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不死于话多》 第1章 拿错剧本了吗 傻批公司。 这是乔羽来到浊清大陆的第三天,问候时空穿梭公司的第四百七十一次。 她憋着一股气,向前刺出一剑,眼前的木桩爆出一声脆响,顿时木屑纷飞,周围十几个蓝衣弟子噤若寒蝉,默默退开好几步。 乔羽出生于22世纪华国,不是这个大陆的人。 她来到这里纯属意外,就在她进入这个世界的前几天,时空穿梭项目的负责人还信誓旦旦地和她拍胸脯,说他们公司的穿梭技术已经完全成熟,没有任何失误的可能,让她只管享受当女主的美好时光,到了穿梭体验结束的时间,信号器会自行启动,将她带回22世纪。 “乔小姐即将降临的世界非常完美!女主的形象也很丰满立体!我们会为乔小姐选一个最好的时机,您过去之后,就可以立刻开始体验她的金手指和主角光环!” 想起那会儿自己的兴奋,乔羽恨不得给自己甩上俩醒世掌。 你也不想想你是个什么黑鬼,万里挑一的免费体验会落到你头上? 你配吗!谁给你的自信! 八成就是这黑心公司看中她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孤儿,失踪了也不会有人管,正好符合实验标准,特意找上门来的。 —— 她躺入穿梭舱时,隔着透明的玻璃舱门,听到外面的工作人员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她不会回不来吧?” “哪能呢,讯号断了才会回不来,那可是百分之一的概率,她得多倒霉才碰上。” “也对……” 穿梭舱中的乔羽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休眠气体注入,她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天知道她就是有这么倒霉,毕竟乔羽可是个玩了五年抽卡游戏,氪金几万都没有SSR的正经非酋。 等乔羽意识清醒,她已经到了浊清大陆,说好的信号器安静如鸡,无论她怎么换着姿势喊,都没有半点动静,颇有点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这就算了,但是谁来告诉她,她明明选择的命格是女主裴冬的,为什么她最后降落到了乔扶听身上! 难道是本家就格外关照她吗? 乔羽有点想哭。 —— 乔扶听是谁? 那是《纵山河》中的恶毒女配,在她短短的修道生涯中,这位恶毒女勤勤恳恳搞事,兢兢业业添堵,是女主升级路上的小boss,最后用她的死亡给女主刷了一大截经验条。 对,还不是大boss。 一点排面都没有。 —— 想起穿梭过来前那两个工作人员说的话,乔羽暗暗了叹了口气,现在的情况正像他们说的那样,信号器完全失效,她已经迷失在数亿小世界中了,没有坐标,公司那边找不到她,她更不可能自己回去。 大概她的余生只能当乔扶听了。 乔羽,不,乔扶听有点气,还有点难受,她心绪纷乱,将手中剑往鞘中一戳—— 戳不进去? 剑尖到了剑鞘外面,硬生生一扭,向旁边歪过去,险些戳到乔扶听的手上。 嗯?怎么回事? 她拿起手中长剑,放在眼前仔细观看。 就着云起台的日光,乔扶听看清了剑身绵延的纹路。 浑然天成的云纹连成一片波浪,云后是起伏隐没的山,山下有蜿蜒的河水。 浅浅的纹路覆盖在整个剑身,随着乔扶听翻转它的动作,煞是好看的金光也随之流转。 光看这把剑的样子,也足以令人心醉。 乔扶听拿着剑,却像拿了个烫手山芋。 山河剑。 亲娘,她总算知道了她穿梭到什么时间点上了。 这应该是裴冬的剑! —— 之前的剧情,是昆山派打开了十年一开的剑冢,任派中内门弟子进入,挑选各自的兵器。 说是人选剑,但真正的好剑是有灵的,在数百弟子选剑的时候,剑也在选他们。 昆山派传承数千年,又是修真第一大派,底蕴深厚,有灵的良兵多达几十,分布在偌大剑冢之中,等待能够使它们折服的人出现。 作为裴冬未来的佩剑,山河剑当然是其中最好的一把,它傲气得非同寻常,其余的剑或是插在岩石中,或是摆在木架上,只有它,悬挂在众人的头顶,像一位君王一般,俯瞰着剑冢中的所有。 它只消独自漂浮在空中,就是众人的心之所向。 据传,山河剑是昆山开派老祖当年的佩剑,自老祖坐化之后,山河剑回到剑冢,数千年来,昆山派出了无数惊才绝艳的人物,但无论他们后来做出了什么功绩,在选剑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获得过山河剑的青睐。 换而言之,如果能拿到山河剑,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这个人将成为开派老祖之后的昆山第二人。 作为原作者亲女儿,裴冬,她当然不同于所有前辈,她甫一踏入剑冢,就引起了山河剑的注意,山河剑为她而震颤,其他的宝剑则为山河剑而震颤。 但是一同进入剑冢的人有很多,谁都不知道是谁使山河剑苏醒。 每个人都希望是自己。 都是少年人,心高气傲,谁不认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 众人纷纷施展轻功,飞上穹顶去拿山河剑,又无一例外地被山河剑震开。 倒数第二个飞上前去的是乔扶听原主,此时的她是剑阁大师姐,修为远高于包括裴冬在内的众人,她自认在场所有人只有自己有那个资格。 没想到飞上前去触摸山河剑时,她也被山河剑狠狠震开了。 只剩下天选之子裴冬,她当然可以轻易地拿到山河剑,但是乔扶听向来很是讨厌这个师妹,看到山河剑没有抗拒裴冬的接触,反而收敛了一身金光,即将要被这个修为远不如自己的师妹拿到,她哪里肯罢休。 头铁的乔扶听原主向裴冬暗中射出一道气劲,将她从穹顶击落,同时割裂自己的手掌,几步上前跃至山河剑前,将带血的手掌握上山河剑的剑柄。 滴血认主,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连山河剑都没有来得及重新展开光幕震开乔扶听。 就这样,恶毒女配堂而皇之抢走了原本属于女主的剑。 也是由此开始,裴冬确认了乔扶听对自己的敌意,将她记在了小本本上。 —— 此时,换了芯儿的乔扶听,捧着山河剑,头疼。 抢剑一时爽,还剑火葬场。 山河剑本来选的人就不是乔扶听,却被她给强行滴血,它不愿意听从乔扶听的指挥也很正常。 原主也真是!这一把不听话的剑,又何必为了一时意气抢过来呢! 唉。 原主造的孽,却要她这个空降兵来遭报应。 作为《纵山河》的忠实读者、连穿梭时空都选择了这个世界的乔扶听,她对裴冬的性格了解得不能更透彻。 裴冬面善心黑,是个记仇的主儿。 正是因为不同于市面上常见的女主性格,这本小说才有那么多追捧的读者,后期的裴冬基本每天都在忙着打脸之前欺侮过她的人,为此乔扶听还加了个读者群,同其他的读者一起,每天一到作者更新的时间,群里就疯狂打卡刷屏。 打卡内容如下: “冬妹报仇(1/1)” 哈、哈哈。 我不活啦。 乔扶听瞪着手上的山河剑。 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突然把山河剑往地上狠狠一摔。 都怪这个祸水! —— 周围一直悄悄注视着她的其他昆山弟子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蹦三尺高。 他们见她一动不动,只看着地上的山河剑,磨磨蹭蹭,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半晌,一个高个长脸的弟子磕磕右侧矮个儿圆脸的弟子,一脸严肃道:“周述,你去问问。” 周述听到这话,一张憨厚可爱的脸皱到一起,愤愤道:“怎么又是我!” 高个儿理直气壮:“你长得最呆,大师姐看到都不忍心责骂你,这种艰巨的任务只有你才能完成,你不去谁去!” 周述一时之间没听出来他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一口气不上不下正噎着呢,高个儿猛地往他肩膀上一推,他没站稳,向前趔趄几步,正正冲到乔扶听面前。 乔扶听正在琢磨假装把山河剑丢失在裴冬门前有没有可能把这个烫手山芋抛开,眼前突然多了个影子。 她抬眼看去,一个小胖子战战兢兢地站在她跟前。 乔扶听见他穿着蓝色长袍,应当是外门弟子,她不认识,不过好在原主对除了师父柳慎言以外的人都一个态度,于是揣摩了一下原主的口吻,开口冷冷道:“何事?” 没错,昆山派剑阁大师姐乔扶听,走的是冰雪美人这条线。 于是她就看到听到这两字的周述结结实实抖了一下。 “……” 难道太凶了? 周述心中大骂将他推出来的高山源,听大师姐语气,今天比往日还不高兴,八成等会儿他又要被抓去当木桩了! 他心里哀嚎,面上自然苦兮兮的,声音抖出了九曲十八弯,说出来的话活像在唱歌:“师、师姐,你怎么把山河剑扔了。” 肯定是因为凭虚真人!大师姐前几天不知为何被真人狠狠地骂了一顿,听说是怪罪她拿了山河剑。 这是什么道理嘛,自己的弟子拿了山河剑,怎么不为她高兴,反倒批评她呢! 难道真人觉得大师姐配不上山河剑? 大师姐自从进了昆山派,一直顺风顺水,备受几位真人偏爱,尤其是凭虚真人,向来是偏向着她的,这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顿,心中肯定不痛快。大师姐挨训之后就一直在云起台练剑,他们还以为师姐在与真人赌气,准备在观剑会上大显身手,好证明自己配得上山河剑。 可大师姐现下居然看山河剑不顺眼,将它摔了! 那可是山河剑啊! 周述这厢脑补出百八十个“师姐负气,怒摔山河剑”的理由,那厢就听乔扶听淡淡回答:“哦,手滑。” “……”周述噎了一下,心想师姐你当我是傻子呢。 但是乔扶听不说,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问。 行,师姐说手滑,那就是手滑吧。 乔扶听弯腰拾起山河剑,估计山河剑也被她摔懵了,这次没有闹脾气,乖乖地任由她将自己收进鞘中。 她方才想起一件事。 进行时空穿梭之前,项目管理的工作人员给她看过一篇《时空穿梭守则》。 守则上有两条至关重要。 第一条是不可以在穿梭的世界中改变原有世界的轨道。 第二条是不允许做出离原本穿梭角色性格相差太大的事情。 否则很有可能这个世界会发生不可预测的扭转,严重了甚至可能会因此崩塌。 这两条中第一条乔扶听只当它不存在。 不然呢?按照原定剧情,乔扶听这个角色三年后就领盒饭与世长辞了! 她还年轻,还不想死。 所以她考虑的只有第二条。 不知道乔扶听这个角色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判断的,她猜是基于这个世界中所有认识乔扶听的人对“乔扶听”的理解。 如果是这样,那她还有得救。 直接还剑是不可能的了,太脱离现在的乔扶听在众人心中的印象了。 只能慢慢来。 ……也不能太慢。 裴冬还在一边虎视眈眈呢。 这该怎么办呢? 少女清冷的眉峰微微皱起,看起来有几分轻愁。 周述看她这副表情,着实心惊肉跳了一会儿,半晌才试探着安慰:“大师姐,你不要生气,一个月之后就是观剑会了,师姐你一定可以取得好名次的,真人到时候也不会无端怪罪你了。” 周述这段话,乔扶听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观剑会。 有办法了。 突然想到解决山河剑的办法,乔扶听心情十分愉悦,很想抱着眼前的小胖子亲一口,但碍于人设,只能矜持地看了他一眼,夸道:“师弟真聪明。” 她喜气洋洋地走了。 站在远处观望的其他外门弟子看乔扶听离开,一下子蜂拥而上,把周述团团围住,迫不及待地问:“大师姐和你说了什么,你今天居然没被拉去当木桩!” 周述颇有些死里逃生的感觉,但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是怎么逃过一劫的,便迷茫道:“大师姐夸我聪明?” 周遭一片沉默。 半晌,高山源鄙夷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吹牛。” 其他人纷纷附和。 周述小胖子很委屈,确实是大师姐亲口说的!怎么能说他吹牛呢! 但他转念一想,没准自己是昆山上第一个被大师姐夸的人,难免要遭点妒忌怀疑,他心里顿时有些说不清的骄傲,于是故作高深地看了周围人一眼,扬眉吐气地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约战裴冬 观剑会。 乔扶听怎么忘了这茬。 观剑会是《纵山河》中前期剧情发展的高潮和重要转折点,没有经历观剑会之前的裴冬如同锦衣夜行,过人的天赋并没有展示在众人面前,而观剑会上,裴冬以炼气修为,接连对上三位筑基,其中甚至有筑基巅峰的师兄,但她硬是凭借着自己对道法独到的见解和顽强的意志力,越境击败了这三名对手。而此时的乔扶听将将踏入结丹,虽然依旧是昆山派弟子中修为最高的剑阁大师姐,却无法超越裴冬一时的光芒。 自观剑会后,裴冬慢慢展露出她在修道之上惊人的天赋,开启了她打怪升级和打脸反派的历程。 要打脸反派,自然就要朝乔扶听下手了。 这二人在观剑会之后针锋相对,可裴冬虽然计划以牙还牙,也是用的光明正大的手段,所以于道心之上并无损毁,修为反因竞争而节节攀升。乔扶听却不同,她发觉心心念念的师父柳慎言不再像从前那般喜爱自己,而是将大多目光投到了自己不喜欢的裴冬身上,嫉妒使她丧失理智,她急于打压裴冬,屡出阴招,想置裴冬于死地,多次失败之后早就丢失了原本清静无尘的道心,又疏于修行,境界不升反退。 三年之后,在又一次试图谋害裴冬的事情败露之后,早有准备的裴冬将她三年来的所有手段连带搜集到的证据一一展示在昆山派所有人面前。 证据确凿之下,诸位真人震怒,柳慎言痛心于教导十数年的首徒竟然是个蛇蝎毒妇,亲手抽了她的道骨,逐出山门。 昆山派没有要乔扶听的命,裴冬却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屡次陷害自己的师姐,在乔扶听被逐出山门后不久,便悄悄下山,杀了乔扶听。 当然,这只是原本心术不正的那个乔扶听的命运,却不是现在这个乔扶听的命运。 观剑会还没有开始,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 乔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扶听决定,争取早日洗脱反派身份,让裴冬把记仇小本本上自己的名字给划掉。 这第一步,就是把山河剑还给裴冬。 最好还要让裴冬意识到是自己主动还的。 裴冬记仇,但原则性很强,惹了她的人也不全是下场凄惨,有那么少数几位化敌为友的,就是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后也真心向裴冬道歉过的。 现在的乔扶听还没有来得及害人,只缺一个诚恳的道歉,但是让乔扶听主动向裴冬道歉,有违她目前的人设。 不过给裴冬传达一些善意,她还是做得到的。 —— 琢磨着要给裴冬传达善意的乔扶听,转头就给裴冬下了一封战书。 相约裴冬在一月之后的观剑会上打一场。 听闻这个消息的昆山派一片哗然。 裴冬与乔扶听虽然都是剑阁凭虚真人柳慎言的弟子,但是乔扶听作为柳慎言首徒,已经拜在柳慎言门下十四年,天赋卓绝,如今年仅十八岁,就已是结丹期修为。 而裴冬呢? 她虽然挂名剑阁二师姐,但那是因为柳慎言只收了两名亲传弟子,众人按照内外门之分,只能喊她师姐,不然按照她实际拜入剑阁的时间,她该是所有人的小师妹。 半年不到的时间,炼气期。 中间隔了两层境界呢! 早就知道乔师姐与裴师姐不对付,可乔师姐这样下战书,也忒欺负人了点儿。 昆山修的是正大光明,乔扶听这战书下得太过分,众人觉得,有些不要脸。 有部分内门弟子是当初与乔扶听她们一同进入剑冢的,亲眼看到了乔扶听劈手夺取山河剑,对她早就心生抵触,只是因为乔扶听乃剑阁首徒,外门弟子但凡要学些好的剑术武艺,都是去听她半月一开的课,故而声望颇高,他们不敢议论。 乔扶听这封战书下下来,顿时如同往油锅里浇了一瓢水,连听她课的外门弟子大多数都反对,更何况憋了许久的他们,以往的顾忌忘了个一干二净,逢人便说乔扶听恃强凌弱,不配为剑阁大师姐。 流言传了几天,本以为已经达到了热度的最高点,没想到裴冬那边突然传来消息,说裴冬答应了乔扶听的约战。 爱慕裴冬的男弟子捶胸顿足:“裴师姐怎么这么傻啊!她和乔师姐差了整整两个境界,怎么可能打得过啊!乔师姐这是要削她面子呢!” 他们一致认为裴冬因为山河剑被抢,气坏了脑子,已经不能冷静面对关于乔扶听的一切,为了美丽裴师姐不遭乔扶听毒手,他们迅速组成“保护裴师姐联盟”,当天下午,联盟代表就敲响了裴冬的房门。 代表是个纯情男弟子,他看着面前一脸疑惑的裴冬,涨红了脸,鼓足勇气,说:“请裴师姐拒绝乔师姐的约战!” “啊?”裴冬有点惊讶:“为什么?” 那男弟子心想,因为你打不过乔师姐。 但是这话他不忍心说出口,太打击人了。 看看面前天真温柔的裴冬,再想想一言不合就拔剑把他们当移动木桩打的乔扶听。 男弟子痛心疾首。 乔扶听你可真是个禽兽!裴师姐这么好,你居然舍得欺负她! 他支支吾吾,酝酿了半天,憋出一句:“乔师姐已经结丹了……” 说完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这话说得,还不是在说裴师姐修为比不上乔师姐吗! 他懊恼极了,但是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来,正想着怎么补救,就听裴冬轻笑一声。 裴冬眉眼弯弯道:“我懂了。” “你们是不是以为大师姐要和我打一场寻常的架?” 男弟子愣愣的,难道不是吗? “如果是这样,我怎么可能答应,我只是炼气,不可能打过结丹的,”裴冬说:“大师姐的约战,只要我接住她的一招,而且允许我用任何法器。” 男弟子张大了嘴巴,傻了。 呆了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了,仍然硬着头皮劝道:“可是师姐,如果乔师姐全力以赴,你不太可能接住吧……” “那如果我说,”裴冬看着他,声音温柔坚定:“她出的彩头是山河剑呢?” 男弟子没话说了。 行,大师姐不愧是大师姐。 财大气粗。 山河剑用来当一场门内比武的彩头。 换他,他也接受啊! 万一呢! 万一对战当天乔师姐突然腰酸背痛腿抽筋呢。 万一自己在这剩下的一个月里突然就打通了任督二脉,领悟了什么天道至理,连升两个大境界呢。 那可是山河剑啊。 不亏,血赚。 —— 裴冬之所以接受乔扶听的约战,当然不是像男弟子那样心怀侥幸。 实际上,如果乔扶听遵守她自己提出来的规则,不临时反悔的话,裴冬觉得自己有九成把握夺回山河剑。 她可不会认为乔扶听是在给她机会,依照她对乔扶听的了解,乔扶听想给她点颜色看才是最大的可能。 顺便,再提醒提醒师尊,谁才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裴冬甚至可以猜出,乔扶听在写这封战书时在想什么。 ——师尊,你看,你维护的二徒弟就是这么没用,连在我手下接一招都做不到。 裴冬冷笑一声,坐下开始吐纳。 她已经在炼气巅峰徘徊了许久,原本想着将基础再打得牢固些,日后冲击屏障会更水到渠成,故而一直压制着,但眼下看来,她的进程不得不加快了。 如果乔扶听知道此时的裴冬是这么想自己的,八成要原地表演一个孟姜女哭长城。 天知道她抓着师弟师妹试了多少遍,直到那群移动木桩看到她就绕道跑,才估算出裴冬稳赢的极限在哪里。 乔扶听坐在空无一人的云起台边缘,看着天空中飘散的流云,心生惆怅。 想输都这么难…… 无敌,是多么寂寞。 她还没来得及品味无敌的寂寞,身后就突然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 “扶听。” 乔扶听回过头。 来人眉目疏阔淡远,面部线条棱角锋利,唇薄而淡,一身白衣衬得他身形颀长,光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天地中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凭虚真人,柳慎言。 昆山剑阁阁主,天下第一剑修。 以一人之力破开东海,斩杀数万魔族余孽,故而也被称作“破海剑”。 她的脑中一瞬间浮现出许许多多眼前这个人的传说与头衔,最后定格在四个字上。 她的师尊。 乔扶听站起,向他行礼,恭恭敬敬道:“师尊,你回来了。” 柳慎言人如其名,话少。 对乔扶听的话,他只应了一声,便没有下文。 看着眼前白衣白裙,神态酷似自己的少女,柳慎言陷入了沉思。 他自认收乔扶听为徒以来,对她并没有半分亏待,无论是修行还是日常生活,自己都可谓是尽心尽力。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为什么半月之前他因为山河剑一事责骂她时,她会露出那般震惊难过的表情。 作为师姐,恶意抢夺师妹的武器,他是从雾镜中看到了的,本就是她的错,难道做师父的骂不得? 但毕竟是自己一手培养了这么久的徒弟,几天过后,柳慎言想到当时自己的严厉和乔扶听伤心的样子,还是有些心软。她自幼背井离乡,来到昆山修行,自己是她唯一亲近的长辈,被最亲近的人责骂,也难免会格外伤心。 他看乔扶听被训之后也着实消停了好几天,以为她有真心悔过,本来想再过段时日,自己适当表达一下作为师父的关怀,便可免她心生芥蒂。 谁知今日刚从外头回来,就听洒扫的小道童说,乔扶听向裴冬下了战书。 这两人都是他的亲传弟子,修为几斤几两,他能不清楚? 所以他前脚听完小道童的话,后脚就过来找乔扶听了。 来得太匆忙,以至于乔扶听疑惑地看着他时,他居然一下子想不出来应该怎么说。 不行,还是得说。 不然阿冬那丫头怕是要被扶听打得呕血。 想到这里,柳慎言拿出做师父的威严,面色沉了下去,声音都更厚重了几分。 “我听说,你向阿冬下了战书?” 原来是为了这事。 女主不愧是女主,明明都是徒弟,柳慎言偏偏就护着裴冬。 啊,好酸,我也想要一个天下第一的师父护短。 乔扶听心中长吁短叹,脸上倒是一本正经:“是的,师尊,这件事是这样……” “阿冬应下了?” 乔扶听被打断了,只能先回答:“应下了,但是……” “胡闹!”柳慎言显出几分愠色:“你们简直是在胡闹!现在就去取消约战!” 乔扶听很无奈:“不,师尊,你听我说……” “不?那我去与阿冬说。” 柳慎言一拂袖,御剑飞走了,看方向正是裴冬住的地方。 乔扶听目瞪口呆。 咋回事儿啊。 传说中分山劈海的大能柳慎言,怎么有不好好听人说话的毛病?? 她懵了半晌,连忙唤出山河剑,追了上去。 他可千万别把她好不容易布置好的计划给打乱了! —— 乔扶听没有柳慎言的神通,飞得比柳慎言慢许多,她到时,柳慎言正在和裴冬说话。 乔扶听一落地,就听到柳慎言说:“你们二人的约战,为师不同意。” 裴冬心思通透,只听这一句话,又看到乔扶听尾随柳慎言而来,当即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得八九不离十。 师尊关爱她,她当然心生温暖,但宿敌乔扶听在一边站着,她不补刀就不叫裴冬了。 裴冬眯着眼睛漾开一抹笑。 不好! 乔扶听心中一紧。 裴冬这记仇的小心眼玩意儿,每次这么笑,都代表有人要倒霉。 现在这里一共就三个人。 这个倒霉蛋除了乔扶听,还能是谁?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到裴冬幽幽地说:“师尊莫要劝我,虽然弟子在剑冢受了伤,但还是想为山河剑拼一拼。” 受伤? 你受个锤子伤啊! 其他人不知道,但是乔扶听能不知道吗,当时众目睽睽之下,原主也不敢做太大的动作,也就是往裴冬腰上击了一下,取的是巧劲,力道很小,连个淤青都不会留下。 问题是柳慎言不知道,他想到之前乔扶听对裴冬表现出来的敌意,裴冬又向来乖巧,故而完全没有怀疑裴冬的话。 柳慎言的脸当即就黑了,转头瞪了乔扶听一眼,又对裴冬关怀道:“你伤在哪里了?” 裴冬捂着腰,虚弱地咳了两声,说:“腰部的皮外伤而已,不碍事的。” 皮外伤你咳嗽什么! 裴冬!你还要不要脸了! 悲愤交加的乔扶听把裴冬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女主这件事,选择性地忘了个一干二净。 柳慎言道:“你气息虚浮,恐怕伤到了脏腑,你且把手伸来,我查一查你的脉搏。” 裴冬摆摆手:“不麻烦师尊了,弟子已经去过药阁,说是静养两个月便可痊愈。” “两个月?”柳慎言皱眉道:“下个月便是观剑会,怎可带伤参加。” 裴冬叹口气,说:“弟子也想快些好,但是师尊你也知道,我的体质与他人有些不同,寻常药草对我来说根本无用。”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只有凤羽草才有用。” 巧了,整个昆山只有一株凤羽草,在乔扶听那儿。 合着说了半天,目的在这儿。 乔扶听欲哭无泪。 “扶听,你等会儿就去把你的凤羽草取来,给你师妹。” 柳慎言想也不想,严厉道。 乔扶听那个憋屈,又无法反驳,只能点头。 算了,算了,谁让原主抢了裴冬的剑,就当这段时间用山河剑的报酬吧,不算损失。 敲诈了棵上好草药,裴冬心里畅快了许多,才说:“师尊莫要担心我与师姐的约战,我只需接师姐一招,便算我获胜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到:“赌约是山河剑。” 柳慎言一愣。 山河剑做赌注,又只需要接一招,依着裴冬的倔脾气,是怎么都不会放弃了。 这赛程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他觉得自己没搞清楚就急哄哄跑过来干涉,实在有些丢面子。 不好与裴冬这个伤员置气,柳慎言虎着脸质问乔扶听:“你怎么不与我说?” 说完,也没等乔扶听回答,御剑逃也似的走了。 乔扶听:??? 你让我说了吗??? 她返头去看裴冬,裴冬站在门内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师妹先谢过师姐赐药,师妹突然腰痛难忍,先去休息了。” 说完,把门“嘭”地一关,甩了乔扶听一脸凉风。 乔扶听:…… 如果不是人设限制了她的行为,她现在一定大吼一句。 你们师徒两个,不是人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没有一个能打的 约战之后的第五天。 迷茫,迷茫。 观剑会即将到来,整个昆山沉浸在紧张而忙碌的氛围中,就连没有资格参赛的外门弟子,也都每天忙得脚不点地。 除了一个人。 乔扶听。 按照目前的气氛来看,她本来也应该整天沉迷练剑无法自拔,不是正在打架,就是正在赶去打架的路上。 的确,定下约战之事后,乔扶听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想到即将到来的盛会,也着实激动过一阵子。 除去她即将要输给裴冬不说,作为原著中浓墨重彩的一段剧情——昆山观剑会,她还是非常期待的。 乔扶听本身年纪不大,昆山上下热烈的氛围理所当然地点燃了她的激情。 昆山共分六阁,分别是书、剑、药、丹、乐和器,自己剑阁的外门弟子被她打跑了没关系,这不是还剩下五阁吗。 兴致盎然的乔扶听提着剑去找传闻中武力卓绝、年仅二十就已经筑基巅峰的药阁三师兄。 说是其他五阁,其实凡是昆山弟子,用的武器大多数都是剑,毕竟昆山以剑起派,又富有剑冢,如果不是现任剑阁阁主柳慎言不怎么收徒弟,剑阁所属的山头恐怕早就人满为患了,哪里会是现在闭着眼睛满山乱窜都撞不上一个人的样子。 据说前任剑阁阁主酷爱收徒,内门弟子一度多达数百,一座山头住不下,掌门只好划了两座山头给剑阁。这两座山头传到现在,也没有收回去,乔扶听与裴冬各占一座,互不干扰。 就这样占山为王的恶劣行径,昆山居然没人抗议! 昆山有多顺着剑阁,弟子们就有多爱剑。 药阁三师兄韩烨作为昆山弟子的一员,自然也不能免俗。 乔扶听来时,韩烨正坐在案前配置草药,他的师尊谭寻前几天交给他一张珍贵的药方,命他早日配好,送去丹阁。 他的剑被他珍而重之地摆在房中剑架上。 眼前的小金称向□□斜,韩烨从桌面一堆红色的药草中取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添上去—— “嘭!” 房门突然被撞开,卷进来的风顿时把金称上的草药吹散了。 韩烨脸色瞬间沉下去了,用吃人的目光看着门口的人。 撞门的是他四师弟刘逐,他仿佛没有看到自家师兄不善的目光,见韩烨还气定神闲地坐着,惊了:“师兄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呢!乔扶听打上门来了!” “谁?”韩烨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茫然道:“哪个乔扶听?” “还有哪个乔扶听!”刘逐一把拽起韩烨:“剑阁的那个!” 韩烨清醒了,大惊失色,也顾不上配好的药了,连忙抓起剑,一边随着刘逐往外跑,一边问:“这个煞星怎么来了!” “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又说了她什么坏话,被她听到了!” 韩烨苦不堪言:“我这几天都忙着配药,哪有工夫说闲话!” “反正是来找你的,她手上还拿着剑,我看是要揍你。”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到了药阁门口,此时药阁前的一片空地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站在人群中央的少女神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 乔扶听在想什么? 她看着身边一圈一圈的人,喟叹。 药阁人真多啊。 不像剑阁,无聊了想抓个人说话都抓不着。 外门那群弟子怕她得很,见她就像老鼠见了猫,别说聊天了,她只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飞过去,他们就能作鸟兽散。 也不知道这原主造了什么孽。 药阁的人就不一样了,不仅不跑,还热情地围住了自己。 太羡慕了。 乔扶听看到药阁里出来两个人影,眼神颇有几分热切地看过去。 她自认为是不加掩饰的喜爱,可是落到韩烨与刘逐眼里,就变成了浓浓的战意。 刘逐同情地拍了拍韩烨的肩膀:“师兄,保重。” 其他人也看到了韩烨,包得密不透风的圈立刻在他面前散开,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着韩烨。 韩烨用刘逐的项上人头发誓,这些药阁弟子,绝对不是在关心他。 几十双眼睛里明晃晃写着相同的三个字。 打起来! 打起来! 胳膊肘往外拐的玩意儿。 韩烨暗骂一声,走到乔扶听面前,艰难地扯出一个笑:“什么风把师姐您吹来了?” 乔扶听欣慰地看着他。 看看,药阁的人! 说话又好听,人又热情,她超喜欢这里的。 乔扶听温声道:“我听闻韩师弟武艺高强,修为颇深,想向师弟讨教讨教,师弟可愿意?” 韩烨头皮发麻,乔扶听今天说话绵里藏针,恐怕不高兴得很。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到她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不应战也太怂了。 韩烨深吸一口气,充满决绝地喊:“来战!” “好!” 围观弟子爆发出一阵鼓掌喝彩。 乔扶听有点摸不着头脑。 干嘛啊?打个架而已,至于吗? 但她转念一想,没准药阁的弟子就是这么活泼。 她将手中剑拔出,立在身前:“请。” 韩烨这才发现发现,乔扶听用的剑,不是山河剑。 怎么,她和自己切磋,连山河剑都懒得拔?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侮,脸色铁青,之前微弱的退缩念头也因怒火烧了个干净。 他抽出剑,将剑鞘往身后一甩,足尖点地,猛扑而来,他的右手中,洁白的剑身迅速泛起一团淡淡的蓝光。 这是韩烨目前掌握的剑技中最强的招式之一。 倚剑听海。 他知道自己与乔扶听的修为有一段差距,长时间作战对他不利,只能寄希望于速战速决。 韩烨来势汹汹,乔扶听却一动不动。 她来到这里已经有小半个月,对于修行切磋,一开始的确很不适应。 但是这具身躯本身对打斗十分敏锐,在她熟悉了一段时间之后,基本已经可以完全掌握它所拥有的剑技和灵力,只是还不太熟悉更具体的剑招所具有的威势,所以想找几个实力差不多的人练练手。 此时韩烨向她猛冲而来的动作,在旁人看来迅猛无比,可在她眼中,韩烨的一举一动却很清晰。 从韩烨前踏的脚步,到他横剑而来的冲势,再到剑刃缭绕着的蓝光。 她甚至能够看清那些微弱的蓝光一波一波,一浪一浪,生生不息,此消彼长。 潮起。 潮落。 潮起。 潮落! 乔扶听手中剑猛地卷起白光,冷意自剑身争先恐后地涌出,韩烨已经到她面前。 她右腿后撤半步,横剑,抬手。 “叮——” 清脆的金器交击声传开。 两剑相撞,正是对方浅蓝海潮被后浪吞没、新浪未生的那一刻。 四两拨千斤。 倚剑听海完全没来得及发挥它的威势,就被乔扶听一击打消了。 韩烨原本以为,倚剑听海即使不能让乔扶听吃亏,也至少可以击退她几步,趁着这一息时间,他便可以接上下一招“抱剑观潮”。 抱剑观潮名字听着静,实际上取的却是海潮的暗流汹涌,一旦将灵力注入,往往可以超越执剑人当前的力量,是以弱胜强的剑招中声名远播的一招。 可没想到,乔扶听只是后撤了半步! 此招势已尽,彼招未起,他现在的境况就像刚刚他使出来的倚剑听海一样。 乔扶听的剑正横在身前,她抬脚往韩烨腹部一踹,韩烨当即被踢得连连倒退。 站稳之后,他还想再冲过来,乔扶听一剑劈下,白濛濛的光直冲韩烨面门而去,眼看就要撞个满怀,他大惊之下就地一滚,森寒剑气贴着他的鬓发而过,削了一片头发下来。 剑气落到药阁墙壁上,薄薄的烟雾飘起,一道白色的剑痕。 周围观战的弟子噤若寒蝉。 韩烨不敢动了。 他把剑一丢,抱拳道:“我认输!” 看乔扶听的架势,莫不是想把他头给砍下来! 韩烨冷汗涔涔,底气也没了,骨气也没了。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别说韩烨吓得不轻,乔扶听自己也一样。 不是说药阁三弟子韩烨在昆山弟子中的武功是名列前茅的吗? 怎么这么不经打? 还好他刚刚反应快,要不然真得血溅当场了…… 乔扶听有些心虚,她上前几步,在韩烨面前蹲下了,她的动作卷起了一阵轻微的风,刚刚从韩烨头皮上削下来,掉在地上的头发,飘飘荡荡地飞起来,从两人面前飘过。 “……” 乔扶听更虚了。 天地良心,她真的就只是想试试剑,找一找手感,谁知道会这么惊险。 看着韩烨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她低声愧疚道:“韩师弟,你没事吧?” 韩烨差点就要客套自己没事,话到了喉咙口,突然想起来眼前的煞星是乔扶听,要是说没事,指不定她还得叫他起来再打。 被揍不是大事,但是这种要命的打法,他可吃不消。 于是他硬生生把话咽下,惨白着脸口不择言。 “我有点腰酸腿痛心律不齐,可能是老毛病犯了,得去师尊那儿看看。” “我先走了,师姐自便。” 说完,他马不停蹄地跑了。 乔扶听看着他的背影,虚。 虚得一批。 差点闹出人命,她心有余悸…… 观战的弟子们显然也被吓到了,之前还叽叽喳喳的,现在全部闭着嘴低着头,生怕被乔扶听抓典型上来揍一顿。 这煞星脾气不好,全昆山都知道。 —— 刘逐有点后怕。 方才乔扶听出手的那一招他认识。 雾里看花。 昔年柳慎言行走天下,看遍人间诸景,有感于世态炎凉,悟出一套剑法,取名“人间”。 人间剑法共十三招,起势“山水一间”绵长悠远,如亘古不变的山河湖海,剑势慢慢激烈,行至中途时,“问道青天”已经炽烈得像是年少轻狂、见世事不平时的满腔怒火,而后气势又逐渐下沉,收去了烈烈如火的气势,而更肃杀萧瑟。 雾里看花,就是人间剑法的倒数第三式。 柳慎言多用这招取敌性命,所以有人如此调侃“雾里看花”这个听来文雅的名字:雾是剑雾,花是血花。 往日弟子之间切磋,谁会出杀招呢? 他是想看韩烨挨揍,但是不想他死。 乔扶听心思真真可怕。 刘逐心沉下去,看着还蹲在地上的乔扶听,语气不怎么好。 “乔师姐,打完了,可以回去了吗?” 乔扶听有点想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雾里看花确实是自己使出来的,说是无意,谁会信呢。 她只好沉默着行了个礼,转身离开药阁。 药阁弟子们心态同刘逐一样,只想看个热闹,却没想到会这样惊险。 看乔扶听走远了,交谈声才细细碎碎地响起。 “乔扶听怕不是疯了……” “她一向我行我素惯了,谁管得了她。” “凭虚真人也不管?” “也要管得住……你们没听说她的山河剑是抢裴冬的么,你看凭虚真人责罚她了吗?” “……” —— 乔扶听很是懊悔。 韩烨是筑基巅峰,比她只差了一点,她以为,雾里看花不会威胁到他。 这是她不懂的昆山一个人尽皆知的规则了。 昆山六阁,只有剑阁是最纯粹的剑修,其他五阁,都兼修各阁所授的功法,或是乐器,或是炼丹,故而昆山弟子给所有的弟子武力值排序时,是不包括剑阁在内的。 原著中没有提到这点,大概是因为裴冬进入昆山时,修为并不多高,没有必要提出来吧。 对于乔扶听这个角色的实力,作者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类似于“她很强”这样笼统的话,到底多厉害,没有交待,而且后来裴冬修为渐渐高了,打起乔扶听这个配角来,犹如砍菜切瓜。 而乔扶听虽然有和其他弟子过招,却只限于外门弟子。 所以实际上,她最清楚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原著中刻画详细的裴冬。 这也是她能够推算出裴冬能接下她的一招,却不知道其他人和自己之间差距的原因。 乔扶听之前一直以为,其他人对自己的恐惧,估计是出于“剑阁大师姐”的身份。 现在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实力在内的? 不,不是几分。 恐怕乔扶听的凶名,有绝大部分是靠自己打出来的。 否则韩烨怎么只过了三招就认输了? 固然有被雾里看花吓到的因素在内,但是积威深重可能才是最大的原因。 ……也难怪昆山弟子不喜欢乔扶听。 说好的大师姐,不应该是温温柔柔,关爱师弟师妹的吗。 乔扶听摸着鼻子,悻悻地想。 随后几天,她调整了打法,尽量使自己温柔一点,不至于重现药阁的惊险一幕,除了已经没落、没有弟子的书阁她没有去之外,她又接连去拜访了丹阁、乐阁和器阁中各自修为最高、最擅长打架的同门。 乔扶听惊讶地发现,这些在昆山弟子中排名靠前的弟子,和她切磋时,居然最多只能撑三十余招。 不应该啊…… 说好的乔扶听后来被打爆了脑壳呢? 这爆表的武力值,怎么看都没法想象她会被裴冬打得半死啊。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昆山其他弟子太弱了。 难不成裴冬那么厉害,都是靠同门衬托的? 现在没人愿意和她打了,她只能坐在云起台发呆。 乔扶听回想这几天的经历,喃喃出声:“太弱了……” 周述自从被乔扶听夸过一次以后,就成了她的铁粉,日常乔扶听在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这几天乔扶听的战果他都看到了,正为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诸位师兄默哀,就听到乔扶听这么一句。 周述都听不下去了。 “乔师姐,这么说不太好吧……” “嗯?”乔扶听看着他,想了想,好心解释道:“我没有针对谁,而是说所有人,没有一个能打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儿女情长影响练剑 乔扶听独孤求败的嚣张行径很快传遍了昆山。 六阁之中,无论是内门还是外门弟子,茶余饭后讨论的都是乔扶听。 可惜大多数都不算好话。 “乔师姐厉害是很厉害,可心也太黑了,面对秋师姐都不留情面。” 秋师姐,秋璇,乐阁大师姐,面容姣好,对待所有人都十分耐心,是昆山弟子一致认可的“最温柔师姐”。 “那算什么,你是没听说,她打韩师兄的时候,那叫一个狠。” “哎呀,器阁的师兄不也是,他最惨,当时那种战况都不认输,这不,今天我瞧见他,脸上肿了好大一块!” “是啊是啊,都是同门,乔师姐也下得去手!” 也有人不同意他们的看法。 “你们这说的什么话,他们本来就是切磋,会受伤才是正常的好吗?” “当事人都没说话,你们唧唧歪歪什么玩意儿?” “挺搞笑的,这些人口口声声乔师姐乔师姐的喊,怕不是忘了乔师姐才十八岁,她挑战的师兄师姐们哪个不比她大?” “我要是十八岁就这么厉害,我天天横着走,谁敢拦我!” —— 弟子们的议论声,落到了各位阁主的耳朵里。 “我听说近些日子,凭虚真人的大徒弟,很是了不得?” 说话的是器阁阁主郑瞿,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 郑瞿平时醉心炼器,每天不是忙着调器炉的火候,就是忙着画各种各样兵器的图纸,很少来昆山一周一次的例会,要不是前两天,他叫自家二徒弟来拿图纸回去研究,看到了他右脸一大块淤青,他估计这个时候还埋首于器炉呢。 二徒弟关琮心眼实、憨厚,被乔扶听修理得鼻青脸肿,就这样,面对他的盘问,还连连说不关乔师妹的事。 郑瞿越想越气。 不关乔扶听的事情,难道是关琮脑袋被门夹了,自己凑上去给她打? 往年他做弟子的时候,柳慎言就热爱打他,现在都是阁主了,柳慎言不好对他动手,好家伙,派徒弟来打他的徒弟? 郑瞿义愤填膺,说话的语气也不怎么好。 柳慎言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郑瞿的敌意是哪来的。 他沉默着不说话。 他不说话不要紧,那边药阁阁主谭寻发话了。 “老郑,你火气这么大做什么,”谭寻摸着胡子,笑眯眯地劝:“年轻人嘛,打打闹闹很正常。” 郑瞿最见不惯他这副和事佬的样子,火气当即就冲上脑门,他一拍桌子:“又不是你徒弟被打了!你当然不在意!” 柳慎言这才知道,八成是乔扶听揍了郑瞿的那个宝贝二徒弟。 “老郑,你这话说得不对,”谭寻纠正:“我三徒弟韩烨是第一个同乔扶听交手的,而且我听其他弟子说,当时状况颇是危险。你看,我这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这郑瞿还真不知道,他只听说乔扶听嚣张,但是怎么个嚣张法,还没来得及具体了解。 被谭寻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他,一时气闷,说不出话来。 谭寻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哎呀,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处理嘛,咱们做长辈的,就不要跟着瞎掺和了。” 郑瞿还想反驳,就听掌门摆了摆手,说:“谭寻这话在理,观剑会在即,小辈们激动一些也正常,没什么好追究的,要是关琮确实伤得不太好见人,就让乔扶听去看望看望,道个歉,啊?” 后半句是他对柳慎言叮嘱的。 柳慎言点点头,应下了。 掌门齐恒裕年事已高,座下并无弟子,所以素来对六阁中所有弟子都秉承着统一的爱护,对他来说门内和睦是最好不过的。 掌门都发话了,郑瞿也不好继续追究,瞪了柳慎言与谭寻各一眼,拧着下巴上几根胡须,不作声了。 柳慎言收到了郑瞿的目光,眉头微皱。 掌门只以为是小辈之间的闹腾,他可不这么想。 自己教养了十四年的徒弟,什么秉性,他能不清楚吗? 莫不是还在为山河剑与裴冬一事耿耿于怀,又不好向裴冬撒气,便抓着无辜的同门当出气筒? 柳慎言用从前对乔扶听的理解去猜测,自然离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的徒弟会在眼皮子底下换了人。 所以他又一次冤枉了乔扶听。 唤回他思绪的是掌门苍老的声音。 “再过二十几天就是观剑会,届时各大宗门都会有弟子前来参加,作为本次观剑会的举办方,我们可一定要将观剑会办得体面盛大。” 下首四人纷纷应是。 只有乐阁阁主虞潇然面露难色。 “这次观剑会虽然由我们举办,但以我昆山晚辈实力……恐怕难取得好的成绩,”她道:“到时候免不了要遭其他门派的人耻笑。” 掌门长叹一口气,说:“这也没有办法,到时候只能我们多费点心思,安抚小辈们了。” 虞潇然却有些不甘:“想我昆山堂堂第一大派,竟然要受他们耻笑,便是只有一名弟子进入前三甲也好……” 她突然目光灼灼地看向掌门:“掌门,离观剑会还有段时日,不如我们打开剑冢之下的……” “虞潇然!” 一直默不作声的柳慎言突然开口,打断了虞潇然的话,平日没什么情绪的话语中夹上了浓浓的怒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虞潇然却没被他吓到,反而咬牙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就算是要去,最大的可能也是你座下的乔扶听去,天大的好事,白给你还不要!” 柳慎言森然道:“这种好事,我剑阁消受不起。” “我同意柳慎言的话。” 片刻前还对柳慎言吹胡子瞪眼的郑瞿此时一改敌对的态度,赞同道。 虞潇然的脸色当即沉下去了。 “你们真是死心眼……” “行了,”掌门打断道:“此事休要再提。” 虞潇然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咬着牙沉默了。 “观剑会十年一度,错过了这次,还有下一次,”掌门道:“莫要被一时得失冲昏了头脑。” 他状似警告地瞟了一眼虞潇然,才继续之前的话题。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将观剑会一事的具体细节互相交待清楚,便散会各自离开。 掌门叫住柳慎言和谭寻,问:“书阁和丹阁又没来?” 柳慎言只点点头,掌门便让他离开了。 剩下的谭寻脸上没了笑眯眯的神色,苦涩道:“她又病了,起不了床。” 掌门轻叹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药方,道:“这是我托人从杏林带来的,你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效用。” 谭寻收下药方,离开了。 丹阁阁主已经缠绵病榻二十年,期间谭寻寻遍大江南北,也找不到可以使之痊愈的药,掌门这张药方,对他来说,心理安慰的作用更多一些。 —— 这是一周中柳慎言第二次找乔扶听。 就是他刚刚收乔扶听为徒那会儿,也没这么勤快。 毕竟柳慎言头衔众多,不仅要处理昆山的事情,还经常要外出,一年中有半年不在昆山。 此时,他坐在乔扶听面前,欲言又止。 乔扶听大概能猜到他为何事前来,为了使自己不被骂得太重,便尽力表现得乖巧一些。 她先是请柳慎言坐下,跑去泡了一壶最好的茶,又找来水果,恭恭敬敬地端上,就差跪坐到师尊大人面前给他捏腿了。 柳慎言看她满脸写着“我超听话”的样子,一下子想说出口的责问也给憋了回去,沉默了半晌,说:“你去看看器阁的关琮,听说被你打得脸都青了。” “啊?”乔扶听回忆了一下和关琮切磋时的场景,犹豫道:“可是……弟子没打他的脸啊?” 柳慎言以为她不承认,皱眉道:“不是你打的,难不成是他自己磕的?” 那也说不准啊…… 乔扶听满腹疑问,又迫于柳慎言淫威,不敢说出口。 柳慎言看了看她腰间挂着的剑,发现是她以前用的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青锋剑,问:“怎么不用山河剑?” 乔扶听回答:“山河剑不太好使。” “嗯?”柳慎言有些惊讶,稍稍一想,反应过来了,有些古怪地问:“它不听话?” 乔扶听诚实且沉痛地点了点头。 “……” 柳慎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还责骂,冷嘲热讽他更是做不来,最后噎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日后练手,来剑阁找我,莫要再去欺负旁人。” 这倒是意外之喜。 柳慎言是天下第一剑修,能时时去找他练手,就算是单方面挨揍,也是赚的。 乔扶听忙不迭地答应,又发觉自己过于活泼,不太符合以前乔扶听的性格,于是又故作沉稳地“诺”了一声。 她这番神色落到柳慎言眼中,他看着初时觉得有些好笑,想了想,又怜惜起来。 这一点点的亲近都可以使她这般高兴,可见往日他确实做得不够好。 虽然乔扶听之前有错,可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心性不稳。 他拍了拍乔扶听的头。 乔扶听顿时僵硬得像云起台的木桩。 没办法,她一想到原著里乔扶听原主是被柳慎言亲手抽了道骨,赶下昆山的,就有些发毛。 —— 发毛归发毛,话还是要听的。 柳慎言前脚走,乔扶听后脚就去了器阁。 把守器阁大门的是个小道童,远远看到一道熟悉的纤瘦身影,吓得连连揉了好几遍眼睛,确认是乔扶听无误之后,表情当即就垮了。 “要命了……她怎么又来了!”。 小道童将阁门一关,势必要将这煞星挡在门外,捍卫器阁师兄师姐的性命安全。 乔扶听看到小道童一头钻进器阁大门,就知道八成要吃闭门羹,还没来得及阻止,门就“嘭”地关上了。 她只好敲门:“师弟,你开开门,我是来找关琮师兄的。” 小道童的声音闷闷地从门后传来:“师兄说他不在!” “……” 乔扶听十分耐心:“你别担心,我今天没带剑,不是来打架的。” 小道童才不会信她的鬼话,仗着隔了一道门,乔扶听打不到他,底气都比往常更足一些:“没有剑,拳脚也能揍人,师姐说了,你们剑阁的人都整天想着打架,可怕得很!” “……师弟误会了,”乔扶听解释:“我今天就是来道歉的,我还带了丹药来。” 可能是她的语气颇为诚恳,门后沉默了一会儿,拉开一道缝,道童的声音细细传出:“那你把药给我看看。” 乔扶听真的带了丹药,她从门缝中递给小道童,片刻过后,器阁的门打开了。 小道童涨红了一张娃娃脸,嗫嚅道:“对不起,师姐,关师兄在阁中,我这就去喊他。” 乔扶听点点头,在阁外的亭子里坐下。 器阁的弟子人数也少,但比起剑阁来说还是要多的,她坐了一会儿,走过了三个器阁弟子,看到她坐在亭子里,无不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匆匆跑开。 就连始作俑者乔扶听自己,都有点尴尬。 好在关琮很快从器阁中出来了。 出来的人脸上黑漆漆的一片,闻这气味,应该是炭灰。 他看到乔扶听,顿时慌张得手足无措。 “乔、乔师妹,怎么是你?” 小竹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蹲着捡炼法器用的炭,听说有人找,以为是采买的弟子回来了,也没问是谁,就直接出门了。 早知道是乔扶听,他……他……最少也洗个脸吧! 他满心懊恼,连连用袖子擦脸,可他的袖子也是脏兮兮的,一身内门弟子的白袍都给染成了黑袍,往脸上一蹭,不仅没有把污渍擦掉,反而黑得更均匀了一点。 整张脸就剩亮晶晶的眼睛和牙了。 乔扶听看不下眼,想拿手帕给他擦擦脸,找了找却发现只有一块平时用来拭剑的软布。 她看了看布,再看了看关琮的脸。 拭剑布都比他脸干净。 她把布递给关琮,关琮更慌了,摆着手结结巴巴:“男、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用师妹的手帕!” “没事,”乔扶听说:“这是我用来擦剑的。” 关琮狠狠噎了一下,不再推脱,默默从乔扶听手上接过,激荡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一边擦脸一边说:“乔师妹找我何事?” “我听说,”乔扶听指了指他的脸:“师兄的脸被我打伤了。” 他的脸擦干净了,清秀的五官展露在乔扶听面前,要不是右颊一块拳头大小的淤青破坏了整体,这张脸应当是很好看的。 关琮一怔,旋即清秀的脸慢慢涨红,他有些尴尬地低声说:“这不是师妹你打伤的,是我自己……” 自己和乔扶听切磋之后,心神恍惚,从书架上拿书,没拿稳,砸到的…… 这让他怎么开口啊! 他含混道:“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乔扶听惊了,还真是自己磕的啊。 大家都是修士,敏捷程度不比常人,这得多不走心,才能磕到脸啊。 她只能尬笑。 关琮默默低头。 他怎么觉得师妹这笑……不像同情呢? “师兄身体可有其他不适?” 关琮捂脸道:“没有,我的伤真的和师妹无关,师妹不必挂怀。” “……好,师兄好好养伤,”乔扶听说:“看师兄还有事情的样子,我就不多叨扰了,若师兄身体不适,又需要帮助的话,可随时来剑阁找我。” 说完她便要告辞,关琮起身送了几步,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乔扶听看出来了,问:“师兄还有话要说?” 关琮捏着手中拭剑布,眼神闪烁。 乔扶听心想,好歹是自己揍了他一顿,他有话不敢说,实在是自己的罪过,便道:“师兄但说无妨。” 她这句话仿佛给关琮注射了一剂强心剂,关琮抬头看她,又在对上她目光的一瞬间脸烧得通红,他慌忙移开,低下头,深吸一口气。 看着他火烧似的耳根,乔扶听顿时心中一紧。 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他声音细若蚊呐,风一吹就要散一般,在空中打了好几个弯儿,才羞涩地钻进乔扶听耳朵。 “前几天我与乔师妹一场切磋后,每每闭目,眼前浮现的都是师妹执剑的身姿……” 乔扶听瞪大了眼睛。 “实在令我心神摇曳,魂不守舍,茶饭不思……” 等等,等等,这什么情况??? 这人怎么回事??? 抖M吗??? 乔扶听还没理清头绪,就听关琮接着说到。 “所以我想问师妹,不知道我能不能……” 不行!不能!想都不要想! 儿女情长真的很影响大哥我行走江湖! “去剑阁找师妹切磋?” 不可……啊? 乔扶听脑中叽叽呱呱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被人掐住了喉咙。 一片安静。 合着你扭扭捏捏,又脸红又低头的,就是想说我想找你练剑?? 乔扶听一句“卧槽”差点脱口而出。 她憋了半天,说:“答应我,师兄,以后说话不要大喘气,好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药不能停 柳慎言既然答应了乔扶听,说可以随时去找他练剑,乔扶听当然没有白白浪费这大好机会的道理。 乔扶听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向位于峰顶的剑阁走去。 剑阁离她住的峰顶不远,她御剑飞去,只要半刻钟。 剑阁素来清净,很少看得见人影,但乔扶听到时,阁外的空地中已经有人在练剑,利剑刺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剑气濛濛淡淡,和晨间稀薄的水雾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以柳慎言的修为,当然不会使出这种不堪一击的剑气。 空地上练剑的人是裴冬。 裴冬的对手是柳慎言,他双手背在背后,双脚稳稳站在地上,半步不挪,面对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只微微侧身、摆首,裴冬便摸不着他半片衣角。 即便除去二人境界之间的差距,柳慎言通过这以静制动显现出来的武技冰山一角,也足够碾压几百个裴冬。 实际上,以裴冬炼气期修为,能将剑招连绵得如此流畅,甚至于拥有属于自己的剑气,已经是十分惊为天人的了。 可她对面的柳慎言不仅没有给她放一点水,连脸色都没有多出一丝其他的表情,更不用说赞扬了。 看他这种表情,乔扶听心中因为裴冬也在这里的一丝丝不悦突然就消散了。 以柳慎言的性格,大概是但凡在他之下的人,都不放在眼里吧。 可能日后的裴冬会足以令他侧目,但现在的裴冬,说实话,还不具有这个资格。 裴冬倔是真倔,分明没有希望击中柳慎言,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手中剑却不松分毫,更不让自己露出任何疲态,手下出招一点都不懈怠。 只是……太轻、太慢了。 毕竟只是炼气,再怎么光彩夺目,撑死了,也就算得上半个筑基。 而柳慎言呢? 天下共三人踏入大乘,他是其一。 他只消微微一侧身,裴冬铺垫的千百招就全成了无用功。 乔扶听看得心生叹服,忍不住将自己代入裴冬,试想如果此时换作是她执剑刺向柳慎言,能否伤他分毫。 还不等她想出个头绪,柳慎言突然伸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向他刺来的剑尖,对裴冬说:“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休息一会儿吧。” 裴冬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使劲向外抽了抽剑,剑尖纹丝不动。 她咬牙道:“我不累。” 柳慎言皱眉低斥道:“胡闹。” 他手中打出一道柔和的气劲,不由分说地将裴冬送到三丈开外。 裴冬被气浪一扑,仰躺在地上,一直憋着的气松下来,铺天盖地的疲倦涌进她的四肢,她左手一松,手中紧握的剑“当啷”掉在地上。她胸膛中呛出一阵咳嗽,之后开始剧烈喘息。 是了,这才是裴冬。 什么温柔似水,什么弱柳扶风,什么蕙质兰心。都是假的。 真正的裴冬正应该是这样的。 固执,偏激,一旦开始战斗,不用光身躯中最后一丝力量,绝不停下。 这种偏激拼命的性格与她之前的经历关系密不可分,它在原著中为裴冬带来了数不清的奇遇,也多次致使她生死一线。 —— 裴冬的血脉确实如她之前所说,与常人不同。 她诞生于浊清大陆极西的一个边陲小镇,与魔族接壤。 她出生不足一月,诞生了她的小镇便毁于魔族入侵,她所有的亲人惨死魔族之手,魔族却独独留下了她的性命。 因为他们发现,这个女婴身上有一丝神脉。 当他们割开小裴冬稚嫩的手腕,发现流出来的血液中带着丝丝缕缕的金色时,便决定将她带回魔界,交给魔王,做魔王的人牲。 魔族将裴冬圈养在一个极尽奢华的宫殿中,每天用各种珍奇草药喂养她,又派遣数名侍女精心伺候,极尽所能地将她血液中全部的力量激发出来。 所谓的“草药”,自然是些由极为纯粹的魔气催生出来的草药,魔气入体,与神力相抵,才能不伤到魔王。 魔族每半月来到宫殿中,取一小碗裴冬的血,再送到魔王面前,供他饮用。 所以裴冬的血液中有不知从哪里来的神性,又有被魔族灌注进去的魔气。 裴冬在魔界的金缕笼中生活了十四年,没有被磨灭意志,或是成为彻彻底底的反人类,反而精心策划,偷偷逃出来,回到了人界,一路北上。 失去了魔宫配置的草药为她调节,两股力量终日在她体内厮杀,她在没有碰到柳慎言之前,每天都身受着等同千刀万剐的痛苦。 直到两年后,也就是距今半年之前,柳慎言在一次外出中,偶然发现了裴冬。 他将裴冬带回昆山,为裴冬将魔气压制在紫府之中,再锁上数道禁制,才将她从地狱之中拯救回来。 可惜魔气已经与裴冬血脉融为一体,任柳慎言如何努力,都没办法全部压制下去。 所以裴冬一旦有任何伤痛,即使是再寻常不过的风寒,要想起到治疗的效用,也只能用珍奇的药草。 —— 乔扶听思绪漫游天外,几息之间将裴冬的过往在脑中清晰地过了一遍,连柳慎言喊她都没听到。 “乔扶听!” 柳慎言大喝一声,终于把乔扶听唤醒了。 她猛地一清醒,看向柳慎言。 “想什么呢?” 柳慎言问。 “没什么,”乔扶听讪讪道:“就是觉得师妹挺厉害的。” “嗯?”柳慎言很是意外,就连远处躺着的裴冬,听了这话,呼吸也静了一下。 柳慎言将信将疑地看了大徒弟一眼,叫她到自己身前来。 面对这个教养多年的徒弟,他说话要随意得多。 “阿冬一个时辰前就来了,你看看你。” 乔扶听挺委屈,这大清早的,也就裴冬敢过来,也不怕扰人清梦。 柳慎言看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下巴一扬:“你也试试。” 这是要考验她最近有没有长进了。 乔扶听收起散漫心绪,从腰间抽出青锋剑,剑尖对向柳慎言。 不等柳慎言说开始,她蓦地向前刺出一道闪电! 柳慎言一时不备,却丝毫不见慌张,只卷袖一拂,甚至没有碰到乔扶听的剑身,她就被一道柔和又霸道的气劲给陀螺似的抽了出去。 乔扶听脚下步伐连连变幻,在三步之外刹住了车,倒也不觉尴尬,泰然自若地再次举起剑,调动丹田,向剑身之中灌入灵力。 她与裴冬同样师从柳慎言,当然用的都是人间剑法,但这剑法由目前的裴冬使来,剑刃上只有十分稀薄的光,由她用时,却是一道耀眼的白光。光芒在剑刃之上吞吐不断,在一次光芒暴涨之后,突然化作一道连绵不绝的线,直射向柳慎言胸口。 柳慎言再次一拂左袖,乔扶听又“滴溜溜”地转出去了。 乔扶听愤怒了:“师尊,你这不是欺负人吗?你和师妹过招时,分明不出手的!” “你是结丹,她是炼气,能一样?” 柳慎言说得理直气壮。 ……问题是,这两境界,在他面前真的有区别? 碾死一只蚂蚁和碾死一只稍微大点儿的蚂蚁,要花费更多的力气吗? 乔扶听出离愤怒,但是她,不敢说。 你能打,你说了算。 乔扶听憋成个球,继续向柳慎言刺去。 又被抽出去了。 双被抽出去了。 叒被抽出去了。 ……不知被抽出去多少次。 乔扶听头晕目眩,感觉自己即将化身旋转小陀螺,飞离地面,卷起龙卷风,摧毁停车场。 她化悲愤为力量,丹田之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灌注出来,剑刃的光芒愈发刺目,连晨间的雾气都因此清晰了许多,乔扶听足下猛蹬,将自己射向柳慎言的左肩。 她气势很足,可惜在柳慎言眼里慢得和山脚下行动不便的老人吃饭差不多,顶多再加一分力道,乔扶听下场还得和之前一样。 柳慎言抬起左手—— 剑尖生生一个转弯,去向却是右肩! 柳慎言一挑眉,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抬了起来,轻飘飘一扬。 乔扶听几乎给抽出了条件反射,见他抬手,剑势猛地一收,胸口顿时气血翻涌,她来不及调整,硬是把剑横挡在面前。 气息打在了她面前的剑刃之上,没有将她顺着抽出去,而是一阵平移。 柳慎言“唔”了一声,说:“行了。” 乔扶听手上力气当即一松,她拄剑半跪着,气血翻涌和头晕目眩之下,险些吐出来。 柳慎言想了想,难得夸了一句:“这几天的架没白打。” 得到天下第一剑修的表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乔扶听骄傲极了,想笑,结果一张嘴,就“哇啦啦”地吐了。 没办法,她实在是又晕又难受。 早上喝的半碗米粥吐了个干净,乔扶听一抹嘴,胃里舒服多了。 柳慎言愣了半晌,盯着乔扶听的脸一会儿,倒也不嫌脏,上前去就要探乔扶听的脉搏。 乔扶听心想,只是头晕,加上刚刚强行收剑,气血倒逆,调顺了就行,能有什么事情。 但是柳慎言这个做师尊的要关怀徒弟,她也不好拒绝不是。 她挪了个地方,离呕吐物远远的,才把手腕伸出来。 柳慎言摸了半天,脸色变了又变。 乔扶听这才意识到,可能有点不对。 她忐忑道:“师尊,这……?” 柳慎言脸色不太好看:“你是不是这些日子没有喝药?” “啊?” 喝药? 喝什么药? 这身体不是好好的吗,没伤没病的,吃药做什么? 乔扶听懵了。 一旁的裴冬也早已经恢复过来,见这边状况不对,犹豫了一下,还是过来了。 柳慎言见乔扶听一脸茫然,便猜到她没按照自己之前的叮嘱服药,当即往她脉搏中注入一道灵力。 灵力清凉温润,途经乔扶听四肢百骸,熨帖得她毛孔都在打颤。 灵力在她全身经脉走了一遭,安安静静地钻进丹田,与她的灵力融为一体。 柳慎言脸色铁青,向她一摆手:“滚去药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药阁,但是柳慎言语气相当严肃,乔扶听当即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麻溜地滚了。 —— 这天药阁值班的弟子是刘逐。 刘逐坐在药阁门前,一片愁云惨淡。 昨天谭寻给他一副药方,据说是杏林来的,他还来不及高兴,就听谭寻轻描淡写道。 “徒儿,你这半月其他的事情暂且放一放,把这药方上的草药配齐便可。” 他低头一看药方。 百年灵芝,云翠片,西河犀角。 这还算好说的,毕竟他刘家有钱,让家中注意点儿,多花些银子,总能买到。 但是龙心鳞和凤首羽也太为难人了吧! 这俩东西有价无市,他上哪儿找去? 看这刁钻的药方,八成又是谁给丹阁那位找来的。 想他前几天还在幸灾乐祸地对韩烨说那张萧家的药方凑不齐,等着挨师尊的骂,今儿个就轮上自己了。 他头大如斗,待乔扶听出现在他面前时,就更愁了。 刘逐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了:“姑奶奶,你怎么又来了?” 乔扶听知道他不太喜欢自己,也懒得弯弯绕绕假意寒暄。 “师尊让我过来取药。” 谁料刘逐皱起了眉,问:“取什么药?” 她哪知道,还想问药阁呢。 两人面面相觑。 刘逐以为她不想告诉自己,心中很不痛快,说话都阴阳怪气的:“剑阁的药方都不能让药阁知道?那还来药阁取药做什么,干脆自己下山买呗。” 乔扶听自己也是莫名其妙,一团疑云,听他这样说话,也有了三分火气:“昆山弟子病了,不来药阁取药,设药阁好看的?” 她一说话,冷冽气息从身上扑了出来,给人的感觉就像她使的剑。 刘逐虽然不喜欢她,但是与她无冤无仇,刚刚语气冲,也是因为本来心里就不痛快,被她这么一怼,反倒冷静了下来。 但是让他道歉是不可能的,他可不是韩烨,堂堂刘家小少爷,把面子看得比天还重。 他嘴一撇:“没有药方也不要紧,等师尊回来吧。”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刘逐皮笑肉不笑道:“做徒弟的,怎么好过问师父的事情。” 他就不信,这大小姐脾气的乔扶听,能受得了这个气,真在这坐着等了。 谁料乔扶听一掀衣袍,当真就在门槛上坐下了。 刘逐瞪着眼睛。 “干什么?”乔扶听道:“不是你让我等的?” 谭寻只是去了一趟丹阁,回来便发现自己药阁的门槛上稳坐着一位客人。 谭寻责问刘逐:“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请你乔师姐进屋坐?” 刘逐委屈道:“她没有药方,又非要坐这儿等您回来。” 谭寻哈哈一笑,将乔扶听拉起来,带着她往药阁中走,一边说:“无妨,我知道她为何过来,以后她来药阁,你只管放行。” 刘逐没想到师尊对乔扶听的态度居然这样温和,简直就像乔扶听才是他亲徒弟一样。 他有点怀疑人生。 谭寻带领乔扶听上了药阁三楼,在一间陈列雅致的房间坐下了。 “谭师伯,我是来取药的。” 虽然心里疑惑为什么要在这里坐下,但乔扶听感激谭寻为自己说话,对这位长辈面色都要更柔和一些。 谭寻只点点头:“我知道,待会儿你把裴冬的药也一并带去吧。” 裴冬的药? 可乔扶听分明记得,裴冬自体内魔气被压下去之后,就不再饮药了。 或许是她面上的疑惑太明显,谭寻声音突然变得阴沉了起来。 “你莫要告诉我,你忘了我们约定的事情。” 乔扶听抬眼看去,中年男子拢在黑暗之中,目光阴鸷,哪里有先前的半分慈和。 她心里猛地一跳,脑中的弦当即绷紧了。 她道:“怎么会。我说到做到。” 谭寻听到这个回答,又沉沉地看了她半晌,才收去那令人胆战心惊的神情,恢复了慈和的面孔。 他从屏风后的桌案上取来两个药包,交给乔扶听,捻着胡须道:“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想了一想,他叮嘱道:“你可得记住,这药,决不能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温琼 乔扶听回到自己住的水天峰。 她看着眼前的两个药包,冷汗涔涔。 药、乔扶听、裴冬。 这三个关键词,怎么想怎么熟悉。 方才在药阁时,她只想到裴冬没有自己喝过什么药,现在回了住处,仔细一想,突然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原著中,好像有一段剧情,是乔扶听试图毒害裴冬,但是被裴冬发现,成为日后裴冬在扳倒她时,所揭露的数条恶行之一。 她这是……触发了剧情? 可原著中并没有说过乔扶听的毒药是药阁给的,甚至说,在剧情中,药阁所有的表现一直都非常正派。 作为读者时,她只关心女主裴冬的成长,但当她成为剧情中的一部分,她才突然发现,或许,原著中有许许多多没有写明白的地方,她就像个不断探索游戏隐藏剧情的玩家,现在,她无意中找到了一丝线索。 难怪。 难怪乔扶听一位没有任何背景的剑阁弟子,手中却会有激发裴冬魔气的药物。 但谭寻做这些是为什么? 乔扶听想不出个所以然,在目前看来,裴冬与谭寻似乎没有任何冲突。 前期的冲突不是都在裴冬与乔扶听身上吗?一个出招,一个拆招。 ……卧槽。 难道谭寻与乔扶听有什么利益相关,所以才帮她对付裴冬? 想起谭寻那句突如其来的“我们约定的事情”,乔扶听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但是更奇怪的问题就在这里了。 小小剑阁弟子,能与堂堂药阁阁主有什么利益关联? 她何德何能? 乔扶听觉得,这个问题大概是不能靠凭空猜测猜出答案的,索性也就暂时不想。 眼前这两副药怎么处理? 给裴冬的那副药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原剧情中的毒药了,她没有与裴冬为敌的想法,也做不出毒害他人的事情,自然不会像原主一样,她得找个机会销毁掉。 乔扶听此时看着那包说是给她的药,眉头紧紧皱起。 三个问题。 这药是做什么用的。能喝吗。不喝会怎么样。 药是柳慎言叫她去拿的,这位师尊对她的关心会是假的吗? 答案是,不会是假的。 她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原著中的乔扶听即使后来做出了许多阴毒的事情,败露之后,柳慎言也没有要她的性命,而是放了她一条活路,乔扶听是死在记仇的裴冬手上的。 柳慎言对乔扶听的爱护之情绝对是真的。 为什么乔扶听要喝药,这就是所有问题关键的切入点。 柳慎言知道,而她可以去问。 —— 柳慎言出去了。 据说是西边的魔族又在搞事情,这位忙碌的天下第一剑修,去除魔卫道了。 能力越高,责任越大,柳慎言每天都很忙。 他一向来去匆匆,接到掌门的口信之后就离开了剑阁,什么都没与两位徒弟交待。 哦,还是交待了一点的。 乔扶听看着手中的一张薄纸。 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看得出笔者很赶时间。 “门内有关观剑会之事,需要剑阁协助完成的部分,由首徒乔扶听代行阁主之权,做出一切事务之决定。” 代行阁主之权。 听起来好风光好帅气。 不就是个没有工资的苦力吗! 乔苦力心痛得难以呼吸。 自己身上有什么秘密还没搞清楚,师尊拍拍屁股走人了,还留下一堆工作。 她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承受她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重量。 带着一肚子的怨念,乔扶听去了趟乐阁。 如果要说整个昆山,谁对事务最了解,那绝不是掌门。 而是乐阁阁主虞潇然。 这位阁主对昆山的发展前途之上心程度,简直就像在说“下代掌门舍我其谁”。 所以,她培养出来的弟子们,也个个勤劳得很。 接待乔扶听的是乐阁大师姐秋璇,或许是因为她的年龄足有二十五,长于所有昆山弟子,秉持着爱护弟妹的心态,她对待所有人都温柔得像是三月春风。 秋璇的声音好听得和她的琴声一样,一开口便令人沉醉其中。 “乔师妹寻来,可是为观剑会一事?” “是的,我想知道剑阁应当做什么。” “是这样的,师尊不巧去了掌门那儿,说是要商议更加具体的事务,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若我为师妹解释,”她腼腆地笑起来,唇边两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我一直在师尊身边帮着处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对剑阁该做什么,略略知道一些。” 接下来,她足足向乔扶听阐述了一个时辰的“略略知道”。 从观剑会的规模,到具体的举办仪式,大会开展的过程,有哪些宗门会来参加,又可能携带什么弟子,原本剑阁应该做什么,但是依照乔扶听的当前的能力来说又能做到什么。 “所以,以乔师妹目前的能力来看……”秋璇脸上泛起好看的薄红,她一双秋水瞳子有些害羞地垂了下去,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让她觉得很愧疚似的,轻声细语道:“可能只要协助几位阁主完成一些杂务,待观剑会开始,尽最大的努力去拿一个与师妹实力相符的名次就好,我会尽力为师妹处理其他冗杂事务的。” 哦,意思就是她对门内事务不够熟悉,没事就别瞎掺和了。 被别人这么说,一般来说怎么也该气闷,但是秋璇实在是太好看太温柔了,乔扶听被温柔师姐的美貌冲得昏头转向,晕乎乎地谢过师姐,反省着自己前几天对秋璇大打出手的恶劣行径,离开了乐阁。 一直走回了水天峰,她才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 秋璇的意思是不是说,剑阁的事情,她乐阁承包了? 啊? 这不是在夺剑阁在观剑会期间的权力吗? 乔扶听哭了。 “色令智昏”,这个词果然饱含着无数前人的血泪啊! —— 被秋璇使了美人计,导致原本应该很忙,但是实际上比外门弟子还要闲的乔扶听,找不到应该做的事情,秋璇说是让她去“完成杂务”,但是杂务都有各阁的外门弟子处理,哪里需要她来多管。 她因为自己的疏忽郁闷了一两天,也就想通了。 其实秋璇说得也没错,毕竟现在的乔扶听是个西贝货,没有原主在昆山当剑阁大师姐十四年的经历,突然让她接手事务,她还真不一定能好好完成。 乔扶听在观剑会即将到来的这半个月中,每日的活动,不是修炼,就是与关琮切磋、论剑。 她算是发现了,关琮虽然看起来害羞可爱,但是无法掩饰他直男的本质。 他除了第一次来时把上次乔扶听给他擦脸的那块拭剑布还给她之外,真的就只是在练剑,别的什么都不提。 说来奇怪,他作为一位器阁弟子,在剑道上居然有着很独到的见解。 “师妹你看,我这一招‘倦鸟归巢’,是不是与平常所见的不太相同?” 关琮说着,比划了一下手中的剑,剑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从他的身前探出,又以飞快的速度回到面前。 确实不太一样。 乔扶听说:“‘倦鸟归巢’,不是应该‘倦’吗?师兄这招除了剑尖的轨迹之外,看气势倒更像飞鸟投林。” 乔扶听用手中剑划了一个浑圆的轨迹:“这才是原来的‘倦鸟归巢’吧?” 关琮点点头:“师妹说得不错,这招改动,气势要比原本足上很多。” “我原本确实是按照《昆山剑法》一书上所教的一板一眼练,但是在这招上始终没能练出应有的浑然天成,于是便将它改了一改。” 乔扶听打趣道:“没想到师兄还有改昆山剑法的气魄。” 昆山剑法出自于开派老祖之手,他创立昆山之后,考虑到门中许多弟子地资质没办法直接学习过于高深的剑法,便写了一本适用于初级弟子的通用剑法。 既然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一般人哪里敢去随便修改。 就是历代刻苦钻研剑术的剑阁弟子,也没听说几个改了昆山剑法的。 关琮固然求学上进,但是以他的性格,练不成的时候,八成是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果然,关琮挠着头,说:“不是我有气魄,是一位前辈指点我的。” “前辈?”乔扶听说:“我师尊吗?” “不是,”关琮摇摇头:“我要是能得到凭虚真人的指点,估计得高兴好几年。” 他说:“是一位我不认识的前辈,他偶尔会去器阁找我师尊,有一次我在练这招时被他看到了,他和我说‘不适合自己的傻练没用,改改就行’,我这才想到改动这招的。” 昆山之中还有这种人物? 这乔扶听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又发现了什么原作者隐藏起来的东西。 —— 山上乔扶听的日子过得清闲,山下的小镇倒热闹了起来。 小镇坐落在昆山脚下,依傍昆山庇护,于是取名为昆山镇。 观剑会还有不到一周就要开始了,参赛的队伍在这几天陆陆续续抵达昆山镇,平日安详的小镇,一时间聚集了数十个门派和无法计数的散修。 毕竟观剑会十年一次,这次又轮到大名鼎鼎的昆山做东,整个修真界都为之侧目。 大宗门想借此宣扬实力,小宗门想让年轻人涨涨见识。 修士们呢,有实力的想借此机会大显身手、名扬天下,实力稍逊的散修则期冀某个宗门可以看上自己,好免得辛苦找寻资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冲突。 在一家小酒铺前,两个人正在为最后一坛酒叫板。 “这壶酒,是我的了。” “怎么是你的?明明我先来!” “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 “你放屁!老板,你说!这酒应该卖给谁!” 小酒铺老板脸上堆满了笑,看着面前这两个人。 一个女子,穿着黑袍,袍角绣着白色的花纹,腰间挂着刀,神色傲慢冷漠。另一个是男子,穿着蓝底云纹的道袍,背上背着剑,此时脸色铁青。 这两个人说话杀气腾腾,让人觉得他们下一刻就要打起来。 看打扮和气势,明显就是修士,老板哪里敢说最后一壶酒是谁的。 这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好惹,万一给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不高兴,闹起来,砸了他这小店怎么办。 老板心中懊悔,今日就不该开店,他一个平民百姓,弱小可怜又无助,哪里斗得过修士。 他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黑袍女子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少年,愁眉苦脸地开口劝道:“师姐,要不算了吧,你确实比这位道友来得晚。” 穿着道袍的男子立刻大声附和:“这位小友说得不错,这酒就该卖给我!” 女子漠视了他,也不回头看那少年,只冷笑一声,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你那只眼睛看到我比他晚来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不止少年这么想。 连同围观的人也很是不齿,这种颠倒黑白的话也说得出口,实在是不要脸。 少年苦口婆心:“你想喝酒,换家店不就好了,在这里死磕有什么意思啊。” “我不,”女子说:“我就要喝这壶。” 周围一片哗然。 有人看不下去了。 “这位姑娘,镇上的酒铺多得是,你何必和这公子抢同一壶?” “明明就是你来得晚,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欺负人?” 围观的人里有修士,认得她的衣着。 “黑袍白边,九幽宗人,难怪这么嚣张。” “九幽?就温琼的那个九幽?” “还能是哪个九幽。” 问话的人看了看黑袍女子的样貌。 长眉凤目,薄唇寡淡,眼带讥屑。 他声音低下来,问身边的人:“这看着怎么有点温琼的意思……” “嗨,”身边的人说:“整个九幽的女修都这个样子,没人不学温琼的。” 问话的人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看到的九幽弟子,发现确实如此,放下心来,跟着旁人一同怒斥这女子。 “九幽怎么养出你这样的人!你们温师姐打下的名声都得被你们这些败类散光了!” 女子此前任由其他人怎么说,都一直固执地站在酒铺前面盯着酒,此时听到这句,突然转过头去,看着说话的人,半晌,嘴角扯出一个恶意的笑。 “如果我说,我就是温琼呢?” 那人一怔,很快反驳道:“你做什么春秋大梦,温琼除魔卫道,是正道年轻一辈的表率!怎么会做出你这样仗势欺人的事情!” 女子身后的少年默默以袖遮面,伸手去拉女子的衣摆,小声哀求道:“师姐,走吧,我求求你了!” 女子把衣袖一拽,没搭理他,反而把手按到了腰间的刀上。 要完。 少年眉心一跳。 下一刻,女子将腰间长刀豁然抽出,长刀在烈日之下本该熠熠生辉,她的手中这柄却漆黑一片,看不到半点光芒。 她笑得邪气:“这把‘吞日’,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吗?” 周围一片安静。 吞日刀。 真是温琼! 出口讨伐她的修士觉得脸皮生疼。 这脸打得,十里地之外都听得见动静。 温琼环顾四周一圈,没有人再敢反驳她。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满意,只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收刀入鞘,返头对酒铺老板指着地上最后一坛酒,说:“我的。” 老板觑了一眼先前和温琼抢酒的人,那人此时就像个鹌鹑,缩在旁边,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他连忙将酒递给温琼,堆笑道:“客官,三钱银子。” 温琼拿了酒就走,没听到老板的话。 跟着温琼的少年忙从袖中掏出银子,递给老板。 他一边掏钱,一边咬牙切齿。 今天是来到昆山镇的第二天,这是温师姐因为喝酒丢人的第八次。 丢人丢得太频繁,他都快懒得向大师兄告状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它是你的 “你们听说了吗,好像九幽的温琼来了。” “真的假的?她不是已经有那么大的名气了吗,来观剑会和我们争什么?” “谁知道啊,你也不知道这次的观剑会奖品是什么啊,说不定是冲着奖品来的。” “我觉得不太可信,前段时间不是还说温琼在西边杀魔族吗?” “哎呀,我大哥的师父的三弟子的朋友前几天亲眼看到了温琼,你们猜她在干什么?”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抢人一修士的酒喝!” 围着他的几位修士哗然。 “开什么玩笑。” “就是,怎么可能!” “传言里温琼不是正义凛然吗,怎么会做这种掉价的事情!” “肯定是假的!” 见他们不信,说话的人急了,一拍大腿:“这事情又不是只有一个人看到了,现在好多修士都在传!你们不信,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他说得很是激动,神情也真切,周围人顿时有些犹豫。 “……不会吧。” “那可是温琼。” —— “你可是温琼!” 白星看着抱着酒坛不撒手的温琼,痛心极了。 温琼看都没看大师兄一眼,只瞪着之前那个跟着她的少年。 “一天到晚就知道告状!”温琼威胁道:“下次再被我知道,非削你一层皮不可!” 少年委委屈屈地往白星身后钻。 白星见这糟心玩意儿还有心情恐吓小师弟,气急:“你看看你一路上都做了什么事情,本来外面都说你的好话,现在呢?” “现在?”温琼满不在乎地说:“九幽温琼是个酒鬼?” 白星给她气笑了,别人再不济,对他的话都起码左耳进右耳出,好歹装个样子,换成温琼,得,样子都不装了,任他磨破嘴皮,也不会听半个字进去。 白星拿她没有办法,干脆不说了。 九幽此次来观剑会,是由白星带队的,他一个带队大师兄都没办法管住温琼,其他人就更不行了。 好在他们来的时间点好,明天观剑会就要开始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会很忙,估计温琼没什么时间去折腾。 白星想到这里,心情稍微松快了一点,嫌弃地看了一眼温琼。 传说里骁勇善战,单枪匹马杀进魔城,生擒魔将的英雄温琼,已经拍开了那坛从别人手中抢过来的酒,拿着竹勺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开心得眯起眼睛。 这破出息,怎么就成他九幽之光了呢? 白星深觉,九幽无人。 —— 翌日,观剑会开始。 昆山大开山门,迎接来自五湖四海的道友。 九幽一行人,随着大流,一同进入昆山。 昆山的接待工作分配得很细致,无论是大小宗门还是独行的散修,都有弟子为他们引路。 那先前跟在温琼身后的小少年四下张望,兴奋起来。 他跳到白星身边,指向一边:“大师兄!你看!那个带着散修的昆山弟子看起来好小啊!” 白星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正看到一个娃娃脸的小孩,捏着大人的架势,像模像样地对身前十几位快有两个他那么高的散修们行礼,奶声奶气道:“请诸位道友随我前来。” 散修之中有人看到接待他们是这么一个奶娃娃,心中有些不悦。 那人低声郁闷道:“让这么小的弟子接待散修,昆山这么不把我们散修放在眼里吗?” 那半大点儿的孩子耳朵很尖,听到了他的话,解释道:“道友莫要误会,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您请看周围,接待的弟子都不比我大多少的。” 众人四下观望,发现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负责接待的昆山弟子,看起来都很是年轻,最大的也顶多二十岁,只不过他们面前的这一个要特别小一点而已。 不过足以看出昆山并没有轻慢散修的意思。 说话的散修脸红了,倒是坦坦荡荡的,他上前鞠躬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小友莫要计较。” 小弟子摇头晃脑道:“无妨,无妨。” 白星看得好笑,转头去看自家小师弟,教训道:“你看看别人家的师弟,多听话多懂事。” 小师弟撇撇嘴,没放在心上,又去拽温琼的袖子,期冀地问:“接待我们的也会是那么小的小道友吗?” 温琼若有所思:“要是昆山的弟子都这么小……” 九幽一行人看着她,想听听她要发表什么高论。 “那岂不是都不太能喝酒?” “……” 白星警告道:“等会儿见了昆山的人,你给我一个字都不要说。” 九幽是大宗门,昆山自然不会怠慢了他们。 他们站在山门前的广场上不久,一道影子匆匆从门内走出,向他们走来。 来人是一位看着大概二十岁的青年,脸庞清秀好看,就是有些焦急。 他对白星等人自我介绍道:“九幽道友们见谅,我是器阁二弟子关琮,方才因为有些私事,耽误了点时辰。” 白星很好说话,他表示不介意,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关琮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为他们引路。 他们一路走来,分别路过各个阁楼,关琮一一为众人介绍,只走到剑阁时,显然心不在焉,眼睛不停往北边瞟去。 白星贴心问道:“关师弟看的地方是哪里?” 关琮一怔,被客人发现了走神,有些羞窘,回答:“云起台,日常是我们昆山弟子练剑的地方。” “可否带我们前去看看?”白星问。 按照流程,关琮这个时候应该先带他们去下榻的住处看,而不是云起台,但是他今天记挂着云起台上打架的人,怕去晚了什么都结束了。 所以关琮只是象征性地犹豫了一下,就点头答应。 —— 今天是观剑会开始的第一天。 但是对乔扶听来说,重要的不是观剑会,而是另一件事情。 和裴冬的约战,就在今日。 中间一片空地上,站着两个执剑的少女。 云起台宽阔,可容纳近百人,但是现在,云起台上的人数显然不止一百。 人挤人、人踩人、人推人,塞得像个沙丁鱼罐头。 乔扶听与裴冬的这一战整个昆山都知道,今天没有事情的弟子都来观战了,有些来晚了的,只能看着人群望洋兴叹。 他们的战役之所以这么万众瞩目,除了赌约是胜者获得山河剑之外,也有各自的人气在内。 按理来说裴冬入门才不过半年,应该怎么也比不上入门十四年的乔扶听。 奈何从前乔扶听凶名在外,昆山弟子对她畏惧抵触的心理大过于敬重,裴冬不同,她很是温和,与凶神恶煞的乔扶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裴冬入门晚,大家口头喊她师姐,其实心里都把她当师妹看。 试问,谁能拒绝一位温柔好看的师妹呢? 暴力师姐和温柔师妹的对战,当然引人注目。 暴力师姐乔扶听此时的神情很符合这个角色。 她眼睛亮晶晶,脸上带着对这场即将开始的战斗不可遏制的期待。 “你说,”观战的剑阁外门弟子问身边的同窗:“谁会赢?” 被问的人一脸痛心:“肯定是大师姐啊,二师姐才炼气!” 有学艺不精的弟子疑问:“炼气连结丹的一招都接不住吗?” “废话,”那人说:“韩烨师兄筑基巅峰呢,就接了大师姐三招!你说二师姐接得住大师姐一招吗!” “啊?”问话的弟子脸露绝望:“可是昨天我下注赌裴师姐赢。” 旁边一圈人顿时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九幽一行人和关琮已经到了人群之中,周围弟子看他们衣着不同,猜到是来参加观剑会的其他宗门,尽地主之谊,给他们空了个好位置,方便他们观战。 此时,这几位外门弟子的对话传到了温琼耳朵里,她看着场上的两人,嗤笑一声:“炼气和结丹?” 关琮听她这么笑,以为她在嘲笑乔扶听恃强凌弱,有些着急地解释:“道友,是这样的……” 温琼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扬下巴指向空地中央:“开始了。” 空地之上,乔扶听举起了剑:“师妹,请赐教。” 裴冬此前的注意力都在一旁高台上的山河剑身上,听到这句话,将心神收回来,握紧手中剑,点了点头。 只要接下一招,山河剑就要回到她手里了。 只一招。 乔扶听手中的剑尖缓缓聚起一点光芒。 她将剑尖指向地面,周围的空气因为灵气被急剧吸收,卷起了小小的风旋,地面的灰尘在剑尖之下聚拢,连成一条细细的黑线,没入剑尖之中。 蓄势。 剑尖的一点灵力已经变成极其白炽的光芒,乔扶听身上白色的衣袍被充盈的气息吹得鼓胀起来,在风中猎猎飘舞。 乔扶听动了。 她的身形化作一道虚影,几步踏下,空地之上留下数道淡淡的残影,剑尖的光芒在空中拉出一道炫目的闪电,自下而上—— 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已经在裴冬面前。 剑高举过头顶,对着裴冬狠狠劈下! “啊!”观战的人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有人即将扑上前去救人! 只见裴冬不疾不徐地举起手中剑,向上一挡。 “叮——” 悠长的金器交击声传开。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剑尖的白点随着这声,激荡绵延,乍然铺开。 一道微弱的金光,在白光之下悄悄绽开。 仿佛打开了一道风谷的门,飓风夹杂着剑气,以二人为圆心,狂涌而出,转瞬之间席卷上整个云起台。 飓风拂面,竟然不觉刺痛,连带着剑气,也是柔的。 像水。 裴冬单膝跪在乔扶听的剑下。 金光散去,她的那柄剑寸寸断裂。 但她接住了这一招,毫发无损。 —— 裴冬在接招之前,想过很多种乔扶听可能用的招数。 可能是起手招“山水一间”,也可能是中间式“问道青天”。 想的最多的,还是被称作人间剑法中最强的杀招,“雾里看花”。 如果乔扶听用的是雾里看花,她即使已经晋入筑基,也很难毫发无损地接下。 对,她筑基了。 观剑会对她来说很重要,她绝不能受内伤。 所以她要激发血液中的神力,灌注在剑中,凭借神力,她能发挥出远超当前的力量。 乔扶听蓄势时她已经解开了经脉中的一道禁制,就等乔扶听出手。 可她没想到乔扶听居然用的是第十一式。 金樽清酒。 活人之剑。 剑可杀人,当然也可以活人。 这一剑如果由柳慎言亲自使出来,可令天地之间充斥他的无双剑意,数年不散。 天地为樽,剑意是酒。 乔扶听只学了个皮毛,徒有其形,不得其意,别说这不是杀招,就算是杀招,柳慎言可以用剑意杀人,她却还差得远。 所以,裴冬实在不懂,乔扶听为什么要用这一招。 总不会是为了放水? 想到这里的裴冬暗自冷笑一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惜了这把剑。 裴冬站起来,看着已经断成一堆废铁的剑。 剑不是被乔扶听击断的,是承受不住神力,自内而外崩坏的。 但是没关系,她马上就要有山河剑了。 只要乔扶听不反悔。 裴冬这个时候完全不想去思考乔扶听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她只想尽快把山河剑一事确定下来。 她抛去手中短短的剑柄,看着乔扶听。 “乔扶听,我赢了。” 为了这一刻,她造足了势。 观战的人越多,乔扶听就越难反悔。 —— 温琼不清楚二人之间的恩怨,她只知道那个主攻的人输了。 她看着裴冬,嗤笑。 “炼气?”她凉凉地说:“我都不知道炼气能凝气于兵了。” 凝气于兵是筑基才能用的手段,可将原本的剑势发挥出炼气期两倍以上的威力。 “哪有?”周围的人没有看到,听她此话,茫然道。 “你们瞎……”估计是意识到这不是九幽宗,还是要给东家一些面子的,温琼话生生绕了个弯:“……吓到了吧,金光就是。” 其他人可能看不清,但是她全程几乎一瞬不瞬,把战斗的全程看得很清楚。 那道掩盖在白光之下的金色当然也没逃过她的眼睛。 有人使劲回忆,犹犹豫豫说:“好像确实……?” 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越来越多的人说自己看到了金光。 “这不就是说……裴师姐已经筑基了?” 温琼又说:“我猜你们说的大师姐,可能就是看这位裴师姐在炼气,为了公平,才说只要她接一招吧。” 围观的人群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但是她怎么就,”温琼笑嘻嘻道:“突然筑基了呢?” 有人不服气她一个外人置喙昆山弟子,反驳:“裴师姐半年筑基,是她的本事,关你什么事?” 你永远都叫不醒装睡的人,温琼一扯唇角,不说话了。 但是她说的话却仿佛一块巨石,扔进了围观弟子的心湖中,激起层层涟漪。 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 为什么乔扶听用的是金樽清酒? 为什么裴冬的剑碎了,她却没事? …… 为什么乔扶听在笑? 台中,那输了山河剑的少女,平日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竟然自眼中缓缓漾开一抹笑。 笑自眼底起,染上晨间破云而出的橙红日光,犹如春风拂垂柳,封冻的溪水破冰流淌。 她对裴冬说:“对,你赢了。” 裴冬一愣。 乔扶听走到山河剑面前,拿起了它。 裴冬神色一紧,防备地看着乔扶听。 只见乔扶听伸出手指,自剑身抹过,一滴红色的珠子自剑尖逼出来,砸在地面上,溅开一朵血花。 山河剑闪过一道亮光,乔扶听把它递到裴冬面前。 “我已经解除我与山河剑的契约,现在,按照赌约,它是你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温琼等于意外 观剑会第一天是接待各方道友和开幕仪式,以及宣布三甲的奖品、介绍赛程。 原著中这一次观剑会举行时,裴冬因为还在炼气,所以除了当时因为越境打败对手而博得的名声之外,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名次,对具体的奖品也就没有介绍。 但是乔扶听不一样! 她可是高贵的结丹! 打遍昆山无敌手的那种! 乔扶听很膨胀,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去看赛程。 赛程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类似于海选,每十人一组,分别对抗,一组之中淘汰七人,留下来的人晋入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是最漫长的,剩下的人两人一组,抽签对战,每人共五场,按照获胜场次计分,赢一场得两分,平手计各一分,败方不得分,最后根据每人的得分情况排名,在前五位的进入最后一阶段。 晋入最后一个阶段的修士需要与除自己之外的四个人依次对战,前三场是决定三甲的人选,后三场就是三甲争夺更加具体的名次了。 三甲的奖品分别是一瓶可保证修士在元婴升入化神时水到渠成的丹药,一把颇有些来头的剑,还有据传是数百年前某位大能留下来的功法遗卷。 进入三甲的修士依照名次,可以在三件奖品中进行选择。 关琮安置好了九幽一行人,担心乔扶听因为刚刚输了山河剑而难过,器阁都没回,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见她听得认真,关琮平时死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仿佛突然醍醐灌顶,尽挑着好听的话说:“师妹一定能进三甲的!” 乔扶听觉得他这话基本等于没说。 膨胀成八百斤的乔扶听问:“关师兄,你看我是选丹药还是剑呢?” 他们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旁边的人听得很清楚,纷纷向二人投来“你在想屁吃”的目光。 青衣的青城山修士不认识乔扶听与关琮,看这两人年纪挺小,口气倒挺大,鄙夷道:“昆山修士都这么有信心?” 他的同门用相同的语气道:“这次观剑会藏龙卧虎,二位道友话不要说得太满。” 关琮窘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乔扶听倒是听出了点儿其他的意思。 她想了想,问那两人:“敢问二位道友,这‘藏龙卧虎’指的是?” 二人本想再嘲讽几句,但看她眼神懵懂,可能是真不知道这次观剑会的情况,于是缓和了语气,说:“这次参赛的弟子光元婴便有三位,结丹目前听说已经有二十多位,更不要提筑基和炼气。” 青城山修士目测了一下乔扶听的年龄,说:“我看小友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就算天赋卓绝,也大概只是个筑基吧?想要进入三甲,几乎不可能。” 关琮顾不上窘,也顾不上反驳修士的话,他被吓到了:“三位元婴?二十位结丹?” “是二十多位。”修士纠正道。 “怎么会有这么多结丹以上的……”关琮被打击得不轻,要知道,昆山年轻一代里目前数乔扶听战力最高,可也将将结丹而已。 关琮这下完全不敢说乔扶听能进三甲了,他哑口无言,看向乔扶听。 乔扶听也很是惊吓。 不对。 昆山作为修真界第一大派,都只有她一个结丹,其他屈居在昆山之后的宗派,凭什么小辈实力会比昆山更好? 这不符合设定。 乔扶听皱起眉头,看向面前的两位青城山修士,想问一问更详细的情况,但在看清这两人的相貌之后,突然一怔。 这两人相貌都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说有什么地方让乔扶听觉得不同的话,那就是年龄。 他们皮肤黝黑暗黄,显然经过很久的风吹日晒,眼角一道细细的皱纹。 这绝对与昆山年轻一代不同。 昆山最大的弟子是秋璇,二十五岁。 但是面前这两人,看上去像是近四十岁。 观剑会是面向修真界年轻一辈开放的,除了某些宗门会派出一位长辈带队以外,基本不会再有上一辈的人出席,而青城山不是小宗门,在观剑会名单之上,写得明明白白,带队的是本派大师兄。 也就是说,眼前的人与他们是同辈。 乔扶听环顾四周,发现绝大部分来参加观剑会的人,看上去都要比昆山弟子沧桑许多,即使是有与昆山弟子差不多大的,也基本都跟在其他人身后,显然只是带来开开眼界。 如果说先前还能怀疑是青城山修士年龄大,但现在看来,却没办法这么说了。 总不能是所有参赛的其他宗门弟子都年龄特别大吧。 所以,问题只能是出在昆山上。 乔扶听一拽关琮:“饿了,去吃饭。” 关琮很是摸不着头脑:“这还没到申时……” “叫你走就走嘛!”乔扶听捏着关琮的胳膊,瞪眼道。 关琮可算反应过来了,忙向青城山的两位修士道别,随着乔扶听急急忙忙离开。 —— 二人来到水天峰,乔扶听的院子。 乔扶听在院中的石桌坐下来,一指对面的空位:“师兄,坐。” 关琮乖巧坐下,知道她有话要说,洗耳恭听。 “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发现,这次来的其他宗门修士,都要比我昆山弟子大不少?” 关琮使劲回忆,发现确实如此。 “师兄你再想,之前那两个道友是不是说,参赛的有三位元婴?” 这点关琮记得很清楚,他连连点头:“我们昆山弟子都没有元婴!” “问题就在这儿!”乔扶听一拍石桌:“昆山是什么?第一大宗派!为什么会有断层?” 关琮想破了脑袋也没领会她想说什么,只能犹疑地说:“也许真人们收徒收得晚……?” 乔扶听摇头。 “历来宗门代代相传,怎么可能允许出现弟子之间的断层,总不可能每个真人都像我师尊,不乐意收徒吧?” “你的意思是……”关琮领会了她的意思:“这里面有问题。” “对。” 乔扶听的眼中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芒,她看着关琮,笃定道:“我算了算,昆山弟子与其他宗派的年龄差大概在二十,我猜想,二十年前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这件事使诸位真人没有收徒,或者……” “或者什么?” 她稍稍停顿一下,说:“没事。” 这个猜测太大胆也太可怕,她希望不是真的。 —— 第二天,首轮比试的名单公布了。 这次参加观剑会的人数要比以往历届都多,十人一组都组上了足足百组。 乔扶听在名单上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名字。 同组中其他人的名字她不认识,但是有个叫“温琼”的,看起来很是眼熟。 这不是裴冬以后的小伙伴吗? 原著中温琼和裴冬的见面相当具有喜剧效果——温琼在大比的时候喝多了,醉醺醺地去打比赛,结果一套虎虎生风的刀法下来,虽然打败了对手,但是也让酒气更上头了,回去的路上碰上裴冬,当场就吐了裴冬一身。 作者原文:“裴冬看着狼藉的衣物,再看看眼前这个东倒西歪的醉鬼,一瞬间想出了八十多种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办法。” 初见的不美好不代表以后也不美好,裴冬和温琼不打不相识,很快熟络起来,作为一个强有力的小伙伴,她后期基本成为裴冬的免费打手,为裴冬处理了很多对她有威胁的人。 乔扶听对这个角色的全部印象就两个字:酒痴。 对于与裴冬有关联的事情和人,乔扶听都不是很想接触,她看着名单,默默期盼比赛当天不要发生什么意外。 —— 事实证明,乔扶听太天真了。 有温琼的地方就有意外。 青锋剑与吞日刀互相紧紧地抵着。 赛场中,温琼与乔扶听大眼瞪小眼。 “你松手。” “你先松。” “凭什么我先松,你修为比不上我,你先松。” 两人的兵器之下,一个青袍修士瑟瑟发抖,看眼前这一白一黑两个人的目光,活像是在看索命的无常。 他是造了什么孽,被分到这组。 乔扶听的修为的确比不上温琼,黑刀沉沉地压下来,力顶千钧,她死死咬着一口气才顶住。 能让她这么难受,恐怕温琼就是三位元婴中的一位。 剑上的力量越来越沉,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心念一转,对剑下的修士引诱道:“道友,你把你的凭证给我,总好过被这位黑袍的道友追杀吧?” 温琼扯唇一笑,牙缝里阴森森挤出两个字:“你敢。” 乔扶听怒视温琼:“你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温琼凉丝丝地说:“别和我讲先来后到,没用。” 她灵力涌出,注入手中吞日刀,将乔扶听的剑又压下去几寸。 乔扶听额头结满了汗珠,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出,堪堪稳住了青锋剑。 这该死的运气。 今天乔扶听来到这片小小的战场时,只看到了九个人,温琼不在,她还雀跃了一小阵子。 一直到比赛开始,第一位筑基修士成功夺走三个凭证,顺利晋级,第二位修士也拿走两个凭证扬长而去,温琼才姗姗来迟。 一组中只晋升三个人,现在晋升了两个,淘汰了五个,只有乔扶听、温琼和这倒霉修士在场上了。 原本温琼不来,乔扶听单对青袍修士,晋升十拿九稳。 偏偏她就来了! 当时乔扶听已经连出三招,将那青袍修士逼得退无可退,眼见被挂在腰间的凭证就要落入她的手里。 一柄黑刀突然破风呼啸而来,钉在两人中央,打断了乔扶听的动作。 “哟,还没打完?”刀的主人漫不经心地说:“那速战速决吧。” 然后温琼就和乔扶听打起来了。 神仙打架,还在筑基的青袍修士完全不敢插手,只能抱头鼠窜。 温琼使的是长刀,大开大合,乔扶听用的是人间剑法,迅疾尖锐,这两碰在一起,场上顿时硝烟弥漫,碎石横飞,活生生把好好一场比试给打出了拆迁的架势。 把观战区负责打扫修补战场的器阁弟子心疼得直抽抽。 此时,场上,温琼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太阳西沉,橘色的光芒晕出一片晚霞。 她嘀咕道:“不早了……” 随着这声呢喃,她突然松手,把手中长刀一抛,矮身一钻,钻到了乔扶听的剑下,青袍修士的面前。 乔扶听先前还使着吃奶的力气顶住温琼的长刀,谁料温琼突然撒手,猝不及防下一个倒仰,险些摔个屁股墩。 温琼一探手,青袍修士的凭证就到了手中。 她转头就往场外走。 这要是让她出场,乔扶听就直接淘汰了,堂堂剑阁大师姐,第一轮都没过,还要不要见人了! 乔扶听情急之下,手中青锋剑连劈数下,化气为刃,向温琼的背影劈去。 温琼头都没转,经过吞日刀时只脚尖一挑,把吞日刀握在手中,斜斜向后一划,乔扶听的剑气就像纸一样,被撕碎了。 温琼连踏数步,像来时一样,飞速地离开了战场。 她的声音悠悠荡荡飘进来:“在这打架有什么意思,镇东酒水半价,还不快去。” 乔扶听怒了。 你当谁都像你一样是个酒鬼啊! 金钟长鸣,这场比赛结束了。 乔扶听以袖掩面,夹在散场的人群中,生怕被同门认出来。 瞧瞧,这剑阁大师姐平时揍我们多厉害啊,观剑会第一段赛程就淘汰了! 身后稚嫩的声音在呼唤。 “师姐!师姐!” 肯定不是在喊她。 “大师姐!等等!” 这百八十个门派,有百八十个大师姐,肯定不是说自己。 “乔师姐!” 听不见听不见。 小道童看着乔扶听急匆匆的步伐,一通小跑追上去,拽住了她的衣袖。 “乔师姐,你怎么不理我?” 乔扶听装傻道:“啊,原来你在喊我啊。” 小道童说:“评审那边有事和你说!” 观剑会由昆山举办,评审当然也是昆山的人。 啊,公开处刑这么快就要到来了吗? 乔扶听万般抗拒,却抵不住小道童的热情,被连拉带拽地扯到评审桌前。 今天主事的是掌门,他看着乔扶听,一脸严肃。 乔扶听觉得他要训自己。 “你可知道,你这一组不太对劲?” 是不太对劲,堂堂结丹,输给元婴尚且还情有可原,居然输给两个筑基! 乔扶听自己都觉得丢人。 她低头忏悔道:“是我没做好。” 掌门一怔,笑了起来。 完了,掌门怕不是给气疯了。 “错不在你,”掌门说:“我们察觉到那筑基获胜得太快,有些不对,便将其他人找来审问了一遍。” “你猜结果怎么样?”掌门眯着眼,神秘兮兮地问乔扶听。 乔扶听不是傻子,哪里会听不出来掌门的意思,她懵了半天,眼睛亮了起来:“您的意思是……他作弊!” “对,”掌门点头道:“他们几人口供天差地别,最后见事情败露,才有人承认自己赛前就已经被那筑基修士收买,答应开场把凭证交给他。 那人已经被取消了所有的资格,现在空出一个晋级名额,应该补给你们两个最后还在场上的人。” 他指了指乔扶听身边,正是之前场上的那个青袍修士。 “你们可以加赛一场,决定最后的名额。” 乔扶听兴奋了,青袍修士哭了。 当时在场上乔扶听和温琼的刀正对着他的下腹,他现在都觉得凉飕飕的,哪里还敢再打一场。 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脸绝望道:“我认输!我认输!” 于是,乔扶听进入了第二赛段,暂时保住了她剑阁大师姐的面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云起月出 乔扶听是正经非酋,真是再严谨不过的说法。 第二轮抽签,她硬生生给自己抽到了两个结丹对手,剩下的三位是筑基。 按照她现在获得的消息,这次大比境界在结丹之上的,包括三位元婴在内,一共二十五人。而晋入第二阶段的一共三百人,也就是说,每个人在抽签的时候,大约十分之一的概率会碰到一次结丹,她不仅碰见了,还碰见俩。 就这两个结丹,还排上了连场。 如果不是因为签是自己亲手抽的,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在给她使绊子。 与乔扶听黑漆漆的手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琮,他的对手有四位是炼气,只有一位筑基。 前来参赛的各门弟子中,炼气期的人虽然不少,也绝不算多,关琮能一口气碰上四个,概率大概等同于乔扶听碰上两个结丹。 乔扶听无不羡慕,看看,哪个世界都有欧皇。 但是能怎么办呢,自己抽的签,跪着也要打完。 乔扶听长吁短叹,酸了好一阵子,才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册子。 小册子是关琮搜集的关于她即将面对的对手的信息,刚刚急急忙忙给她送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筑基对乔扶听的威胁不大,她稍稍翻了一下,了解这三人的武功流派就算看完。 重点是那两位结丹。 昆山除了乔扶听之外,没有结丹的弟子,所以她也不清楚,以自己目前的战力,在同境界中算什么水平,秉持着小心为上的准则,她看得十分仔细。 这两位对手,武功路数天差地别。 乔扶听越看越觉得他们不可小觑,修长的眉皱成一团。 日头西沉,院墙的影子长长地拉开,投在石桌上,一片青灰的影子,她才舒展开眉头,放下手中看了许多遍的小册,抬起头。 “我大概想好了……” 院中除了绮丽的暮色,哪有半个其他人的影子。 原来关琮看她这么认真,心知她即将面对的战斗不易,早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默默离开了水天峰。 乔扶听心中温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关琮是她在昆山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明天她没有比赛,关琮倒是有一场,说什么她都得去看看。 —— 昆山六阁之中有一片山谷,谷底宽阔平坦,是天然的聚气灵谷,昆山将这片占地数百里的山谷一分为二,分别取名“腾龙谷”、“起凤池”,意为此乃腾龙起凤之宝地。 腾龙谷与起凤池距离六阁不远,通行方便,往常但凡要展开什么重要的活动,多是在两者中选择,依据活动性质与人数规模,决定去哪里。 晨雾将将散去,起凤池已是人头攒动。 这是第二赛段开始的第一天,许多修士虽然在第一赛段就已经淘汰,却因刀光剑影带来的热血留了下来。 这一赛段开始,起凤池中央的演武场上将同时进行三队对决,观战区的高台上有三位大能观赛,在裁决胜负的同时也防止场上发生意外。 这三位大能本应该由六阁阁长和掌门轮流担任,但柳慎言暂时不在昆山,书阁和丹阁的两位又因为不清楚的缘故,终日见不到人影,只剩下器、药、乐三阁阁主和年迈的掌门连轴转。 乔扶听来得低调,没有告诉关琮。 关琮那家伙害羞得很,他要是知道乔扶听来观战,恐怕要紧张得发挥失常。 反正这一局关琮的对手是炼气,不出意外他是能胜的,到时候她再上前庆祝不更好? 她挑了个视角清晰的位置,在观战区坐下。 可乔扶听万万没想到,自己说的话仿佛是一口毒奶,毒性无人能比。 战斗已经打响了,另外两个战场中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关琮这个战场却迟迟没有动静。 此时,关琮捏着剑,手心的汗一阵一阵往外冒,眼神飘忽不定,看山看水看观众,就是不看对手。 他面前的女子唇红齿白,眼含秋水,领口颇深,一抹玉色呼之欲出,腰身被烟紫色腰带束起,盈盈一握,修长的腿从裙摆下露出来,白得晃眼。 全身上下写满了“风情万种”一词。 女修来自南边的烟柳门,一个只收女弟子的小门派,教习的是柔媚入骨的心法。 她看着关琮通红的耳根,手中黑色的折扇掩唇,弯眸一笑,调戏道:“小弟弟,姐姐好看吗?” 关琮忙不迭点头,反应过来,又疯狂摇头。 女修不恼,饶有兴趣地将折扇一收,在掌心中敲着,追问:“你这又点头又摇头的,是说好看还是不好看啊?” 昆山风气清正,女弟子或是像乔扶听那样疏离的高岭之花,或是像乐阁大师姐秋璇一般端庄雅致,关琮哪里见过像面前这女修一般的人物,脸红得像在开水里烫过一遍的虾,讷讷地说不出话。 女修觉得有趣,玩闹之心愈盛,上前几步,就要用扇子去挑关琮的下巴。 关琮被她的动作吓得连连倒退好几步,拉开了一个自觉还算安全的距离,才结结巴巴说:“你、你不要过来啊。” 表情羞愤欲绝,颇似被无赖轻薄了的小姑娘。 他们这组不同寻常的表现很快引起了观众的注意,一时间场外嘻嘻哈哈一片。 很多人是混江湖的散修,说话没什么顾忌,也不管场上的是谁,见关琮退步,只管起哄。 “小兄弟!怂什么!干她!” “上啊!” “男人怎么能后退!冲!” 乱七八糟的嚷嚷传进场中,其中不乏带颜色的字眼,女修只啐了一口,不觉有什么,关琮反倒更不自在了。 他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干脆手腕一翻,割下一片袍角,系在眼前,把自己的眼睛蒙了个结结实实。 他这举动使观战区沉寂一瞬,紧接着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 少年行为固然有些迂腐,却清正刚直得像昆山山口的那一株松树。 女修也被他的动作给搞懵了半晌,哪有人会在赛场上自废双目? 不至于吧? 惊讶过后,狂喜涌上心头。 她本来以为这场必输无疑,不怎么想打,所以才出言调戏关琮,没想到这个小弟弟这么不经调戏,直接把眼睛给蒙住了。 没了眼睛,关琮还能稳赢吗? 乔扶听也不知道。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场晃晃关琮的脑子,十成十能听到大海在里面波涛汹涌。 女修出手了。 她手中折扇展开,一甩,扇缘出现数点寒光,原来是把兵刃藏在了扇骨之中。 她腰身一扭,全力将手中折扇旋转着掷出,送向关琮肩头。 她还是留了手的,考虑到关琮目不能视,没有击向咽喉。 众人摒住呼吸,想看那白布覆眼的少年如何躲过这一招。 关琮不知道众人现在的想法,他只觉得现在的情况很好。 没了眼前扰人的景象,他心静下来,脸颊上滚烫的温度渐渐褪去。 失去了光明,四面八方的喧闹、山谷中温凉的风、晨露的青涩、朝阳的温度,在他剩下的四感中清晰起来。 尖锐的破风声更是逃无可逃。 他不疾不徐抬起手,斩出一道剑弧。 “铛——” 扇子被拦下了。 折扇一击即退,又旋转着回到了女修的手中。 那折扇不知道是怎么控制的,回到女修手上之后,停也不停,又流星一般飞出,扇缘寒芒连成一片,割裂空气的长啸刺耳地响起,裹挟灵力卷向关琮。 关琮只微微侧首,便挥剑,柔和的灵力连成一片雾气,聚而不散。 云起。 折扇一头扎进连绵的云雾,动弹不得。 女修心中暗惊,手上法诀捏得飞快,才将扇子收回。 她连出数招,都被关琮一一破解,一张俏脸登时青青白白,又惊又气。 情况一直僵持在女修攻、关琮守的局面上,观众看久了,觉得无趣,逐渐将目光投向其他两个战场。 女修也逐渐失去耐心,又一次将折扇唤回时动作大了些,衣袍带起一片猎猎风声。 就在此时,突变忽起! 关琮与女修之前,亮起了一弯月光。 细看去却是关琮挥出的剑光,利如新月,奔涌向女修怀中。 见月亮奔自己而来,又霍然炸开,散作数片清霜,女修脸色惨白,手中折扇连挥,击碎大半,却力有不逮,剩下小半擦身而过,最近的一片将将掠过她咽喉。 先前她出了不知多少招,都没有用,而今关琮只一招,她便狼狈至此。 这一战是无法获胜了。 女修将折扇往手心一握,抱拳扬声道:“我认输!” 关琮摘下眼前的布,站在一地碎霜中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他模样本来就好看,此时这一笑透着难言的清俊,之前面对女修遮眼的举动又为他攒足了人气,一时间观战区的人纷纷被他这一笑晃了眼睛,立刻有女修红着脸向身边的昆山弟子打听此人是谁。 乔扶听穿着昆山弟子的白袍,当然也有人问她。 “请问这位道友,你可认识场中那位公子?” 乔扶听在想事情,于是毫不犹豫地说:“不认识。” 女修很是失望,只能转头询问别人。 乔扶听在想,要用什么姿势锤爆关琮的头。 起凤池上的输赢暂且不论,难道以后行走江湖,面对相似情况,他也要如此作为吗? 嫌脑袋在脖子上待得□□稳了? 除此之外,就是关琮刚刚用出来的两招。 两招气象不同,一云起,一月出,看起来大相径庭。 但是乔扶听认识。 应该说,所有的昆山弟子,但凡是学了昆山剑法的,都应该认识。 可是此时昆山弟子脸上一片兴奋,讨论的全是场上的师兄用的是哪一招,为什么看起来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云与月,对应的昆山剑法只有一招,是基础中的基础。 起手招,云破月明。 云破月明作为起手招,当然用来起势,攻击性不强。 但在关琮手中,这一招拆作两招,云破改作云起,月明改作月出。 一守一攻,可固局也可破势。 这种不拘泥于固定招式的风格,颇有些像关琮之前向她展示过的“倦鸟归巢”。 乔扶听在剑一事上非常敏锐,她感觉这应该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她是这么想的,就这么问了。 把关琮蒙眼一事严肃地再三强调之后,面对羞愧得差点钻进地面的关琮,乔扶听话锋一转。 “你今天用的那招,”乔扶听比划了一下关琮当时的动作:“是不是和之前的‘倦鸟归巢’一样,是那位高人指点的?” 关琮很是惊讶道:“师妹看出来了?确实是。” 乔扶听对这位在昆山中的高人很好奇,除了柳慎言之外,这还是她知道的第一个于剑法上超脱众人的人物。 既然在昆山,又精通剑法,是不是和柳慎言有什么关系? 如果有关,会不会也像柳慎言一样,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呢? 乔扶听对当初药阁那包不知用途的草药耿耿于怀,柳慎言又外出,天知道猴年马月才会回来,谭寻看着又实在不像个好东西,她不肯放过这微小的可能,问:“不知师兄可否为我引见?” 关琮对她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这次却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行。” 他说:“不是我不答应为师妹引见,那位前辈来我器阁的时间很随意,频繁的时候隔月便来,有时候隔长些,半年或是一年再来也有的,指点我剑法也只是在心情好时,他若是不愿意,我是连面都见不到的。” 乔扶听疑惑:“那你是怎么知道他去了器阁的?” “他会与师尊在房中探讨铸器的方法,”关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我有一次听到他们好像在谈论怎么修补损坏的兵器。” 能和器阁阁主谈论铸器,于此一道上肯定不止略知皮毛,最少也得是精通吧,说不准,甚至是一位铸器大师? 既懂铸器,又懂剑术,这是个什么人物? 乔扶听回忆了不知道多少遍,也没从原著中回忆起这么一个角色。 留给她回忆的时间并不多,属于她的那两场与结丹修士的比试近在眼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我要一个理由 乔扶听握剑,与对手遥遥见礼。 对面的男子名唤程古原,大概在三十五岁左右,面色沉郁,手中一截铁骨软鞭,在日光之下泛出隐隐的红色。 男子用鞭的少,用铁鞭的就更少了。 观战台上唿哨声响彻云端,战斗开始了。 鞭影如蛇,一道骇人电弧割裂正午日光。 程古原抢占先机,向乔扶听出手了。 蛇影来势极快,乔扶听来不及运气起势,只足下踏出数步,以八卦之法躲避开,同时剑尖划出圆融弧度,一股沛然莫御的气息自剑身荡出,巍巍乎如泰山屹立。 赤红鞭影触及这道气息,寸步不进,但程古原初此招只为初探虚实,他手腕一抖,鞭子便想回收掌中。 乔扶听起势已成,剑气寸寸高涨,她变守为攻,左掌在剑柄一拍,泰山霍然崩塌,翻卷奔流作涛涛江水,汤汤乎若长江奔流,直向退下的软鞭涌去。 人间剑法第一式,山水一间。 软鞭为江流所擎制,一时之间进退两难,却见那程古原绷紧手臂,铁鞭拉得笔直,他一声断喝,森森冷意迸发而出,万千点寒意夹着红光刺破缠绕不休的水流,水流散作一片雾气。 他再出几鞭,被乔扶听一一接下,便知若光明正大的按照寻常比试,一来一往,自己必定不是乔扶听对手,但他赤铁鞭法本就擅长持久作战、破敌软肋,于是完全收了试探的心思,一条森寒铁鞭不用来攻击,倒把身周防守得像个铁桶,滴水不漏。 这是今日场上第一组两位结丹对阵,观战区的观众就指望大饱眼福,本期待着看两人势均力敌、刀光剑影的场面,没想到却是一人攻一人守,这便算了,竟然还是年轻的小姑娘在攻,那看着凶神恶煞的男子在守! 场外登时有人不耐地破口大骂:“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唧唧歪歪像个娘们一样!” 一片嘘声,俱是向程古原喝倒彩的。 高台上观战的三位却不这么说。 虞潇然来当评审也带着美人团扇,此时有一下没一下地扑着:“乔扶听灵力疯狂向外倒,那程古原却只接招,这般打法若不变化,她迟早被拖垮。” 谭寻只笑呵呵地说:“再看看、再看看。” 虞潇然觑了他一眼,没说话。 场上,乔扶听也发现了不对。 程古原难缠得很,他的鞭子红光缭绕,不知道布了什么符文在上面,乔扶听数道剑气打上去,全□□干净净地还回来了,有时候剑气之后还接着刁钻的鞭影。 她此时尚且初入结丹,灵力无法与天地呼应,自然不能周转自如,在一场比试中有多少灵力可用,大多都是事先积攒在丹田。 她既要攻击,又要抵挡程古原时不时的骚扰,手下克制也不如开局,一刻钟下来,她的灵力就只剩一半。 又一次挡下赤红鞭影之后,乔扶听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昆山修的是光明正大,她之前与昆山弟子乃至柳慎言过招,向来是快人快剑,数招便可分出胜负。 程古原这缠人鞭法,实在令她烦躁。 要战,便痛痛快快战上一场!纠缠不休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但在同境界下,她要怎么攻破一个长于防守的对手? 人间剑法一瞬间在她眼前走马观花地跑了一遭。 山水一间、仙人黄鹤、海客白鸥……问道青天! 若有什么招式可将天捅个洞,唯有问道青天! 数年前柳慎言初至西境,那时,西境不像现在的太平,民众朝不保夕,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他目之所及皆为人间炼狱,为父母者,易子而食,为儿女者,杀父弑母,什么人伦、道德,在西境一文不值,只要自己能活下来,一切都是虚的。 柳慎言多年由昆山灌输出的观念受此冲击,他那时已经可与上天相互感应,便于西境荒雪山顶坐问青天三日,字字诘问。 众生皆苦,为何不渡。 青天无话。 柳慎言怒而拔剑,剑意割破天穹,数月不散的乌云被他一剑劈开,横跨半边天际,却不见日光,唯剑光凛冽当空。 问道青天之烈,正符合她此时心情! 起凤池骤然亮起一泓清光。 清光挂在半空,自剑锋初成时,竟然可与日光争辉一瞬! 问道青天裹挟浓烈怒火,去势如虹,向赤红鞭影当头斩下! 观战众人为剑光刺目,纷纷以手遮光。 待光芒褪去,程古原已经跪坐在地上,一道丈深沟壑自乔扶听身前戳到他脚下,他脸色青灰,握着手中断作两节的赤铁鞭。 场外裁决吹哨:“第一场,昆山乔扶听胜——” 郑瞿今天也在观战区高台之上,他惊奇地摸了摸胡子,说:“乔扶听这招,有几分柳慎言那孙子的影子!” 那边虞潇然惋惜地点头:“若再观剑会晚几年举行,我昆山或在三甲有一席之地。” 之前笑眯眯的谭寻此时却没有了之前闲适的神色,他双手撑桌,紧紧盯着场中的乔扶听。 —— 乔扶听感觉一道森冷目光刺向自己后背,她转头去看,正与谭寻目光碰个正着。 按照平日,她定然莫名其妙,但她此时心中烦躁还没散去,急需一场架,才可以抒发心中熊熊火气。 所以她只冷冷看了谭寻一眼,就挪开目光。 谭寻目力极好,见此,脸色愈沉。 每场之间有半个时辰的歇息,供排上连场的修士医治调息,乔扶听只受了些皮外伤,自觉不碍事,便拒绝了药阁师妹的治疗,她在场边坐下,关琮从观战区奔来,问她感觉怎样。 她诚实道:“不太好。” 关琮脸色大变:“我去与师尊他们说!让他们把你的场次调后几天!” 这倒是可以,毕竟赛场之上刀剑无眼,常有人身负重伤地被抬下来,药阁的医修再厉害也没办法片刻就医治好,就会将赛事后调,等到双方状态好些再战。 乔扶听此时脑中嗡嗡作响,她把关琮一拽,嘴角一咧,笑得竟然有几分邪性:“我打一架就好了。” 她力道挺大,关琮被扯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在地面上,他仔细看着乔扶听脸色,确认除了眼睛特别明亮,燃着熊熊战意之外,没有其他异常。 他放心下来,拍拍乔扶听肩膀:“下一个对手是瀚海的赵飒,此人一手瀚海剑很有些名气,境界在你之上,是结丹中期,你刚刚那场已经耗费了很多灵力,再打这场着实吃亏,莫要硬扛,若是不敌就认输退下……” 他絮絮叨叨,比乔扶听还要紧张一些,不知不觉又重复了一遍小册子上的内容。 乔扶听任他自说自话,闭着眼睛调息。 不知是不是起凤池灵力比水天峰浓郁,往日她需要两个时辰才能填满的丹田,在这种喧闹的环境下居然只大半个时辰就满了,甚至相较之前更为凝练。 场中哨声又起:“休息时间结束——” 乔扶听站起来,拍了拍关琮肩膀,提着剑上台。 关琮怔怔。 一个时辰过去了,乔扶听的眼睛明亮得像两盏小灯,战意不减反增,状态好得不同寻常。 打了鸡血? —— “北昆山南瀚海”,这是修真界如今众所周知的一句话。 原因无他,天下三位大乘圣人,一位远遁海外不知所踪,一位是昆山凭虚真人柳慎言,最后一位就是瀚海海境的境主,“愁云”第一云。 第一云的瀚海剑法与柳慎言的人间剑法,曾经并称双绝,但是第一云自视甚高,那时又不认识柳慎言,不信这世上有人可以与自己相提并论,向柳慎言下战帖,约靖州城外苍山一战。 他们两人苍山一战七天七夜,无数修士前去观看,最后第一云力竭,惜败柳慎言。 这也是柳慎言“天下第一剑修”称号的由来。 赵飒此时手持断云长剑,看着对面的少女。 少女身形纤弱,手中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青锋剑,在山下打铁铺几钱银子可以买个三四把。 他是第一云的亲传弟子,从小生活在自己师尊第一云的神话之下,整个南境没人不说“愁云”所创瀚海剑法出神入化,无可匹敌。 没想到自打入了北境,一路上听的都是人间剑法如何威风,没人提瀚海剑法半个字。 他向旁人争辩,他们只说:“再风光,也输给了凭虚真人不是?” 事实摆在面前,任他怎么据理力争,听来都很无力。 但现在不一样,人间剑法的传人就在他面前,当年师尊惜败柳慎言的遗憾,他今天就要讨回来! 阵前攻心很寻常,在这个对赵飒来说非同寻常的时刻,半点能打击对手的机会他都不想放过。 赵飒看着乔扶听的剑,一脸嫌弃道:“凭虚真人一把好剑都拿不出来?那你怎么够你把人间剑法发挥个十成十?” 别等会儿他赢得太快,观众说他占了兵器的便宜。 乔扶听一歪头,很是惊奇地说:“莫非瀚海剑法不是人使出来的,而是剑使出来的?” 赵飒本意是讽刺柳慎言寒酸,没想到被钻了个空子,当即气得跳脚,还想说些垃圾话,突然对上乔扶听目光。 那目光如同一把燃烧的火炬,刺人灼热,直射入他眼底。 赵飒一怔,想说的话噎在喉咙里。 “第二场,开始——” 白色身影高高跃起,当空挥斩数次,凛冽剑气连贯而出,一浪接一浪,扑在前面那道剑气之上,山峰巍峨,上面立一只展翅白鹤。 白鹤隐隐清啸,扑杀向赵飒!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赵飒脸色巨变。 太白鸟道! 人间剑法第八招,怎么可能!之前休息了一个时辰,此时战局方开,她怎么可以如此迅捷地使出中间式! 除非她战意在一个时辰之中分毫未减! 何止是未减,一个时辰的休整不仅没让乔扶听的战意消退,反而越烧越烈,此时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浸在火里,烧得她血液沸腾,恨不得拔剑长啸。 白鹤来得太快,赵飒还没有起势,慌忙提剑勉力一接—— 剑光倒挂,垂垂古松拔地而起,遮天蔽日。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铛!” 剑击清鸣不绝于耳,赵飒疾退数十步,堪堪退到擂台边缘才停下。 身前那张姣好的脸犹如杀神,眼中战意喷涌。 不,不是战意! 那是杀意! 乔扶听双目赤红,丹田灵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四肢百骸中奔流,短短一息便走过几个大周天。 剑气不可遏制地自全身溢出,将白色衣袍吹得鼓胀。 她拎着剑,剑尖在地面拖过,一路星火。 赵飒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此时没有半分争强好胜之心,只想脱离被乔扶听笼罩的这片气场。 手中剑横,赵飒咬牙调动全身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断云剑。 他挥剑,只一招,四周骤然霜寒,剑气锐利,铺开巨大冰毯,斩破被乔扶听封死的退路。 “嗯?”台上郑瞿站起,撑桌探身向下看:“瀚海阑干?” “他怎么把这招使出来了……不对!” 郑瞿脸色突变,一拍桌面,身影腾空飞起,射向二人战场。 场中,乔扶听挥剑的姿态轻缓优雅,雾气展开,将冰霜拦截,她自足下发力,将全身的力量送至手腕,人影毫无征兆地消失在原地。 “噗。” 却不是剑尖刺穿血肉的声音。 赵飒身前,乔扶听犹如一片断线的风筝,口鼻喷血,倒飞出去。 二人中间,郑瞿维持着一掌拍向乔扶听胸口的姿势,脸色铁青。 场外登时炸了。 他们只觉得乔扶听攻势比上一场更猛烈,打得对手节节败退,正看得过瘾,没想到突然被打断了。 “怎么回事!” “昆山看不得自己弟子获胜?疯了?” 虞潇然和谭寻反应稍慢,也赶了过来。 郑瞿一掌拍得不轻,直接把乔扶听给拍晕过去了,谭寻探了一下她的脉搏,脸色很不好看,声音都很是阴郁。 “伤了肺腑,”他说:“但是不严重,我带回药阁调理几天。” 说完,他一卷袖,几位药阁弟子上前,把不省人事的乔扶听抬走了,他跟着匆匆离去,留下郑瞿和虞潇然收拾烂摊子。 —— 乔扶听是被一股药味熏醒的。 她看着头顶的木板,茫然地想。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愣了足足有一晌,她才想起来之前的情境。 对了,在和赵飒打架…… 她出到雾里看花,然后就突然胸口剧痛,没了意识…… 乔扶听神色渐渐清明起来。 雾里看花? 她怎么会出雾里看花! 这是杀招,自从在药阁前差点要了韩烨的命之后,她就一般不再用这招了,与赵飒一战只是比试,为什么要取他性命? 乔扶听扶着脑袋坐起来,她现在浑身难受,内腑阵痛还不是最不适的,重要的是她丹田空虚,四肢绵软无力,仿佛不眠不休地杀了三天三夜。 周围药香浓厚,不远处有一小书架,她走过去一看。 《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 应该是在药阁。 她刚刚将门推开,门口就碰上端着药碗的关琮,看她苏醒,关琮眼眶一红,差点掉下眼泪。 乔扶听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回事。 关琮憋回眼泪,把药碗往她手里一塞,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喝!” 他这个时候迸发出来的气势让向来横着走的乔扶听都有点虚,她怂得像个孙子,一饮而尽,喝完还昧着良心夸:“师兄煎的药真好喝!” “好喝?”关琮瞪着眼睛:“你再多打几次生死架,每天都能喝!” 世道变了,老实关琮会挖苦人了。 乔扶听摸摸鼻子,不敢说话。 关琮将空药碗从她手里抢过来,没好气地说:“谭真人找你有事,快去。” 谭寻? 她嬉皮笑脸道:“好嘞,小的这就去。” 走出了关琮的视线范围,她脸上神色顿时收敛。 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不得不去,之前场上的异常,恐怕马上就能知道原因。 乔扶听敲响了谭寻的门。 “进。” 谭寻早就知道是她,没有给她指坐,只阴沉地盯着她看。 “你没喝药。” 这不是疑问句,乔扶听沉默地等后文。 “我早告诉过你,你体内的煞气没有药物压制,很容易溢散出来,受到其他东西的影响!” “程古原的功法有血气在里面,煞气先是被他勾动,又没有压下去,直接对上赵飒,”谭寻面无表情道:“这就是你对他痛下杀手的原因。” “我们之前达成过协议,我制药,为你压制煞气,炼煞气为己用,你替我去剑冢秘境寻九转珠。” “现在你没有喝我配置的药,”他坐在阴影中,说:“我需要一个理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一醉解千愁 煞气?秘境?九转珠? 乔扶听心中暗惊。 剑冢下有一个秘境她知道,但那不是观剑会之后的剧情吗?而且只有裴冬一个人进了秘境,和她有什么关系?又和药阁什么关系? 九转珠又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体内有煞气? 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乔扶听惊骇,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木着脸胡扯:“我这几日觉得体内煞气平息,以为没事,便自作主张停了药……” 她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对面谭寻的神情,像是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于是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谭寻阴森森道:“你莫要告诉我你反悔了。” 乔扶听不知道怎么回答,默不作声,脑子飞快转动。 谭寻有没有可能突然暴怒,对自己下杀手,如果真这样的话,她又有几分把握逃出去。 见她不说话,谭寻以为是默认,当即冷笑一声:“你违抗师令,不肯拔除煞气,又毒害同门,至今却没有人发现,你以为是谁在帮你兜着这些腌臜事?离了我,你当你还能在昆山安安稳稳地做剑阁大师姐……” 他身影突然消失不见,乔扶听瞳孔急剧收缩,浑身肌肉绷紧,双腿一蹬,将自己射向最近的窗户—— 强劲的气息扑在她腰侧,她顿时横飞,撞在墙角,一只手狠狠地扼上她的咽喉,五指成爪,将她提离地面一尺! 太快了,乔扶听根本做不出更多反应。 谭寻面目狰狞如地狱修罗,他厉声道:“像你这种本来就不该出生的人,我就是现在把你杀了,柳慎言也找不到我半点错处!” 磅礴灵力凭空出现,威压兜头罩下,乔扶听肺里的空气迅速被抽走。 乔扶听痛苦极了,挣扎着低头去看谭寻。 只见谭寻面上一片嗜血暴虐,瞳孔鲜红狠戾。 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面对谭寻这样的渡劫期大能,乔扶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威压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她几乎动弹不得,光低头看谭寻这个动作就花光了她全部的力气。 像一只蝼蚁。 只要谭寻再使上一丝丝力,她就会立刻死亡。 多可笑,她之前还在小心翼翼计划远离裴冬,却没想到要死在谭寻手上! 肺中的空气早就被挤得一干二净,乔扶听大脑充血,眼前渐渐变黑。 世界离她越来越远…… 就在这生死一刻,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笃、笃、笃。” 敲门声轻柔和缓,暗含某种奇妙韵律。 门外,女子柔美的声音响起:“谭寻,你在做什么,这么大的动静?” 谭寻听见这声音,捏住乔扶听脖子的那只手时紧时松,最后冷哼一声,将她摔到地上。 空气霎时争先恐后地涌入肺中,乔扶听脸色紫红,一阵剧烈咳嗽之后开始大口大口吸气,她从没觉得呼吸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门外的女子没有听到谭寻回答,径自推门进来。 她看乔扶听趴在地上,惊讶道:“这是做什么?” 谭寻冷呵一声,没有回答她。 乔扶听好容易缓过气来,抬头看向救星。 来人容貌精致典雅,手中一把美人团扇。 正是虞潇然。 虞潇然将乔扶听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关切道:“没伤着吧?” 乔扶听嗓子里火烧火燎的疼,大概是被谭寻的真气伤到了,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她只摇头。 虞潇然像是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你且到外面去,我与谭真人说会儿话。” 生机近在眼前,乔扶听不敢错失,她一拱手,逃出了要命的药阁。 —— 虞潇然推开窗户,看着乔扶听的身影踉跄奔逃出药阁。 她将窗户支起,斜倚窗台,脸上笑意一分没减,团扇悠悠扑着,好不闲适。 她轻声慢语道:“你太冲动了些。” 谭寻冷道:“不听话的棋子留着也没有,反倒碍手碍脚。” 虞潇然还是那幅轻松惬意的样子:“谁和你说她没用了?” 听到这句话,谭寻终于稍微收敛了些怒火,晦暗不定地看着虞潇然,说:“对你有用,对我却无用。” “嗤,”虞潇然笑道:“你来布局时,她对你无用,可换做我布局,就未必了。” 这分明是嘲笑谭寻,可他却生生压住了怒气,问:“此话怎讲?” 虞潇然垂眸看着乔扶听远去的方向,语调莫测:“你且安心看我设局……” —— 乔扶听感觉很糟。 糟透了。 不如说,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她就一直不太好。 从还剑给裴冬,到莫名其妙的药,再到今天突然爆发的杀心。 最后到刚刚的命悬一线。 她的四肢现在依然虚软无力,嗓子也一阵一阵的疼,走到一半,心里实在郁结难平,没忍住,往身边的松树上狠狠踹了几脚。 没有灵力傍身,这几脚踢下去,松树岿然不动。 她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松树破口大骂:“你个松树都欺负我!” “明明是你踢它,怎么颠倒是非,说它欺负你?” 一个轻佻放浪的声音在乔扶听头顶毫无征兆地响起,她吓一跳,抬头一看,黑底绣金的袍角从树上垂下来,在她头顶飘飘荡荡,一张傲气逼人的脸嘴角噙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温琼。 乔扶听看着温琼,沉默了一小会儿。 算了,打不过,不招惹。 她扭头就走。 乔扶听不想招惹温琼,温琼却不打算放过她。 她自树上一跃而下,拦住乔扶听,颇为无赖地说:“你吵着我睡觉了。” 深吸一口气,乔扶听行了个半礼:“抱歉。” 她现在实在不想和闲人纠缠。 温琼见她这么快道歉,长眉一挑,不依不饶道:“这就完了?” “那你想怎么样?”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何况现在乔扶听本来就不爽,见道歉甩不开这瘟神,语气立刻不好起来,就等温琼再出口纠缠,素质三连她。 结果温琼好像就等她这句话,当即把手往她肩膀上一搭,笑得恣肆张扬:“恰好,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不如一起去喝酒吧!” 乔扶听想说我不是酒鬼,不喜欢对酒消愁,但是没等开口,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景致便掉了个儿,横在眼前。 她腹部一沉,顶住了坚硬的骨头。 温琼把她扛起来了。 乔扶听懵了。 温琼发足狂奔,扛着乔扶听就往山下跑,一路大笑,看不出半点不高兴的样子。 她的声音遥遥传了一路。 “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 路上两个昆山弟子不可置信地揉眼睛,对脸懵比。 “刚刚那人肩膀上的好像是乔师姐?” —— 昆山山道不好走,一路颠簸,温琼的肩膀又瘦削,顶着乔扶听的胃,她差点当场吐在温琼身上。 方才路上她向温琼喊了一路,又是不会喝酒,又是病了,可惜温琼充耳不闻。 她只恨丹田空虚,不能拔剑。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干脆放空思绪,任由温琼去了。 她自暴自弃地想,不就是喝酒?谁没喝过? 温琼犹如一阵飓风,卷过昆山镇主街,来到最西边一家小酒馆。 她把强抢来的剑阁大师姐往地上一放,拍着乔扶听的肩膀,眼睛熠熠生辉:“这可是我花了一周,才找到的宝贝!” 酒馆老板看到温琼,脸笑开了花,热情招呼道:“小温啊,还是三坛烧刀子?” 温琼指指身边的乔扶听,豪气干云:“六坛!” 乔扶听瞪圆了眼睛:“我喝不了三坛酒!米酒都不行!” 温琼一咧嘴,敷衍地安慰道:“你喝不完我喝。” 她把乔扶听连拉带拽地拖进酒馆,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小菜也不叫。 老板很快就将六坛酒搬了过来,还贴心地放下两只脸一般大的碗。 六坛酒,坛坛都有两个乔扶听的脑袋大,满满当当排在脚边,将她们包了饺子。 乔扶听嘴角一抽,六坛烧刀子,喝不死你。 温琼随手一拎脚边的酒坛,一掌拍开封泥,给两个酒碗倒满。 她也不向乔扶听劝酒,自己先拿起碗,一饮而尽。 烈酒下肚,温琼的眼睛愉快地眯成了月牙,什么傲气、什么邪性、什么桀骜,抛到九霄云外,跑了个一干二净。 丝毫没有吞日刀温琼的威风。 乔扶听默不作声看着。 温琼豪饮三大碗,神态愈发放浪。 她喝起酒来,畅快淋漓,一碗接一碗,最后干脆抄起酒坛,直接往嘴里哗啦啦地倒。 没有拿刀砍人的凶悍,只有吞山咽海的气魄。 好像即使山崩地裂,生死一霎,也抵不过眼前的这坛酒。 乔扶听受她影响,心中郁结竟然奇异地散去,眼神逐渐明亮起来,也端起酒碗,学着温琼,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热辣辣的,活像吞了无数把锋利刀片,一把火从喉咙烧到心头。 她给自己添上,再一饮而尽,大笑起来。 温琼眼睛愈发明亮,将偌大酒坛与乔扶听的酒碗一碰,酒液四溅:“喝!” 没有什么是一壶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壶。 推杯换盏之间,乔扶听已经醉了。 她东倒西歪,拍着桌子大声嚷嚷:“为什么啊?!” 温琼喝得比乔扶听多,已经下肚三坛,也有了几分醉意,摇头晃脑问:“什么为什么?” 乔扶听语气激愤:“为什么我不是裴冬!” 温琼好奇道:“裴冬是谁?” “我师妹!女主!金手指!光环!大腿!” “你为什么要是裴冬?”温琼莫名其妙:“当裴冬很好?” “废话,”乔扶听说:“当然好。” “为什么?”温琼好奇道:“她不用练功就有酒喝?” “不是……” “她生来富贵,住在宫殿里?” “不是……” “她行走江湖,即使身无所长,手无寸铁,也性命无忧?” “也不是……” 温琼惊奇道:“那和普通修士没区别嘛!你为什么要当她?” 乔扶听满脑子浆糊,居然觉得温琼的话有道理。 她使劲想了半天,突然意识到问题不在裴冬。 她不是想当裴冬,是太不想当乔扶听了。 数日来的委屈失去了理智的控制,涌上心头,冲到鼻尖,她“哇”地一声哭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 “呜呜呜……我不想当乔扶听。” 温琼怕她把眼泪鼻涕甩酒里,糟蹋东西,连忙移开,又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想当乔扶听?” “太累了。” 乔扶听满肚子委屈,全往外面倒:“我要练剑,还要还剑,但是别人还是看我不顺眼,想杀我就杀我。” 她拍着自己的胳膊:“这破壳子!什么煞气!我哪知道!关我屁事啊!” “喔。”温琼笑了。 乔扶听此时脑子不好使,只当她在嘲笑自己,当即耍酒疯跳上桌面,揪起温琼的衣领,愤怒道:“你笑什么!” “笑你蠢呗。” 温琼的眼睛乌黑深邃,凤眼斜拉,凌厉得像她腰间的刀。 “不想还剑,那就不还,别人想杀你,你就先杀他。”她说:“壳子是你自己的,命也是你自己的,谁他妈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 她分明是仰视,气势上却稳稳压过身前揪着她衣领的乔扶听。 “人生得意须尽欢。” 乔扶听怔住了。 她松开温琼的衣领,跌坐在酒桌上。 一个空酒坛被挤开,自桌面摔落,清脆的破裂声响起。 老板闻声赶来,温琼只摆摆手,示意没事。 乔扶听脑子里嗡嗡响,一会儿是山河剑的金光,一会儿是人间剑法,一会儿是裴冬讽刺的脸,一会儿又是谭寻掐向她咽喉的手。 “啊——”她长啸一声,向后一倒,仰躺在酒桌上。 头顶的砖瓦在打转,老鼠在房梁上跳舞。 她突然笑了:“谁他妈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 说完,昏睡过去。 温琼站起来捏了捏乔扶听的脸,发现她确实睡死了,眼角一瞟地上酒坛。 嚯,小姑娘不赖,喝了两坛! 下次还喊她。 她将最后半坛酒一饮而尽。 坛底重重砸在桌面,温琼一抹嘴,神色清明,目光渺远:“一醉解千愁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蜉蝣撼树 一时贪欢之后,等待乔扶听的是关琮的唠叨。 关琮痛心疾首,他就放药碗的功夫,乔扶听这个伤员就溜出了药阁,还去镇里喝了个大醉酩酊。 “你倒是挺厉害!”关琮此时一点都看不出来平日的好脾气,把乔扶听训得狗血淋头:“脏腑有伤,还敢喝酒!” “我喝的……药酒,药酒!”乔扶听试图蒙混过关,哑着嗓子说。 关琮冷笑:“你当我蠢?谁家药酒这么烈?” 乔扶听被温琼扛回来回来时,醉得不省人事,身上酒气浓烈得三丈外都闻得到,正被在水天峰守株待兔的关琮逮个正着。 关琮又气又心疼,甚至壮着胆子瞪了温琼好几眼。 温琼只当没看见。 他发完火,绷着一张清秀的脸,生硬地说:“我帮你和掌门那边说好了,你剩下的三场比赛暂时推后,过几天痊愈了再比。” “谢谢关师兄!师兄对我最好了!”乔扶听赶紧嘴甜的卖乖。 关琮的性子到底是老实,明明气得要死,却抵不过心疼,傲娇地一哼。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你灵力循环可还好?” “嗯?”乔扶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这么一问,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关琮见她疑惑,恍然大悟:“谭真人没和你说吗?他告诉我,你灵力倒行,这才爆发出不同寻常的威势,既有可能走火入魔,又会伤及他人性命,郑真人正是为此,才强行出手的。” 原来如此。 谭寻是这么告诉其他人的。 也是,她这一身煞气对谭寻来说是个送到手的把柄,哪里会随随便便说出去。 她突然想起谭寻试图杀她时的那句“本来就不该出生”。 乔扶听抿唇,默不作声。 关琮以为她在为灵力倒行一事苦恼,想出言安慰,突然眼神一凝,看到乔扶听脖子上,两道青紫。 他眼神顿时锐利起来:“你脖子怎么回事?!” 乔扶听一怔,伸手去摸。 隐隐作痛。 她自屋子里取出铜镜,看了半天,皱起眉。 这青紫不必说,是被谭寻掐的。 谭寻力道颇大,当时必定也有两道指印,何况她并没有来得及掩住衣领。 虞潇然肯定看到了。 但她分明风轻云淡,好像什么都没发现。 乔扶听慢慢放下铜镜。 一片模糊的铜镜上,隐隐映出她沉肃的神色。 她突然发现,在原著中,属于裴冬的乐土——昆山,对她来说居然处处杀机。 乔扶听凝神看着关琮。 关琮,如果我说,昆山有人要杀我,你要怎么办? 这句话在乔扶听喉咙口打了好几个转,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关琮对这一切迷雾并不知情,何必将他卷入。 她想了又想,最后决定把温琼推出来当替罪羊,便严肃道:“是温琼干的!” 关琮大惊:“她要杀你?” 乔扶听沉痛点头:“当时那种情况下应该是的。” “什么情况?” 乔扶听满嘴跑火车,编起故事来脸不红心不跳,一气呵成:“她非逼着我喝酒,我就趁她不注意,抢了她的刀,把酒坛打碎了,骂她有病。” “这她就要杀你?!” “对,”乔扶听斩钉截铁:“九幽温琼,是个疯子。” 关琮迷惑了半晌,一会儿觉得按照最近听说所了解的温琼,确实像是能干出这种缺德的事情,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 他反应过来,问:“那你怎么醉的?” 乔扶听理直气壮:“我又打不过她,被灌的啊!” 关琮大怒,拍桌道:“简直不是人!” —— 远在九幽客房的温琼,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嘀咕:“着凉了?” 身边坐着的白星挖苦道:“你天天饮酒驱寒,哪能着凉呢?” 温琼不吃这套,“呸”了他一声。 他们的小师弟突然跳出,双眼发光地看着温琼。 温琼被他看得全身发毛,皱眉道:“有事就说!” “哎!”少年欢快应道:“我听说师姐昨天带人出去喝酒了!” “什么?”白星大惊失色:“你没把人喝出事吧?” “哪能呢,”温琼说:“小姑娘可能喝了,我看她与我当年有的一拼,必定前程似锦!” 白星更惊了:“还是个姑娘?” 他一把抓住温琼手腕:“你祸害了谁家姑娘?” 还不等温琼回答,小师弟就抢答道:“我知道!是昆山剑阁乔扶听!” “剑阁?”白星一听,头皮发麻:“你没和她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温琼反手挣脱,很讶异似的,问:“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白星见她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中七上八下,着实无法确定,手往小师弟肩膀上一推:“你出去,我和你温师姐说会儿话。” “啊?” 少年以为可以看到白星当面教训温琼,还想多围观一会儿,转眼一看,温琼眼底又是三分讥讽、三分厌倦,他熟悉这神色,说明温琼心情很不好。 他当即噤若寒蝉,一通小跑,退出了房间。 小师弟不在,无需顾忌吓着小孩,他冷下脸色,问:“你是不是和乔扶听说了……” “说了!”温琼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 白星登时黑了脸,训斥道:“你真是任意妄为!罔顾大局!” “呸,”温琼啐了一口,尖利的虎牙抵住下唇,她阴恻恻地笑问:“什么破玩意儿,也和我说大局!” 被这样辱骂,白星当即拍案而起,颤抖着手指点向温琼鼻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温琼却像没骂人一般,安坐在木椅上,泰然自若。 白星“你你你”了半晌,最后居然泄了气,一甩袖,恨恨地坐下了。 “我可不是骂你,”温琼这才悠悠解释:“我骂找你的那畜生呢。” 白星却没觉得安慰,喉头一口气不上不下,发火不行,不发火又憋屈。 “你和乔扶听说了哪些?”他颓然问道。 “不就是——”温琼拖长了声音,凤眼斜觑白星,见他神色又焦急起来,才说:“讲了些人生道理,叫她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白星登时愣住了:“你、你不是说,你说了……” “说了什么?”温琼恶意道:“你之前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不是被她打断了? 白星像个调色盘,一张脸变来变去,好不精彩。 原来是被耍了。 他一身冷汗,吐出一口气,很是疲惫地挥一挥手:“没事了,你让我静静。” 温琼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往门外走,手搭上门框,又突然返头,补刀道:“白星,我可不确定会不会哪天心情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就把你和虞潇然的事说漏了嘴。” 白星暴怒:“滚!” “嘁。”温琼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堆腌臜事,还不如和乔扶听喝酒来得痛快。 她看着水天峰的方向,眯起眼睛。 也不知道小姑娘趟不趟得过这趟浑水? —— 昆山危机四伏,乔扶听琢磨半天,觉得大概在裴冬这个风暴中心身边,就不会安生。 她得想个法子,离开昆山。 可在离开之前,必须要弄清楚那煞气和九转珠到底怎么回事。 乔扶听记得谭寻话中的关键词。 剑冢秘境。 她得去看看。 但按照剧情,秘境是在观剑会结束之后才打开的,距离现在还有半月,她只能等。 谭寻自药阁那天之后,对乔扶听的态度正常起来。 既不像之前在人前那样热络,也没有私下给她使绊子。 就好像放弃了这颗棋子一般。 乔扶听没觉得放心,反而更加提心吊胆。 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乔扶听顺利养好了伤,丝毫不敢懈怠,拿出了比从前刻苦几十倍的劲儿修炼。 而她因祸得福,在那次丹田枯竭之后,体内灵气更加凝练,稳稳踏上了结丹中期,向结丹巅峰冲击。 裴冬的出名也水到渠成,她年纪轻轻,又手握山河剑,本来就引人注目,几场漂亮的战斗结束,众人将她的家底都翻了一遍,才知道这小姑娘入道半年就已是筑基,在惊叹她的天赋之下,众人免不了要拿师姐乔扶听与她做一番对比。 诸人先是夸赞乔扶听这般年龄便是结丹已是不易,末了又一改口气,惋惜地点评:“可惜比起裴冬还差了许多。” 乔扶听却不气,因为她突然借此意识到,当一个人知名度越高,他的生死就被越多双眼睛盯着。 如果她万众瞩目,药阁再想向她下手,也要考虑考虑来自其他门派的疑问。 于是她完全沉下心,将心绪放在即将到来的每一场战斗上。 在第二轮结束,以积分并列前五的有十人,都是五场比试全胜的。 乔扶听就在其中。 昆山将包括温琼在内的三位元婴直接提至最后一轮,在剩下七人中一一安排,以境界差异为他们组对,再次比试。 剩下一个人没有对手,暂时轮空。 事实证明人品是守恒的,这个轮空机会恰好落在了乔扶听头上,她只需要打一场。 她的对手境界比她高,在结丹巅峰,但对手只为扬名而来,她却是想活命,目的天差地别,打法自然截然相反,乔扶听以伤换伤,拼着被砍断一只手的风险,以肩硬扛大刀,五招之内,把对手自台上击落。 彼时,正午烈日如火,乔扶听半身浸在血里,猩红破碎的衣袍在身后激荡,她双手拄剑,俯视台下败将,神色冰冷,毫无怜悯。 观战众人为她凶悍所震慑,场内足足一刻鸦雀无声。 乔扶听一战成名,进入最后一轮。 自此,他人提起乔扶听,只说“狠绝”,不提裴冬。 —— 任外面风风雨雨,都与丹阁无关。 这次观剑会,丹阁没有弟子参加,因为他们的师尊尚且重病,谁有心思去争虚名。 “笃笃笃。” 有人敲响了丹阁的大门。 大门拉开,道童看见来人,恭敬地侧身让路。 谭寻一路目的明确,直接走上丹阁顶楼。 随着“吱呀”一声,掩着的门被推开,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让人生出身处药阁的错觉。 谭寻步入房中,绕过屏风。 床上坐着一位眉目沉静的女子,她放下手中书卷,笑道:“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 “今日执事不是我,当然要来。”谭寻在床边坐下,细细观察她。 女子自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温雅淡远的气质,与他七分相似的眉眼中,含着无法掩饰的疲倦。 谭寻不悦道:“你又看了一个时辰的书?” “没,”女子掩饰道:“我这不是睡倦了……看书消遣呢。” 谭寻不由分说将她身前的书拿走,揣进怀中,严厉道:“不准再看!” “哎……”她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谭寻没收了爱书,顿时露出几分委屈。 看她这副神色,谭寻再硬的心肠也软了,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道:“阿觅,你身体不好,不能费神。” 谭觅一边往他怀里瞅,一边说:“这书不费神。” 她一伸手:“你还我。” 谭寻没搭理她,反倒顺势把五指搭在她的腕上。 他感受着指尖下微弱的脉搏,面上冷静。 片刻后,他将手收回,展露出温暖的笑意,说:“嗯,恢复了不少。” 谭觅笑道:“哥哥妙手回春,我沾光了!” “你啊,”谭寻拍了拍小妹的头,说:“还要好好听话才行。” 他将刚刚没收的书从怀里拿出,翻了翻,确认只是一本不费脑子的话本,便还给了谭觅。 谭觅拿了书,喜滋滋地一挥手,说:“你忙你的去吧,不要打扰我看书了。” 说着,迫不及待地展开书卷,阅读起来。 谭寻无奈,只得再多叮嘱她几句,谭觅已经沉浸在书中故事里,半个字没听进去。 看着小妹泛着喜悦的眉眼,谭寻暗叹一口气,离开了丹阁,去往乐阁。 在乐阁的丝竹缭绕中,他被引到了三楼茶室。 虞潇然跪坐在茶几前,几边一只红泥小炉上,瓷壶“咕噜噜”翻滚着。 她示意谭寻坐在对面,提起瓷壶,往茶杯中倒:“你来得巧,我刚刚看完比赛,乏得很,煮了壶好茶提神,来,你也品品。” 茶香四溢,谭寻却无心品茶,他眉头紧皱,单刀直入道:“谭觅的病更重了。” 虞潇然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终于将注意从茶杯里收回,看向谭寻。 “若一直这样下去,她还有多少时日?” “最多三月。” 虞潇然素来波澜不惊的脸出现了裂纹,她惊道:“怎么这么快?” “煞气已入心肺,侵蚀五脏六腑,药石再起不到半点作用,”谭寻咬牙说:“没有九转珠,一切都是无用功。” 虞潇然沉思片刻,说:“既然如此……便执行计划吧。” “计划不妥,”谭寻反驳道:“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没有也得有!”虞潇然断然道:“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乔扶听弄不见。” “为什么!她不过就是个寻常弟子!就是没了,也不会有人发觉的!” “寻常弟子?”虞潇然讥笑:“今天她五招击败了一个结丹巅峰,不出一日,她的名字就会传遍昆山上下,被所有参加观剑会的人熟知,你和我说她寻常?” 谭寻又惊又怒:“怎么可能!她半年前才入结丹,撑死也只是个结丹中期!如何五招败敌?” “你可别忘了,”虞潇然双眸紧紧攫住谭寻:“她师父是柳慎言。” 柳慎言……柳慎言……又是柳慎言! 谭寻一把将茶几上的茶杯扫落,满室破碎声中,虞潇然冷笑:“你在我这里逞威风有什么用,现在只能等观剑会结束,所有人离开昆山。” 谭寻怒极,花了足足一刻钟才冷静下来,语气愈发森寒:“你得保证计划万无一失。” 虞潇然一笑,傲然道:“自然。” 谭寻无心与她闲扯,坐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离开了。 秋璇自门外步入茶室,看见一地狼藉,并不惊讶。 “师尊,可要唤人来打扫?” 虞潇然一挥衣袖,地碎瓷片与茶水就全部被甩到了角落,地面光洁得像刚刚洗过。 面对爱徒,虞潇然很是柔和,她道:“你陪我坐坐。” 秋璇坐在之前谭寻的位置上,问:“谭真人为何又发火了?” “他就是那个性子……”虞潇然说:“看不惯柳慎言,又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在我这儿耍横。” “凭虚真人?”秋璇想了想:“可是与乔师妹有关?” 虞潇然赞赏地看她一眼:“不错,谭寻不堪大用,打草惊蛇,将乔扶听那小妮子逼急了。” “她大概是想借扬名保平安,正拼了命打比赛。”虞潇然说:“乔扶听这心眼不错,比那只看眼前的裴冬好多了。” “乔师妹的变化可会影响到师尊的计划?” “不,”虞潇然说:“区区蜉蝣,怎能撼动大树,你安心照我说的去做。” “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裴冬三连 观剑会的最后一段赛程即将开始。 依照之前定下来的安排,最后一段赛事中,要分组,先打三场。 晋入这一赛段的修士,没有结丹以下的。 乔扶听修为最低,结丹中期,于是按照上位挑战的原则,她的对手是结丹巅峰的邵世华。 依常理来说,对于境界有差异的两个人之间的比试,人们通常会认为境界高的那个取胜的可能性大。 但这条规律好像放在昆山剑阁身上不管用。 乔扶听和裴冬,这两人在最近的比试中,哪个不是以弱胜强? 因为她们用的剑法都是柳慎言的人间剑法,修士之间甚至私下将二人并称为“小人间”。 对于常常打出人意料的成绩的“小人间”之一,他们不敢妄下结论。 要知道,乔扶听正是因为上一场在五招之内打败结丹巅峰而扬名的。 以弱胜强。人们喜欢看到这样的桥段,够帅,够传奇。 一时之间,对即将到来的二位结丹一战的期待,竟然隐隐压过三位元婴之间的战斗一头。 人们开盘下注,赌乔扶听能不能再次在五招之内创造奇迹,击败邵世华。 押能的过半,还有几个人居然赌这次小于五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超高的赔率冲昏了头。 —— 水天峰上,关琮对乔扶听下了最后通牒:“你这一战必须输。” “原因呢?” 关琮严肃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对观剑会的胜负这么在意,但是如果你打败了邵世华,那等待你的对手就是三位元婴。” “你与元婴相差太远,温琼甚至是元婴后期,你如果对上她,还是像之前那样拼命,你觉得她会让你?” “我怕你死在起凤池。” 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惜乔扶听不听。 她笑道:“我想拿奖品啊。” “那你就不要想,”关琮说:“你在昆山好吃好喝,凭虚真人的资源够你用的了,干嘛这么拼?” 就是因为昆山太危险,柳慎言又不常在,她更没法在柳慎言的保护下活一辈子,才要这么拼啊。 但这个理由她没法和关琮说,想了半天,最后居然说:“人活一口气嘛,我总不能让别人天天戳我脊梁骨说我没有裴冬厉害吧。” “毕竟我才是师姐不是?” 关琮怔了半天,还是没有理解,但是好歹不再追问。 乔扶听拿着搜集到的关于邵世华的资料看,一边对关琮说:“对了,你没去下注吧。” “下什么注?”关琮还在思考所谓大师姐的面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没反应过来乔扶听说的是什么。 “外面不是开盘赌我能不能在五招之内打败邵世华?” 她说:“你别去下注,我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 乔扶听把手里的册子甩得啪啪响:“邵世华和之前那个不同,他底子是真的扎实。” 对寿命动辄几百的修士们来说,四十之前都是年轻的。而观剑会面向年轻一代,年龄的界限也就定在四十这条线上。 邵世华刚好卡在线上,据查,他已经卡在结丹巅峰八年。 在修道一路上,每个人的经历都截然不同,像昆山脚下的凡人,与修行无缘,只能庸碌一生;也有天才如裴冬的,修行就像吃饭喝水一般水到渠成。 但对于最寻常的修士来说,在煌煌大道中,他们所每一道晋升的坎,都需要花费不知道多长的时间才能渡过。 最重要的是机缘。 机缘有时候只是在山脚喝一杯茶,看一本书,有时候又是出生入死的拼杀。 邵世华面对的,显然就是这么一道不知道到底多深多远的坎。 他在人生的前三十二年里,也曾是被万众瞩目、众星捧月的天才。 直到他触摸到结丹的天花板,任他多年以来每日挥剑三千次,也寸步不进。 可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层次上,也成就了他如今元婴之下无敌手的局面。 面对这样的对手,乔扶听不敢托大。 但她不能输。 在药阁没有动作之前,她怎么敢败。 —— 赛程之间有三天的修整期,休息的第二天傍晚,一个让乔扶听意想不到的人来找了她。 裴冬。 她来时,关琮也在。 关琮对裴冬与乔扶听之间的流言略有耳闻,所以当裴冬暗示想与乔扶听私聊的时候,他愣是厚着脸皮,假装没听懂。 乔扶听把他扯到一边,低声说:“你傻啊,我还怕她不成?” 关琮小小声:“万一你又把什么东西随随便便给她了!”就像山河剑一样。 “不会,”乔扶听催促他离开:“我现在丧心病狂到名声都和她争,还会给她东西?” 关琮仔细一想,有点道理,自从观剑会开始,乔扶听就好像疯了,狠起来自己都打,应该没道理再被裴冬欺负了,便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院子外面。 乔扶听虽然让关琮顺着裴冬的意思离开了,但是看着这位风暴中心,实在再难生出什么好感,公事公办道:“师妹找我何事?” 裴冬将刚刚两人的交头接耳看在眼里,面对乔扶听波澜不惊的神色,一时之间感觉十分陌生。 虽然她们也本来就不熟。 但从前的她们是敌人,最起码了解彼此的弱点,现在呢? 乔扶听还是自己的敌人吗? 裴冬摩挲着腰侧的山河剑,陷入沉思。 自从山河剑回到手中,裴冬如虎添翼,原本一直担忧乔扶听会在剑上做的手脚也并没出现。 她愈发不能理解乔扶听所做的一切。 她始终对乔扶听出的那招“金樽清酒”无法释怀,任她如何自诩敏慧,也想不出能过说服自己的缘由。 于是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整理一遍,关于那场比试前后的所有细节在眼前一一清晰起来。 从约战中的“一招”,到对战时乔扶听毫不犹豫使出“金樽清酒”的神情,再到最后她还剑时的坦荡。 裴冬再想到刚刚关琮对乔扶听毫不掩饰的关怀,她怀疑面前这个人换了个芯子! 要不然为何性情大变,主动将抢走的山河剑还过来? 要不然为什么以前不屑交际,现在却突然有了朋友? 若不是裴冬知道被夺舍的人神魂初期融合不好,很容易溢散真元,她早就去上报掌门了。 乔扶听耐心等了一会儿,见裴冬只盯着自己不说话,心里怪异,忍不住喊:“师妹?” 裴冬登时回过神来。 她今天前来,就是最后确认的。 夺舍的人不会有之前的记忆,她要看看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原来的乔扶听。 裴冬道:“师姐,我担心你,便来看看。” 乔扶听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啥?” 裴冬温温柔柔地坐在乔扶听对面,低着头像是在忏悔,道:“我知道我有错,之前对师姐态度不太好。” “师姐莫要和我计较,我毕竟在魔城生活了那么久……” 乔扶听云里雾里,听着裴冬诉说她儿时的故事。 咋回事啊? 玻璃心小姑娘回忆惨痛往昔,负能爆棚,找知心大姐姐诉苦,挺正常。 问题是,乔扶听是知心大姐姐?裴冬是玻璃心小姑娘? 眼前的一切怎么看怎么魔幻啊。 乔扶听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疼得呲牙咧嘴。 没做梦啊,啥玩意啊这? 裴冬细细碎碎讲故事,乔扶听寻思这关琮还站在院外,如果只是说故事的话要不要把他喊进来一起听,再倒点儿茶、上几盘点心。 想了想,大概每个人都不太乐意自己的悲惨史被太多人知道,乔扶听只好压下这个念头。 关琮啊,不是我不关心你,实在是这么做不太给人面子。 说实话,听裴冬讲故事其实还挺享受的。 她嗓音本就细婉,现在的语气又分外柔和,听着让人格外放松,只沉浸在故事之中。 裴冬终于说到了自己来昆山的那天。 “我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师尊将我带上山,远远的我就看见了师姐站在山门前……” 乔扶听一怔。 “师妹记错了,那天在下大雪,我没站在山门前,因为路被堵了,我是在剑阁等的你们。” 乔扶听记得很清楚,因为原著中对裴冬进昆山这一段描写得很详细,尤其是原主的第一次出场,就再作死不过,直接让所有读者确定了这个角色是个反派。 裴冬“咦”了一声,仔细想了想,苦笑道:“大概是那会儿魔气尚未压制,我疼得意识模糊,记不清了。” 这倒有可能,毕竟裴冬流亡的两年基本都是浑浑噩噩渡过的。 乔扶听点点头,随口安慰:“好在师妹现在没事了。” 裴冬接着讲故事。 “……我记得后来便是春节,据说师尊难得在昆山过一次年,我们都高兴极了,争着要坐在师尊身边。” 她又只说对了一半。 裴冬那会儿初来乍到,就算柳慎言对她好,她对柳慎言的感情也尚且敬畏远大于亲近,又哪里会和乔扶听争坐柳慎言身边。 乔扶听指正道:“师妹又记错了,当时你并未和我争。” 此时,她已经隐隐发觉了裴冬的用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两次故意的错误都被指出,裴冬心想莫不是自己多心,但不肯轻易放弃,便接着说:“春节过后,师尊看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说要教我人间剑法,当时师姐还挺不高兴的……” 乔扶听听着。 “师姐拉着师尊问,为什么也要教我人间剑法,是不是真的准备将我收为第二位亲传弟子,师尊答是之后,师姐闹了好一阵子,我还为此事,心中责怪过师姐。” 裴冬说完了,一双眼睛定定看向乔扶听。 乔扶听很平静地回望她。 乔扶听说:“师妹,你到底想试探什么?” “我不信你会记错这件事情。” “明明我闹过之后,师尊确实犹豫了。” “他甚至问了我‘不收徒你是否就能够克制’,我当时怔愣没有回答,师尊才确定要将你收下的。” 从前乔扶听很不理解这段剧情。 柳慎言对原主说的“克制”,到底指什么。 按照当时的剧情发展,柳慎言并不知道原主心仪自己,这“克制”一说又来得突然,许多读者看得莫名,争议颇多。 有人说柳慎言就是知道了原主的心意,也有人说如果是按照柳慎言的人设,知道徒弟爱慕自己,八成是要断了徒弟的念想,再把徒弟扔外面去历练的。 她是倾向于第二个说法的,但是始终想不明白到底需要“克制”什么。 她现在知道了。 柳慎言清楚乔扶听体内的煞气不好控制,问的是煞气。 原主也许是因为没有信心,也许是出于心虚——毕竟她和谭寻偷偷定下协定,要谭寻将煞气炼化为己用。 无论何种原因,她当时的犹豫,让柳慎言确定了收徒的心思。 这一小段剧情在这段时间中她想了无数遍,熟得不能再熟。 有一句话叫事不过三。 裴冬是个再严谨细致不过的人,第一次说错,可以说她痛到意识模糊记错了,第二次、第三次就说不过去了。 难怪她要将关琮调开。 裴冬看着乔扶听,收去了之前温和的伪装。 事已至此,她不打算再掩饰:“乔扶听,你不知道你最近很奇怪吗。” “以你的性格,应该和我不死不休。” “为什么还剑?” “为什么非要赢得观剑会?” “为什么做出一副对我并无敌意的假象?” 三句连问,直接把乔扶听的火气砸出来了。 若不是裴冬代表着风暴,她或许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昆山外门弟子,每日混吃混喝,最苦恼的事情可能只是今日师门交待了什么杂物,晚上要很晚才能吃到晚饭。 而现在呢? 朝不保夕,提心吊胆。 最好笑的是,小心翼翼还剑给她,倒是自己的错了? 于是乔扶听也懒得再装。 她本来就生得一副冷傲面孔,此时撕破淡定面具,一双眼睛浸在厚厚冰霜之中,让人望之则感觉身处数九寒冬。 乔扶听说:“按你对我的了解?” “你了解我什么?” “你也就认识了我半年,我们之前说的话加起来,都没今天晚上一口气说得多。” “你说你了解我?” 乔扶听讥讽一笑:“在梦里吗?” 裴冬怔住了。 这不对。 乔扶听应该暴怒,应该破口大骂,应该指着她的鼻子说她不配。 应该做一切像她从前一样无赖丢脸又下作的事情。 就是不应该这么冷静地嘲讽自己。 裴冬看人向来准得可怕,按照裴冬对她的了解—— 她到底了解过乔扶听多少? 素来伶牙俐齿的裴冬突然语塞。 眼前的剑阁大师姐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被什么妖邪夺舍了。 乔扶听还是乔扶听。 她就是做了截然相反的事情。 原因不需要向裴冬解释。 裴冬沉默半晌,深深看一眼乔扶听,转身离开了。 裴冬一走,在门口待了接近一个时辰的关琮赶紧进了院子,将乔扶听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你没事吧?” 乔扶听还保持着刚刚高贵冷艳的样子,气势十足:“没事。” “我刚刚在门口,”关琮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听到你说话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关琮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他和乔扶听相处这么久,还没见过她发怒,这是第一次。 乔扶听想了想,冷静说:“没什么好说的,她找骂。” 关琮懵懵的“哦”了一声。 —— 当晚,乔扶听盘坐着冥想。 她的那股气过了,现在回味起裴冬的话。 突然一身冷汗。 卧槽。 这该死的裴冬。 居然发现了这个乔扶听不是以前那个乔扶听,还要把这个乔扶听揪出来。 她想干嘛? 抓到把柄上报给谁啊!! 昆山好可怕,我想回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力挽狂澜 三天的休整期转瞬即逝,观剑会最后一段赛程即将在一刻之后打响。 历来观剑会的前几名都代表着人类的未来,在这颇为重要的时刻,没有人愿意错过任何可能成为决定性的一秒。 起凤池上,座无虚席。 作为乔扶听唯一的朋友兼倍受器重的器阁二弟子,关琮获得了坐在赛场边观看的机会。 他看着赛场对面闭目抱剑的邵世华,担心地对乔扶听再三叮嘱:“打不过你就撤啊,别为了面子死撑,这最后一段赛事是签了生死状的,你别为一时意气搭上命。” 乔扶听自然安抚他,但是关琮心知,她大概连一半都没听进去。 打起来,该拼还是会拼。 场外裁决吹响了长哨。 “第三轮——第一场——昆山乔扶听对瀛洲邵世华——” 邵世华睁开了眼睛。 沉玄的光芒自他眼中射出,他缓步踏向台中。 对面的乔扶听感受到了这股气息,心中更警惕七分。 瀛洲,海外仙宗,不知已经在凡尘经历了多少风雨。 这样的宗门,培养出来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两人见礼。 拔剑! 宽阔如海洋的气息自邵世华手中的剑锋溢出,转瞬铺满了整个赛场。 剑意。 剑气易练,剑意却难成。 邵世华在瀛洲的三十五年里,日日抱剑观海,他对海劈出的剑气不下亿道,某一日,海潮渐退,夕阳沉入海面,月亮还未升起时,他手中剑与眼前海同鸣,玄而又玄的涛声传入耳中,刻进剑身,从此之后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家乡的海浪。 乔扶听面对过以海为剑的对手,但当时她的对手是尚在筑基的韩烨,与面前邵世华相比,天差地别。 这还是她面对的第一个有剑意的对手。 海潮剑意在整个赛场上激荡,一浪一浪,不止息地将乔扶听脚步往后推。 她气息下沉,稳住脚步,灵力涌起,稳固的山峰自剑尖缓缓生出。 未等她此招成型,邵世华剑势一转,海浪忽地卷起,扑头盖脸拍向山峰。 不过数息,山峰崩塌,水流回转。 场外一片惊呼。 “乔扶听起势未成!” “居然连起势都不让,这邵世华用的什么剑法,好生霸道!” 高台上,观战数人面色各异。 掌门担忧道:“也不知乔丫头能否再成起势。” “不易,”郑瞿凝重说:“邵世华这套瀛洲剑法多在静,可一旦动时,便是海浪滔天,怒吞山河,人间剑法起手虽是大景,却温和岿然,乔扶听没有邵世华那般凝练的真元,如何相抗。” 乔扶听能冲进观剑会前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郑瞿原本是很不喜欢这个剑阁大弟子的。 在他看来,这个弟子骄狂自负,目中无人,而且心浮气躁,不肯吃苦,实在难堪大用。 可自观剑会开始,乔扶听一次又一次出人意料的表现,令他大为震撼。 扪心自问,若时光倒流数十年,他能做到像乔扶听一样,豁出性命去打比赛吗? 昆山太养人,他们生来坐拥无数资源,何必如此? 场中,乔扶听变式。 山水被遮天海浪一并吞没,她便舍弃山水。 凭借积攒到的一丝剑气,大鸟盘旋展开翅膀,尖啸中击碎层层海浪,昂首踏在蓝色汪洋之上。 纷飞浪花中,一双眼睛黑曜石般闪烁着。 浪被破开,邵世华挥剑再补,大鸟利爪如钩,双翼若刀,随着海浪起伏翻飞,羽翼上竟然不沾一滴海水。 “好!”掌门欣慰笑道:“以海客白鸥破浪,妙哉!” 郑瞿也点头:“这样就可避免后续乏力,乔扶听这招随机应变,甚是果断缜密。” 谭寻与虞潇然对视一眼,神色漠然。 白鸥身后,乔扶听持青锋剑踏浪而来,身后雾气蒸腾,若铺天白布,被风一扬,竟然并不散去,却像一张船帆,飘摇鼓荡。 她速度极快,转瞬之间便奔到邵世华面前,手中长剑自下而上,带出一道飓风,绞向邵世华身前。 邵世华神色不变,剑尖在脚下一划,海水拔地而起,化作一堵墙。 飓风斩在水墙上,砍下一角,下一刻又有新的海潮剑意补上,源源不断。 剑意便是如此,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乔扶听大喝一声,灵力霍然注入剑中,飓风化作龙卷,吞没海水,绞碎墙壁。 “长风破浪!”观战的昆山弟子齐齐惊呼。 这是昆山剑法! 这招还能这么用! 龙卷腾起数丈之高,将邵世华吞没! 蓝色剑意与白色剑气互相缠杀,金戈之声一阵急过一阵,邵世华身影时隐时现,看不真切。 突然,一道刺目的白赤色光芒自内而外穿出,旋即,无数道光争先恐后涌出。 一声碎金断玉。 龙卷炸裂,白色剑气碎成无数细尘,转瞬被白赤光芒吞没。 邵世华身周,一道圆融日光,他在中央。 遍地金光。 海上日出。 任你波浪滔天,也越不过亘古日月。 此时正是上午,朝阳未褪去艳红,遥遥与起凤池中海上白日相呼应。 白日愈发耀眼,邵世华在日中举剑,千万道剑意狂轰滥炸,细密雨幕一般落向乔扶听。 乔扶听一击长风破浪已是用去一半灵力,此时力有不逮,纵使拔剑连砍,也身中数道剑意,立刻伤痕累累。 她手中青锋剑却越挥越快,连成一片残影,乔扶听纵身提气,挥出一道无双剑气,直冲而下,将横隔在面门心腹前的剑意毁掉,她再次狂奔,任由四周剑意如雨,割裂衣袍,搅碎皮肉,削断发丝,刺穿手掌。 邵世华见她不顾身受重伤,脚下血流成河,也要向自己奔来,一时竟然被惊在原地。 乔扶听出剑! “噗!” “铛!”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 她剑刃入肉三寸,被邵世华挥剑劈开。 激战至此,她终于得以近身,哪里肯再放过这个机会,侧身以左肩将邵世华剑刃接下,足下踏出,锁住对方退路,右手疾速向前刺出数剑,邵世华被逼无奈,左掌放剑,向她受伤肩部狠狠拍去。 他这一掌用了十成力气,乔扶听当即被拍得闷哼一声,伤口崩裂,鲜血狂涌,口中生出一股腥甜。 乔扶听却硬生生止住了倒退的脚步,长剑半收,手肘向下猛击,正打在邵世华握剑的手腕上。 他的手腕登时一片酸痛麻木,手掌一松,剑掉了下去。 剑一落,满场海潮霎时蒸发,烟消云散。 观战席上一片倒抽凉气。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乔扶听疾走,刺出数剑,到邵世华拍伤乔扶听,手中脱剑,不过十息。 十息能够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吗? 能。 乔扶听左脚一挪,死死踩住了落在地上的剑。 她剑搁在邵世华脖子上,吐出一口血,说:“邵道友,承让了。” 邵世华捂着麻木的手腕,面对自己的失败,却并不失望愤怒,反而若有所思。 场外呼哨声起:“第一场——昆山乔扶听胜!” 乔扶听收剑。 关琮和药阁弟子呼啦一下冲上台,将乔扶听抬下台去,送到最近的小阁楼中。 阁楼原本另有用处,但观剑会开始后,便暂时被征用成医馆,放置在大比中的伤员。 这是乔扶听半月中第三次进来,自从她下定决心要在观剑会上闯出个名头,就基本每打一场,都要进来一次了。 在此处任职的药阁弟子看她,大惊:“乔师姐,你怎么又进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乔扶听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正儿八经打的第一个昆山弟子。 韩烨。 韩烨还记着当初差点被乔扶听削下脑袋的惊险,又多次见乔扶听在观剑会上的惊人表现,之前对她的不服早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现在对她是既敬又畏。 他给赶紧乔扶听指床位:“师姐快躺下。” 乔扶听一身自己的血,全身上下数十道伤口,尤其是右臂,血肉模糊,手掌也被贯穿了,残留的剑意还在伤口中激荡,血止不住,一直向下淌。 关琮一看,眼睛都红了,咬着牙没有说话。 任韩烨是药阁弟子,也不常见这可怕的伤势,他一身冷汗,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剑意一一拔除,再洒上上好的金创药,裹上绷带,又为乔扶听把脉,诊断内伤情况,开了几副药,交待给关琮一大堆注意事项。 做完这些,已是一个时辰后。 他一转头,乔扶听已经睡着了。 少女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泡过一遍血的衣服干涸凝固了,糊在她身上,又闷又臭,即使睡着了,眉头也是紧紧皱着的。 韩烨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叹了口气。 自观剑会以来,乔扶听在昆山弟子心中的形象每天都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想不出来乔扶听为什么拼命,毕竟她作为剑阁首徒,什么都不缺。 最后昆山弟子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原因。 昆山的荣誉。 这次观剑会,昆山成绩十分惨淡。 尽管掌门以及诸位阁主尽力安抚,他们却没有办法做到对闲言碎语泰然处之。 他作为药阁弟子,基本可算是接触其他门派弟子最多的人。 当他每天一早,推开门,看到的都是其他门派隐含讥屑的眼光,细碎的嘲讽也从四面八方钻进耳朵。 “还说什么天下第一大派,结果打成个这种成绩。” “我当昆山多威风呢,不过尔尔。” “昆山名气怕不是都靠柳慎言撑着?” “柳慎言一走,昆山没人了吧。”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更加不堪入耳的说辞。 纵然韩烨平日里总被说怂,也听出了火气。 但有个人爆发得比他更快。 刘逐。 他戳着说闲话的人鼻子一通臭骂,将他赶出了阁楼,还扬言谁再敢嘴碎,就再不要来找昆山药阁医治。 刘逐这番行径,痛快是痛快了,可挨了好一顿骂。 掌门说他不能忍辱,少爷脾气不改,难堪大用。 刘逐顶嘴:“堂堂昆山,为何要忍辱?我父亲将我送来,是期望我学有所成,却不是叫我来磋磨傲气的!” 掌门怒极,罚他闭门思过三月,经过虞真人劝慰,才改作一月。 但刘逐的话,无疑喊出了所有昆山弟子的心声。 堂堂昆山,为何要忍辱? 他们不服。 可他们真的没有办法。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任他们怎么焦灼烦躁,都没办法一觉醒来就一步登天。 这个时候,乔扶听出现了。 她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将昆山岌岌可危的名声救了回来。 即使现在依旧有不长眼的人说昆山实力不堪称作第一,他们也能反驳。 “我们剑阁师姐乔扶听打进了前五,你们呢?” “没有?没有就闭嘴。” 即使所有的昆山弟子此前都没有预料到,这个出面的人会是最冷淡的乔扶听。 但他们感激她。 —— 乔扶听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变成了昆山弟子心中的救世主。 她刚刚苏醒,发现自己被绷带绑得像个结结实实的粽子,关琮把她按在床上,哪里都不让她走。 “你想去哪里?看比赛?!你找死!你有病!想都不要想!哪都不能去!”关琮指着她的鼻子骂:“给我躺好!想吃什么喝什么和我说!” 乔扶听:“不是……我这伤没什么大碍,你让我去看看温琼的比赛嘛~” 她甚至眨了眨眼睛,卖萌撒娇。 关琮很直男地回复:“你眼皮抽筋也没用。” 乔扶听只好作罢,躺在床上数身上缠了几圈绷带。 数到第七十四圈,房间的门响了。 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请问可是乔扶听小友的病房?” 两人齐齐一愣。 除了关琮,实在少有人来探望乔扶听。 会是谁? 关琮起身,拉开门一看。 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让你手贱,让你开门。 来人已经越过关琮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乔扶听,很是喜悦。 他扬了扬手中的大包小包:“乔道友,我来赔罪。” 乔扶听一看他,感觉全身的伤口又重新痛了起来。 无他,正是始作俑者,邵世华。 乔扶听默默别过脸去,突然一想,说不准邵世华带了什么疗伤的灵丹妙药,吃了一个时辰就能下床活蹦乱跳的那种,岂不是就可以去看比赛了? 于是乔扶听热情地挥粽子手:“邵道友!快请进!” 邵世华一听,当即激动得往门缝里一挤,绕过关琮,坐在乔扶听床边。 关琮只能恨恨关门。 邵世华本人不像他的剑,看起来很好亲近,他将大包小包放在桌上,先是忏悔了一通自己出手太重,听得关琮青筋直跳,心里迭声骂:你还知道! 最后,他很不好意思地说:“实不相瞒,我找乔道友是有事相问。” 乔扶听一怔。 他问:“之前道友击败我的,用的是哪一招?” 乔扶听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肘击?” “……不是这个,肘击之前,道友出了一招剑法,连刺的同时还锁住了我的退路,道友可还记得?”邵世华说:“不瞒道友,我当时自道友的剑中,感受到了从前没感受的东西,我有预感,那就是我寻找八年的机遇,也许通过它,我能知道将我困住的是什么。” 他像是很担心乔扶听会拒绝一般,又补上一句:“若道友能够告知,我必有重谢。” 乔扶听却没在意这一句。 机缘啊! 多么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可以带给别人机缘了。 乔扶听开心道:“是人间剑法中的第九式,‘剑阁峥嵘’。”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人间剑法,人间剑法…… 邵世华将这几个字在心中翻来覆去默念了许多遍,一抱拳。 “受教。” 邵世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乔扶听不太高兴。 因为她翻遍大包小包,没找到想象中的灵丹妙药。 乔扶听长叹:“人生苦难,求不得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魔剑 邵世华拜访乔扶听之后,很快遣人送来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说是谢礼。乔扶听打开一看,一块黑色的腰挂佩饰。 佩饰似玉非玉,弯如半月,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拿到手里沉甸甸的,上面用极其精致的线条雕刻了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随着乔扶听翻转它的动作,泛出润泽的光芒,看起来有些年头。 乔扶听不认识这是什么材质,也辨别不出上面刻的是什么植物,但关琮认识。 他把佩饰放在手心摩挲了一阵子,它像玉一样温凉,但是又透出一种特殊的暖意。 关琮将佩饰对着日光一照,佩饰当即变得通透起来,幽幽的绿色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小小的半月之中流转不息,煞是好看。 关琮说:“这应该是瀛洲那边才有的凤凰神木,砍下上千年的凤凰神树树顶最高的那一枝,就是这个颜色,雕刻应该是出自曲澜大师,他以一手刻魂手法闻名于世,雕刻什么,就有几分实物的作用——这上面刻的都是珍奇草药,邵世华手笔挺大。” 乔扶听一个字都听不懂,只听懂了最后四个字,于是茫然问:“怎么个大法?” 关琮保守估计:“大概够你把山下的小镇买下来作私邸,再养上几百个家丁,供他们衣食无忧地吃穿二十几年吧。” 飞来横财,乔扶听脑子发懵。 半晌,她才从被金饼砸中的眩晕中回过神来,惴惴不安道:“邵世华怎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至于吧……” 怕不是另有所图? 她的怀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关琮一眼就看懂了,含蓄地说:“瀛洲有钱,特别有钱,所以邵世华和我们不一样。” 乔扶听还是不放心:“再有钱也不至于随随便便送个镇子吧!” 关琮怜悯地看一眼苦难的孩子,说:“大半个修真界的灵石山脉都在瀛洲产下,送你个镇子大概就像我们昆山送了把剑冢最普通的剑出去吧。” 这个比喻十分贴切,乔扶听一下就懂了。 她挣扎道:“我也没觉得他看起来很有钱啊……” 关琮:“那是你看不出来,他穿的衣服都抵得上你三年的花销了。” ……行。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关琮接着说:“这凤凰木雕的腰配含着天然的神性,可以消灾延寿、温养脏腑、治疗内伤,对你来说再好不过,邵世华可能是觉得你的打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所以才挑了这个送来。” 他把凤凰木雕交还到乔扶听手中,感叹:“他可能真的找了晋入元婴的机缘,所以才如此感激你。” 乔扶听捋着木雕的流苏,想来想去,都觉得受之有愧,毕竟她只是为自己而战,误打误撞碰上了什么邵世华刚好缺的机缘而已,不应该受这么重的礼。 那送礼物过来的瀛洲弟子没有走远,乔扶听追出去,把小木盒连带木雕一起塞到他手中,说:“你拿回去吧,告诉邵道友,乔某的功劳与酬谢不相配,不能收这个。” 少年很为难:“可是……邵师兄已经闭关了。” 乔扶听一怔。 少年重重点头,肯定道:“邵师兄一回来,把这个往我手里一塞,叫我送过来,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机不可失,就闭关去了。” 少年劝道:“乔师姐收下吧,即使师姐无心,却也是实打实令我们师兄感悟到了机缘,他这八年未进一步,几乎要生出心障来,如今得以破障,怎么能不激动。” “这不仅是谢礼,也是赔罪,既感谢师姐不记仇,将剑招如实相告,也是师兄对当时场上下手太重的道歉,希望师姐不要怪罪。” 少年说:“师姐莫要觉得自己不值,邵师兄说你值,那就是值的。” 瀛洲弟子走了,留乔扶听一个人风中凌乱。 她回到病房躺了一会儿,也渐渐释怀了。 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一样,也许,对邵世华来说,这个等了八年的机缘,无价。 —— 不知道是因为韩烨开的药方管用还是凤凰木雕真的有奇效,总之,乔扶听的伤势好得飞快。 不出三天,她就活蹦乱跳,一点看不出当时从起凤池里抬出来那幅蔫了吧唧的样子。 关琮围着她转了好几圈,确认她当真活动自如,也很惊奇。 “韩师弟的医术这么好……?” 他正准备叫韩烨再过来把把脉,一转头,乔扶听已经只剩下一个点儿了。 她远远喊道:“师兄——我去看看温琼的比赛——” 关琮差点给气得厥过去。 因为乔扶听身受重伤,暂时没有办法比赛,所以昆山决定先让剩下的三位元婴比出名次,最后再由乔扶听自己选择挑战,决定大比最终的三甲。 三位元婴之间的战斗规则也很有趣,原本昆山准备让三人轮流交手,避免出现互相克制的情况,结果宣布赛程的时候,温琼不乐意。 她提议让另外两位元婴先比,胜者再和她比。 按常理来说,随便换个人都得被她这天大的口气气死,可温琼到底是温琼,昆山对比了三人的战力,居然同意了。 另外两位元婴也没有异议,其中一人甚至觉得这样算下来,可以少挨一次温琼的打,十分方便快捷。 所以此时,在场中打的,正是温琼和胜出的那位元婴修士。 乔扶听脚程很快,起凤池又离医馆近,不过半刻钟,她就赶到了,场内正打得激烈,坐在观战席上的所有人一个个都把脖子抻得老长,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了。 她觉得好笑,拍一拍前面一个穿着昆山白袍的弟子肩膀:“这位师弟,可否挪个位置,让我挤一挤?” 场中,温琼正一刀劈裂数十丈地面,霸道的刀气将对手逼得一退再退,那弟子看得正起劲,哪里有空搭理她,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你重新找个位置吧!” 乔扶听四下观望,就这里的位置坐得最宽松。 她又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这位师弟,烦请你让一让,我不会占用很多位置的。” 刀气劈到对手面前,对手一剑劈出,砍在刀气之上,接着相互冲击的力道,极速向右腾挪,没想到刀气居然突然横向炸裂开数十道,在那人面前织出了绵密的网,整个赛场被纵横刀气侵袭,碎石乱飞,硝烟弥漫。 观战区一片惊呼。 那昆山弟子也看得心惊胆战,无心与背后拍自己肩膀的人纠缠,屁股一挪,空了个位置。 乔扶听赶紧坐上去。 她往场中一看,眼神登时凌厉起来。 温琼的对手是元婴中期的一位散修,按理来说,散修常常境界比不上同龄的宗门弟子,但因为常年行走江湖,实战经验丰富,不拘泥于固定打法,真正打起来,战力往往要更高几成。 可这男子在面对温琼狂风骤雨的刀法时,完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温琼的强,已经远超当前境界。 在境界和战力的双重碾压之下,散修很快展露出疲态。 狂暴刀气追着他满场跑,他根本来不及回防,身后飞扬的衣袍被绞得稀烂,不多时,就只剩下雪白的亵裤,看起来很是滑稽。 但是没有人笑。 谁都不敢想象,如果他慢上一步半步,被温琼的刀气追上,会是什么下场。 这时,温琼又出一刀。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无他,原本刀气只在地面纵横追逐散修,而此时,温琼这刀下去,刀气从空中横割而去,巨大的刀光将散修所有退路锁死! 温琼再反手一挥,借挥刀气势,将自己缀在刀光之后,犹如猛虎扑食,一道黑金光芒疾射而出。 即使解决了纵横天地的刀气,却还要面对这样一位凶神! 这如何破局! 乔扶听眼神利如那道刀光。 破不了局,就不破局! 散修的想法和乔扶听不谋而合,他看清温琼的动作,当机立断刹住脚步,举剑往手臂上狠狠一划! “啊!”之前的那名昆山弟子惊呼:“他这是干什么!” “祭剑。”乔扶听说:“有些剑的剑灵沉睡,需要靠主人的鲜血唤醒。” 随着乔扶听的话音落下,散修手中的剑泛起耀眼的红光,起凤池刮起一阵风,风中传来细细碎碎的低吟。 这些低吟听不真切,一时近在耳边,一时又远在天外,夹杂着无数种情感,或喜或悲,或嗔或怒,观战席诸人听得心中发毛,鸡皮疙瘩一层叠一层地起。 “这、这什么动静……”旁边有人吓坏了,颤抖着声音问。 乔扶听想了想,说:“应该是魔剑中的冤魂。” “魔剑?!魔剑怎么能被修士所用!” “魔剑为什么不能被修士所用?使出什么样的剑法,根本不在剑,而在执剑的人。” 周围人大惊,终于将目光转过来看是谁在说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这一看了不得,一圈人纷纷倒抽凉气。 乔扶听莫名,摸了摸脸,难道自己毁容了,看起来很恐怖? 那昆山弟子此时反应过来,知道先前拍着自己肩膀的人居然是乔师姐,当即就“噌”地站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道:“乔、乔师姐好……” 乔扶听迷茫地试探道:“……你好?” 那弟子的脸顿时更红了,乔扶听看了他一会儿,没想出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心中奇怪,不过她满心记挂着台中的比赛,也就不再纠结,将目光投回赛场。 乔扶听目光一移开,那名昆山弟子暗暗松了一口气,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自己手心的汗,小心翼翼地坐回位置。 呜呜呜,今天看比赛,和乔师姐坐一起!值了! —— 场上,散修手中那柄唤醒了的魔剑,逐渐从剑尖褪去雪亮的光芒,覆盖上交杂的红黑二色,在日光下显出些不详的气息。 温琼看见,眼中的战意愈盛,凤眼飞出狂热的光芒,活像一把把烫过的刀子。 她大笑:“魔剑!不知你去过哪个魔城!” 散修没有时间回答她,他左臂淌血,将衣袖染得鲜红,右手中的剑芒却比他的鲜血更红上几倍,温琼来势汹汹,他来不及避开所有刀锋,只能猛地向后一折,将自己折成一张拉满了的弓,避开半空横来的刀气,再弹直身子,正正对上温琼疯狂的眼睛。 她借势高高跃起,双手握刀,举过头顶,漆黑的吞日刀居然发出刺目的光芒,满场因魔剑而起的飓风反向吞日刀尖涌去。 散修手中魔剑黑芒急剧收缩,红的越红,黑的越黑,满场细碎低吟突然爆发,化作一声厉啸! 厉啸刺破耳膜,扎进脑海,观战台上的人即使有结界隔开,也脑中刺痛一瞬,何况直面它的温琼。 温琼眼前当即一黑,一切景物瞬间远离。 一个常人,突然没有视觉,任他如何也要滞上一瞬。散修就赌这一瞬! 他手中剑蓄势待发,等待温琼露出破绽。 吞日刀越过层层黑暗,一点白光力顶千钧,狠狠斩下! 散修脸色剧变,慌忙抬手一接。 “铛——砰!” 第一声是他们刀剑相击的清鸣,第二声是他的膝盖重重磕上地面的声音。 吞日刀仿佛一座压在头顶的山,散修的腕骨咯吱作响,魔剑上的红色急速褪去,场中的低吟也迅速消散。 这一刀来得太猛了,唤醒的魔剑也接不住。 散修心中大骇,难道魔剑没能成功剥夺温琼的视觉! 他额上爆起青筋,抬眼一看—— 温琼的眼中一片涣散,没有任何焦距。 起作用了……起作用了……但对温琼来说,什么都无法阻止她奔向敌人的脚步! 她一偏头,仿佛是在靠散修的呼吸确定他的位置,薄而寡淡的唇一勾。 “原来是夺魂剑,你去的是夜魔城。” 她笑道:“你不知道,夜魔城城主,就死在吞日刀下吗?” 散修一怔,苦苦支撑着的力气如决堤江水,一下子没了。 夜魔城破那日,他和妻子正锁在城中地牢。 他们是散修,需要维持生计,所以接下了赏金任务,计划潜入魔宫,杀掉夜魔城主的三位副手,带回人界。 原本他与妻子配合默契,以二人实力完全可以有惊无险地完成任务,安全回到人界,但计划不知为何,被有心人泄露出去,当二人潜入魔城,等待他们的是魔族精心设计好的陷阱。 二人毫无防备,拼力抵抗,却还是被抓住了。 他们锁在地牢中七天七夜,赏金会那边依然毫无动静,于是二人明白,他们被放弃了。 尽管做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意,随时做好了永别人世的准备,但真当死亡近在眼前时,他们仍然心有不甘。 可不甘无法化作力量,他们逃不出被层层看守的地牢,反而因为意图潜逃而吃了不少苦头。 就在二人心生绝望时,地牢上面乱了。 透过巴掌大小的窗口,他们看到魔族纷乱的脚步,和远处将黑夜照亮的火光。 外面有魔族声嘶力竭的呼喊:“快去魔宫!城主大人遇刺!” 他们立刻明白,死里逃生的机会近在眼前。 地牢就在魔宫下方,当他们从乱作一片的地牢中逃出,在黑夜与火光中看去,只远远看见了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影子。 那种情况下没有魔族再管这两人,他们忙着逃命、抢夺,以及上报魔王。 散修向那人追去,什么都没追到,只在神秘人离开的那条路上捡到了一把剑。 他认识这把剑,是夜魔城主的夺魂剑。 佩剑在此,夜魔城主却不见踪影。 他将夺魂剑带回,与妻子一同回到了人界。 那时,他们才知道,有一名修士夜闯魔城,放火烧城,趁着一片混乱,将夜魔城城主杀了。 这名修士究竟是谁,没人知道。 有人说,必定是一名世外高人,所以不汲汲于功名。 也有人说,那人出自世家宗门,为宗门效力。 更有人说,杀夜魔城主的人与城主有血海深仇,此人大仇得报,归隐山林了。 说法千奇百怪,真相无人能知。 他原本以为,这或许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却不想在这里解开了。 他用夺魂刀去对付打败过夺魂刀的人,何其可笑。 散修惨然一笑,长剑落地。 他说:“我输了。” 场外裁决举手:“第三场——九幽温琼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狼狈为奸 温琼从台中走出来的脚步很稳,如果不是直直撞上了起凤池的墙,大概不会有人看出她眼睛有问题。 她走的出口和乔扶听恰好是同一个,好歹有过一起喝酒的革命友谊,乔扶听对温琼的印象说实话还不错,她四下观望了一下,发现没有九幽弟子来接温琼,只好一把搀住她。 温琼感到手臂上的力量,一顿,没有问是谁,反而若有所思道:“是你?” 乔扶听看着她涣散的眼神,心里很嫌弃。 你都瞎了,装什么装。 她默不作声,抓着温琼就往医馆走,心想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温琼被她拽得一个趔趄,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伸手去揉乔扶听的脑袋。 她看不见,手根本没对准脑袋,倒是冲着乔扶听胸去,乔扶听这一看还了得,侧身一躲,怒道:“安分点儿!不然我就把你扔这里!让你自己摸到医馆去!” 温琼听到她的声音,笑得更灿烂了:“我就说是你嘛!” 乔扶听一万个不信:“你怎么就知道是我了?” 温琼居然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师兄师弟巴不得我出去祸害别人,不烦着他们就行,打死也不会来看我比赛,所以肯定不是他们,昆山上其他人看到我基本就绕道走,也就你和我有点交情,我怎么猜不到。” “……你混得挺差啊。”乔扶听吐槽道。 她想了想,有点不对。 她又问:“你不认识裴冬?” 温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为什么要认识她?” 因为你俩是原剧情里的好朋友啊。 也不知道是哪一环出了错,温琼现在居然和裴冬并不熟。 乔扶听捋了捋,没想出来,也就索性不去想,反正现在和原剧本本来也就差了一些,比如裴冬原本应该在此时还在炼气,实际上却是筑基了。 她俩不认识也挺好,乔扶听也不用想方设法远离温琼了。 她心情愉快,看了看温琼的脸。 凤目狭长,嘴唇淡薄,即使在笑也透着三分嘲讽。 这放在22世纪活脱脱就是个受欢迎的t。 乔扶听手在温琼面前晃了晃,她眼皮子都没抖一下。 于是她趁机在温琼脸上狠狠捏了一把。 这手感,好啊! 爽! 温琼:??? 她怎么想也想不到乔扶听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张着嘴,半晌没反应过来。 乔扶听爽完立刻很正经,一拉温琼:“走啊。” 被她这么一拉,温琼反应过来了:“你胆子挺大啊。” 乔扶听寻思,你又不是老虎,怎么就捋不得胡须了。 温琼看这小丫头占完便宜就不吱声,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再次伸出手去揉乔扶听的头发,这回倒是很准,当即就把她束着的头发揉成乱糟糟的一团。 乔三岁和温三岁就这么拉拉扯扯地回到了医馆,乔扶听把她往桌前一按,警告道:“好好坐着。” 乔扶听往外一探脑袋:“这位师妹……” 小姑娘看到乔扶听,当即就像个怀春的少女看见裸奔狂一般,捂着脸,尖叫一声跑了。 乔扶听:??? 她只好拦住一位师弟,说:“可否帮我喊一下韩烨师弟?” 少年也红着脸,但好歹没跑,胡乱点着头走了。 乔扶听无比焦心,喊住他:“这位师弟!” 少年转过头来,站得笔直,就差鞠躬:“在!乔师姐有什么吩咐!” “……”乔扶听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你走反了。” 她看着少年慌慌张张跑了,才把门关上,叹了口气。 最近昆山弟子怎么都不太聪明的亚子。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到温琼“噗嗤”一声笑出来。 乔扶听当场一拍桌子,声色俱厉道:“笑什么笑!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师弟啊!” 关琮恰好推门进来,听到这句话,问:“谁可爱?” 乔扶听一时语塞。 温琼顿时笑得更欢了。 关琮一看,这尊瘟神也在,当即脸色古怪地问:“温道友怎么也在?”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温琼,觉得她一根头发都没少,还是那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样子:“道友没受伤……啊。” 他指着温琼的左脸,说:“道友的脸怎么红了这么一大块?” 温琼笑脸一僵,默默将脸转向乔扶听。 乔扶听怀疑她的眼睛根本就没问题。 关琮顺着温琼的面向一看,后知后觉道:“你头发怎么这么乱?” 乔扶听反应和温琼一模一样。 两人默默对视——虽然温琼根本看不见。 这时韩烨也推门而入,看见房中这三足鼎立的情景,讪讪地把踏入房门的左脚收回去:“要不……你们先聊?” 乔扶听一记眼刀飞过去,韩烨立刻连滚带爬地滚到了桌前。 然后嘴贱地问了个和关琮一样的问题。 面对两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乔扶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最后,温琼一锤定音:“被猫挠的。” 她口气淡淡:“你们昆山的猫挺皮。” 关琮和韩烨面面相觑。 “昆山有猫?”关琮问。 不等温琼回答,乔扶听就斩钉截铁,中气十足地抢答:“有!我头发就是被猫抓的!” “所以,”关琮总结道:“这只猫抓了师妹你的头发,然后还挠了温道友的脸?” 乔扶听一口咬定:“对!” 关琮惊叹:“这猫挺厉害啊。” 韩烨看了半天温琼脸上的红印,怎么看怎么不像被猫挠的。 倒像是人的指印。 他看看温琼,又看看乔扶听。 暗流汹涌,肯定有问题。 可惜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 韩烨为温琼诊脉之后,给她扎了几针,说这只是夺魂剑暂时的副作用,没有大碍,只要休息一个时辰,剑气逐渐散去,自然就会好。 但是乔扶听心眼蔫坏,她看着温琼的脸,心想做戏要做全套,便叫住韩烨,严肃道:“温道友被猫挠了,你还得给她开点儿防疫病的药来。” 韩烨汗如雨下,擦着额头说:“师姐,不至于吧……” 乔扶听眉头一皱:“怎么不至于,这可不是小事。” 她拍着韩烨的肩膀,语重心长:“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尽管开药性好的,花销就记在我的账上,毕竟温道友是客人,又是被我们昆山的猫挠的,断然没有让她破费的道理。” 韩烨一瞅温琼,还是斜斜靠着墙壁,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看起来没啥意见。 他一点头:“好的师姐。” 关琮之前看着韩烨给乔扶听诊了脉,确定她已经完全恢复,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早就跑去器阁忙自己的事情了,这时房中只剩下乔扶听和温琼两个人。 温琼已经可以看到模模糊糊的光影,她看着坐在面前的一团白色,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准备挑战谁?” 她这话问得突然,乔扶听反应却很快。 关于面对三位元婴她应该挑战谁,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翻来覆去想了好多遍,始终没有定论。 原因有二。 一是她不清楚除温琼之外的两个元婴实力如何,又是怎么战斗的,二是她不敢受重伤。 结丹和元婴的战斗不同于结丹之间,元婴是真正和天地沟通的第一步,所能循环的灵力取之无尽,更何况他们在必要时可以借助天地的威势,激发不同往常的力量。 就像温琼刚刚那局,面对的散修一样。 乔扶听对自己的极限很清楚,如果之前是自己对上那个散修,她必败无疑。 温琼的手下败将她都打不过,更何况温琼呢? 乔扶听问:“另外还有一个元婴期修士,我没有见过,你觉得我能打过他吗?” 温琼看过乔扶听在赛场上的表现,也很是震惊,所以对乔扶听向来比对其他人要高看一眼,但此时面对这个问题,她只想了五息,便肯定道:“打不过。” 她说:“他们打的那场我没看,我猜另一位修士败的原因是今天的散修出招奇诡。夺魂剑作为绝杀确实常有奇效。” “观剑会前两年,我和另一位修士在西境就交过手,那时我还是元婴中期,花了好些力气才打败他,当时他的基础就已经十分扎实,没个数十年的苦练根本不会有那么雄浑的灵力,更何况现在。” “若是再晚上几年,你碰到他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是现在,”温琼摇头道:“不行。” 温琼向来心怀坦荡,她这么说,那么乔扶听确实是没有机会了。 乔扶听皱起眉,双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脑袋开始沉思。 观剑会四天后结束,观剑会到秘境打开之间还有三天,就是说距离她去秘境解开自己的血脉之谜共有一周。 这一周,如果她不再有所动作,所有人对她的关注度会低下来吗? 她想到最近昆山弟子对自己的态度,心中略略松快。 应该没事,她现在好像在弟子们心中很有些人气,没道理谭寻会在这段时间下手。 只要她去了秘境,见到九转珠,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就立刻找个理由和掌门辞别,下山闯荡,浪迹天涯。 她不断安慰自己,却没发现她的脚在不停焦灼地挪来挪去,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 温琼突然说:“我有一个提议,你要不要听听。” 她的语气太过于淡定,很有些深藏功于名的世外高人风范,乔扶听听得莫名信服,抬头看着温琼。 只听温琼说:“你挑战我。” 乔扶听张大了嘴巴。 温琼接着说:“我们假打。” 乔扶听一个没坐稳,差点摔地上。 她震惊道:“你说什么?!” 温琼一字一字重复道:“我、们、假、打。” 好,乔扶听可以确认自己没听错了。 温琼接下来,给乔扶听解释了她这个听起来丧心病狂的建议。 “你要靠名气保命,我要出气。”温琼说:“假打再好不过。” 乔扶听还没从“假打”中回过神来,半天抓住一个关键词,问:“你出什么气?” 温琼的眼睛已经完全好了,这个时候看乔扶听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失忆症患者:“上次我拉你去喝酒,不是说了我也不高兴吗。” 乔扶听大吃一惊。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你为喝酒找借口呢! 温琼一眼就看出来乔扶听在想什么,鄙夷道:“喝酒要找什么借口,想喝就喝了呗。” 也是。 乔扶听憋了许久,没忍住,问:“你当时为什么不高兴?”还记仇记这么久。 温琼想了想,说:“因为观剑会开始之前,我正在西边和魔族打得欢,但是师门那边觉得观剑会的名次更重要,所以找了个理由把我骗回去了,让我来参加观剑会。” 乔扶听目瞪口呆。 九幽宗这么奇葩?弟子好好的在为人类事业做奉献,结果叫回来参加虚名性质更大一些的观剑会? 温琼看她表情,嘲讽一笑,说:“你也觉得他们有病?好巧。” 乔扶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她只好岔开话题,随口问:“所以你就一直都不太高兴?” “那不是,”温琼居然否认了:“其实对我来说,有酒喝,哪里的差别都不是很大。” 乔扶听幻灭。 说好的伟大的理想呢,说好的为人类事业献身,抛头颅洒热血的激情呢,说好的一刀动魔城,泼酒饮山海的豪情呢? 结果你就是个酒鬼。 乔扶听决定闭嘴,省得温琼在她心中尚存的一丝高尚情怀再度破灭。 温琼含混道:“那天生气的原因更具体一点,但是你一个小孩子,就不要问那么多了。” 乔扶听还没来得及计较谁是小孩子,肩膀就搭上了一只手,温琼总结道:“总之,我师门那边让我很不爽,我也想让他们不舒服一下。” 她扯唇一笑:“要不然,他们还当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乔扶听拿小本本记下。 温琼记仇,恐怖如斯。 温琼接着说服乔扶听:“而且你要名气,和我打,名气来得快。” ……你挺自恋啊。 乔扶听很想这么反驳她,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温琼这句话挺中肯。 自从观剑会开始,温琼就一直是夺冠的热门人选,而后的事实也证明了她的实力的确不负众望,每一场比试对她来说都好像很轻松,甚至全程下来,没人见她受过伤。 一时间,温琼的神话在众人之中传开。 和温琼的名气比起来,乔扶听最近硬拼着打出来的一些声望,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如果她和温琼打一场,即使不胜,只要不是输得太难看,其他人都会高看她一眼。 何况温琼要的结果是受伤。 温琼说,九幽希望她创造的纪录是不见血地拿下观剑会冠军,她偏不如他们愿。 “所以,到时候打起来,我会故意卖个破绽给你——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你能,你只要抓住机会,给我来一剑就好了。” 乔扶听想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问:“那你能尽量不打伤我吗?” “不打伤?”温琼有些意外:“我和你打,你毫发无损,我反而受伤,你不觉得太假了吗。” 果然如此,乔扶听有些失望,又觉得自己太贪心,有一层保险不够,还想要双重保险。 她的失望溢于言表,温琼好像猜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下,说:“这样吧,我会尽量往四肢上打,不让你受内伤,这样看起来惨烈,实际上却不碍大事。” 乔扶听顿时又惊又喜,看温琼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温琼被她看得发慌,说:“你别这么看我,真想谢我的话……” 她把韩烨刚刚送来的那碗据说是防治疫病的药往乔扶听面前一推,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帮我喝了。” 乔扶听看着那碗在自己授意下加足了料的中药,沉默了。 她挣扎了一小会儿,端起黑漆漆的药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韩烨对她的话执行力度非常强,这碗药超乎她想象的难喝。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比赛和颁奖 午餐时间,七个昆山弟子围在墙角,一边吃饭,一边讨论今早得知的消息。 “你们听说了吗,乔师姐要挑战温琼!” “谁?挑战谁?” “温琼!” 他们倒抽一口冷气。 “师姐是不是疯了!她一个结丹,为什么要和温琼打啊!” 男弟子双目赤红道:“一定是为了我们昆山的荣誉。”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沉默,悲壮的氛围缓缓聚集在他们头顶。 “可乔师姐打不过温琼吧……” “难道师姐又要像之前那样打吗?” 想到之前几场打完之后,乔扶听的惨状,众人再次沉默下来,血气方刚的少年一砸手中碗筷,骂了一句脏话。 一位女弟子甚至啜泣着小声说:“师姐会不会死啊?” 此话一出,围作一团的众人吓了一跳,方才摔了碗筷的那少年色厉内荏地呵斥:“胡说什么呢!呸呸呸!” 乔扶听现在身系众人的殷殷期望,私下甚至有弟子说她代表着昆山的未来,若真像那女弟子所说的,昆山未来折在观剑会上,那还了得? 他们头摇得像泼浪鼓,纷纷互相安慰。 “不可能,这一场决定最后名次,有掌门和三位真人看着,肯定不会出事!” “对,我们只要为师姐加油打气就好!” 女弟子声音弱弱道:“我倒是希望,乔师姐干脆不打,直接认输。” 这话放在往常,肯定引来一片例如“不战而败是懦夫”的呵斥,现在却引起了众人的共鸣。 他们看着碗中往日美味的饭菜,竟然觉得难以下咽。 就在这时,墙对面的交谈声落入众人耳中。 “那乔扶听居然向温琼下战书,我看她脑子不清醒。” “约莫是打得太顺了,还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她当温琼是好相与的?就她那种水平,还不够给温琼砍两刀的。” “两刀?你也太瞧得起她了,我赌一钱银子,最多半刀。”一个男声讥讽道。 有声音促狭道:“孙兄这话不对,比武场上哪有半刀的说法。” 那男声恶意满满:“怎么没有——温琼拔刀,乔扶听一看,怕得当场求爷爷告奶奶,认输了,这可不就是半刀吗。” 墙对面一片附和声,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这边,七个昆山弟子气得浑身发抖。 那最先砸了碗筷的男弟子当即纵身一跃,翻过墙头。 其余人一看,纷纷效仿,红着眼睛将碍事的碗筷一丢,一个接一个地越过了围墙。 墙对面的五人正说得欢快,为首的那个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猝不及防眼前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紧接着脸上就挨了一拳。 这一拳结结实实捶在他鼻子上,又酸又痛,眼泪和鼻血“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他捂着鼻子,怒视来人:“你有病啊!” 男弟子一声不吭,提拳就打。 为首的人没有防备,一时之间左支右绌,又挨了好几下,周围的四人才反应过来,看来人穿着昆山白袍,心知嚼舌根被听到,也难怪对方生气,但是他们本来就不服乔扶听,更何况自己老大在面前挨揍,没道理认怂。 顿时一窝蜂围上去,对着男弟子拳打脚踢。 昆山剩下的几个弟子也都翻墙过来了,一看这场景,就是脾气最好的师妹也忍不住火冒三丈,当即一个个捋着袖子冲上去。 拳脚与谩骂齐飞,鼻血共泪水一色。 等执事小队赶过来,拉开众人时,双方已经全部鼻青脸肿,犹自恨恨地向对方吐口水。 —— 像这样的群架在这两日屡见不鲜,总是有人走着走着就听到其他人酸溜溜的闲话,喜欢乔扶听的人和不喜欢她的人一样多,大家基本都是修士中年轻的一辈,血气方刚,冲突也来得要直接许多。 尤其是昆山弟子,听不得其他人说乔扶听半个字坏话,但凡听到了,一定就要打一架的。 话题中心乔扶听还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打架的□□,她因为与温琼串通好了假打,心情非常愉快,看山看水看什么都觉得顺眼,就差走路唱歌了。 她这边开心得蹦跶,一转头,正碰上一个人杀气腾腾地推门进院。 关琮脸黑得像锅底,看到乔扶听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语气不是很好。 “你和温琼怎么回事。”他说。 乔扶听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兴师问罪,赶紧在他发作之前阻止,说:“听我解释!” 乔扶听如此这般一番交待了来龙去脉,关琮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但他还是不太理解。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说:“没有前三的名次,奖品你也拿不到啊。” 之前乔扶听唬他的时候,说之所以这么拼命,是因为一想拿奖品、二要维护剑阁大师姐的面子。 现在全昆山弟子对她的实力莫不是心服口服,甚至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昆山的荣誉,乔扶听在昆山的声望前所未有的高。 第一个理由不存在,第二个理由已经达成了,现在要扯什么理由说自己接着打才合理? 乔扶听想了一下,说:“温琼给钱啊。” “……哈?” 乔扶听伸出一个巴掌:“五百两呢!赚大了!” 她语气异常诚恳,眼睛也发光,活脱脱一个掉进钱眼的财迷。 关琮看看她挂在腰间的凤凰木雕,半信半疑:“你之前拿着木雕的时候不是还挺不好意思吗?” 乔扶听反应迅速:“那我是怕他卖我人情,日后还有事让我做,温琼不一样,这是我卖她人情,还有酬劳。” 她搓手手:“何乐而不为啊!” 关某些时候非常好骗琮信了,默默捂脸。 就让外面的师弟师妹们以为剑阁大师姐是为了荣誉在战斗吧。 太丢人了。 —— 解决了关琮,乔扶听放心去比赛。 比赛定在约战之后的第二天,地点依然是起凤池。 这次来看比赛的人相较之前几场少了很多,据说许多人不忍心看乔扶听挨打,都选择在外面等最后的结果。 乔扶听对此无可无不可,在她看来这场比赛只是一道保险,真正重要的事情是几天之后的秘境。 秘境一行,决定了她往后的去向。 上场之前,乔扶听与温琼擦肩而过。 温琼侧头笑问:“打完去喝酒吗?” 乔扶听稍作考虑,点了点头。 观战区众人只见温琼对乔扶听说了什么,却听不见内容,好奇得挠心挠肝,纷纷猜测。 “在嘲笑乔师姐?” “问乔师姐是不是结丹?” 关琮坐在一边,抿着嘴。 温琼能说出什么话来,八成是和酒有关。 —— 今日观战的人还有裴冬。 自从那次傍晚试探过乔扶听之后,两人一直没有什么交集,但是裴冬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 她向来自信,认准的事情从没有看走眼的,偏偏在乔扶听身上栽了跟头。 这很不应该。 乔扶听那天说的话在她脑中一直回响。 “你了解我什么?” 裴冬了解乔扶听什么?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乔扶听的狭隘、阴毒、暴戾了解极深。 可那天之后,她开始对自己过去的认知产生怀疑。 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面吗。 既自私,又无私,既怕死,又拼命。 她越看乔扶听的比赛越迷惑,愈发觉得自己过去的看法似乎不够全面。 如果是她的错,那么是不是她对乔扶听的敌意才是莫名其妙? 裴冬自幼生活在魔族,思考事情的方式也更接近魔族,她不清楚如果按照普通人族的想法,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想不出来,就一直想。 错在哪里,怎么道歉。 —— 起凤池内,温琼刀法狂放,大开大合。 越和她打,乔扶听越觉得温琼的刀就是她的酒。 一样的酣畅淋漓,一样的直来直往。 即使温琼有意收敛了威势,乔扶听还是被她压得无法还手。 温琼的每一刀都很猛,毫不吝啬力量与灵气的输出,仅仅只是刀风,都刮得乔扶听脸颊生疼。 她起先还有兴致与温琼过上几招,结果不多时便手腕发麻,四肢酸痛,灵力激荡不休。 这时,乔扶听才明白,之前十进三的那场比赛,温琼大概只出了三分力。 明白了这点之后,乔扶听便收了玩闹的心思,认认真真和温琼喂招。 温琼是一个演戏的好手,她每一招出去,看着都裹挟了十足的威势,但砍下时却总是正正离乔扶听的要害差上那么一丝。 在别人眼里,就是乔扶听虽然不敌温琼,却身形灵敏,次次躲开致命一击。 他们原本以为乔扶听最多只能在温琼手下过个两三招,没想到这两刻钟过去了,乔扶听虽然浑身浴血,却仍然在坚持。 场外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众人即使不觉得乔扶听能赢,却不由自主地希望她能坚持更久一点。 普通的弟子们看不出二人的猫腻,观战区高台上的几人却心知肚明。 郑瞿眉头紧皱:“温琼为什么让着乔扶听那丫头?” 掌门语气莫测道:“或许二人有什么交情吧。” 虞潇然一笑,将美人团扇靠在脸上遮阳,淡淡的扇影之下,一双眼睛微寒。 温琼可不是会看交情就手下留情的性格,除非……她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她与谭寻对视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 场中,乔扶听终于等到了温琼说过的破绽。 温琼在这次出手时,动作稍微大了一些,挥刀而来的右臂因为过于将力量集中在吞日刀上,上臂护体灵气破开一个口子。 乔扶听抓住时机,一直在身前回防的剑变守为攻,狠狠刺出,在温琼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不怪她下手重,这是温琼自己的要求。 观战区隐隐约约骚乱一阵,众人只看到乔扶听突然出手了,但温琼穿的是黑色衣袍,即使受伤也很难看出来。 有人不可置信地问:“乔扶听是不是伤到温琼了?” 旁人坚定地否认:“不可能,温琼和那元婴打都没有伤,乔扶听凭什么!” 就在此时,温琼突然暴起,手中刀气大涨,漆黑的吞日刀泛起洁白的光芒,击在乔扶听的剑上。 乔扶听当即虎口生疼,连带整条胳膊都发麻,手下一松,剑脱手而出。 温琼将刀搁在她脖子上,“嘶”地抽了一口气,说:“小姑娘下手挺重啊,我手差点被你砍下来。” 她们动作一静下来,温琼右臂上的伤就十分清晰地展露在众人面前。 斜拉的一道剑伤,长约一掌,滴滴答答向下淌血。 虽然此时乔扶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知多少,但在众人面前却不值一提般,远远没有温琼手臂上的伤口来得令他们惊心动魄。 那否定乔扶听伤了温琼的人,一时间像被鬼掐住了咽喉,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反应和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温琼受伤了。 伤在结丹期乔扶听手上。 若不是亲眼所见,没人能想象这样的场景。 —— 观剑会最终的名次定下来了,温琼第一,拿着夺魂剑的散修第二,另一位元婴第三,乔扶听第四,邵世华第五。 往往观剑会结束时,所有的目光都会汇聚在三甲身上,这次却不一样。 乔扶听虽然败了,却打破了温琼不受伤获得冠军的神话。 有人私下猜测,若按这样来说,如果乔扶听挑战的是另外两位元婴,未必没有希望获胜。 但名次已经定下,赛程不可能再改,即使有人替乔扶听觉得不值,也没有机会再加赛了。 于是在昆山颁奖开始之前,有人提议,不如再加一件奖品,交给第四名。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想要结交乔扶听,所以完完全全是以她的利益为出发点,可惜乔扶听没有领会到这个意思,她拒绝了这个提议,说是观剑会没有这样的先例,她一个小小结丹,更不值得大会为她改变规则。 台下一片惋惜,众人心中对乔扶听的评价却再上一层。 白星坐在台下咬牙切齿,好你个乔扶听,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他对温琼的实力不能再清楚,也看过乔扶听比试,清楚乔扶听莽夫一般的打法或许能伤到别人,却绝对不可能伤到温琼。 但是现在温琼受伤的事实就摆在面前。 依照他对温琼的了解,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简直不需要多花一点点心思就能想通。 他气得跳脚,却没有办法,只想将温琼带回九幽,好好训上一顿。 师尊真是将温琼宠得无法无天,不像样子! 布下好端端的局,生生被她扰成一滩浑水! —— 白星对乔扶听的迁怒其实很没道理,因为乔扶听真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只是心有不安,按照她和温琼的打法,基本算是欺骗观众打出的节目效果,哪里好意思再多拿东西。 她拒绝了额外的奖品,昆山也很满意,接着进行被打断的颁奖。 奖品陈列在众人面前,正是开始大比之前所说的:上古大能的功法遗卷、保证元婴升化神的丹药,还有一把剑。 折桂的是温琼,优先选择权当然在她手上。 温琼会选什么,在众人心中也有过小小的推断。 她有吞日刀,所以首先排除剑。剩下两个选项,她如果拿走丹药,也许不久之后就能派上用场,但是对她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可能更倾向于不借助任何外物。所以她更有可能选那本功法遗卷。 温琼把三样奖品看了又看,还没选出什么,倒是发现了一些异常。 身边那之前拿着魔剑的散修似乎很紧张。 她侧目看过去,散修双眼紧紧盯着功法遗卷,渴望之情溢于言表。 温琼起了戏耍的心思,将手放在遗卷上,拿起遗卷作势要翻看。 果然,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甚至透出几分绝望来。 温琼一拍他肩膀,将书卷扬了扬,问:“你很想要?” 散修一怔。 他确实很想要那册遗卷。 他哆嗦着双唇,膝盖一软,竟然“噗通”跪下了。 任温琼眼疾手快,也没有来得及阻止。 台上台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近千人的起凤池中鸦雀无声。 温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散修,声音中没了往日的笑意,只冷冷道:“为一本武功心法下跪?” 不知是被她的威势所压迫,还是觉得下跪耻辱,散修脸色惨白,脸上汗珠滚滚而落。 他说:“我不为修炼无上心法,只为救我发妻。” 随后,他向温琼解释了自己的苦衷。 温琼闯入夜魔城之前,他的妻子已经在夜魔城地牢中吃了很多苦头,即使后来逃出,也废了大半经脉,每天生活在痛苦之中,按照大夫的推断,长此以往,妻子最多只能再活五年。只有这本功法有希望续上妻子断裂的经脉,他从别的渠道得知这次观剑会的三甲奖品正是这本遗卷,所以他才来参加。 也正是因为温琼与夜魔城的渊源,他面对温琼,才会放弃。 对他来说,温琼是他夫妻二人的救命恩人,断然没有向救命恩人争抢的道理。 可若这本遗卷真的被温琼拿走了,发妻又当如何? 所以他跪求。 听完他的话,众人一片唏嘘。 面对这样字字泣血的哀求,温琼却没有动容。 她原本就不打算拿走这卷功法,只是逗一逗他,谁知道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可这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跪着了,就算她此前真的对这卷功法有兴趣,面对千夫所指,她还能拿走吗? 他分明有一万种其他的方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却偏偏选择了她最不喜欢的一种。 温琼平生最厌恶被人要挟。 她同情此人的遭遇是真,不喜欢他此时此刻的作为也是真。 那本价值连城的功法此时在她眼中不值一钱,跪在地上的人更不堪入目,她把功法往地上一掷,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扶听没有思索,追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观剑会结束 温琼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就消失在起凤池中,但是关于她会去哪里这个问题,简直不需要思考。 乔扶听记得上次和温琼一起喝酒的小酒馆位置,直接下山。 她到小酒馆时,温琼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喝了小半坛。 她看到乔扶听,高兴地扬了扬手中酒坛:“之前说打完喝酒,你没忘啊。” 乔扶听当然没忘,温琼对她指点之恩在前,帮助她保证这几日的安全在后。温琼说的话,她都会往心里去。 她点了点头,在温琼对面坐下。 乔扶听看着温琼脸色半晌,没瞧出应该有的不悦,一下子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 说不了话,她只能陪着喝酒。 一碗一碗喝下去,温琼终于开口了。 “其实你不需要追出来,这种事,我碰到的多了。” 她扬眉讥讽一笑:“江湖之大,什么人都有。他还算好的,我还碰到过恩将仇报,反捅你一刀的。” 温琼摇头晃脑道:“在下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种事情还不值得伤心愤怒。” 只不过是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习惯而已。 她突然想起什么,笑道:“你不是也一样吗。” 乔扶听一愣。 温琼将酒坛与她的碗一碰:“同是天涯沦落人。” 乔扶听纳闷。 我目前是被人时时刻刻盯着,但是没有碰到过好心却被当成驴肝肺的情况吧…… 哦,裴冬。 她一扯唇角,她与裴冬关于山河剑一事众所周知,仔细算来也只过去了一个月,只不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一直在警惕谭寻,又全心全意投入在修炼和比赛之中,如果不是裴冬前段时间来找过她,她或许都要忘了。 温琼此时提起,她倒是想起之前关琮告诉过自己,她和裴冬一战是被温琼看到了的。 关于她为什么一定要还山河剑,弯弯绕绕太多,解释起来麻烦,她懒得说,而且裴冬之后对她的态度也确实算不上好,温琼说的话不算错,所以干脆默认了。 又喝了几口,温琼看着远方明净的天空,突然开口了。 “昆山中谁要杀你?” 她这一问来得突然,乔扶听悚然一惊。 上次喝醉,她是说了有人要杀自己,温琼之前也说了乔扶听在靠扬名而保命,会猜到什么并不奇怪,但是这好歹也算昆山家事,温琼和乔扶听现在虽然算比较熟,却没到至交好友的地步,按理来说她应该装糊涂,不问才对。 乔扶听有些犹疑:“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你说不说?”温琼一挑眉毛,扬起眼睫,盯住了她,问。 “……”乔扶听如实招来:“谭寻。” “哦?”温琼很惊讶:“没有其他人?”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巴不得乔扶听被好多人追杀呢。 她郁郁地瞪了温琼一眼,反击道:“你还说我,你从颁奖仪式上跑下来,太不给我昆山面子,回去不得挨骂?” “哈,”温琼神色骄傲道:“谁敢骂我!” “你师兄啊!”乔扶听无情地揭穿。 温琼奇道:“你哪里听说白星会骂我的?” 还能哪儿,原著呗。 但这话不能说,乔扶听含混道:“走半路上听别人传的。” 温琼摸着下巴,有些不满:“难道现在外面已经不只说我是酒鬼了,还要说我其实很怕白星?” “八成是幺儿传出去的!”她阴恻恻地断言。 远在起凤池,小少年正跟在白星身后,学习大师兄处理温琼留下来的烂摊子,突然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温琼这次只要了两坛酒,和乔扶听一起,不到半个时辰就喝了个精光。 喝完之后,她没有表现出要回昆山的样子,反而问乔扶听:“柳慎言还没回来?” 她的话题相当跳跃,对柳慎言的称呼也不同于其他人的尊敬,乔扶听有些意外:“没有,你怎么突然问他。” “没事,”温琼说:“我只是觉得他如果在的话,谭寻没胆子朝你下手。” 这倒是。 乔扶听苦笑一下:“师尊长年在外,在我独当一面之前,恐怕在昆山上的日子都会不太好。” 温琼:“你早些叫他回来吧。” 乔扶听觉得她这句话有些奇怪。 温琼不是啰嗦的人,为什么三番四次问柳慎言? 她再去问,温琼却只说:“他在昆山,你学得也快一点。” 这肯定不是真正的回答,但是温琼不愿意说,乔扶听也不会强人所难去问。 她点了点头,记下了。 这件事她不是没有想过,但弟子寄信出去,很容易被哪位阁主拦截下来,尤其她一直被谭寻盯着,传信多是无用功。 她看着温琼,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乔扶听换了个位置,坐在温琼身边,脸上堆满了狗腿的笑。 她不轻不重地给温琼捏手臂,轻声细语地说:“温大侠,您结束这边的行程之后,是不是还要回西境去建功立业?” 温琼给她捏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手在两人中间一挡。 “我也不确定,要看师门那边的安排,帮你送信这个忙我未必帮得上。” 乔扶听还没把心里的小九九说出口,就被温琼无情地掐灭了,当即很是失望。 没有良心的乔某人将温琼一拽,恶声恶气道:“别坐了,回昆山去,跑出来这么久,白星要扒你几层皮。” 温琼:这反应太真实了吧。 说是回昆山,可温琼死活不愿意,她说这时候回去,白星肯定一肚子火,要念叨个没完,烦。 所以她拉着乔扶听,在昆山镇的街上溜达。 温琼很神奇,她对所有人的态度都不是很好,大多数时候在用鼻孔看人,做派很不讨人喜欢,但镇上卖东西的各位老板对她却很亲切。 一路走来,东边的小餐馆老板娘热情招呼,西边的裁衣铺子伙计笑脸问候,甚至花楼上的姑娘们都一个一个往下丢手绢,莺声燕语地深情呼唤。 “温大侠,来呀~” 乔扶听震惊。 温琼这一个月都干了什么。 直到她看见温琼从怀里拿出一个银元,买了一块烙饼,才知道镇上的商贩为什么对她那么热情。 这么肥一头待宰的猪,谁不喜欢。 她拉住温琼,指指那块被啃了一半的烙饼,不可置信:“你觉得这烧饼值一两银子?” 温琼嚼着烙饼,口齿不清道:“不值啊。” 她一摆手,毫不在意:“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乔扶听看傻子一样看她:“你有病吧?” “对,她有病。” 身后一个男声气急败坏道。 两人齐齐返头,来人穿着和温琼身上一样的绣金黑袍,一张眉眼温润的脸硬生生给气得扭出了狰狞的意思。 温琼看到他,三两口把手上的烙饼吃干净,嬉皮笑脸道:“白星,你这么快。” 白星一看她的笑脸就想揍人,咬牙切齿地回答:“冠军都跑了,致词也不说了,散得飞快,我不得下来抓罪魁祸首。” 被指责为罪魁祸首的温琼毫无愧疚之心,她将油乎乎的手往白星肩膀上一搭,使劲擦了擦,笑道:“致词有什么好玩的,喝酒才是大事,这位乔道友是个妙人,她陪我喝了好几……” 白星身后钻出个人影,温琼收了剩下的话,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乔扶听。 乔扶听试图溜走。 “乔、扶、听。” 这种感觉约等于22世纪被亲妈喊了全名,乔扶听当即虎躯一震,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 关琮一只手攀上她肩膀,捏住了。 “你受了伤,还敢来喝酒……” 乔扶听迅速认怂:“我错了我改正我金盆洗手洗心革面这就回去看大夫!” 一黑一白两个人,就这么被押回昆山。 路途中,白星与关琮各自声讨自己不省心的师妹,你一言我一语,最后互相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浓浓的恨铁不成钢。 两人当即惺惺相惜,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乔扶听很不服气,她寻思,我再怎么折腾,也没温琼那么不省心吧。 —— 观剑会结束的第二天,其他门派的人纷纷辞行,带着无数传奇故事,离开了昆山。 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中,这片大陆上都将反复传诵观剑会上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比试,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少年英才。 仅仅一天半的时间,昆山就寂静下来,持续热闹了一个月的客院人去楼空,只有门前还未来得及打扫的脚印证明这里从前的热闹。 许多弟子看着这幅场景心生感慨,立志要勤学苦练,争取在下一次观剑会上大显身手。 昆山弟子都很年轻,完全等得起这个十年。 因为乔扶听在观剑会上大放异彩,每个人都记得她的功劳,于是不少弟子询问乔扶听,下一次观剑会,师姐能否代表昆山拿下冠军。 此时乔扶听才十八,便已经是第四,十年后也许真的能获得第一。 乔扶听笑了笑,没有回答,只说十年太远,修道路途漫漫,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听到她这个回答的弟子们很满意,口耳相传,说乔师姐在勉励同门刻苦修炼。 乔扶听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他们怎么理解到这层意思的,她的意思分明是十年之后她或许就不在昆山了。 关琮也想不通。 九幽为什么没有离开,为什么温琼那家伙还待在昆山。 关琮一想到之前乔扶听说过,温琼因为几坛打碎了的酒就要掐死乔扶听,就觉得糟心。 再看看后来被拉去喝酒的乔扶听,好像一点没觉得不妥,反而乐呵呵的。 没出息。 大概所有当兄长的都不喜欢自己的小妹和外人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关琮看乔扶听就是这个心态,这件事大概在他心里暂时翻篇不了。 乔扶听听说温琼没有离开,很是讶异,当场就向客院走,去拜访温琼。 客院地处昆山东北,离乔扶听的水天峰有一段距离,她一路御剑,花了足足一刻才到。 器阁处理完了观剑会的事情,空了下来,关琮这几天得闲,知道乔扶听要去找温琼,也跟着去。 御剑飞行能够将昆山的景色尽收眼底,她远远地看到东北方一片连绵的黑瓦白墙,更远处伏着一座小丘,丘上光秃秃的,只有黑色的岩石,半棵树都没有。 即使隔了这么远,她都能感受到里面逸散出的剑气。 那应该就是剑冢了。 原来客院离剑冢这么近,乔扶听深深看了小丘几眼,落在客院门口。 如今整个客院只有九幽宗一行人在住,找起来分外方便,乔扶听和关琮循着人声来到九幽下榻的院子。 温琼、白星和他们的小师弟都在院中,看到二人到访,并不惊讶。 白星请二人在院中坐下,又拿出九幽那边带来的茶,泡给他们喝。 温琼一尝,很嫌弃:“淡出鸟味。” 白星:“不是泡给你的,你别喝。” 温琼撇嘴,茶杯放在手里扔着玩,一边问乔扶听二人:“是不是想问我们为什么没走?” 二人诚实点头。 结果温琼把杯子往桌上一搁,眼角斜飞,不咸不淡地问:“怎么,你们很希望我走啊?” 关琮倒是很想点头,可惜不敢。 乔扶听莫名其妙,不知道温琼又在发哪门子的疯。 白星往温琼手中塞进一个苹果,笑眯眯道:“多吃水果少说话。” 温琼被打发到一边啃苹果去了,白星坐下,三人之间的画风顿时正经起来。 面对这两位昆山弟子,白星笑意温润:“是这样的,温琼不是夺得了冠军吗,可是并没有拿走任何一件奖品,所以暂时把我们留下,让温琼这几天再挑一件称心的回去。” 关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确实是应该这样的。” 乔扶听皱眉,看着白星。 有点不对。 太巧了。 原剧情不发生偏转的话,还有两天剑冢秘境就要打开了,这件事在昆山引起了相当大的动静,久未问世的秘境暴露在众人面前,但很快又被关上了。 这段剧情原本只限于昆山内部,不应该有九幽宗的参与。 但他们现在就是留下了,而且理由是昆山给的,十分正当。 白星的笑容无懈可击,乔扶听瞧不出任何破绽,只能看向在一边啃苹果的温琼。 温琼一耸肩,满脸“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都是靠不住的。 乔扶听青筋直跳,强行压下心中不详的预感,只希望秘境一事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 丹阁内,谭觅换了一本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她眉眼中的那股疲倦更浓了,翻两页书就要打一个呵欠,就这样,还坚持看完正在看的一章。 身边服侍的弟子劝道:“师尊,你就休息一会儿吧,不然等会师伯过来,又要说你了。” 谭觅挥一挥手,目光粘在书上:“别说话,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 那弟子劝不动,满脸无奈。 她看完手头的一章,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最近越来越困,清醒的时候也少,话本子倒是一年比一年精彩,我怕再不赶紧看完,以后没机会。” 弟子听她这么说,眼眶顿时红了,强忍着悲伤说:“师尊瞎说什么,师伯不是说您的病快痊愈了吗。” 谭觅眯眼笑道:“我随口说的,小君你别往心里去啊。” 被称作小君的弟子揉了揉眼睛,带着浓浓鼻音道:“那您得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谭觅忙举起三根手指,严肃道:“我谭觅对天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说丧气话!若违此誓,我……我永远看不到好看的话本!” 她一脸痛心,仿佛被割了一块肉一般痛苦。 小君被她这副样子逗乐了,“噗”地一声笑出来。 她鼓着一张娃娃脸,说:“师尊说话算话,以后再被我听到,我就把你的话本都换成山脚下乞丐都不看的烂话本。” 虚掩的门外传来男子带笑的声音:“小君又在威胁阿觅什么?” 小君一听这个声音,当即收了娇嗔的神色,恭恭敬敬立在一边,喊道:“师伯。” 谭寻应了一声,推门而入。 他揉了揉小君的头,给她一包草药,交待了具体的煎煮细节,小君忙拿着草药下去了,房中只剩下谭寻谭觅兄妹俩。 谭寻坐在床边,拿起谭觅手中的话本一看。 《霸道仙长与俏女徒》。 他哑然失笑,问:“上次那本《追爱我的夫君》看完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谭觅就来气,她当即很嫌弃地说:“那话本子结尾太烂了,气得我三天睡觉都梦到我在骂作者。” 谭寻哈哈一笑,才问:“你这几天感觉如何?” 谭觅说:“挺好,话本子精彩,我心情好,胃口就好,睡得也好。” 谭寻满意点头,朝她伸出手。 谭觅自觉将手腕递上去。 他把脉不消片刻,就笑道:“你这身体越来越好了,就差一味药。” 谭觅好奇道:“什么药?” 谭寻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按她躺下,脸上笑意温和:“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再过几天它就会到,届时你只管乖乖吃药就好。” 被子一捂,强撑的睡意当即涌上来,不过几息时间,谭觅就睡沉了。 她睡着时眉头紧皱,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睡得也好”。 谭寻看着小妹憔悴的脸,笑意逐渐消失。 他动作细致地为谭觅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对着沉睡的谭觅低声保证:“阿觅,你莫要担心,阿兄一定会治好你,只要再几日,秘境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四人 即使乔扶听奇怪九幽一行人的留下,也没有时间去追究到底里面蕴藏了什么,因为秘境即将打开,她在为这件事做准备,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 为此,她特意向韩烨交待给自己用的伤药尽量用好的,能越快恢复越好。 韩烨以为她财大气粗,不在意小钱,还感叹了好几番不愧是观剑会第四的师姐。 用药舍得本钱,乔扶听现在的身体也不是从前那种凡人,仅仅一天半的时间,身上的皮肉伤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夜里,乔扶听盘膝坐在床上冥思。 意识先是潜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在这片墨色中,缓缓浮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光芒分布得很不均匀,有些很近,有些很远,它们的色彩也不一样,或是红色,或是金色,也有绿色青色的,在空中飞舞不断。 这个场景乔扶听已经见惯了,自从接受了现在的命运,开始将修行看做人生中的头等大事之后,她每晚冥思,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周围的光芒是分布在身周环境里的灵力,根据元素不同而呈现不同的色彩,一般修士会根据自己修炼的心法去选择将什么元素灵力纳入丹田,再在周身经脉中运转,化为己用。不过有一些人凤毛麟角,天生就被元素灵力亲近,不需要他们主动吸收灵力,灵力自然会向他们涌去。 不必说,这“凤毛麟角”当然包括了裴冬。 乔扶听没有女主光环,只能老老实实修炼。她练的是人间剑法,既然是“人间”,当然包含百态,各种灵力都需要。 她将神识铺成一张洁白的网,缓缓向外延伸。 不同颜色的灵力遇见这张网的反应也不一样,红色的火元素几乎算是迫不及待一头扎进去,五行元素中的其他四种则反响平淡。 只有白金色的光元素,对这张网避之不及,网伸到哪里,它们就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一窝蜂地往相反的方向跑。 又是这样。 乔扶听猜测这大概也和自己体内的“煞气”脱不了干系,一日不搞清楚这煞气哪里来的,这种状况就会一直维持下去。 好在她也不需要勉强,光元素不愿意,还有其他的元素,可惜水天峰上的火元素比较少,要是能找到一个火元素浓郁的地方,她修炼的速度应该会有很大的提升。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丹田的灵力已经满盈,便将神识收回,放在体内,将灵力运转七个大周天,以此拓宽自己的经脉。 七个大周天之后,天边已泛起淡淡的鱼肚白,乔扶听吐出一口浊气,感觉神清气爽,就要睁开眼睛。 在她睁开眼睛的前一瞬,她突然看到眼前飘过一缕黑色的雾气。 乔扶听立刻再次沉下心绪,展开神识。 一丝一缕的黑雾在房中飘荡,并不密集,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瑟缩地飘在空气中,缓缓移动着。 在乔扶听眼前的这一缕看起来还有些害怕的样子,犹犹豫豫向前方一小片绿色的木元素灵力凑过去,动作慢慢吞吞,一点都不像灵力那样活泼。 它离木元素越来越近了。 木元素岿然不动,不知道是没察觉有东西在接近它,还是并不在意。 黑雾伸出一只小小的触手,探向最边缘的一个光点。 就在触手与光点接触的一霎那,黑雾突然一改之前畏首畏尾的作风,猛地向那团木元素扑去,将它团团包裹住,一阵黑气翻腾之后,绿色消失了。 那团黑雾好像大了一些。 它再次故技重施,向下一个目标接近。 这种情景反复了十多次,黑雾已经变得有一个拳头那么大,它才堪堪停下来,仿佛餍足一般,耀武扬威地在空中飘了一圈,接着,像是感知到什么东西一样,猛地向乔扶听胸口扎去。 乔扶听一惊,睁开了眼睛。 以为会有的疼痛或者不适并没发生,她甚至没有任何感觉。 她看着窗明几净的房间,愣了半晌。 那是什么? 方才看到的雾气都是从屋外飘进来的,乔扶听站起来,推开门,走出房间。 屋外看起来并没有异常,依然是她看惯了的青山绿水,顶多有些因为清晨的雾气而显得格外朦胧。 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应该是其他昆山弟子在晨练了。 她站在院中闭上眼,这次黑色的雾气消失了,院中只有再寻常不过的彩色灵力,光元素在晨光的沐浴下特别活跃。 没了? 乔扶听看了看天,今天正是观剑会结束的第三天。 那黑气会不会和即将要打开的秘境有关? 它又为什么扑向自己…… 想到这具身体中的煞气,乔扶听皱起眉来。 那玩意儿黑乎乎,又凶悍地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会就是一直困扰着自己“煞气”吧? 啧。 剑冢秘境里到底有什么幺蛾子。 不是说裴冬进去只观光似的逛了一圈,就把体内的魔气拔除了吗? 乔扶听觉得作者又在驴她。 她磨了磨牙齿。 剑冢秘境更加具体打开的时间她不知道,也不确定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会不会有偏差,怎样进入秘境也不知道,所以乔扶听决定去跟踪裴冬。 她刚刚转身,突然感觉一股气息从指尖抽出,散在空气之中。 乔扶听大骇。 真气溢散? 这可不是小事,若真气溢散不停,修士可能连续跌好几个大境界。 她立刻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感受。 体内灵力循环如常,没有脱体而出的迹象。 可刚刚的感觉再真实不过,不可能是她的错觉。 她停了一小会儿,那种真气溢散一般的情况又消失了。 或许并没什么大碍,跟踪裴冬要紧。 乔扶听心中微松,迈开脚步—— 一缕气息抽出,向东北方飘去。 她停下。 气息也停。 她迈开步子。 气息又动。 就像在和她玩一二三木头人。 乔扶听给气笑了。 真气从身体中不受控制地抽出,却没有造成任何负面影响,反而拧成一缕缕线,指向东北。 意图再明显不过。 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 告诉她,去剑冢。 行,那就去吧。 乔扶听正愁怎么找到秘境的入口,有它指引倒是挺方便。 她一掷青锋剑,跃了上去。 白色身影化作一抹流光,向剑冢冲去。 —— “砰砰砰!” 外面有人在砸门。 关琮翻了个身,将被子盖住头。 “砰砰砰!” 声音更大了。 屋外小道童焦急的喊叫声响起。 “关师兄!关师兄!快开门啊!” 谁啊,这大清早的。 这样吵闹,关琮实在难再睡下去,他晃晃悠悠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袍,睡眼惺忪地拉开房门。 门外的小道童看起来很眼生,他不认识。 那小道童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刚刚哭过,声音也委屈,他拽住关琮的衣袖,急急地说:“乔师姐有危险!” 只这一句话,就直接把关琮给劈清醒、也劈懵了。 他瞪着眼睛,问:“什么?” “今早剑冢那边不知为何打开了一个秘境,掌门说很是凶险,正要叫几位真人一起把它关上,却在秘境外发现了这个。” 他将手中的一束络子递给关琮看,关琮一瞧,正是之前邵世华送给乔扶听那块凤凰木雕上的。 凤凰木雕自从乔扶听知道有疗伤功效以后,就一直佩戴在身上,很是珍视,基本没有拿下来过。 此时他们在秘境门口发现,不就是说乔扶听进了秘境? 小道童哭丧着脸:“掌门真人说了,那秘境乔师姐一个人进去恐怕有去无回,又不能承受化神以上的修士,他们还说要慢慢想办法,我听得焦急,偷偷跑了出来!关师兄,平时你和乔师姐关系最好,昆山中又数你修为高,你进去帮帮乔师姐吧!” 关琮听到“乔师姐恐怕有去无回”这一句话脑子就炸了,根本没有心情听他说其他的,当即就冲了出去。 剑冢! 他离开后,小道童焦急地神色迅速散去,脸上变得一团木然,一阵风吹来,他的身体竟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散成一地稀碎纸片,被风卷了个无影无踪。 —— 更远处,九幽一行人下榻的客房。 温琼站在院中树上,白星站在树下仰望她。 “如何?” 温琼极目远眺,看向东北的方向。 一阵幽微的金色光芒从远处的小土丘下散出,在日光之下几不可见。 她说:“我们昨夜感知没错,他们确实有动作。” 温琼从树上一跃而下,摩挲着腰间的吞日刀,说:“是剑冢那边。” 她沉思一会儿,断然道:“我去看看。” 白星不同意:“不可,此局就是为我们而设,你贸然前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温琼:“不去还能怎么办?” “你就不想知道虞潇然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白星沉默下来,温琼见此,拍拍他的肩膀:“总要有一个人去看看,我不愿意和虞潇然周旋,就麻烦你了,顺便看好幺儿,他还什么都不懂,不能让他卷进来。” 她说的的确是最好的办法,白星别无选择,只能咬牙点头。 温琼一笑,纵身提气,向剑冢方向疾驰而去。 —— 裴冬这日醒得很早。 她原本无事时,冥想是铁定要到日头完全出来才会结束,但今天情况有些不同。 她是被山河剑喊醒的。 山河剑放在桌上,叮叮当当,震颤不休。 裴冬与山河剑之间结了契约,也自然更能感觉到山河剑的情绪,它此时光芒明暗不定,握在手中也不安静,像是有什么很紧急的事情要和她说。 这很反常。 虽然山河剑在她手中用的实际时间不长,但他们一直十分契合,像是多年的老友,她常常能够感觉到山河剑的情绪。 它总是高傲、漠然的,仿佛什么东西都不值得它多看一眼。 而现在,它很激动。 但更奇怪的是,这激动之中还含着一部分不确定的迷茫。 它的剑尖指向剑冢。 裴冬拿着它,迈出一步。 山河剑突然一顿,生生拽住了裴冬。 它在犹豫。 是什么让山河剑都犹疑不定? 裴冬更加疑虑,但她能感觉到山河剑想去。 是为她的安全考虑? 她看着剑冢的方向,摸了摸山河剑,说:“想去就去看看。” 裴冬从来都不是个畏首畏尾的人。 —— 乔扶听、关琮、温琼、裴冬。 这四个人因为不同的原因,一起先后进入了剑冢秘境。 而这个时候,掌门刚刚苏醒,郑瞿还在炼器,昆山最大的王牌柳慎言在千里之外的西境,回来遥遥无期。 只有谭寻和虞潇然远远的站在乐阁阁顶,遥望那一座小土丘。 两人神色各异。 更远的地方。 早已沉寂数年的书阁,被一双手推开了阁楼顶层的窗户。 窗户像是很久没有打开过,一阵灰尘散落,混着清晨的雾气,更加令眼前景象模糊。 那人挥了挥藏蓝色的衣袖,一瞬间,灰尘连带着整个书阁周边的雾气都散去,远处只有一个小点的剑冢在他看来清晰得如在眼前。 他看到了腰上挂着凤凰木雕的少女摸索到被藤蔓遮挡的洞穴,一跃而入;衣衫凌乱的少年焦急的兜兜转转,最后被一束枯藤抽进洞穴;身着黑袍眉眼凌厉的女子抽刀劈开茂密的植被,从容走进;最后是手执长剑的少女,在剑的指引下踏入洞穴。 那人坐在窗前,面色沉肃。 “秘境……怎么又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狂奔 洞穴之后是一条长长的隧道,乔扶听越往里面走,越觉得体内的真气在不断向外溢散,同时,源源不断的不知名气息也从外面涌入她的丹田。 她就像一个被沉到池底的水杯,原本装在杯子里的水被冲走了,但是更多的水不断填满这个杯子。 说实话,完全对外开放的感觉不赖,她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了。 灵力在经脉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循环,四肢百骸中充满了力量。 这不对,正常修行的状态绝不是这样的。 倒是很像之前在起凤池发狂失去理智,想要杀人的那次。 乔扶听心生警惕,抽出青锋剑,注入灵力,亮起剑芒,照亮黑乎乎的四周的同时,预防自己再次发疯。 如果不对,她会立刻往自己身上捅一剑。 除了这个奇怪的感觉之外,四周没有任何异常。 剑芒照亮了山洞,这里四壁长满青苔,呼吸中能闻到浓浓的潮湿水汽,还有泥土的芬芳。 这条隧道没有岔口,很快,她的眼前出现一片白蒙蒙的光,应该是到了尽头。 她快步上前——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蓝天,绿树,鸟鸣,蝉声。 远处隐隐传来淙淙的流水声。 一轮温和的太阳挂在空中,向这片生机勃勃的山谷洒下万丈光芒。 前方的松树上,一只松鼠抱着松果,歪着头看这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一脸警惕的乔扶听手中剑芒吞吐,冷冽得很。 和这片桃源格格不入。 这秘境这么好看? 预想中的危险和战斗统统没有,这里平常得和外面的昆山看惯了的景色一样,甚至连之前在隧道中一直在乔扶听体内不停循环的气息都淡了许多。 乔扶听拔剑四顾心茫然。 她向前走了几步。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乔扶听回头一看,之前她走出的那道隧道凭空消失,只留下一片完整的岩石,和旁边的青灰融为一体。 她伸手摸了摸,一点缝隙都没有,证明这并不是一个机关。 那就是结界。 只进不出的结界? 这时候想回头也回不去了,更何况乔扶听原本就是来这里找一个答案的。 她手腕一抖,青锋剑的光芒敛去,收回剑鞘。 走下去看看。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没有其他的路,乔扶听一头扎进去。 平心而论,如果收去来这里寻找答案的目的,这片树林的景致真的很好。 各种树木参差不齐地生长着,树下的灌木丛里经常会有一两只小动物跑过去,看到乔扶听也大多是惊奇地停下来观看,并不怕人,有些胆子特别大的甚至还敢蹦到她身上去。 走了一个半时辰,身边的景色还是茂密的树木,这片林子也不知道有多大,乔扶听想了想,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提气蹦上身边一棵树。 几步跳上树顶,她极目远眺,看向远方。 这片树林确实占地巨大,以她现在的目力常常可以看到十里地之外,而这时,在她视线的尽头,只能很勉强地看到一片淡淡的蓝色。 应该是湖泊。 她再向四周看了看,除了林子就是小溪,别的什么都没有。 只能向湖泊的方向走了。 乔扶听从树上跳下来,提步向湖泊所在的南方走去。 “哗啦哗啦。” 她停住了脚步。 “哗啦哗啦。” 乔扶听心头一紧,又无声地窜上了刚刚那棵树。 这棵树枝叶茂密,完全可以掩盖住她的身形,乔扶听将手放在剑上,伏身向下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又是一阵枝叶摩擦的声音,还伴随着时急时缓的脚步声。 “咳咳咳。”一阵轻轻的咳嗽。 果然是人! 在一片全然陌生的环境中,每个人都会绷紧自己的神经。 乔扶听目光锐利,呼吸放得愈发清浅,全身紧绷,将自己变成一只等待捕食的猎豹,静静等候猎物出现。 “哗、哗、哗。” 一个身影出现在下方。 那人身形高大,是个男子,一头墨发披散着,遮住了他的脸,身上的白袍也很是凌乱,半掩不掩地挂在身上。 看衣着是昆山弟子。 但昆山对她不全是善意,乔扶听双腿一蹬,自树上弹射而下,半空中将剑一抽,一声剑啸之后,她已经落到那人身后。不等他反应,抬脚往膝弯狠狠一踹,那人猝不及防,登时跪在地上,还想转头来看。 乔扶听不希望被其他人知道自己进了秘境,自然向相反的方向一闪。 她贴近来人的后背,往他试图起身的右脚踝一踩,这一下用了八成的力道,那人顿时脚踝一阵痛麻,刚刚站起来一点点,又重新摔了回去。 “嘶——” 那人倒抽一口气。 嗯?这声音…… 乔扶听来不及细想,先将手腕回勾,长剑紧紧抵住他的咽喉。 她将手往回收了收,放冷声音:“说,你怎么进来的?” 那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居然不顾脖子上的剑,往后转去。 胆子还挺大,乔扶听手肘下沉,这次用了十成力气,往他腰上一击:“老实点。” 这一下也不知道捅到哪里,那人顿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师妹……是我……” 乔扶听一怔。 这声音…… 卧、槽。 乔扶听如遭雷击,猛地往后一跳,撒开钳制住那人的右手,窜到他面前去看。 这人捂着自己的后腰,即使满脸痛苦,也不阻碍乔扶听看清他清秀的五官。 这就很尴尬了。 乔扶听讷讷道:“关、关师兄。” “你没事吧……” 关琮脸都拧成一团了,还勉强向乔扶听摆手。 “没事……” 除了肾有点疼之外,一切都好。 乔扶听心虚得要死,蹲在关琮面前嘘寒问暖,一边打量着关琮。 不能怪她没认出来,实在是他此时的穿着与平时差别太大。 关琮一向仪容得体,基本可以算作昆山门面,往常他都是头发老老实实一丝不落的扎在发冠中,白袍除了在器阁炼气时偶尔会弄得很脏之外,其余时间都干净得可以直接用来洗脸,外袍更是规矩的打理好,用同色的腰带束住。 现在呢?简直像是被盗号了。 等关琮的脸色稍微好看一些,乔扶听才酝酿着问了一句:“师兄,你怎么在这里?还……这副样子?” 一听乔扶听这句话,关琮刚刚好起来的脸色又黑了。 好了,我知道,我又问错话了。 乔扶听已经预感到自己要挨骂,立刻作乖巧小白兔状。 果然,关琮下一秒就是教训。 “你胆子越来越大!这是个什么地方?你就敢进来!你还想不想活命了!” 乔扶听虚心请教:“请问师兄这是什么地方?” 关琮一噎。 对啊,这是什么地方? 他当时只听那道童说了一句“秘境有去无回,很是危险”,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根本没去问清具体的状况。 两人面面相觑。 行,乔扶听懂了,关琮对这里一无所知。 关琮试图找回当师兄的颜面:“我这不是听说你误入秘境,过来救你吗。” 乔扶听敏锐地抓住关键词。 “你听谁说的?” “就是……”关琮开口半天,没有下文。 他这时才发现,那个道童不止是眼生,而是从没见过。 更别提是哪位真人座下的了。 此时关琮也发觉了不对。 他将流苏递给乔扶听:“来和我报信的道童和我说在剑冢秘境外找到了这个,我才过来的。” 乔扶听低头一看,腰上的凤凰木雕的流苏确实不知所踪。 如果不是有这流苏,关琮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这是什么时候丢的? 她皱眉回忆。 她来的路上没有碰到人,也没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唯一逗留得稍微久一些的只有秘境入口。 因为当时秘境入口那股奇怪的气息十分浓郁,铺满整个剑冢,她无法很快寻找出气息散出的地方,转了一会儿。 入口处的藤蔓虽多,却不至于将木雕上的流苏扯下来,就算扯下来了,她也一定会有所察觉。 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早就知道了秘境的入口,在入口动了手脚。 目的就是用她的信物,引关琮过来? 乔扶听眼中一片晦暗。 这秘境中必定不像书中所写那样安全,否则设局的人何必想方设法引关琮进来,观光么? 对乔扶听有明显敌意的似乎只有谭寻。 谭寻胆子竟然这么大?不仅要向她下手,还要向关琮下手! 郑瞿尚且在昆山,他就不怕郑瞿查出什么,找他麻烦? 乔扶听有些生气。 她在秘境中没有关系,她是为自己进来的,就算是死在这里,也算死得其所。 但关琮不一样。 他明明对一切并不知情,谭寻为什么非要将他卷进来? 就因为关琮与她亲近么? 这样两面三刀、心狠手辣的人凭什么做一阁阁主,又凭什么随便掌握他人的命运? 乔扶听看着一脸茫然的关琮,心里又气又愧。 她之前居然以为关琮会是安全的! 太天真了。 可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走下去了。 她看着关琮,严肃道:“师兄,别怕,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 关琮:“啊?好的?谢谢师妹……?” 关琮懵懂得像只小白鼠,也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进秘境。 关琮找到乔扶听,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终于腾出时间来收拾自己的仪容。 两个人重新踏上征程。 一个时辰之后。 乔扶听和关琮看着对面的温琼,三脸懵逼。 “……你怎么也在?” 温琼:“好巧,你们也来看风景?” 温琼不说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秘境里,只满嘴胡诌,说是看风景——谁会钻进洞穴看风景?这个理由太敷衍,乔扶听和关琮纷纷表示鄙夷。 此时已经是正午,林中凉丝丝的气息散去,潮湿的腐殖土被太阳的温度一烤,闷得像个蒸笼。 好在三人都有修为傍身,不觉得太难过。 他们走了许久,发觉没有什么危险。 温琼突然说:“不对劲。” 看她有话说,关琮和乔扶听同时停下脚步。 “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走出林子,说明它很大,一般来说,深林必定会有猛兽。”温琼说:“但是我们除了兔子松鼠这样的小动物,其它的大型动物一只没碰上。” 关琮:“或许我们运气好?” 温琼摇头:“就算运气好没碰到,林子里也会有猛兽留下的痕迹,你们看到了什么吗?” 两人回忆,的确没有什么看起来有威胁的脚印或是粪便。 乔扶听想了想,说:“我再看看。” 说完,她几步跃上树顶,向南看去。 视线尽头,一片模糊的蓝色。 乔扶听皱起眉。 三人的脚程很快,又不只是靠双腿走,时常会御器飞行,几乎可以算作一日千里,这半日下来,就算那片湖泊再远,也该明晰起来。 可它偏偏没有变化。 她跳下树头,向两人说了自己的发现。 一直在沉思的关琮看了看四周,说:“我有一个猜想。” “这可能是阵法。” 他道:“方才走路时我就一直在看四周。可能你们看不出来,但是我平时炼器,对东西的差别比较在意。我发现路上的树木都是三里一排列,基本相似。” 关琮向来细心,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他说得又很详细,“阵法”的猜想八成是事实。 阵法。 他们出身大宗门,自然都有接触,但是一般所见的阵法,大到整个祭坛的地基排布,小到法器的微末毫厘,都算常见。 就是没见过用一整个山谷来布阵的。 先不说阵法是否巧妙,光论这手笔,也颇具气魄。 乔扶听脸色不太好看。 温琼面色如常,或许她早已经有所察觉。 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令剩下两人莫名信心大增,不禁问道:“你懂阵法?” 温琼奇怪:“我就是一耍刀的,你们怎么看出来我懂阵法的。” 乔扶听和关琮:? 可能这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该有的底气吧。 这时,关琮犹豫再三,才弱弱说:“我懂一点……” 温琼立刻拍着关琮肩膀:“好,交给你了!” 说完,她像是放下心来,跳上旁边一棵大树,躺在树枝上,闭上了眼睛,不消片刻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昆山二人站在树下,再次发出灵魂拷问。 温琼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心大成这样? 指望不上温琼,乔扶听对阵法更是一窍不通,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关琮身上。 面对她灼灼的目光,关琮很不自信:“我只和师尊学过一点点,略通皮毛,师尊说够用,我便去钻研炼器了……” 他悔恨莫及:“早知今日,我当初一定认真学习!” 这时急也没用,反而容易打乱思绪,乔扶听安抚道:“没事,师兄,你慢慢来,这林子也没什么危险,咱们有的是时间。” 话音未落,北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声音的源头不知是什么东西,来得飞快。 温琼被这动静惊醒,跳上树顶看了看。 她的脸色变了。 她对树下仰望她的昆山二傻大喝一声:“跑!!” 说完,她在树顶纵身一跃,几个弹跳之间,跃出数里。 昆山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转头一看,身后一片树木接二连三地倒下,砸在地上,激起滚滚烟尘。 无数块足有一吨重的石块连成一条遮天蔽日的浪,占据了他们所有的视线,向前方滚来! 就连关琮也忍不住“卧槽”了一声。 二人扭头就跑! 那些石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滚的速度居然越来越快,收割麦子一般,大片大片的树林倾倒下去,无数动物惊逃。 身后树干断裂声和小动物的惨叫不绝于耳,茂密的树冠几次擦着乔扶听和关琮的脑袋倒下,他们一边狂奔,一边还要躲避砸下来的树木,林中路又不好走,地面长满了藤蔓,大大阻碍了他们的速度。 石块来得太快,乔扶听和关琮甚至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捏御剑手诀。 后脑勺被石块的风和倒下的树木枝桠刮得生疼,乔扶听咬牙狂奔,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谁知道那些劳什子石头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生死之际往往能够爆发出不同寻常的力量,她体内灵力狂涌,整个林中那股莫名的气息争先恐后地冲进她的丹田,她将轻功发挥到极致,瞬间身体变成一片鸿毛,一飘数里。 她远远抛下一句话:“师兄!坚持一下!我马上回来!” 关琮没有乔扶听和温琼那样的境界,跑得自然不如他们快,惊险时后脚跟都堪堪被石块压上,全凭一股求生的意愿才几次死里逃生,已经在心里大喊了无数遍吾命休矣。 此时见一直远远缀在前方的乔扶听突然有如神助,丢下一句话来,他愣是硬生生提起一口气,向前奔出几里,拉开了和身后死亡石流的距离。 那边,乔扶听见石流一时半会追不上来,猛地刹住脚步,手势翻飞,捏成御剑法诀,青锋剑铮然出鞘! 乔扶听一跃而上,以数倍于往常的速度向回冲去! 关琮最后一口气已是撑到强弩之末,丹田灵力枯竭,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石流速度却越来越快,剧烈的风压将他之前束好的头发吹散,眼前石块投射下来的影子越来越大,很快吞没了他自己的影子,—— 一抹白色流光瞬间闪现到眼前,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把捞起关琮,没有任何停顿地再次折返,与来时的路线夹成锋利的锐角,冲上天际。 石流擦着二人衣角轰隆隆滚过,足足一刻钟才离他们远去。 乔扶听和关琮脸色煞白,站在剑上俯视下方。 他们走过的那片树林已经面目全非,破碎的枝桠和地面泥土混在一起,一股浓浓的树木汁液气息混着腐殖土和鲜血的味道,冲上云霄。 远处一道黑色身影迅速贴近二人,温琼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她方才疾冲出去,费了好大力气才拉开安全的距离施展御器法诀,甚至用上了九幽的秘法,匆忙回来救两个小朋友,没想到乔扶听大大出乎她的预料,不仅成功自救,还救下了关琮。 她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们除了形容格外狼狈,并没有其他的问题。 温琼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 关琮惊魂未定,目光涣散地看着远方。 不一会儿,他突然全身一抖,说:“你们看。” 乔扶听和温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北方,正是他们来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最早出现石流的,树林自然而然最早遭殃。 此时,一片光秃秃的土地上,一株株树拔地而起,犹如一道绿色的波浪,迅速向前推进,覆盖住地面。 乔扶听咬牙:“我收回前言,这树林要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西水东火 看着不到两刻钟,就完全恢复原样的树林,乔扶听心底涌起一股奇妙的荒诞感。 这副场景像极了前世玩网游时,已经打死的怪重新被系统刷新。 三人在空中御器停留了一段时间,确认那些凭空出现的石块不会再打个回马枪,才谨慎地落地。 温琼说:“之前关琮说得是对的,这是个阵法。” 关琮和乔扶听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这阵法怎么解。” 在场三人只有关琮学过一点阵法相关的知识,希望理所当然全部寄托在他身上。 关琮:“但凡是阵法,一定会有阵眼,如果我们能找到阵眼,就能破阵而出。” 关键就在这儿,阵眼在哪? 关琮想了想:“刚刚我们一直在向南走,石流也是从北向南涌过来的,这应该是阵法中的一种机关,这次我们换个方向,往西或东走试试。” 乔扶听和温琼毫无头绪,自然点头答应。 既然确定了这片树林并不是安全的,三人便达成共识,一致决定分开寻找,加快破阵的速度。 但不知道即将面对的其它危险是什么,为了安全考虑,便由温琼单人一组,乔扶听和关琮一组,分头寻找。 关琮考虑到在秘境之中需要时时联络,凭空捏了一道法诀,点向乔扶听和温琼的指尖,不一会儿,金色咒文凭在他们的掌心浮现。 瞬间,他们就感受到了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有了联络保障,他们放下心来,说好汇合地方和时辰后,立刻出发。 温琼往西,乔扶听和关琮向东。 因为关琮要研究布阵,所以两人走得很慢,一路走走停停,还经常要蹦到树顶看看周围的环境,小半个时辰过去,只走了不到几里路。 关琮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乔扶听察觉,转头去看。 关琮皱着鼻子,使劲闻了闻。 一股非常淡的味道,混在树木的清香中,几乎无法被人察觉。 如果不是他常常和这股气息接触,恐怕根本发现不了。 乔扶听不知他有什么发现,便问:“怎么?” 关琮说:“你没发现,这里有一股□□味吗。” 乔扶听一怔。 她闻不出来。 乔扶听当即问:“温琼,你那边怎样?” 没了之前的危险,温琼又恢复了淡淡懒懒的状态,传来的声音也写满了随意:“没有什么发现,还是蓝天白云绿树红花,鸟啊兔子啊也活泼得很……你们饿吗,等会儿我捉几只回去烤了吃?” “……不用,谢谢。”乔扶听和关琮齐齐拒绝。 温琼当真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 但她这段话无疑起到了良好的调节作用,乔扶听和关琮之前紧张的情绪消散不少。 乔扶听拔出青锋剑,叮嘱:“我们小心一些,如果有异常,立刻御剑离开。” 关琮点头。 但除了□□味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关琮一直掐算着时间,此时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他们应该回头了。 乔扶听说:“走吧。” 不等二人转头,一直晴朗的天空突然毫无征兆地暗下来。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鸣伴随着一道黑紫色闪电在东北角的天空出现,瞬间夺走了太阳全部的光辉。 乔扶听和关琮两人听到这种声音便心里发虚,几步跃上枝头,遥遥向东北方看去。 一层浓厚得仿佛泼墨的乌云聚在林上,最低的一片几乎压上了树冠的枝叶,裹挟万钧威力,将要摧倒那片树林。 之前那声雷只是一个开始,又一阵乌云滚动,无数条扭曲狰狞的闪电同时从云中伸出魔爪,狠狠抓向下方。 闪电照亮了东北角的整片天空,青紫色的光芒没有任何间隙,给周围所有的树冠涂抹上一层惨淡的色彩。 雷鸣不已,乔扶听与关琮对视一眼,脸色煞白。 雷电连御剑躲避的方法都不奏效,如果他们选择的方向是东北角,此时估计已经被劈成了灰。 雷区离他们不算远,乔扶听和关琮不敢再逗留,马不停蹄地滚回之前分别的地方。 他们用了两刻钟到达约定的地点,这时候温琼还没有到。 乔扶听传音问:“温琼,你什么时候回来?” 温琼那边一阵巨大的嘈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响,好在传讯符管用,她的声音还算清楚:“你们真应该过来看看,这里有一个漩涡。” 漩涡? 林中怎么会有漩涡? 温琼说完这句话,又道立刻回来,便切断了通讯,二人在原地等了一阵子,温琼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她仿佛刚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身衣服从头湿到脚底,随着脚步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乔扶听愕然:“你那边下雨了?” 温琼一摆手:“往西走大概百里,有一道深渊,我看不到底,水流是从天上直接泼下来的,掉在深渊里,形成的漩涡十分湍急。” 她湿漉漉的额发遮住了一只眼睛,露出来的另外一只疯狂极了。 “我下去游了一趟。” 她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吞日刀犹带几丝水汽,刀鞘无影无踪。 温琼说:“漩涡凶得很,我差点给它绞得粉身碎骨,全靠吞日通灵,把我带出来,可惜刀鞘没了。” 昆山二傻听得目瞪口呆。 好好的漩涡你下去游泳做什么?嫌天太热降降暑么? 乔扶听批判温琼的莽夫行径:“这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秘境,万一那漩涡里有什么猛兽,你交待在里面怎么办!” 温琼满不在乎地一笑:“那正好,杀了回来当下酒菜。” 乔扶听给她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总算懂了白星为什么看到温琼就一副恨不得把她五花大绑的表情。 她简直是在死亡边缘来回试探。 关琮也给温琼骇了一跳,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洗礼了她好几遍。 目前找到的信息不算多,也不算少,但一时半会整理不出什么头绪,三人或站或坐,冥思苦想。 日头渐渐西沉,夜色笼罩天空,点点星光散布在墨蓝天穹上。 乔扶听和温琼大概是真的没有阵法这方面的天赋,想了不到两刻钟就觉得脑子一团乱麻,头也隐隐作痛。 关琮劝道:“演阵需要耗费大量的精神力,你们没有基础,不要勉强。” 他很委婉:“不如留下时间多练练剑法刀法。” 乔温二人相顾无言。 行吧。 她们两个放弃思考不擅长的领域,干脆跳到树上打坐修炼。 温琼很快入定,呼吸均匀绵长。 而乔扶听躺在树枝上,始终静不下来。 夜风温柔,星河灿烂,如果没有白天惊心动魄的那一场狂奔,大概她还会有心情看一看风景。 白天提气奔逃,掷剑御风的那一幕在乔扶听脑中不停重复。 她御剑的次数不少。 但今天是速度最快的一次。 固然有求生的因素在里面,但仅仅因为一个原因,就可以爆发出那种力量么? 她的速度甚至远超温琼。 丹田中那股不知名的气息又出现了,一旦她静下来,就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它在不停地与外界循环,根本不受她控制。 即使它目前带给乔扶听的都是无害的力量,可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还是糟糕透了。 乔扶听抿起嘴唇,乌黑的眼睛倒映出树枝叶中透出的一片红色。 她一怔。 哪来的红色? 乔扶听站起身,拨开眼前的树叶。 远处,火光明灭,树林浸没在一片大火中,滚滚浓烟遮盖了天空一角。 正是下午她和关琮走过的方向。 她突然想起之前关琮说过的□□味。 乔扶听向下喊:“关师兄!你来看!” 关琮被她吓了一跳,赶紧上来看。 他看着火光,脸上居然慢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旋即狂喜起来。 关琮一拍乔扶听:“不用看了!” 他对隔壁树枝上坐着的温琼喊:“醒醒,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三人在树下聚起,关琮开始说自己的发现。 他捡起一根断枝,在地上画出一个“米”字型。 “假设我们现在在林子的正中央,”关琮在米字顶端画了个圈:“这是我们一开始来的方向,北方,石流从这里滚了过去。” 他在圈上写了个“石”。 然后,木枝又指向代表东方的横线右端。 “现在这边着火了。” 他写下“火”字。 在相反的方向,代表西方,正是温琼脚下。 “在西边温道友看到了漩涡,”关琮说:“这代表水。” 最后,他指向“米”字的右上角。 “下午这里劈了无数道雷电。” 他写下“雷”字。 “米”字上一共四个关键词,分别是“水”、“火”、“石”、“雷”。 “水”和“火”连成一线,“石”和“雷”各自占据顶端和右上角。 温琼看着关琮画出来的图,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八卦?” 关琮点头。 乔扶听也懂了。 石流代表土,也就是地,北原本应该是天卦,阴阳八卦相合,布阵者用“地”去补,东北应该是巽卦为风,则用“雷”补。 机关按照一个半时辰启动一次,一天共是八次,刚好十二时辰。 启动的顺序是顺时针,也就是时间的变迁。 北方过后当然轮到东北,所以下午那边聚起了雷电。 此时又是一个半时辰之后,对应坎卦的东方也就烧起来了。 按这样算,下一个机关应该是东南方的艮卦,互补的是泽。 关琮肯定道:“八卦阵,没跑了。” 掌握了阵法运作的规律,接下来要面对的危险就大幅度下降。 乔扶听赶紧赞扬关琮的聪敏。 “不愧是我昆山器阁的得意弟子!” “不愧是你!未来的器阁之光!” 乔扶听一通彩虹屁,把关琮夸得脸都红了。 “那么,”温琼及时制止:“我们怎么破阵?” 这个问题好,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刚刚还兴高采烈的昆山二傻面面相觑,沉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破阵 事实证明,在座的三个人都挺聪明,他们稍微想了一会儿,就发现了关键的切入点。 关琮:“八卦阵需要维持生生不息的循环,阵眼必须设置在整个阵法的中心,我们可以根据不同的机关启动方向,推出中心位置在哪里。” 乔扶听一直都在频繁地观察周边情况,听关琮这样说,立刻回答:“石流停止的位置我记得,还要再向南走一些,刚刚那场大火的边界也很清楚,离我们只有一小段距离,不算远。” 这么说来,他们应该很接近阵眼了。 乔扶听默算位置,说:“应该是在我们的西南方。” 三人当机立断,向西南走去。 夜色越来越浓,林中响起促织的叫声,合着透过树叶露出来的点点星河,一派夏日宁静。 温琼大概是休息够了,这个时候活跃得不像话。 她问:“你们想吃东西吗?” 这是她一天中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乔扶听有些受不了。 “大家都是修士,早就辟谷了,吃什么吃。” 温琼很吃惊:“辟谷和美食有什么冲突,不饿难道就不吃东西了?” 昆山二傻实在无法理解她在这种情况下还对食物念念不忘的心态,有点不想搭理她。 可惜他们不说话也没法阻止温琼突如其来的热情。 温琼钻到两人中间,一手搭一个,她占着身高优势,和关琮勾肩搭背也不吃力。 她问:“你们昆山弟子修行这么刻苦?这个年纪就辟谷了吗?” 关琮很不适应,憋了半天,说:“温道友,你搭着我肩膀不太好吧,姑娘家家的……” 理应和男子保持距离。 温琼十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被这样说过,这时一听关琮的话,顿时乐了。 她甚至捏了一下关琮的脸,把关琮骇得一跳三尺远。 她道:“姑娘家家?谁啊?” 关琮脸涨得通红,指责她的恶劣行径:“你怎么还动手动脚!” 乔扶听觉得好玩,甩开温琼的手,也帮腔道:“女孩子,要端庄。” 温琼被二人针对,很是不屑:“端庄能当饭吃?” 关琮严肃地纠正:“有一个词叫秀色可餐。” 乔扶听一听,坏心眼上来了:“关师兄,谁秀色可餐?” 关琮讷讷,讲不出话来。 这一看就是有情况,乔扶听哪能放过,当即粘过去追问。 关琮支吾半天,才含混着说:“我觉得秋璇师姐那样的就挺好……” 说完,他赶紧解释:“我只是说像她那种性格的女孩子讨喜啊!” 结果还不等乔扶听再去打趣,温琼倒先插嘴了。 她看一眼关琮,鄙夷道:“你眼神不好吧?” 温琼指着乔扶听:“你喜欢她还不如喜欢乔扶听呢。” 关琮给她这乱点鸳鸯谱的行为吓一大跳,连连摆手:“不可能!我看乔师妹只当是自家小妹!” “温琼你不要乱讲……咦,”乔扶听突然发现了什么:“你很讨厌秋璇?” 这没道理。 按照温琼之前的说法,她应该与昆山中人没有其他的接触才对,又谈得上什么讨厌? 结果温琼并不否认,她沉默了一下,肯定道:“她就不是个东西。” 关琮听着有些不舒服:“你做什么骂人……” 温琼的脚步一停。 她说:“到了。” 这不是回答关琮的话,而是说他们已经走到了阵眼。 关琮和乔扶听抬眼一看,眼前的树林腾出一小片空地,中央位置有一块一丈大小的石台。 他们走上前去,月色下,石台上雕刻的线条呈现出银白的光泽,复杂精致的线条等距缠绕出八个图案,关琮仔细辨认,正是八卦卦象。 此时,石台的右下方,幽幽的亮起青绿的光芒。 与此同时,东南方响起滔天水声。 三人同时抬头,看向那边。 数千道河流从半空倾泻而下,不消半刻,就把那一角树林淹没成一片汪洋。 河流来势汹汹,轰鸣着冲过来,一条浑身覆盖着青黑色鳞片的大鱼从河流中跃出,在半空中翻过的身子遮盖去半条银河,它漆黑混沌的眼睛一转,盯上站在石台边的三人! 被这样的庞然大物盯上,谁都会不寒而栗,三人此时却安之若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鱼引吭高歌,发出阵阵尖锐的长啸,瞬间,无数条或大或小的游鱼从河流中翻跳出来,一路撕咬,将树木摧毁成零碎的木片,向他们冲来! 其中一条游得飞快,破浪而出,张开一嘴利齿,跃向石台中央—— “啪。” 这一声又响又脆。 它撞上了无形的墙壁。 眼前什么都没有,但它就是没法越过。 其他的游鱼也追上来,无一例外地被空气墙阻挡,成百上千条青黑色的鱼在空气墙那边徒劳地撕咬,除了满嘴泥沙之外,什么都没有吃到。 鱼群在三人面前聚起一道圆弧的墙壁,任他水声滔天,也不得寸进。 温琼抱臂看了半晌,突发奇想,捡了块石头砸过去。 石头“咕咚”一声砸进鱼群,引起一阵狂躁的争抢,无数副利齿咬合,将石块碾成粉末的同时,不少游鱼也受到了来自同伴的攻击。 乔扶听感叹道:“牙口真好。” 事实摆在面前,石台这一块的确就是八卦阵的圆心,永远不会受到任何攻击的天命圈。 他们将视线放回石台上,关琮摸了摸精致的刻痕。 他说:“这些卦象看起来各自独立,又和其它卦象在中间汇聚。” 他手指向石台中心,线条交汇的在一个圆点之上,这个圆点格外明亮。 乔扶听突然说:“我们来的时候没有机关启动。” 温琼赞同:“起码过了半日,阵法才开始运转,我猜有特殊途径可以让它判定有外人闯入,以此开启机关。” 途径只能是他们经过了的地方,他们一定在不知道的时候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这样一来,他们就有了寻找的方向。 因为确认了八卦阵的运作,只要避开下一个将要启动机关的那片区域,他们就是安全的,所以三人合计一下,决定散开寻找。 关琮再次为三人结起传讯符,交待:“这片林子不小,要维持机关运作的中枢所需要的力量肯定不同寻常,只要足够细心,一定能找到,如果无法独自破坏,就记录下位置,我们互相告知。” 集合地点是阵眼。 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三人当即散开,往各自最早来的方向走。 乔扶听最早过来的方向是北方,她便向正前方走去。 温琼去西北,关琮去东北。 他们身后,石台的西角突然一阵闪烁,失去了银白色的光芒。 —— 裴冬手握山河剑,看着眼前平缓的河流。 一刻钟之前,这条河流还是湍急的漩涡,此时,它却伏在她的脚下,温驯平和。 裴冬左手拿着一块小小的结晶,它在月光下幻化出七彩的光芒,结晶中央,一滴水珠悬浮着。 这是什么东西? 她将结晶放到眼下,试图分辨它的种类。 山河剑一阵嗡鸣,突然脱手而出,自行飞起,击碎了结晶。 结晶哗啦啦落了一地,中间的那滴水珠也渗进泥土消失了。 裴冬一惊。 自从进入这个奇怪的地方以来,山河剑就异常激动。 她的一切举动都按照山河剑的指引,来到这里也自然是山河剑的授意。 山河剑此时的状态很奇怪。 没进入这个地方之前,它虽然也有自己的想法情绪,却不至于不听她的话,可自从来到这里,它就仿佛觉醒了什么意愿一般,自主意识空前强烈。 就像现在。 但无论她怎么奇怪,也不能否认山河剑对她散发出来的一直是善意。 或许那结晶不是什么好东西。 山河剑击毁结晶之后,并不入鞘,而是在半空中一转,向北方飞出一段距离,在半空停下。 它在引路。 裴冬毫不犹豫,追上前去。 —— 按照关琮的推理,西北方的机关应该和山有关。 温琼一路前行,路上除了树还是树,没找到半点看起来像“山”的东西,一双修长的眉毛忍不住皱起来。 “设阵的人真烦……”温琼喃喃一句,吞日刀骤然亮起一道光芒,横向前劈去。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过后,周遭树木倒了一片。 温琼拄刀站在木桩上,思考接下来的方向。 星光向下洒,她的影子斜斜拉了很长一段距离。 温琼看着自己的影子。 它微不可见的倾斜着。 温琼突然一笑,又挥出一道刀气。 视线瞬间开阔许多,她放眼望去,果然,她之前一直在走上坡路,只是这坡度非常小,路线又被树木遮挡,难以发现而已。 既然是坡,就一定会有顶。 中枢在哪里,呼之欲出。 温琼一路疾驰,来到了坡的最高点。 她将地上厚厚的一层腐殖土拨开。 地面是半透明的棕色,光洁完整,一块透明的结晶封冻在里面,仔细看去,能看到中央小小的一座微缩山脉。 温琼俯下身,敲了敲地面。 触手冰凉坚硬,犹如磐石。 她手中刀一转,灵力灌注入刀锋,用上全身力量,将吞日向结晶掼下! “噼啪。” 吞日刀深深扎进地面,刺穿结晶。 一道裂痕从吞日刀穿透的地方出现,旋即,以它为圆心,崩出无数条细细的线。 温琼一踩脚下地面,松软得像一团棉花。 她唤醒传讯符,说:“解决。” 将吞日刀拔出,温琼提着刀向西边走去。 之前看到那道漩涡时,她就觉得可能是阵法重要的部分,此时猜想基本可以确定,又提前解决了兑卦,她得去看看。 —— 乔扶听和关琮的进程也非常顺利,分别击碎代表一方卦象的结晶之后,向阵眼赶回。 阵眼等待他们的不止温琼。 乔扶听看着裴冬。 裴冬看着乔扶听。 自从前段时间乔扶听与裴冬不欢而散之后,她们就没有任何交集。 也是,裴冬原本就应该进秘境的,碰到了也很正常。 乔扶听清了清嗓子,说:“师妹,好巧。” 裴冬点头:“师姐。” 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中间弥漫。 温琼解释:“去西边的路上碰到了她,她说离卦已破,我便将她带过来了。” 关琮虽然不喜欢裴冬,却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丢下她一个人,便缓和气氛,问:“裴师妹也知道破阵的办法?”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提,好引起话题,没想到裴冬摇了摇头。 她说:“是山河剑指引我的。” 山河剑。 乔扶听看向裴冬手中那柄金光流转的剑,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原本裴冬就有女主光环,现在山河剑提前回到手上,更为她提供了便利。 裴冬见乔扶听一直看着山河剑,心中怪异。 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捉摸不透,心底又实在有些抵触乔扶听接触山河剑,便岔开话题:“关师兄已经掌握了破阵的方法,不如我们一鼓作气,将剩下四卦一一破去。” 石台上的光芒已经熄灭了一半,按照这样的进程,他们很快就能解开八卦阵。 三人同意她的说法,此时已经又是一个半时辰过去,艮卦的机关已经发动过一次,而坤卦机关还没有来得及启动。 他们不愿意再在此处耽误时间,一番商量之后,决定由手执山河剑的裴冬去最危险的坤卦。 “有山河剑指向,你能最快的找到中枢并破坏它,算时间应当是绰绰有余的,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就往阵眼的方向跑。”关琮叮嘱道。 裴冬点头。 他们再次散开,有了前一次的经验,众人多多少少能够摸索到布阵者的想法,这次的行动比之前的还要顺利。 西南方。 乔扶听敲碎最后一块结晶。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屏障一下子撤开,穹顶的星光一瞬间大放光芒,将整片树林照得亮如白昼。 周围的绿色犹如浪潮般褪去,深沉的蓝色从穹顶落下,水流涌起,淹没了这片土地。 乔扶听猝不及防,坠入深渊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人面蟾 四周是腥咸的海水,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这片海水很奇怪,任乔扶听怎么向上游都没有用,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在下方拽着她的脚踝,她晕头转向,沉往更深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乔扶听觉得肺隐隐作痛,脚才踩到了底。 她轻轻踏一下,脚底柔软得过分,不像沙石。 乔扶听抽出青锋剑,亮起剑芒。 剑芒照亮了这片海域,她低头看去。 当即一愣。 脚下还是水。 一股力量突如其来,将她整个人向下一按—— “哗啦”。 乔扶听破水而出。 那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将她往外一抛,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这一下力道颇足,乔扶听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把自己摊成咸鱼状,喘了好一会儿。 好容易缓过劲来,才从地上爬起。 一双眼睛看着她。 眼睛的主人发话了:“你刚刚的样子像一条死狗。” “……” 是温琼。 乔扶听默默拧干衣服上的水,不搭理她。 不一会儿,水池中又先后抛上两条咸鱼。 裴冬和关琮修为不如她们,在海中就呛了水,又被猛得一摔,这时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乔扶听在两人背上拍了半天也没用。 最后还是温琼心狠手辣,一掌把他们打得把喝进肚子里的水吐出来。 温琼晃着没有刀鞘的吞日刀,像个土匪头子:“搞快点,这里古怪得很。” 乔扶听也发现了。 之前在那片树林里,丹田中的气息还不算十分明显,现在却几乎称得上是在奔涌。 乔扶听问:“你们有没有觉得丹田有异常?” 关琮肯定:“有!” 乔扶听刚刚放下心来。 关琮又说:“灵力滞塞,运转的速度还不到平时的一半。” 温琼和裴冬表示一样。 乔扶听心又提起来了。 他们的情况和她恰恰相反。 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她暂时不敢说,便道:“向下走吧。” 这是一个封闭的密室,身后是刚刚将他们甩上来的水池,只在前方有一条黑漆漆的隧道。 四人不可能再扎回水池里,稍作调整后,提起十二分警惕,向隧道里走去。 他们各自亮起手中法器,照亮一方小天地。 一开始,周围空气还是潮湿的,隧道中生满青苔,除了偶尔有一两只老鼠从他们脚底窜过去之外,一切都很寻常。 随着隧道越来越深入,空气慢慢变得干燥起来,头顶脚下开始出现细密的蛛网,不少足有成年男子巴掌大的蜘蛛在墙壁上缓缓爬着。 关琮和乔扶听看得心底发毛犯恶心,转头一看,温琼和裴冬二人面色如常。 温琼叮嘱:“这蜘蛛有毒,不要碰。” 四人愈发小心,连法器上的光芒都收敛一半。 乔扶听走在左前方,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墙壁上时不时爬过的蜘蛛上,没注意脚下,这时,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一看。 一堆森森白骨,在剑芒下泛着幽幽绿光。 乔扶听咬牙,拧了一把身边的温琼。 这一下拧得不轻,温琼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呲牙咧嘴地瞪她。 乔扶听指着脚下的白骨。 温琼看到,脸色顿时严肃了许多。 有白骨,死过人。 乔扶听说:“大家小心,前面可能有危险。” 白骨上结满了蛛网,细节看不清楚,三位姑娘也不是很想看清楚。 她们握紧兵器,准备接着往下走。 关琮却不走,蹲着看那团白骨。 厚厚的蛛网下,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他低声说了一句“得罪”,用剑挑去蛛网,翻开骷髅头。 一块小小的牌子压在下面。 他捡起来,擦去灰尘,就着剑芒看了半晌,脸色惨白。 乔扶听和裴冬也看清楚了牌子的制式,白玉底,刻黑字,是昆山的身份牌,每个弟子都有。 关琮仿佛被什么惊吓到了,一句话不说,只把牌子递给她们。 乔扶听接过,裴冬凑上来看。 牌子上,细细刻着两行字。 “昆山第五十一代弟子,书阁吴骄”。 裴冬毛骨悚然,将自己腰间的挂牌取下。 “昆山第五十一代弟子,剑阁裴冬”。 乔扶听、裴冬、温琼,都是第五十一代弟子,年龄也相仿。 可这具骷髅颜色泛黄,起码有十多个年头。 也就是说,这个叫“吴骄”的人,在十多年前丧命于此时,就是第五十一代弟子了。 那他们呢? 昆山三人看着那块白玉牌,心底寒意一丝一丝往上冒。 乔扶听将玉牌往怀里一揣,说:“继续看看。” 接下来的路途上,骷髅越来越多,先后出现了十几具,他们在骷髅中又找到好几块玉牌,有些字迹已经十分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书阁”、“丹阁”、“五十一”这样的字眼。 周围墙壁上也遍布着凝固成黑色的血液,还有数不清的刀剑痕迹。 在十几年前,这里爆发过一场恶战。 一方是乔扶听等人从没听说过的“昆山第五十一代弟子”。 另一方呢? 为什么没有敌人的尸骨? 这个问题越想越可怕,他们不敢再深入思考。 如果可以,乔扶听真想把关琮送出去。 她是自愿进来的;裴冬是剧情使然,躲也躲不过;温琼虽然原因不明,但看她态度,多半是主动。 只有关琮,是被骗进来的。 接下来要面对的危险到底是什么,谁都不知道,如果关琮在这里遭遇不测,乔扶听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可他们没有回头路。 乔扶听脚步向关琮稍稍靠近,使自己能够更好地关照到他那边的情况。 温琼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侧头看向身边三人,平日不着调的语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容拒绝的沉稳:“我开路,你们跟在我身后,注意周围。” 在这种不知深浅的情况下,她主动承担起责任。 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三人迅速更换位置,裴冬和关琮在中,乔扶听断后。 隧道逐渐开阔,变成四通八达的溶洞,乔扶听感到体内不断盘旋的气息越来越汹涌,力量源源不断涌向四肢百骸。 此前她还一直担心这力量会不会给她带来伤害,这种情况下,它倒是为乔扶听提供了一些安全感。 奇奇怪怪的植物出现了。 蓝紫色足有一人高的蘑菇随处可见,不知名的阔叶植物在他们头顶,垂下来的种子半透明,发着黄色的萤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什么在里面蠕动。 裴冬秀丽的脸绷得紧紧的。 体内魔气蠢蠢欲动,不停歇地冲击禁锢。 不疼,但是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另外三人没有见过这些植物,但她见过。 而且熟悉。 她说:“都是高等魔物。” 蓝紫色的蘑菇致幻,剧毒。 绿色的阔叶植物看起来无害,但是如果碰上它,就会被立刻卷走吃掉。 与它伴生的不是它的种子,而是杀人蜂的卵。 剑冢下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裴冬将这几样魔物一一告诉他们,眼看三人的神色一沉再沉,还咬牙补上最后一刀。 “一般有魔物的地方就会有魔兽,”她说:“我们要做好在这恶劣的环境下战斗的准备。” 话音未落,走在最前方的温琼突然停了下来。 她的脚下一滩绿色的汁液,粘稠极了。 汁液滴滴答答从上方滴落,掉在地上,溅不起半丝水花。 寂静中,五道呼吸声。 他们缓缓抬头。 一双巨大黝黑的眼睛,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 这东西全身漆黑,隐藏在黑暗之中,又被旁边的阔叶植物遮蔽,众人之前竟然没有发现。 汁液从它的牙缝中滴下来,它对上四人的目光,张开嘴巴。 “吼——” 腥臭的风扑面而来,阔叶植物被吹得一阵摇摆,枝头的卵摇摇欲坠。 战斗开始! 那怪物从墙壁上一跃而下,张开巨大的身躯,扑向四人—— 它的样子被刀光剑影照耀出来。 四肢粗短,灰绿色的背脊长满疙瘩,一双眼睛只有瞳仁不见眼白,鼻子扁塌,嘴占据了半张脸,直裂到耳根。 裴冬脸色剧变:“人面蟾!” 魔界的蟾蜍吞食魔气,便可以逐渐壮大,百只之内会有一只生出混沌的神志,吞食了上百人之后,则会进化出人脸。 眼前这一只体型巨大,张开四肢可占据半边溶洞!分明不止吃了百人! 乔扶听和温琼反应最快,分别向关琮和裴冬肩膀拍出一道劲气! 劲气袭来,关琮与裴冬一东一西倒射出数尺,落在溶洞的石壁上。 巨大阴影兜头罩下,连温琼都来不及聚起刀气—— 乔扶听剑尖气息狂涌,骤风卷起万千道凌厉的剑气,向上一抬! 剑气击中人面蟾腹部,生生将它阻隔在空中一息。 够了。 乔扶听与温琼抓住这短短的瞬间,滑出被笼罩的阴影。 “咚!” 人面蟾重重砸在地上,碎石纷飞。 它一击不中,后腿往地上猛地一蹬,又朝二人扑去。 裴冬在旁嘶声大喊:“下颌!攻击它的下颌!” 她生活在魔族十四年,阅读过无数相关书籍,对每一种她喊得上名字的魔物弱点烂熟于心。 乔扶听来不及多想,提剑便向人面蟾的下颌刺去—— 妈的! 剑尖再次击上它的腹部,旋即一歪,滑开一尺,变为横拍。 这一拍对人面蟾来说无异于挠痒痒,它挥起前爪,一巴掌将乔扶听抽了出去。 乔扶听胸口仿佛被万钧雷霆狠狠砸中,当即一口腥甜涌上。 她砸到裴冬身侧,烟尘弥漫中扭头,血喷了裴冬满脸。 乔扶听嘴里血沫纷飞,吼道:“它哪来的下颌!” 人面蟾整张脸紧紧贴着肚皮,根本没有一丝起伏,更不要提下颌。 裴冬一抹脸上的血,也吼:“书上说的!我哪知道!” 人面蟾大概是在这阴暗的溶洞中生活得太久了,难得碰到合心意的玩物,居然并没有直接吃了他们,而与四人中周旋起来。 它体型庞大,受限于空间,动作缓慢,四人却始终无法击伤它。 人面蟾身上裹着一层□□,十分滑腻,利刃刺下无数次,没有一次可以触碰到底下的皮肤。 长久的缠斗使人力竭,温琼、裴冬和关琮的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下来。 那边,温琼横下心,绕到人面蟾后背,猛地自地面弹到半空,双手青筋暴起,吞日刀光芒万丈,尖锐的破风声割裂空气,向人面蟾的背部砍下! 人面蟾丝毫不避,反倒抓住她这一瞬间大开的空门,从口中吐出鲜红的舌头,往后一卷。 温琼脚踝瞬间被粗长粘腻的舌头缠住,舌头向前一甩,温琼眼前飞速旋转起来,下一刻,她重重轰到地面,砸下一个浅坑。 它还不罢休,将温琼倒提起来,再次向地面锤去。 短短两息,温琼被砸了两下。 温琼只觉得整个人像被压路石碾过一遍,骨头在躯干中吱嘎作响,五脏六腑搅成一团。 三道剑芒和一道刀光几乎同时亮起。 白色剑芒森寒刺骨,自下而上,割向人面蟾舌根! 金色剑气炽烈无比,化作一团熊熊烈火,向它双眼烧去! 最后一道剑气青光湛然,犹如一支离弦而出的箭,射向它脸与腹部的交接处! 刀光暴涨,漆黑的刀以一个刁钻到不可思议的角度,插向缠绕在脚踝的舌尖。 身体重要的部位同时遭到袭击,人面蟾喉中滚出一声似怒似泣的呜咽,混沌的眼睛泛起不耐烦的光芒。 它闭上眼睛,舌头迅速抽走,温琼脚踝失去束缚,在半空中借力拧腰,反手挥下。 它企图在袭击到来之前将长舌收回嘴中。 但乔扶听的剑更快! 温琼的刀更烈! 人间剑法与吞日刀同出,绝不可能无功而返! 剑刃没入来不及收回的舌尖,“噗嗤”的割裂声不绝于耳,乔扶听手握青锋剑,双脚在人面蟾腹部一蹬,剑刃横拉开一道口子! 刀锋扎进厚重的肉中,以摧枯拉朽之势划下,一条软骨阻隔一瞬,“卟”地一声被斩断。 腥臭的血肉掉到地上。 人面蟾鲜血狂喷,浇了四人一头一脸。 厚重的血液一瞬间糊住他们的视线,模糊的红色中,隐约看到人面蟾的身影在溶洞中暴怒地撞击。 吼叫与撞击震动溶洞上的钟乳石,无数块大大小小的尖刺自头顶坠落。 一片动荡中,人面蟾骨骼发出噼啪脆响,皮肉绽开无数皲裂,自边缘卷起,又片片剥落。 满地碎肉血沫。 它的体型飞速增大到之前的二倍有余。 人面蟾漆黑混沌的眼中,一条暗金色的竖瞳缓缓睁开,它向下一转,盯上了地上那四个渺小的爬虫。 它被激怒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联手 裴冬看到那道暗金色的竖瞳,整个人声音都紧了:“小心,它生气了。” 温琼一吐嘴里的泥沙血沫,狞笑着回答:“我也生气了。” 面对眼前的庞然大物,她毫不畏惧。 提刀便砍! 重瞳的出现给人面蟾带来的不仅仅是体型上的增大,力量也增强了一倍有余。 此时,它看到温琼斩下的刀光,暗金竖瞳一阵收缩。 幽蓝色的皮肤瞬间长出来,覆盖住之前因为表皮剥离露出来的鲜红的血肉。 吞日刀砍下,冒出“滋啦”的白烟。 温琼动作极快,一晃便退。 那烟雾刺鼻极了,透明的液体顺着刀刃滴在地上,熔出一个个浅坑。 “草。” 温琼骂到。 四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原本他们与这怪物缠斗已经十分勉强,何况现在? 人面蟾并不给他们思考的机会,两腮高高鼓起,一口毒液喷出! 四人见识了毒液的厉害,立刻脚尖点地,疾退数尺。 人面蟾猛追。 巨大的身躯在小小溶洞中挪动,遮挡住阔叶顶端的灯笼,剑光刀光纷乱,一时间溶洞中明暗不定。 不知道为什么,关琮特别招它记恨,喷出的十口毒液里有九口是冲着他去的,粗短的前肢也屡次朝他头顶招呼。 青色剑芒在人面蟾的力量面前犹如一张薄纸,关琮左支右绌,即使有三人为他掠阵,也弄得伤痕累累。 乔扶听已经为他挡下数次攻击,焦灼之下脱口而出:“你做了什么!它要这么打你!” 连削下它舌尖的温琼和乔扶听都不理会,只管追杀关琮。 关琮也是一头冷汗,怎么都想不通。 裴冬一剑劈歪人面蟾扇过来的前爪:“因为弱点!” “你是不是刺了它的下颌!” 下颌? 但乔扶听之前明明试过,它根本没有下颌…… 只有一道虚虚的线连着面部和腹部。 关琮顿时如同醍醐灌顶,什么都明白了。 他手中长剑青色剑气猛涨,抬头对在空中跳跃腾挪的温琼喊:“我们得打它脸和肚子的那条线!” 温琼刀光绵密如网,将毒液一一罩下,闻言,丝毫没有犹豫,瞬间变守为攻,刀气织成的网炸裂开来,化成数道凌厉锋芒,铺天盖地向人面蟾袭去! 没有刀网挡住毒液,透明液体纷纷如雨一般落下,在温琼皮肤上烧出无数个血坑。 但她的这一击同样命中了人面蟾! 它的面上没有粘液保护,又正面受了这一招,顿时血肉模糊,最深的一道刀气深可见骨。 人面蟾吃痛,仰头长嘶,一股气息从它体内炸开,将它稳稳圈在里面。 那条几不可见的线出现在他们面前。 四人目光锐利如刀锋! 温琼距离人面蟾最近,当即在结界上一蹬,借力跃起,力量在半空中急剧聚拢,万钧雷霆向结界劈下! “铛——” 结界漾出一圈圈涟漪。 随之而上的是乔扶听,她手中剑成一束光芒,虚影连闪,刺在涟漪中央,轻微的破裂声响起。 她正正落在裴冬身前,手在她肩膀上一拽,将她向上掷出。 裴冬凭靠这股势如破竹的冲劲,山河剑点在裂痕上。 “咯啦。” 结界如同被打碎的玻璃,哗啦啦散开。 人面蟾已经从痛苦中回过神来,这一声在它耳中不啻于夏夜惊雷,当即一掌向裴冬拍去! 一片青色残影闪现,踏过乔扶听肩膀,跃上山河剑尖! 山河剑折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向上一弹—— 残影犹如惊鸿掠影,从覆盖下来的巴掌边擦过,悄无声息没入细线! 这一次,人面蟾的嘶吼几乎将溶洞穹顶掀翻。 关琮落地,断然道:“是那条线!它把下颌藏起来了!” 只有细心如关琮,才会发现众人难以发现的东西。 证实了人面蟾的弱点在下颌,他们顿时打了一针强心剂,斗志昂扬,满血复活。 刀光剑影连成一幅壮丽的画,笔笔结尾都划向细线,可人面蟾已经吃了一亏,早已有所防备,将整个嘴巴以下防得密不透风。 而且因为弱点两次被同一个人攻击,它愈发愤怒。 长舌与毒液,阔掌与身躯只向关琮攻击。 关琮再次被追得满地乱窜。 三人频频出手,只能悬而又悬地将它的攻击挡住,情急之下,全部不约而同向人面蟾护住的弱点攻去。 这招十分奏效,人面蟾察觉之后,虽然更加愤怒,却也将单独对关琮的攻击分了出来,谁在它面前晃,它就追着谁打。 四人在这生死关头,你攻我守,你进我退,从没有经过磨合的配合竟然分外严密。 暴怒的人面蟾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攻不破他们的防守,还时不时被刺上一剑或砍上一刀。 虽然这些招式对它来说没有太大的影响,却足够使它狂躁。 它很快失去了耐心。 人面蟾下腹猛地鼓起来,越来越大,直到腹部撑得薄到可以清晰地看见其中的筋脉。 四人预感到危险,飞速后退。 气流已出! 飓风夹杂散成水雾的毒液,充斥了整个溶洞,卷向他们! 气流所到之处,碎石翻飞,巨叶扑响,澄黄的虫卵摇摇欲坠。 旋即,沾上毒雾的一切冒出酸臭的白烟,石块缩小一圈,巨叶露出绿色的脉络,虫卵的薄膜消失。 四人从没把轻功发挥得这样淋漓尽致。 他们一退再退,飞掠途中互相推出掌风,送对方一程,又连接使出各种各样的刀法剑法,向后甩出,将自己反推出去。 毒雾缀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温琼做梦都想不到,杀了夜魔城主的自己,有一天会在昆山被一只丑□□撵得像一只丧家之犬,一边跑一边狂吼:“逃跑不是办法!我们得回头!” 裴冬:“怎么回头!一旦吸入人面蟾的毒雾,必死无疑!” 吸入! 乔扶听灵光一现,咬牙道:“那就不呼吸!” 她说停就停,一个急转,刹住脚步,往后一看。 这一看不了得。 “我……操!” 她猛地爆出一句粗口。 其余三人也已经打算殊死一搏,只不过没有她那么快的行动力,闻声看去。 毒雾之后是巨大的蟾蜍,蟾蜍头顶飞着一片密密麻麻的蜂。 杀人蜂破卵而出了! 它们聚成一片浓厚的乌云,嗡鸣声如不断的雷霆,声声敲在四人心头。 乔扶听头皮发麻,心中大呼吾命休矣。 裴冬语气森寒:“杀人蜂群远比人面蟾可怕,我们凶多吉少。” 温琼“嘶”地吸了一口凉气,恻恻笑道:“我如果活着出去……” “用杀人蜂对付人面蟾!” 关琮突然大喊,打断了温琼的话。 只不过一两息的时间,他将整个犹如修罗地狱的场面看得一清二楚。 杀人蜂只有少数向他们扑将而来,大多是在攻击人面蟾的! 溶洞四周还有不少巨叶! 生机近在眼前! 温琼、乔扶听和裴冬也先后看清了状况,脑中瞬间浮现了一个计划。 四人对视一眼,明悟对方想法与自己相同。 “走!” 毒雾停留在皮肤上只能造成皮肉伤,关键是不能吸进肺中。 留给他们反击的时间并不多。 温琼一马当先,屏住呼吸冲入毒雾。 剩下三人立刻追上。 刀光剑影劈刺进蜂群,将它们分成四等分,蜂群突然受到来自人面蟾之外的攻击,立刻将目标转移。 四片乌云追在他们身后。 他们如同一根根银针,在人面蟾与蜂群的空隙中翻飞。 人面蟾的毒液烧去蜂群的翅膀,蜂群的刺扎进人面蟾的血肉。 人面蟾与杀人蜂本就是天敌,在这小小溶洞中相互争斗了数十年,没有分出胜负,已经积怨深重,几乎是在它们交会的一瞬间,仇恨就稳稳地建立起来。 蜂群虽然被四人吸引,人面蟾却觉得蜂群正是冲自己而来。 四人是针头,蜂群是线,穿向生长着茂密巨叶的区域。 他们看见阔大的叶片,埋头冲过去。 蜂群紧随其后。 四人分成上下左右四个角,在脚即将踩上叶片根部时,猛一回头,向因为敌人分散而暂时呆立在中央的人面蟾下方钻。 蜂群来不及刹车,“咚咚咚咚”四声连响,撞上阔叶。 叶片一阵抖动,苏醒过来。 它们宛若有思想一般,突地拉长,伸向冒犯它们的蜂群。 人面蟾、蜂群、阔叶撞作一团。 人面蟾吞咽,杀人蜂突刺,阔叶绞杀,不可开交。 一阵动乱之后,遍地杀人蜂的尸体,人面蟾以非常扭曲的姿势,被四面八方的阔叶紧紧捆住,动弹不得。 毒雾渐渐散去。 它暗金色的竖瞳不甘心地上下翻动,一时看向少数存活的飞舞的杀人蜂,一时看向下方的四人。 杀人蜂只剩下零星的几只,却没有放弃对他们的追逐。 乔扶听将它们聚在身前,发足助力,全力一跃,从人面蟾头顶划过。 半空中,她剑尖下指,剑气磅礴喷出,钉入仰头看向他们的巨兽双眼! 两道血柱冲天喷涌。 人面蟾痛极!恨极! 杀了这只爬虫! 它被捆得纹丝不动的头颅居然生生向上伸出一大截! 利齿咬合,最后一群杀人蜂被吞入腹中。 它的面部下方,奇长的下颌惨白薄弱。 吞日刀气破风穿云,呼啸而去! “噗!” 只一声。 人面蟾全身一震,剧烈挣扎起来。 吞日刀深深没入血肉,唯独一截刀柄在外。 温琼上前,脚踩人面蟾,双手将刀拔了出来。 血液汩汩流淌,人面蟾无力地张口嘶吼了两声,没了气息。 它眼中的暗金色瞳孔缓缓缩小、消失。 劫后余生。 四人中连状态一直奇怪的乔扶听都已经力竭,更何况其他人,全凭求生的意愿撑着,长时间的爆发之后,危机解决,纷纷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满地碎石、鲜血、尸体,他们的衣裳也变得破破烂烂,露出来的皮肤焦黑糜烂,几乎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他们坐在地上,四双疲惫的眼睛互相看看。 竟然满是喜悦。 乔扶听向后一仰,哈哈大笑。 活下来了。 谁都没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傻白甜 这个危机解除,下一个危机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四人在废墟中争分夺秒地休整起来。 他们多多少少都受了不轻的伤,尤其是温琼,她的打法刚烈至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又冲在最前面,主要的伤害几乎是她一个人承担下来的,好在她体质优异,从没有放松过对筋肉的磨炼,恢复起来非常快。 乔扶听则延续了一贯的不要命打法,伤得不比温琼轻,她除了直面人面蟾与杀人蜂之外,还数次替关琮吃下伤害,此时内腑阵痛,皮肤鲜血淋漓。 关琮受的伤相对轻一些,但人面蟾之前追着他打,给他造成了不少皮肉伤,不过大多数看起来可怖,却不算特别碍事。 伤得最轻的是裴冬,同为人间剑法的传人,她与乔扶听截然相反。她从不直撄锋芒,而是运用灵敏轻捷的身形躲开攻击,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更何况因为修为最低,她一直被保护在后面,替三人掠阵,山河剑又能将她的剑招发挥出远超修为的力量,压力比其他人要小很多。 如果按照修为与受伤程度综合来看,应该是裴冬最先恢复,然后是关琮、温琼,最后才轮到乔扶听。 状况却离预算差了很远。 最先睁开眼睛的人是乔扶听。 她吸纳灵力时,整个溶洞中的气息疯狂朝她涌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状态,远超当初在起凤池发狂的那次。 灵力灌注入四肢百骸,伤口飞速长出新肉,破裂渗血的内脏愈合,骨骼噼里啪啦拔高拉长。 不过两刻钟,她就恢复了战斗之前的状态,甚至感觉丹田气息凝练,更甚从前。 隐隐有升入结丹巅峰的趋势。 乔扶听自从进入秘境以来,就一直在感受这种奇妙的力量,这时基本麻木,甚至心里还在琢磨这股力量目前这种情况下倒是帮了大忙。 她没有纠结自己的灵力,而是将目光放在温琼他们身上。 他们还没有恢复过来,每个人的伤口都在以缓慢的速度愈合。 乔扶听一一看过去,看到裴冬时,凝住视线。 裴冬手臂上有一大片焦黑,很显然是在强攻人面蟾、硬扛毒雾时留下的。 对于修行者来说,这只是最不值一提的皮肉伤,不消片刻就能恢复如初,连痕迹都不会留下来。 可她此时手臂上的焦黑基本没有变化。 裴冬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将沾满灰尘的脸冲了个干净,显然十分吃力。 乔扶听凝神仔细看了很久,才发现她的伤口愈合慢得几乎无法察觉。 怎么回事? 裴冬不是天生的神脉吗?恢复速度异于常人才对。 眼下的状况,倒像是乔扶听才是神脉,而裴冬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她心中疑虑,不由得凑近看裴冬的手臂。 一丝丝血液还在往外渗,浅薄的金色在鲜红中闪烁。 确实是神脉。 那怎么不管用了? 乔扶听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忍不住将自己与裴冬的异常联系在一起。 身怀神脉的裴冬力量受限,而被断言“煞气”的自己恢复迅速。 这个秘境中的气息果然是煞气? 那九转珠也应当和煞气有关。 九转珠是不是在秘境深处,能否解开她的血脉之谜? 她想得入神,没注意到关琮呼吸逐渐恢复正常频率,睫毛也颤抖起来。 四人是两两对坐,裴冬与乔扶听对面,关琮与温琼对面,刚刚乔扶听为了将裴冬的手臂看得更仔细一点,凑近了很多,正正坐在关琮和温琼中间,此时关琮一睁眼,面前就是她高清特写的一张脸。 关琮往后一仰:“乔师妹,你怎么坐这里了?” 乔扶听回过神来。 裴冬的血脉是她的秘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乔扶听一样,提前偷看了剧本,而且她记得裴冬对体内的神脉从来都没有抱有过一丝一毫的骄傲,反而有些痛恨它曾经给自己带来的苦楚。 虽然它的确为裴冬的修行带来了无上的便捷,裴冬却始终无法释怀。 秘密的主人不愿意说,她当然更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去。 乔扶听说:“裴师妹大概是受了内伤,恢复速度有些慢,我们要等一等她。” 关琮不疑有他,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感慨道:“裴师妹晋入筑基不久就面对这般凶险的状况,实在为难她了。” 听他说出这句话,乔扶听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关琮给她看得浑身不舒服,摸摸脸问:“我脸上有东西?” 乔扶听一笑:“满脸的灰。” 关琮忙用破破烂烂的衣袖擦脸。 乔扶听看着他的动作,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关琮真是昆山第一傻白甜。 明明他自己都是被骗进来,差点丢了性命,却没有一句抱怨,反倒说别人辛苦。 更何况他之前还因为她和裴冬之间的矛盾,对裴冬印象很是不好。 只有他能在这个时候抛却成见,自然而然地说出那样一句话。 换成是在场的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办法做到。 也许这就是赤子之心吧。 乔扶听感慨万千。 想着想着,她就愤怒了。 这么乖巧可爱的关琮,谭寻居然下手害他! “真是个畜生!”一个声音恶狠狠骂道。 “对!”乔扶听断然附和。 不对。 谁把她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她转头一看,温琼丹凤眼中怒火腾腾,咬牙切齿。 “……你骂谁啊?”乔扶听问。 温琼:“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乔扶听尴尬道:“我们骂的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温琼深深看她一眼,猜到了乔扶听在骂谁:“确实不是。” 她说:“我骂虞潇然。” 昆山乐阁阁主突然被点名,两个清醒的昆山弟子都齐齐一愣。 乔扶听还算知道一些底细,很快反应过来,脸色沉了下去。 “她?” 也是,虞潇然能对乔扶听脖子上的指痕视若无睹,就代表着她并不单纯。 她早应该反应过来! 温琼牙缝里透出森森冷气:“嗯。” 这两个人仿佛在打哑谜,关琮一脸茫然。 “你们在说什么?”他问:“温琼为什么突然骂虞真人?” 温琼看了看他,有些心疼:“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关琮:? 他将目光转向乔扶听。 乔扶听不愿意让他知道昆山的腌臜事,也含混着说:“女生的事,男生别管。” 关琮:?? 他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乔扶听虽然有心询问温琼具体情况,但关琮在这里,不得不压下满肚子疑问,岔开话题。 “这秘境有些古怪,”她说:“似乎有一股气息。” 温琼心领神会:“确实,我从没感受过,十分陌生。” 关琮注意力果然被拉开,也皱着眉加入讨论:“我也察觉到了,不明显,但是很大程度地阻碍了我灵力的运转。” 连见多识广的温琼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气息吗……? 乔扶听基本已经可以肯定它是“煞气”,却没想到它居然还很少见。 她不动声色地问:“刚刚裴冬说那些东西都是魔物,会不会是魔气?” 关琮刚想说有可能,就听温琼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不是。我常年待在西境,对魔气很熟悉,这股气息虽然有些地方类似于魔气,却在更多地方与它截然不同,绝对不是魔气。” 乔扶听追问:“哪里不一样?” “魔气暴戾专横,却不嗜血,这股气息里隐含疯狂血腥,比魔气更……”温琼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看着乔扶听,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乔扶听一静,轻描淡写道:“这关系到我们生死,我当然得问清楚。” 这个理由说得过去,温琼虽然隐约觉得有些古怪,却没有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必刨根问底。 她四下张望,终于发现了裴冬的异常:“她怎么回事?” 乔扶听和关琮齐齐道:“受了内伤。” 受了内伤也不至于这样。 温琼显然没有关琮那样好糊弄,她抿唇看了一会儿裴冬,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裴冬也醒了。 刚刚苏醒的她发现三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不由有些怪异。 “你们在说我?” 被正主抓了个现行,唯一知道内情的乔扶听有几分心虚,很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 一块白玉牌“啪嗒”掉在地上。 他们齐齐看过去。 是那块写着“昆山第五十一代弟子”的玉牌。 这牌子来得蹊跷,很是古怪,乔扶听之前考虑到也许出了秘境之后会有机会搞清楚其中来龙去脉,便一直带在身上。 乔扶听弯腰去捡。 在她手指将要触上玉牌的一瞬间,玉牌猛地一颤,发出剧烈的白光! 温琼脸色大变。 “别——” 乔扶听一惊,想将手指收回。 一股吸力从玉牌中爆射出来,乔扶听身不由己,向前扑倒,整个手按在了玉牌上。 白光一闪而过,消失之后,整个溶洞只剩下一地狼藉,乔扶听四人不见踪影。 玉牌静静躺在地上。 —— 乔扶听一阵眩晕之后,面前的场景变了。 她站在一片空地上,头上墨蓝色的天空星河如练。 前方几个陈旧的木桩立在夜色之中,薄薄的月色洒下,静谧安详。 这是云起台。 身后一个如冰如玉的声音响起:“发什么呆,继续练剑。” 乔扶听转头看过去,身后的人长身玉立,面色淡薄,看不出情绪。 柳慎言。 他怎么在这里? 自己又为什么在云起台……? 柳慎言见她呆呆看着自己,皱眉道:“别想偷懒,今日你必须挥完一千五百次。” 记忆如潮水般涌上。 她想起来了。 昨天她和药阁中的一位师弟比试输了,很不服气,便骂了几句难听的话。 那些话不知道为什么传进柳慎言耳朵,他说乔扶听戾气未消,心浮气躁,往后必须每日挥剑至少一千五百次。 她才十岁,哪里有耐心做这样枯燥的事情。 乔扶听虽然年纪小,却熟悉柳慎言的脾气。 面冷心软,最是心疼她。 乔扶听想,只要装装样子,露出疲惫不堪的神情,师尊就会放我回去的。 谁知道这次柳慎言铁了心要整治她,居然绝不松口,站在旁边监督。 从早晨开始磨磨蹭蹭,愣是捱到了现在。 乔扶听看着柳慎言,有些委屈。 区区韩烨,算得了什么?骂了不就骂了。 她可是师尊唯一的弟子,剑阁唯一的传人。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柳慎言。 面对乔扶听渴盼的眼神,柳慎言不为所动。 “不练完不许睡觉,”他说:“我就在这里看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一梦千年 直到天色将白,乔扶听才慢慢吞吞完成了一千五百剑。 她满怀委屈,临走时,还听见柳慎言对她说:“辰时来云起台接着练剑。” 此时已是卯时,也就是说她只有一个时辰休息。 乔扶听出离愤怒,将剑往地上一摔,头也不回地走了。 愤怒归愤怒,到了辰时,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云起台。 知道了柳慎言在这件事上特别坚持之后,她没有再试图撒娇偷懒,而是选择迅速挥完固定数额,争取早些休息。 柳慎言的表情看起来还算满意。 接下来的一个月也如此,柳慎言难得有待在昆山一整个月的机会,乔扶听一开始还委屈这么宝贵的时间居然浪费在练剑上,后来发现只要自己在练剑,柳慎言就一定会在旁边盯着,心想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便愉快的接受了。 再过了一些时日,柳慎言有事离开昆山几个月,他不在身边,再去挥剑反而更加专注,当她沉下心绪将剑握到手里时,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情绪,只想一心一意把剑练好,便自己将挥剑次数增加到两千。 柳慎言回来时,乔扶听已经加到每日挥剑三千。 见她进步飞快,人也沉稳许多,柳慎言说不出多欣慰,竟然破天荒夸了她几句。 换作是几个月前的乔扶听,也许就要开心得飞起来了。 而此时的乔扶听,内心却奇异的平静。 仿佛全然超脱当前的年龄,有了更为远大的志向。 在这个志向之下,她的眼中不仅仅只有柳慎言了。 但使她悄无声息发生变化的具体原因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就是觉得,她好像不应该任性,也不应该只看着柳慎言一个人。 似乎把柳慎言看做全部不该是她做的事,而是另一个乔扶听做的。 柳慎言探过她的基础之后,开始教她人间剑法。 剑法至简至繁,她沉醉其中,不知日月。 某一天,柳慎言突然回带来一个女孩。 他指着那女孩,对乔扶听说:“这是裴冬,你的师妹。” 乔扶听在漫天大雪中想,师妹的名字倒是十分应景。 她对新来的师妹笑了笑。 新来的师妹看起来有些小动物般的警惕,瞪着乔扶听不说话。 乔扶听只在意自己手中的剑,不在意她。 她与裴冬没有任何交集。 云起台是她最常去的地方,青锋剑伴她在流云朗月、清风疏星中度过无数个日夜。 她渐渐明悟了一些玄妙的天地至理。 炼气,筑基,结丹,元婴。 将要触碰到化神的边界时,乔扶听卡壳了。 这是一道瓶颈。 她跨不过去。 修炼对她来说向来水到渠成,哪里有过这种情况。 她苦思冥想,始终迈不过这道坎。 她知道,自己缺一个机遇。 但机遇在哪里? 乔扶听将数年未收的剑收入鞘中,开始站在山顶,看来来往往的人。 她能看到山脚下的昆山镇。 人群聚了又散,像天上的浮云,但当他们不断重复前一天的行程时,又像天上的太阳。 师弟师妹总是恭敬地对她行礼,喊上一声大师姐。 他们每天谈的话传入她耳中。 有时是说昆山大食堂的饭菜太难吃,有时是说今日内门师兄布置的作业太多。 更多的时候在讨论同一个人。 裴冬。 他们说,裴冬拿到了山河剑。 裴冬天纵奇才,越境击败对手。 裴冬获得了几大掌门的一致认可…… 许许多多。 他们提起裴冬时,语气不尽相同。 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 乔扶听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起,这些该有的尘世生活、情绪离她已经太远太远。 她一时怔忡。 不入世,人间剑法还叫人间剑法吗? 拨云见日,一切豁然开朗。 天地阔大,剑道至远,而昆山太小。 乔扶听向柳慎言辞别。 她悄无声息离开昆山那一天,飘着毛毛细雨,柳慎言已经离开,没有人来送她。 乔扶听回望四岁以后从未踏出过的昆山山门,心中敞亮明朗。 山道上,有一个女子,远远看着她。 乔扶听看了许久,才认出来是当初见过的那位师妹。 那人手执一把金色的剑,向她遥遥行了一礼。 这是唯一的相送。 她向裴冬点点头,迈出了步伐。 山路湿滑,前途未卜。 我去看人间。 这一走,便是数十年。 昆山之外有大千世界,乔扶听永远看不腻。 她喝过最烈的酒,见过最美的花,听过最动听的歌,也面对过最危险的绝境。 青锋剑是她唯一的伙伴。 逐渐,她的剑法越来越圆融,无人可敌。 有一天,她在魔城偶遇柳慎言。 师徒二人欢饮达旦,酒意浓时,拔剑相交。 他们一战七天七夜,引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盛夏时节漫天飘雪。 最后,柳慎言收剑。 他第一次对乔扶听露出笑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仿佛卸下了什么压在身上许多年的沉重的担子,将手中长剑向她一抛,大笑几声,远遁而去。 从此江湖中再不见凭虚真人。 乔扶听接下了柳慎言的剑,也接下了他的责任。 她回到昆山,成为新一任剑阁阁主。 慕名前来拜师的人有很多,但她一心向道,无意收徒。 直到一天,她在人界捡到一个男婴。 那孩子面色惨白憔悴,双目鬼火幽幽。 乔扶听叹一口气,将他带回昆山,收为亲传弟子。 在剑与天下之间,多了一个徒弟。 裴冬提着山河剑来找她。 乔扶听看着睡颜恬静的婴儿,对当今天下唯一可以与她平视的师妹说:“我以道心佑他一世安宁,不惑乱人世。” 裴冬沉默许久,终于答应。 徒弟血脉有异,但她控制得很好,他很快长大成人,虽然成就不高,却一生顺遂。 后来,裴冬坐化,整个人间只剩她一人立在山巅。 有一日,乔扶听再次立于云起台之上,在灿烂星河之下,感到自己大限将至。 她容颜未老,执剑的手也依然稳健如过去的数百年。 但她知道自己将要离开。 她看着万里河山,心中怅惘。 剑道至远,她一辈子都无法抵达彼岸。 乔扶听闔上双眸。 天地同悲。 她的意识离体而出,神魂却不散。 一抹幽魂飘荡了数千年,沧海桑田,世事变幻。 昆山已经不是昆山,曾经的传说也早已湮灭。 俯仰天地,逼仄窄小。 有一个声音问:“这个结局不好吗?” 没有如同附骨之蛆的煞气,敬爱的师尊认可她,与曾经命定的宿敌几乎可算作朋友。 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因为她触摸到了真实。 光阴百代,天地也终将消散。 “唯有大道至远。” —— 白色光芒席卷整个世界,一切景象烟消云散。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玉牌光芒一闪,乔扶听被它从幻境中扔了出来。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全都没了。 溶洞依然是那个溶洞。 关琮、裴冬、温琼三人不知所踪。 一道淡淡的虚影悬浮在玉牌上,看不清面容。 只能感到那人很年轻。 虚影叹息了一声,说:“何苦。” 乔扶听警惕地看着它。 是它在玉牌上动了手脚,将四人拖入幻境的? 它的目的是什么? 毁了玉牌关琮他们会挣脱幻境吗? “最好别这么做。”虚影说:“幻境崩塌,他们会一辈子出不来的。” 乔扶听大惊。 这影子为什么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因为我就是你。” 虚影一阵翻滚,变作另外一个乔扶听,站在她面前。 “乔扶听”无可奈何道:“你和你的朋友们都很奇怪。” “我替你们做出选择,让你们各自拥有最好的结局,不好吗?” 它说:“若继续走下去,你的一生将颠沛流离。” 乔扶听忍无可忍。 她看着眼前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说:“你不是我。” “你不知道我要什么,也无法窥探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就算颠沛流离,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甘之如饴?” 乔扶听用青锋剑指着虚影:“你也不是他们,没有权力干涉他们的选择。” “放他们出来。” 她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威胁意味浓厚。 摆明了如果虚影不答应,就要提剑砍它。 虚影模糊了五官。 它失去乔扶听的样子,回到了之前一团虚无的状态。 不等乔扶听去砍,它就自己消失了。 它的声音从玉牌中传来。 “不需要我放,他们很快就要出来了。” 很快是多快? 一刻钟?一个时辰?一天?一月? 任乔扶听怎么敲打玉牌,它都再没有任何动静。 好在那虚影所说的“很快”是真的很快,不过半刻钟时间,关琮出现在了溶洞中。 关琮茫然了一会儿,看到乔扶听,突然一把扑过来,使劲捏了捏她的胳膊。 乔扶听:“关师兄你干嘛?” 关琮神情顿时雀跃起来:“是真的乔师妹啊!” 乔扶听莫名:“你在幻境里经历了什么?” 关琮嗫嚅了一会儿,小声说:“我变成了炼器宗师,整个人界都追捧我创造的东西。” 乔扶听问:“那你怎么破境的?” 关琮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炼器的尽头可以创造自己的小世界,昆山没了,我想弄一个,结果点魂时发现点不进去,我就察觉到那可能是幻境了。” 乔扶听:牛逼,不愧是你。 两人正扯皮,玉牌白光一吐,裴冬出来了。 她眼神狠戾,手中山河剑还斜握着,保持着一个进攻的姿势。 也不知道她在幻境里经历了什么,他们与裴冬不算太熟,不好去问,但乔扶听猜测八成和杀魔王有关。 温琼是最后出来的,她出现时神色茫然,犹带三分怅然若失。 乔扶听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温琼才回过神来。 她这副神情十分少见,关琮和乔扶听好奇得心痒痒,忍不住问她的经历。 温琼已经全然清醒,面对两人求知若渴的眼神,慢慢翘起唇角。 她说:“我看到我坐拥天下美人,尽享世间美酒,只可惜我尝了一口千日醉,发现味道不对。” 她振振有词:“没喝过的人听千日醉名字都会以为千日醉很烈,其实它浓而不烈,入口温厚,有一股梅花香味……” 温琼说起酒来情绪异常激动,话都比平时要多。 乔扶听和关琮麻木地将脸转到一边。 问什么呢?这不是废话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湖 也不知道四人在秘境中到底待了多长时间,他们像是得到了一场长足的修整,状态十分好。 温琼问:“继续走?” 其他人点头同意,四人便站起身继续深入溶洞。 离开时,乔扶听看了看那块玉牌,最后还是把它拿起来,塞进怀里。 那道虚影说她一生将要颠沛流离,是从哪里断言出来的? 乔扶听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丝一毫可能与自身血脉有关系的线索。 接下来的一路竟然异常顺利,四人担心出现的危险并没有发生。 溶洞渐渐开阔,坡度不停向上,最后走出了昏暗的地底,来到一片广阔的草原。 草原一望无垠,四面八方都是青翠,没什么明显的区别,他们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山河剑突然离鞘而出,向四人的正前方飞去。 他们立刻跟上山河剑。 沿途青草一开始只没过他们脚踝,后来越长越高,直到腰身。 奇形怪状的植物也逐渐出现。 乔扶听等人看向裴冬。 裴冬沉默地回看他们。 “我也不认识,”她道:“不像魔物。” 这就有些蹊跷了。 这些奇怪的植物不是魔物,也不在他们的认知范围中,那会是什么? 关琮和温琼的神色严肃起来。 上一次出现这些不认识的植物时,他们碰到了人面蟾,这回呢? 乔扶听没有心情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她太阳穴直跳,眼前的光忽明忽暗,却很奇异的并不影响视线,丹田中的气息已经扩大到全身,以她为漩涡中心,不断吸纳空气中的所有力量。 力量在经脉中奔腾不休,热辣中微带刺痛,刺痛过后是酥麻的痒,全身毛孔都在欢呼雀跃,带来一阵阵极致的快|感。 她狠狠掐了一把手心,试图从灭顶的快|感中挣脱出来。 最先察觉她不对劲的人是裴冬。 她看着乔扶听微微涣散的双眸,皱起眉头。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反感此时的乔扶听。 不是因为心理上的厌恶或猜忌。 而是源于某种更深更本质的东西。 像是……忌惮。 但乔扶听能给她带来什么威胁? 她是神脉,从没有任何东西引起过她血液的沸腾,当年还没有开始修炼时,她在已经是大乘的魔王面前都没有感受到忌惮。 区区乔扶听,凭什么? 这太奇怪了。 乔扶听努力克制住体内欢腾的气息,稳步向前。 找到九转珠,出秘境,也许这奇怪的煞气就会得到答案。 青草盖过他们头顶,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他们只能依靠山河剑的金光辨别方向。 温琼依然是走在最前方的人,她不断劈开路上的草木,给后面三人开出一条路来。 草渐渐稀疏了,空气湿润起来。 温琼拨开最后一层长草。 圆镜似的湖出现在四人面前。 山河剑悬在湖水中心,剑尖朝下。 湖水是通透的蓝绿色,上方氤氲着濛濛雾气,在日光下折射出无数道小小的彩虹,细碎的阳光漾开,在镜面上抹上一层薄薄的金色,犹如仙境。 面对这片平静的湖,再疲惫的人都会觉得身心受到抚慰。 关琮忍不住赞叹:“好美。”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去。 乔扶听什么都听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 除了这片湖水。 它在她眼中升腾起来,吞没山河剑,将金光揉碎,变成一泓巨大的水珠,又急剧缩小成一颗珠子。 这珠子她看不清。 过来。 快过来。 我等你三万年了。 你我本该一体。 整个世界化作虚无。 乔扶听一步一步向湖水走去。 “你怎么了?” 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臂。 虚无突然展开,青草阳光和关琮重新出现在乔扶听面前。 窃窃私语在她耳边轰然炸开。 快过来! 吃了我! 带我出去! 带他们出去! …… 乔扶听一把捂住耳朵,喃喃道:“好吵。” “什么?”关琮一愣。 周边明明安静得只有风吹草动的声音,哪里会吵。 你还在等什么! 九绝! 那声音又出现了。 即使乔扶听捂住耳朵也没法阻止它传入脑海。 无休止的嘈杂。 一股烦躁涌上心头。 闭嘴! 她豁然拔出青锋剑,向湖水劈出一剑! 剑气磅礴喷涌,千层浪花滚滚而起,碎雪堆烟,分湖裂地。 圆镜一分为二。 关琮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还不等出口询问,眼睛就紧紧贴在了湖底。 乔扶听也看到了湖底景象,惊骇甚至将脑中的聒噪盖过一秒。 四人毛骨悚然。 一层密密麻麻的白骨,铺满湖底。 这竟然是个沉尸湖! 关琮心神巨震,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乔扶听目力超乎往常,能清楚得看到一池白骨中的拇指大小的黑色圆珠。 它悬浮在白骨中央,山河剑尖下方。 圆珠缓缓旋转着。 九转。 乔扶听不知为何,能够笃信这就是她在寻找的九转珠。 九转珠在看着她。 他们本该一体。 乔扶听一阵恍惚,向前走了几步。 两个人的距离拉开许多。 圆珠一颤,黑色气息溢散出来。 乔扶听靠近了裴冬。 一直安静悬在上方的山河剑突然金光暴涨,向她俯冲而来! 山河剑来势极快,远超往常! 乔扶听仓促之下,在心口横剑一挡。 “铛!” 双剑相击,震醒其余三人。 “裴冬!你做什么!”关琮怒问。 裴冬脸色惨白,道:“不是我。” 她已经竭力呼唤山河剑,可它丝毫不理会,只管对乔扶听下杀招! 短短时间内,乔扶听被压制得节节败退。 眼看山河剑又要向乔扶听心口刺去,裴冬大惊失色,一把伸手去抓。 山河剑剑尾一甩,将裴冬甩了出去。 她脚下趔趄,一头栽进湖中。 九转珠黑气瞬间腾起,无数道黑影凭空出现,扑向裴冬! 裴冬手无寸铁。 一道白影毫不犹豫,扑进湖中,手中剑青光连闪,阻隔黑影一瞬。 湖水蒸腾,化作更多青面獠牙的黑影,杀向湖中二人。 两人只有一把剑,左支右绌,很快身上便伤痕累累。 饶是温琼进入,也不过多撑个一时半会。 乔扶听正对湖面,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焦急无比,愈发狂躁。 山河剑剑招迅疾,连成密不透风的墙,凶狠决绝,要取她性命。 打不过。 她打不过! 为什么打不过一把剑! 我可是……! 力量。 我需要力量! 丹田中的气息猛然爆发,以她为源头,大江滚滚流向九转珠。 煞气铺天盖地席卷而上。 九转珠受到滋养,源源不断地吞噬周边气息。 它的光芒越来越盛,隐隐有几分吞天盖地的气势。 裴冬离九转珠很近,此时她突然全身一震,在无数黑影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下直直跪了下去。 魔气自丹田爆发,席卷过全身筋脉,一万把小刀搅进皮肉深处,从指尖到发梢寸寸割裂。 不过一瞬间,她便脸色惨白,“噗”地喷出一口心头血。 她的嘴唇被血液染得鲜红,与墨发、雪肤形成了触目惊心的色彩对比。 魔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增长,炸开的气浪将周围黑影倒推出数尺。 它们占据了裴冬的筋骨还不罢休,向着更深的意识入侵—— 杀。 恨。 仇。 滚开,滚开! 在骨血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下,裴冬仿佛沉入无尽的黑暗,意识越陷越深—— 一抹白色在黑暗中出现,它渐渐扩大,变成一座巍峨雪山。 山上有宫殿。 殿上有人。 眉目秾丽的男子侧目看着她,微微一笑:“阿冬,欢迎回来。” —— 空气中的魔气浓厚得惊人,澎湃的气息将裴冬的衣裙扇得猎猎作响,白色衣袍与黑色发丝在身后狂舞。 黑气从她的四肢百骸奔出,又自眉心钻入。 魔气已成循环。 吞日刀锋一转,对向裴冬。 身边的关琮又惊又骇。 裴冬的山河剑要杀乔扶听,温琼又要杀裴冬? 他眼疾手快,拉住温琼:“你做什么!” 温琼甩开他,刀尖指着裴冬,咬牙道:“她要入魔了。” 她前一次见到如此浓厚的魔气,还是在西境。 那人成魔之后神志俱失,仅凭温琼一人根本无法拿下,直到残月阁来人在旁掠阵,她才找到机会将之击毙。 那次事件足足有数百人遭到入魔者的攻击,百姓死伤惨重,城中主街血水洗了整整三天,渗入砖缝的血却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 此时裴冬的魔气还未到达顶峰,已经比那为入魔者还要浓厚。 若她入魔,恐怕秘境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关琮在书上看到过修士入魔的后果,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此时脸色也变了。 他看看跪在地面垂着头的裴冬,又看看湖外还在与山河剑缠斗的乔扶听。 “三刀,”关琮说:“如果不能唤醒她……” 温琼不等他说完,已经一刀砍出! 吞日刀敛去锋芒,威势内蕴,击在裴冬腹部。 —— 雪山宫殿上,裴冬身躯僵硬。 那男子态度亲昵,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男子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他对待裴冬的态度几近哄骗:“阿冬舍不得这里,对不对?” 他伸出来的手上,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鸟。 裴冬看到那只青鸟,目光狠狠一震。 不对,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青鸟已经展翅,又怎么再被他握在手心! 这是假的。 裴冬挥手打下停留在她头顶的手,眉目凌厉道:“你算什么东西!还想迷惑我?” 在幻境中,她已经杀了眼前的梦魇不知多少次,何况眼前卑劣的模仿? 男子动作一停。 他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他的身影转瞬消失,化作一团黑气。 雪山远离。 黑暗重新包裹住裴冬。 —— 吞日刀一击打在裴冬腹部,她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山河剑感受到主人受创,攻势短短一顿。 旋即更加凶猛! 乔扶听力有不逮,此时大脑突突作响,整个人沉浸在不自然的燥热中,眼前模糊鲜红一片。 山河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而握剑的人是一代宗师。 它自下而上划出一道赤金色剑意,斩断乔扶听绵薄的阻挡。 剑意刺向心脏! 乔扶听向侧一躲,左肩上多了个血窟窿。 疼痛,喧闹,烦躁,渴望。 血液从她肩膀上划落,沿着衣角滴入湖水。 一抹红色晕染开。 清澈的蓝色湖水沸腾了! 一直张牙舞爪的九转珠黑气“噌”地收拢,跃出池底,化作黑线向乔扶听射去! 山河剑的速度很快,它的速度更是山河剑的几倍。 乔扶听只来得及抬臂—— 九转珠越过她纤瘦的手臂,钻入眉心。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了开来,世界黑白交替,闪烁无常,极致的喧闹过后瞬间沉寂。 灰白寂静的世界中,有一个声音说。 力量。 我给你力量。 杀了山河剑。 幽幽鬼火从乔扶听眼中亮起。 —— 温琼已出第二刀。 这次她的目标是心口。 她微露了些许锋芒,以破开裴冬心口的魔气。 魔气被划开一瞬,刀芒没入裴冬心口,炸开一朵血花。 裴冬身躯微微一颤。 然而不等她做出其他反应,魔气再次连结成一张牢不可破的网,覆盖上伤口。 黑气之下,狰狞可怕的伤口迅速愈合。 温琼周身气息愈发冰凉。 若不是魔气已经认主,裴冬绝不会有这种能力。 她再出最后一刀。 白光向眉心而去,试图斩断魔气的循环。 未等白光接近,魔气暴涨,反扑温琼而去! 温琼手中吞日刀连转,刀锋将扑杀而来的魔气绞碎。 她与关琮对视一眼。 三刀已尽。 —— 眼前只剩下一抹金光。 乔扶听看着身前不依不饶的山河剑,透过浓浓黑雾,抓住了山河剑后方的意志。 那是一个人。 横劈竖砍,剑锋凌厉,攻势毫不拖泥带水,每一招每一式都带动着整个秘境的规则,蕴含着天地至理。 很熟悉。 仿佛这人已经与她如此相争了许多年。 可它只是个映射,而乔扶听是真实的存在。 九转珠细细低语。 这么多年了,你的苦行有何意义? 我终究要回到人世。 这个影子能调动秘境的力量,乔扶听也不例外。 甚至因为身在沉尸湖主场,她的力量要更强。 九转珠高速旋转起来,顷刻吸干所有湖水。 湖水化作源源不断的雾气,聚集在她身边,凝出无数把青锋剑。 千万剑芒凛冽生寒,向着山河剑后看不见的那只手。 山河剑后退一尺。 一点金光自剑尖绽放,展开成一张巨大的光盾。 雾剑齐发! 雾与光相交,竟然发出无数声清鸣,剑断声不绝于耳,大珠小珠落玉盘。 水汽折射的金色充斥天地之间,一瞬间犹如太阳降临人世,光明浩然不可直视。 最后一把雾剑散成一蓬水汽,青锋剑紧随其后,“铛”的击在光盾中间。 涟漪一波波扩散出去,玉碎声响起。 光盾消失了。 乔扶听手握青锋剑,指着山河剑。 她看着虚无天地,缓缓道:“你输了。” 山河剑在空中滞留片刻,居然转身逃离。 —— 温琼手中吞日刀亮起刺目光芒,她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刀尖。 这一刀下去,裴冬不会有任何痛苦。 刀势已成,光芒逼近裴冬—— 关琮心生绝望,闭上双眼—— 恐怖无匹的威压突然爆发,沉重的气场捏住整个池中唯一还站着的两人的脊椎,温琼的刀势在威压之下被碾得粉碎,攻向裴冬的那一刀作废。 乔扶听踏入池中。 沸腾的湖水翻滚出无数鬼影,不再攻向关琮二人,而转向乔扶听。 关琮和温琼身前,金光在鬼影中杀出一条路,落向后方。 鬼影如愤怒的海浪,一道小小的口子无法阻止它们前进,转瞬将乔扶听淹没! 黑影遮天蔽日,身处其中的乔扶听却不为所动。 脑中一直绷着的弦不知道为何断了,克制、收敛、谨慎被蜂拥而上的杀戮撕得干干净净。 区区蝼蚁,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她的指尖溢出一丝再微弱不过的气息—— 气息环绕身周一圈,细得几乎看不见踪迹。 第一只扑上来的鬼影触碰到它,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化成了一缕青烟。 青烟袅袅升起,透过层层黑影,来自远古纯正的气息溢出,须臾间盈满整个秘境。 臣服的欲望不可抗拒地从心底升起。 “扑通。” 关琮二人无法抵抗,双膝狠狠磕在白骨堆上。 他们头顶,金光一闪而过,落向后方。 山河剑飞向跪倒在关琮二人身后的裴冬,剑尖在她衣领上一挑,提着裴冬飞了出去。 青烟还在消散,短促的尖叫不绝于耳,包裹着乔扶听的海浪稀薄许多。 她仰头看了眼天际最后一丝金光。 “逃?”她喃喃道:“你可逃得过命运?” 她迈开脚步。 关琮与温琼跪在池底,抬头望着眼神的场景。 万千只鬼魂前赴后继地扑向白衣少女,少女执剑的手分毫未抬,眉眼中看不出任何悲伤或愤怒,仿佛巡视领土一般漫不经心地走着,鬼魂便在她身侧烟消云散。 竟然十分陌生。 乔扶听走到湖底。 她眉心一点漆黑圆珠,面容冰冷,俯视关琮和温琼时的神情与看蓬蒿无异。 明明肩头淌血,衣衫破烂,却仿佛立在众生之上。 镇定如温琼,也不禁愣住了。 顶着压在脊椎上的重量,她勉强开口:“乔扶听,你……” 眼前的白衣少女突然抬起剑,向他们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唐归赋 这一剑来得太快,温琼和关琮又被爆发的威压压制得不得动弹,眼看青锋剑剑芒向自己袭来,而他们却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不由得脸色大变。 关琮绝望地闭上眼睛,乔扶听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 “咯啦。” 一声脆响。 剑芒蹭着两人中间的空隙而过,锵然刺入森森白骨。 黑气自乔扶听手臂涌出,卷上青锋剑,注入湖底。 黑白交汇,飓风狂卷,白骨顷刻被掀翻。 翻飞的白骨连着零碎的玉牌兜头洒了关琮和温琼一身,他们无法躲避,也无心躲避,只艰难地转头去看身后的状况。 被埋没的湖底露出来,一个巨大繁复的灰色法阵。 他们正在法阵中心。 如果关琮与温琼能注意到,他们还会发现,法阵的中心也是之前九转珠在的地方,山河剑悬停的位置。 它还在运行,精致古朴的线条缓慢地转动着。 乔扶听双眼一片漆黑,看不见半丝眼白,她脑中只有一个声音。 出去。 离开这里。 青锋剑收回,在手腕上划下,殷红的血汩汩流淌出来。 血顺着剑刃,淌入法阵中央。 法阵的运行登时一顿。 随着血液越来越多流入阵眼,乔扶听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灰色法阵覆盖上艳红刺目的图案,黑色渐浓。 法阵最终停下了。 乔扶听唇色惨白,执剑的手却蕴含着无上力量。 黑气吞没青锋剑刃,掼入阵法中央! 阵法被劈开一道裂缝。 冲天金光乍然亮起,一道光柱没入云端。 黑气犹如一只饥饿了许久的巨兽,转瞬绕柱而上,吞没金光。 金光在层层包裹的黑气中破碎地闪烁了几下,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黑气霸道地绞杀着它,旋即,金光完全黯沉下去。 黑气懒洋洋向周边的云朵散开,已然餍足。 在沉沉乌云下,三人脚底的地剧烈震颤起来。 轰鸣破碎声中,天塌了下来。 此时,只有乔扶听一人站着,墨般浓厚的云逼近,她微微抬头,伸手去摸—— —— 当昆山剑冢的一道金光冲破云端,浊清大陆东至极境海,西至西岭宫,南至瀚海海境的大能都为之苏醒。 他们天各一方,目光却可以越过崇山峻岭、烟波浩渺,将那道金光被吞没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摩挲着权杖上的水晶,喃喃道:“九转出世,天下大乱……” 有人放下手中的一手好牌,眯眼道:“这一天终于到了。” 也有人站在雪山山顶,身后青松月色,负手朗笑。 他们或喜或忧,都为天下大势。 只有在魔城之外的柳慎言看着金光,眉头紧皱。 长剑入鞘,他放下苦心经营许久的计划,奔回北方。 多月铺垫付诸东流,他丝毫不觉惋惜。 柳慎言心急如焚,只想回到昆山。 煞气还是勾动了九转珠。 扶听恐怕凶多吉少。 —— 作为触动了世上所有大能的中心,乔扶听此时还没有任何重要人物的自觉。 秘境开了一道口子,她、关琮和温琼都安全离开了。 一离开诡异的秘境,盘踞在她眼中的黑气便散开,神志重新回归。 无尽的疲惫也涌了上来。 秘境中她的意识被深深压制,却能看到外界的所有情况。 面对略显茫然的关琮和温琼,乔扶听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她能说什么? 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看出了她的苦楚,另外二人十分善解人意,什么都没问,只埋头向剑冢外走。 关琮脚步一停。 剑冢的石门上,靠着裴冬。 她双目紧闭,面如金纸,饶是离她有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翻滚不休的魔气。 关琮和温琼都懵了。 去一趟秘境出来,乔扶听突然展现了超乎寻常的力量,裴冬身上有了魔气。 怎么回事? 他们不清楚,乔扶听却能推测出前因后果。 尽管身心都处在极度疲累的状态下,她的脑子也能将全部情况一一分析过来。 九转珠吞得下大阵金光,自然也吞得下裴冬身上的魔气。 裴冬体内的魔气应该是被九转珠激起,以远远胜过从前的力量冲破了禁制。 原本九转珠可以一瞬间吞下所有魔气,使裴冬永远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这也是原著她进了一趟秘境出来后,魔气消失了的原因。 但真正的情况是,身怀煞气的乔扶听在场,九转珠没有吞噬魔气,而是投入了她体内。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九转珠在她丹田缓缓旋转,发出一阵阵满足的喟叹。 爆发的魔气袭身是什么感觉? 乔扶听没有经历过,也没有办法想象。 但她能够肯定,这一定远远要比她当初在观剑会上受的伤来得痛苦千万倍。 药阁决不能去。 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 “我可以先将裴冬带回去,”温琼突然说:“我是九幽来的客人,没人会在这时对我们下手。” 乔扶听还在犹豫,魔气不知会在什么时候侵入心肺,给裴冬造成致命一击,她不敢延迟任何一刻的时辰。 但温琼的下一句话便说服了她。 “而且,白星知道一些对付魔气的办法,他或许能或多或少地控制一下情况。” 乔扶听当机立断:“好,你带她回客院。” 关琮看着温琼带着裴冬离开,脑中还是一团浆糊:“为什么不去药阁……” 乔扶听抓住关琮的手腕,急急道:“小心药阁!你立刻回器阁找郑真人,将你在秘境中遇见的情况告诉他!” 她一推关琮肩膀:“快去!” 她的语气又快又急,不容反驳,根本不给关琮质疑的机会,关琮看她神色,知道情况严重,没有多耽误半息时间,扭头走了。 剑冢中只剩下乔扶听一人。 还有躲在暗处的气息。 那些气息十分微弱,若是换成进入秘境之前的乔扶听,不可能发现得了。 至少十个人,每个境界都不低于结丹。 对方没有现身,也没有冲关琮或温琼而去。 目的了然。 乔扶听不动声色,向外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隐藏的气息微微一动。 就是这里! 心头一直被刻意压抑的暴戾像只被放出笼的饿虎,乔扶听身上骤然爆发出暴烈的黑气! 兜头罩来的银丝网竟然瞬间被绞碎,她足下猛踏,向前射去。 那十道气息动了。 穿着黑衣的人围成一个圈,手中法器冷光凛冽,将她包围在里面—— 乔扶听速度不减反增,冲向挡在面前的那名黑衣人,青锋剑一甩! 濛濛黑雾骤然升起,将那人视线阻隔一瞬。 艳极的血花炸开。 他倒下了。 这招狠绝而雷厉风行,将周遭围攻她的人骇得齐齐一震。 抓住短短片刻停滞,乔扶听去势不可阻挡,远遁数丈。 身后的数人反应过来,一时被激红了眼睛,纷纷奋力追上。 乔扶听刚从秘境中出来,本就是强弩之末,即使有所提升,也比不上这些手持数种法器,以逸待劳的人,憋着一口气,甩开众人数里后,最后的力量也用光了。 谁知道被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抓到,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强撑着身躯,跌跌撞撞穿过一小片树林。 转角,眼前出现了一座古朴的阁楼。 阁楼牌匾十分陈旧,隐约能看见“书阁”二字。 身后的追捕声又响起来,乔扶听来不及多做思考,推开眼前的大门,又返身将门顶住。 几个黑衣人来到书阁前,在周围搜索了一番,什么都没发现。 其中一人看着书阁的大门,对领头的人道:“头儿,要进去吗?” 门内的乔扶听呼吸一紧,握紧手中青锋剑。 却听那人说:“不,回去。” 他们一转身,竟然真的离开了。 感受到数道饱含威胁的气息远去,乔扶听心里一松,一口气泄下来。 这一放松,所有的疲倦和疼痛疯狂淹没了她。 手腕上迟来的疼痛和眼前一阵一阵的漆黑不断提醒她失血过多。 胸口堵着的暴戾也没有散去,甚至因为刚刚的一番奔逃而更加激烈,九转珠似乎很爱这股气息,旋转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暴戾与疲倦相互撕扯,乔扶听的太阳穴突突地疼起来,混着眩晕,交杂成令现在的她难以沉受的痛苦。 她喘出一口气,意识逐渐涣散。 在最后一丝理智离开大脑前,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掩厌恶:“这副样子躺在我这里像什么话。” 乔扶听一个激灵,重新清醒起来。 她抬眼去看前方的人。 在一室昏暗的光中,眼前的中年人眉目显得分外寡淡,藏蓝色的衣袍愈发衬得人薄情,他坐在轮椅上,低头看着乔扶听。 他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剑,皱起眉。 他目光射向乔扶听腰间,那边有昆山弟子的名牌。 昆山剑阁。 中年人薄薄的唇张开:“滚出去。” 骤然听到这声毫不留情的逐客令,乔扶听愣了好半晌。 那人见她迟迟没有反应,有些不耐烦:“听不懂人话?” 听得懂。 但乔扶听全身脱力,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她苦笑一声,哑着嗓子道:“前辈,见谅,我没力气滚出去了。” 中年人听到这句话,再次冷笑:“柳慎言教出来的徒弟就这个水平?” “……” 他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甚至还有几分出了口恶气的幸灾乐祸,乔扶听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他。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显然没有纡尊降贵亲自过来把乔扶听打包扔出去的打算,一转轮椅,就要离开。 乔扶听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看着他缓缓远去的背影,突然说:“前辈,不知您这里有没有伤药?” 那人推轮椅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乔扶听见他停下,心道有戏,忙说:“前辈也不希望我死在这里吧,要是这样,您还要过来将我尸体丢出去,实在麻烦。” 大概是这个理由太充分了,中年人一拍轮椅,转向身边的柜子,拿下了什么东西,随即远远抛来几个小瓷瓶和一卷纱布。 他说:“要死去外面。” 乔扶听松了一口气,这位面生的前辈嘴硬心软,应该不会真的赶她出去。 阁楼中没有楼梯,只有一个个的升降机,那人转着轮椅进了升降机,去了二楼,没有再多管瘫在地上的乔扶听。 乔扶听缓了大半个时辰,才抽出力气吃下丹药,又给伤口缠上绷带,做完一切,再次力竭。 二楼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十分有节奏,在安全的环境中困意上涌得很快,乔扶听在即将陷入沉睡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大声道:“晚辈还未请教前辈的名字。” 楼上的声音停下了,随即又响起,那人漫不经心地说:“唐归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糟心玩意儿 在秘境时,九转珠透支了她过多的力量,按照常理来算,她最起码应该休息十天半个月。 可谭寻在一旁虎视眈眈,关琮虽然有器阁做后盾,却难保不会再次落入陷阱。 更何况裴冬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在这些因素的叠加下,乔扶听找寻九转珠和自身血脉的谜底一事只能暂时搁置,她没有抗拒使用九转珠的力量,而是尽最大的努力调动它。 之前查找九转珠的底细时,乔扶听阅读过一些书籍,虽然没有找到关于九转珠的资料,却清楚许多具有灵智的神器在选择了主人之后,无论如何都会有一段磨合期,在这段时间里,器物的主人很难做到对器物如臂指使。 可她与九转珠的契合程度高得惊人。 在她想要使用九转珠的力量时,甚至不需要调动灵力,只是心念微转,九转珠就能依照她的心思运转起来,心思沉下时,又不差分毫地停下。 简直称得上“乖巧”。 这有些不寻常,乔扶听心知肚明,可她暂时没有时间去找寻其中原因。 灵力绕着九转珠旋转,沾染上黑色的气息,再没入丹田。 九转珠似乎有吞噬一切的力量,空气中的元素避无可避地吸纳,连往日向来对她敬而远之的光元素也难逃魔掌。 她闭着眼睛,仔细感受全身。 力量被掏空再填满后,她的修为更上一层,已经隐隐触摸到元婴的边界。 完成了一段时间的修炼,乔扶听睁开眼睛。 唐归赋在她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乔扶听被看得心里一跳。 她问:“唐前辈,可是有什么不妥?” 唐归赋直言道:“你这样修炼,迟早要疯。” 乔扶听一愣。 只听唐归赋说:“九转珠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借助它的力量……” 他知道九转珠? 乔扶听眼前一亮,急急问:“唐前辈可是知道九转珠的底细?” 唐归赋皱了皱眉,问:“柳慎言没有告诉过你?” 乔扶听摇头,她倒是想问,但柳慎言走得太急,没来得及问。 唐归赋神情愈发不满,他毫不客气道:“柳慎言果然不是个好师父。” 乔扶听:…… 听这语气,他和柳慎言应该是认识的,也不知道两人之前有过什么恩怨,为什么对柳慎言意见那么大。 乔扶听心中默念师父对不住,一边说:“前辈教训的是,我回头就告诉师尊。” 她用渴盼的眼神看着唐归赋,努力做一个求知若渴的晚辈:“可否请前辈指点一二?” 面对小辈崇敬的目光,唐归赋差点就要点头答应,又突然想起这是柳慎言的徒弟,他教了岂不是在向柳慎言示好? 唐归赋硬生生止住脱口而出的冲动,一拍轮椅,将头扭过去:“他没教好关我什么事。” 乔扶听很是失望地将头垂下,眼角余光发现唐归赋搭在轮椅上的右手在略显焦躁的摩挲着。 嗯? 乔扶听眉心一跳,悄悄抬头看了看唐归赋。 他没有看乔扶听,而是将目光放在上方,飘忽不定中带着些难言的焦虑。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乔扶听觉得有些好笑,重新将眼睛闭上,调动丹田中的九转珠。 见黑气再次包裹了少女,唐归赋有些急了。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支竹杖,在乔扶听膝头一敲。 乔扶听抬起头。 唐归赋语气中有几分急切几分怒气:“我不是和你说不要用九转珠了吗?” 乔扶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前辈不告诉我,我只好自己探一探。” 若不是腿脚不方便,唐归赋八成已经气得跳起来了:“我告诉你不要用就不要用!九转珠是邪物!它能给你带来力量,更能惑乱你的心智。少则两年,多则五年,你就会面目全非,心性大变!” 乔扶听愣住了。 有什么东西在她面前逐渐清晰。 九转珠会使人性情大变? 难怪。 原著中在进入秘境之前,原主这角色还不算特别讨人厌,甚至有少数读者说原主吃醋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但自从裴冬进秘境的剧情结束后不久,原主的性格便逐渐扭曲,一开始还有人为她洗白,后来发现根本没法洗白,这个角色才变成彻彻底底的人见人厌的反派。 她现在拿到了九转珠,是不是意味着,原主也很可能拿到了它? 书中更小的细节出现在她脑海里。 裴冬安然无恙地自秘境中出来之后,原主是消失过一段时间的。 说是病了。 原来实际上是趁着秘境没有完全关闭,潜入秘境,拿走了九转珠! 一切水落石出。 想到最后原主被裴冬杀死的前一刻还在用最恶毒偏激的话诅咒裴冬,乔扶听突然打了个寒战。 她会变成那样吗? 唐归赋将她一再变换的神情看在眼里,以为她被自己说的话吓得不轻,沉默了片刻,生硬地安慰道:“你也不要太害怕,柳慎言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候让他这个做师父的想想办法,取出九转珠不可能,但压抑住它的煞气还有些希望,或许能为你延长几十年的寿命……” 他这话还不如不说,乔扶听愈发绝望了。 要么疯,要么死? 她此时还没有办法做出关于自己往后命运的决定,但她笃信一件事情。 救人是最要紧的。 乔扶听闭起眼睛,再次调动九转珠—— “啪!” 竹杖抽在她手背上,强行将她唤醒。 唐归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问:“你没听懂我之前的话?” 乔扶听沉默了一小会,最终老实交待:“前辈,我的……”她想到裴冬,皱了皱眉,犹豫了以下应该怎么称呼她,最终还是说:“同伴,她还在痛苦之中。” “她体内有魔气,被九转珠唤醒了,我得去救她。” “还有一位,也在危险之中,只有我最清楚现在的状况,我不尽快恢复,还有谁能帮到他们?” 唐归赋愣了半晌。 眼前的小姑娘一身破烂,手腕上的伤口虽然愈合,疤痕却没有消失,她体内埋着一颗不定时的炸弹,未来的人生一片灰暗,此时却还在担心别人的处境。 他突然很生气地一甩袖离开了。 颇有几分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轮椅的木轮压在阁楼木板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这阵动静持续了不到一会儿,又停下了。 唐归赋的声音从前方闷闷传来,显然有些不甘:“跟我过来。” 乔扶听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唐归赋暴怒道:“给你疗伤!” 乔扶听反应过来,连忙爬起来追上去。 她殷勤地帮唐归赋推着轮椅,上了三楼。 一上三楼,药味扑面而来,差点让乔扶听以为进了药阁。 她强行压下发麻的头皮,问:“前辈这里为何这么多药?” 唐归赋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 他指了指自己的腿。 “断了,懂?” 懂。 虽然很想问他的腿是怎么断的,又为什么要自己医治,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乔扶听怂成个孙子,不再多问。 唐归赋从旁边的柜子上取下一个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数十根金针,从半根发丝般细到指甲盖那般厚,应有俱有。 针尖上流转着淡淡的光芒,显然还有法阵加持。 一看就很靠谱。 不等唐归赋开口,乔扶听自己乖巧转身。 唐归赋捻着针,轻描淡写地说:“会有点痛,忍忍。” 乔扶听生怕他后悔,忙不迭说:“我不怕……卧槽!” 数十根金针齐齐射出,分布在她背部各个大穴,一阵钻心的疼从背部席卷全身,细细碎碎的痛噬咬着经脉,仿佛千万只毒虫在体内爬。 乔扶听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裳。 从金针钻进皮肤的气息霸道异常,直接与体内煞气碰撞厮杀起来,痛苦不亚于千刀万剐。 乔扶听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每每到昏厥的边缘,又被两股气息的其中一股拉回来。 针灸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期间唐归赋还调换了三次金针分布的位置。 等他将金针收回,乔扶听身上的衣裳已经不知道被汗湿了多少遍。 剧痛犹自在体内没有完全褪去,她不能动弹,坐在地上试图让自己缓过来。 唐归赋似乎也有些疲倦,他揉了揉眉心,道:“不用试,起码半个时辰你才能站起来。” 他推着轮椅“骨碌碌”走向另一边木柜,又取下了什么东西。 他将手中物什向乔扶听扔去,东西绵软地砸在她身上,铺开一地流霞。 唐归赋说:“能动了把这个穿上,一身破破烂烂像什么样子。” 说完也不等乔扶听回答,回到了二楼。 叮叮当当的声音再次传来,伴随着时急时缓的打铁声,半个时辰之后,乔扶听果然能动弹了。 她依言换上唐归赋丢过来的那身衣裳,衣裳触手生凉,触感分外舒爽,有些像真丝。 衣裳是按照男子的尺码裁制的,尽管乔扶听身形较一般女子要更高一些,肩部也不可避免地塌下来。 窸窸窣窣的动静传下去,二楼的打铁声停了一会儿,男子声音不容置喙道:“去四楼挑本书再出去。” 乔扶听原本打算道谢之后就立刻离开,听到这句话,静了一下,还是爬上了四楼。 升降机的吱嘎响起来后,二楼的叮叮当当又重新飘荡在阁楼中。 四楼终于展现了些与这阁楼名字相附和的一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 乔扶听一列一列看过去,发现这里的藏书之丰富,远超她从前的见识。 许多下落不明、大名鼎鼎的孤本被随意塞到最下边的角落,至于摆在书架中央的那些竹简或是龟甲,倒是基本都不认识。 没有时间让她研究那些竹简和龟甲上的文字,乔扶听急急走了一遭,目光被一本书吸引过去。 那本书半摊着,塞在中下层,翻开的那一页恰好露出几行小字。 “……尝医治身缠魔息之人,取天河之水……” 后面的话乔扶听看不懂,但寥寥数语足以让她确认这就是她要带走的那本书。 她拿起书籍,蓝色封皮上写着书的名字,“千寒药论”。 唐归赋不知何时上来了,见她手中握着这本书,目光愈发复杂,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快走快走。” 楼中无数本外面求都求不到的武功秘籍,这丫头只选了个医书,实在令他糟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钩直饵咸 时间回到乔扶听刚从秘境出来的那一刻。 金光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散去,空气中隐隐约约漂浮着的躁动渐渐消失,有人却更坐不住了。 一座阁楼楼顶,两人并肩站着。 女子手中一把美人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她半阖双眸,微微侧头听着楼下传来的丝竹声。 丝竹声缠绵入耳,动听极了,她轻轻跟着哼唱:“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一旁的男子见她这般闲适,眉头拧得愈紧。 “乔扶听已经从秘境中出来,看大阵金光,她一定拿到了九转珠,我们还在等什么?” 谭寻记挂着救自己的小妹,实在做不到虞潇然那样淡定。 虞潇然笑了笑,道:“别着急,我已经做好安排,让人去拦截她。” 她做事向来稳妥,谭寻即使再着急,也只能强行按下心头的不安,他等这一天已经许多年,在这紧要关头,确实不想因为心急而□□出岔子。 但眼见掌门和郑瞿的人向剑冢冲去找人,他要等的消息却迟迟不来。 虞潇然还是那副冷静悠闲的样子。 谭寻实在压抑不住,问:“你的计划确实天衣无缝?” 虞潇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团扇一收,道:“来了。” 一个黑衣人出现在阁楼中。 那人跪在他们面前,看着面前华美的妇人,有些踌躇。 虞潇然淡淡问:“人呢?” 黑衣人硬着头皮回答:“回家主,她跑进书阁了。” 书阁。 这两个字一出,虞潇然和谭寻齐齐一惊。 虞潇然还算镇定,谭寻却直接上前几步,逼近黑衣人,目眦欲裂道:“你确定?” 黑衣人点头。 谭寻气得一脚踹到他肩膀上,将人踹出几尺远。 他双目通红,甩袖质问虞潇然:“你布局时,可把书阁算进去了?” 虞潇然也很是意外,一双眼睛眯起来,手中团扇无意识地扇动了几下。 “唐归赋……”她喃喃道:“他怎么会插手这件事?” 黑衣人爬回来,头差点埋到地缝里:“乔扶听进了书阁之后我们没有敢再深入,怕惊扰了唐真人。” 谭寻被气得半死,什么都听不下去,他冷笑一声,看着虞潇然:“你的手下着实惜命,还知道躲着唐归赋!” 虞潇然被他这句话提醒了什么,问黑衣人:“你们可有伤到她?” 黑衣人沉默良久。 他说:“没有……她的武功路数十分霸道,我们没能伤到她,还……折损了一个兄弟。” 虞潇然闭了闭眼睛。 她摆摆手:“下去吧,厚待那名折损弟子的家人。” 黑衣人满心羞愧地离开了,留下谭寻在暴怒边缘徘徊。 “跑了!十二个人围攻一个人!居然让她跑了!”他说:“你虞家真不愧是世家大族!” 虞潇然什么都能忍,却听不得别人说家族的半个字不好,反唇相讥道:“或许换做谭真人您,便可以在唐归赋的手中拿下乔扶听?” 谭寻给她的话一噎,冷静了些许。 昆山之中,就算是柳慎言也不能在唐归赋手下抢人,何况他们? 但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乔扶听真是好运气!竟然让她跑进了唐归赋的地界!” 虞潇然看了他一眼。 啧。 这种智商。 也难怪这么多年了,还没把药阁完全把握在手中。 她说:“若唐归赋不愿意救人,谁都闯不进去。” “他想救乔扶听。” “什么?” 谭寻想了想,也反应过来,书阁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偏偏在这个关头出现了,若说是巧合着实有些牵强。 他急道:“唐归赋不是与柳慎言不和?” 谁救了乔扶听都不奇怪,唯独不该是唐归赋。 他们设计拦住了郑瞿和掌门的人,却没料到唐归赋会出手。 阁楼中的气氛一时沉重起来。 最后虞潇然一锤定音:“乔扶听记挂关琮和温琼,不可能在唐归赋那里躲太久,我们得赶在柳慎言回来之前,抓住乔扶听。” “怎么抓?” 虞潇然道:“她记挂谁,我们就用谁做饵。” 不信她不上钩。 —— 乔扶听从书阁中出来时,怀揣了十二分的警惕。 先前她攻破黑衣人的包围时看起来行云流水,但那是在借助九转珠力量的前提下完成的,现在九转珠被唐归赋以金针暂时压制住,她体内那股高涨的灵力平息下去,回到了再平常不过的状态。 如果不是眉心的一点黑证明了九转珠的存在,她都快要以为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 这个时候如果再遇见之前追捕她的那些黑衣人,恐怕就又要借助九转珠的力量了。 此时乔扶听再清醒不过,她回忆之前不正常的状态,连自己都要心惊于在面对包围圈时,毫不犹豫使出“雾里看花”的狠辣。 她那时有力量,便有无数种冲破重围的办法,无论是将计就计还是强行突围,都犯不着杀人。 ——虽然她知道在必要时,杀人是不可避免的。 可她的心态平静得过分了。 这绝不是她真实的意愿。 乔扶听既不愿意用九转珠,又不得不使自己处在状态的巅峰。 结果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客房,没有碰上任何一件可疑的事情。 客院中十分安静。 乔扶听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小孩与青年的交谈声,认出这是九幽小师弟与白星的声音,才推门而入。 白星恰好从里屋出来,看到乔扶听,很是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 那她应该在哪? 乔扶听直觉他话里有话,想问,又立刻被他身后的情景吸引了目光。 屋内屏风已经撤下,床正对着门,一个女子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灰败。 裴冬。 乔扶听立即将刚刚的疑问抛诸脑后,从怀里拿出《千寒病论》,塞到白星手上。 “温琼说你能对付魔气,你看看这本书上写的东西有没有用。” 白星翻了翻书,没看几页便两眼放光,仿佛抱着什么举世无双的珍宝一般,眼睛都没从书页上挪开半寸,全凭直觉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乔扶听在旁边心焦地等了一会儿,催促:“有没有用?” 白星喃喃:“有用,有用……” “那你快治她啊!” 白星终于将目光从书上挪开了,向来温和的脸上居然隐隐不耐:“我只看个一知半解你敢让我去治你师妹?” 乔扶听知道自己心急了,却按捺不住,不能直接让白星治疗,便问:“她不会死吧?” 白星摇摇头:“我帮她封住了大穴,魔气应当侵入不了心脉,而且……” 白星毫不掩饰他的感慨:“她很想活着。” 心志坚定的人他见过很多,但他身边有温琼。 温琼从小就很要强,十岁时被山下的妖兽咬下半边胳膊,为了不让胳膊坏死,师尊没有封住她的任何穴位,直接缝合。 银针挑去妖气,在皮肉中穿梭,在一旁观看的白星吓得发抖,但小小的温琼虽然冷汗淋漓,却愣是没喊一声痛。 后来她年龄增长,对于生的渴望与痛的忍耐更加令人折服。 曾经沧海难为水,任其他人多么坚韧,在温琼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可裴冬不一样。 白星与魔气打交道多年,深知在修行者血脉中的魔气会给人带来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苦。 曾经有一个修行者右腿缠上魔息,找到白星为他拔除。 腿上经脉数十条,白星只拔到第三条,那人便昏死过去,再次醒来后,说什么都不愿意继续了。 这痛苦令千里迢迢前来求医的人宁愿放弃希望,接受残疾的后半生。 那人只是一条腿,裴冬可是全身。 毫不夸张,这能活活把一个修行者痛死。 可裴冬还有一丝意识,控制着残余的力量牢牢地盘踞在各个大穴上,没让魔气完全掌握她的身躯。 这份坚韧,相比温琼,有过之而无不及。 —— 乔扶听跑去看了好几遍裴冬的脸色,越看越觉得心惊胆战,不断以目光询问白星的进程。 白星看完最后一页,将书合上,笃定道:“能治!” 乔扶听长舒一口气,忙去拉他。 白星一侧身,躲开她的动作。 他看着乔扶听。 乔扶听愣愣看着他。 救人要紧,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白星慢吞吞道:“大夫也要酬劳的。” 乔扶听皱起了眉。 她环顾四周,此时才发现温琼不在。 若是温琼在这里,白星大概不会在这个时候提要求。 还是在看了乔扶听带来的书之后。 趁人之危,小人行径。 不要脸。 她之前靠近裴冬时能清楚地感受到汹涌的魔气,比在秘境中更盛几分。 若是再迟疑,裴冬还撑下去吗? 乔扶听道:“你想要什么?” 白星看着她眉心的黑点,毫不迟疑:“一个承诺。” “无论你日后成就如何,不得对九幽出手。” 乔扶听不解地皱了皱眉。 白星这话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要对九幽出手? 她又有什么地方能威胁到九幽? 白星看出她的疑虑,却不打算解释,只问:“我能保证把裴冬治好,全看你答不答应。” 房中的裴冬喉中溢出一声破碎的低吟,乔扶听眉心一跳,回答道:“我答应。” 白星不依不饶:“立血誓。” 血誓? 入道之后修士与天地生出感应,立下的誓言会被刻在天地伦常之中,一旦有所违背,便会遭受相应的惩罚。 其中血誓是最重的。 九幽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乔扶听没有时间与白星周旋,她将青锋剑往手心一划,猩红的血液渗进土壤。 她一字一句道:“乔扶听在此立誓,从此刻起,绝不做出伤害九幽宗一丝一毫的事情,若违此誓,身死道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请你喝茶 白星见乔扶听立下誓言,没有再多做纠缠,转身进了屋子。 他将房门一关,把乔扶听堵在门外。 门后,白星说:“疗伤需要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若乔道友在一旁观看,恐怕会造成什么不必要的影响。” 即使是在穿越过来之前的医院,医生做手术也不允许闲杂人等观看,乔扶听此时就算心急如焚,也只好强行按捺下去。 她在门口蹲了一会儿,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 白星看起来并不是惯于说大话的人,况且温琼也肯定了他的能力,裴冬的魔气应该可以得到控制。 就是不知道关琮此时情况如何。 九幽的小师弟早就被赶到院中玩,此时见温师姐的朋友一脸愁苦,不禁有些同情。 师姐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他自觉有义务替师姐安慰一下乔扶听。 少年蹭过来,问:“你是因为自己的师妹才不高兴吗?” 乔扶听看着少年,他清澈的眼睛中是毫不掩饰的关怀,尚且稚嫩的脸上一片懵懂,像是从未经受过苦难。 九幽定然将他保护得很好。 或许是因为无论在22世纪还是现在,乔扶听的经历都算不上美好,她对拥有单纯的世界观的人向来心软。 她不愿意与一个孩子讨论人心善恶或者命运无常,便随口问:“你叫什么?” 少年:“简言。” “简言,”乔扶听夸赞:“好名字,朗朗上口。” 简言听了十分开心,琥珀色的眼睛泛起亮晶晶的光。 乔扶听又问:“温琼呢?” 简言心思果然简单,一点都没察觉她在转移话题,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出去了。” 乔扶听对待小朋友很有耐心,继续问:“去哪里了?” 简言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师姐出门从来都不会和我说的,她没告诉我。” 乔扶听一噎。 也是,温琼就是只拴不住的野马,没人知道她的行踪才正常。 简言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又开始记挂屋中的裴冬,刚刚才挑起的话头决不能就这么无疾而终,他努力回想之前温琼离开时的场景,开始漫无边际地扯:“师姐是早上走的,没说什么其他的话,就是拿着吞日刀晃了晃,说了句去外面,让我们不要等她吃晚饭……” 他想起了什么:“师兄问了她一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她说‘算完账就回来’。” 算账? 温琼找谁算账? 乔扶听电光火石间想起之前对阵人面蟾时,温琼说过一句“如果我活着出去”。 那会儿关琮打断了她的话,乔扶听又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人面蟾上,没有过多关注这一句没有头尾的话。 再之后事情又接二连三地发生,更没时间探究这一句话。 此时简言一说,她才突然想起来。 温琼进入秘境的原因没有和他们说,但是肯定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进来看风景的”。 是谁引诱她,她就找谁算账。 引诱…… 整个昆山,除了谭寻最危险之外,乔扶听想不到其他人。 可谭寻似乎与温琼并无恩怨。 一丝细碎的线索在乔扶听脑中闪过。 谭寻……药阁…… 她突然想起之前在药阁的经历。 虞潇然! 虞潇然看到了谭寻出手伤人,却装做不知道。 她早该想到虞潇然与谭寻是一条线上的! 难怪,难怪。 郑瞿尚在昆山,谭寻就敢对关琮下手。 原来他们早就勾搭在一起了! 她之前只提醒关琮小心药阁,却没让他防备乐阁! 乔扶听豁然站起,不顾身后简言的询问,御剑奔向乐阁。 —— 关琮有些茫然。 他回到器阁之后,按照乔扶听的交待,事无巨细地向郑瞿交待了自己在秘境中的经历。 郑瞿听完之后脸都黑了。 他一拍桌子,要找谭寻问个清楚。 关琮拦下他,说:“无凭无据,找人对峙,他肯定不承认。” 郑瞿只是性格冲动,被关琮一拦,冷静下来,问:“之前那叫你去秘境的道童,你可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关琮记忆力超群,又长于绘图,不过片刻就将道童样貌原原本本复制在画纸上。 郑瞿将画纸拓印数份,分发到阁中弟子手上,令他们秘密寻找。 安排完一切事务,郑瞿离开了器阁,前去找寻掌门。 他临行前,在器阁外布下一层只出不进的结界,防止不轨之徒强行闯入。 郑瞿对关琮再三交代:“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莫要离开器阁。” 关琮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点头答应。 但他此时为何身处乐阁? 关琮看着眼前的清茶淡烟,脑中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 面前的女子眉眼娴静,将案上香炉打开,镊子伸进去,换了块香薰。 她将香炉盖上,轻言细语问:“关师弟可习惯嗅沉香?” 关琮没有回答。 沉香香味悠远淡雅,素来有使人安心静气的功效,此时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填平关琮心中挥之不去的茫然。 丝竹声从前方的帷幕后传来,女子唱腔婉转动听:“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又是《虞美人》。 听着这首小调,关琮空白的脑袋中隐约出现了些景象。 郑瞿离开后,有乐声自阁外响起。 就是这首《虞美人》。 曲调婉转缠绵,轻柔细腻。 午后本就令人犯困,又有乐声一丝一缕传入耳中,器阁弟子们身心舒畅,气安神宁,困意不可抵抗的涌上来。 器阁弟子一个接一个睡着了。 关琮功力要深于其他人,尽管思绪越来越缓慢,却迟迟没有陷入沉睡。 他发觉不对,探头出去看。 楼下,秋璇吹着玉笛,在日光中对他柔柔一笑。 她的眼睛犹如一潭极深的湖水,关琮瞬间坠入其中。 更加悠扬的曲调响起来,悄无声息缠上他的手足。 秋璇放下玉笛,仰头对关琮提出请求:“师弟,可否随我去乐阁一叙?” 她这句话仿佛蕴含了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关琮脑中寂静无声,只剩下秋璇的请求。 他走出器阁,随着秋璇来到乐阁。 回忆逐渐填上空白的大脑,之前的事情清晰起来。 乐阁可用音律惑人心智。 秋璇在这紧要的关头用特殊手段将自己带到乐阁,要是还反应不过来她的企图,关琮也太傻了点儿。 他此时看着秋璇娴静的脸,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问:“秋师姐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秋璇抿唇一笑,两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无事就不可叫师弟前来喝茶么?” 她看着关琮防备的神色,似乎懂了什么。 秋璇轻叹一口气,淡远的眉头几许愁绪:“可是我用的方法令师弟不适?” 她双眸泛上一层水汽,低下头很自责一般:“是我的错,我太鲁莽了,只想着怎么请师弟前来喝茶,没注意方法欠妥。” 秋璇的声音又柔又软,含上些委屈,换做平时的关琮,此时定然混乱成一团浆糊,哪里还会在意秋璇之前的失礼。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 他自己也知道,他进入秘境一事,是遭到人算计了。 这种关头上,真正为他好的人巴不得把他捆在安全的地方不出一步,又哪里会叫他出来喝劳什子茶? 何况乔扶听至今未见踪迹。 关琮之前待在器阁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很久,才理清楚其中疑点。 刚从秘境出来时,乔扶听明明可以和他或温琼一起走,为何要刻意岔开他们? 只恨当时自己脑中一团乱麻,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的情况一目了然。 此时他在乐阁,乔扶听若是知道,会不会立刻前来营救? 会的。 就像他知道乔扶听进入秘境后,明知秘境危险,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前往一样。 乔扶听也会来,就算知道这是个陷阱。 乐阁和药阁为什么要抓住乔扶听,他不知道,但能肯定他们的目的一定不正当。 不说他了解乔扶听,知道她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仅仅只看乐阁的动作也能猜出一二。 如果有充足的理由,他们大可以联系掌门,动用昆山全部的力量追捕乔扶听,何必偷偷摸摸? 之前在秘境中他处处受乔扶听照顾时,便已经十分羞愧,此时自己竟然还成了乐阁威胁乔扶听的把柄。 若不是因为太过弱小,何至于此。 关琮从没有像现在一般痛恨自己的修为低微。 一想到不久之后乔扶听可能要被这些虎视眈眈的人抓去不知道做什么,他就像被放在铁板上烤了一般坐立难安。 可他着实不善于与人周旋。 他会炼器,懂阵法,学得了剑,可以背诵星河运转的规律,能够记清上千种矿石的特性。 独独不会勾心斗角。 关琮急得不行,他四下观望,不算眼前的秋璇,这一层就有不下十个乐阁弟子,以他的武力值,强闯出去的希望渺茫。 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我想方便。” 秋璇温柔地拒绝:“师弟还没有喝茶,怎的就内急了。” 关琮当即把案上茶杯拿起。 杯中水澄清,他犹豫一瞬。 秋璇有胆子毒害他吗? 谁知道!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关琮着实算不出来,但他确信自己不希望乔扶听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他连饮三杯茶,将茶杯撞在桌面。 素来好脾气的关琮此时也有了怒火,往日怎么看怎么欢喜的秋璇此时也变得面目可憎,比秘境中的人面蟾还要令他恶心。 他咬牙切齿道:“我可以去方便了吗?” 秋璇似乎很是意外,呆呆看了半晌空杯,才反应过来。 她站起身,颔首道:“师弟怕是不认识乐阁的路,我带你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好巧 关琮只是想借口如厕甩开秋璇,谁知道秋璇连这都要跟着他。 还有没有点姑娘家的矜持了? 关琮气得一个倒仰,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走出茶室。 他步子迈得很大,一下子甩开秋璇数尺。 秋璇在后面不温不火地说:“师弟,走反了。” 关琮气得要死,偏偏要和她唱反调:“我就喜欢多走走。” 秋璇一副“师弟说什么都对”的表情,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就像在看一个跳脚撒气的稚童。 关琮绕着乐阁走了一圈,将乐阁人员布置记了七七八八。 他所在的地方是二楼,通往三楼的路被挡住了,两个年轻的弟子守在路口。 关琮往那边靠了靠。 两个弟子横身拦住他:“关师兄留步,虞真人正在招待客人。” 招待客人? 关琮目光顺着楼梯上去,只看到棕色的木板。 在这种时候,虞潇然能见谁? 难道是谭寻? 他在楼梯口停留时,秋璇已经走到他身边。 秋璇和声道:“师弟,楼阁是木质的,走动会有声响,现在又是下午,阁中还有弟子在练习,你若是觉得散心够了,便随我回茶室吧?” 关琮的目的地是厕所的隔间,哪里愿意和她回去,便道:“去厕所。” 秋璇从善如流:“请。” —— 在关琮带着秋璇在二楼打转的时候,三楼有人摔了杯子。 女子寡淡的唇扯出一个不屑的弧度,看着一地狼藉,道:“这什么玩意儿,我就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 虞潇然手中团扇一停不停,只笑道:“温小友大约是喝不惯茶的。” 她看着温琼,语调闲适,意有所指:“听说小友嗜酒如命。还是少喝一些好,饮酒伤身,易动肝火,使人脾气暴躁。” 她换上一个新茶杯,往里面倒满茶:“这是莲心,虽苦,清火却再好不过。” 温琼当她在放屁。 “我一介闲人,不求长生,自然不在意养生之道,”她往后一仰,抱臂靠在靠背上,说:“虞真人日日为乐阁殚精竭虑,本就劳累,又见到我,此时大概已经怒火攻心,比我更需要这个。” 虞潇然不动声色。 “小友此话怎讲,我看到你心中无限欢喜,怎会不痛快?” 见虞潇然在两人独处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一副滴水不漏的模样,温琼顿时笑了。 “真人好肚量,见到毁你大局的罪魁祸首都不生气。” 虞潇然笑了笑:“什么大局?小友莫不是喝醉了,胡言乱语呢。” 她打太极的功夫一流,温琼却没有那个耐性。 温琼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把将面前茶几掀翻! 虞潇然一飘数尺,满地破碎的茶盏没有挨上她半片衣角,她看着将手按上吞日刀的温琼,脸色终于微微沉下来。 “温琼,你未免太过放肆了些!”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威压如黑云压城,踩上温琼肩头。 在渡劫期大能的威压下,温琼全身骨骼噼里啪啦响起。 她硬顶着泰山般的重量,没有跪下去。 甚至还抽出了吞日刀。 虞潇然皱眉,又加了几分力。 膝盖发出“啪”的脆响,温琼右膝撞上地面。 她将手中吞日刀往地上一拄,撑住了另一只将要折下的膝盖。 温琼脸颊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往下落,偏偏还讥讽地笑着。 她甚至有心情想,虞潇然的威压还比不上乔扶听在秘境里的那一下。 她看着面无表情的妇人,扬唇说:“真人想做什么?杀我灭口吗?” 虞潇然看她的眼神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 只要她想,杀掉眼前这区区元婴,易如反掌。 温琼在西境行走多年,对他人的杀意感觉敏锐非常,此时虞潇然杀心一动,她立刻有所察觉。 “真人可要好好想想,”温琼说:“没有死在秘境中,我自己也觉得幸运。我是个惜命的人,死里逃生之后心有余悸,回来就向师尊传讯——” 她看着变了脸色的虞潇然,笑容恶意满满:“您猜我说了什么?” 虞潇然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她脸颊上尚且有在秘境中留下的还未完全痊愈的疤痕,五官也着实算不上倾国倾城,只一双眼睛,一见难忘。 那双眼睛疯狂讥屑,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嘲笑天下人。 想到温琼的师父,虞潇然强自将心口的杀意压下,收去放出的威压。 肩膀上的重量消失,温琼立刻站起身,将脚架在掀翻的茶几腿上,松了松筋骨。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虞潇然也懒得再装,面色冷淡地说:“我与九幽商议之前,九幽便答应过我不会将我的计划传出去,你们是立了誓的。” 温琼十分惊奇:“立誓的是白星,与我有什么关系?” 虞潇然沉默半晌。 “他立的可是血誓。” 温琼混不吝地点头:“我知道。” 你就不怕违背誓言后,白星遭到规则制裁? 虞潇然看着温琼。 温琼看出她想说什么,先截住了话头:“真人莫不是以为,在所有人性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我会舍不得牺牲白星?” “何况……先违约的是真人吧?” 虞潇然听了这句话,目光凉薄。 “我没有违约。” 温琼恍然大悟:“是了,我忘了,当时前来谈判的人是秋璇。” 她笑得讥讽:“真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不知道你的好徒儿知不知道敬爱的师父拿她当枪使呢。” 她这句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虞潇然脸色丝毫不变:“她知道。” “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不畏生死。” 这话说得……可真像魔教。 温琼被恶心得快要吐出来,不愿意再纠缠,直截了当道:“把我们的通关文牒还来!” 若不是虞潇然扣下了九幽一行人的通关文牒,他们早就随着其他宗门一起离开了。 虞潇然没有答应。 她看着温琼,道:“你们不能将我的计划说出去。” 温琼不耐烦:“你违约在先,我们只是自保。” 她这句话说的是事实。 虞潇然多疑,在知道温琼与乔扶听走得近之后,就一直疑心她会把自己的计划泄露给乔扶听,所以才想在秘境开始时引温琼进去,让她葬身秘境。 此时情况已变,若杀了温琼,秘密泄露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而且她也不想担上得罪九幽的风险。 虞潇然短短几息理清其中利害,对温琼说:“好,你随我来。” —— 关琮躲进了厕所。 即使小小的隔间外还有乐阁弟子守着,他还是觉得轻松不少。 从前不觉得,变成敌人后,他才发现秋璇原来这么难缠。 可惜秋璇并不了解他,也不了解器阁。 关琮博览群书,对整个昆山的发展历史了如指掌。 昆山最先建立剑阁,然后建立器阁。 那个时代十分遥远,而且当年昆山六阁关系亲密,不分彼此,所以在所有昆山弟子的认识里,六阁是同时建成的。 更不知道器阁建成之后,其余四阁的阁楼,都由器阁工匠完成。 器阁中有一处暗格,用来藏书,书籍一共五本,分别记载工匠们怎样建立起器阁与其他四阁的。 关琮年幼时偶然触碰到机关,发现了五册书,那笔者语言诙谐幽默,将建筑过程写得犹如故事般有趣,小时他又不懂这是机密,将五本书册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直到烂熟于胸,在器阁中捣鼓出不少隐秘的机关,被郑瞿发现不对后,才明白自己得知了不得了的秘密。 郑瞿随意翻看了五本书后将它们烧掉了,并告诫他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也因此严禁他进入其他阁楼,理由是不可刻意探究别阁机关。 小关琮很听郑瞿的话,他克制住了去其他阁楼探寻的好奇心,乖乖待在器阁,对五本书守口如瓶。 而此时,一个大好的机会在他面前。 厕所。 除了恶趣味的设计者,谁能想到这里会有机关? 好在修道之人不食五谷,所谓的厕所摆设功能要更大一些,乐阁内女弟子又多,爱清洁,这里并不脏乱。 关琮在小隔间后的墙壁上摸索起来。 墙壁的最顶端,有一块木板。 他将木板掀开。 木板下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石钮。 关琮按下石钮。 木墙悄无声息地向一边挪开,一条狭长的暗道出现在面前。 身后,乐阁弟子见他久久不出来,敲了敲门:“师兄?” 关琮硬着头皮喊了声“便秘”,一头钻进暗道。 暗道并不长,走了不久,就到了尽头。 尽头的门边有一道细细的裂缝,用于观察外界情况。 他透过那条裂缝,看到暗道之外是一间非常小的房间,正对着他的是一个博古架。 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工艺品,距离太远,看不出来是不是出自器阁之手。 没人。 关琮喜形于色,立刻启动暗门,从暗道中出去。 门在他后方渐渐合拢。 房间北面有一扇窗户,看大小刚好够一个人钻出去。 关琮伸手去推。 推不动。 这扇窗户似乎很久没有用过,插梢死死锈在窗棂上。 关琮不敢强行劈开窗户,怕动静太大引来乐阁的人。 他使劲向外拔了一下,插梢纹丝不动。 房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向着这间房间走近。 脚步听着并不密集,速度却很快,不消片刻便逼近此处。 他头上沁出一层汗珠,手下加大了力道。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女子声音响起。 “就在这里。” 两个人的影子映射到地面上,其中一道伸出手—— 关琮大惊,一闪身,躲到了博古架后面。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 一人脚步轻缓,另一人脚步略微急促。 关琮将自己牢牢粘在博古架上,不敢漏出一丝呼吸。 那个女子说话了:“文牒在博古架后,你自己去取吧。” 这声音虽然不算熟悉,却并不陌生。 虞潇然。 另一个人没有说话。 躲在博古架后的关琮如遭雷击,他将视线缓缓挪下去,脚边正有一个暗格。 来人的影子覆盖了光芒。 他无处可躲,僵硬地抬起头。 和对面的人视线撞上。 那人挑了挑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大闹乐阁 乔扶听飞到一半,路过器阁,脚步一扭,走了过去。 她心怀侥幸。 说不定不好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结果器阁弟子一个个昏睡不醒,好不容易叫醒一人,找了一圈,发现关琮当真不在阁中。 看着那位器阁弟子茫然的神色,乔扶听拳头捏得指节泛白。 若关琮伤了半根发丝,她定要虞潇然好看! 此时的她丝毫没察觉,对于自己能够在未来某一天打败虞潇然这件事,她是很理所当然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一夕之间建立起来。 她御剑奔往乐阁时,没有掩藏自己的身形。 虞潇然本就是冲着她去的,当她出现,虞潇然还会抓着关琮这个诱饵不放吗? 果然,乐阁弟子原本在搜寻不见了的关琮,此时远远发现了乔扶听的踪影之后,立刻转移目标,蜂拥至门口,展开阵法,并遣人去通知秋璇。 乔扶听痛恨虞潇然伤害无辜的关琮,心里憋着一股气,即使自投罗网,也决不让乐阁痛快。 她速度如同当空劈下的闪电,不等众人阵结成,便飞到中央。 乔扶听从空中跃下,一剑气势峥嵘,灰白色的剑气如同烧烬的纸灰,夹杂着森森怒火,卷向前方脚步尚且凌乱的乐阁弟子。 她原本就是昆山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一个,又经历了观剑会和秘境,修为连连突破,早已甩其他人几条街。 在她迅疾凌厉的剑法下,乐阁众人没有结成的阵如同纸糊的一般,轻而易举被撕开口子。 乔扶听拎着剑,杀入门中。 虞潇然! 她眉心中的黑点颜色愈深,本就冷冽的脸庞几乎结冰。 人群一窝蜂冲上来,乐声纷乱地响起,试图扰乱她体内灵力循环,阻隔她的脚步。 乔扶听下手毫不留情,人间剑法一招一式浑然天成,向众人劈砍而去。 剑气击上最近一名弟子的腹部,那人当即口吐鲜血,倒飞出去,撞在墙上,昏死过去。 乐阁众人修为远远比不上她,只能采用人海战术。 刀光剑影,鼓箫齐鸣中,有三人近身,想趁机偷袭。 乔扶听剑往身前一收,手肘捅在后方那人胸口,左脚顺势蹬出去,前方的弟子捂着肚子连连倒退,她腰间发力,猛地离地而起,旋转一周,右腿侧踢上第三人脖颈! 那人只觉得肩颈被万钧巨石击中,骨裂声清晰地在身体中响起,剧痛使他一时喘不上气,眼前一黑,随即双脚离地。 天旋地转中,他被扔了出去。 这名弟子身形高大,砸在拿着笛子或箫等乐器的女弟子身上无异于一颗炮弹,乔扶听用的力又猛,那个方位的几人登时跌成一团,昏头转向站不起来。 发觉这一扔效果拔群,乔扶听故技重施,捏着另一人肩膀,将他掷向相反的方位。 偷袭乔扶听的三人只剩下一个,他面色惊恐,捂着肚子倒退几步。 乔扶听转眼逼近。 手如铁钩一般,扣上他的手臂。 “啊——” “咚!” 第三堆。 她的手伸向下一个靠近她的人。 第四堆。 “哎哟哎哟”的呼痛声与尖叫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乐阁弟子被同伴砸趴下。 没有人愿意被当成人肉炮弹扔出去,脚步纷纷不受控制地后退,不消片刻就在乔扶听身周腾出一大片空地。 阁中乐声已尽。 乔扶听剑尖点地,转了转手腕。 她环顾四周:“还有谁?” 她眉心黑点浓得不可思议,衬得双眼如同深渊。 被深渊凝视的乐阁弟子脊背发寒,一时竟然不敢上前。 有人色厉内荏地喊道:“乔扶听!虞真人就在阁内,你敢如此放肆!” 乔扶听眼尾扫过去:“哦?” “那正好。” 她一甩长剑,灰白气息割裂木制地板,溅起细碎木屑:“连她一起打。” 那人被她这句话哽得瞪圆眼睛,半晌憋不出话来。 结丹打渡劫? 好大的口气。 “乔师妹也不怕闪了舌头。” 二楼,一个柔婉的声音响起。 女子生得一张江南烟雨楼阁般的面孔,偏偏眼底没有半丝暖意。 秋璇就在二楼,将方才的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乔扶听的功力又精进了。 使人间剑法时气势愈发令人畏惧。 嘁。 这种人,也配? 孽种而已。 她盯着乔扶听眉心一点墨色,说:“师妹突然闯入我乐阁,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乔扶听看着她腰间的玉笛,冷冷一笑。 她提剑指着秋璇,道:“我来要人。” —— 打斗声传入三楼,虞潇然手中团扇一停,分神半息。 温琼面色如常,蹲下身从博古架后取出文牒。 楼下吵闹声不停传上来,隐约有少女寒凉的嗓音。 虞潇然侧耳听了一会儿,道:“看样子我有些事情要处理,请温小友从后门离开吧。” 温琼将文牒往怀里一揣,塞牢了。 她手撑博古架,歪了歪头:“我从不走后门。” 虞潇然:…… 她脸色沉下来:“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温琼笑得坦荡:“朋友的事,怎么算闲事……” 她突然把博古架往前一推! 房间很小,博古架又占据一整面墙,除了温琼站着的地方之外,其他角落没有不被博古架阴影遮盖的。 虞潇然立足的地方也一样。 博古架摆满了各种工艺品,不缺沉重的石雕青铜,兜头向虞潇然砸去。她是乐修,本就不擅长攻击,惯用的玉笛又交给秋璇暂用了,竟然一时分身乏术。 趁着房中兵荒马乱,温琼扯过目瞪口呆的关琮,一脚踹开房门,向下狂奔。 她一边跑一边探出头向下喊:“乔扶听!!!” “关琮在这儿!” 楼下少女豁然抬头。 见温琼和关琮安然无恙,她的眼睛瞬间亮若星辰。 秋璇万万没料到温琼居然能在虞潇然手下带人跑出来,脸色扭曲一瞬,扬手一挥,令人上楼堵截二人。 关琮和温琼狂奔至楼道口,一群黑压压的人头正堵在中央,气势汹汹向他们扑过来。 两人急刹车,扭头就要往回跑。 后方,虞潇然已经从博古架下出来,虽然没有受伤,却发髻散乱,衣袍破裂,手中美人团扇也折了。 她这辈子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此时几乎将银牙咬碎,盯着他们的目光简直要将二人生吞活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可如何是好? “跳!” 少女声嘶力竭的呼喊传遍楼阁。 二人眼前一亮。 虞潇然脸色一变。 关琮和温琼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她脚下步伐变换,转瞬出现在二人下落的位置,探手一捞。 “嘶啦——” 半片白色衣角。 “哈哈哈哈!” 温琼痛快地大笑。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乔扶听眼中飞速扩大,她张开手臂。 稳稳接住了向她坠落的朋友们。 三人终于汇合,在秘境中磨炼出来的默契使他们对视一眼,便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乔扶听剑指门外。 “我们走!” 吞日刀与青锋剑光芒同时亮起,砍瓜切菜一般,掀翻层层弟子,冲出乐阁。 三楼虞潇然目眦欲裂。 她一掌拍碎栅栏,怒吼:“一群废物!秋璇,追!” —— 三人提气一路狂奔,转眼冲出乐阁范围。 接下来应该去往哪里? 器阁?剑阁?客院? 乔扶听瞬间否定这三个选项,斩钉截铁道:“去书阁!” 唐归赋! 此时昆山唯一能够保下他们的人! 关琮与温琼对乔扶听的决定没有任何疑虑,闷头跟着她跑。 书阁与乐阁之间隔着器阁和剑阁,距离不短,虞潇然在小辈手上吃了个大亏,气得七窍生烟,亲自带队追捕他们。 双方距离急剧缩小。 前方三人卯足了劲儿,拿出当初在秘境中被石流追赶的架势往书阁逃窜。 虞潇然见他们丝毫不停地跑过器阁,哪里还不明白三人的目的地,登时又是一阵怒火攻心。 她拿回了交给秋璇的玉笛,放在唇边一吹。 尖锐的笛声破空而来,扎进三人耳膜。 魔音灌耳,他们瞬间气血翻涌,真气逆行。 脚步生生一个趔趄。 三人强行按下不适,再次提速。 又一声笛响。 一把钢钉钉入大脑,疼得头晕目眩。 关琮修为稍弱,险些背过气去。 乔扶听此时脑袋也突突作响,眼前直冒金星,却咬牙拽住他手腕,将灵力不要钱般输送过去。 有灵力做支撑,关琮好受不少。 后方虞潇然见他们奔跑的速度并没有受到影响,横下心来,向玉笛灌入三分灵力再次吹响。 这一次,乔扶听也撑不住了。 她感觉心口仿佛被千万支箭穿透,撕心裂肺。 攥住关琮的手扣得愈紧,灵力磅礴涌入关琮经脉,抚平他的痛苦。 关琮发觉她的动作,震惊地扭头看过去。 乔扶听咽下喉头鲜血,艰难笑道:“我没事!” 他们此时将将跑过剑阁,离书阁还有一个山谷。 虞潇然再吹两声,恐怕三人就要齐齐跪在地上。 温琼脸色煞白,突然骂道:“这吹的什么笛子,难听死了!我要教她做人!” 乔扶听:“发什么疯!你拦得住她吗!” 关琮也道:“别耍帅,撑一撑就到书阁了!” 温琼不听:“你们先走。” 她说着,居然真的放慢了脚步。 乔扶听急忙拽她。 笛声穿过层层树林,音调愈高,破空而来。 乔扶听眼前一黑,“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见状,温琼终于咬牙道:“虞潇然有把柄在我师尊手上!她不敢动我!” “此处离客院正近,我为你们争取到时间便和白星他们汇合,离开昆山。” 她一推关琮:“带她走!” 关琮在她和乔扶听之间看了看,拉住乔扶听。 “走吧!” 温琼不是随意牺牲自己的人,他们相信她确实有逃生的办法。 乔扶听深深看一眼温琼,转头离开。 看着两人身影渐行渐远,温琼眉头舒展开来。 她喃喃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在九幽等你们。” 身后一阵微风刮来,虞潇然到了。 温琼拔刀,横在路中。 她的眼前是敌人。 背后是朋友。 来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虞潇然与狗 有温琼替二人拦住虞潇然,关琮和乔扶听压力骤减,他们不敢浪费宝贵的时间,趁着此时灵力运转不受干扰,飞速向前掠去。 也不知道温琼在后方经历了什么,短促的笛声不绝于耳,但因为不是冲着乔扶听和关琮来的,没有伤到他们。 虞潇然毕竟是渡劫大能,即使温琼在平辈中是当之无愧的翘楚,在她面前也着实不够看。 面对盛怒的虞潇然,她只挡下了三招。 这还是因为虞潇然顾及她的师尊,没有下杀手。 三招之后,温琼已然力竭。 但这些时间,足够乔扶听他们拉开安全的距离了。 她最后一刀勉力避开刺面的音锥,胸膛剧烈起伏着对虞潇然笑:“谢真人不杀之恩——我先走了。” 她说完,将刀一收,闪身钻入树林。 虞潇然虽然愤怒,思路却还清晰,知道温琼杀不得,也不是自己最终的目的。 她没有追赶温琼,而将灵力覆盖在双目上,遥遥看向前方奔逃的二人。 山谷已过,书阁近在眼前。 若是让他们进了书阁,再想从唐归赋手上要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恨温琼多管闲事,拿捏着自己的把柄助乔扶听他们逃脱! 虞潇然脸色愈发难看,攥紧玉笛,凭虚御风,向二人追去。 乔扶听和关琮见书阁近在眼前,欢喜之下心中更不敢松懈,纷纷提起灵力,准备一鼓作气冲进去。 乔扶听甚至扯着嗓子大喊:“唐前辈——” “唐前辈——” 她用上了灵力,这嗓子下去,整个山峰都回荡着这声饱含期待的呼唤。 唐归赋不可能听不见。 虞潇然气得脸都白了。 再让他们进一步,约莫就真抓不住了。 这让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虞潇然绝不允许这种失控的事情发生。 她心中涌上几分狠戾,下手便不分轻重了。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笛声铺天盖地,当先的音律掐向二人脚踝。 乔扶听早就提防着惊变,此刻反应快得惊人,脚下步伐刚有些滞涩的时候,已经当机立断将关琮一掌拍出去。 她这一掌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即使是虞潇然的笛声也一时没有挡住。 他们原本距离书阁就只剩下几步之遥,关琮又被掌力往前送上台阶,在笛声完全缠住他身躯之前,冲到了阁楼门前。 与此同时,细密的笛声铺张过来,轻柔又霸道地纠缠上乔扶听四肢。 笛声如同最上乘的缚魔链,将乔扶听捆了个结结实实。 她僵硬在台阶前一步。 关琮毫不犹豫,转身扑向书阁,伸手去推门。 虞潇然玉笛向前甩去,带着无上威压,连作一片残影击向关琮手腕! 威压使关琮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下来,眼看玉笛就要击上手腕,折断腕骨—— “嗡!” 一声绵长的钟鸣响起,青铜色光芒豁然自书阁中迸发,玉笛倒飞出去,落回虞潇然脚边。 青铜色光罩将关琮与阁楼整个护在里面,几个墨色大字在上面闪烁。 “虞潇然与狗不得入内。” 这九个字毫不客气的抽了虞潇然一巴掌,她脸上火辣辣的疼,一阵青一阵白,精彩得很。 她怎么忘了这件事! 那边,关琮手已覆上大门,使劲一推! 只要进了书阁,他们就有生机! 大门纹丝不动。 气氛一时僵硬起来。 乔扶听不可置信。 关琮不信邪,使出吃奶的劲儿用肩膀去撞门,额上的汗珠都落下来了,大门依然没有裂开半丝缝隙。 怎么回事? “哈。” 有人嗤笑了一声。 他绝望地扭头,正看到虞潇然缓缓走上前来,将手搭在乔扶听肩膀上。 乔扶听依然维持着将关琮推出去的姿势,左脚悬在台阶上要落不落,右臂直直前伸,看起来十分滑稽。 她瞪着眼睛,看向书阁的大门。 她当日进书阁明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大门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虞潇然此时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心情明媚不少,连看那几个“虞潇然与狗不得入内”,都觉得舒坦。 她眯着眼道:“或许唐归赋觉得你们是狗?” 放屁。 乔扶听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大脑飞速旋转,思考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虞潇然心思玲珑,光看表情就知道乔扶听在想什么,又自恃对唐归赋的脾性有几分了解,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收了收,轻言慢语的讥讽:“瞎猫撞上死耗子,上次是你幸运。” 唐归赋愿意帮乔扶听一次,却未必愿意帮她第二次。 虞潇然目光落在乔扶听腰间的玉牌上:“谁让你是柳慎言的徒弟呢……” 真是这样吗? 唐归赋厌恶柳慎言到这个地步? 乔扶听不信。 如果真的因为柳慎言而迁怒于她,唐归赋又为什么要告诉她九转珠的事,还出手替她疗伤呢? 见乔扶听目光闪烁,明显没有死心,还在打什么主意,虞潇然捏着她肩膀的手加了些力道。 按在肩部的手指骤然收紧,随着骨骼摩擦的声音在体内响起,一阵剧痛后骨裂声清晰传出。 她脸色一白,愣是将喉头的痛呼咽下,咬牙骂了句脏话。 虞潇然见她这样,心中更加痛快。 她仿佛找到了发泄怒火的途径,状似亲昵地抚摸着乔扶听的脸,柔声道:“小孩子不可以说脏话哦。” 说完,她玉笛戳在乔扶听大穴上。 尖锐的刺痛骤然传遍全身,若不是被音律捆住,乔扶听定要跌坐在地上。 她忍无可忍:“虞潇然我|操|你……” 虞潇然唇角含笑,眼底却冰冷得可怕,她将手按上乔扶听背心,道:“柳慎言没教好你,我来替他。” 说完,将灵力灌注在手上,就要拍入乔扶听后心。 她轻飘飘的一掌,足够乔扶听卧床修养好几个月。 反正谭寻只是要一个活人。 不死就行了。 她下手如此狠辣,直骇得一直在台阶上犹豫的关琮险些扑出青铜光罩—— 微风吹拂。 乔扶听身上衣裳轻轻一震,在煌煌日光下竟然漾起月华,流转的光芒四散开,轻描淡写化去后心劲气,将虞潇然推出数尺。 随着虞潇然这一退,缠绕在乔扶听手足上的音律被整齐剪断,她向前一栽,被扑在光罩边的关琮眼疾手快地接住,拖了进去。 惊变只在短短半息内发生,等虞潇然站稳,乔扶听已经与她隔了个光罩。 刚刚还一派从容的虞潇然瞬间黑了脸色,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乔扶听身上的衣裳。 这衣服看起来与昆山制式并无不同,只料子稍微好些,她此前只当是小姑娘爱漂亮,特意裁剪的,没有过多关注。 这会儿仔细一看,衣袍内分明画满了法阵。 能将虞潇然推出,这份画阵的功力非大家不可为。 联想乔扶听出秘境后去过的地方,她哪里还想不通。 她脸色晦暗不定,盯着乔扶听问:“你与唐归赋达成了什么交易?” 乔扶听此时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来头,也在惊异唐归赋出手大方,又不想让虞潇然看出来,便瞪着她不说话。 两人针尖对麦芒地杠了一会儿,关琮憋不住了。 左右有书阁的光罩护着,即使唐归赋不出来,虞潇然也伤害不了他们。 他将虞潇然之前对乔扶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此时看着乔扶听还在硬撑着,心疼得不行,不顾虞潇然的目光,劝道:“师妹,你好好歇息一会儿。” 整个昆山唯一降得住乔扶听的只有关琮,此时他一出声,乔扶听恨恨剜了眼虞潇然,就地坐下了。 虞潇然离她不到半尺距离,目光犹如实质地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又一遍,她倒是坐得住。 看就看呗,能少块肉吗? 身上的衣裳在之前的跑动中松散了不少,此时坐下的动作稍微大了些,一块东西从她怀里落出来。 “当啷。” 那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异常清脆,在场三人齐齐将目光投过去。 玉牌。 “昆山书阁第五十一代弟子,书阁吴骄。” 这东西乔扶听一直贴身放着,连自己都忘了。 她愣愣看着上面“书阁”二字,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难道是因为有这块玉牌,上次自己才能轻易进入书阁的? 身后大门沉重的声音响起。 一个影子出现在门内。 木轮骨碌碌在地上滚动,那人藏蓝色衣袖一捞,将玉牌拢在手心,珍而重之擦去上面灰尘。 他眼中泛出些许悲切的怀念。 看到这人,虞潇然脸色剧变,连退几步。 她哆嗦着嘴唇,不可置信道:“唐归赋……你……” 怎么可能!他不是发誓过,再也不出书阁半步吗! 被打断思绪的唐归赋目光沉沉看过去。 他看着虞潇然,神色冷得能冻上六月的河水。 “谁给你的胆子来这里?” 他惜字如金,嘴唇开阖,吐出一个刻薄的音调。 “滚。” 他明明坐在轮椅中,身躯并不显得高大,但乔扶听与关琮就是突然从这两句话里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可靠,纷纷蹭到他身后。 状况直转急下。 虞潇然看到唐归赋之后突然怂了许多,脚步瑟缩不前,嚣张的气焰被打压得不剩多少。 她犹豫了一会儿,看到唐归赋座下的轮椅,突然反应过来。 唐归赋神色冷淡,仿佛怕脏了自己眼睛一般。 虞潇然顿时又怒又羞,不甘极了。 他早已跌下神坛,变成一个只能困守书阁的残废,从前闯下的神话也被世人遗忘。 凭什么。 凭什么他还这么高高在上? 他当自己还是从前的唐归赋吗? 这些声音在她心底叫嚣,腾腾而起的嫉妒之火为她提供了无限的勇气。 她伸出手,指向躲在后面的乔扶听,道:“我只要这个人。” “这是我们几阁之间的事情,你莫要多管。” 唐归赋像是没听见一般。 拢在袖子里的手指摩挲着玉牌上的字。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突然说:“你们几阁的事?” 他面无表情道:“二十年前你们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后来我书阁的弟子没有一个回来的。” 他扬了扬手中玉牌:“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虞潇然胸口的火气瞬间被浇灭,她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话,惨白着脸后退了好几步,想逃出这片山峰。 只是太迟了。 唐归赋往玉牌中注入灵力,一道白光射出,将画面展现在他们面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埋骨之地 夜色水墨般氤氲。 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化不开的黑色。 乔扶听伸手捞了一把右边,关琮不在。 通常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人会非常慌张,但此时乔扶听还算镇定。 她不知为何,对唐归赋有种莫名的信任和信心。 是他将众人拖入这里的,乔扶听相信他不会伤害到她和关琮。 不过刚刚他说的话着实令人在意。 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黑暗中渐渐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是从前方传来的。 不等乔扶听上前,水墨倏地散去,声音转眼清晰起来。 潮湿的石壁在两侧立起,头顶钟乳石悬挂。 这是溶洞。 旋即,哭嚎,呼喊,血光,剑影。 斗大的蜘蛛将口器扎入人的身躯,转瞬吸食个干干净净;剑将杀人蜂劈成两半,再被纷乱的脚步踏碎;绿叶植物卷走残躯,拧成扭曲的一团肉球吞咽下去;火燎烧上人面蟾的腿,刺鼻的烟充满溶洞。 这是炼狱。 白衣的昆山弟子足有数百人,齐齐聚在里面,与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厮杀。 不时有人丧命于人面蟾、蜘蛛或杀人蜂口下,这些魔物比乔扶听当初遇见的还要凶残许多,数量也极为庞大,往往需要四五个人作一团,才能勉力抵抗。 这些只是幻影,伤不到乔扶听一丝半点,却仍然使她脊背生寒。 昆山弟子们白色的衣袍连同腰间玉牌在她面前不断晃过,定睛一看,都是“昆山第五十一代弟子”。 这场厮杀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玉牌染血,骨骼折断,植物被剑气撕碎,魔物在奋力拼杀下堪堪清理干净。 血流成河。 战斗结束,活下来的人却没有一个露出半点劫后余生的表情。 他们脸色疲惫麻木,看着像是经历了数不清的劫难。 是了。 这是秘境。 溶洞之前,还有阵法。 既然溶洞的状况与乔扶听那时经历不同,阵法也必定不同。 看着他们压抑不住的疲倦悲哀,乔扶听难以想象之前的景象。 “呜……” 哭泣声打破寂静。 一个女弟子抱着怀里的人,泪如雨下。 她怀中是个男弟子,可心口已经被不知什么东西刺穿,早没了鼻息。 哭声唤回了应有的情绪,周围人陆陆续续从麻木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露出悲戚的表情。 “不准哭。” 突然有人声音冷冽道。 那人坐在阴影中,背后就是石壁,却没有靠上去,脊背挺得笔直。 他语气里没有半丝松懈动摇,重复了一遍:“不准哭。” 随着这人话音落下,溶洞中的抽泣声逐渐消失,众人将眼泪憋回眼眶,只一双手捏得紧紧的。 那人又说:“只有出去为他们立冢的人有哭的资格。” 他的话很有效,之前的颓废气氛一扫而空,换作视死如归的悲壮。 那第一个落泪的昆山弟子颤抖着声音问:“阁主,我们还能出去吗?”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 “能。” 说完,他闭上眼睛。 阁主? 乔扶听眼睛瞟向他腰间。 “昆山第五十代弟子,药阁阁主楚岚。” 楚岚? 谭寻从前……并不是阁主? 乔扶听若有所思。 她看了看四下,发现阴影之中还坐着几个人。 这一看,发现了些事情。 年轻时的虞潇然。 她坐在地上,虚虚靠着石壁,脸色有些泛白。 另一个人她并不认识,但是那个女子,有些面善。 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咳……” 轻微的咳嗽从女子嘴里溢出一半,她忙咽下剩下半声。 她受伤了。 女子的咳嗽声非常小,但躲不过周围人的耳朵。 虞潇然有些紧张地凑上去,压低声音问:“阿觅,你怎么样?” 被唤作“阿觅”的女子摇摇头,摊开手心给她看。 上面,一道道红色如蛛网般展开,在经脉中奔流,看起来可怖极了。 虞潇然脸色愈发难看,一把捏住她的手腕,试图将那些红色抽出。 没有用。 楚岚看到这副场景,站起身来,表情淡淡的对包括她们在内的三人说:“过来一下。” 虞潇然有些犹豫。 身后一名气质儒雅沉稳的男子拍了她一下,她咬咬牙,跟上了。 乔扶听自然不能错过,跟上前去。 他们越走越远,直到弟子完全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才停下脚步。 楚岚语气冷淡:“这次探秘,凶多吉少。” 那名儒雅男子说:“我刚刚估算了,折损的弟子已近五成,阿萱也葬身之前的阵法,若我们能活着出去……就算找到了所谓的秘宝,也得不偿失。” 楚岚更加直白:“一名阁主,半数弟子,就是用全天下的法宝来换,也不抵这些人命!” 这话直刺得虞潇然脸色发白。 她辩解道:“我哪里知道祖师爷留下的秘境会这般凶险!” 楚岚此时像是厌恶极了她,不再与她交谈。 阿觅叹口气,说:“现在已经成为定局,我们莫要再怪罪潇然,她也是想昆山再好一些——” “想昆山再好一些?”楚岚打断她的话:“谭觅,我看你脑子不清醒。” 乔扶听一愣。 ……谭觅? 她再去看这女子,总算知道面善在哪里了。 和谭寻七分相似。 只听楚岚问:“她若没有半分私心——” 他将目光刺向虞潇然,在他的逼视下,虞潇然慌张地错开眼睛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倔强地再看回去。 楚岚唇角没有温度:“为何躲在阿萱身后?” 他话中有话,另外两人一时没有领悟。 只虞潇然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若不是乔扶听看到她背在后面的手在紧张的磨蹭,大概也要被骗过去。 楚岚嘴角绷得笔直,晦暗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 四人沉默半晌,另外一名男子说:“这些事情……日后再讨论。” 楚岚沉沉看了他们一会儿,甩袖离开了。 那名男子也没有拦,他揉了揉眉心,显出些疲倦:“我们把唐归赋的弟子带来,却少了人回去,想想怎么和他交待吧。” “交待?”虞潇然受了莫大刺激一般,尖声道:“五阁都有折损,他凭什么质问我们!” “可他不同意进秘境,是你趁他闭关,把书阁弟子骗进来的。” 虞潇然煞白着脸强自辩解:“本就是整个昆山的事,若不是柳慎言没有收徒,剑阁也要来人的……” “潇然!”谭觅低喊一声,目光也带上了不赞同:“这次死伤太重了!” 她语气稍微重一些,咳嗽便止不住地从喉头溢出。 虞潇然不再说话,只给谭觅顺气。 男子见此,不想多言,只说:“决定是大家一同做出来的,后果也要一起承担。” 说完,他也离开了。 他往乔扶听这边擦身而过时,乔扶听看了看他的腰牌。 器阁阁主,杨知易。 器阁也换了阁主。 乔扶听再看虞潇然的腰牌,只写着“乐阁长老”。 而在二十年后,无论是楚岚,还是杨知易,都不再是阁主,反倒虞潇然由长老变成了阁主。 若她没猜错…… 很久之前的猜想基本要被证实,乔扶听一阵心悸。 只剩下虞潇然和谭觅。 谭觅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她没把楚岚的话放在心上,只觉得他指责虞潇然得莫名其妙,还返头安慰道:“你莫要与他们置气,他们……他们都爱慕阿萱,可她为了救你死了,知易和楚岚迁怒你是人之常情……” 楚岚在生气,谁都能看出来,可杨知易也在生气? 大概只有与他亲近的人才能察觉。 看来这几个旧阁主之间的关系必定很好。 谭觅又安慰了几句,才和虞潇然一同离开。 他们稍作休整,向秘境深处走去。 乔扶听是来过一次的,知道溶洞的尽头在哪里,随着步伐越来越接近地面,她心跳也不由自主加快了许多。 当初她面对的是空荡荡的草原,而楚岚等人要面对什么呢? 鬼魂。 青面獠牙,奇形怪状的鬼魂。 当最后一个弟子的脚步踏入草原,地面登时翻腾起来,鬼魂从四面八方涌出,组成千万大军,杀向昆山众人。 这一次的战况比前次还要惨烈。 昆山弟子本就不敌鬼魂,人数又远远不如对方,即使有楚岚四人掠阵,也无法保护所有弟子。 更何况,它们有鬼王引领。 鬼王具备自己的意识,智慧不亚于常人,又处在它的主场,力量尤为恐怖,楚岚等人力战许久,都无法将之拿下。 最后,杨知易烧起了魂火。 他的魂火裹上鬼王身躯,燎遍草原。 浓黑的烟雾遮蔽天空,鬼魂本就没有肉身,消散后什么都不能留下。 杨知易也一样。 燃烧魂火的人,身死道消,不入轮回。 他们没有时间悲伤。 因为最后等待他们的,是盛怒的九转珠。 九转珠对待楚岚等人的态度,与对待乔扶听他们完全不同。 即使知道这是投影,乔扶听依然感受到了彼时九转珠的暴戾狠绝。 像是数万年都浸在无边的仇恨血水中,不见天日。 浓黑的烟雾被它吞噬,昆山弟子的尸骨被拖入湖中。 此时,场上只剩下零星十几位昆山弟子与楚岚、谭觅、虞潇然三人。 九转一怒,横尸千里。 无边黑气激荡开,只一眨眼便填满整个草原,避无可避。 在它的威势下,即使是人间翘楚也要低头。 楚岚只来得及向无力抵抗的弟子们发出最后一次保护。 一颗血珠。 血液是心头血,药阁阁主修炼了一辈子,这滴血足以保证他们在九转珠的攻击中不死。 血珠去的路途上有人。 虞潇然。 她那时还不到渡劫期,没有办法抵抗住九转珠,又在围攻鬼王时伤了心肺。 她不想死。 所以她截住了血珠。 谭觅就在她身旁,已经紧闭双目,将要气绝。 虞潇然将血珠分给谭觅一半,自己吞下三分之一,再想将剩下投给后方弟子时,他们已经化作了森森白骨。 楚岚目眦欲裂,可在九转珠威势下,腾不出手来教训虞潇然。 愤怒使他爆发出超乎往常的力量,一剑劈往湖心。 这道剑饱含无上剑意,凛然如数九寒冰,霎时冻住湖水。 熟悉的金光亮起,乔扶听认出这是湖底大阵。 楚岚、虞潇然一同奔往。 虞潇然手中还抱着谭觅,她与楚岚在金光中不可避免地碰面。 她将昏迷的谭觅向金光中一丢,对上楚岚。 楚岚一掌向她拍出,想将她拍出去,到了眼前,竟然生生克制住。 他看虞潇然一眼:“万事有掌门裁决。” 虞潇然吃了他的心头血,恢复许多,阵法又暂时隔绝了九转珠的力量,此时身处楚岚后方。 她惊魂未定,看着楚岚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最后一丝金光湮灭前,她掌风横拍,将楚岚送回湖中。 光芒一闪而过,乔扶听只看到楚岚震怒绝望的眼神。 黑暗重新笼罩。 一切回到寂静。 只一块玉牌在空中亮着。 “昆山第五十一代弟子”。 短短九个字,一场惊变,一段隐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问题 场景烟消云散,乔扶听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事情并没有发生在她身上,可一切似乎又与她息息相关。 如果没有当初楚岚等人先行进入秘境,等待乔扶听的还是之前的那些场景吗? 她在秘境中遇见的磨难与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切相比,变得不值一提。 九转珠面对楚岚等人的态度又为什么与对待她时不同? 不等她想清楚,黑色化开,书阁、关琮、唐归赋和虞潇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回到了现实。 一旁的关琮看起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虞潇然脸色更差,只唐归赋依旧冷着一张脸,和之前看着没什么区别。 他问:“你可想起来了?” 虞潇然原本就没忘过。 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血淋淋展现在眼前,曾经的惊恐、无力与一切肮脏的事情被掀开,把她的脸面掀了个干净。 可她毕竟不是当年的虞潇然了。 二十年过去,她的演技和气势更上一层。 她再看唐归赋时,已经没有任何羞愧的情绪。 “我没有害过书阁弟子,”她说:“唯一对不起的只是楚岚,但是这与你有何关系?” 乔扶听被她的脸皮震惊了。 怎么会有人面对罪行毫无愧疚之心,反过来理直气壮地质问受害者凭什么记恨自己? 之前的幻境中,杨知易不是说过,书阁弟子是被她骗进来的吗? 原本书阁可以免遭无妄之灾的。 唐归赋显然也恶心得够呛,脸上露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不再和虞潇然多费口舌。 虞潇然还想向唐归赋要人,但她一看唐归赋表情,基本可以猜到他会做出什么态度。 他讨厌柳慎言是真的,厌恶她也是真的。 甚至比起柳慎言,她更要不招唐归赋的待见。 毕竟唐归赋没在门上写“柳慎言与狗不得入内”。 这次行动失败已成定数,她得回去另做打算。 虞潇然走了。 唐归赋笼着手中的玉牌,转身进了阁楼。 乔扶听和关琮站在外面,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门没关。 片刻后,男子不耐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要我请你们进来?” 乔扶听与关琮大喜,闪身进了阁楼,将门关上。 书阁的大门一关,外面的青铜光罩消失不见。 —— 到了安全的地方,乔扶听与关琮顿时放松下来,他们很自觉的没有打扰唐归赋,找了个角落,调理之前被虞潇然伤到的肺腑。 乔扶听的速度向来很快,即使伤得比关琮要重,疗伤也先一步完成。 她睁开双眼时,关琮还在入定,她没有打扰,轻手轻脚的往二楼走去。 唐归赋在二楼,她有一肚子疑问要问。 乔扶听在书阁待过一天半的时间,当时唐归赋但凡在二楼,就一定会打铁,也不知道到底在打造什么东西,这次阁楼中却安静得很。 书阁的二楼只有三间很大的屋子,看布局应该是将原本分隔的房间打通了。 正中的房门没有关闭,唐归赋坐在窗边,背对着房门,只留下一个背影。 书阁长期不见光,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尘埃,外面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打到他身上,一个黯淡的轮廓。 乔扶听顿时有些踌躇。 “有什么事就过来说。” 唐归赋突然开口。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乔扶听在门口。 打扰了他的沉思,乔扶听有些不好意思,她走到唐归赋旁边,先认认真真鞠了一躬。 她一字一句道:“谢前辈出手相助。” 无论时间是早是晚,唐归赋最终还是帮助了她和关琮。 结果唐归赋并不吃这一套。 他淡淡应了一声,问:“还有呢?” 乔扶听看到他手中拿着那块署名“书阁吴骄”的玉牌,拿不准应不应该问出接下来的话。 唐归赋感受到她的视线,看了看玉牌,将它放在一边,道:“无妨,那副场景我看了不下百遍,已经习惯,问吧。” 不下百遍。 为了记住什么? 乔扶听自觉地将这个答案鲜明的疑问咽下去,挑与其他的事情问:“秘境是虞潇然发现的吗?为什么要进秘境?” “对,但进入秘境的决定是他们四人一同决定的,因为秘境入口有祖师爷的手笔,又在剑冢之下,他们探到里面隐藏着的力量,以为秘境中有绝世秘宝。” 如果九转珠算绝世秘宝的话,他们的猜测也不算错。 乔扶听再问:“之前在秘境中,那几位阁主口中的‘阿萱’是谁?” “从前的乐阁阁主,”唐归赋说:“萧萱。” 果然,因为她死了,虞潇然才得以接手乐阁。 “当时我师尊在哪里?” 如果柳慎言在,状况会不会稍微好一些? “极境海有人算出西境或起动乱,关乎未来数百年人族处境,他去查探。” 唐归赋意味深长看着她:“他一去就是六年,昆山巨变也没有将他唤回,再回来时,带上了尚且年幼的你。” 乔扶听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西境动乱,还与她有关? 可她拜入昆山时尚且四岁,能掀起什么风波? 乔扶听想不出来,再想去问,唐归赋已经闭上眼睛,显然不想再做解释。 她只好将这个问题压下去,问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将二十年前的事压下来?” “因为秘境,”唐归赋淡淡解释:“这种危险又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地方,即使昆山中人都无法抵抗,更何况其他宗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乔扶听懂了。 最后一个疑问出口。 “如果没有秘境,现在的昆山会是怎样的?” 唐归赋没有回答她。 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没有如果。” “一切轨迹都在二十年前改变了,昆山回不到当初。” 他说完这几句话,有些疲惫地朝乔扶听挥挥手,示意自己累了。 乔扶听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有些懊恼,又鞠了一躬,离开二楼。 房间中重新只剩下唐归赋一人。 他看着陈旧的窗棂,思绪渐渐飘远。 如果没秘境,昆山会是怎样的呢? 所有人都活着。 没有野心,没有仇恨,没有痛苦。 一定很好吧。 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能过得很平静。 —— 外面有虞潇然和谭寻虎视眈眈,书阁是最安全的地方,唐归赋对乔扶听和关琮在他的地界安家的行为不置可否,乔扶听自然没有不长眼地去问会不会打扰到前辈,只是关琮记挂郑瞿,有些想给他捎平安信。 可他被秋璇请去“喝茶”在前,虞潇然追杀在后,早就明白昆山不是他从前以为的一派平和,不敢随意动作。 乔扶听见他挠心挠肝的静不下来,提议道:“不如你去问问唐前辈可否替你捎信。” 这个提议再好不过,但关琮居然犹豫了。 他有些怕唐归赋。 他说唐归赋身上有一股杀气。 乔扶听没有感觉到,可关琮向来敏锐,性子又诚实,不会随意指摘一位于自己有恩的前辈。 她想了半天,猜测道:“可能是因为看到虞潇然,格外控制不住?” 关琮摇头:“不是,那股杀气不是针对个人的,没有指向。” 然后他说了一堆关于没有指向的杀气可能代表着什么,引经据典,分析得格外深入。 乔扶听一个字都听不懂。 只知道大致意思是不吉利。 她只好带着关琮去找唐归赋。 有她在旁边站着,关琮底气莫名更足一点,在提出要求,得到答应之后他胆子就更大了。 他看着唐归赋,憋了半天,才把关于杀气的事情告诉他。 唐归赋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不甚在意道:“我知道。” 这下轮到关琮发愣了。 杀气缠身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以唐归赋的修为,应当能轻松将之消除。 唐归赋看出他的想法,语气稍微柔和了些:“这是我的业果,早已天定。” 到底是什么业果呢?他没有说。 乔扶听和沉思的关琮一同下楼。 往升降机走的中途,她发现二楼另一间房间的门开着,里面的光红通通的,应该是在燃烧的炉火。 有什么细长的东西背着光,看不真切模样。 只看轮廓,像是一把剑。 “啊!” 身边关琮突然一声恍然大悟的惊呼。 乔扶听看过去。 他激动地看着乔扶听,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乔扶听莫名。 “我刚刚就觉得这位唐前辈的声音听起来耳熟,”关琮说:“他就是那位指点过我剑法的神秘高人啊!” 见乔扶听没有想起来,关琮提醒道:“之前我和你说过,有一位高人偶尔会去器阁找我师尊谈论炼器,我受到过他几次指点。” 乔扶听有些印象。 为此,她还夸过关琮用剑不拘泥于固定招数。 原来就是唐归赋么? 唐归赋一个书阁阁主,不应该博览群书吗?可他明明将书籍往不常去的三楼一塞,终日在二楼打铁。 既会炼器,又会剑法的书阁阁主? 想到虞潇然对他的忌惮和他对柳慎言的不满,乔扶听总觉得唐归赋的身份不简单。 她想去问问,可惜没那个胆子,最后只好和关琮一起窝在三楼看书,试图从记载了昆山历史的书里找到些蛛丝马迹。 但没等她探出个究竟,昆山的天就变了。 唐归赋手中握着一封不知从哪里来的信,对乔扶听和关琮说:“你们在我这里待不了多久,我的业果要到了。” 他膝盖上放着一个背黑色布包裹起来的东西,说:“我得出去。” 他说完,不顾没反应过来的乔扶听和关琮,将轮椅推向外面。 一直到了门口楼梯前,他才突然停下来。 唐归赋盯着楼梯半晌。 扭头回了书阁。 “帮我个忙,”他说:“接一下我的腿。” 乔扶听和关琮懵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谭家过往 乔扶听和关琮看着桌上的金针,陷入沉思。 接,还是不接,这是一个问题。 他们当然很想帮唐归赋。 但是他们不会啊? 一个炼器的,一个练剑的,让他们用针? 杀了我吧。 乔扶听将期冀的目光投向关琮。 “你是器阁的,手艺人……你来?” 关琮头都要摇掉了:“炼器的手艺和针灸不一样。” 他们二人互相推脱,最后唐归赋听不下去,一锤定音。 他说:“关琮来。” 乔扶听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冲出门。 眼看她要跑下楼,唐归赋把她叫住。 “站住,”他道:“过来,我有话交待。” 乔扶听说:“要不以后再说吧……” 唐归赋从一边柜子里取出两个玉牌,交到她和关琮手中。 “昆山书阁”。 没有署名,昆山正式的名牌不是这样,这难道是唐归赋最近做出来的? 唐归赋轻描淡写:“书阁的护阁阵法不会撤,这两个给你们,方便以后你们来书阁。” 乔扶听:? 她感觉唐归赋在往自己身上插旗,想把玉牌塞回去。 唐归赋一瞥她,她顿时立正,不敢多做推脱。 唐归赋先指挥关琮:“针下在什么位置,要用什么力道,旁边的图上有,你自己看看。” 关琮看图去了,唐归赋趁着空闲,开口了, 他看着乔扶听:“你的剑法得改。人间剑法已经不适合现在的你,但是我这里也没有其他的能教给你,你往后有机会可以上三楼找找,西侧的书都是些不错的剑法遗卷,你看看有没有顺眼的,选中了自己慢慢悟吧。” “九转珠能不用就不用,有心人会利用它来对付你,你多长个心眼,等柳慎言回来了再问他怎么办……算了,我不知道的事情他肯定也不知道。” 他又随口提了几句在书阁中行走应该注意的事项,最后着重说了四楼。 “四楼摆着已故的书阁弟子名牌,你们若是有空,记得来看看。” 乔扶听:?? 越听越不对劲。 这何止是插旗,简直是在交待后事了。 她忍不住问:“前辈,你的业果……?” 到底是什么? 唐归赋情绪没什么起伏,说了句:“当年做错的一点事。” 他们这边聊完,那边关琮也看完了图。 唐归赋:“行了,开始吧。” 关琮捏着针,犹豫不决。 针上有阵法,关琮认得。 刻得细密繁复,精美非常,连他这个器阁得意弟子都忍不住惊为天人。 这般巧夺天工的阵法,非一代宗师不可为,算起来,只有器阁阁主能做到。他在郑瞿手下学艺多年,对自己师父的风格不能再熟悉,眼下金针的阵法透出的细致沉稳,完全与郑瞿不沾边。 至于那张经脉图,方法刁钻古怪,于不可能中寻求突破,即使他不是药阁弟子,也能肯定不是出自谭寻。 再想想之前书阁门前看到的二十年前,他似乎懂了什么。 这两件东西,都是从前的旧阁主为唐归赋准备的。 关琮压力很大。 唐归赋的腿废了三十年,从没站起来过。 他既然有金针,有图,那么自己一定也尝试过很多次,可现在居然要让一个完全不懂医术的人来下针? 他敢吗? 下错一针,偏离半分,也许唐归赋就永远站不起来了。 关琮:“……不然,我叫我师尊过来?” 或许郑瞿的手会更稳些? 自从唐归赋收到信之后,书阁基本不打开的窗一直开着,他目光投向昆山山门的方向,乔扶听顺着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片绵延的青山。 他摇头:“来不及了。” 那边什么都没有。 乔扶听又看了看。 目光凝聚起来。 一团乌云在青山绿水中聚集。 若非大能,哪里能够勾动天象? 唐归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添了一句:“人还挺多的。” 他催促:“快点。” —— 乌云在山脚聚集时,昆山中察觉的人不少。 虞潇然最爱的美人团扇折了,只好换一把新的,上面绘着牡丹彩蝶,倒也很衬她。 她笑道:“他们来得挺快。” 她转眼看了看谭寻:“阿觅若是知道,怕是要坐不住,你不去看看?” 谭寻早就想去了,又记挂着这边的来人,此时一听虞潇然的话,看向她,半威胁道:“希望这次你的计划管用。” 虞潇然一直自恃算无遗策,这次在唐归赋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心里不舒服得很,发狠要让唐归赋与乔扶听他们后悔。 “唐归赋一走,没人护得了乔扶听。”她说:“你且让阿觅安心养伤吧,别给她知道这些事情。” 谭寻点点头,不再多说,离开前去丹阁。 路途中遇见一些行色匆匆的昆山弟子,停下向他行礼。 他没有多看一眼,径直走过。 身后昆山弟子小声交谈。 “谭真人最近看着心情很差啊……” “听说剑冢那边出现了一只凶猛的魔兽,路都封起来了,几位真人为此忙得焦头烂额!” “真人们辛苦,为我昆山殚精竭虑。” “与我关系好的内门师兄说,乔师姐抓捕魔兽,受了很重的伤,不会是真的吧?” “你想想我们多久没见到她了……” 弟子们的交谈声渐渐远了。 在昆山弟子们为乔扶听与几位真人担忧时,谭寻却并不如他们所想的那样。 唯一能够使他心情糟糕,愁眉不展的只有自己的胞妹。 谭觅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 若谭寻知道拜入昆山的后果是这样,他宁愿带着谭觅在昆山山脚下相依为命,做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安安稳稳过一世,或许为生计所愁,却绝不可能让小妹受现在的苦。 拜入昆山,是幼时谭觅的理想,也是那时他们兄妹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 他们两兄妹诞生在距离昆山不远的一座村庄中,父母都是农户,虽然不算家境富裕,也足以温饱,父母感情和睦,也疼爱一对子女,他们曾经拥有过一段非常平静美满的童年生活。 他们离昆山不远,听的传奇故事自然不会少,往往别人说故事时,谭寻还没来得及赞叹,谭觅就已经一蹦三尺高的喝彩了。 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直到谭觅十岁、谭寻十四岁时,他们家被山匪洗劫。 那些山匪穷凶极恶,臭名远扬,为祸一方许久,除了不敢招惹昆山之外,基本将能染指的地方走了个遍。 那天,山匪的屠杀来得很快。 谭寻谭觅的父母,只来得及将他们藏在家中地窖中。 年幼的两兄妹,透过地窖木板的缝隙,亲眼目睹了父母被杀害的一幕。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状态都处在恍惚中。 兄妹俩身体一直瘦弱,又只是半大的孩子,拿不起弓,也劈不了柴,如何维持温饱? 全靠村中人的接济。 即使村民纯朴,时间长了,也会被人厌弃。 村庄喂养了他们一年半载,背后的议论声更大,他们无数次听见村人议论,说他们兄妹命硬,克父母。 眼看待不下去了,还能去哪里呢? 他们听说昆山镇太平安宁,决定往那边走走。 这一去,恰好碰上昆山派人下来围剿山匪。 说是围剿,其实只有十几个弟子,甚至不全是内门。 毕竟只是对付凡人,杀鸡焉用牛刀。 他们也不过使得是最常见的昆山剑法。 但在从未见过仙人的两个孩子心里,在被仇恨和茫然的阴影笼罩了全部人生的日子中,这一道道剑光却犹如劈在迷雾上。 拨云见日。 带队的昆山弟子发现了躲在一旁的二人,见他们不仅不害怕剑上鲜血,反而热泪盈眶,激动非常,便有所猜测,问清情况以后更加心生怜惜,又正值昆山招收弟子的时节,便问他们要不要去昆山。 他们就这样拜入昆山。 在分阁会上,谭觅被当时的丹阁阁主一眼看中,想要收为内门弟子,可她居然拒绝了丹阁阁主的要求。 丹阁阁主没有生气,问她原因。 她说,内外门弟子住所不在一起,她不愿意与唯一的兄长分离。 兄妹情深,诸位真人也为之动容。 丹药二阁向来关系融洽,药阁卖了丹阁一个人情,将谭寻收入内门。 他们的修道生涯这才开始。 谭觅天生性格开朗,讨人喜欢,本身又颇具灵气,一点就通,在修道上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后来居上,修为比诸位师兄师姐还要高,当上了丹阁继承人。 谭寻的资质相对平庸许多,但他胜在勤修不辍,往往能付出别人好几倍的时间修行,逐渐脱颖而出。 若是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他们应当算是苦尽甘来。 可惜天意弄人。 谭寻如果能算到那个所谓有“祖师爷护法”的秘境会给谭觅带来无法医治的顽疾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谭觅进入,更不会在那段时间外出寻药。 他再回来时,昆山大变,胞妹重创。 时至今日,谭寻依然不敢回想当日他看到谭觅时的情景。 何等绝望,何等悲伤,何等愤怒。 好在谭觅没有死。 做兄长的,一定会救自己妹妹。 不管要多久,不管用什么办法。 十年,二十年,没关系。 杀人,毁道心,无所谓。 整个天下,只有谭觅重要。 —— “小君。” 屋内,女子柔柔的呼喊声响起。 宋君听到这声,连忙放下手中账务,奔进屋内。 谭觅没有坐在床上,也没有看话本,而是打开了窗。 此时已是深秋,风有些凉,吹在她脸上,嘴唇薄薄的血色更淡几分。 宋君有些着急地跑上去,要关窗。 谭觅按住她的手,指向窗外:“那片乌云是什么?” 宋君探头看了看,犹豫道:“可能要下雨了吧?” 谭觅摇头:“雷雨之云不会是这个样子,你替我去外面打听打听。” 宋君有些不高兴:“您好好休息,别的事情有我和师伯替您,不要操心。” 谭觅软了语气:“好阿君,我好奇得心痒痒,你不帮我问问,我晚上要睡不着觉的。” 宋君最吃不住她这一套,当即投降:“好好好……我帮您去问……” “问什么?” 谭寻的声音在外响起,旋即,带着一张温和的脸进了屋子。 他顺着谭觅的眼神看了看乌云,漫不经心道:“哦,你说这片云啊。” 他一边将窗户关上,把云层阻隔在外,一边说:“掌门请了人来斗法,测算天机时勾动天象,很正常的。” 谭觅脑中还是那片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与它有关,却想不起来。 她被谭寻按回床上,又塞进手里一本话本,成功的打断了思绪,捧着话本开开心心读起来。 谭寻看了一会儿,突然说:“药引子要到了。” “嗯?”谭觅好奇道:“是什么?” 谭寻:“有些奇异的畜牲而已,上不得台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落霞 关琮下了第一针。 施针已经开始,乔扶听不再出声打扰,只默默盯着。 这一套针大大小小足足有四十八根,每将一根针扎在唐归赋的腿上,都要注入相对数量的灵力,以激活针上的阵法。 不能多一分,不能少一分。 多了气血翻涌,经脉碎裂,少了克制不住其他针下的灵力,后果相同。 关琮的每一针下得都异常慎重,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指尖捏得紧紧的。 书阁中安静得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 相比起关琮的紧张,唐归赋显得尤为漫不经心。 好像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腿能不能站起来,会不会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治愈的可能。 他甚至眯起眼睛,看着窗外越聚越浓厚的乌云,慢吞吞地回忆了一下往事。 回忆完之后,他忍不住将身体更加沉地轮椅上靠。 这些年在书阁的生活委实太过舒坦,令他差点忘了自己是个罪人。 —— 谭寻盯着谭觅睡下,又仔仔细细交待了宋君,说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要让谭觅出去之后,才离开丹阁。 宋君在旁收拾了一下屋中的东西,又见谭觅呼吸绵长,睡颜难得恬静安宁,心中也松快不少。 谭觅睡的时间不长,她的睡梦向来断断续续,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不过这次睡得格外香甜,故而精神很是不错。 她喊宋君:“小君,我想吃银耳莲子羹。” 谭觅不重口腹之欲,病了以后更是经常没有胃口,能被她记挂的食物着实很少,宋君又惊又喜地跑下去,给她煮羹汤。 出门时,叫外面的小道童进来伺候。 小道童倒了杯水,先给谭觅润润嗓子。 谭觅一边喝水,一边说:“帮我把话本子拿过来。” 小道童挑了挑书架上的书:“真人,您要哪本?” 她想了想:“上次没看完的那本,就剩个结局了,好像叫《三生梦》吧。” 小道童找到书,递给谭觅,谭觅翻了几页,突然说:“屋子里怎么这么闷?” 小道童疑惑:“有吗?” 谭觅点头:“有。” 她说得肯定,小道童想可能是病人感觉要更加敏锐,不能憋坏了真人,立刻三步并做两步,把窗打开了。 “真人,这样好些吗?” 谭觅满意点头,去看手中话本。 她看了半晌,把书一撂,朝小道童招手:“扶我去窗边坐坐。” 小道童有些犹豫:“师伯说您吹不得风……” 她嗔怪道:“这天气的风还能把人吹感冒不成?我胸口闷得慌,坐窗边好透气。” 小道童还是不答应,谭觅只好再加筹码:“那我披件皮裘,可行?” 这下小道童没有理由拒绝了,扶着谭觅在窗边坐下。 谭觅裹着厚厚的皮裘,头埋在话本中,眼睛却飞到了窗外。 那乌云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些年养在丹阁中治病,她与外界的接触基本全靠谭寻和宋君,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话本子,回忆起从前的事情来很有些难度。 她冥思苦想许久,才隐约从记忆深处摸索到一丝丝蛛丝马迹。 南域那边,有个叫云海宗的,擅长牵动浮云气候为己所用,好像有些名气。 云海宗…… 云海宗…… 她突然一愣。 云海宗的前身,似乎是叫落霞观? 这个想法,让裹着一层厚厚皮毛的她心底发凉,“蹭”地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落霞观旧人前来,唐归赋此时处境如何? 柳慎言知不知道? 这一切让她坐立难安,再也看不下手中书册。 她站起来:“我得出去一趟!” 宋君和谭寻都不在,谁能拦住她? 谭觅说走就走,一众弟子根本劝不住,又不敢动手去拉,等叫人把宋君喊过来时,她已经影子都没了。 宋君气得要砸碗,又想起这是谭觅亲口说要喝的银耳莲子羹,硬生生忍下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去找师伯!” 谭觅就算病了,功力消散许多,从前的功底也还在,依旧是合体期,比元婴、化神还要高一等级,弟子们远远无法比拟。 她一路乘风,来到下山的山道上。 山道上已经有人,她看过去,却是掌门和郑瞿。 郑瞿与她不熟,但掌门是看着她长大的,见她这个病号跑出来,有些惊怒:“你怎么在这里?!这事不是你该掺和的,快回去!” 谭觅:“昆山六阁守望相助,书阁有难,我丹阁怎么可以不管不顾!” 掌门急得白花花的胡须一颤一颤的,口不择言道:“你也帮不上什么忙,等会儿谭寻过来,还是要抓你回去的!” 谭觅比他更急:“我怎么帮不上忙,唐归赋当年的事情我好歹……啊。” 她目光投向后方,把剩下的话吞回去了。 掌门和郑瞿转头去看。 只见三人缓缓走来。 打头的男子眉目冷淡刻薄,一身藏蓝色衣袍,手中握着一个黑色布条缠绕着的包裹,步伐沉重坚定。 后面两个分别是少年和少女,面色肃然。 郑瞿惊道:“关琮,乔扶听!” 确实是他们。 他们出书阁的原因,不仅仅因为虞潇然忌惮的是唐归赋本人而不是书阁阵法,跟在唐归赋身边要比在书阁躲躲藏藏更安全,还因为唐归赋对他们的帮助。 唐归赋要面对他从前的“业果”,而他们承了莫大的人情,虽然对方并不在意他们是否会还,他们却没办法坐视不理。 二人默默站在后方,跟了唐归赋一路。 即使力量绵薄,他们也想为这位前辈做点什么。 “唐归赋,”掌门说:“你还是站起来了。” 掌门素来慈眉善目的脸上褶子中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神色颓唐得很。 唐归赋点头示意:“我答应的事情,从不反悔。” 他看到谭觅,有些意外:“你也在。” 谭觅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腿,看表情像是恨不得再把它打断了,将人塞回轮椅上。 她看见掀动的袍脚下有细碎的金色:“你用了楚岚和杨知易的法子?” 唐归赋:“他们的办法确实有效,三十年来我没能将之改进一丝一毫。” 谭觅眼眶通红,看着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乔扶听在后面看到谭觅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 关琮施针之后没有将针□□,而是按照图上所写的方法,以暗劲将针埋进唐归赋体内。 四十八根针,在忍受血肉中时时刻刻搅动的痛苦下,连接上他断裂的经脉,使他重获站立直行的能力。 此时看来,唐归赋付出的代价可能远不止一时的痛苦。 联想到之前唐归赋托付后事一样的态度,她的心彻底沉下去。 这针,可能是要命的。 她顺着唐归赋平静的脸色,看到了天空中沉沉的乌云。 到底是什么业果,要一个人舍命相赴? 掌门与郑瞿吹胡子瞪眼地要乔扶听和关琮回去,他们两个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看见没听见。 掌门拿他们没有办法,这个时候也来不及亲自揪他们走,最后只能默许二人的存在。 乌云的轰鸣声近了。 四个人影从山下慢慢显现出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身着绛色衣裙的中年女子,后方跟着三个青年。 他们行走时衣袍翻飞,袍角绣金犹如天际流云,与绛色交相辉映,气势汹汹,一看就是来寻仇的。 掌门偏偏迎上去:“不知云海宗的道友来此有何贵干?” 那妇人却不吃这一套,连寒暄都省了,径直走到唐归赋面前。 她扬起下巴:“落霞观遗孤,陈孟亭前来赴约,你可敢接招?” 掌门的心沉下来。 云海宗宗主以落霞观身份前来,只能是为了往事。 唐归赋目不转睛,盯着她:“绝不推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生死状 谭觅想要阻止。 她伸出手:“陈道友,当年的事情早已水落石出,此事不能怪罪唐归赋,你可否通融则个……” 话没有说完,就被陈孟亭骤然冷下来的脸色给冻在了嗓子眼里。 掌门朝她使眼色。 谭觅攥着衣角,低下头。 卧床数年,她的心性愈发天真。 竟然代受害者说原谅。 真是该死。 —— 陈孟亭是什么境界? 乔扶听看不出来。 通常,超过三个境界以上时,就无法看出对方的实力到底如何。 乔扶听此时已近元婴,三个境界以上,至少是合体以后。 那就是渡劫。 她抿起嘴唇,眸光幽暗。 陈孟亭显然因为谭觅的话很不高兴,讥讽道:“多年不见,昆山名气大不如前便算了,骨气也折了吗?” 唐归赋沉着道:“道友何出此言,我在此赴会。” 陈孟亭警告地扫了谭觅一眼,一甩袖:“那最好。” 唐归赋伸手指向腾龙谷:“请。” 起凤池的结界对他们来说太薄弱,腾龙谷将将足够。 大能腾云驾雾,冯虚御风,像乔扶听和关琮,则只能御剑远远追在后方。 她一路飞,一路沉思想有没有办法帮助唐归赋。 她想着想着,突然觉得一道目光若有若无飘在自己头顶。 她抬头看去。 御器飞在后方的人不止他们,还有落霞观的那三个青年。 他们穿着稍微深一些的绛色衣袍,大概是习惯了,这颜色在他们身上并不违和。 看她的那人容貌尤其出众。 他好像天生就较常人要少几分色彩,瞳色浅淡,肤色胜雪,嘴唇只两片轻红,若不是五官轮廓极深,定会被衣袍衬得女气。 这一眼情绪比他的肤色还要淡,不掺杂任何胜负或喜恶,与她正面碰上,也没有丝毫尴尬,又淡淡将目光收回了。 乔扶听有些莫名。 众人在腾龙谷降落,陈孟亭没有废话,直接对唐归赋道:“按照我们三十年前的约定,挑战的规则随我定。” 唐归赋颔首。 她看了看站在唐归赋身后的两个小辈,略过关琮,目光在乔扶听身上停下,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这个表情没有逃过乔扶听的眼睛。 她心中怪异突起。 只听陈孟亭对唐归赋道:“如今我已入渡劫,而你落在半步渡劫,若只我们比试,即使我胜了,他人也要耻笑我落霞观胜之不武——我再给你一个希望。” 她指向身后三个绛衣青年。 “这是我落霞观后人,若你输了,便让小辈们再比一场。” “只要昆山小辈中有人能连胜他们三人,我算你赢。” “否则,落霞观全胜,你履行诺言;平手……”她眯起眼睛:“我放你一条生路。” 她这个要求太苛刻了。 那三名弟子,分明没有人修为在结丹以下,中间那人甚至是元婴。 可就这样的条件,昆山众人却如同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绝望的神情中透出一丝光亮。 人在溺水时,只是抓住一根稻草,都会以为自己获救了。 能代表昆山出战的小辈有谁? 对手实力强横至此,还要连打三场。 乔扶听总算知道先前那人为什么看自己一眼了。 他早就清楚陈孟亭的安排。 众人的目光,犹犹豫豫,最后聚集在她身上。 你愿意出战吗? 你能打赢吗? 乔扶听怪异的感觉愈发浓厚。 似乎这一切……不仅仅是冲着唐归赋来的。 仅仅瞬间,她就猜到了是谁在后面做手脚。 除了心心念念想要抓住她的虞潇然和谭寻,还能有谁? 她可以拒绝。 没人会怪她。 她只是一个结丹,面对旗鼓相当的对手,往往一场就要力竭,何况最后还有一个元婴。 别忘了观剑会时,温琼明确说过,以她的实力,还无法打败元婴。 所有人都会理解她的选择。 退,没有损失。 进,希望渺茫。 她看了看唐归赋。 他脸上没有表情,只目光中透出些不赞同。 无用功,别去。 乔扶听垂下头。 掌门等人眼露失望。 陈孟亭唇角笑意愈加轻慢。 如今的昆山果然不是三十年前的样子。 她转身向三位落霞观弟子挥挥手:“看来今天没有你们的事,站在后面……” 一道寒凉的嗓音斩钉截铁地在她身后响起。 “我出战。” 什么? 陈孟亭霍然转头。 那片刻前还低着头的少女已经将头抬起来,与她的目光正正对上。 眼中有愤怒,有不甘,有许许多多情绪。 唯独没有退缩。 陈孟亭定定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 好……就让她看看,昆山的骨气还剩多少。 唐归赋很意外。 乔扶听不像是冲动的人,她不应该为他人的期望而改变选择。 他问:“为何?” 为何? 因为怀里那块新制成的玉牌,实在硌骨头得很。 因为唐归赋赴约之前,还絮絮叨叨叮嘱了她和关琮一大堆事情,把冷漠疏离的人设崩得一塌糊涂。 乔扶听笑了笑。 她道:“剑阁大师姐,总得有点担当。” —— 战斗即将打响。 对面,是当今云海宗宗主,半月前踏入渡劫的陈孟亭,她身上的气息不知是暂时无法很好的控制,还是刻意为之,透出来一些。 气息之强势,直令几位小辈脸色发白。 众人退出赛场中央,在观战区坐下。 唐归赋拆开了手中一直握着的那个黑色包裹。 黑色的剑柄,银白的剑身。 一抹浸在寒潭中的月光。 月光下,生起一轮黑日。 剑身中央,黑色的裂纹蔓延成火焰的形状,像极了燃烧的太阳。 “这把剑……他修好了。” 身边,女子声音响起。 是谭觅。 此前乔扶听全部注意力放在唐归赋与陈孟亭身上,即使看到她,也没有过多关注。 此时两人坐在一起,谭觅身上的气息便清晰地传到乔扶听全部的感官中。 死气沉沉。 一直被压制在体内的九转珠,微微松动一丝。 谭觅察觉乔扶听的目光,以为她想知道唐归赋手中剑的来历。 她并不认识乔扶听,但因为乔扶听刚刚应下了几乎不可能获胜的战斗,对她印象极好。 她柔声道:“那是唐归赋从前的佩剑,三十年前便断了。” 场中两人还没有开打,乔扶听趁此机会,问:“怎么断的?” 场中传来一声风吟,是陈孟亭手中捏下法诀,将气流聚集在身侧。 谭觅将目光放在场中:“因为她。” 乔扶听一愣。 谭觅沉浸到回忆中,目光追随着场内两道身影,仿佛透过那熟悉的剑法,看到从前的故事:“三十年前,提到昆山,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柳慎言,而是唐归赋。” “那时他已经触摸到渡劫边界,即将大乘。” 唐归赋抬起手中剑,即使三十年为挥剑,他依然姿态沉稳,隐隐气吞山海。 “他也曾扬鞭策马,快意恩仇。” 风呼啸而过,所到之处生起细碎寒霜,卷作千万道细密刀刃,割向唐归赋。 剑意自银白剑身喷涌而出,灿烂星河落入凡尘,宇宙阔大,吞没天地中风霜。 “他什么都会,所以身份很多,除了昆山最负盛名的弟子之外,还曾是残月阁的贵宾——他为残月阁做事,残月阁付给他相应的酬劳。他接手的单子从没有小的,杀了无数恶名昭彰的魔头,直令邪魔歪道闻风丧胆。” 狂风于星河中悬停,突然自中心凝出一片六瓣雪花,寒意豁然炸开,空中乌云轰鸣,蓦地降下倾盆大雨。 寒意铺天盖地,如蔓延的海潮,转瞬包裹男子。 他在海潮大雨中举剑,灰色光芒自剑心黑日射出,激起千层浪。 浪花似乎刺痛了谭觅的眼睛,她语调染上悲凉:“可那次,残月阁的情报出错了,为他们提供落霞观情报的人与落霞观有血海深仇,筹备了数十年,只为这一击。” 浪花翻滚倒逆,扑卷向绛色声音,她如漂浮在海中的一朵红莲,风雨飘摇。 “即便是残月阁,那时也没有发觉情报中的漏洞,唐归赋接下了那条悬赏。” 短短几息,唐归赋手中剑招已换数十下,银、黑二色杂糅成灰色,破开雨幕。 “当残月阁首领发觉不对时,亲身赶往落霞观——已经满门血海。” “落霞观共七十五人,无一生还。” 陈孟亭身影飘忽之快,根本无法用双眼捕捉,数道绛色残影凝固在雨幕与灰光中,将那片天地染成深红。 像擦不掉的一抹血迹。 “只有陈孟亭,她当时云游在外。” “她几乎发狂,三天以内,手刃仇人,废去当代残月阁首领武功——直到寻仇到唐归赋头上。” 她转瞬来到唐归赋身前,而此时,唐归赋手中剑招已尽,新招初起。 幽幽灰光亮在剑尖。 只要这一招送出,便有希望获胜! 乔扶听绷直了身子。 而谭觅闭上眼,不再看场内:“唐归赋一生,从没有做过错事,唯独欠着落霞观七十五条人命。” 唐归赋后退一步—— 雨水在他脚下悄无声息地结冰,冻住他的双足。 鬼魅般的身形伸出一只手,按在他胸膛上。 “嘭!” 唐归赋硬吃下这一掌,当即喉头喷出鲜血,又迅速被雨水冲刷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仿佛他的血根本不配入对手的眼。 “面对陈孟亭,他本想自杀谢罪,可陈孟亭不愿意让他这般轻易地从罪孽中逃脱——她令唐归赋自断佩剑,自废双腿,从此再不能挥剑,再无法行走。” 灰光黯淡下去。 “这个期限,到她踏入渡劫为止。” 陈孟亭双指为刃,点在唐归赋喉头。 “他们约定,一战定生死,陈孟亭胜,唐归赋死。” 雨幕渐止。 空中的乌云散了。 谭觅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场战斗的结局—— 唐归赋道心有损,数十年来境界不进反退,此时更是面对无法跨越的心障,如何能胜? 她看向乔扶听。 “去吧。” 这是唐归赋最后的业果。 是他背负了三十年的罪孽。 是他放逐自己的缘由。 乔扶听握住了手中青锋剑。 她站起来,与对面三人目光遥遥相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