了” 许多的声音交杂在了一块,隐隐让人不安。 王宇却好像没有察觉的样子,他笑着,看起来更加像是不怀好意的人。他朝着齐季瑄行了个礼“草民王宇见过齐大人。听各位兄弟说我名字,莫不是这阵仗跟我有什么关系吧” 齐季瑄站了起来,他背着手看着眼前的这个汉子。听说他早前鼓捣了几件有争议的大事,不少的船工看他不顺眼,跟梁平结了仇。场上许多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他这一段时间又老不在这边,没人说得清楚去向。刚刚就有许多人提出来王宇杀人后跑了。 齐季瑄听到那一声“王宇兄弟”的时候就已经站了起来,他背着手,看着面前的人“你若是不出现,本官也要差人去寻。不如道,你对这里发生的事,知道多少啊” “一点不知道,完全是一头雾水。” 齐季瑄皱了皱眉头。他刚刚问了不少人,大致理清楚了码头的诸多情况 今年入春之后新余县就开始干旱,降水很少,祈水水位降低,货不好走。而且,买货的人也少了。 新余县到底不大,人少,钱也少,这边卖的东西相对来说单一,许多自家就能生产。有余钱时,会买些新奇的东西,也运些米啦、鱼啦、甚至包括山上的一些稀有的山珍出去。 可今年水少,山珍不长、鱼死得多、米长得枯,没东西卖;人们手里没钱,买不起新鲜玩意这码头自然就运转不起来。 码头上的船工都是靠着一船船的货来赚钱的,按单子赚钱,谁勤快谁就能赚得多。以往的时候,他们也辛苦,毕竟祈水要经过那一段险滩,风险高得很,养船也费。 祈水不宽,也不够深,走不动大船。所以这边走都是靠小船,结成船队,一队一起吃下一批货,大家结伴走,也算有个照应。一个人养不起一条船,所以三四个人合伙养。 就是这样的运行模式,才有了这么多抱团的、对立的船工们,他们本就有分工、合作。 往年活多的时候还能行,大家都有事做,偶尔拌两句嘴罢了。可是今年不行了,大家不买东西,也卖不出去东西,码头也就少了活。 能怎么办等活呗,越等越饿,家里还都靠着船开工呢。偶尔来一单,那就要靠抢的,自然冲突就多了。 早年生意多的时候,大家都有事做,船队倒是犯不着抢,可是总有分不清楚重复接单,或者接错的。 他们干脆就组织起来合伙干,也没有什么领头的,就每一班人一船出几个钱,给梁平,让他帮着计数、安排,让大家不至于打架。梁平也没什么事,他就给每个船队编了号,一个个轮下去就行。 因为手里没太多权力,船队也没差别,他们运作得不错。 今年船工不好过,梁平就好过。做活的人多,活计少,难免有破坏规矩给梁平多送钱的,请他多安排几单生意的。 一开始还好,后来越闹越厉害。 这事被王宇捅出来了。 王宇和秦大满是一个船队的,秦大满算是他们的队长。他是个讲义气的老好人,老实本分,从来都会把义气摆第一位。 可是王宇会,只是他提出来给梁平多两个钱的建议,却被否决了,说是对其他人不仗义。 王宇脑子活络,他觉得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要接活。私底下自己掏了多的给梁平。 一开始还好,王宇一贯脑子好,把给人运货的船擦洗得干干净净,每次也殷勤,确实服务好一点,大家也就没在意。 可是,梁平安排得也太多了些。 这事被发现了,自然也就跟着送。 梁平要价水涨船高,这时候王宇不干了。他鼓动着所有人把梁平给撤掉“一开始这么干是我没想明白,错误是我犯的。可是这么着不行,大家人人都抬价了饿肚子,只肥了他梁管事,凭什么 “我们卖力气,甚至是卖命。他不就认识几个字不行就换人,换个法子” 说得好听,可是他到底一开始就立身不正,而且也没人愿意折腾。支持他的有,不支持的更多,闹过一场。 梁平自然是看他不顺眼,连带着秦大满的船队都受了连累。秦大满按规矩多交了钱也接不上活,实在是委屈了。 王宇一看联络了自家队长,干脆就消失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都传说他是走了下道了。 船工们自然不待见王宇这样的人,闹起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犯了事。 王宇说他不知道这怎么可能怕是只有秦大满这个老好人才信他的。 偏偏还有一个信的谢之芽。 “这个大哥说他不清楚,我倒觉得有可能。齐知县,我简单查验过了,人是淹死的。还是之前的结论,尸体没发现致命伤,最大的可能是他自己掉下去的。至于具体的,可能还要麻烦几位捕快兄弟将死者抬到义庄去让我验清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在码头上又逗留了好一会,把每个人都盘问了一遍,让所有人都走了。 虽然不少人觉得王宇跟梁平的死亡有些牵扯,毕竟只有这两个人狠狠闹过一场。谁都看得出来梁平是淹死的,可是他们都是船工,靠水吃饭的怎么可能水性不好若说他是落水自然淹死的,却又没人信。 不过,齐季瑄没让人带王宇回去,他只说之后也许还会跟他聊聊,让他最近不要离开新余县,其他的并没有交代。 衙门里的众多官差松了口气,大家围在一起,将谢之芽带来的凉皮消灭了个干净,然后散了个干净。 虽然是死了人的大案子,黑灯瞎火,一个关键人物都没有的,抹黑查也不好查。干脆等明天。 月亮挂到了天上,才隔了一天,还没有发胀,依然是弯弯一线,光线很黯淡。倒是周边的星子很是璀璨,亮得很,只是发出来的星光依然淡淡的,不过亮了周边的那一圈儿。 尸体被两个捕快送去了义庄,齐季瑄冲着谢之芽一昂头“走呗,我送你回去。” “担心我啊不用了,这有什么好怕的”虽然这么说着,她也还是提着食盒跟齐季瑄一块儿朝着那边走去。 钟沐和钟铠两兄弟在后头跟着。 谢之芽路上略微有些儿沉默,到家门口了,她站着,回过头问“齐知县,你就这么信我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敢给我撑腰” “没法子呀。我刚来这里就遇到了李财杀妻案,我站在那里就看你冲进去了,说得头头是道的。我亲眼看到的,自己的眼睛都不信还去信他们的胡说啊” “那,你介不介意我穿着女装出去办案子啊,你知道我会易容的” “没必要,看你怎么舒服就行。麻烦你验尸已经够了,实在没必要再折腾。” “可是,会给你添麻烦吧你看看今天,那些船工就觉得我侮辱了他们的兄弟,闹将起来了” “你平时挺干脆的呀,怎么这会儿这么啰嗦”齐季瑄皱了皱眉头“他们闹起来不是他们无理取闹吗你自己都说他们找事了。结论都出来了,他们说过什么很重要吗” 谢之芽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看眼前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小知县,闭嘴了。她是可以不当回事,可是他作为一县之长,这样公开偏袒自己真的好吗 她抿了抿嘴,其实她也觉得这话说出来太憋屈了,可又觉得不能不说。 听到了齐季瑄的答复,虽然语气有些不耐烦,可是心里头就是难以抑制地从那个叫做快乐的泉眼里头冒出一阵阵的欢愉来,止不住就想笑。她抛开那些莫名地情绪,笑着问 “那,齐知县,你不会觉得女仵作太惊世骇俗吗” “是挺新鲜,挺有胆气的。至于说其他的大渚律不曾禁止女子从事仵作一职, 论语也不曾论说女子不得做类似工作。不管是律法规则还是圣人之言对此都未有评述,你的做法虽然奇特,可本官着实想不出有什么值当置喙的理由。” 齐季瑄习惯性地背着手,他不能伪装带上胡子,就常年学着背手。他对着大铜镜照过,这个动作是看上去最老成的,摆出来很有几分成熟的架势。 他还觉得不够,伸出手,想要拍拍谢之芽的肩膀勉励一下她,让她再接再厉帮着破案。 可是不行一方面,她是个姑娘,这样动手动脚的不大好;另一方面,比他高了这么多,勉励还有什么效果啊 哼,他将手收回来女仵作没什么,有个女下属,特别是比自己高的女下属真是不好,摆摆威风都要考量这么多。 他把手背回去,特别装成熟地说了一句“莫要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本官期望你好好表现。”转身就要走。 谢之芽“噗嗤”一笑“知县大人,我明日跟你一起去梁平家里看看呗给你带些吃的过去呀” “你去干什么那你带什么吃的” “你想吃什么呀” “都行的。” “那,没有准备,许多东西怕是做不了了。不然,我与你带一份扒糕好不好” “你还会做扒糕” “嗯,不过就是不知道这两日有没有卖荞麦面的,明日要去粮店看看。你要不要呀” “我要”说话的却是钟铠,他一贯沉默,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嘴,被他哥狠狠地拽了一把,瞪了一眼。 别人武功不好,天黑的时候看不见人家的小表情,可是钟铠可以啊。他乖乖地沉默下来,退后一步,等着自家少爷为他们谋取福利。 谁知道齐季瑄特别高傲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头很客气地说“新余县不惯吃荞麦,就是你要买只怕价格也高。你若是要做,就做一碗就行,给我就好了。其他的也不好意思劳烦你。” 钟铠特别想说他出钱还不行吗那边谢姑娘已经笑眯眯答应下来。她点点头就说明天见,转身进了门。 泄气钟铠不为人察觉地耷拉下肩膀,他也很馋的。只是不说话,所以爱吃这个爱好就被忽略了吗 “钟沐,你说谢仵作是什么来头” “只怕很不简单啊。她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少爷,要查查吗” “不用了吧,逮个人就查底细是什么毛病啊说实话,你家里什么来历啊人没坑我们没害我们的,也没看出来有这个意向,实在犯不上呀。我就是,找你讨论讨论” “少爷为何对谢小姐如此关注呢” “你这又问得太多余了。她这么特别,一眼看过去就能发现不简单的人,我多关注一下很奇怪吗钟沐,你虽然思虑周详,可有时候也太喜欢深挖了,又喜欢讨论阴谋论。大可以不这样,稍微敞亮点。别忘了,我还只是知县呢,待在新余县。” 说完,齐季瑄还特别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会儿对自己的幕僚,他总算可以伸出手,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了。 “少爷说得是,钟沐回去一定多多翻越县志、史料,定然不负大人的期望。”钟沐点点头,朝着齐季瑄行了个礼。 他年少时也跟着父亲经历过一点波折,弟弟又是这样的脾性,难免有时候会想多了。钟沐从未看低过齐季瑄,可是到底几句话觉得他不简单。 大气、开朗、为人真诚,到底是个名门公子,自幼优渥。不过最后两句话又表明他不是没想过的,只是他官阶还低,家里人匆匆忙忙将他安排出来,找到了新余县也是有些意思的 新余县被群山环绕,较为艰苦,不着边境。这样的地方要做好事情不容易,可是相对而言也没有能压服他的地方势力,相对而言简单许多。若是换一个地方,或者是升上几级,钟沐再考虑些复杂的东西才算合宜吧。 他果然还要加油啊,钟沐还拉着有些消沉的钟铠跟在齐季瑄后头。 第二日一大早就开始在府衙办公。 按照大渚朝的规矩,若非有人命官司外,齐季瑄每旬十日有三日开衙受理百姓的各种诉状。昨日开衙他去了乡下为那位沈老太找三只鸡。 今日那三个小童就有两个前来报道,大哥牵着小弟来的,他说弟弟年纪小,板子能不能由他代替。齐季瑄仗着身份摸他的头“真是好哥哥,真让人感动但是不能。你们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哪里有代替的道理啊 再说了,你们是兄弟三个就更应该领悟团结合作的道理,同气连枝的。哪里能格外优待娇惯另一个人。偷鸡你们拉上了他,挨打他就跑不掉。” 嘿呀,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令人上瘾了。 昨日既然开过衙了,今日就不必接这些状子,坐在县衙里处理各种杂事农田、水利、赋税、赈济包罗万象,无所不管,堪称“父母”。 不过这一段时间还算清闲,很快处理好公务,叫上方竞先,四个人朝着梁平的住所去了。 谢之芽一大早就去过了义庄,她发现梁平的身上出现过捆绑的痕迹,不过手没有被缚住,这倒是怪。一时没想明白,就等着去梁平家里发现一些线索。 她回了一趟家,取回一个食盒,还是比他们到得早些。她就提着食盒站在街上的一棵杨柳树下。 这是一棵老杨柳了,长得粗壮,枝条也格外粗长。新余县闷热,没有一丝风,搅不动粘稠的空气,只能任由太阳在这里烧着,烧起了空气中的水花,热得难受。 幸好有它荫下一片阴凉,不过也遮不住什么,还是热得厉害。 可她站在那里也没什么焦躁的情绪,不歪不斜,亭亭而立。见到他们来了,就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食盒“我没那么小气。虽然荞麦面不好买,扒糕没做,可是给每个人都带了凉粉。怎么样,喝了凉粉再进去呀” 她已经将凉粉盛放到了粗陶碗,每一个粗陶碗里垫了一片鲜嫩的芭蕉叶。 虽然新余县芭蕉种得不多,但是山上不时也会长出来。谢戊常年去山上采药,最近带回来的药不多,就是几味常见的,其中就有芭蕉叶。只是它卖不起价钱,药效也普通,就被谢之芽裁成了一块块儿的垫碗。 再盛放上了凉粉,一人端了一份,递给钟沐的时候太特意笑着说了一句“喏,这叶片啊我也是泡过许久,洗过很多遍的。不过是图它颜色鲜亮,你别怕啊。” 钟沐笑着摇摇头,接过来,惊叹真的是太好看了。 瑜洲的夏日又热又闷,百姓日常爱做清甜凉食解暑,最常见的是凉糕,用糯米做成,香甜软糯,极受欢迎。 谢之芽做的却是白凉粉,晶莹剔透。她没有切碎打散,就这么裹了一勺出来放在碗里,小小心地提着过来,还没有碎掉,隐隐绰绰地可见到其中开着的小小茉莉花,或是开着,或是花苞,清香幽远。 这样的餐品本就不该用粗陶碗来盛饭,颜色粗陋,碗面粗糙,垫了一块芭蕉叶,将白凉粉带出了绿色来,让那茉莉花更为好看,好似还开在树上一样。 这一道菜不难做,不过确实花了些心思。 齐季瑄却想着她昨日说要做扒糕,那是京城里的名菜。今日做的却是白凉粉,却要更往南走些,约莫才盛行。之前吃过的是她做的抄手和凉皮,确实地地道道的瑜洲本地口味。面到是寻常,各处都有,非常普通 是了,她摆出来卖的到都是本地食材,可是私下里烹调的却如此之杂。这说明什么呢 一是她行南走北。见识广博,怕是去过不少地方,经历过许多事;二是不怕查吧。这个不怕查又代表什么信他们,表示自己清白坦诚亦或者是灯下黑,想他们放松警惕 “嘿,齐知县,你今日怎么不贪吃了”她笑眯眯地,递了个木勺过来。 他眯着眼睛,逆着光抬头看她谢之芽很好看。 齐季瑄不是第一次见到谢之芽了,他早就知道她是很好看的。说不上倾国倾城,美到让人神魂颠倒了,不过确实是个美人。五官精致,特别是她的梨涡儿,一笑一动,让她看起来格外的甜蜜。 这日的阳光正好,从她身后泼洒下来,经过了老杨柳的一遍遮掩,漏出来的不过是一点不伤 人的光,裹在她的身上,她低着头对着他笑,耀眼极了。 他好像才发现,谢之芽还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溜圆的,又大又长,眼尾处微微上挑。为什么才发现呢大概是她总是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半阖起来,好似月牙一样。 她又笑了,笑起来很是好看,总让他觉得甜,却不会太腻。 齐季瑄晃了晃头,不去想那些了。他明明昨日才训过钟沐的谁没有两个秘密,又不是什么案子的涉案人,又没来害他们,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看看人家小姐姐,长得漂亮性格好,辛苦帮忙查案子,还会做这样好看又让人舒爽的白凉粉带过来。 钟沐吃得还算斯文,慢悠悠地,一碗白凉粉被他吃出正品菜的感觉来。钟铠就有些闷了,他沉默地吃得挺快,不过眼睛亮亮的。方竞先一边吃一边大声赞叹,他会说的好听话不多,翻来覆去就是“太好吃了”、“小谢姐姐谁娶了你就太有福气了” 是了,以前还是谢小姐,现在多吃了两碗食物已经成了小谢姐姐,过一段时间说不准会进化成亲姐姐吧真没骨气。 不过齐季瑄又不能不承认,其实方竞先的恭维还是有道理的。 谢之芽笑得甜甜的,她自己也端了一小碗,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吃着。她怕凉粉味道淡了,就加了以前做过的茉莉花蜜,掺进了凉粉里头,好看,甜,伴着被蜂蜜封存了半月的茉莉的清香来更是美好。 自己费心思做的好吃的被人喜欢是件顶顶满足的事情。虽然齐季瑄说话不多,可是看他吃东西特别的有满足感。 齐季瑄长得好看,就好像神佛座前的金童儿,脸上带肉,是一个眉目舒朗的长相。这样的人长大了就该是端正清秀的,偏生长了那一点胭脂痣,整个面相却又往着不那么正经的方向发展了。 他吃东西的时候啊,每吃一口会微微品味一会儿,那时眼睛眯起来,嘴角带着笑,满脸都写着满足的样子,那点笼在脸上的媚色就再也罩不住了,一下散去,还原了本来的孩子般的面貌。 谢之芽都能脑补出一个故事了他兴许曾经是观音或者哪座菩萨跟前伺候的小童,日日修行,本该是守着清规戒律隐忍规矩的。谁知道过于贪吃,偷偷尝了些果品糕点,这一下子就被破了戒,被丢下了凡间,点上一颗破了戒的胭脂痣,染出人间烟火气。 唔,这就全了这个面相,合了他的做派 只是,漫天神佛啊,若你们听见了这个故事,也万万莫跟她计较。她不过是看着觉得好玩,就编个故事解闷,万万没有亵渎的意思,可别为了她这一点点遐思就降罪给她。 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笑,不说话,面上的梨涡一晃一晃的。 钟沐抬眼一看,慌忙转了身。抬头看一眼自己的傻弟弟,呆呆瞅着谢之芽。他是吃得最快的,现在已经空了碗,显然在思考是不是还能再要一碗。 钟沐果断伸手一扯,将人也带着转了向。 钟铠不是个傻瓜,他只是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又懒到不行,不愿多想,索性什么都听他哥的,他哥没空管他就听齐季瑄的。说转就老实转了,转的幅度颇大,背过身去,眼神还有点委屈。 两兄弟的行动自然被注意到了,齐季瑄还没什么反应,谢之芽却微微低了头。她动作略略加快,要过了碗,放回了食盒里头。由着方竞先帮着抢过来,自己整了整裙衫等在一边。 等齐季瑄终于品尝好了,带着人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跟人合住的小院,也在城北。 院子里是个一进的房子,住着两户。户主有住着房子,家里一个老太一对夫妇再加上两个孩子共五人。本来这里有三间屋子,可是小儿要读蒙学,学费高昂,只好将其中一间整理出来租出去,租客就是梁平。 老太和大女儿本来今日是要出门去上工的。 大渚善织造,绣出来的布帛非常受欢迎,往往运到海外能卖出高价来。南边儿的海运中,布帛绣品是重要的货物,所以有家家纺纱织造的盛况。 瑜洲偏僻,这里不临海,只是瑜绣有些特色,也有不少人喜欢。新余县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绣品不大出色,总还是有的。 本地商人也跟风,这市场大得很,总能喝到一碗汤。所以组织着各家的姑娘嫂子凑到一块做绣活,一起做些大件的东西往外运。 当然,纺纱织布染色这些也有人做,由此养活了许多人。 这家的女儿和妇人都是要去绣坊上工的,老太太做不了精细活,每天会去纺纱。不过,昨日衙门知会过说要来人,老太就带着小孙女请了假,等在家里。 开门的是小孙女,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看见这么多人,脸一红就转开身跑进屋子里躲着。老太倒还是稳重,指了房间给他们,自己叹了口气。 “也是啊,这房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怕是之后就不好租了。”方竞先嘀嘀咕咕的。 “再看看吧。”齐季瑄没评价这个,他朝着谢之芽伸出手“喏,你做的凉粉呢给钟沐吧。” 谢之芽递过食盒“你反应怎么这么快啊” “咳,今天的凉粉那么好看”齐季瑄一听夸奖就得意了。 他今日一见食物就觉得有些不寻常谢之芽是个表现得挺实际的姑娘。她也爱美,却没有那样在意。如果费神费事不方便,那就不管了。 今日费心在外形上做了装饰,应该是想着要送人的。 “钟沐,这些给你提过去,给老人家和小姑娘送一份,问问她们梁平的状况,其他人跟我到 房间里去看看。”说到小姑娘的时候他特意咬了重音。 梁平的房间很乱,倒是像独居男人的屋子,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的,有股子难以形容的味道。 “梁平也三十左右了,还未曾娶妻啊” “娶了的娶了的,昨天跟船工们聊过天,说是他的老娘在乡下住着,娘子带着两个孩子在乡下耕种、伺候老母。据说,两个孩子都在读书。”方竞先之前已经打听过了,这会儿回答得很快。 “都在读书”齐季瑄和谢之芽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 谢之芽想了一下,开口说道“我许是知道梁平是怎么会淹死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想到什么就说说看。” “其实梁平淹死的,有点经验的都能看出来。他嘴巴周围有些许泡沫,这就是淹死的很明显的特征。他是在水里泡着,然后被行船的人发现捞起来的,因为泡了一段时间,尸体发白、皱缩、胀大他的身上也没有明显的致命伤痕。” “嗯,这些你昨天都说过了。” “是啊,不过他们反对得也有道理船工哪有不会水的梁平虽然现在不做船工了,但以前也是做这一行的,没道理无缘无故淹死了。但是不管是被击打还是被捏着脖子按下去之类的症状都没有。唯一有伤的就两个地方,脸上和腿上,脸上的伤,我猜是猴子。” “猴子”齐季瑄这会儿想了想,他来瑜洲之前没有没怎么见过的。京城的大街之上什么都有,自然也有人带了猴子出来表演杂耍的,但四处跑的还真没见过。 往新余县这边走,两侧都是山,一重接着一重,山上满是北地少见的葱郁树种,时不时传来两声尖利的叫,听说是猿和猴的叫声。他看过,小小的,不过不愿意靠近。也不知道猴子的爪子该是什么样的。 “我也没有真拿着猴子的爪子去比对过,只是看过大小,还有从伤痕的位置判断,感觉是猴子。” 谢之芽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你看啊,梁平脸上的伤有多处,最深的伤痕是从上到下,眼睛到嘴巴这边。那肯定人比他高或者差不多对吧可是那个爪印看着不大,女人或者孩子可能有这样的手印儿。 “可他们这样的又怎么能从正面对付梁平就觉得会不会是猴子,从树上跳下来或者怎么抓伤了他,有了这些伤痕。” “说得挺有道理的,你继续说。” “其实,我说得真的不准,因为我了解不多。不过,按照我们这边的说法,猴子一般也不会刻意跳出来攻击人”谢之芽看看一边的方竞先,想来他知道得确切些。 “哦,如果是猴子的恶化,那梁平昨天是在路上吃东西吧。我小时候就这样的,吃东西的时候正好被猴子撞见了,碰到的那个是个霸王,跳下来就抢,跳起来挠人。其实不凶悍,不过这种事还是会做的。” 他小时候住在乡里,午后就是一片林子。林子里就住了这么一群猴子,平时自己玩自己的,要是撞见了他,还在吃东西,那就完了,肯定得打架。回忆着,他也确实觉得梁平脸上的伤跟自己小时候有的抓痕很类似。 “虽然猴子力气不大,没法子把他推下去。可是争抢的过程中抓伤了他” “然后他就撞到了路边的石头之类的伤到了腿,自己栽下去了” “嗯,是啊,他腿上的伤面积比较大,是撞的。也拉出了一个小口子,裤子破了一点。不过,都不严重。他身上的伤倒是都能用这个说得通,不过确实解释不了梁平怎么就淹死了。我今日上午又去了义庄检查了一遍,看到他的身上有绑缚的痕迹。” “他被人绑架啦”方竞先叫了出来,这案子怎么也牵扯到绑架吗 谢之芽摇摇头“没有,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你要说他背着包裹,那有一条痕迹就对了,可他身上有许多道绑痕,就只有这一块,手脚并没有被绑住。哪家绑匪这么干啊我是刚刚听到你说他两个孩子都在家中读书才想到的” “他绑了铜钱在身上吧”齐季瑄接口说道。 “呀,大人真聪明,大人真厉害”谢之芽举起手给他拍了几下。 “哼,”齐季瑄偏过头,一边为方竞先引导“小方啊,你既然想要做个好捕快,那光是跟着钟铠学身手是不够的。你也要学着多分析,既然我们都推出了这个结果,又是在听你说了消息之后想出来的,你也能明白的。不然,你想想看” 这称呼,真是很不要脸。偏偏他说得特别严肃,那边的方竞先一无所觉,被当好捕快的话给彻底点燃了,老老实实地开始分析 “大人和小谢姐姐都觉得梁平家两个孩子上学有些奇怪是因为梁平负担不起” “是啊,虽然说乡下的私塾应该便宜许多,可是两个孩子,就靠着梁平的工钱和家里的地,怎么可能供得起啊你适才进门的时候不是还感叹,说这房子租不出去了。这一户明明住不下了,还有四个人做工,为什么还要把房子租出去啊” 齐季瑄点点头,示意方竞先继续说。 “这一家的小儿子正在读书对了,对了,昨日那些船工说了梁平并不是管事,或者说他们并不是由着梁平牵的头,那也就是说,梁平不拿分红,他拿的是工钱。他一个做工的是供不起孩子读书的,那就是说” “他贪了不属于他的钱,继续” “可是,昨日不是说王宇开头,多给了他钱吗那就是说梁平可能并没有”方竞先下意识地辩解了一句。 昨日,那个秦大满,还有那些船工们为难了小谢姐姐,虽然是他们不对,不过都是为了维护梁平吧。他们口口声声叫着梁平兄弟,梁平兄弟的,对这个兄弟肯定是真心的。 他们昨天可都是穿着捕快的装扮过去的,平日里这件衣服很有威慑作用,走到大街上大家都服的,可是钟铠师傅昨日表现得那样威风,他都快忍不住拍手叫好了。钟铠师傅亲自跳出来制住秦大满了,他还不怕,还在挣动,就一心想着维护自己的兄弟。 好吧,秦大满的想法就是不对,他这么想也有点对不住小谢姐姐可是吧,他真心觉得他们的兄弟情义还是实实在在让人动容的。 怎么,梁平居然昧下了这么多钱吗大家都是凭着体力吃饭的,这些船工的钱才多少啊梁平居然可以送两个孩子去读书 读书是一样烧钱的事,笔墨纸砚都不便宜,束脩也是。都说寒门能出贵子,可是多少寒门是靠着一个家族的支持、支撑才勉勉强强读出来的 梁平若是真的做了这些事情,方竞先一时之间挺为那些船工抱不平的。 “他也许私心里也不大想,没法子吧。他应该也没拿多少,你看看,他住的这个房间,逼仄窄小,衣服穿得也普通。只是,他是个父亲,总有些私心。” 谢之芽倒是看出来了,她微微笑着,隐晦地劝了两句。 齐季瑄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他皱着眉头简单评说两句“贪了就是贪了,梁平想什么不归我们追究,他兄弟们愿不愿意体谅是他们的事情。他没把持住自己就是他不该,他身前这事若是被发现了,就判他。死后,就查他的死跟这事有没有关系。” “至于说才送儿子过去,是不可能的。”齐季瑄指着墙上的一幅字“看看那个,应该是他儿子写的。笔力羸弱,力气不够,胜在认真板正,应该是孩子写的。纸张泛黄,墨色陈旧,墨汁也差了点,不过看得出放了两年了。” 齐季瑄说完这些,想到了什么,压着声音夸了一句“不过,懂得想有其他可能就算不错。” 真想翻他个白眼儿,谢之芽觉得眼睛痒多大一个人呢,老是喜欢装成熟充大,记起来了就装一下。 不过,方竞先你是不是太老实了啊就这么乖乖认下来,一点不反驳 方竞先不反驳,他乖乖露出受教的表情来,表示自己恍然大悟“谢大人赐教。” 齐季瑄满意地勾了勾嘴角“那你继续想。他贪墨了银钱,然后呢” “然后就要带着银钱回家他是往上游走的,官道回家太绕了,他就走河道,他是船工,对这条路很熟。为了方便走路,也可能是为了防山匪,或者是因为钱来路不正想要掩饰,他没带包裹,就将钱缠在身上了” 方竞先想到了谢之芽说的,梁平身上只有些小伤,然后身上有奇怪地捆绑痕迹,并没有绑住手脚,只缠在身上 他做出了猜测,看到齐季瑄冲着他点了点头。 哇,真是厉害。其实这是一个想法,是其中的一个可能性。虽然方方面面都能解释通,但是一点证据都没有,接下来要证实还得出门去找。 可是方竞先就是觉得很厉害听他们一件件分析下来,好像事情确实都能说得通,按照惯常了解的人情义理来说,能够看出漏洞来的。从头到尾锊下来,好像找到答案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但是能够那么快就将这其中的诸多事情想清楚,还是很厉害呀。 方竞先觉得自己还有好多东西要跟着学呢。不光是掌握了捕快的基本技能,跟着钟铠师傅学好了武艺,还有很多的东西留给他去学习的。 这时钟沐敲了敲门,他走进来,朝着齐季瑄行礼“少爷,问清楚了。” “她们说什么了” “就说梁平租了房子三年。他休假的时候就会回家去。最近总是回家,感叹码头工太好。昨天也说了要回去。他平时生活很省,自己不会做饭,所以出了食宿银子,晚饭也跟他们在一起。老太太说他很好说话从不要求吃什么,就着腌菜能吃一碗饭。 “不过,梁平对孩子很大方。这家的小孩也读书,他就常站着听孩子念书,会跟男孩聊些学堂的事情,还在想是不是能把两个孩子带到县城里来。县城里的学堂总要好一些,不过又叹气,觉得读不起。就总买跟这家孩子一样的书回去,很舍得。 “多的他们也说不清楚了,只感叹他人不错,是个挺好的租客,有一片慈父心肠。” 齐季瑄点点头“那行吧,也没什么新鲜的。钟沐你带着你弟弟跑一趟,对一下账,记得跟商户那边问一下价格。你们把他的账查清楚了。谢仵作就劳烦你跟我还有方竞先出城走一趟,我们把梁平遇难的地方找出来,若有钱也要找到。要找不到线索,那就再查了。” 几个人告辞,出了门,钟铠默默地朝谢之芽伸出了手谢之芽眨巴了一下眼睛,将食盒放在了他的手上,特别上道地说“劳烦钟捕头帮我提着,没别的好答谢的,这里面凉粉可能还剩了两碗,不然,您就帮着解决了。” 钟铠点点头,赶忙转身走了。 “你怎么不给我我也能帮你提的。”齐季瑄垂涎地看着那个食盒就这么远去了,钟铠小心地提着,盒子都没晃一下,就这么平平地变小,远去了 “给你做什么钟铠是个大男人,吃两碗凉粉消消暑。你一个小孩儿,吃多了不怕肚子不舒服啊” “谁说我是小孩儿谢之芽,你还有没有当我是县太爷” “你是啊,可你还是小啊,这没错吧。”说完这个还不够,伸出手比了一下,笑眯眯地“县太爷,要不您到我身后站着我给您挡挡太阳呗您看看,您这么金尊玉贵的,晒伤了多难受啊” 齐季瑄感觉自己就要跳起来了。一甩袖子大步朝前走回去就要吃东西长高去。 听说喝骨头汤能行,吃牛羊乳也不错。就是牛羊乳实在太腥膻了,他不大爱吃。谢之芽会不会有什么法子啊她去过那么多地方应该会的吧 啊啊啊啊呸才不要问她呢老是看不起他的个子,熟了就不当他是县太爷了是不是 方竞先很无辜地缀在后头,看见谢之芽脸上的笑,灿烂得很唔,谢仵作果然很厉害啊,对上县太爷还能这么开心的。 三个人就这么徒步朝着城外走去。他们到了祈水边上,码头空荡荡的,到底昨天才发现死了他们的兄弟,不好在这里等活计,就算是等,也没有太多的活计可以做。 倒是又见到了王宇,他还是和昨天类似的打扮,不过身上没有泥点。看着是要出们做活,他挽着袖子和裤腿,拉着板车。 站在码头前,叹了口气,低头捡了三块石头垒起来,合着手拜了拜。 “王宇。” 等他拜完了,转过头,见到了齐季瑄,学着一般人的样子朝他行礼。他虽然平时用得少,可是礼数到位,一点不差的。 齐季瑄眉头挑了挑,又把手往后一背,问“在这做什么” “唉,都说我跟梁平吵了一架,其实没多大的事,就是我们有些事谈不拢,但我看他死了心里也不舒服。不过,他也不是死在这里的,在这里拜实在是没什么意义,也就是,唉,求个心安,到底我们也是兄弟一场。” 齐季瑄点点头,他随意看了看王宇的推车“你这是在忙什么啊弄得脏兮兮的” “我没做什么,没做什么”他好像被吓到了,慌忙地挥手。 谢之芽凑过来看了一眼,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厉害啊,你在挖路啊就你一个人吗” 王宇真被吓到了,他没想到这个姑娘不过是盯着车子看了一会儿,怎么就看出来他在做什么的他惊疑不定地盯着她,只觉得站在太阳底下出了一身冷汗。 “欸,你别这么紧张啊。我就是看你车上的土,随便猜一猜。”谢之芽挑起一棵植物“看你一车土,我就想到了开荒和挖路。咯,这种杂草这附近的山上很多,根茎深,你要是开荒的话,就挖这么深肯定不行。开荒也犯不着推着车子去挖土,你这样像是修路了。” 她得意洋洋地一挑眉头“对不对啊” “姑娘聪明,确实是修路” “修路修什么路方捕快,这附近有哪一段官道坏了,我怎么没接到消息” “并不是官道,是唉,我直说了吧。草民打听到一条古道,数十年前发生过山崩,被埋掉了。我之前就琢磨着,靠祈水和官道运输怕是都艰难这次跟兄弟们闹了一场,我干不下去,就想着把那条路给通出来。” 齐季瑄点点头“你倒是很有志气啊,说通路就通路了方竞先,他说的你知道吗” “小方捕快大概是不知道的。是草民四处溜达的时候发现了痕迹。后来找了我们县里年纪最大的张老太打听,方才确定。路弯了许多一点,但能修得较宽,恰好绕过祈水往下走那一段暗礁极多的河道,之后就能走大船了。 “草民觉得此路可行,就找了我们老大和几个弟兄商量,让他们和我一起挖路。他们都不听,觉得我傻,这是费力又没前途的事,为什么不老实靠着祈水走呢大家之前都觉得不错,做船工也做得好好的,犯不着折腾着挖一条被堵起来的老路。 “草民想做这件事,可是无人理解,都觉得草民做了多余的事情。不是故意欺瞒大人,实实在在是草民饱受质疑,遂不愿意提起。” “所以你就在这里等我”齐季瑄眯了眯眼睛。 世界上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他王宇要拜梁平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码头上又没有工,王宇犯得着这个点出门,等他们来了才有动静 他们上午处理了公务,又去梁平家走了一趟,这会儿出来,天更热了。王宇要做的是体力活,早就要出门的,哪家做活的挑这个时候出来啊看得出来,他就是刻意在这等着他们的。 “大人明察,草民,唉。” “你先去工作,我们也要去查探一下你兄弟梁平的案子。之后,若是有机会,我再过去看看。” 说完这些,齐季瑄率先就走了。 方竞先偷偷凑过去问他“大人,你对王宇说的那一条路没有兴趣我看你这一段时间一直和钟师爷商量,许多事都为钱财缚住了手脚。若真有这样一条路,那” “呵,你啊,什么状况都没弄清楚,先就假设人没骗你。就是真有这么一条路,王宇说的都是真的,你也给我端端架子啊。 “我们越想要一条路,他要的好处就越多。而且,你别听王宇咋呼,他压根就是一个人做不到,找人帮忙找不着,求我们帮忙才特意找过来演戏的。你别忘了他在码头上闹出来的事情,贪图利益,以致扰乱秩序。这王宇就是个贪图利益的奸商 “就是我们真跟他合作了,这其中的细节也很多,哪里是你嘴巴一张,说有一条路从天而降我们要赶快去接着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自己好好琢磨清楚,别觉得谁都是好人,听了就信。” 看到方竞先一脸佩服的表情,他转脸朝向了谢之芽“谢之芽,我说得对不对啊” 谢之芽勾勾嘴角,随意地拍了几下巴掌“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女不得不击节赞叹之。” “哼,假”齐季瑄扭过脸,充大人地拍拍方竞先“好好学习啊,小方捕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最后,齐季瑄几个人在河道边来回走了一趟,发现了一点痕迹剩下的一点食物残渣,一块石头上的一点布片,还有方竞先顺着残余的物件自告奋勇下水后捡回来的几串铜钱。 算是对上了他们的猜测。 钟沐后来也汇报,对账过后,发现梁平确实贪墨了银钱。 船工们大都不识字,很多时候都由他去谈价格,他在每一份经手的银钱中抽一部分。只是,他抽手的钱不多,细水长流的,船工们又不识字,心里也粗,所以没发现。 那也是贪了银钱的。 就像齐季瑄说的,船工们原不原谅他是他们的是,梁平有没有觉得愧疚是梁平的事,他们查出梁平犯罪就可以了。 把这事告诉船工们,他们许多都低下了头。这么多年的兄弟,感情好得很,不然也不会那么信他。虽然最后闹过一场,也没想梁平骗了他们这么多年,吃了他们这么久的血汗。 毕竟梁平平时表现极好,跟哪一个船队的人关系都不错,吃饭穿衣极其简朴,做事也认真。好几次闹了纠纷,是他站出来帮着调解矛盾,维护他们的利益的。说起来,他确实也抽得不多,所以这么多年他们也没有感觉。 但是还是错了的,由其是自家吵一吵就算了,他们还是兄弟。 齐季瑄问过他们的意见。船工们说他家里有老有小的,现在让他们交钱肯定也交不出,不如就当送兄弟的,之后就再不是了。 齐季瑄没说什么,只把从河底捞回来的几串钱分给了他们。那些钱挺沉的,梁平就是被它们拖死了。他身上被带刀具,解开了却迟了,人浮到了水面上,钱却落到了水底。 秦大满很快折回来了一次,把那些钱退回来,还另外拿了一笔钱。找了方竞先,说是让他给梁平的家眷“两个娃娃还在读书,比我家小子有出息。都是当爹的,他虽然坑了我们这些兄弟,但到底这钱方捕快你帮我给他家里人吧。” “你怎么不自己给啊” “那不是我那浑婆娘不懂事,不准我这么干嘛,我得瞒着些,免得她跟我闹听说梁平兄弟的家眷今儿会过来衙门,把梁兄弟带回去,麻烦您到时候转交了。” 说完,他就大跨步走了。 梁平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来了一趟,一分钱没要。好像老大退了学,一家家上门给人磕头道歉,说以后会撑起家门,这钱也会还回去。 王宇的钱也退了,他带了丧葬钱过来,说是送给兄弟的,被人当面退了。 他也不在意。一方面是送钱,更多的是想在齐季瑄门口转了一圈,提醒一下县太爷还有这么一个存在。 齐季瑄压根没理会,事实上他门都没出。还是方竞先看见了,特意跑进来说了一句。 “别理他,过一段再说。” 真的是只能过一段时间再说。一方面齐季瑄已经派了好几个捕快偷偷去打听、查探这条路的状况,看看到底如何。 查出来的状况不算太令人满意。 路是真的,只是它有些绕。那次塌方压了很长一段了,当时的县令没有多余的钱去修护,所以放弃了,旁人也没有意见,毕竟出行有祈水,还是挺近便的,那条路稍微有点鸡肋。 这就意味着,如果要把这条路修出来,要花费不少的银钱。钱从哪里来呢今年的赋税只怕剩不下什么,毕竟闹了干旱,虽然不到要死人的地步,但是田里头眼看着要减产了,县衙里应该要预备出一笔银钱来救灾济困的。 还有许多的事情甚至是,将这条路修出来了,运什么呢 王宇脑子灵活,一直以来都是做运输的。他自然看得见祈水的弊端走不了大件的物品,往来受到了限制,若是有另外一条路,哪怕弯一些,可是每次能走的货量更大,他就可以组织人马,然后从中获利。 但是齐季瑄可不能啊。他是这一县的父母官,他要这条路做什么 他若是想有一番大作为就得交上好看的成绩给上峰看。细化一点就是教化生息,安养百姓,这些做好了,他上面有兄长照看,能够稳稳当当地升上一两,慢慢地也就起来了。 若不然,他也就只能凭着家里的面子,拿个“中等”考绩,再转个地方当一任知县。在别人来看是可以的,可是不符合齐季瑄的脾性胃口。 齐季瑄抽了笔出来写字,他现在用的都是寻常笔墨,墨无香、色泽黯淡,纸面易透比不得家里那些。 他也不是要写什么好的,不过是练字静气。 他拿着最粗的笔,沾了浓墨写一个“忍”字。却是一气呵成,无有停滞,其间暗藏了锋芒。他不是齐伯瑜,也不是齐仲琛,他学不会他们从娘胎里带来的那些圆滑、隐忍,他是齐家三子,齐季瑄。 大渚的版图跟齐家人关系没那么大,反正他们是没在马上帮着打天下的,最多就是当当幕后军师。没那么大的用,当不得诸葛孔明。 齐家人的作用是大渚立朝之后的事情,定国这四个字里有齐家的功劳,百多年来,这一家里有过太多的传奇故事。风流倜傥的大学士、慷慨死谏的言官、权倾朝野的首辅、文采风流的大儒 齐季瑄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他又还小,性子傲慢,从小想的就是鹏程万里,扶摇直上的凌云壮志。十一岁的举人,放到齐家算个什么 齐季瑄有两个兄长一个叫齐伯瑜,一个叫齐仲琛。 说起外界的名声来,两个兄长都是不如齐季瑄的显赫。谁不知道十一岁的小举人三岁念诗,五岁作文,七岁能悬腕写字做一笔锦绣文章,十一岁眼看着就能一步登科,再进一名了。要知道,他中举以来,一路都是案首,回回名列第一。 因为家学渊源,他的文章给过几个主审官看过,得出来的评价都是状元之才。 虽然不说全然肯定,但是家里人都知道他若是下考场,十一岁那一年,他没准就能摘下状元簪花回来。 可是 齐季瑄凝神看着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想起来家里在他考试过后跟他的两场谈话 第一场,他十一岁。被捧了一日的小解元飘飘然回到了家里,对着严肃的父兄,朝着家里的祖宗排位下跪。家里人就问了他两个问题 一,你为何读书入仕 二,你若当了官想要如何 谈过一那次话之后,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不要再去考试了,留在家里,磨一磨性子。” 然后,满京城开始传出他的纨绔名声,他出门看一出戏就是对戏子有意,出门会一次友就是和人有些牵扯 齐季瑄倒是不生气,他知道自己家里人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放心不下他,找个理由让他回去读书,磨一磨脾气性格。到底他之前的名声太响,只怕在圣上那里也挂了名头,总得让他经历些。 那三年里,齐季瑄一年有一半的时间被兄长送回到老家去读书,另一半的时间就是在府里掌管俗务,说是要将他的脾性给磨好了,不然他出仕乐就是个灾祸。 放在别人家里,只怕都觉得这是兄长看不顺眼幼弟有才,想要出手打压他。可他们都知道不是的。 齐伯瑜早早显露出了才干,他像是家里的曾祖父,从胎里带来的圆滑老成,天生知道要怎么和人打交道。十六岁中了进士,赐同进士出生,去翰林院熬完资历,现在已经是吏部的正五品给事中了,官途看好。 二哥齐仲琛和兄长的年纪相近,学了一身隐忍的本事。齐季瑄的文章许多是他看的,可他至今没去考试,只写几篇诗文,在清流士子中渐渐有了名望。是准备一切功夫齐备了,再去考试,名正言顺当个国子监祭酒,培养学生。 最重要的是,齐季瑄几乎是两个兄长带着长大的。 齐伯瑜和齐仲琛两人年纪相近,相差不过一岁。齐夫人生齐仲琛的时候伤了身子,多年无所出,本来以为是不会再有多的孩子了,却意外在七八年后得了一个齐季瑄。 齐家的子弟没有在母亲跟前长大的,都是早早被带到了学堂了,跟着老师一起启蒙读书,学习做人的道理。不过,到底没有那么早,一般都要等到四五岁上。 可是齐季瑄不是这样的。 他小时候极其喜欢两位兄长,两岁时等在兄长下学的路上,吚吚呜呜,摇着小手。两个半大的孩子也宠着他,就将他带着走,带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头。 他们念一句书,齐季瑄跟着念一句,稀稀落落两个字,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哈哈傻乐。 幼弟太小,不敢让他握笔,就让他背着小手站着背诗,摇头晃脑。他那时头上绑着两个小辫,摇起来,一甩一甩的,格外可爱。 两个哥哥写累了文章,抬头看看他,只觉得身心舒畅。 再大一点,齐伯瑜开始为下场做准备,学的课程也开始不一样了。齐仲琛就抱着弟弟,捏着他的手教他读书写字。 哪怕兄长再怎么忙碌也不忘帮他写描红字帖,让他照着兄长的保准馆阁体写一撇一捺。 此间种种,不胜枚举。 到了去岁,他认识了一个朋友,初初知道了友人的身份就知道事情不好,可是少年心性,难免有些不服气,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情肆意。 这一次父亲都没有来了,只有他的兄长齐伯瑜穿了朝廷的官服,年纪轻轻已经威严端方。他坐在椅子上,融进了齐家的浓浓夜色里。二哥齐仲琛坐在另一边,两个人一起看他 “齐小三,我万万没想到,你书读得这样好” “不敢当大哥、二哥一句夸奖。” “看来你是不认错了” “瑄没有不认错,瑄也知道你们怪我的是什么。只是,瑄不想从。” “齐季瑄你当要知道,齐府传承百年,荣盛不衰,靠的就是家族一心,绝无异动。你也想想我们的伯祖父。” 齐季瑄的曾祖父是权倾天下的首辅,说一不二,最后平安致仕,君臣相得,到底是掌权太过,得了皇家猜忌。 曾祖父痛定思痛,将所有儿子送回荆阳齐家老宅,亲手锁了自家惊才绝艳嫡长子。伯祖父在书斋里写了一辈子的策论,精彩绝伦,齐家子弟人人背诵,一字不敢忘。到底不敢出世,只放在老宅的阁楼里吃灰。 齐季瑄祖父出任族长,他是嫡次子,才名不显,连带之后的几个孩子也都平平。 齐父甚有自知之明,就任文渊阁大学士,一门心思修史编书,守成而已。自家的几位叔叔,没入仕的都有好几个,出没于山林之间,只做文雅闲散人。 然后就交到了齐季瑄这一代,再不隐世,锋芒毕露,尽展荆阳齐氏风采,到底是百年世家的底蕴,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不敢,瑄虽然不愿做了伯祖父,却也佩服曾祖和伯祖父的用心。只是,瑄心中有疑惑,始终不能解。” “说吧,这一房里只有我们兄弟三个,骨肉至亲。” “瑄幼时见祖父,祖父心心念念只想齐家有人再进贤臣祠。可是几代以来,无人可进。都说是这两代资质平平,不建大功。可瑄幼时读书,高祖皇帝时,齐家先祖进入贤臣祠,因其教化有功,编纂大渚百年课本。这位先祖并不以治世而显达于世,只是才名显著。 “瑄又查齐家家谱,同代有齐家先祖同朝入仕为官,官居一品,为内阁大臣。是时,执掌吏部,管百官考核,却不曾徇私,曾擢升政敌,内举亲眷,一心为民。臣死,帝大恸,亲写悼词,却没有入祠。 “瑄自幼向祖父发愿要入贤臣祠。却不解如何才能入祠。” “所以,你就给自己寻了这样一条险路。” “是,瑄思来想去,觉得这条路虽险却是唯一的破局棋。大渚已立朝百多年,承平日久,百国来贺。齐家百年,荣宠不衰,但也谨小慎微不敢犯错。大渚也好,我齐府也好,只求安安稳稳,谨记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妄动,不敢妄行。 “是以,从上到下玩的都是同样的一套把戏,有如藤蔓,牵牵绊绊,互相牵扯。就算是东风压倒西风,却也不过都是风罢了。现在朝局不稳,更是谨小慎微,不敢有一点不对。 “瑄不敢说破局,只是思来想去,受齐氏,兄长长辈教诲,不愿意压抑自己浑噩度日,想折腾一下,说不准能为自己挣出一条入祠的通路。” “齐季瑄齐府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大渚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为什么别人都不动,偏偏就只有你想动殊不知,你这一条道看似可以破局,更大的可能性却是你没了,整个家族都没了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敢赌” “我什么也不以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只知道照着兄长庭训那样做官我身心不够舒畅。他们求什么我管不着,我只管我自己的舒乐。” 齐季瑄那时却在笑,他的胭脂痣跳跃着,带着点点媚色。他们家哪里有过这样的长相,一贯都是端方持重的,长得清秀温和那也是和了中正之道所以,齐家小三才非要这样犟着来吗 齐伯瑜长长地叹一口气 “齐小三,你二哥年幼时我也年幼,我没有带过他。别家的弟妹我们两也不曾照看。只有你,一直以来只有你是放在心上惦念过的亲弟弟。 “母亲怀你时我们觉得好奇,天天去看,看到你生出来,我二人开心真正做兄长。父亲教课严厉,母亲给的零花不多,可我们还是挤时间带着你玩乐,省了钱都给你买了东西。打了教了读书,教你写字,真正是带过的。” “我不敢忘。大哥、二哥对我极好,我从没忘过。” “我如今是齐氏的族长,我不能拉着所有人去宠你,去陪着你闹了。你既然有这样的想法你就自己去吧,我倒想看看你能挣出怎么样的前程。小三儿,你别怪哥哥了。” 齐仲琛在一边叹了口气,他知道兄长的决定是什么了。齐季瑄的想法太过于冒险,他们作为兄长不敢轻易磨损他的脾性,将他变作一个一点不像自己疼宠的弟弟的人。可是,他们却又冒不起险。 只有将他远远地丢了出去,让他自己走。 说起来,是废了的。对于平常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但是若齐季瑄走了科举正道,他凭着自己的本事说不准可以入阁,可以为官作宰。但是这个时候将他丢出去,直接从地方官做起,捐官出身 怕是做个三品的京官就不错了,二品的地方大员怕是难挣到的。差了一线,真正可惜。 他忍不住出了声“瑄儿,你要想清楚了。兄长还是疼你的,你不若想一想,道个歉,还留在这里。过两年又是秋闱,你去考试,考中了,将来一片坦途。” “二哥,瑄自问隐忍功夫没您修炼得到家,还是个孩子的心性。我许是过早读书,过早识字,所以始终是心性未平,这一条路,我走不通的。”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大哥齐伯瑜给他拍了两下巴掌“你既然这样想,那你就等着消息吧,哥哥送你去个好地方。” 于是,他就背起包袱,跑来了新余县。 临出来的时候,二哥齐仲琛拉着他感叹道“瑄儿,兄长们还是疼你的。你始终还是齐家的子弟,该给你的护持都给你了,万望珍重。” 齐季瑄笑着跟兄长们道别。他就是书读得太好了,少年读书,读出来了还是一派少年心性,所记得的不过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想的不过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他从小长在齐府,看多了魑魅魍魉的伎俩,偏偏却生了个光风霁月的心胸。他敬爱父母,喜欢兄长,可是那样的隐忍通明他偏偏就是不喜欢,一丁点儿都不喜欢。 他就是书读得太好了,被那些华丽的句子冲昏了脑袋,仗着自己的少年意气想要搏一把。他骄傲、任性,就是想要做些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 他始终记得自己年少时跟祖父说“我将来是要入贤臣祠的。” 如今来看,兄长果真送他来了一个好地方。 新余县就是什么都没有。风调雨顺,老天爷一般来说都是极给面子的,所以粮食丰收总是够吃的,但是又不太多,交通不畅,商业不通达爷是出身乡野,最高理想不过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乡村生活。 人人有其田,阡陌交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按照这个标准,新余县只要好好休养,就是爷理想中的最佳范本。 不过,实在是太没有生气了他仿佛看见了自家兄长对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齐小三,你说你想破一破局,可你倒是给我看看,离开了齐家庇佑,不走通途大道,在这里你要怎么走出一条路来” “哼”齐季瑄朝着窗外偷偷吐了吐舌头,他哪里会这么快认输呢 他二哥曾善良地感叹你这样的啊,要是早生一百多年,或者晚生些年,怕是也能成个名臣。怕就是怕你生在这样的时候,没得折腾。 齐季瑄没死心,他带着钟沐和钟铠又走了一遍新余县。这次没有每个乡镇都去了,他重点去了几个地方农田、码头、绣坊、染坊他也跑了一遍山野,看来看去都是山珍,只是没有特别珍贵的。 往外走,走什么呢 无农不富,无商不活。 农业算作是根本,男耕女织这里已经有了,只是多少有些吏治不清明,清明了他们能活得好些,活得不错。可是困在这一处,往来交通就算是修好了路,没有商业基础,那也不过是一条没人走的山路。卖什么出去呢 最后,是钟沐为他解了忧。 钟沐之前就说要翻看县志,他一年年往前翻看,终于找出一点不对劲来“少爷,你看看这里曾经记载隆庆十三年,也就是三十二年前,顾家曾出瓷,低温可得,厚重光滑,不易折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