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她又发病了》 第1章 初见 九月的正秋,寒风凛冽,窗外低垂的柳树簌簌作响,正是一年中买卖最差的气候。 江芙月被沙风吹眯了眼,原是柔顺的青丝此刻凌乱的左右摆动,她顾不上整理衣装,单是固执的压住盖在摊上的长布,把底下的豆腐护好, 待这阵突如其来的大风过去,她才稍作整理自己的仪态。 今日的豆腐卖不出去,回去定会被后娘训斥。 江芙月半垂眼帘,看向不远处坐在小凳上跟邻家卖肉小哥交谈甚欢的江兰,唤道“妹妹,过来帮忙。” 聊在兴头上的江兰身形一顿,没好气的嘟哝:“看来她是看不惯我歇着。” 小哥偷瞄立在摊前的窈窕身影,暖阳落在她陈旧的粉色纱裙上,一头及腰长发乌黑如墨,抛开镇上议论的那些言辞外,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清冷美人。 “我实在好奇,她真如传言那般,夜里从不歇息” 江兰撩起耳边的一缕青丝,点了点头。 两人离江芙月不过几米距离,交谈的话她是一字不落的听了去,但心中却掀不起半点风浪。 她夜里确实难眠。 上辈子,江芙月是只没什么头脑的狸奴,独身漂泊的五年里,也只过了几月锦衣玉食的日子,许是天生命贱,好日难长,最后落了个被抽筋剥皮丢进河水的下场。 如今投胎成了人,江芙月分外惜命,但前尘往事挥散不去,每夜都在脑海中重复上演,她久而久之便不再夜里入睡。 只当太阳东升时小歇一阵。 时间一长,便成为别人诟病的习性,落了个怪人的代号。 江芙月自然晓得这些话是谁传的,江家五口人,唯有江兰多嘴多舌喜好八卦。 但她不怨,也不敢怨。 她为了平和且长久的生存,做了整整十八年懂事乖巧的孩子。 这次重生兴许是上天怜悯她。 但下次,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重新活一遍了。 只要能活着,名声不好又如何。 “那谁敢娶她啊。”小哥话中的怜悯夹杂着一些别样的情绪。“怪可惜的。” 江兰却是轻轻一笑,说:“这你就甭挂心了,姐姐前些日子刚定下亲事。” 擦拭桌板的右手稍稍一顿,江芙月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措。 亲事,她确实是定下了。 据上门的媒人说,那男人是个走商,姓杜,长居七里,家中有地有宅,还有一位发妻。 江芙月是没见过这位杜公子的,只听说这人在对街茶馆与商客谈事时,无意间看到她的豆腐摊,一眼就相中了她,执意要娶她做二房。 光是抬进家门的聘礼,也有云绸五匹、银饰两箱,再加一对上等的金镯,算算也足有五百两。 江芙月哪里明白这些谈婚论嫁的道理。 但看后娘捏着金镯子啃咬,眼里竟是遮掩不住的光彩,转头就应了这门亲事。 还整日在江芙月耳边吹风,说像杜公子这样的家世,能看上她,是她的福分。 江芙月没有回拒,但也不明白,只晓得家里不会养她一辈子。 沙风再次席卷而来,吹去江芙月的深思,这次的风久久不停,头顶不断有枯黄的枝叶落下,刮过脸颊,很痛。 江兰待不下去,吵着嚷着要回家,两人便推着豆腐摊回到自家窄小的院子里,随跑回屋里避风。 进屋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原本凝聚成圈的阴云散开,烈阳从云层中懒散的冒出一角,暖光从窗棂缝中落在两人疲惫的脸上。 这天气说不上暖和,但也不冷,江芙月拭去额上沁出的汗珠,发愁如何烹饪这些未卖出的豆腐。 屋外却突兀传来后娘同男人的嬉笑交谈,江兰二话不说钻进床底。 江妈今日心情极好,半路又遇到杜公子带礼上门,说是要与江芙月会面,交流感情,结果一进院落,看到停在旁边的小车上还剩一大半的白豆腐,心里一时冒火。 可杜公子还在身侧摇着扇,她不好大发雷霆。 “月儿,杜公子来看你了。” 江芙月轻推屋门,怯生生的露出一双杏眸望去,只看后娘身边站着的男人衣装得体,身形算不上强健,面庞显瘦,眉眼细长,看着有些上了年纪。 她虽不懂情爱之事,但心里却明明白白的生出不适的情绪。 “还不快点出来”后娘虽是压下脾气,但又看不惯她这幅磨蹭的样子。 江芙月听话的走上前,杜公子自上而下的打量她,摇扇的手不由加快。 “月儿啊,你带杜公子四处转转,顺便多了解了解。”后娘凑到耳边小声嘀咕道:“今日豆腐的事,我便不跟你计较。” “来。”杜公子摇着扇邀她。 江芙月手足无措地跟上,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成亲前同杜公子相见。 她每次无意间抬眼,都能跟杜公子炙热的目光相撞,随又赶紧避开。 里祥镇只是弹丸之地,不出一个时辰便逛完了大小街道。 一路拘谨无言,唯有杜公子问她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十分体贴。 兴许是他的性格温和有礼,江芙月对他的印象有所反转,甚至想,如果嫁给他一生平和安稳,兴许不错。 “想吃这个吗”杜公子指着摊车上的糖球问她。 串在一起的糖球撒着黄粉,看起来格外馋嘴,后娘平日给江芙月的用钱不多,她都用去买文墨,哪有机会尝上一口这般美味。 江芙月青涩的点了点头,脸上没来由的一红。 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杜公子自然欢喜她的要求,连连买了两串给她。 气氛正好时,远远有马蹄踢踏的吵声,路人纷纷为远处那辆马车让开道。 江芙月还未下口咬下糖球,视线就被那辆反着光的马车吸引,这金色绸缎包裹的轿身十分华丽,像极了上辈子那男人的喜好。 她突然想起一双常常半眯着的凤眼,眼尾慵懒而轻翘,眸底永远是她看不透的情绪,被他瞩目的时候,好似四周一切都失了颜色。 “江姑娘,赶紧过来。”杜公子拽住她的手腕靠到路边,江芙月摇摇头,为自己方才的回忆自嘲一笑。 路人交头接耳,都不知这马车上坐着的人是谁。 “听说,车上坐着的是当今承王爷。” 承王爷,可是那位战功赫赫,要求皇上立他为王的皇子 江芙月曾在茶馆听说书人说过这承王爷的事迹,年纪轻轻撒手皇权,只求做个无权无势的王爷,乐的逍遥自在。 与上辈子那权倾天下的男人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所以给她留了极深的印象。 因是集市,马车放缓了速度,从江芙月跟杜公子身前经过,里头坐着的人影印在白纱上,轮廓若隐若现。 一阵沙风自下而上的翻卷而来,吹起遮盖轿窗的白纱。 江芙月看清轿中的人,手中未吃的糖球哆嗦的落了地。 此刻入目的脸庞跟记忆中的男人重叠在了一起,相似到极致的一幕在她心里掀起了狂风,那是从脊背蔓延到头骨的凉意。 “江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杜公子看到她扔在地上的糖球,小声安抚她:“我再买一串。” “不用”江芙月扯住他宽袖的一角,余光却是朝马车扫去。 此刻,那几近陌生的眼睛正注视着这边,还是如上辈子一样,慵懒又轻佻的打量。 江芙月慌张的低下头,额上沁出薄薄的一层细汗,明明自己已经做了人,却始终害怕重蹈上辈子的覆辙,怕他一身明黄高高在上的站在自己眼前,说出那句听似温柔,却又渗人的话。 “随朕回宫吧。” 那时一跃荣华的狸奴,只懂吃喝,又怎会想到几月后,日夜温柔宠她的男人,可以毫无迟疑将她赠与宫中妃子,用她此后受尽虐待的悲哀换得美人一笑。 “江姑娘”不知沉思多久,直到杜公子轻轻推搡,才拉回江芙月的思绪。 定睛一看,马车早已驶远,只留一阵马蹄掀起的尘土,原来不过是她杞人忧天罢了。 “走吧。”江芙月像是躲过一劫,重重的松了口气,可心里又像是噎着块石头,久久沉不下。 轿内,商诀目不斜视的盯着窗外,直到过去半条街,他才收回神,慵懒的靠倒在圆枕上。 方才的惊鸿一瞥,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貌,但他偏就着了魔似得盯着,尤其是那头如墨晕染的乌发,他单单是看着,就生出想要抚摸的冲动。 他是被风沙迷了眼吗 楚垣看主子一声不吭的盯着轿顶,还以为上头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半晌,只听商诀冷不丁说了句:“今晚在这留宿。” 楚垣大吃一惊,方才主子还嫌路途漫长,硬是要求明日就到陵城呢现在怎么又变了想法。 也罢,主子本身就是善变的脾性。 “是。” 如墨的夜色蔓延天际,杜公子体贴入微的送她回到江家,可前脚刚迈进院里,这头顶便响起轰鸣入耳的雷声,淅淅沥沥的小雨紧跟着下了起来。 江芙月仰首观天,这阴云极厚,也不知多久才能雨停,出于好意,她拦下正欲撑伞的杜公子。 “不如吃顿饭再走吧” 后娘自然是巴不得他留下,心里又喜又急,也庆幸杜公子没嫌弃江芙月。 江妈废着精力做了一桌菜,什么红烧鲫鱼、猪肉炖豆腐,皆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菜。 江爹从灶房的坑底挖出酿了多年的桃花酒,嚷嚷着要跟杜公子不醉不归。 哥哥也是夹着筷子,把好菜都往杜公子碗里盛,杯酒相碰时聊上几句商途学问。 唯有江兰半撑着脑袋,思绪飘忽不定。 江家人这股子热情劲,杜公子反倒受宠若惊消受不起,但又不好拒绝,只能连声道谢,敬了一杯又一杯。 “杜公子,少喝点。”江芙月看他脸上满是红潮,好意劝酒。 杜公子晃着脑袋直直盯着她,一双醉眼炙热又直白,江芙月有些不适的低下头,倏然之间右手却被他紧紧的抓住。 “我想尽快娶月儿进门。” 醉人虽是糊涂,但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江芙月感觉到他的掌心如炭烧般火热发烫,可心头却好似噎住,身上莫名生出酥麻难忍的滋味。 她匆匆抽回手,下意识缩到背后摩挲了几下。 既然杜公子主动开了口,江妈自然也不遮遮掩掩,几步回屋掏出陈旧的书册,拿到桌前同他商讨吉日,说快不说迟,最后竟是潦草的定在了三日之后。 江芙月全程无言,心里那份不适还未散去,她扒拉着饭菜,满脑子都是那张与记忆重叠的脸。 记忆里,那男人也曾用手抚摸过她的毛发,就像清风拂过,柔软舒适。 唯一不同的是,她被他抚摸时,心里是欢喜的。 他的手不同于杜公子那般温热,反而是冰凉彻骨的,拂过的每一处都泛着龙涎香的气息。 怎么又想起他了。 江芙月轻拍额头,唇舌泛起涩涩的苦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要娶 饭后,杜公子虽是醉的走不直道,但任是固执的要送她回闺房。 一推门,他下意识朝里头观望,只看角落的木桌上摆着几只绣好的荷包,样式极其好看。 “听岳母说,你刺绣学的极好。” 江芙月看的出他想要,但那桌上摆着的荷包大多是要摆摊卖的,可细想他今日赠与自己的两串糖球,她便想,也该赠他些什么。 “杜公子可有字号” 杜公子眯着眼,喃喃道:“单字一个商。” “记下了。”江芙月半垂眼帘,双手扶门,这显然是要请客而出。 杜公子道了声别,走出几步便回一次头,直到目送他走出院外,江芙月才合上门。 无人待她这般用心,江芙月心里突生一丝暖意,想杜公子是个温和有礼之人,也许是个不错的夫君。 她剪下一块上等的红布,手持针线,却是看着红布久久下不了针。 江芙月努力回想杜公子的音容笑貌,可满脑子都是挥之不去的轿中人。 单就一眼,足以让她寝食难安。 绣了整整一夜,几次心神不宁时扎破了指头,血滴印在火红的丝绸上,倒是看不太出来。 可从头至尾,那轿中人的惊鸿一瞥始终刻在她心里。 越是去想,越是对不住杜公子,这荷包也就扔进了侧身的首饰盒中藏了起来。 昨夜夜雨绸缪,今早上整个里祥镇都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江兰不愿早起,江芙月便一人早早推出豆腐车到街上摆卖,这活儿再做个两天,便不用干了。 清晨正是旺时,天气又好,不一会豆腐便卖去了一半。 此刻茶馆二楼的小间里,商诀正低垂着眼,瞩目她的一举一动。 楚垣挺直着背站在一旁,看主子一直注视着外头的豆腐摊,以为他是吃腻了山珍海味,想吃一回民间豆腐。 自是静静等候主子下达命令。 商诀拂了拂茶盏冒出的白气,轻声道:“楚垣,去查她的身份。” 楚垣愣了愣,又往豆腐摊看了眼,那里排着队,人多又挤,主子难道担心这里头有刺客 他应了一声,急匆匆下了楼。 江芙月忙的不可开交,得空时抬手拭去额上的热汗,远见一个行为奇怪的男子在摊铺四周来回走动,阴鸷的眼神在旁人身上肆意打量。 实在是怪异极了。 江芙月不敢引火上身,收起打探的目光,继续做生意。 楚垣转了一圈,倒是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人,他又拂袖上了楼,同主子拱手道:“主子,并未发现可疑人士。” 话音刚落,一支茶杯砸了过来,楚垣机灵的闪身躲过。 商诀被他这番举动气的眉尾一跳,轻嗤道:“楚垣,本王是不是待你太好了” 楚垣心里一惊,连连摇头说:“属下知错。” 其实他压根不知自己错在哪,以为是主子阴晴不定的性子又犯了。 “本王要你查那女子的身份。” 女子楚垣惊愕的抬眸,主子说的,可是卖豆腐的那位姑娘 讨论姿色,那女子在这小镇上实属出挑,他也出于私心多看了几眼。 可于主子而言,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又何必对一豆腐女上心。 “是。”他虽不懂,但命令难为。 几步又跑下楼去,连店小二看他的目光都夹杂着几分疑惑。 街上,江妈推着煮好的豆腐脑走出,江兰把桌椅板凳摆好,姐妹两人一人盛汤一人盛豆腐,递给来往客人。 江芙月收空碗时,又在边角的小凳上发现了那位奇怪的男人。 而江兰就坐在他身侧的小凳上,正饶有兴致的跟他聊些什么,两人的目光时不时朝她身上打转,江芙月躲回到摊前,这种明知被人窥视却要装作不知的滋味实在憋屈。 她蹲地清洗碗筷,不一会听见江兰的嬉笑,抬眼一看,她正掂量着手里闪着光的银锭。 “妹妹。”江芙月擦了擦湿手,起身拦住她。“你同那生人聊什么呢” 江兰连忙把银锭揣进袖兜,摇头说:“聊些镇上的琐碎闲事罢了。” 她心虚的舔了舔嘴角,几步绕过江芙月,故装勤奋的去帮江妈的忙。 茶馆内,楚垣一五一十将打听到的事全部告知商诀。 他没想到同自己聊天的姑娘是个话匣子,整得他半天都离不开。 更令他惊奇的是,主子好奇的那位姑娘竟是个恶习极多的人。 例如从不夜寝,清晨也能精神抖擞的做工。 还常常对缠在一起的线团发怒,不解开决不罢休。 甚至自带阴气,算命的说她容易带来灾祸,正因如此,江家在这十几年里翻不了身,挣不了大钱。 她跑的很快,镇上的恶鼠大部分是她追着打死的 说到后头,就连楚垣都开始怀疑这些事的真伪。 商诀微微抿唇,笑意渐深,一双微垂的眼里满是趣味。 “主子,她后日便成亲了。”楚垣心里担心主子会对那江芙月动歪心思,便赶紧道出这话,好提早抹去主子的兴致。 可商诀只是慵懒的半撑脑袋,应了一声。 楚垣松了口气,看来不过是他多虑。 谁知气才松了一半,商诀轻声唤了那女人的名字。 “江芙月是吗” 他盯着楼下在摊铺旁忙碌的江芙月,如鹰般锐利的眸子像是看准猎物一般,闪着波动。 “本王要娶她。” 楚垣口水一噎,呛出了声:“主子,她后日要成亲了” “本王知道。”商诀喟叹一声,漫不经心的搅动茶匙,说:“那便抢。” 一句抢,从主子口中说出来,除了轻而易举的调笑外,便是不允失败的死令。 可府上还有位难说话的女主子,楚垣只能顶着被骂的风头,请求主子再三思量。 “若是王爷娶妾回府,王妃定会大发雷霆,请王爷三思。” 提及王妃二字,商诀斜眼扫来,眸底渗出彻骨的寒光。 “楚垣,谁才是你的主子” 楚垣垂着脑袋,说:“属下自然听命于王爷,只是王妃她” “本王要看王妃的脸色行事不成”商诀轻抬茶杯抿了一口,脸上不明不黯。 楚垣摇摇头,说:“属下明白了。” 三日一过,烈阳当头,无风无雨,正是黄道吉日。 江家忙里忙外的办着喜事,可江芙月已有两日未见杜公子了,相貌也是忘去了大半。 后娘送来的喜袍正好合身,江芙月细细摸着材质,竟会是上等的丽南丝绸。 这一件,怎么也需千两才能买到。 杜公子竟会如此大方的赠她。 江妈几人在外头等她,交头接耳,是压不住的喜劲,炮竹放了好几响,噼里啪啦的扰人清净。 江芙月生疏的略施粉黛,整装完毕后才推门而出,江妈几步走近,搀扶住她,连连夸赞道:“美啊,真是美啊。” 江芙月听的红了脸,与江兰站在一起的哥哥却是调侃道:“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了金装,哪里还瞧得起我们这些粗布做的衣裳。” “少说些话。”江妈狠狠白他,转而又挂着笑脸搀扶着江芙月走进大堂。 因为七里离镇子需要一天的脚程,江家家境不好,新郎自是不必前来敬茶,江芙月独身一人穿着喜服,跪地敬了父母各一杯茶。 平日对她并无所谓的父母二人,今日却哭是纷纷抹泪,仿佛此生都不复再见一般。 江芙月喉头忍不住哽咽,余光却见江兰一双红丝布满的眼里既是嫉恨,又是不舍。 以为她是羡慕自己的这身云绸。 到了时辰,江家几人随她一同踏出院门,门上炮仗两束放的正响。 习俗都说成婚当日不得为家流泪,更不许舍不得娘家。 所以江芙月压住心底的种种不舍,踏进门口停了良久的喜轿上。 十八年来虽算不上安稳平和,有时还被后娘咒骂,被江兰冷嘲热讽,但江芙月对家是有感情的。 同上辈子的概念来讲,那是她活了十八年的“巢穴”。 一路颠簸,坐的屁股生疼,而窗外则是嘈杂的人声跟连环的响炮,江芙月撩起挡人视线的盖头,看了眼轿内。 这轿子十分宽敞,身侧还有几只绣凤的方枕,遮窗的薄纱也是上乘的料子。 杜公子确实用了心思。 炮声渐渐没了,大抵是出了城。 马车颠簸不停,江芙月依在方枕上歇了一会,直到白纱外朦胧的天色转黑,她才迷糊的睁开眼。 一天的路程,怎么也该到了才是。 江芙月撩开白纱,只看轿旁有一人骑马跟随,细细一瞧,竟是前些日子出没在豆腐摊的怪人。 她怯怯的问:“喜娘呢” 楚垣闻声看向她,眼神并不友好,他实在不明白,王爷花下重金就为娶这么一个乡下姑娘。 而且这江家的主事还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他不过送来五百两黄金,那主事便二话不说退了之前的婚事,对他点头哈腰,献起殷勤。 像这样的家,能教出什么好姑娘。 楚垣收回眼,说:“路途遥远,喜娘不跟。” 江芙月对他的印象只有奇怪,便不好多问,只是人有三急,远远看去,这马车竟还在看不到边际的荒郊里行驶着。 “我,我要如厕。”她双手攥的很紧,说完话,登时红了半边脸。 楚垣稍稍一愣,挥鞭加快马步赶到车前,同马夫嘱咐了几句。 只见马车停在一处隐蔽的杂林,江芙月被马夫搀扶着下车,钻进林中,不过一会又钻了出来。 原本整齐的发鬓上挂满了蜘蛛网,江芙月手足无措的看向楚垣,青涩的脸上一红一白。 她大概是最落魄的新娘了。 “请姑娘小心。”楚垣忍着笑,替她清去头上的杂叶。 回到轿里,马车继续在见不着光的小路上驶行。 江芙月本就夜晚不眠,又想不到做些什么,只能撩起薄纱,趴在窗沿同骑马的楚垣聊起天。 “你家公子是怎样的人” 她不过见了杜公子一面,只晓得他表面和气。 楚垣愣了愣,仰头观望满天星辰,说:“就像天上忽明忽暗的星辰。” 江芙月顺着他仰望的方向看去,良久,轻叹道:“原来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 楚垣为之一震,他方才明明说的是阴晴不定。 看来这姑娘并不聪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出嫁 陵城距里祥镇足有百里,即使快马加鞭不停歇的赶路,也得耗上两天的功夫。 正秋正是雨季,暖阳才从东山露出一角,眨眼功夫又被阴云遮去大半。 楚垣疲惫的揉了揉眼,余光看到趴伏在窗沿的红衣小人,不禁心下烦闷。 一夜里不曾见她闭过眼,反倒总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废话。 聊至清晨,楚垣都快合住眼了,她倒还是这么精神。 他可算是长了见识。 若不是主子命他亲自护送,他此刻早该回到陵城同兄弟们吃香喝辣,不醉不归了。 想完,楚垣看向江芙月的视线里夹杂着诸多不满。 远处黄沙打着卷从马车前吹来,他捂着嘴轻声咳嗽,登时又有水滴落在了发梢上,泛出阵阵凉意。 楚垣摊开掌心,毛毛细雨转瞬化成豆大的雨珠,淅淅沥沥的打湿了他的肩头。 倒霉,出城前忘记买斗笠了。 烦闷之余,听到车内传出江芙月细软的声音:“下雨了,公子进轿内避一避吧。” 她探出娇小的脑袋,一双杏眼在雨雾中显得朦胧不清。 楚垣无措地别过头,说:“不必了。” 他也不过是个野蛮人,曾经随主子出征时,战场上淋雨可是家常便饭,此刻若是进了她的轿,孤男寡女的,难免会惹人非议。 这雨像是卯足了劲要下出倾盆的势头,江芙月看他绾起的黑发连同发巾一起湿漉漉的黏在背上,实在可怜。 毕竟一路上都是他护着,在这荒郊野岭也没遇到什么危险。 江芙月弯下身,从脚底踩着的嫁妆箱里找出一块绣字的方巾,等到雨势一过,才伸长手臂朝他的方向送去。 楚垣受宠若惊的接过,还来不及开口道谢,那只手就急急缩回进轿里,白纱一遮,什么都看不清。 这姑娘倒是挺怕生的。 楚垣拿着方巾拭去脸上挂着的水滴。 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外,他不曾接近过其他女人,如今这方巾上胭脂香粉的味道隐约扑鼻,楚垣心中竟有些悸动。 他猛然惊醒,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趁还没生出什么歪心思前彻底断了念想。 马车驶进乡间小镇,江芙月听到窗外有呼喝的叫卖声,以为是到了七里。 她急急撩开白纱,轿外的楚垣却对她摇了摇头,说:“还没到。” 江芙月失落的往方枕上一躺,坐烦了这颠簸的马车,心里堆积的怨气无处可发。 明明听后娘说,里祥镇到七里只需要一天的车程啊,可这都两日过去了,还在这七里外的乡镇里徘徊。 实在是憋屈极了,若是能骑马观赏景色也好,偏偏得待在这四面封闭的轿里。 忽然,有人从窗口丢进一只鼓胀的水囊,紧接的又是扔来油纸包好的桂花糕。 江芙月坐起身,闻着香气拆开来吃了几块,可系在腰上的大带很紧,勒的她不能多吃,最后只能喝几口水解解馋。 出了乡镇又是一处望不到天际的平原,大抵是路面平缓的缘故,江芙月感受不到太多的颠簸,斜靠在轿边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瞌睡。 这风时常吹起轿边的白纱,楚垣几次余光打量,还想她清晨为何如此安静。 直到看清她熟睡的脸庞,脑袋还随着马车的颠簸左右晃动着,倒是有点意思。 楚垣忍俊不禁的抿了抿唇,转头继续赶路。 商诀早在昨日抵达陵城,第一时间并不是赶回王府,而是独身来到宫中面圣。 公公领他来到书琴斋,无需通报便可入内,这是皇上赐予商诀的特权。 皇上翻阅桌上成堆的奏折,听到动静,方才抬了抬眼皮,笑道:“诀儿在锦东可遇见什么趣事” 锦东乃是江东国边境的一座主城,靠海,距离蛮贼的主穴不过百里,近几年蛮贼蠢蠢欲动,压不住野心,几次冒犯锦东渔民。 他此次派遣商诀去当地,可不单单是游历这么简单。 商诀微微颔首,说:“蛮贼屡次冒犯,十分猖狂,孩儿已在城外安排了人手,随时上报锦东城况。” 皇上合住手中奏折,抬手邀商诀入座。 “朕总叫你东奔西跑,真是苦了你了。”说完话,他咳嗽了几声,揉去眼角的薄雾。 商诀目光一黯,握着扶手的青葱玉指苍白无色。 于他而言,父皇这番话仅仅是客套罢了。 身处皇家,只有聪慧勇猛之人才可受得起重用,若是天生愚笨、胆小怕事之人,即便是身份尊贵的皇子,身为母妃的人也会将其弃之。 “近些日子你跟南儿聚少离多,今日就早些回去,多陪陪她,朕还指望早日抱孙子呢。” 皇上卷起落地的宽袖,刀刻似得剑眉微微皱起。 商诀明白,父皇这话听似随意,实际十分强硬,摆明是在催他。 皇子里他是最早定的亲,如今却迟迟没有子嗣,皇上心急,偶尔会派太医院的人来府上,以例行检查为由,探探他们夫妇二人是否得了不育之病。 可这亲并非两情相悦,王妃心不在他,他自然也不强迫。 商诀忽又想起在里祥镇时的惊鸿一瞥,若不是白纱吹起,他也不会余光打量。 明明轿外满满都是人,他偏偏看中那衣衫简陋,略施粉黛脸色涨红的女子。 仅仅一眼,就好似恍若隔世。 他收回思绪,倏然间跪地。 “父皇,孩儿今日前来,是有要事请求。” 皇上闻声抬眼,望进商诀深邃的眸底,脑海中竟一晃而过五年前战功显赫,意气风发的少年。 “说来听听。” “儿臣要娶一平民。” 皇上稍稍一愣,这哪算什么要求。 可商诀迟迟不起身,又提了一句:“儿臣要立她为妃。” 话音刚落,皇上惊愕的手一抖,奏折落到了地上。 黑夜袭来,自商诀从皇宫中拂袖而去的那刻起,这宫里便传出他要迎娶民女的事,隔天传到了赵安南的耳朵里。 听到这些话时,赵安南正用着早膳,夹筷的手微微一紧,秀眉微蹙。 身侧服侍的丫鬟巧玲看得清脸色,赶忙说:“王爷一定是被那乡下的狐狸精迷了眼。” 赵安南不耐的落下筷,斜眼瞪她,问:“王爷人呢” “听周管事说,王爷昨夜就回府了,现在在清御院歇息。”巧玲怯生生的回了一句。 她来府上也足有两年,陪在王妃身边寸步不离,可见王爷来院内的次数却是极少的,要不是今早上有幸碰见周管事,她怕是还不知王爷回府的事呢。 赵安南拿出帕子擦去嘴角残渣,站起身直冲冲的出了门,巧玲连忙追了出去,瞧这阵势,想必又有一番嘴仗要打。 沿路的丫鬟见赵安南这番气势汹汹的模样,各个都避到老远。 直到她踏过清御园的门槛,屋外侯着的周管事上前拦了她的路。 “王爷呢我要见他。” 赵安南一贯直来直往,府上上下奴仆都见识过她的脾气,可周管事却是仗着王爷重用,对她的撒泼毫无所动。 “王爷歇下了,请王妃过会再来。” “我现在就要见。”赵安南上手推开挡路的周管事,习武之人手劲不小,周管事踉跄几步,一时拦不住她。 登时只听屋内传出商诀的声音,带着丝丝倦意。 “让她进来吧。” 周管事收了手退到一边,赵安南一脚踢开紧闭的屋门,一双美目怒视倚在床边的商诀,眼下他披散着及腰的黑发,原本清冷的五官倒是因为困倦而显出几分柔和。 “商诀,当年你可是答应过我绝不纳妾,如今你却要娶个贱民回府” 赵安南气不过这男人的出尔反尔,他们虽是政治联姻,互相没什么感情。 但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地位被轻易动摇,更不许有其他女人从中作梗。 商诀没有歇够,醒来又是听王妃强硬的指责,这心里莫名烦躁,半晌恹恹的叹了口气。 “本王答应过你,绝不纳妾。” 赵安南咽下还未脱口的怨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那你为何” “本王是娶妃,自然不算违背誓言。”商诀饶有兴致的搅动耳边垂落的青丝,半垂眼帘,不再看她。 赵安南一怒之下踹翻屋里的圆桌,那是意料之中的事。 今日不欢而散,吵的人尽皆知,隔日清晨赵将军便闻讯赶来。 他倒也不指望商诀能退了那门亲,毕竟商诀与他而言,本就是最不上进的女婿。 他三个女儿,也只有赵安南嫁的最差。 想当年商诀十五岁的时候,战功显赫意气风发,在众位皇子中可是闪着光的优越。 赵将军也曾几何时见识过他的用兵之术,做过他旗下的将领。 可眼下,这早已及冠的商诀却不如以前半分。 若不是皇命难违,谁又想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不求上进自求成王的皇子。 “王妃有两日没来了。” 周管事端上早膳,见商诀正翻阅兵书,细想这两日确实清净,大抵是赵将军的劝慰起了作用。 商诀眼皮不曾抬过,仿佛赵安南的来去与他并无干系。 “可有楚垣的消息” 他合住泛黄陈旧的书册,揉了揉疲倦的眼,只听周管事回道:“暂时没有,算算时辰,今日应该就能到了。” 商诀点了点头,夹起一块桂花饼放进口中,却是咀嚼的苦涩无味。 马车走了整整三日,江芙月几乎在轿里睡了这辈子最长的觉,她慵懒的趴在窗边,顾不上整理凌乱的发鬓。 直到楚垣提醒她,越过前方高耸的城墙,便是他们的目的地。 江芙月欢喜这长途跋涉终于有了终结,但又担忧自己之后的生活,真会如书上所说的那般,一生相夫教子吗 她生疏的解开绾起的长发,可又绾不回原本的样子,只好随意散着。 轿外又放起了炮仗,这原是到了男方的家乡才能放的“七声响”。 她手忙脚乱的盖起盖头,心里随着炮仗一声又一声的惊跳着。 马车又驶了一段路,窗外还有人群聒噪的议论声,江芙月无意间听到承王二字,攥紧的掌心倏然沁出薄薄的一层细汗。 偌大的承王府邸门前站了许多仆人侯着,大多是王爷院里来凑热闹的。 他们好奇这未来的女主子是个怎样的姑娘,能把王爷迷到非娶不可的地步。 楚垣远远便望见周管事朝自己招手,他安顿好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了轿帘。 “我们到了。” 江芙月重重呼了口气,牵住楚垣伸来的手,随他走出这呆了整整三日的喜轿。 早早候在一旁的丫鬟急急上前,扶住她一侧的手臂,低声说:“奴婢名唤翠玉。” 江芙月被翠玉搀扶着走了几步,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这杜公子不过是个走商,竟特地给她安排了丫鬟 未免太过用心了。 踏过火盆,她又跟着翠玉走了好久的路,一路便想这杜家的府邸竟如此庞大,走的她腿都发酸。 翠玉自然也好奇自己扶着的人究竟长什么样,但又自知身份,不敢逾越。 只晓得这新主子是个话极少的姑娘。 王爷特意为她空出荣祥院,正好就在清御院的左侧,想必是十分宠她的。 江芙月不知拐了多少弯路,直到踏进一间僻静的屋子,她便晓得自己到了。 才刚坐下,她抚摸身下的床褥,光是这柔软的质地,便比家里粗糙的麻布舒适的多。 翠玉看她任是无话,只好倒杯茶水递了过去,说:“王爷今早上赴朝议事,可能要晚些回来。” “王爷” 谁曾想,这一直无话的姑娘兀自开了口,酥软的口吻中却是夹杂着不可置信的困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想逃 “娘娘” 翠玉揪紧手中的帕子,凝视着眼下身着喜服的姑娘。 只看她放置腿上的双手有些不安分的揪紧,显然是在担心些什么。 盖头下的江芙月神色难辨,明媚的杏眼里忽明忽暗的闪动着恐惧。 王爷怎么会突然成了王爷杜公子明明只是个走商,难道是她坐错了马车 不该啊,这马车分明就是后娘领着她坐的,又怎会弄错,莫非是这接亲的人弄错了地方 江芙月眉心紧皱,恍惚间又忆起那宽敞能容下五人的轿身,还有那几只绣凤的方枕,也怪不得她觉着这些个置物是杜公子承担不起的贵重,原来压根不是他安排的。 江芙月喉头一哽,心里还是不敢确信,只得开口向这侍女试探道:“这是七里吗” “回娘娘话,咱们现在可是在陵城,您说的七里是江东国西边的县城,离这有好远的路呢。” 翠玉摸不清头绪,可主子要问,她便得老老实实的回答。 这不是七里,这是陵城,七里在西边,陵城在北面 江芙月半垂眼帘,细想起那日为父母递茶时,他们二人泪眼朦胧的情形,原来他们都是知道的,唯有她一人蒙在鼓里,还整日把七里挂在嘴边,肖想那边会是自己下半辈子的栖息地。 “是哪个王爷”她哑着声音发问,嘴角蔓延着涩涩的苦味。 翠玉登时傻了眼,她收起手中的帕子,连忙又给主子倒了杯茶递去。 只看她轻轻抿了几口,茶盏里的茶水却没见少。 翠玉收了杯,嗫嚅道:“娘娘自然是承王殿下。 ” 承王 江芙月心下一凛,单是这名号就足以让她浑身颤抖。 她闭住眼,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烧着火盆的屋子里本该是温暖的,可江芙月却是冻得瑟瑟发抖,那是从骨子里散出的阴寒。 翠玉见她抖得厉害,还以为是在外头受了寒气,就又扔了几块木炭到火盆里。 新娘认不得未来夫君,这事翠玉是见得多了,之前在大户人家里做工的时候,那的妾室十个有九个是强娶来的,所以新主子认不得承王殿下,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火盆烧的怪热,翠玉中途被周管事叫了出去,便久久没有回来。 窗外鸟雀叽叽喳喳的叫着,时而传来几声嬉笑交谈,不过都是些经过的奴仆,走远了,声音也就渐渐淡去了。 江芙月扯下盖头,映入眼底的是侧身红艳艳的床幔,上头还绣着一对金丝龙凤图,而身后的床榻上撒着许多花生、桂圆跟枣子。 她低垂着头,抬手扶住这床柱,光是这摸上去的手感就比家里的松木床要上乘许多。 江芙月突然忆起前世随那人初入行宫时,也是这番了不得的盛景,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也早已不是那没头没脑只晓得好奇张望的狸奴了。 她站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透过窗棂的缝隙隐约看到屋外的境况。 眼下这院子里也就两名带刀的侍卫守在门外。 虽然极少,但反着光的两把大刀实在是叫人不敢硬闯,更别提方才被扶着走来时,那蜿蜒曲折的大道宽阔且望不着边际。 她就算是出了这个院,也未必走的出这王府。 可留下来又是落在那人的手里 想到这,江芙月抖着手推开一条窄小的细缝,此刻院外突然传来稳健有力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几声谈论。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这动静吓的蔫了一半。 江芙月犹如受惊的兔子,几下跑回到窗边,急急伏到地上去,爬进那幽黑见不到头的床底,完了拉出床幔一遮,连气都不敢出一声。 商诀下朝后就一路赶了回来,一进门撞见忙碌的周管事,只看他行了礼,笑着说:“人已经送到了。” 到了 商诀勾起唇角,脚步一转,直直朝荣祥院的方向行去。 周管事快步紧跟,想来主子对那姑娘可真上心,连朝服都赶不及换,就急着要见她了。 沿路的奴仆连连行礼,直到跨进荣祥院的院门,商诀才放缓了脚步,他有意无意的拍了拍朝服上的灰,周管事心领神会,轻声道:“奴才去给主子拿件新衣裳来。” 说罢,他阔步离去。 此刻端着合欢酒的翠玉刚好走进院门,迎面见到承王,连忙福了福身。 直到看见主子摆了摆手,这才起身回道:“娘娘正在屋里候着呢。” 商诀微微额首,本无波纹的眼底忽明忽暗。 他随侍女几步走到门前,翠玉先是发现这细小的门缝,还奇怪道:“方才明明关上门了” 她也想不到其他,连忙推开门,端着合欢酒直放到桌上去,可一扭头,本该坐在床边的人却没了踪影,当下便吓得双腿一软,连声道:“方才娘娘还在这的奴婢才出去一会子功夫怎么人就丢了呢” 翠玉哪里见识过这场面,弄丢人那可是要挨板子的,更别提这人还是刚进门的新主子。 她怯怯的抬眼,瞧着商诀缓步走到床边,低头轻抚这暗红色的褥子,面上神情难辨,分不清是怒是喜。 他越是无话,翠玉心里就越是恐惧,攥紧的手心里满是汗浸的濡湿。 “你先退下吧。” 半晌,主子却是叫她离开,翠玉抖着声音应了句是,逃命似得迈出碎步退下。 眼下没了外人,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死寂,伏在地上的江芙月能清楚看到床边那双绣着金丝的足靴。 曾经做狸奴时,在她的视野里能瞧见的也仅仅是鞋面罢了。 只是那男人喜好把她抱在怀里,所以视野就宽了许多。 想到这,头顶突然响起淅淅索索的响动,江芙月当即揪紧了衣袖,缩到更深更暗的地方里去。 只见这足靴轻轻点了点地,衣裳一件又一件的落在脚边。 他在脱衣服 江芙月咬紧下唇,倏然间又听到房门被人推开的响动,心里跟着一跳。 “主子,需要奴才派人去寻娘娘吗”周管事蹲下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余光中瞥见床底下一闪而过的光亮,顿时心领神会的闭上了嘴。 主子一贯整洁,从不会像今日这般随意扔衣,何况这朝服还是他最心仪的一件。 现在想来,原来都是做给人看的。 江芙月屏住气息,心下还在为他的回应担忧,谁曾想,这足靴的主人却只是嗤笑一声,说:“不必了,既然她要走,本王也不强留。” 这话里的凉薄倒像是一盆冷水,把江芙月从头浇到了脚。 她不禁自嘲的勾起唇角,为自己的多虑感到无地自容。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做出的事却截然不同。 江芙月突然回忆起前世,那个男人待她总是没来由的强硬,只要稍有忤逆的举动,他便能饿上她三天三夜,可即便如此,也绝不会把她放回到深山。 眼下相貌如此相近的承王,却根本不在意她的去留。 这样也好,她也不想过什么锦衣玉食的糜烂生活。 “主子今日歇在荣祥院” 商诀微微抬起眼皮,佯装疲惫的神态,半靠在床柱上,说:“周管事,你去外头候着吧,本王乏了。” “是。”周管事抱着衣裳跨步离开,房中又回归寂静。 仅有窗外簌簌作响的叶片相撞。 商诀走至桌边,抬手拂灭了明晃晃的油灯,原本敞亮的屋子顿时被黑暗侵袭的连丁点星光都不剩。 江芙月在这床底下见不着半点光,只能听到他轻稳的脚步声,还有躺回到床上时木板的咯吱响。 又是过了一会子功夫,耳边没了动静,静到只能听到两人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江芙月想他是睡着了,便伸展发酸的手臂,从床底爬了出来。 她半露脑袋,一双杏眼瞪得精圆,怯生生的往床上看去,此时窗棂缝中照进来的月光刚刚好落在承王闭目沉睡的脸上。 清淡的光倒是衬得他五官柔和了许多。 江芙月没敢多看,怕再看下去又要沉浸到旧时的记忆里去。 她扶着床角站起了身,大抵是站的太突然,一时脑袋有些发昏。 她轻晃了几下,可床上之人突然伸出右臂,环住了她的腰。 既不强硬,也不温柔,力道足以让她无法脱身。 商诀感受这腰上的纤细,心想她看着脸上圆润,可身上却是没有几两肉的。 他感应到臂弯中的细腰在一点点的绷紧,这女人被他搂着,连气都不敢出一声,浑身都在发颤。 江芙月是既不敢上手拉开,也不敢轻易妄动,只能站直了让他搂着,紧张的额上都往下滴汗。 商诀掌心的冰凉透过薄纱传递到她的小腹上,恍惚间她回忆起前世被抚摸毛发时的触感,倒是十分熟悉的。 突然,江芙月只觉着身子一轻,眼前顿时天旋地转,等在定神时,自己已经躺在了火红色的褥子上,压在花生跟枣子上,背上膈的生疼。 她还来不及喘息,高大的身影便欺身压了上来,伴随着一股熟悉的龙涎香。 江芙月惊愕的瞪直了眼,透着清冷的月光,她看到商诀幽深的眸子里满是敌意,嘴角噙着的笑意不明。 可与她而言,这笑却是渗人到骨子里的,因为在记忆里,上辈子的他每每这样笑,都是要死人的。 “小贼,你是想行刺本王不成”商诀有意吓她,阴沉的口吻里夹杂着几分戏谑,“行刺亲王,可是杀头的罪,你这小脑袋是不想要了” 江芙月心下一凉,下意识的转过头避开了眼。 她要死了,要死了 商诀听她半句不回,有些恼了,便兀自捏住了她的下巴颏,逼迫她跟自己对上眼。 只看她如鹿的杏眼当即瞪得老圆,竟生生打出了一声细小的嗝。 商诀忍俊不禁的抿了抿唇,可目光扫过她的眼角,那方竟闪着晶莹的泪光。 看来是被他吓坏了。 他松了手,起身坐回到床边,余光瞥见她还是蜷缩着娇小的身子躺在那,浑身抖如骰子,恐慌极了。 商诀想自己可能做的过火了,便伸出手,可还未触到江芙月半点,她便犹如惊兔一般缩进墙角里,一双噙着泪的眼里写满了恐惧。 还夹杂着一些商诀根本无法理解的情愫。 他目光一黯,起身穿衣。 “来人。” 听到响动,候在门外的周管事跟翠玉推门而入,翠玉赶紧拿着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灯火一照,谁都看清了江芙月衣衫不整缩在墙角的可怜模样。 “娘娘”翠玉惊喜的唤道。 江芙月先是看了她一眼,复又有些后怕的朝商诀的方向看去,双手紧紧环抱住双膝。 这场景难免要人想入非非。 商诀神情黯然,轻声道:“念及夫人舟车劳顿,今日便不住荣祥院。” 他理好身上的赤色宽袖袍子,没有回头,阔步离去,而周管事也急急跟上,没有同江芙月多说什么。 翠玉不知这期间发生什么事,可主子的想法谁又能明白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不解 第五章 敲烛人喊着三更时,可这荣向院里的主卧还敞亮着,不明详事的奴仆端着盆经过,都以为是这新婚夜里主子精力旺盛,缠绵到三更都不歇。 蹲在屋外阶台上的翠玉焉巴巴的眯了半会眼,不时朝身后半敞的屋门瞧上一眼,生怕又弄丢这新进门的侧妃娘娘。 眼下院里就她们两人,守门的侍卫都换班去了,期间要是再整出什么丢了人的幺蛾子,她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耳边轻索索的树叶声时起时落,屋里突然传来吱吱呀呀的响动,翠玉急急冲进屋去,眼见遍地的花生、枣子跟桂圆,全都被踩成了黏糊糊的碎末,而那刚换上睡服的江芙月正伏在地上不知在寻些什么,急的焦头烂额。 “娘娘,这可是刚换上的衣裳”翠玉当下没了困意,急急伸手要扶她起来。 江芙月看到她时双眸一亮,上手揪住她的翠色袖衫,小声问道“翠玉,你有见到我的箱子吗” 那红木上绣着金花的木箱也就跟方枕一般大,下轿时楚垣是替她拿了的,可也没见他送到这屋子里来。 那是江芙月的嫁妆箱,里头装着的都是些平素采买来的新鲜玩意。 上轿子前,后娘给她塞了一袋银锭子,她想钱财之物不该放在身上,又心知自己没什么记性,就锁到那箱子里一同放着。 眼下她想离开的心愈发重了,可走前也得把那箱子给找出来才是。 翠玉不知她说的是什么箱子,但又看不得她撇着嘴一副要哭的神情,只得好声好气的安抚道“娘娘别急,奴婢不知您说的是什么箱子,不然这样,明早上奴婢去请示王爷,叫他多派点人帮你找找。” 她有意提及王爷,想着趁此机会能让主子二人亲近一些,这样娘娘受了宠,自己自然也能多分一杯羹。 谁曾想,江芙月听到王爷二字时脸色倏然间苍白了三分,连连摇头道“罢了罢了,我自己找就是了,你千万别叫王爷过来。” 翠玉笑了笑,说“若是娘娘明早上再找,那翠玉就不叫王爷。” “那,那我就明早找。”江芙月半抿粉唇,不情不愿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愁苦。 翠玉在她起身时瞧了眼新衣上染着的枣子红印,蓦地心下一痛,这可是从云州那特意运来的上等轻纱,正是轻薄柔软出了名的,整个王府也就赵王妃手里一件,眼下这身是周管事特地派人送来的。 就这么白白糟蹋了,可惜,太可惜了。 “这已经过了三更了,娘娘赶紧歇下吧,明儿清晨还要去戚霄院给王妃奉早茶呢。” 翠玉上手脱去江芙月外头的这层薄纱,也顾不得她涨红着脸抬手推拒。 窗外不适时的响起几声乌鸦叫,江芙月眉心微微皱起,一双眼睛忘出了神。 “可以不去吗”她压着声音嗫嚅道,可话才出一半,翠玉便硬气的回了句“自然是不能的。” 那戚霄院的主可不是什么善茬,家里上下奴仆除去王爷院里的人,各个都是被她凶过骂过的。 翠玉卷起薄纱,余光打量起江芙月。 虽说这主子肤白美嫩,脸颊像个豆腐似的吹弹可破,漂亮是漂亮,可这脑袋却不怎么精明。 大概是在乡下过惯了,没什么文化。 “那行吧,我去。”江芙月只着裹裙,恹恹的爬回到床上去。 隔日一大早,翠玉一觉醒来便是过了辰时,急的也顾不上满头乱发,嘴里直喊着迟了迟了。 可前脚刚赶进屋子里,以为还在熟睡的人儿却是比她还早的醒了,如今正弯着一双明眸笑她。 盘腿坐在床上,倒是十分惬意。 江芙月本就难以入睡,更何况眼下正身处虎穴,更是一晚上的担惊受怕。 清晨趁着朝暝冉冉东升时小歇了一会,睡够了,便就醒着坐在床边发愣。 “娘娘,可别歇着了。” 翠玉急急拉着她到镜台前,取出些圆圆的粉饰锦盒,都是些江芙月平日里用不起的胭脂。 巴掌大的小脸粉饰的极快,江芙月就由着她给自己绾发做鬓,心里也不躁。 只听她嘴里念叨,到了戚霄院要注意仪态,注意身份,注意言辞 总之是一堆的规矩,听得江芙月有些发愁。 前世她曾见过教习嬷嬷指导妃子们用膳,那会看她们吃个饭都是愁眉不展的苦难样子,心下就对这些皇室礼仪没什么好印象。 那时她还是只狸奴,是吵是闹都无人管着。 如今做了人,反倒要守着一大堆的规矩度过余生。 她可受不住。 九月的秋日有些泛着阴凉,翠玉特意取来青白色的绒毛披子,在风大的时候披到江芙月的肩上挡了挡。 荣祥院离着戚霄院有些远,毕竟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还隔着王爷的清御院。 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机缘巧合。 总之平素这两个院的人是没机会撞面的,亦不会发生什么大冲突。 王府上的羊肠小道绵延曲折,江芙月一边走一边观赏附近的景致,看着看着就双眼发起昏来,这些花长得都一个样,若不是翠玉在旁介绍这些亭子的名号,她都以为自己是在原地兜圈子。 沿路遇上的丫鬟们对她行着大礼,连同翠玉都一起沾了光,走路都昂首挺胸的。 江芙月却是谈不上舒坦,反倒更是拘谨起来。 到了戚霄院,也不知是不是这院子里四面墙壁高耸,气流不够通畅的缘故,江芙月前脚刚踏进这院中,心里就好似堵上了一口气。 屋外打扫的巧玲听到响动,扭过头瞧见了人,忍不住冷声叱道“侧妃娘娘真是好大的架子,这都什么时辰了” “巧玲姐姐莫怪,我家娘娘今早上身子不适,所以就来晚了一些。”翠玉回了一句,话里倒是没半点歉意。 只看巧玲的脸上一阵青白,直接是进到屋子里闭上了大门。 “王妃今日不见客,你们请回吧。” 这刚进门就吃了闭门羹,翠玉心里自然不爽,登时就挽着江芙月的手臂往院外带去。 “戚霄院真是没一个好人。” 一路上,翠玉嘴里骂骂咧咧的没什么好话,皆是说那戚霄院的不好,但又顾及到隔墙有耳,所以压着嗓子不敢放声妄言。 江芙月从她话里听得出来,这戚霄院的主子是王妃,正是当今护国将军的嫡长女,是个从小被宠到大的主。 她想,承王已经有了王妃,是不是就可以放她走呢 戚霄院里,赵安南半倚在床柱旁,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腰上云佩,低垂的脸上喜怒难辨。 “娘娘,那村妇的脸皮实在是厚,真不知她在得意些什么”巧玲气不过,一进门就跟赵安南抱怨起来。 赵安南闻声半抬眼皮,一双美眸里毫无波纹。 “与本宫何干由她得意便是。” 说罢,她翻过身,没再理会心里犯急的巧玲。 巧玲张了张口,终是咽下之后的话。 随王妃相处这三年里,王爷可从不曾在戚霄院里歇息过,如今一个乡下来的村妇,竟嚣张到如此 王妃又是个万事不求的主,平素除了同王爷争吵外,便是拿出旧物睹目思人。 这样下去可就难办了。 烈日炎炎,江芙月揉了揉扁平的小腹,舔了口干燥的唇角,走到半途有些累了,就停在水香亭里歇了会脚。 听翠玉说,回去她不仅要翻读女四书,还要重新学习用膳的礼仪。 她说了一堆话,江芙月听着觉得头更痛了。 还是在家好,只要整日卖卖豆腐、再去绣刺坊学学女红的手艺,一整日谈不上清闲,也算不上忙碌。 可比眼下这状况要好得多。 商诀刚下朝回府,身上藏青色的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经过此处时突闻楚垣唤了一句“是江侧妃”。 她在此处 商诀停了步,余光瞥见一团青白的娇小身影正坐在亭中的石头凳上,苦着脸锤腿,似是累了。 他唇角不自觉的扬起,立即换了方向,朝水香亭走去。 周管事跟楚垣心领神会的对望一眼,迈着步子紧随其后,没有半句多言, 昨日主子从荣祥院离开时,脸上阴霾不散,阴沉的吓人。 周管事还以为这新进的侧妃会因此失去宠幸。 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江芙月正感受这清风拂面的舒适感,登时不知听谁喊了一声“王爷”。 她从凳上惊跳起身,几步钻进侧身的花丛里去,翠玉见状傻了眼,可看承王越走越近,只好先行了礼。 商诀摆了摆手,不悦的看了眼花丛里那明晃晃的青白衣裳,此时就像颗糖球似的蜷缩着一团,披子上的绒毛都在发颤。 这一幕大家是都瞧见了,周管事跟楚垣都不敢多嘴,只见商诀没有迟疑,直直地从亭中经过,带去一阵飘着龙涎香的清风。 两人对望一眼,加紧了脚步跟上去,谁也不知王爷此举是为何。 待三人走远,翠玉急得朝着花丛大喊道“娘娘,你躲起来做什么” 昨晚上主子脸色那么差,娘娘再这样躲下去,这之后肯定是要失宠的。 真是娘娘不急,她却要急疯了。 江芙月闻声探出头,见四下无人,苍白的小脸上才回了点暖色。 回到荣祥院里,翠玉心有困惑,忍不住发问道“娘娘是讨厌王爷吗” 讨厌讨厌吗 江芙月倚在贵妃椅上,秀眉微颦。 她突然想起前世的种种,其实他从未打过她骂过她,甚至可以说是格外宠她的。 她摇了摇头,说“不讨厌。” “那您为何”翠玉不解的歪头询问。 只看江芙月神情恍惚,似是回想起什么,面上顿时失了血色,额上都沁出了冷汗。 “我害怕啊。”她一字一顿的说“我怕他。” 又把我送到那女人手里啊 清御院内,商诀手执茶盏抿了口水,犀利的眸子扫向周管事,兀自问道“她怕本王” 周管事抹了把冷汗,哆嗦着回“或许是娘娘幼时落过寒疾发病了罢” 主子这问题简直就是一把刀,无形中朝他砍了过来,还不能躲,只得硬抗。 在旁的楚垣心下一凛,连忙迎合道:“属下也这么以为。” 商诀冷眼扫过两人额上冒出的细汗,心想自己真不该找这两人问这些话。 寒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疑惑 九月中旬的秋日愈发清凉,拂过面上的风都好似无形的冰刀,刮得脸上生疼。 承王府上下奴仆都穿上了带绒毛的棉袄,唯独清御院的丫鬟们还身着薄衣打着颤,时不时哈上一口白气搓搓掌心。 各个都是噤若寒蝉,埋着头在院里做工。 今晚上主子是铁青着脸回院的,有人向周管事询问一声,他也是摇头不答。 院里的奴才们心里发慌,都以为王爷是在朝堂上受了气。 眼下送个晚膳都是互相推让,谁也不想冲了主子的霉头。 敞开的窗子外飘进阵阵花香,是院里种下的桂花开了,商诀搁下手中的笔,看向窗外的一片明黄,眼底阴郁的黯霾久久不散。 他想不明白,那女人于他而言不过平庸之色,多少倾城的美人想进这府上来,偏偏就她从进门开始日夜躲着自己。 还每每面对他时,像遇鬼神似的吓哭。 商诀想,自己不过是衣着的色泽暗沉了些相貌冷硬了些举止强势了些 但相貌怎么也能排的进江东国前三。 哪里可怖了。 楚垣在旁笔直着身,担忧的观望着盘坐在案桌前的商诀。 主子又在沉思了。 他先前以为主子只是一时兴起娶了那豆腐女,还跟兄弟们打赌,肖想着再过两日主子就会失去兴致。 结果就今日来看,主子竟会被那姑娘打击至此,一晚上茶饭不思,除了埋头画下攻退蛮贼的兵阵图外,就是盯着窗外夜幕出神,魂都好似要飞到荣祥院去了。 若是五年前,单凭这承王二字,不知有多少大门大户的小姐想嫁。 如今却成了这副光景。 “王爷,荣祥院的翠玉丫头有事求见。”候在门口的周管事通报了一声,话音刚落,外头的翠玉就小碎步踏了进来。 她规矩的服了服身,却瞧主子半阖着眼,一时无措的拧紧手中帕子,求助的朝周管事看去。 周管事则是微微额首,示意她说便是。 “王爷,今日娘娘有些奇怪,总在院子的角落里躲着,也不知是在寻些什么。”翠玉眉心紧了紧,愁然道“奴婢觉的,娘娘是想逃。” 她还未喘口气,就听旁的楚垣严声反驳:“翠玉,不可胡言。” 这种事,岂能随意猜忌,况且现在的主子正在气头上,她说这话,简直是往火里添柴。 楚垣余光打量主子的脸色,看他任是疲倦的半眯着眼,也不知那些话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翠玉被叱的心下一凛,自知说错了话,急急埋下头去。 正欲福身退下,三人却突见商诀不著痕迹的皱起眉心,回头轻嗤道“她为何要逃” 主子这一问,翠玉是想答又不敢答的。 她一个做奴才的,总不能拂了主子的脸面。 商诀见她沉吟良久不复回应,嘴角生生勾出凉薄的笑意,只是这笑不达眼底,不进心里。 “周管事,明日多派些人手过去,本王看她能逃到哪里去。” 周管事应了句是,旁的翠玉偷摸着抿了抿唇,悬在喉头的一股气终于顺到了心里。 如此一来,她就不必整日挂心娘娘的行踪了。 “王爷,奴婢就先退下了。”翠玉服了服身,正要退下,商诀却是突然喊住她,平素深不可测的眸子此时倒是闪起异光。 他问“江侧妃可有提及过本王” 翠玉身形一颤,埋低的脸上苦不堪言,但还是笑着回道“自然是有的。” “她有说些什么”商诀虽是漠着一张脸,但锐利的眸子里竟淌出几分柔和。 翠玉捏紧了手帕,声音微颤道“娘娘说说王爷待她好。” 这话一出,屋里几人脸色都暗了下来,周管事连忙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同商诀笑道“看来这两日主子送去的礼,娘娘是欢喜的。” 其余人都能听得出端疑,商诀自然也能。 他面上蓦地沉了几分,犹如利箭般尖锐的视线落在了二人身上。 翠玉吓的双膝一跪,心下左右为难,手上拧紧的帕子早已被汗珠浸湿。 “娘娘她娘娘她说,她怕您很怕。” 商诀狠狠拧紧了眉头,眼底渗出的寒意着实叫翠玉心里发慌,她连连磕头,半哭半诉的连同今早上去戚霄院的事都一并说了。 不听还好,越听越燥。 商诀扭头望出了窗,显然不愿听下去。 周管事领会了意思,赶紧上前拉起地上哭啼的翠玉,带着她一同出了门去,顺道还把门带上了。 眼下的书房里没了声息,气氛压抑的可怕,楚垣悄悄朝屋门挪了挪步子,却突闻主子唤住他。 “楚垣,这三日是你送她来的。” 商诀执起笔在砚台上晕染墨汁,问道“她有怕你吗” 楚垣呼吸一滞。 他回想起同江侧妃相处的那三日,虽谈不上亲近,但也不如陌生人那般生疏。 最起码,她是不躲着自己的。 但主子这一问,他却犯了难。 “看来是不怕的。”光是看他躲闪的眼眸,商诀这心里便有了答案。 他在刚绘好的草图上寥寥画了几道,自顾自的喃喃道“原来是要多陪着,才不会怕我。” 之后,楚垣就僵在门前,看主子绘了一宿的兵图。 隔日一大早,旭日还未从绵延的高山上露出脑袋,外头寒风呼啸,江芙月正要闭上摇曳不止的窗户,可定睛却瞧见一抹娇小的黑影正迎着风往这走来,大风灌进他不合身的宽大袖袍里,远远看着像个胖鼓鼓的圆球。 等走近了,微弱的烛光一照,江芙月才看清楚他的脸。 是周管事。 昨日的晚膳是他送来的,她听翠玉叫了几声周管事,便记下了这人。 许是他身形矮小没什么威亚,还总笑眼弯弯的看人,所以江芙月并不怕他。 即便他是那清御院的主管。 “周管事,是有什么事吗”她推门请周管事进到屋里来。 周管事不着痕迹的拂去头上几片黄叶,看了眼这屋里的摆设,同昨日来时并无两样。 他回过头迎上江芙月疑惑的目光,轻笑道:“奴才是过来跟娘娘说上一声,从今个起,就不必去戚霄院里请安了。” 说罢,周管事又撩开遮人视线的珠帘,摸了一把里头圆桌上的灰,说:“一会奴才派人送早膳过来。” 江芙月不明所以的半抿朱唇,应了他一句好。 周管事没有多留,说完话便又顶着寒风离去。 她心下不禁生出几分疑惑。 不过是两句吩咐的事,至于特意跑到荣祥院里同她讲嘛 不出一会,本该睡着的翠玉不知撞了哪门子的邪,火急火燎的端来洗漱的盆子。 又在江芙月漱口时梳头绾起发鬓,几下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 江芙月看着铜镜中厚施胭脂的小脸,两边红腮能有巴掌那般大,像被打过似得。 正愣神时,早膳陆陆续续被端进了屋,整个荣祥院里吵吵嚷嚷的挤了好多人。 江芙月被翠玉扶到了用膳的桌边坐下。 生生被这满桌佳肴吓得说不出话来。 昨日早膳不过是四菜一汤,今日却是看的眼花缭乱,她也赶不及数有几菜几汤了。 太不对了,荣祥院不过是个小院,就算她把整个院的仆人都叫来吃,这也是吃不下的。 眼下这落差让江芙月心里莫名生出不详的预感。 直到身披玉白毛衫袄子的商诀无声无息进到屋里来,撩开珠帘时两人对上了眼。 江芙月笑容一滞,当即就要钻进桌底去。 可刚弯下身,就听商诀咬牙威胁道:“若是再躲本王,本王就杀了你。” 这话里尽是飕飕的冷意,犹如百只利箭刺进她柔软的心窝里。 杀了她他这一世竟又要杀她。 江芙月坐回到凳上,一双沁水的杏眸被水雾遮去了诸多情愫。 商诀看她低着脑袋,虽一声不语,但也比躲起来要好的多。 他褪去外披,在她身侧落了座。 翠玉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僵持,连忙打起圆场道:“王爷,娘娘,该用早膳了。” 商诀执起碗筷,加了块糕点入嘴,余光时而扫向旁人,看她拿筷子的手都是柔软无力的。 怎么同他一起用膳是委屈她了不成 他心底莫名烦躁,却又怕发怒吓着她,只得忍着,执筷给她空着的碗里夹了一块桂花糕。 翠玉说,这是近几日她最爱吃的糕点,昨日一早上能吃下两大盘。 江芙月没料到他会给自己夹菜,尤其还是她最爱吃的桂花糕。 她抬眸偷偷瞄了一眼商诀,他今日穿着墨黑色的朝服,高高束起的长发由金丝凤雀的发冠固着,咀嚼糕点时脸颊微微鼓起,看着倒不那么可怕了。 江芙月突然忆起前世,她也爱吃桂花糕,可都是宫女们私下喂她几口,那男人是从来记不得她爱吃什么的。 许是她望出了神,直到商诀突然抬眸看过来,江芙月才急急收回眼,面上顿时犹如火烧般灼热。 商诀看她小脸红红,一时想到西域进贡的红果子,也是这般圆滚滚,红里透着白。 寥寥吃了几口菜,商诀落下筷子,回头与周管事吩咐道:“把本王的文房四宝取来。” 周管事心如明镜,急急带了两个丫鬟离开,回来时各自拿着三支大小不一的毛笔跟空空砚台,还有一摞未沾墨的宣纸。 江芙月目睹她们把这些个物件儿整齐的罗列到被自己废置在南边窗前的书案上,心里愈发不自在。 承王这是要在她这里住下吗 她整日外出观察地形的次数本就是寥寥无几眼下更是没什么机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畏敬 屋外的秋风愈发大了。 吹得门窗吱呀作响,余光中还能瞥见院落里那棵壮硕的柳树歪了头,柳条好似能飘起似的,直指东南方拧结成一团的阴云。 江芙月咀嚼无味,水灵灵的杏眸里夹杂着几分幽怨,即便是满桌佳肴香气扑鼻,也勾不起她半分兴趣。 若是这些人不在就好了。 她半垂眼帘,咬着筷子恹恹的朝四周望去,眼下除了身侧候着的翠玉与自己亲近一些外,其余那些站姿挺直、侃然正色的丫鬟们都是些没见过的生脸。 几双眼睛直直朝她这盯着,仿佛在等江芙月何时放筷,又好似在看她别扭的执筷方式。 江芙月是不懂这府上规矩的,自然也不习惯被她们看着。 何况那承王还在南侧的书案旁坐着,有周管事伴在身侧,隔着一道珠帘,也不知他提笔在写什么。 好奇归好奇,她却是不愿同他多说半个字的。 江芙月磨蹭着放下了筷,摸着小腹不过半饱。 桌上残剩的糕点瞧着可惜,她便给旁侧的翠玉递了几块。 其余的就叫那些候着的丫鬟们端出去。 翠玉连声谢娘娘,看她望着那些一口未动的盘中物满脸苦色,连忙凑到她耳边说“娘娘,那些菜会分给下人们吃的。“ 于奴才们而言,这些佳肴即便是冷掉,也比那些包子白粥要美味许多。 江芙月恍然的低吟一声,嘴角漾出一缕窘迫的笑意。“我还以为都是要丢出去的。” 隔着珠帘,窗外呼啸的风声也未能盖住两人的娇声谈话,商诀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眼下牙色的宣纸上也只画了一半的兵阵。 他今早没有头绪,不知是不是昨晚没有歇息的缘故,平素本就半眯的眼如今更是疲惫的阖上几回。 旁的周管事搓了搓掌心,心下为主子着急,想他来荣祥院用膳,本是为了陪侧妃娘娘的,如今倒只顾着画兵阵了。 算上耗去的时辰,这外头就快到卯时了,过会子主子还要按时上早朝 不管了。 周管事兀自撩开珠帘,对坐在桌边的翠玉吩咐道“翠玉,去煮一壶碧螺春过来,要浓。” 翠玉愣了愣,复又惊觉娘娘跟王爷隔着好远,她若再夹在中间,两人哪来的机会独处。 “奴婢这就去。”她应了一声,临近门前顺道把候着的两丫鬟一同叫了出去。 江芙月还来不及反应,想着这屋里还有周管事。 谁知周管事同商诀耳语了几句,便就服了身跟了上去,还带上了门。 这一下,屋里倒是真的没了别人。 江芙月喉头一噎,抬眸往南侧偷瞄一眼,却生生与商诀撞上了视线。 单是隔着摇曳不止的珠帘,两人交汇的目光也只停了一瞬,便都纷纷低下头去。 商诀眉心紧皱,捏着笔身的指腹稍稍用力,倒是生出几分濡湿的汗意。 方才若不是周管事提及,他倒是忘了今日是来陪她的。 可独处下来,他善通言辞的口舌却因她失了策。 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芙月如坐针毡的挪了挪位置,无形的压抑让她喘不上气,登时就站起身,想要随那些人一起离开。 “要去哪”身后倏然响起承王的冷叱,她战战兢兢的立在原地,不敢回头,也不敢走。 商诀看她手捏帕子上的流苏颤了又颤,紧皱的眉心渐渐展开来,柔声道:“过来,为本王研墨。” 可这话与江芙月而言,便是口吻强硬不可忤逆的。 她单是撩开珠帘,攥紧的双拳就沁出了冷汗。 书案旁还空出一张檀木凳,似是特意为她留的。 江芙月不敢抬眸,只是胆怯的坐置他旁侧,单手捻起墨碇在砚台上磨来磨去,半会也没磨出几滴墨来。 商诀抬了抬眼皮,余光看她研磨时微微鼓起的脸颊,不禁勾唇轻笑。 这笑被江芙月看了去,眉心突突的跳了起来,心下更怕了。 若说是前世的他,每每执剑砍下逆臣脑袋的时候,嘴边都会挂着无声的笑。 屋里血溅满座,星点也曾溅落在江芙月的身上,断头骨碌碌的转到她歇息的窝上。 那时她哪里明白,人的头掉了,便是活不成了。 如今再回想起前世目睹的种种暴行,江芙月心下一凛,如坠冰窖遍体身寒。 她浓密纤细的睫毛颤了颤,突然生出想要逃离的想法。 她想离开,想要逃的远远地。 想要带上嫁妆浪迹天涯。 可娘家带来的锦盒还在楚垣的手上。 江芙月掩嘴轻咳,目光落在旁的商诀身上。“王王爷。” 这细声恍若蚊蝇,刚出口就被屋外厚重沉稳的钟声盖了住。 听到钟声,便是到了卯时。 门突然来了,周管事急急赶了进来, “主子,时辰到了。” 商诀拿砚台压在宣纸上,周管事紧忙给他披上青白色的毛袄子。 江芙月抿紧唇,把未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 “今日晚膳,本王会再来。” 她闻声怔住,没有回话。 商诀看她低垂着脑袋,恍如夜辰般幽深的眸底倒是夹杂着几分笑意。 她这态度若换做他人,早挨板子了。 商诀走了,背影渐渐被未散去的黑雾遮去。 他这一走,挤在院里的奴才们也就都散了。 可江芙月却能感觉出,这院里又多了好几个巡逻的侍卫,大多是面生的。 她抿着唇,脱了鞋钻进床上的棉被里,发凉的身体才回起一丝暖意。 他晚上还要来,为何还要来,府上明明还有别的姑娘,他为何不去她们院里 江芙月想不明白,皱着眉尽是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太阳东升,屋外聚拢成团的乌云不知何时散了。 天气出奇的回了暖。 翠玉正理着桌上的宣纸,见娘娘醒了,连忙凑过来扶她。 “娘娘,今日外头凉,咱就别出去了。” 其实这话是王爷吩咐的,算是禁了娘娘的足,可她又不能直白的讲,只能换个说法。 江芙月一觉醒来脑袋有些昏,她扶住额头,喃喃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娘娘。”翠玉去掉她发鬓里未拆的簪子,还想娘娘这么睡着也不难受。 江芙月低低叹了口气,她还是头一回睡这么久,这都日上三竿了。 看了眼忙碌的翠玉,她突然生出一丝惆怅。 嫁入皇家的女人每日过得清闲,除去等候夫君归家以外,便是游游家中水亭。 再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真是可悲啊。 早朝才散,身着朝服的一品大臣从金陵宫中成群结队的走出。 似乎都不习惯这宫外敞亮的明光,大多人都眯住了眼。 这光落在明黄的屋檐上,倒像是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 大臣见到面色凛然的商诀,连忙阿谀奉承的恭贺他新婚。 他要立民女为侧妃的事几乎是满朝皆知,有人惊羡也有人鄙夷。 商诀无谓他人看法,自然也无惧他人揣测。 走近了,他听到这些臣子是在说方才朝堂上的事。 江东国太子商周夜入青楼,为一舞女聚众闹事,喝了酒在大街上追着人大。 这几乎算是震惊陵城的丑闻了。 多少大臣备好了折子有意参他一笔。 皇宫之内,太子就是皇帝的脸面,他出了这事,清蛰皇帝气的是面红耳赤,在众臣面前狠了心惩处他。 皇上下令,太子商周即日起移宫平服殿,禁足三年不得出宫,除外还要另挨百棍。 众臣哗然。 大家都知这平服殿是个废宫,皇上是铁了心要幽禁太子。 历来太子若是被关,那便是离废位不远了。 朝堂上大臣便分了两派,有人觉着这罚重了,有人觉着这罚轻了。 总之观点各异。 唯有商诀心不在焉,半点没听进去, 眼下出了金陵宫,大臣还在分帮结派的谈论这事,倒是也不烦腻。 章宰相轻抚灰白的长须,喟叹道:“太子殿下行事愈发鲁莽了。” “江山社稷落在他手上,恐怕是要毁于一旦。” 旁边几个二品臣子连声迎合。 他们不腻,商诀反倒是听腻了,他笑着与众臣道别,便拂袖疾步走下阶梯。 期间不知谁又提起承王自愿撒手皇位的事,倏然间叹声四起,都觉着可惜。 从西门走出时,周管事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商诀脱下厚实的外袍递了过去,周管事连忙接住,笑着问道:“主子,今日要去德顺宫嘛。” 德顺宫还真是久远的回忆。 商诀看向左侧深远空寂的长廊,眸底犹如垂死的湖面,毫无波动。 方才在下朝时,太监总管周福久特地通报了他一声。 说是德盈皇后得了场大病,如今躺在踏上起不来身。 要他下朝后去德顺宫探探她的病,那毕竟是他商诀的母妃。 母妃 商诀不着痕迹的勾起一抹凄冷的笑。 她算是哪门子的母妃。 心虽如此,但他还是吩咐了周管事带路。 “走,去德顺宫。” 承王爷亲临德顺宫,这让宫门前候着的宫女们一时傻了眼,有人反应的快,急急跑进殿内通知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丹平。 “丹平姑姑,外头来人了。” 丹平看她喘的厉害,还以为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立马撩起裙摆紧快的随她出了门去,直到望见宫门里迎风而来的人,悬上云层的心当即落到了谷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生母 是五皇子商诀,他还想得到来宫里探望娘娘了 “是承王爷。”旁的宫女们听丹平这番话,看向商诀的目光各异。 想必也是听多了宫里的传闻,都说这承王爷生的好看,平日里她们也出不得宫外,只能遐想这人是有多漂亮。 如今一见,金辉的光在他如墨的朝服上一落,衬得白皙的脸上都映出光来。 哪哪都好看,就是这双上扬的凤眼里像是有阴森的风,扫向谁,谁都是心生怯意,不敢对望。 商诀在门前停了步,与丹平目光相对。 “承王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相谈皇后娘娘近日身体抱恙,寝食难安,丹平恐怕是不能迎承王进去了。”丹平毕恭毕敬的微微颔首,离退半步,倒显得十分生疏。 宫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这其中缘由,她们各个都是听说承王爷是皇后娘娘的子嗣,可丹平姑姑如今的生疏,反倒颇有敌意。 “本王今日正是来探病的。”商诀没生气,只是懒懒的勾起唇角,笑道:“你要拦下本王吗” 单单是笑着说出这捣人心肺的话,就足以令丹平眼皮一颤。 她倒是忘了,这承王是个阴晴不定的主,曾经还执剑砍过太监总管周福九的长辫子,那次是因他拦下回宫的路,仅此而已。 丹平心里敲着算盘,最后还是听命的带承王进到殿里去。 余下的宫女们更是瞠目结舌,谁也不好多话。 一路行步至起居室,里头还烧着火盆,热到进门后水雾迷眼,看不清晰。 商诀抬手揉去,带路的丹平还未撩起垂珠的帘子,两人就听到里头传出低低的吟喃。 听这响动,丹平先是撩开帘跑进去了,看到榻上消瘦脱形的女人左右辗转,心下一紧,连声道:“娘娘,您是怎么了” “本宫心里难受周儿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他究竟做错何事皇上要那般惩罚他” 屏中传出德盈皇后幽怨的呢喃,许是病重了,声音也是虚弱苍白的,可这话中深沉的情意就好似无形的拉线,一声声扯动深埋在商诀心里的刀子。 商周是你的好儿子。 那我呢 商诀狠狠咽下喉头的苦涩,任由熏香迷住泛红的眼睛。 他冷下心,拂袖从画屏后缓步绕出,打趣道:“既然能说这么多话,看来皇后娘娘还没病入膏肓。” 德盈娘娘目光落在他满是笑意的脸上,心下一紧,登时又用尽力气拿起头侧的方枕往过砸去。 方枕落到商诀的脚边,他垂下眼,耳边响起皇后嘶声力竭的怒斥:“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五年前抢尽周儿的风头,周儿又怎会失去皇上的宠爱如今周儿变成这样,都怪你都怪你” “娘娘,太医说了,不可动气”丹平连忙压住要坐起身的德盈皇后。 商诀弯下身捡起脚边的方枕,轻轻拍去灰尘,低垂的脸上神色难辨。“皇后娘娘,您这话说的,莫非是本王强迫大皇子去的青楼” 德盈皇后气的脸颊涨红,额上沁满了晶莹的汗珠,她抓紧丹平的手颤巍巍的坐起身,冷嘲道:“最起码周儿不会像你一样,自甘堕落。” “本王堕落这不是正如娘娘所愿么”商诀冷下脸,看向德盈皇后的眼里尽是嘲谑。 这副面目狰狞的样子,倒是五年前相似得很。 就连吵架的源头也都是关于商周的。 周儿,周儿,周儿 她眼里哪里会有他商诀的位置。 “哪个皇子像你一样,为了娶个民女大动干戈,你要册封那民女为侧妃的事几乎是宫中皆是的丑事,你比商周还叫人不省心。” 德盈娘娘被他盯得撇过头去,自知无理,可脱口而出的话却还是咄咄逼人的难听。 商诀仰头嗤笑一声,道:“大皇子年过二八还未定上亲,如今又是在平服殿里关禁闭,更是别提娶亲的事了。” 他看德盈皇后浑身抖如骰子,恐怕是气的。 可商诀偏就喜欢气她,接着笑道:“本王欢喜娶谁,那便娶谁,想必三年后,皇后娘娘还能有幸见见本王的子女,所以您说,究竟是他可怜,还是本王可怜” “你你这逆子,本宫当初就不该把你过继给那兰美人那奴才出身的女人把你养成了什么德行”话到中途,皇后咳的厉害。 丹平也只能连连劝她别动气,毕竟这皇室母子之间的争吵,她们做下人的是大气不敢出一声的。 好在承王已是失了兴致,转身拂袖而去,仿若脚底生风,带去屋中压抑许久的戾气。 “娘娘,奴才这就传太医过来。”丹平听她咳的心肺都在震,急急叫了外头候着的宫女去太医院找人来。 从德顺宫走出来的时候,头顶凝聚成团的乌云就好似提前在商诀心上撒了雨。 九月十三的秋日,本就是阴晴不定的。 周管事看得出主子脸色阴郁,从出门一路走至皇宫外,到坐上府里早早备好的马车,都是一言不发,沉寂的可怕。 若是往常,主子心情好,还会同周管事讲讲朝堂上令人生笑的趣事。 可今日确实是不对劲的,想必他在德盈皇后那里又受了不少气。 周管事不免为自家主子心里难受,毕竟生在皇家,总是要承受比常人更多的压力。 马车驶回承王府也得一炷香的功夫,车轮刚停在门前,这紧随的黑雾也终于落下雨来。 有奴才拿着纸伞在外候着,等周管事扶着商诀下了车,这才急急送上来。 沿路遇上的丫鬟们笑着问候王爷,可商诀没有给予任何回应,阔步朝清御院的方向走去。 “王爷今日不去荣祥院”周管事心里还记着今早上王爷同江侧妃说过的话,就小声问上一句。 眼前挺直的背影蓦地停住,周管事也急急后退了几步,生怕撞上。 商诀余光打量院中淅沥的雨水,如今已是把那片明黄的桂花拍歪了头。 那恹恹倒在泥里的花蕊像极了年少时任皇后践踏的自己。 商诀喉头一哽,复又想到今早上江芙月躲闪自己的那副胆小模样,心里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这几日,本王不见任何人。”他冷冰冰的甩下话,拂袖进了自己的起居室。 而周管事则是在雨雾中看他紧紧关上的门,发出了悠长的叹息。 在五年前,主子头一回去德顺宫里拜访皇后,出来时就是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那会子躲进屋子里闭门不出,关了自己整整一月。 眼下主子硬气了许多,没有像十五岁那会淌泪哭诉,可像这样的不言不语,更是让他这做下人的心里惊慌。 这一回,主子要多久才肯出来,周管事也不由犯起了闷。 江东州平年九月十五,季秋。 承王府这几日死寂的吓人,来往的奴才们低着头不敢做声,各个都是谨言慎行的。 那日晚上承王并未前来荣祥院,翠玉是分外失落的,毕竟自家娘娘才刚嫁进府上,怎么也得趁着新鲜感足,多拉拢王爷才是。 可偏偏娘娘是个不争不抢的主,听王爷没来,最欢喜的便是她了。 如今整日在屋里除了绣花,就是练字的,闲暇时还会陪她一同浇花,聊聊自己家乡的趣事。 可别提有多惬意了。 眼下屋外阴云密布,像抹不开的浓墨总是在屋檐上盘旋着,翠玉合上吱呀作响的窗户,回头看向桌前埋头刺绣的江芙月。 “娘娘,您绣的可真好看。”她走近看了看,这手帕上绣了一只鹰,这鹰长得好凶,看起来好像在扑闪着翅膀朝这冲。 翠玉心下奇怪娘娘为何要绣这样的图。 可江芙月却是满意的很,拿起帕子对着烛光展平了一照,说:“我曾经被这鹰伤过,记忆颇深。” 对她的话,翠玉是不明白的。 不过,娘娘也不是头一回说出这种令人费解的话了。 像是前天晚上三更时,娘娘的惊叫声把她从睡梦中唤醒,她火急火燎的赶来,却是看娘娘哭着拉着她说。 “你今晚上陪陪我吧,我总觉着有人要杀我。” 翠玉每每听这话,只能是笑着安抚她:“娘娘您放心,这里是王府,不会有外人进来的。” 可即便是这样说了,江芙月也还是抖成骰子似得拉住她,可怜极了。 自那天起,这夜里她就在娘娘的起居室里打地铺睡。 虽说娘娘老叫她到床上睡,可她自知奴才身份低贱,何德何能去睡娘娘的贵重褥子。 可娘娘固执的很,翠玉就只能搬出王爷的名号,吓得她不再开口说此事了。 “被鹰伤过娘娘可有伤在哪里” 江芙月听到翠玉满是担忧的问声,不禁抿了抿唇,笑道:“是秘密。” 上辈子的事,她不会同别人讲的。 谁都以为这是一只凶猛的鹰,但与她而言,这鹰像极了前世冷血无情、杀伐果断的皇帝,可,却一点也不像承王。 这是为何明明长得一样。 “翠玉,我想去清御院一趟。” 听到娘娘冷不丁冒出的话,翠玉吓得瞪目结舌,心想,这娘娘突然是闹哪一出难道是想通了,要去讨好王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王妃 第九章 赵将军赶到戚霄院的时候,赵安南正半卧在贵妃榻上闭目歇息,还是等巧玲急慌慌的跑来通报,她才幽幽睁开眼来,叫巧玲迎赵将军进门。 外头雨势渐长,算上时辰,这雨已是下了整整两天,就连屋子里点燃的火盆都是飘出一股子潮意,难免引人犯困。 赵将军阔步随巧玲踏进屋中,目光落至那贵妃榻上身着睡袍的女儿,眼下一头如瀑的长发肆意散着,疲倦慵懒素面朝天,显然是好几日未出过门的样子。 他在巧玲抬来的红木圆凳上一坐,登时往桌上猛拍一掌,惊得赵安南半握着的拳头缩了一缩。 巧玲见势不对,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去。 此刻屋里无人,赵将军厉声问她“听府上的丫鬟说,你这些日子就只呆在这院子里” 赵安南怯生生的缩起双膝,嗫嚅道“是是啊。” 这余音还未消散,赵将军便气的抬手指着她叱道“如此放纵,你早晚是要吃亏的你可知这两日承王病重,连早朝都未曾上过吗” 赵安南无措的避开眼,手指不自觉绕上耳边的一缕青丝。 商诀何时用膳、何时回府、又是何时外出云游她从来是不知道的。 这王妃的名头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她本身就看不上这位置,若不是皇命难违,父命难抗,她巴不得做回赵家大小姐。 所以,这承王爷是病是死,与她而言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听闻,除了敷衍一声外,便无其他的想法。 “我自然是不知的。” “你作为承王府的王妃,无论如何都得去探望他才是”赵将军看她风轻云淡的说出这话,更是气的面红耳赤,他倒满一盏早已凉透的龙井,一口饮下,倏然间口气又软了几分,好言劝道“我说了多少次你嫁入王府,爹爹无法处处护着你,毕竟这不是咱们赵府,也不是你撒小姐脾气的地方,你想想,近三年来你惹下的祸事还不少吗那是承王不与你计较,所以才忍你让你,并非是怕你,你何时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赵安南半阖住眼,握紧腰边系着的一块方形红玉佩,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赵将军见她不作声,便又说“如今赵家听命于承王殿下,承王再是颓靡不振,也比其他皇子强得多,外头不知多少人眼红他手里的禹州兵权爹不指望王爷能重振旗鼓,争夺皇权,但爹希望你王妃的地位不会被外人轻易撼动,你明白吗” 赵安南向来不爱听朝政之事,可爹最喜欢用这政事的说法来压她。 她秀眉微颦,红玉上被指腹捏过的印痕浮出一层濡湿汗意。 “听爹的话,一会去看看王爷,给他留个好印象。”赵将军搁下茶盏,看向赵安南的眼里恍如幽深谷底,叫人看不清晰。 “女儿知道了。”她目光一黯,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 爹最是爱权势二字,不光他要争,他还要她争,一辈子就为巩固自己在这世上的地位。 可她想要的不过是所爱之人罢了。 曾几何时,她也同一人说过一世一双人的话,活的虽苦点累点,但最起码能离朝廷远一点 可他不愿。 她钦慕了五年的人,并不爱她。 赵安南隐去唇角的自嘲一笑,等赵将军一走,便叫了巧玲进来梳洗打扮。 九月十五,阴雨连绵不断。 凛冽的潮风拂面,吹的人直打哆嗦。 这屋檐顶上不时会突响起轰鸣的雷声,总是会吓人一跳。 周管事就倚在半敞开的门前,驼着背往屋里头探去,脸上尽是担忧。 “出去” 只听噼啪一声瓷碗砸地的响动,屋里送药的丫鬟吓得跪倒在地,周管事几步进去,看到地上碎成四瓣的瓷碗,无声的摇了摇头。 主子自那日回来后就染上了寒症,高热不退,脸上尽是肉眼可见的病态,他心里着急,叫了几次大夫过来,都是被气急败坏的主子骂出了门去,无奈下就去宫里找御医开了方子,回来熬药。 可主子不喝,送一次就砸一次,府上扫出去的碎碗都不下二十只。 两日不喝药,这病自然就重了。 周管事常在屋外听到剧烈的咳嗽声,想劝,可每每迎上他泛着血丝怒瞪而来的眼睛,便又不敢劝了。 他想,主子如此抗拒,无非是跟他自己过不去。 “你先退下吧。” 丫鬟听了吩咐,犹如逃命般迈着碎步离开,几下就没了踪影。 卧在榻上的商诀眉心拧成结,干燥起皮的薄唇半抿着,像是随时要开口叱人一般。 周管事见状,急急收拾好地上的碎碗,一言不发的出了门去。 “周管事。” 才刚把装残渣的木盆递给丫鬟,身后就忽然传来赵王妃的声音,周管事回过头,目睹她从远到近的缓行而来。 今日她倒是好生打扮过了,身上那妃色窄袖裙配上黑绒的外披,头顶金翠的步摇随着脚步左右晃动,倒是衬得她向来英气的脸上多了几分如水的柔和。 他服身道:“赵王妃。” 赵安南微微颔首,目光绕过周管事看向后侧那半敞着的房门,低声问:“王爷怎么样了” 王妃一向是极少问候王爷的,可做奴才的也不能用眼色看人,王妃就是女主子,女主子既然问了话,他便老实回答。 “王爷不肯吃药,病愈发重了,再这样下去恐会落下病根。” 赵安南眉心一皱,本以为他是真的病重,如今来看,竟是他不肯喝药自己作出来的下场。 这性子,那跟个顽劣的孩童有什么区别 “罢了,本宫就勉为其难进去劝劝。” 话音一落,赵安南提起下摆就往里头走,周管事拦都拦不住,只得眼巴巴的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等着。 毕竟府上都知道赵王妃是个暴脾气的主,又最缺耐心,平素跟王爷也是三句一吵,四句一闹。 这情形他得牢牢盯着,毕竟主子现下还是个病患,万一又吵起来,他还能立即冲上去护着。 赵安南几步行至桌前,拂去桌上薄薄的一层尘土,复又扭头往床上看去。 此刻商诀正侧躺在榻上,闭目不语,平日里光彩夺目的脸颊如今却是毫无血色的微微凹陷,眉心紧拧成结,看起来颓靡不振,毫无气势可言。 做了三年夫妻,她还是头一回见商诀这副模样的。 “王爷是想病死自己吗”赵安南想了诸多柔和的话,可一张口,偏偏又是一记冷嘲。 许是习惯而至,一时改不过来。 而榻上的商诀半睁开眼,哑着嗓子笑道:“这不正如王妃所愿。” 赵安南皱了皱眉,冷叱道:“连药都不敢喝,你哪里像个男人。” 话音刚落,有丫鬟颤颤巍巍的送了药进来。 “让本宫来吧。” 赵安南从丫鬟手里接过瓷碗,稳稳的送到床边去。 她坐下,头一回放软了口气劝他:“把药喝了。” 商诀余光冷冷打量她手里冒热气的药汁,眉心微颦:“拿开。” 小时候体弱多病,养母从来不叫太医给他看病。 哪一次不是他苦苦熬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自作孽,哪里对得起你亲人” “亲人”商诀喉头轻动,心里埋刀的口子隐隐作痛。 这话说的有多好笑 最盼他死的人,偏就是他的生母。 商诀倒是忘了,眼前这赵王妃,可是那赵将军心头的一块宝。 周管事看这情形不对,急忙赶来打起圆场:“王妃,接下来就交给奴才吧。” “出去。”商诀用尽力气指向敞开的大门,扫向二人的眸子里红丝密布,仿若能渗出血一般,看的赵安南跟周管事二人都是心下一凉。 “我好心来看你你就是这幅态度”赵安南气的要动手,随后又是碗砸在地上噼啪碎裂的响动,整个清御院里的奴才们都不敢往主子的起居室那边靠。 “王妃,请吧。” 随着周管事请人的话音落下,赵安南也恼羞成怒的走到了屋外,一双怒瞪的眼睛往院里一扫,那些站着的奴才们没有一个敢往这看的。 巧玲急急给她撑开伞,看她如此生气,便不敢多话。 两人直走到院落中又高又壮的松树前,突闻有人唤了一句:“江侧妃。” 巧玲对这三字十分敏感,连忙同旁人说:“娘娘,那乡下人也来了” 赵安南被她打乱了头绪,一时也顾不得生气了。 她定睛往前头看去,雨雾中有两人缓步踏进这院子里来。 走路稍有磨蹭的女人身着棉白外披,就好似初冬落下的白雪,十分清淡。 可赵安南偏就不喜如此素雅的颜色。 “日子那么多,她怎么偏就跟娘娘挑在同一天来呢,真是晦气。”巧玲在旁啐了一口,看向那两人的眼里可不友好。 赵安南轻挑眉尾,悠悠道:“只是巧合。” “娘娘,您可不能这么想,那女人看着城府极深,今日摆明了就是要跟娘娘争宠的不然奴婢现在上去把她拦住”巧玲自告奋勇,巴不得在此堵住那侧妃娘娘的路。 可赵安南却是秀眉微蹙,冷声道:“你当本宫丢脸丢的不够吗” “奴婢也是”巧玲收了声,怯怯的垂下头去。 “够了,回戚霄院。”赵安南没有再同她多说一字,而是加快脚步从那两人身边走过。 她刚在王爷屋里丢尽了脸面,如今更不能留下来叫他人笑话。 况且这江侧妃从进院开始便是一副缩头缩尾的样子,跟这样的女人斗,她可没什么兴致。 她们一走,翠玉才扭头跟娘娘说:“方才过去的是赵王妃。” 江芙月回头望了一眼,没有多加在意。 她收回神,四下寻觅楚垣的踪迹。 此次来清御院,本就是为了找他的。 谁知翠玉又惊又喜的给她打扮了好久,直到午时才陪着她过来。 江芙月想,翠玉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周管事又是端着装碗的盆子出来,才递给丫鬟,回头又撞见了荣祥院的人。 这下好了,该来的不该来的,今日全都来了。 他在衣上蹭了蹭沾药汁的手,忙笑着迎了上去,服身道:“侧妃娘娘,今日可是来探望王爷的” 江芙月紧张的抿住朱唇。 一听探望二字,忽然觉着哪里不对味。 莫非是承王病了 那个阴鸷可怕的男人也会生病吗 恍惚间,她似乎又想起了前世,那会她也曾病过,平素从未陪过她的皇帝在她病卧后贴身照顾,十分温和。 那段时日,是她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美好。 旁的翠玉看她半晌无话,急忙替她回道:“娘娘自然是来看王爷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喂药 待那聒噪的赵王妃一走,这屋里便只剩下商诀气喘的响动。 周管事捡起碎碗,看主子这幅病重的身子骨摇摇欲坠,几近要昏厥倒地,他也顾不得收拾,急急上去扶住商诀的肩头。 “主子,您快快躺下”周管事不放心,直到看他自顾自的又躺回到方枕上去,才稍微放宽了心,道:“奴才不打扰主子歇息了。” 说着,周管事拉起滑至脚边的丝绒被,给主子盖的严严实实,这才真正放心的收拾了碗筷往外去。 秋雨的狂雷一声接着一声,屋外凛冽的寒风似是要挤破头往窗棂缝里钻,这声动好似女人哭丧时的呜咽,环绕在心头十分难受。 商诀眯住眼,盯着床柱上一寸寸的雕花,试图闻着屋里定气安神的熏香好好睡下。 可不知是谁又推了门进来,木门本就声大,即便是再小的动静也能发出两声吱呀响。 他剑眉微蹙,心下翻涌的怒气如今又烧旺了几分,暗自咬齿腹诽这人胆大妄为,没有眼色。 江芙月从进门开始,便是畏头畏尾的在这屋子里绕弯,只要想到这里是承王平日居住的寝房,身子就蓦然发起冷来。 目光掠过这寝屋里的装物,没有结串的珠帘,床边也没有薄纱制成的床帐遮着。 在她所站之处能看到卧在榻上的承王,眼下他闭着眼的样子还算温和。 江芙月就壮起胆子一寸一寸的往过挪步。 可她靠的越近,这心尖便像是被牢牢揪紧似得,压的她喘不上气。 江芙月半蹲下身,用藕粉的袖边擦去鼻头的薄汗。 视线掠过床底时,隐隐看到里头放着一支红木箱子。 无论大小还是色泽,都跟自己从家乡带来的嫁妆箱十分相近。 她惊喜的想要伏地爬进去,却不料背上的外披被人牢牢揪住,紧接着上放便响起一记冷嘲。 “哪里来的毛贼”商诀本就身体乏累,说话间还夹杂着气喘,可压迫人的势头却是一点也没降下来。 他先是以为来者是个不知死活的丫鬟,可哪个院的丫鬟竟能连他的床底都不放过 他歪头,把手里拽着的人又往上提了提,寒光落在她红彤彤的小脸上,不禁失笑。 “江侧妃你倒是很有雅兴,来本王屋里钻床底。” 江芙月一时无措的抬眸看向商诀,嗫嚅道:“你要凶我吗” “凶你” 商诀望进她澄澈含水的杏眸里,偏就是生不了气的。 “本王自然不会。” “那王爷松开我吧。”江芙月觉着吊起的领口勒的她不舒服,就小声嘀咕了一句。 商诀松了手,看她整理外披时着急的模样隐隐笑了一声。 正想再同她说几句话时,眼前的景象突然像是抹上了一层水雾,他扶住床柱疲惫的喘息几声,额上当即沁出密麻的细汗。 看起来状况很差。 江芙月硬着头皮把他按倒在榻上,慌张到声音都有些发颤:“别硬撑了,乖乖躺下。” 商诀一沾枕头就昏睡了过去,迷糊间他隐约听到江芙月惊慌失措的喊声:“周管事,快叫大夫” 他还想,这平日里说话细软的女人,嗓音竟也可以如此嘹亮悦耳。 这一喊,把清御院的奴才们都惊动了。 屋外雨势渐停,四处都是丫鬟们来回奔波的身影。 从镇上请来的大夫正坐在床边一手把着脉,一手抚摸长须,短叹长吁的,让边上候着的周管事都急得连连抹汗:“大夫,我家主子究竟如何了” 一直无话的大夫半阖住眼,缓声道:“承王的寒症加重,再不加量喝药,恐会落下寒疾,老夫这就再开一副新方子,你叫下人赶紧去熬,切记在明日之前喂他吃下,不然” 不等他说完,周管事便连声应道:“明白了明白了,大夫赶紧开药吧。” 初秋的天本该寒意上头,可这府上的人皆是忙的大汗淋漓。 大夫看病时外人都是要避讳在外的,女人家更是。 屋外坐在台阶上的翠玉犯困双手托腮,她随娘娘从午时耗到酉时,也该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可娘娘还眼巴巴的望着里头,手里揪住的袖边都皱出了印子,哪里还有之前恐惧王爷的样子。 她正恹恹的眯住眼,娘娘却突然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呢喃软语的问道:“翠玉,若是我向王爷要东西,王爷会给我吗” 这话问的蹊跷,翠玉不禁笑着回道:“这还不简单只要娘娘待王爷好一些,想要什么便要什么。” 待他好一些 也太难了。 江芙月挠了挠发痒的脸颊,没了后话。 等着等着,等到成团的雨雾散开,弯弯月牙也就从云层中冒出了一角,许是这两日雨水刷洗的透彻,那月牙上都像是噙着水光一样,明亮耀眼。 周管事匆匆叫人送走了大夫,自己便拿着药方子离开了清御院,连话都来不及同江侧妃说。 眼下寝房中犹如死寂,江芙月支走了陪在身侧的翠玉,说是叫她去端一盆热水过来,而后便只身一人迈进屋中,背手合住门时又紧张的左右看了一眼。 倒颇有一副做贼的架势。 她踱步走到床边,还心存侥幸,想他若是还睡着,自己就再偷偷钻一次床底。 可看到榻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回暖的脸色看着比她都要精神。 江芙月不禁心下一凛,心虚的背过手去,颤声道:“我是来陪你的。” “陪我”商诀忽得眸子沉了下来,仿若听到笑话般,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讥讽。 “你不是最怕本王吗” 怕她自然是怕的可眼下还不能退缩她还想要回箱子呢。 江芙月眨了眨眼,迎上商诀幽深不明的双眸,轻声说道:“我现在不怕了。” 这细声近乎软进骨子里,商诀眸底闪过一丝动然,倏然坐起身,探出手想抚上她泛红的小脸。 可还未触及半分,眼前的女人便不动声色的后退几步,面上是掩不住的慌乱。 商诀收回停滞半空的手,指腹在手腕间狠狠刮出红痕,声音好似剐人心窝的阴风:“侧妃何必委屈自己,还是早早回荣祥院里歇下吧,本王无需你伺候。” 江芙月心知自己又露出了真态,急急解释道:“我不委屈,我是真想陪王爷的。” 可再是好说歹说,承王也还是不理她,半阖着眼,也不知是否听的到她说话。 她方才一定是犯了蠢,不过是摸脸罢了,何必躲他。 江芙月沉了口气,撸起袖子坐到他旁侧,想要握住他放在被上的手。 可眼下承王却又攥紧了拳头,缩进被窝里去,丝毫不给她触碰的机会,而是继续冷着声问:“侧妃娘娘还不走吗” 江芙月几次示好都被承王狠狠回拒,心下竟真的生出一丝委屈,此刻澄澈的杏眸也忍不住泛起红来。 商诀回过头,看她此刻的小脸比他这病人都红的厉害,如今正鼓着脸忍住杏眸里打着转的泪珠,看着十分可怜。 商诀心下一顿,还想是不是自己又做的过分了。 他向来不怕女人流泪,可偏偏就看不得她哭。 商诀口气软了下来,道:“好了,本王准你留下。” 话音一落,本还沮丧的小脸登时明亮的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娇小的尖牙,倒是莫名与她相称。 两人现下距离不过咫尺,商诀竟觉着这通红的小脸十分可人,想让人一口咬下去 不成,他还生着病,万一传给她可不好。 商诀轻咳一声,垂下眼不再看她。 周管事倒是适时的推门而入,手上稳稳端着袅袅生烟的药碗,见两人距离暧昧,面上便扬起掩不住的喜笑。 “主子,这碗药您必须得喝。”可他没那么多时间八卦,而是端着碗朝两人递近。 江芙月隐隐闻到难以捉摸的苦味,舌头都泛出了涩涩的滋味。 而商诀更是反应的厉害,又回归原本狠厉的神态,叱他:“本王不是说过不喝了吗” “王爷,您再熬下去,可就真落下病根了”周管事难得硬气反驳一句,即便是被主子瞪出洞来,也还是得劝他喝下去的。 “我不喝。”商诀剑眉狠狠拧成结,两人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江芙月看不下去,伸手从周管事那端来有些烫手的瓷碗。 里头晃荡的药汁好似浓郁到化不开的浓墨,看着就怪难忍的。 还好不是她喝。 江芙月往前一递,却听商诀咬牙道:“我说了我” “王爷是要凶我嘛”她登时鼓起脸颊,一双沁水的杏眸似乎又泛起红来。 商诀沉了口气,看向她的眸底竟生出了几分无奈,而旁的周管事看在眼里,总算是放宽了心。 一物降一物,侧妃果然是主子的软肋,也不愧是他一眼就要娶来的人。 “大夫说了,你若是再不喝药,会落下病根的,来,乖乖把药喝了。”江芙月软声细语的劝他喝药,心里倒是没几分把握。 商诀倒是没有生气,而是勾起慵懒的笑,道:“本王乏了,要夫人喂。” 他也只是随口一讲。 谁知眼前的女人却是真的信了,搅动瓷勺一遍遍的捞起药汁,吹去了热风,才递到他嘴边喂下。 商诀一口接着一口,倒也不觉着苦了,反而这唇齿间隐隐溢出一股子甜味。 在旁围观全程的周管事赶紧退出门去,顺带还帮他们关上了门。 门外候着的翠玉问他状况如何,他也只是背着手连连摇头,感叹自己这五年侍奉抵不上侧妃的一日相陪。 真是可悲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闲言 第十一章 从品艺轩出来的侍女排成长队,各捧着一提瓷盒,里头装着是各院主子娘娘用的午膳餐点。 荣祥院的两名侍女从出轩开始便是跟在清御院的主侍身后,自家娘娘今日又在王爷屋里用膳,俩侍女自然也是跟着沾光。 毕竟像她们这种长居品艺轩的丫鬟,平素又只是照应各位娘娘,见王爷的次数屈指可数,见着了也是远远看着,此次能近距离瞧上一眼,两人面上都是遮不住的喜色。 右侧矮小些的侍女小声嘀咕:“过会子就要见着王爷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怕什么听秋容姐姐说王爷脾气可好,向来是不跟自家仆人撒火的。”左侧比她高些的侍女笑着回她,连忙又空出手来给她整了整皱团的衣襟。 矮个子憨憨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幸好上头把咱们安排给了侧妃娘娘,如今还能沾沾喜气,若是安排给那赵王妃你我哪里还会有这个福分” “嘘。”高个侍女示意她少说话,转头又往旁侧看了看,得幸的是那些戚霄院的侍女早就分了路,没有人听到她们二人多嘴的话。 带头的主侍回头看她们已经落下了几步路,立刻皱起眉头叱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快跟上若是主子用膳的时辰耽搁了,你们担得起这罪吗” 两人脸色大变,连忙赶着脚步跟了上去,谁也不敢再交头接耳的嘀咕琐事了。 主侍冷哼一声,收回怒瞪的眼,毫不踟躇的继续带路。 结伴的侍女冷嘲道:“现在这些丫头片子,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这话说的没错,主侍应道:“我看是管事的嬷嬷没教好。” “姐姐,有些话我不知当不当讲。”侍女眸底闪过鄙夷之色,不等主侍回话,便兀自开口说道:“这五天那江侧妃日日陪着主子用膳,姐姐可是没瞧见,哪家千金小姐会像她一样吃的满嘴都是我看啊,这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 主侍斜眼看了过去,面上是难以言喻的神态。“你说这话也不怕被别人听去想挨打不成” 抱着瓷盒的手一紧,侍女不忿道:“我说的又没错,你看她整日对王爷自称我我我的,哪有尊卑之分若是让皇上听去,她才是要挨打呢。” “你说话可要过过脑”主侍看了看前方,穿过这条羊肠小道便是到清御院了。 “我哪有说错,我听方毅说,这江侧妃就是个乡下人,这府上又不止我一人瞧不起她。”侍女越说越来劲。 这条双长队临近扇形的拱门,拐角处突然有人走了出来,主侍看到来人,顿时方寸大乱的服了服身。 “周管事好。” 侍女闭了嘴,跟着福身,可抬眸却见周管事目光狠戾的往她这看,蓦地心下一惊。 “我看膳食还没送来,便先出来探探路,既然你们也快是到了,那就随我来吧。” 侍女被他瞪的心慌意乱,又突见周管事用手指她,声音里夹杂着几丝冷意。 “你,把瓷盒交给我。” “是。”抱着瓷盒的手有些发颤,可她还是听话的递了过去。 本以为事情会过去,谁料到周管事把这瓷盒往旁侧的泥里一扔,里头顿时响起瓷碗碎裂的声动。 众人愕然,而周管事却是用袖边擦了擦手,侧头道:“嘴贱的奴才捧着的膳食,我自然不能端给主子吃,你一会就去账房把月钱领走,卷盖铺滚蛋。” 侍女当即跪地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周管事理都不理,甩袖扬长而去,主侍也带着队伍紧随其后,谁也不敢妄言。 清御院里,商诀肩披黛蓝色棉袍端庄的坐在书案前,手持狼毫在宣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原先重病苍白的面上回了些暖色。 这三日每到用膳时江芙月都会赶过来陪着,过后便是盯着他把药喝的一滴不剩才是离开。 商诀停了笔,回忆起五日前每每见他时钻床底的女人,唇边不禁荡漾出几缕笑意,可恍然间,这笑又落寞了几分。 握着狼毫的手一紧,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转变他显然是满意的,可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味。 外头细碎的脚步声突然乱了商诀的思绪,他搁下狼毫,抬眸迎上周管事满是笑容的脸。 “主子,该用膳了。”他顿了顿,又回望了眼刚入院门的两抹身影,眼里的笑意更甚:“侧妃娘娘来了。” 商诀扶住书案直起身,下意识整理好肩上的外披,面上虽无表情,可眸底却是抑不住的喜色。 屋外,江芙月跨步进来,迎面便是扑鼻的饭菜香气,她肚子咕噜了两声,脸上浮出窘迫的红晕。 “过来。”商诀在桌边对她招了招手,江芙月下意识小碎步跑了过去。 她本想坐到另一边的空座上,可今日除了承王旁边有座,其他的红木圆凳竟都收起来了。 “还不过来”眉梢微动,商诀轻拍旁侧的凳面,这压迫人的口吻哪里有她抗拒的份。 江芙月挪了挪步子,坐到那凳上,两人紧靠的肩头时而磨蹭时而轻触,有些怪怪的情绪浮上心头。 其他侍女摆好菜碟子就赶紧出了门,只留主侍跟其余清御院的丫鬟在旁候着。 用膳时,主侍偷偷瞄了几眼江侧妃,看她手握着鸡腿没规矩的啃啃咬咬,圆润无暇的脸上都蹭出了薄薄的油水,论她曾侍奉过的小姐们,的确没有谁同她吃法一样的。 “堂堂承王府的侧妃,怎么像是没吃过肉似得”商诀慵懒的左手托腮,盯着她半边鼓起的脸颊笑道:“这么爱吃的话,本王叫品艺轩的厨子多做几盘给你。” 江芙月窘迫的红了脸,连忙用帕子擦去脸上的脏。 确实,肉在家里是极少吃到的,只逢过年过节时吃上一口,她偶尔也会想念一下前世吃进肚子里的佳肴。 可这一世她可不能再被他蛊惑了,命还是比肉重要的。 她咽了咽口水,违心的说:“吃多了容易腻。” 余音还未落下,耳边又突然响起商诀命令的声音。 “张口。” “啊。”江芙月再一次下意识的做了,只看他掰开半块桂花饼,塞进自己口中。 软糯的酥饼跟桂花的甜涩慢慢在嘴里划开,去了方才鸡肉的腻味儿。 江芙月鼓着脸咀嚼着,直到咽下,又朝他微微张了张嘴。 看她隐隐露出的小尖牙还有这幅求喂的表情,商诀登时心下犹如敲起擂鼓,唇边噙着的笑便是再也忍不住。 这幅柔情叫奴才们看在眼里,皆是低下头无声的笑了。 眼下盘中的桂花糕已经吃去了一半,商诀看旁人心满意足的吃饱,如今正揉着肚子深吸气,不禁轻嗤道:“看来侧妃很喜欢本王投食。” 听到这话,江芙月当即从座位上跳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嚅道:“哪哪有。” 她突然忆起前世,那男人平常是极少喂她食物的,每当他招手叫她过去,或是手中捧着甜点的时候,她都会屁颠颠的奔过去,然后撒娇着求喂。 他只要喂她一口,便是心里都开起花似得。 大抵承王同他太像,又总爱慵懒的命令她,她便忍不住听他的话。 这样不好。 屋外风吹落叶簌簌作响,周管事正好端了药进来,打破他们二人无声的对峙。 “该喝药了。”江芙月面上又扬起笑,唐突的去接药碗,可还没稳住,转身时里头的滚烫药汁撒了一半出来,全部浇在她的右手上。 她疼的松了手,噼啪一声碎响,周管事还未来得及上前,主子就先他一步赶了过去,握住江芙月微颤的右手冷叱道:“你急什么” 江芙月被烫的龇牙咧嘴,手皮都鼓了起来,又听他这冷进骨子里的训斥,不禁鼓起脸来。 “去拿冷水过来,快。”商诀转头命令周管事,眉心紧紧拧成结,眸底是化不来的浓郁。 他拉着江芙月到床边坐下,摊开她右手掌心,轻轻吹了吹。 灼烧的皮肤感应到他凉凉的吹拂,江芙月有些紧张的想收手,却被他抬眸狠狠一瞪,一时吓得心尖颤了颤。 丫鬟端了冰水进屋,周管事也去药房拿来可以消肿的药粉。 这么大的动静,外头候着的侍女们还以为里头出了什么大事,各个伸长了脖子往里头探。 冷水浸了手帕,江芙月任由商诀替她擦拭掌心的药汁,几次触到痛处,手便会忍不住的抖,可又不敢多嘴。 商诀轻挑眉梢,头也不抬,替她擦拭的手却轻柔了不少。 直到涂好药粉,江芙月忍不住轻戳他的肩头。 “我把药撒了,你怪我。” “嗯。”商诀微微抬眼,拧紧的眉心缓缓展开。“自然怪你。” 本还想说些什么,屋外却突然有人在门上敲了三声响,周管事清冷的声音传了进来。 “主子,右相大人来了。” 商诀身子一顿,轻声回道:“好。”而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江芙月,轻抚她包好的手说:“你先回去。” 江芙月自然不会赖着不走,她应了一声,起身踟躇的走了几步,又回头偷瞄那床底一眼。 这一幕商诀自然是瞧见了,待她离开后,他俯身从床底拿出早已沾灰的纹绣红箱,拂去上头薄薄的尘灰。 这里头静静躺着一支失了色泽的珠钗,钗尾是只昂首的金凤,如今也被时间蹉跎成了旧物。 商诀喉头一哽,眸底恨意渐深。 这是十年前,他在德顺宫外捡到的饰物,一直收在身边,每每渴望亲情时便会拿出来看看,然后一遍遍的对自己说。 只要变得强大,就能回到母妃身边。 可十年过去,物是人非,自己心中寄托的亲情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关上箱子,心底生出一丝厌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右相 江芙月悻悻的从屋里出来,翠玉几步赶上前,看她右手用白布条包着的地方有些红肿,这才发觉方才院里的那番动静是因为自家娘娘。 她正欲上手扶住娘娘的半边小臂,谁知娘娘又朝前走快了几步,抬手拦去了前头周管事的路。 周管事停了脚,面露困惑,问:“侧妃娘娘是有话要对奴才说” “周管事,我想问一下”江芙月无措地的抬眸看他,左手在裙边握的紧紧,嗫嚅道:“当初护送我的侍卫去哪里了我最近都没见过他” 翠玉听到这话脸色大变,连忙笑着打岔道:“娘娘,您怎么还执着那嫁妆箱啊”说到中途,她又转头与周管事笑道:“娘娘这几日总想找她的嫁妆箱,听说是被楚大人拿了去。” 周管事听她们二人说完话,方才点了点头,恍然道:“奴才明白了,只是楚大人这几日有要事要办,不然这样吧,等楚大人回来后,奴才帮娘娘把那箱子要回来如何” 江芙月看到翠玉朝自己挤眉弄眼的使眼色,只得收回自己好奇的心思,露齿笑道:“那就麻烦周管事了。” “奴才先退下了。”周管事微微颔首,绕过二人后就好似飞驰般急步而去,拂过一阵夹杂熏香的轻风。 “这么急啊。”翠玉小声嘀咕。 江芙月抿了抿唇,想她方才定是耽搁了周管事去迎接右相大人的时间。 下次是不该这样了。 翠玉搀住她的小臂,两人步履踟躇的院外走去。 “娘娘,您下次可不能再这样问了。”旁的翠玉面露忧色,怕娘娘听不进,便又多说了几句。 “您毕竟是王爷的人,提及其他男人都是万万不可的,奴婢知道您问那楚大人是为了嫁妆,可其他人是不知道的,万一被多嘴的人传出去,对您,对楚大人,都是不好的。” 听完这话,江芙月下意识秀眉紧蹙,后怕的点头道:“我明白了。” 许是周管事去的快,所以回来的也快,她们主仆二人小声交谈时,就瞧见周管事毕恭毕敬的请着一人进到院内。 身后候着的丫鬟们相继发出极小声的惊叹,有人轻声道:“是右相大人。” 江芙月本是不在意的,可听这动静,两人的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迎面踏步而来的男人足有九尺那么高,同前头带路的周管事相称,一高一低差距极大。 他袍服雪白,一尘不染,炎阳落在他身上衬出几丝贵气,从身侧经过时,似乎遗留下清淡的麝香味,倒也没什么特别。 “走吧。”江芙月收回眼,同翠玉跨步走出清御院,她还想早早回院里绣花。 李仲羡能感应到众人瞩目,自然也发觉到其中不易察觉的一瞥,他随周管事走到紧闭的屋门前,回头睨了一眼缓步离去的身影。 “方才那位,可是府上新进门的侧妃”李仲羡收回眼,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 “正是。”周管事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只是推开半边门请示右相大人进屋。 李仲羡刚跨步进去,还未走动几步路,便有几声沉重的咳嗽声从南侧传来。 他幽深的暗眸微微闪动,兀自寻了个圆凳坐下。 “看来承王确实是病得厉害。”他倒了杯热茶,笑道:“现在可是再画兵阵图” 握着狼毫的手一顿,商诀看着笔下被墨晕开的字迹,哑声道:“右相今日怎么有空来探望本王难道是为了朝中之事” 李仲羡从袖中取出折好的书信,伸臂递了出去,商诀接到手中,仔细翻读,眉心狠狠一皱,抬眸冷声道:“真有此事” 据这上头所写,蛮贼已经占去锦东唯一一条打鱼的湖畔,恐有攻城的打算,父皇命他前去探查。 可他前几日返程时,蛮贼还在三十里之外的山地里扎营,怎会这么早就下手。 但这信上的字迹跟私印又确实是父皇亲笔亲为。 实属怪异。 “下官只是托信人,暂不知消息真假。”李仲羡不紧不慢的饮下一口热茶。 “区区一封密信,还得劳烦右相大人亲自来送,本王实在惭愧。”商诀搁下刚浸上墨汁的狼毫,看向李仲羡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打量。 右相三代辅佐商氏,本是先皇重用的权臣,可李伯父病故之后,这权位落到了李仲羡的手里,却是变了些味道。 再者,他同自己交情不深,私下又和那二皇子关系匪浅。 今日会面,笃定不是送信这么简单。 “微臣有一事很是好奇。”李仲羡一声轻笑扰了商诀的沉思,商诀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承王殿下,难道从未想过争权这朝中多少大臣想立拥您为太子你真就弃了这大好机会”李仲羡嘴角噙着晦暗不明的笑,眸底是深不可测的打探。 商诀隐去眸底的阴霾,果然如他所想,这右相此行更是探他的口风来的。 于是他慵懒一笑,道:“本王对这权位之事从来是不感兴趣的。” 话音一落,他垂眸拿起狼毫继续画图,举止间丝毫没有犹疑。 李仲羡若有所思的睨了他一眼,兀自又撇开了话题道:“方才微臣正巧碰见了侧妃娘娘,确实是位可人,也怪不得,承王殿下会为她接下锦东的重任。” 听他提及江芙月,商诀不经意间剑眉微颦,神色难辨。 当日为她求来的妃位,确实是用锦东换来的。 即便宫里都传她红颜祸水,替他不值。 但他觉得值,这便足以。 李仲羡看他思顿良久,突然开口轻声道:“至于赵王妃”他喉头一哽,风带凉意拂过薄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 “微臣告退。” 信封已托,闲话已讲,李仲羡搁下手中茶盏,起身作揖告退,待从屋中跨步而出时,炎阳从淡薄的云层里冒出头来,明黄色的光落在他脸上,刺目晃神,不一会便发起热来。 他眯住眼,含笑拒绝了周管事的带路。 直到前脚刚踏出清御院,透过眼角沁出的薄雾,隐隐瞥见一抹火红跨步而来,一如五年前那般无拘无束、娇纵傲慢,直到挡住了他的去路,她方才停了下来。 眼前浓妆艳抹,着装几近华丽奢侈的赵王妃,几乎让李仲羡有些认不出来。 “右相大人,好久不见。”赵安南昂首瞪他,仿佛要从他眼里看出什么似得。 李仲羡笑意不减,朝她作揖道:“下官,见过承王妃。” 赵安南本想给个下马威,可这一句凉薄生疏的承王妃三字,生生把她旺盛的气焰浇了个底朝天。 “三年不见,过得可好”她搁下虚伪的架子,低低问他。 “过得很好。” “可有婚配”问及于此,赵安南的双眸几乎是钉在他身上的。 李仲羡微微一怔,而后眯着眼笑道:“下官暂不考虑成亲之事。” 颤抖的拳头在听到回答后松了力,赵安南眸底闪过一丝光亮,却又在下一瞬暗了下去,她错开眼,咬着后槽牙恨声道:“的确是右相大人的作风。” 这才是他,权利至上的男人。 李仲羡深深看了她一眼,作揖道:“微臣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赵安南没有再理会他,他便是拂袖而去,再也不曾回头看过她一眼。 待身后无风无人,她才从腰间取出那一块赤红的配饰,指腹触摸之处,皆是她的憎恨跟不舍。 承王府外,马车旁立着的男人见到李仲羡出来,急急把抱着的厚袍展开来披到他身上。 李仲羡上了马车后,终于收起那伪善的笑容,他突然撑住轿板咳嗽起来,喉头呛出了一股子腥甜。 秦讽见状,急急去抚他的背,直言道:“主子,您这还生着病呢,非要逞强。” 咽下喉头涌出的腥甜,李仲羡不动声色的朝后一靠,冷声道:“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藏的有多深。” 太子幽禁之后,朝中各分两派,其中呼声最大的人便是他承王商诀,一个不理朝政的人,偏是深受武将爱戴,这无疑是他扶持二皇子登上帝位的一颗绊脚石。 可这人偏是那女人的夫君,一旦牵连 李仲羡收回思绪,右手紧握住腰间赤红色的云佩,几乎是咬着牙恨声道:“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不得有误,我倒是要看看,皇上对他的信任到底能坚持多久。” 秦讽怔怔,道:“是。” 话落,李仲羡松开手中云佩,眸底的不忍渐渐被阴霾覆盖。 这种时候,绝不能心慈手软。 清御院内,品艺轩的侍女们被周管事遣散,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此时院里静的连落叶飘飞的声动都十分清晰。 周管事进屋将四面的窗户纷纷敞开,清凉的风拂过书案上的宣纸,商诀顺势压住了一角,手执狼毫在浓墨里轻轻搅动。 他坐姿端庄气势不减,哪里还有方才病重虚弱的样子。 周管事几步走近,在他身旁提起方才从侍女们嘴里听到的闲言碎语,其中不乏有那嘴贱的侍女数落江芙月的话。 “不如奴才跟荣祥院的翠玉说上一声,教侧妃娘娘一些规矩,这样也不会被下人们诟病。” 握笔的手稍稍停顿,商诀眉心皱的很紧。“不必,本王不想强迫她。” 他抬眸清冷的扫向周管事,低声问:“最近江侧妃可是再找一箱子” 他原是奇怪江芙月为何会对床底的箱子感兴趣,今日拿出看时,这箱子上的灰土还在,看来应该是没开过的。 想她也不会垂涎里头的簪子。 猜来猜去,也只有箱子这一种可能。 周管事点头道:“是的,侧妃娘娘方才还跟奴才询问楚大人的去向,原是因为她的嫁妆箱在楚大人手里。” 商诀揉了揉眉心,道:“这个楚垣怎么没把箱子还她。” 这下可好,他早早就派了楚垣去锦东候着,如今那嫁妆箱更是难找。 “奴才觉着,娘娘可能是想家了。”周管事向前走了一步,兀自说道:“要说回门的日子也都过了,可做女儿的,怎么也是想回家看看。” 听他话中有理,商诀松开揉捏眉心的手,抬眸看他。 “安排下去,明日陪侧妃回门,正好,本王要去一躺锦东。” 周管事连忙点头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安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习惯 第十三章 说快不说迟,隔天一大早,陵城的天方才蒙蒙亮,半敞的窗棂缝中不时响上两声蛙叫,屋外雨后遗留下的泥潭咕噜噜的冒着泡,倒也说不上什么清净。 江芙月依在桌边绣了一晚上的荷包,单穿一件薄纱睡袍,凉风瑟瑟拂过她的背,禁不住冷的打了个寒颤。 自嫁进王府这九日,除了闲暇时在屋里绣一些荷包手帕外,其余功夫都是待在清御院里监管承王爷喝药。 久而久之,这几日忆起往事的次数便就多了起来,以至于晨眠时都睡不太好。 江芙月思绪缥缈,于是被荷包里的尖针戳中了手,疼的秀眉微颦,连忙用嘴抿去指腹上的血点。 \aquot娘娘\aquot翠玉尖细嘹亮的嗓门从外头传进来,江芙月顺着声音朝北侧的窗户看过去,看她探进来的脑袋面露喜色,哪有平常刚醒来时困倦眯瞪的样子。 \aquot娘娘,赶紧收拾收拾,王爷准您回门了。\aquot噔噔几声跑进了屋,翠玉边说边翻箱倒柜,从红木绣纹的柜子里取出几件平素娘娘爱穿的衣服,嘴上还不忘嘀咕:\aquot王爷对娘娘可真好,知道娘娘想家,立马就吩咐周管事备轿去了。\aquot 江芙月听的杏眸一亮,赶紧抛下绣到一半的荷包,窸窸窣窣的踩到书案边的凳子上,垫着脚把房梁上藏着的书够了下来,随后又钻进床底拽出早已备好的包袱袋,摊开来把自己的家当规规矩矩的摞了进去。 翠玉看她捆好鼓鼓囊囊的包袱,还弄了一身灰,不禁咕哝道:\aquot娘娘,你带这些书做什么\aquot \aquot拿回去看。\aquot江芙月揉了揉鼻头,自顾自的背上包袱。 她想,既然承王给她机会回家,说不准半途嫌她烦,就放她走了呢。 \aquot背着多累啊,娘娘。\aquot 江芙月闷声不语,执意要背,看起来固执的很,翠玉也只好不再说她,低头整理这几日要穿的衣物。 收拾好,翠玉提着两大包的行李,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些娘娘要用的首饰盒跟胭脂水粉,她自己的物件也就肩上小小的一包衣服,其他一概不拿。 江芙月坐在凳上由着她梳妆打扮,看着铜镜里几近素面的小脸,有些漫不经心的踢了踢腿。 翠玉在她耳边嘀咕,说是去了城外处事要低调,断不可随便说自己的身份,以免被有心人听了去。 这年头,山上的劫匪可多,最喜欢劫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了,漂亮些的,都拉回去做山寨夫人。 江芙月听她说的阴森可怖,阵阵麻意蔓延到四肢百骸,打了个哆嗦。 提好包袱,两人在府上弯曲的羊肠小道上走了好一会,眼前的景象都被晨雾遮去了大半,等江芙月走出东侧这扇高耸的红色巨门外,眼前盘旋的薄薄黑雾便渐渐散了。 一束明光透过云层落在了门前等候多时的马车上,虽是口上说着低调,可这轿身外头还是包着枣红色的缠布,倒显的高贵了。 江芙月看见翠玉提着包袱朝后头的马车走去,便转了脚想跟上去。 “侧妃娘娘,请上轿。”可车夫又唤了她一声,把小板凳摞到马车边上,请示她上前头的轿。 江芙月抿着唇,于是拎起拖地的衣摆踩上去,可绣花鞋刚踏在凳上,这凳子突然歪了,身体重心不稳的朝前头晃倒。 “啊”她惊慌一声,身体几乎要撞上马车的侧板,登时一双手臂搂住了她的腰身,江芙月只觉得身子一转,再抬眸时,双手已经抵住了这人温热起伏的胸膛。 “夫人,小心看路。”商诀刚从府中跨步而出,一入眼便是她如落叶摇曳的身子,若不是跑的快一些,她早就摔在上头两眼发蒙了。 江芙月青涩的小脸一红,杏眸躲闪低下头嘟哝道:“这凳子不稳。” “本王抱你上去。”似是不等她回应,商诀拦腰抱起她,许是被她肩上的小包袱搁到了身体,他嗤笑道:“夫人这包里装了什么,如此膈人。” 江芙月失了重心,有些不自在的踢了踢腿,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颈。 这情形像极了前世,那时她闲散慵懒的性子,最是喜欢被人抱着,任人摆布。 可如今她也有十八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两人一同钻进这宽敞的轿子里去,商诀刚松手,怀里的女人便爬到角落里去,看向他的一双杏眸里再度浮上他所不明的情愫。 他,又怎么了 商诀眉尾一挑,收手靠倒在马车里备好的舒适方枕上,闭目道:“困了就歇会,本王不会吵你。” 这马车上了路,四只大轮子咯吱咯吱的响,沿途还会擦上几次石头颠簸一下,江芙月看他闭目久久不语,想是睡着了,于是从肩上的包里取出书来看。 这些书是翠玉从尚书房里借来的,讲了些书生跟女鬼的虐恋情深,看的她心里空落落的,眼眶都泛起酸涩的滋味。 她揉了揉眼,许是难过的久了,突然有些发起困来,于是胡乱抚平轿中舒适的软榻,蜷缩身体侧卧着睡下。 迷糊间她好似感觉到有炙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可又是疲倦的管不得是谁了 商诀一直是醒着的,出于习武之人的敏觉,他能感应到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靠近后,身上沐浴残留下的清浅花香隐隐飘来,顷刻间他平静到极致的心就乱作了一团。 他抬起眼皮偷偷望过去,看她臂弯下的小脸微微压出肉来,粉嫩的朱唇嘟着倒是可爱,不知不觉便是看了好久好久。 后头紧跟的马车上,翠玉跟周管事肩对肩挤在一座,宽阔的轿子里大都摞着主子们的大小包袱,还有送去江家的两箱绸缎金银。 平素两人不怎么撞面,在车上自然也没什么话聊。 周管事问她:“衣服可是带够了” 低头翻了翻包里的物件,翠玉点头道:“带够了。” 此次出行,起码也要半个月才能回府,衣服自然是不能少的。 问完便又是一阵死寂,翠玉弯身从包袱里翻找一会要垫肚的甜点,这些东西是跟首饰盒放在一处的,她翻出一大袋用油纸包好的点心,目光落在下方露出的苍白一角,蓦地惊出了声。 “奴婢忘记把这东西给娘娘了。” 周管事看她拿出那卷成一团的白棉被,面露疑惑。“这是什么” “这是给娘娘睡着时抱着用的。”翠玉又把棉被塞了回去,细想娘娘应该不会在轿子里睡下。 可周管事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拉长了尾音道:“这样啊” 翠玉看他眼里似有若无的喜色,倒是有几分不解。 才过辰时,这马车已经出了陵城,从树林小道中经过时还能听到鸟雀叽叽喳喳的吵声。 商诀轻轻抚上她的半边耳朵,触及到的每一寸肌肤都泛着热气,等过了这片闹林,他才收回手。 可眼前的女人倏然间已经半睁开眼,茫然的朝他看过来。 商诀心下一惊,有些仓促的想要解释,却听她低喃一声,又闭上了眼。 正当他愕然时,本是离他一拳之外的女人突然爬了过来,几乎是极快的,她环住商诀的手臂,在他颈间轻轻蹭了蹭,温热沉定的气息钻进他被拉开半边的衣领口。 商诀立即绷紧了身体,脖间温热酥麻难忍,被她小腿压住的腰下竟禁不住的起了反应。 他脸上涨红的想要起身远离,可不知是睡是醒的江芙月却更放肆的爬到他身上去。 商诀呼吸急促起来,几乎想要推倒她,但转念又想起她受惊时胆怯的眼睛,便又咬牙忍了下来。 江芙月胸前温软坦然的贴在他身上,几乎能听到她稳如钟的心跳。 眼下这气氛暧昧又荒唐,直到外头车夫喊了一嗓子:“主子,前头有个小镇,要不要停车歇一会,奴才把马儿喂饱了再启程” 这嗓门洪亮,一下就把江芙月从梦里惊醒,她梦到自己还是只狸猫的时候,总是喜欢在睡觉时蹭着那男人的脖子里睡觉,全朝上下也就只有她敢这么放肆。 迷瞪了一会眼,江芙月听到男人粗重的呼吸声近在耳边,她撑起身,看到自己压着的人,登时惊的爬回到角落里去。 于是商诀立即起身,拉展下摆遮去那令人羞燥的位置,他哑着声音回道:“那便停下歇会吧。” 一车人在这朴素的村子里停了步,村里来往的人纷纷侧目,朝着他们这头张望。 即便商诀穿着一身极其朴素的黑色窄袖袍,也遮不住身上的贵气,他同周管事站在街边不知讨论些什么。 而翠玉把捆好的白棉被从车上拿了下来,又安置到娘娘的轿子里去,口上不忘问她:“娘娘方才没睡吧” 江芙月听她说完,一想起方才自己丑态百出的抱着承王不放,当下窘迫的嘟哝道:“没没睡。” “那就好。”翠玉自顾自的把轿中布置舒服了,这才跳下车,被周管事招手叫了过去。 今日天色极好,风吹在身上都是一股子热气,车夫喂完马,众人便都坐上了车。 眼下轿中的白棉被正好挡在两人正中,双双无言,商诀从衣襟里取出折好的宣纸,细细看着。 江芙月坐不住,一时看看外头的风景,一时又回头张望他在做什么,最后是直接凑到他身边,好奇看他手里捏着的图纸。 可还没看到半点,承王便把宣纸又折叠了起来。 看他目不斜视的看向窗外,江芙月下意识觉着,自己是不是又惹他不高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劫匪 第十四章 行车几十里,从青天白日走至夜幕三分,沿途无城,肚子饿了就拿翠玉备好的甜点垫肚,江芙月饥肠辘辘的吃了好几块下肚,侧目看身旁的承王从辰时到现在水米未尽,一直执着于翻读手里皱巴巴的宣纸,于是拿了一块桂花糕递了过去。 可商诀却是连眼皮都不抬,将宣纸又折好了塞进袖兜里,这身墨黑的袍子衬得他威严更甚,江芙月只得恹恹的把糕点塞进自己嘴里。 吞的急了,糕点的碎末呛进喉管里,江芙月猛地咳嗽起来,咳到心肺都在震,面上红了大片,这时有人递了拧开的水囊过来,她捧住就是大口的往嘴里灌。 “小心点。”商诀接过她递回的水囊,眉心微颦。 江芙月拂去嘴角滑出的水珠,抬眸看他,眼底划过一丝愕然。“王爷,不是不理我吗” 细软呢喃的嗓音加上尾音的拖长,倒像极了埋怨。 商诀没有吭声,而是盖紧水囊的口,把它扔到轿身前头摆物件的箱子上去,这才回头迎上她清澈透亮的杏眼,说:“本王没有不理你。” “你明明有的。”江芙月低声嘟哝,垂头翻了翻身侧已经看完的书册,觉得甚是无聊,于是又朝承王那边挪了挪身子。“王爷,我想听故事。” 她最是爱听故事,前世爬墙钻洞满皇宫的跑,听那些扎堆的宫女们聊八卦,今日说这个宫的美人毙了,明日说那个宫的贵妃生了,再到后日,大家都说宫里闹鬼,贵妃的孩子夭折了。 听的她是浑身毛发都耸了起来,却还是孜孜不倦的每日都要听。 这一世从她八岁起就是茶馆的常客,当初承王的故事便是从那茶馆说书人的嘴里听来的。 商诀清冷的神色微微一动,看向她的眼里多了几分迷离,他笑声清脆,问:“想听什么” “都好。”江芙月趴伏着托腮看他,眸底闪着兴奋的光亮。 “那本王给你讲一只鹰的故事。”商诀半坐起身,幽深的双眸忽明忽暗,似是再回忆什么。“它出生的时候,因为体弱多病,飞不上高耸至青天的悬崖峭壁,母亲觉着他是累赘,扔进谷底弃之。” “它被喜鹊捡了回去,喜鹊逼着它挥动这双残弱无力的翅膀飞上悬崖,她说,只要飞上去了,你的母亲就会回来接你。鹰信了,所以它很努力的挥动翅膀往上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在三年后,它登上了这座悬崖的顶峰。” 讲到此处,商诀目光一黯,搭在板上的右手攥紧成拳,恨声道:“可它的母亲没有接它回家,而是生生折断了它的半边臂膀,任它再次跌入深渊,只是因它挡住了另一只雏鹰的路。”他嗤笑一声。“断臂的鹰,哪里还有起飞的能力。” 江芙月望进他晦暗的眸子里去,口中突然生出涩涩的滋味,她听这故事,就好像那只断臂的鹰是他。 她忍不住说:“我针线活很好,可以帮他把断臂重新缝上这样就可以继续飞了。” 似是被她这荒唐的说法说笑了,商诀眼底的浑浊挥散而去,取而代之的便是一眼宠溺。 这时颠簸晃荡的马车突然急停了下来,骏马被拽的嘶嘶叫出声。 在之后,四周犹如死寂般,气氛诡异的可怕。 他一把环住江芙月的腰,把她拽到自己怀里,复又转头轻撩开薄纱,冷眼看向不远处林中窜动的黑影。 是山贼。 车外的车夫屏息不语,眼看车前堵路的几个壮汉手持明晃晃的大刀,凶狠恶煞对他嚷道:“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卸下来。” 此行低调,也就带了周管事跟翠玉二人,另有两名外派的车夫,各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眼下山贼人多势众,不足反抗,几人便都下了车。 也就眨眼功夫,又是被拦路又是被劫车的,江芙月一时反应不来,任由商诀抱下车。 眼睁睁看这些灰头土脸的野蛮大汉进车里把箱子拉出来,刀光在月光下衬得精亮,江芙月有些胆怯的钻进商诀怀里去,身上莫名发起抖来。 于是商诀轻抚她的乌发,低声道:“不怕,本王在。” “这里有好东西。”有人翻到两箱上好的绸缎跟陈酿,同前面的同伙喊了一声,几人把这箱子一抬,摇摇晃晃的往林中搬。 立在几人中的高壮男人约过中年,他气势逼人,目光掠过几人,最终是停在了商诀的脸上,可也不过片刻,他便错开对视,目光顺直而下,正好撞上江芙月偷瞄而来的杏眸。 “这妇人倒是漂亮。”他发话,跟手下用方言聊了几句,笑声,其他人即便是听不懂,也大概明白他们聊的话是什么。 江芙月只觉着腰上的手微微收紧,她抬眸,被商诀眼里的杀意吓到。 于是反握住他攥紧的拳头,果然是绷紧的。 “他们人多。” 话音刚落,不远处又响起刀剑激烈交错的打斗声,众人闻声看去,此刻林中有受伤的山贼翻滚而下,有人探头往里一看,惊道:“他们有外援” 山贼们惊慌的亮出大刀,迎上林中飞奔而出的黑衣人,刀剑相迎,噼啪作响,阵势浩大。 而高壮男人站不住脚,亮刀直奔商诀而来,江芙月先是看到了,惊吓的揪紧商诀的衣领。 杀意临近,商诀回头一脚踹飞他手中的大刀,大刀横甩至三米外的地上,震了三震,响出阵阵嗡鸣。 男人恨恨地咬紧后槽牙,赤手空拳往过打,江芙月只觉得肩膀被人轻轻一推,踉跄几步便入了另一个怀抱。 “娘娘。”翠玉牢牢扶住她,两人皆是紧张的往承王那头看。 多年习武,反应敏捷,商诀不费吹灰之力便反手握住这人砸来的拳头,然后眼也不眨,抬膝一顶,几人就清楚的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随后便是高壮男人凄厉的高叫。 似是没够,商诀又拎住他的衣襟高高拽起,高踢一脚,直踹他的侧脑袋,后又反踢一脚,踹到这人的另一面上。 动作灵敏又迅速,在夜林中恍若残影。 江芙月移不开眼,听这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眉心突突的跳了起来,竟一时生出绝境求生的快意。 赶来的黑衣人杀得山贼所剩无几,胆小懦弱的大都逃进了深山里,而他们的领主已是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四肢错骨分明,伏地了一会,便咽了气。 商诀换上周管事递来的墨色新衣,该是拿回来的箱子都已经装上了车,而那些黑衣人又凭空消失进林中去,带去满地狼藉,无声无息,就好像没出现过似得。 而后她才听翠玉说,这些都是王爷养的暗卫,人数虽不多,但各个都是精英,功夫极好,平日出行都是暗地里跟着的。 江芙月想,暗卫暗卫,就像影子似得,也怪不得她没注意到。 她随商诀重新坐回到车里,两人相继无言,江芙月偷瞄他时握时松的右手,指节上已是皮开肉绽,连黏着血丝。 于是她往过靠,小手试探的抚上他伤口边缘,问:“疼吗” “本王方才杀了人。”商诀斜眼看她,声音里沙哑夹杂着疲惫。“你不怕” 江芙月皱起弯弯秀眉,略微埋怨的说:“那人是坏的。” 商诀怔怔,于是轻声笑了,伸手搭在她掌心上,说:“疼。” 看这指节上血丝分明的口子,隐隐带着一股子血味,也不知方才下了多大的力。 江芙月垂头轻轻吹拂。 “还疼吗” “嗯,疼。” 在颠簸的路途上度了一宿。 江芙月头一回睡了个大饱觉,她梦见自己在承王怀里趴着,突然就缩回成狸奴的样子。 虽说不是什么噩梦,但她背上却是冒了不少的汗。 迷糊间她听到翠玉在身边轻声唤她,便是睁开了眼,松开怀中紧抱着的白棉被,坐起身看向跪坐在身旁的翠玉。 “他呢”她左右看了一眼,下意识问起承王的行踪。 只听翠玉有些支吾的解释起来,说是昨晚上承王就跟周管事转车从七里走了,因为七里镇有条去锦东的捷径,主子要先去锦东办点事,之后再来里祥镇同她们二人回合。 江芙月听完话,莫名有些不开心的鼓起脸来。 翠玉看得出来,赶紧替主子说好话。“王爷看娘娘睡了,便没舍得叫醒您。” “这样啊。”江芙月是极好哄的,听她这么一说,便又扬起笑跟翠玉聊起昨晚上惊心动魄的事。 大抵是昨日出发的早,这会子才刚过午时,马车就已经驶进里祥镇的南门,越是往里靠,这天就越是阴沉。 总觉着是在卯足了劲要下场大雨。 沿途风景还是同前几日一样热闹,江芙月便指着每一家每一户,同翠玉讲自己幼时的事情。 可越是往偏远的地方走,这人就越发的少了,以至于到了荒凉无人的江家门口,车夫都惊异出声:“娘娘,这里是您家吗” 江芙月点头说是,赶紧下了车,可临近门前轻推时,却发现门上竟贴着查封的条纸。 翠玉几步跟上她,面上是难掩的诧异。“娘娘,这是” 正当两人傻眼立在门前,身后这时有人叫了江芙月一声。 江芙月回过头,迎面看到以前开在对门的猪肉铺小兄弟,他此时扛着米袋小步过来,狐疑的看了一眼,问:“你这段时间是去哪了听镇上的人说你逃亲。” 翠玉认不得他是谁,把娘娘往身后一拦。“你是何人” “翠玉,他是我认识的人。”江芙月搭手在她肩上,示意她不用紧张。 而猪肉店小弟先是看了翠玉一眼,转而又愁眉不展的看向江芙月。“你家里出事了,现在都在衙门里关着呢。” 江芙月怔怔,肩上的包袱滑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事因 第十五章 听小哥说,前几日人杜公子大老远的赶来接亲,吃了个闭门羹,穿着喜服在门口黑着脸直敲门,硬是当着众人的面被骗了亲。 街坊邻居都围成圈的看人家笑话。 结果第二日杜公子击鼓鸣冤,那芝麻官付斌还是他拜过把子的兄弟,二话不说就派人砸了江家的豆腐摊,既不给做生意,又占着地盘不走人,狠狠帮兄弟出了口恶气。 一来二去,江家自然是耗不住的,江父怒气汹汹的跟官兵吵了一架,于是就安了个聚众闹事、蓄意伤人的罪名,如今一家人全在衙门里吃牢饭呢。 “好像是九月十二的事,人杜公子又是敲锣又是放炮的来接你,结果谁知道那江大妈卖的什么关子,关上门说这亲不接了,把人家晾在门口好几个时辰,完了还不退彩礼,要换我我也去衙门告状去。” 小兄弟把肩头扛着的米袋扔到脚边,扫向江芙月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打量,小声问:“你是真的逃亲不成” “逃”翠玉面露怒色的上前一步,仰头叱道:“我家娘娘可是承王爷正儿八经娶回家的,哪里容的你这般放肆” 小兄弟从上至下的打量二人,看她们衣装简单朴素,哪哪都看不出贵气,于是便笑出了声,说:“我才不信呢,逃就逃了,何必藏着掖着,我又不笑你,再者说了,我可不信那承王爷会看得上我们这些小民。” 听完这话,江芙月本想解释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抬手拦住气急败坏要上手打人的翠玉。 “你若是想看她们,就一直往东边去。”小哥抬手朝东边高耸的鸠山一指。 那方的红色砖瓦上寥寥升起浑浊的烟灰,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色薄雾,看的江芙月心下一凛,秀眉紧蹙。 那是四号刑房,是犯了重罪的人才会被关押的地方。 她心下开始责怪后娘的一时贪念,若是后娘老老实实的把她嫁给那杜公子,亦或是规规矩矩的把彩礼退还给人家,正儿八经的退了婚,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现在告示牌贴着你的画像,那姓杜的是铁了心要把你抓回去的,你要是没什么帮手,还是赶紧离开里祥吧。” 小哥面露难色,朝两人身后候着的车夫看了过去,说:“师傅,赶紧把她们送走。” 翠玉本是在琢磨他话里的真假,可看他这幅正儿八经劝说她们的样子,于是就信了七八分。 这会,突然有声尖锐的呼喊传来,惊扰了几人的谈话。 江芙月瞥见对街猪肉铺店里的妇人朝这招手,鄙夷之色溢于言表,显然是看不惯他们几人的。 小哥道了声别,拎起脚边的米袋往肩上一扛,几步赶回到那头的猪肉铺子里去,坐至门口的妇人悠悠问他:“那女人是江家逃亲的野丫头” “娘,您看错了,那是个问路的。”把米袋拆开来往盆里索索的倒,小哥有些支吾的驳了她的话。 “若真是她,抓她去衙门可有三十两到手呢。”妇人怔了怔,收回眼对小哥唠叨了几句:“总之少跟江家接触,小心受到牵连。” 小哥不禁齿寒,口头应了句是,心道娘亲竟被那些赏金迷了眼。 余光中他掠过江家门前的小巷,那头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马车行至一半的路,滚轮子划过石子颠簸了好几次。 斜倚在轿边的江芙月苦着一张小脸,归家的欢喜一扫而空,如今心里头就好似揣着块大石头,正沉甸甸的往下坠。 她想,江家也是照顾了自己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不能不管他们。 “同师傅说一声,今日先去镇外的客栈住下。”江芙月半张脸埋在蜷起的双膝上,兀自说道:“我得把他们保释出来。” 翠玉转过身撩开前帘同车夫复述了一遍,于是又睨了娘娘一眼,苦颜道:“娘娘千万不敢妄自行动,要是娘娘出了事,您让奴婢怎么跟王爷交代啊。” “我势单力薄,自然不会独自前去。”江芙月上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眉眼温柔的好似流动的水,清澈透明。 翠玉连声道:“只要等王爷来了,管他什么芝麻大小的县官,都得对咱们低头哈腰的供着。” 此时车外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嘀嗒的落到了轿顶上,翠玉无意间撩开纱帘,甩至马车后头的里祥镇早已远成了一处黑点。 可沿途遇上一棵柳树,上方贴着人像告示,画中的人同娘娘也有八成相似。 翠玉赶紧叫停了马车,见四下无人,于是淋着雨把告示撕下揉成了团,然后又把这湿漉漉的团纸带回进车里。 趁她用帕子擦头的时候,江芙月兀自展开纸团,看这画像底下写了不少罪名,不禁恍然。 翠玉见状,抢回去撕了个粉碎,嘴上劝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摆明了是有意污蔑您。” 江芙月怔怔,看这一地细碎的纸片,于是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 轿外的天色好似有一团黑影紧随不离,黑压压的十分压抑。 几人看到不远处有一桩两层小阁楼,斜挂着一束枣红的旗子,直到停下,才在雨雾中看清它红底白字的牌匾上写着“红林客栈”四个大字。 眼下这附近是望不到头的荒凉平原,风吹过来都是带沙的,也不见得会有其他的客栈,于是翠玉决定今晚上就住在这里。 江芙月轻跳着下了车,绣花鞋踩进湿滑的泥里,一下便脏了。 她不时将滑下来的包袱重新挂上肩去,目光从上至下把这客栈打量了一圈。 此时这敞开的门里突然跑出来一个人,瘦的像个竿子似得,尖嘴猴腮的相貌略显诡异,跑了几步又停下,手提酒壶眼巴巴的往她们这看。 江芙月登时垂下脑袋,一直到那瘦猴似得人摇摇晃晃的走了,才敢怯怯的抬起头来。 车夫要守车上的箱子,今晚上是睡在轿里的。 眼见雨势越来越大,两人小跑着进到客栈里,用帕子擦脸时左右看了一眼,这不算太大的楼间里灯光暗沉,隐隐能照到东侧的案上躺着两名壮汉,喝的醉醺醺不省人事,睡得极沉。 而店小二有些疲倦的打着哈欠问:“两位客官 打尖还是住店” 翠玉行至桌台,偷摸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小块碎银,要了一间天字房。 店小二收了钱,便把毛巾往肩头一挂,往前头带路去了。 两人紧随其后,生怕把这几个醉汉吵醒,于是连踩上台阶的声音都是极小的。 把她们送进西厢房里,店小二也不多言,只是说想要什么,叫他一声便是。 翠玉应了一声,看他驼着背踟躇的下了楼去,这才把门推开。 可浓烈到有些发臭的霉味扑鼻而来,翠玉皱着脸把鼻子一遮,叹声道:“环境这么差,生意冷清也是应该的。” 她反身锁了门,埋头整理这已经发潮的床褥,等把上头的灰都拍尽了,才敢让江芙月坐上去。 “这都到酉时了,看这客栈也没什么可吃的,要不然奴婢去镇上买些甜点回来”翠玉顺着窗户往下看,此时马轿里的车夫正穿着蓑衣啃饼子,于是便想这里离里祥镇也不过一里的路途,乘车来去应该很快。 江芙月卧在床边,肚子倒是应景的咕噜了两声。“行,我想吃西巷的桂花糕。” “那娘娘得把门窗锁紧了,不能给外人开门。” 听到娘娘回了句好,翠玉便背好包袱,一脚便踏出了门去,等她脚步声愈发的远了,江芙月便把门一关,牢牢挂上了锁,这还不放心,于是又把红木桌椅全部推了过去,堵的死死。 约莫过去两盏茶的功夫,有人敲了三下门,不紧不慢的。 斜靠在床柱上的江芙月当下汗毛耸了起来,翠玉才走没一会,这不可能是她。 此时门上又响了三声,清脆响亮,门外的人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重复着敲敲打打,速度仿若越来越快,到后头几乎是猛烈的撞击起来。 门上抵着的桌椅也随着这撞击左右晃动,吱呀作响。 江芙月额上沁出冷汗,只能重施故技钻进床底下去,蜘蛛网缠的满身都是,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 “砰”的一声响,木门被人恶狠狠的撞开了,一时间桌椅板凳落了一地。 江芙月心下一跳,指尖扣破了掌心都不自知。 此刻有几人进到屋里来,脚步声凌乱,一双绣镂纹的黑色鞋面从远到近的缓步靠近,停在床边,迟迟没有移步。 于是江芙月偷偷捂住了嘴,不敢出半点声音。 庆幸的是,这些人在屋里翻找了一通,没找到什么,便都悻悻的离开了屋子,顺便还把房门给关上的,而床边的黑靴子也早已不知所踪。 一直等到彻底没了声息,江芙月才蓦地缓过劲来,伸展有些发麻的双臂。 随后又在床底下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慢腾腾的往外爬。 几乎是要爬出床底了,可正前头的烛光突然被一片阴霾遮了去,江芙月下意识看了过去,发现前方阴影下有一张人脸正倒挂在那,一双阴鸷的眸子直勾勾的盯住了她。 她猛然打了个寒颤,同时惊跳而起,后脑勺生生磕到了床板上去。 于是眼前一黑,剧痛过后便是骤然放空,就好似前世死去的时候一样,陷入永无止境的空虚之中,无情无欲,无感无痛 直到一盆冷水哗啦啦的浇了下来,灌进口鼻里的窒息感生生把江芙月的神绪又呛了回来,她咳嗽着从湿漉漉的地上坐起来,揉去遮眼的水珠,迎面看到微弱的烛光下印出一张陌生的脸。 这人她是没见过的,此刻正穿着一身明红色的官服,头戴小帽,黑胡子时不时朝上一翘。 江芙月怔了怔,没有说话。 这人应该就是那位芝麻官付斌。 付斌翘起二郎腿,转头与旁人问了一句:“是她对吗” “是。”旁人声音里携着几分哀怨跟憎恨,江芙月听这声音熟悉,就侧目看了过去。 那一袭白衣的男人面露怒色,正是自己前不久订过亲的人。 “杜公子” “江姑娘,好久不见。” 放置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杜公子看她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湿漉漉的发鬓凌乱散着,倒显的十分落魄。 他一时不忍,复又狠心错开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恶意 第十六章 翠玉跟车夫已经出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什么时候回来还是未知数,她想,不能在这干耗着。 江芙月起身拂去身上的脏灰,余光瞥见身后半敞开的窗户,于是鼓了鼓勇气,一寸寸往后挪步。 这点小动作立马被旁边立着的两名大汉识破,他们狠狠擒住她的双臂,令她动弹不得。 这些人的手劲很重,江芙月当下觉得自己的胳膊要跟身体分离一样,撕扯的镇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手心生生沁出一把汗。 付斌不知何时走到她跟前,捏住她顽抗躲避的下巴,朝上一抬,兀自叹道:“确实是个美人,杜萧,你眼光挺好啊。” 江芙月看出他在不怀好意的打量自己,一时汗毛都耸了起来,浑身不自在。 她秀眉紧蹙,朝付斌身后的杜萧嗫嚅道:“杜公子,我娘拿了你多少彩礼,我可以原数奉还,只求你放了你,放了我家里人。” 她细软的声音里几乎是带了哭腔,杜萧心下一怔,却是半步都没有上前。 “你以为还了就没事了”捏下巴的手一紧,付斌硬是逼迫她转过头来,跟他对上视线。“杜萧那几日夜夜买醉,喝的不省人事的时候你在哪你欠他的怎么补偿嗯” 江芙月闻声看向旁侧的杜萧,杏眸里渐渐被水雾覆盖,脸上血色尽失。 “那时候,我也是不知情的。” 若不是后娘见财起意把她交付给承王,如今她早已是杜公子的妾室了,论无辜,她又何尝不是 杜萧闻声跨步上前,几乎是把付斌撞到了边上去,他哑声问:“这么说,你本是愿意嫁给我的” 江芙月看他几近沧桑的面容,心有惭愧,竟是违心的点了点头。 可应声时,她好似能看到承王生气发怒的样子,于是瑟缩了下脖子。 付斌冷眼瞪向杜萧,硬声叱他:“这女人随便装装样子,你就信了” “那我宁可是信她的。”杜萧没有抬眼瞪回去,而是摆手示意押人的大汉松手。 被松开的双臂已是发酸发胀,江芙月忍着痛揉捏了几下,腾空的左手一时被杜公子握的死紧。 这手温太过灼热,握的她骨节发痛,这跟承王轻揉的抚摸截然不同。 她下意识想要抽回,却是被杜萧握的更紧了。 “江姑娘,杜某虽是被江家耍过一回,但我任是喜欢你的。”杜萧激动的把她拉进怀中,任由她抵触也不放手。“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就放了你家里人。” “杜公子你先放开我。”江芙月凭本能抵住他的胸膛,这距离几乎是她不能接受的亲近,她甚至心底生出浓烈的不适感。 可杜萧却是抱的她更紧,道:“你先答应我。” 江芙月挣扎的喘不上气,而付斌跟几个大汉偏是站在旁边看戏,丝毫没有要分开两人的意思。 她闻到杜萧身上隐隐的汗味,一时思绪万千。 嫁给杜公子,后半生平庸无常,这不是她原先就该走的路吗 逃离承王,逃开那个跟前世皇帝一模一样的人,不正是她希望的吗 可,为何现在,她却是张着口答不出来。 “你说话啊。”杜萧没了耐性,松开她严声质问:“难道你是骗我的不成” 江芙月收回神,喃喃道:“不能,我不能。” 话音落下,杜萧登时狠推一把,只看她身形不稳的摔倒在地,心下竟生出报复的快感。 付斌在旁大笑道:“我就说这女人满嘴谎言,你还不信。” 杜萧一记眼刀扫来,几人便止住了笑,此时满堂肃然,气氛十分压抑。 江芙月跌的很重,一时半会起不了身,而杜萧却是蹲下来,认真问她:“为什么” 他如今就像一具毫无情感的空架子,似乎只要她回答出下一句话,这具空壳便会彻底垮塌。 可江芙月不想骗他,亦不想嫁给他,此时此刻她甚至希望承王可以快点出现,快点把她带回去。 她上下唇虽是怕的微微发颤,可态度却异常决绝。“我已经嫁人了。” 这话一出,不仅是杜萧愣在了原地,就连付斌都跟着神情一变。 看他们无言,江芙月再次迎上杜萧的视线,倾诉道:“杜公子,我可以把彩礼双倍还给你,只请你不要再难为我家里人,可以吗” 杜萧张了张嘴,神情淡漠,他不知自己还在坚持些什么,如今她已嫁人,又何必再强人所难。 “我”答应的话还未说出口,杜萧就听见一声低呼跟倒地的声动,他目睹江芙月白眼一翻,躺倒在他的膝边没了神智。 付斌扔下手持的木棍,示意两名大汉把她扛起来,复又转头瞪了一眼杜萧,道:“你跟她废话什么还不赶紧逮回去。” 话毕,一人扛着江芙月就下了楼去,杜萧云里雾里的跟上付斌,几人动静极大的走下台阶,店小二注意到前人肩上不省人事的女人,后又认出付斌的样子,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他们过去了。 大汉把江芙月往轿子里一塞,几人跳上车就一溜烟的跑了,带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而客栈里原是醉酒的两名壮汉蓦地坐起身,跟个没事人一样持刀追了出去,这让店小二又是心下一跳。 轿中,杜萧睨了一眼角落里昏迷不醒的江芙月,而后目光又落在了对坐的付斌身上。 付斌看得出他在担心些什么,于是从身旁拿了条长绳扔过去,笑道:“带她回衙门,走个过场,之后要杀要剐都随你去,就算你偷偷带回七里,我也帮你瞒着。” “可她嫁人了,你方才也听到的。”杜萧握紧他扔来的绳索,垂下的脑袋神色难辨。 付斌冷笑一声。“嫁人又怎样,你偷偷带回去他又能把你怎么样况且一切有我在,即便是我处理不了的,我叔叔也能帮我。” 听他如此保证,杜萧原本已经沉寂的心又跳动起来,他凝视江芙月昏迷的侧颜,心下思绪万千。 锦东以月下美城为名,商诀抵达锦东城外时,已是目睹过轿外望不到边的璀璨星辰。 拂面的风带着阵阵暖意,马车停在了城门底下,收到飞鸽传书的楚垣已是在城下候了多时,直到瞧见身披藏青色外袍的商诀下了车,他便几步赶了过来,接过主子手里的一卷宣纸。 “蛮贼可有异动”商诀凌厉的剑眉微蹙,示意周管事在车边候着,随后同楚垣缓步踏上台阶。 “暂时是没有的。”楚垣轻摇头,两人一路朝上,临近角楼时视野渐渐变得宽广,从这便能瞧见十里外驻扎山脚的一大片营帐,那些营帐顶上还冒出阵阵白烟,显然不像信上所写的那样事态严峻。 商诀揉了揉眉心,明白自己身陷局中局,可这有心害他的人到底意欲何为,把他赶到这遥远的锦东来,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此时身侧有一圆桌,摆着一壶尚有余温的茶壶,楚垣给主子斟了一盏,递过去时口上喃喃道:“这茶很涩,还是少喝点为好。” “龙将军目前身在何处”茶盏递到嘴边,商诀抿了一小口,涩涩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各处,确实很不好喝。 商诀道:“为保护渔民,龙将军这几日在城外扎营。” 龙将军确实是位尽忠职守的将臣,早些年被父皇支配到这战乱不断的锦东,之后就驻扎于此。 既然他已是到了这锦东来,那这些兵阵图就拿去赠与龙将军,情急之时还能供他一用。 更何况,眼下自己中了他人的圈套,立即回城反而中计更深,不如静观其变多待几日,他但是要看看这右相想要使什么阴谋诡计。 商诀默了一阵,扭头深深看了一眼楚垣,道:“今日去你的营帐歇息。” 楚垣应了一声,随去前头带路。 承王府上的营帐是在城下的一角驻扎,一些被褥衣服都是方太守亲自送来的,到了营帐内,周管事把主子简约的行礼搁置桌案,而楚垣火急火燎的收拾屋内狼藉,边收边笑道:“主子新婚过得可好” 商诀坐到桌边踩着凳,听他如此一问,于是眼前就闪过了江侧妃的一颦一笑,以及她时常笑露的小尖牙 想着想着,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子浮躁,他站起身,背着手踱步出了门。 楚垣看他出去了,还以为是过得不好,可周管事却是替主子回了话:“王爷他本是陪侧妃娘娘回门的。” “那娘娘人呢”楚垣意味深长的扬起眉尾,后又惊恐的瞪圆了眼道:“主子不会是让娘娘一个人回去了吧。” 周管事没有吭声,但这无奈的神情显然是应了他的猜测。 “安全吗”楚垣把床褥拉起来一抖,心道主子的操作实在是独特,竟是分开来走了。 周管事头也不抬,悠悠道:“派了两个行事严谨的暗卫跟去了,可王爷还是放不下心的。” 话毕,他朝门外怒了努嘴。 楚垣好奇之余偷摸的撩开半边门帘,可立在河边的主子迅速回瞪过来,眼神阴鸷的可怕,吓得他赶忙松开门帘继续整理。 商诀收回眼,抚平胸口凌乱的衣襟,隐隐感觉到里头这颗心总是慌乱的在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入牢 第十七章 夜已深,弯弯明月高悬云端,半边月牙隐没进高耸的鸠山之后。 为避开最热闹的街道,付斌特选了一条蜿蜒曲折的林中小道,从山后的北门绕进来,途中车轮在雨后的湿泥里陷了不少回,等到了四号牢狱时已是过了子时。 轿中坐着的两人思绪各异,付斌趁着杜萧不注意,多看了几眼蜷缩在角落里的江芙月,如今她还未醒,被绳索勒紧的衣襟半敞开来,隐隐露出半边丰盈,圆润有形,付斌是没忍住的吞了口唾沫。 “大人,我们到了。” 直等驾车的大汉低嗓一喊,他才收回神,掩嘴咳了几声,同对坐的杜萧轻笑道:“都这么晚了,你要不先回客栈里歇上一晚,顺便好好想想” 他眉梢微动,朝江芙月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若是想通了,就过来找我要人。” 这话里的怂恿之意,杜萧听得出来,可今日目睹过江姑娘落魄至此,以及她拒绝自己时胆颤却又决绝的样子,他反倒于心不忍起来,甚至是把前几日受过的难堪都忘了个干净。 “我回去同夫人商量一下。”杜萧侧目看向江芙月半鼓起的微红脸颊,想伸手轻抚,却又觉着不妥,于是回头跟付斌道:“还请付大人给她安排一间舒适的屋子,我明日再来。” 看他撩开袍子下了车去,步伐毫不踟躇,付斌不禁露齿冷笑,心道这小子实在是循规蹈矩,不懂得抓住机会。 “进来抬人。”待他走远了,付斌叫进两名大汉把江芙月扛走。 月下的林中小道清冷的很,突然响出一声狼嚎,而后各种动物的叫声接踵而至,显然这林里已是进行着一场血肉搏斗。 江芙月迷糊间感觉到小腹被隔得很痛,这种压迫感让她喘不上气来,只觉着天旋地转,脸颊逐渐爬上了潮红。 “呜” 空灵凄凉的呜咽声由远到近,此起彼伏的叨扰江芙月此时的心境。 她蓦地睁开眼,映入眼底的是一双正在行路的墨色布靴,脚掌很大。 于是她回想起前后之事,额上当即沁出细密的热汗,眼下堵在嘴里的布巾让她一声都发不出来。 扛她的人走到了头,在一扇铁门前停了步,她听见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江芙月只觉着自己背上的大手紧了一紧,心下不详之感油然而生。 “就这吧。”付斌把手里的铁链扔地,示意大汉把她放进这间窄小的牢房里去。 里头尸臭味熏鼻,前不久刚有个重犯病死在这,草席一裹扔进鸠山后,便没有人打扫过这,就怕是染上什么病症。 可付斌不是什么善人,自然不会腾出上好的屋子给逃亲的女人住。 大汉把肩上的人往地上一扔,四肢受限的江芙月就顺着这手劲在这湿漉漉的地上滚了几圈,胳膊跟下巴皆是摩去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疼。 “哟,醒了。”付斌把长辫子一甩而后,踱步上前,蹲下把她半扶起身。 而门口候着的大汉不知何时出了门去,顺带把铁门给关上了。 此刻这窄小发臭的屋子里只有她跟付斌二人。 “确实是好看。”如今杜萧不在,付斌更是明目张胆的摸住她攥紧的拳头,粗糙的手感让她浑身汗毛竖起,生生打了个冷颤。 她支吾的朝后躲避,可眼前的男人愈加放肆,捏住她的一缕青丝往前拽,等她痛眯了眼,就顺着发丝摸到她敞露在外的喉间。 江芙月绷紧了身体,无声叫嚣着恐惧跟难以言喻的痛苦。 可付斌在拽下她半边衣襟时突然收了手,反倒是拿出她嘴里塞了好久的帕子。 “咳咳。”江芙月干呕起来,双眸渐渐泛起血丝。 付斌看着她笑,心道若不是今晚上身体乏累,他定是不会放过这女人的。 他起身抖了抖下摆,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你不想见见你家里人吗” “咳她们在哪” 付斌抬手指向左侧的一间牢房,似笑非笑的说:“在那。” 如今双手束缚在背后,眼下没了重心,江芙月便背靠住墙壁,侧目朝他指的地方看去。 透过两侧牢笼的铁杆缝隙,她隐隐能看到江父驼背蹲在角落的背影,满头乱发,哪还有平常的样子。 “爹”江芙月挪了挪身子,额头抵住铁杆朝那头唤了一声。 付斌见状,示意外头的狱卒去对面敲杆。 叮叮当当的几声敲响打破牢狱里的死寂,空灵的回音久久不停,好多人从地上坐起,揉着眼朝这头观望。 江父被这声音吓的一抖,忙推起旁边卧着的江母,而墙角缩在一起的江兰江峰也是眯着眼苏醒。 江兰最先看见江芙月,登时就连滚带爬的凑到铁杆前,脸从缝隙里半露出,带着疑惑问道:“姐,你怎么” 眼前披头散发嘴角红肿溃烂的江兰几乎让江芙月认不出来,她刚想开口,对面铁杆里又有人砰的一声冲上来。 “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我那妹夫呢” 说话的男人捂住半边脸,眼角跟嘴边又青又紫的肿了起来,显然是挨过揍的。 江芙月张了张口,没出声。 “看来我们是没机会出去了。” 江母看她如今披头散发,倒是比她们更落魄了,于是十分丧气的垂下头,神色难辨。 眼见这一家人眼巴巴的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妇人身上,付斌禁不住的嘲讽出声:“从今个起,你们一家子也就团聚了。” “你脑袋怕是不想要了我妹妹的夫君可是”江峰恼了,冲动的指着他就骂,这幅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模样在付斌看来,也不过是狗急了在跳墙。 “闭嘴。”江母伸手狠狠扯了把江峰的囚裤。 母子二人视线对望一眼,江兰亦是狠狠剐了他一眼,低声叱道:“被嘲的还不够多吗” 付斌听到半途自然是好奇,于是他出了牢房把铁锁一挂,悠悠问道:“她夫君是何人你说来我听听,兴许我还认识” 此时旁边牢里有人哄笑起来,嚷道:“这家人不害臊,说是承王爷。” 此言一出,好多人都跟着笑了起来,付斌先是怔愣一下,回头看了眼江芙月身上朴素的衣饰,于是也跟着笑出了声。 “承王爷能看上这镇上的野丫头”他抹去眼角挤出的泪,看江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窘迫的几乎要埋进地下去。 江芙月不明白他们这幅嘴脸是为何,只觉着四周起伏的笑声刺耳,于是秀眉紧蹙,不忿道:“我夫君确实是承王。” 听到这话,付斌跟狱卒登时捧腹大笑,就连江兰都红了脸,斜眼瞪向江芙月。 恍若如今的屈辱都是她亲手所赠。 “好了好了,都安静些吧。”付斌笑的累了,随后敲了敲铁杆让周围静声,复又低头看向江芙月,道:“趁这几日,好好叙叙旧,不然之后可没什么机会了。” 把话说了个清楚,他便带着两个大汉阔步离去,照明的灯笼没了,眼下牢狱中被黑夜吞噬。 四周犯人在他离开后窃窃私语起来,投来的视线大多是不够友好的窥视。 江芙月累的抵在铁杆上,听到那方的江兰冷嘲道:“我以为姐姐嫁了个厉害人物,还想着能把我们都救出去呢。” “好了,是我被钱迷昏了头,也不知送钱的人究竟是谁,应该就是个骗子。”江母出言制止她继续多话,似乎想起什么,她蓦地坐起身,透过天窗的寥寥月光望向那头蜷缩成一团的黑影。 “你怎么是一个人” 后娘是极少问候她的,江芙月抬眸看过去,也只能看到隐隐的几抹黑影。 “他陪我回门。” “那他人呢” “他有事要处理,跟我分了道,说会来跟我回合的。”江芙月一五一十的说了,可听她说话的江母轻嘲一笑。 “看来人家是不要你了。” 听到这话,江芙月眉尾惊跳,道:“不可能的。” 江兰闻声嗤之以鼻。“怎么不可能,我就猜到是这样,这些富人见一个爱一个,都花心极了。” “我还指望着靠妹夫救呢,真是白等了。”江峰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 七嘴八舌的讨论不堪入耳,最后还是江父开了口,让他们少说些话。 江芙月咬紧下唇,细想这几日结伴而行的点点滴滴,不禁思索。 像他这样的人,真的会不要她吗 她把头埋进双膝,兀自说道:“他会来的。” 话毕,她当即怔怔,实在不知这股子信任感从何而来。 牢狱门外,夜雾下隐隐有两人结伴而来。 守在门前的狱卒下意识拔刀,直到临近了才发现他们身上穿着狱卒的衣裳,虽都是陌生脸孔,可口令是一句也没落下的,于是就放他俩进去了。 “这么晚才来”换班的狱卒在暗淡的油灯下隐隐看出这人跟之前有所不同,便好奇问:“新来的” “是。” 这新来的声音沉稳有力,个子又高又壮,想必还是个练家子,不好欺负,于是狱卒连脾气都没敢发,对接了钥匙就走了。 黑影在这牢狱中漫步而行,左右紧盯着,直到在尽头望见斜倚在铁杆上的江芙月,这才停下步。 他轻轻翻动腰间的钥匙,突闻身后响了一声询问。 “你干嘛呢”天气太冷,江峰一直都睡不好,听到这方有了些动静,就坐起来问了一声。 只看这面生的狱卒狠瞪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大步从江芙月的牢门前擦身而过。 江峰看的一头雾水,于是仰头一躺,又开始眯住眼睡了。 狱卒走到阴暗的斜角里跟同伴碰了头,两人面对面开始商量对策。 个子稍高的钟文皱眉道:“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娘娘走,难” “若是能杀进去就好了。”旁边的柳执满目愁然。 “暗卫死令,城中不得杀人。”钟文一摆手,话中多了几分无奈。 他们相视轻叹,若是早早下死手把那马车逼停了,如今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束手无措。 “你把消息送出去了吗” “送了。” 钟文展开眉头,左右看四周并无其他人,便又多说了一句:“翠玉姑娘还在外头,不如这样,你先去跟她会面,这里由我把握时机,一旦有机会救出,你们立即备好马车接应。” 柳执微微一怔,于是点头应道:“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要求 第十八章 九月二十。 清晨至午时冷暖交替,天色阴晴不定实属难辨。 方才还是炎日当空照,转眼就被阴霾笼罩唰唰的下起小雨来。 陵城的柳乐坊今早上被人包了场子,据说是一年一度的朝员议会,以丞相跟右相二人为派,分批聚齐了一二品文武官员。 眼下众分三桌,各个身着简装谨言慎行,交杯间神采各异,无非是聊些无聊琐事,毕竟谁也不敢当着两大权臣的面谈朝政。 中桌前独霸太师椅的李仲羡斟了杯酒,回身递敬给旁桌的章宰相,可章宰相摆手拒了他的好意,不失分寸的笑道:“最近身体欠佳,喝不得烈酒。” “那我就自敬宰相一杯。”李仲羡端杯一饮而尽,门外候着的秦讽看到此景,不免眉头紧锁,满目担忧。 主子近日深受热病折磨,如今又大肆饮酒,恐会加重 可他下了死令,谈事时做家臣的不得掺和,秦讽即便是忧心如焚,也只能是藏进心底。 “那我就以茶代酒,回敬右相一杯。”章宰相倒了杯茶,仰头饮了个干净,同桌的官员也纷纷举杯相互敬酒。 赵将军不假思索的跟着仰头,喉头被酒水的烈劲辣的生疼,于是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 他余光看向李仲羡,寻思这右相大人明明是文员那派的,怎么今日偏偏坐到武官这一桌来,定有什么猫腻才是。 议会上清冷无声,仅有杯酒相碰,忽的,也不知是谁多嘴扯出了太子的事,原是无话的众臣当即像炸开了锅一般,七嘴八舌的聊了起来。 气氛一时吵的如火如荼,聊至后头竟说起了承王,有人说他又启程去了塞外,又有人说他去了边疆,总之说到后头大家竟猜忌起这三年来并无战乱,会否是承王跟敌国之间有什么利益交往所致。 一直单听不语的赵将军听出了端倪,这些传言的官员皆是文员,单靠几张巧嘴,倒是说的跟真的似得,作为一介武夫只能拍桌跟他们较劲。 “你们怀疑承王爷有勾结敌国的势头” 章宰相是朝中两代老臣,虽属中立,但却对承王欣赏有加,于是不服这些人的猜测,抚了把胡子叱道:“可有证据若是手头无证,你们就是污蔑承王的清白。” 宰相发话,众臣立即收了声,可旁座的李仲羡独自饮酒,悠悠叹道:“前日我探望过承王,那时他病的厉害,连地都下不得。” “前天早上,下官亲自送承王府的马车出城。”有人似有所想的低语道:“承王爷看起来,十分精神” 听到这话,便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说他口说无凭,也有人猜忌承王爷的去向。 总之话题走向愈发奇怪,章宰相掩嘴咳嗽了一声,余光瞥见李仲羡低垂的脸上似有笑意,不禁惶然。 “承王病好的可真快,这么急着就走,究竟是为了何事呢”他轻晃动杯中的酒,看着水面上波纹荡漾,像极了此时摇摆不定的众位官员,于是他低声道:“到底是扮猪吃老虎这杯酒,我就先干了。” 右相虽是笑容不减,可话中却是意味深长。 文武官员各思其意,气氛尴尬之时就继续砰杯饮酒,似乎将方才的话题都忘在了脑后。 唯有赵将军一人坐如针毡,皱眉喝下一杯杯的烈酒,火热过喉,满目慌张。 外头天早是蒙蒙亮,几缕亮光从天窗照了进来,狱卒端着食盒陆续送了早膳进来。 每人一碟咸菜加两块窝窝头,人多的房里饭菜自是不够吃的,有些为了争窝窝头,弱势的难免要挨揍。 江芙月一夜未眠,单是听这些人打骂的吵声就足够心惊肉跳的了,如今更是干燥的嘴皮扯裂,连话都不好多说。 她余光瞥见江家那一屋里倒是安静,原是一人一窝窝头,江母竟都让给了江峰吃,江父跟江兰也只能对半分开,伴着不足二两的咸菜下肚。 这倒是像极了后娘的作风。 沉思时,有人从外头递进食盒,江芙月余光瞥向送东西进来的人,正是三更时替她解绑的狱卒。 长相不可怕,就连眉眼都比其他人要温和些许。 于是江芙月对他道了声谢,垂眸拆开食盒,里头又是白粥又是肉的,看着倒是比其他牢饭可口多了。 还未动筷,江芙月就感应到几束炙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而后耳边就响起后娘直白的责问:“你这丫头,是想独吞了不成没良心的,我们可还饿着肚子呢。” 江兰仰头瞄了眼江芙月的饭菜,嘴里咀嚼的窝窝头都发起酸来,她咬牙嘀咕:“姐姐可真是好命,到哪都有好待遇。” “妹妹,给哥哥尝块肉吧。”江峰扔下吃到一半的窝窝头,头伸出铁杆,口水都要从嘴角溢出来了。 “浪费。”一直无言的江父拿起地上的窝窝头,长吁短叹的,唯独没有回头跟女儿要吃的。 江芙月倒是没什么为难,取出里头的白粥就把食盒又递给了狱卒,示意他把这盆送去对面。 “麻烦大哥了。” 握着提手的指腹勒出了红痕,钟文虽是被那些多嘴的人气的不轻,但面上还是得风轻云淡的把食盒送过去。 只看那几人把食盒拆开,为几块肉起争执,期间江母还小声埋怨江芙月没把白粥也一并送过来。 钟文听了,狠敲铁杆道:“行了,再说废话这饭你们谁也甭想吃。” 听到这话,几人立即收了声,埋头吃肉。 而钟文回头睨了一眼喝粥的江芙月,忍不住问:“你能吃饱吗” 这江侧妃怎么说也是王爷的人,这些所谓的家人像吸血似得盯着她,他几次差些要动刀子救人。 可转念一想,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当年暗卫在城中闹出人名,王爷因此受了一百杖刑。 于是钟文只能把心思藏起来,先自掏腰包送些好吃的给娘娘。 谁曾想,还是被这些所谓亲人给抢了去。 “能吃饱。”江芙月自是不好意思继续麻烦他,于是违心的点了点头。 而那方的江兰正朝这打量,幽怨的眸底夹杂着浓烈的嫉恨,腹诽姐姐的手段高明,竟是连狱卒都能讨好了。 蹲在墙角的江父已是吃下三块窝窝头,吃过半饱后,便朝对面埋头喝粥的江芙月看了过去,看她此时的落魄样子,不免生出几分心疼。 “月儿,身上可有伤到” 江芙月停了嘴,一双杏眸澄澈明亮的望了过来,欢喜爹爹终于跟自己说了句话。 江家五口人,也就爹爹待她最温和,于她而言,只有爹爹才是她真正最想救的人。 “没有。” “那就好。” 正是吃肉的江母看她们父女二人叙旧,便忍不住讥讽道:“有空在这叙旧,不如多想想如何离开这破地方。” 江父怔了怔,收回眼不再多言。 此时远处有脚步声靠近,平稳有力,等走近了,这人把斗篷的帽子一掀,江芙月才看清她的脸。 是个素未谋面的妇人,她衣着的布料上乘,发鬓里斜插的金簪被亮光映照的剔透分明,身材圆润丰盈,既然能只身一人来到四号牢狱,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想出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她先是望向江母等人,而后眼风一扫,视线落在江芙月的小脸上。 “姑娘是”江母一双油手蹭了蹭囚裤,几步靠近她。 隔着铁杆,杜夫人闻到他们身上散出的臭味,忍不住掩住了鼻子,后退一步道:“我是杜萧的夫人。” 听到这话,一家人面面相觑,如今跟杜公子还未停战,早该是见面生厌的关系了,这杜夫人倒是来的突然,让人不解她来意为何。 “我今日前来,正是替我夫君握手言和来的。”杜夫人笑意不减,可这笑却又不达眼底。 后娘登时放缓了口气,满是尘土的面上皆是讨好。 “早早听杜公子说,杜夫人又温柔又贤惠,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您过奖了。” “哎,我心里也明白,像我们这种小民跟杜家结亲,自然是不够格的。” 江母自怨自艾起来,杜夫人见状,眉尾轻挑。 “可我家夫君却是念念不忘啊。” 这话说的幽怨,隐隐透露出些许嫉恨。 江芙月被她盯得瑟缩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总觉着杜夫人来者不善。 “听我夫君说,你已是嫁人了”杜夫人踱步靠近,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眼前的女子,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也怪不得杜萧对她如此上心。 “嗯。”江芙月错开眼,直白的回应她。 “既然如此”揉捏手帕的指腹稍稍用力,指甲都扣进了肉里,杜夫人面上却是风轻云淡的笑。“那我就跟付大人求求情,求他放了你们。” 江家几人听到这话都心急的扑到了铁杆前,江母眼睛瞪得精亮,连声谢道:“多谢杜夫人,夫人真是心地善良,贤惠大方。” “好了,您若是再夸下去,我便不救了。”杜夫人不耐烦的眉头紧锁,扫来的视线里透露着寒光,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她又扬起了笑。“前提是你们搬离里祥镇,不得出现在我们眼前。” 江母略显为难的看向身侧二人,可眼下没有一个可用的,只能是咬紧牙关应了她的条件。 “那好,你们就等消息吧。”杜夫人放了话,又是狠狠看了一眼全程无言的江芙月,而后心有不甘的扬长而去,留下浓烈的花粉味。 眼下只有江峰一人笑的最是开心,而其他人思绪各异,江母担心出去后的生活,而江兰则是在心底埋怨江母的委曲求全,江父更是一言不发,大气不敢出一声。 唯有江芙月一人秀眉紧蹙,心下总有种忐忑的感觉,她突然很想有人替自己传个话给翠玉,让她去给承王通个信。 可眼下情形严峻,哪还有跟外界通信的机会。 默了一阵,她突然看向一直守在门口的钟文,下意识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敢麻烦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审堂 第十九章 里祥镇的县衙坐北朝南,前倚繁华喧嚣民道,后靠高耸鸠山之下,路过之人朝堂中一瞧,这房梁顶上高挂“明镜高悬”的金字匾额,实属威风。 可正坐在太师椅上的付斌官服不整,纱帽歪斜,正斟酒一杯杯的喝下,衙役送上一盘刚出锅的红烧肉,气息糜烂,倒是难以入眼。 杜夫人才从四号牢狱出来,就立即乘着轿来到县衙大门前,由仆人搀扶着送进大堂里,扑鼻而来的酒肉味不禁令她心底生厌,当即捂住口鼻瞪了眼太师椅上的付斌。 付斌见到来人赶紧往衙役身上擦了擦油手,执杯的手一落,摆手请她入座。 “杜夫人稀客啊快快请坐。” 杜夫人就近寻了个位置坐下,味道不散,眉头久久不得舒展,闻着闻着竟是干呕起来。 付斌一看不对,于是叫衙役把酒肉都撤了下去,窗户一敞,屋里的味道自然淡了不少。 “杜夫人难道是,有身孕了” 从进门开始付斌就注意到杜夫人全程抚肚的小动作,直到亲眼目睹她害喜,才敢直言问她。 杜夫人听到这话,也只是傲气的高抬下巴,目睹悬梁上绑住的红绸,轻声道“我今日前来,是要拜托付大人一件事。” “杜夫人请讲,只要是付某能办到的,定尽全力帮您解决。” 付斌一拍胸脯,放话打包票。 右手揉了揉鼓起的小腹,杜夫人回头与付斌视线交汇,似是咬紧了后槽牙般一字一顿的说“帮我除掉那个姓江的女人,并且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付斌闻声左右看了一眼,好在衙役去送盘,眼下并无外人,他摩挲扎手的胡须,话中意味深长“这事不难,只是需要” 杜夫人看他摘下腰间的蓝色钱袋,朝桌上倒出了几块碎银,自然是懂了他的意思。 于是她嗤鼻一笑,道“只要帮我办了这事,给你的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要不,把他们全家” “不必,那样动静太大,我只需要她一人消失。” 候在门外的家仆听了个大概,登时汗毛竖了起来,以至于杜夫人唤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过来。 直看她抚着小腹踏步而出,家仆急急上去馋住她的小臂。 杜夫人看的出他脸色不对,于是低语问“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搀在小臂上的双手隐隐发颤,家仆顿时慌神道“奴才绝不会背叛夫人。” 看他吓得瞳孔收缩,上下唇都在止不住的发颤,杜夫人便轻拍他的手背,笑道“你明白就好。” 在这之后,便是犹如死寂般无言。 轿子才刚到客栈门前,正好撞见从里走出的杜萧,杜夫人看他手持食盒,身着精装,显然就是为了看那女人去的。 于是抚在腹上的手用力收紧,杜萧一句“夫人”还未出口,她就闭着眼朝后一仰,得亏是家仆及时扶着,才没撞到轿子的扶杆上去。 这一晕可是吓坏了家仆跟杜萧,他立即把客栈里的店小二都一并喊了出来,几人扛着杜夫人回到房中。 家仆跌跌撞撞的去寻大夫,独留杜萧一人在屋里紧攥住夫人的手,冷汗直流。 此时床上的人悠悠睁眼,哑着声音道“我这是怎么了” “庆儿好在你没事。” 手心里沁出一把汗,杜萧登时松了口气。 杜夫人盯着他,眼底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委屈的大哭起来。 这一转变把杜萧吓得心里更慌,赶紧从凳上起来,又是抚她的头,又是摸她的脸,直到连问了五遍“怎么了”,杜夫人才哽咽着把事情都说了。 “我看那江姑娘可怜,于是就找付斌,把他们都放了萧郎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听她说了好一会话,哽咽的倒是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杜萧心疼她,即便是对江姑娘再难割舍,也不好表露出来。 看他又露出这副沉思痛觉的神情,杜夫人缩在被里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可面上还是楚楚可怜的劝他“萧郎,她已是嫁人了,就让她回她夫君那去吧别再痴迷与她了,可好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 杜萧无声的轻点头,眸底渐渐失去了光彩。 也是何必继续执迷不悟。 锦东,天色微凉,临海的营帐被大风吹得左右摇曳。 沙泥上有两抹身影快如剪影,刀剑相碰时发出噼啪的声动,打了将近两盏茶的功夫,楚垣终于是挺不住的把刀撒手一扔,吃力的坐到地上求饶。 “主子,放过属下吧。” 从辰时开始,主子就一直揪着他比武,比来比去他还总是输,这脸面都不知往哪里搁,完了比到午时,肚子都饿的咕噜直叫,主子反倒还一副“不够,再来”的强硬态度。 楚垣往地上一瘫,什么也不顾的闭上了眼。 打到一半的兴致被搅,商诀目光一黯,甩下手里的长剑,看它摔在地上抖了三抖。 于是转身回到营中,刚坐上圆凳,又立即起身绕到了床边,朝上头仰躺一歇,抬臂遮在自己的额头上。 外头的楚垣收起刀剑,正好迎上端食盒而来的周管事,赶紧笑嘻嘻的凑上去,结果得到一记白眼。 两人一同进到帐中,周管事蹑手蹑脚的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耳边就听到主子略显焦躁的问声“可有书信” 周管事轻摇头。 “暂时没有。” 这已是主子今日第三次问了,当天安排两名暗卫跟上侧妃娘娘,下的第一条命令便是娘娘安全抵达后,立即送来书信一封。 可眼下一直没收到信,主子自是心烦气躁。 于是他多嘴一问“王爷,何时起程” 商诀轻轻揉捏紧皱的眉心,鼻息里溢出一声轻叹。“还需静观其变,等再过两日” 眼下他暂未解出右相布下的是什么局,若心浮气躁,恐会深陷泥潭无法脱身。 还需再观望一阵 这头的四号牢狱里开始发配晚膳,江母看今日都没人来探望江芙月,心下绝望更深。 钟文又是自掏腰包买了两笼包子,他晓得对面那家人定会又找娘娘要吃的,于是买了菜肉两笼。 等走近了,他把菜包那一叠塞进对面的屋子里,剩下的全数递到了江芙月手中。 看她握着白乎乎的包子吃的香甜,钟文终是松了口气,心道不能让娘娘在这饿瘦了。 天窗上突然轰雷阵阵,青白的闪光落在这阴暗的地上,显得格外渗人。 不一会就有大雨哗哗啦啦的下进来,天窗正好临近江芙月的牢屋,身下的草垫最是防不住水,雨水就这么渗了进来,把江芙月的下摆浸湿了大半,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十分不适。 钟文刚想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远处就传来几声凌乱的踏步。 定睛一看,正是昨日晚上见到的几个狱卒,他们急急向钟文要去了钥匙,随后把对面那家人的门给打开了。 “你们想做什么”江峰的反应最是剧烈,他几乎是缩到了角落里去,像是这样的场景不是头一次发生。 江芙月无心吃饭,几步挪至铁杆边,无措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是在问钟文,可钟文却是对她摇了摇头。 眼见这几个狱卒毫不手软的逮住逃窜的江母,避退到角落里的江兰连声都不吭。 “你们要做什么若是要受罚,那就让我去。”江父拉住一人的手臂连声求情,却是被那人用力一推,朝后跌了个跟头。 被两人强硬扣押的江母尖着嗓子喊道“救命啊,要杀人了这是” 这头的动静几乎盖住了雷雨声,监房中所有犯人皆是低着头吃冷菜,无人回应,像是看惯了这种事情。 之后,后娘被带走了,即便是再怎么求饶也无力改变。 她的尖叫声一直延续到出门后的数米之外。 最后就剩下尾音缭绕,绕在江家人心头久久不能平息,江峰蹲在那直挠头,反复嘀咕“完了娘铁定要挨打了。” 江芙月跪坐在地上,木讷的看着淌进来的流水,连饭也没心思吃了。 一直等,等到雨停,外头敲着三更锣。 原是眯着眼的江芙月突然听到脚步声,她看到两抹黑影缓步而来,透过昏黄色的烛光,江母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 可低垂着的脑袋神情难辨,尤其是在狱卒开门时,她余光瞥向这头的江芙月,也只是停了一瞬,又立即收起目光,跨步进到对面的屋子里去。 因是其他犯人都睡了,他们在屋里只能小声交谈,昨夜他们还会跟江芙月交谈,可今晚上,他们的声音恍若蚊蝇,江芙月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聊些什么。 只是透过昏暗的光,她隐隐看到自家人扫来的目光各有异,顿时有种不安感油然而生。 隔日一大早,江芙月就被人晃醒了。 睁眼时看到一张陌生脸孔,当即吓得双腿一蹬,朝后挪了挪身子。 “把她带走。” 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人就出手抓住了她的小臂,硬是要把她拽起。 这手劲拉的她皮肉扯痛,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于是为了减小痛苦,她起身随这人走了几步,登时有人拦了他们的路。 “我来送。” 钟文恶狠狠的瞪过来,气势显然高过狱卒一头,狱卒只好松了手,道“你来,你来。” 江芙月揉了揉受痛的部位,强忍住泪意问他“要带我去哪” “不要怕,他们是要带你上堂,审问。” 钟文请她出了门去,为避免后头跟着的狱卒怀疑,他只能把手搭在她肩上,手劲却是格外轻柔。 四号牢狱去县衙的路上有一条捷径,穿过密林中的一条羊肠小道就能到北门。 杜萧动了几次杀人的念头,可细思之后可能会闯下的乱子,如今也不是非杀人不可的时候。 于是只能把这想法给压下来。 此时衙门外黑压压的都是窜动的脑袋,皆是镇上来看热闹的,江芙月被压到正堂跪下,冰冷的地板隔得她膝盖骨痛极。 她仰视上方高台前坐着的付斌,眼下他打扮整洁,若不是亲眼目睹过他的丑貌,她倒真能被这副打扮给骗过去。 “肃静” 付斌听外头的议论声愈发大了,登时一拍惊堂木,压住这些人的躁动。 等声息小了,他直挺挺的坐起身,俯视下头跪着的江芙月,不禁小人得势的讥讽道“堂下罪妇江芙月,骗财、逃亲、聚众闹事、带罪私逃、并冲撞本官如今证据确凿,你可知罪” 话音一落,堂外人群好似炸开锅的蚂蚁,交头接耳声音极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诬陷 第二十章 卯时,商诀收到驻地传来的消息,说是有数十人昨夜乘船渡江,被守江的士兵当即拦了下来,他们自称是东荣国来的走商,龙将军担心是蛮贼使下的幌子,于是就派了人来请承王。 商诀五年前曾跟东荣国打过交道,那国的人衣着保守,男人多编发,女人多散发,身上多多少少会烙印东荣国的符文。 说江东语的时候容易卷舌,自是很好分辨,商诀亲自面见了那三十名所谓“东荣国”的走商,不仅没有蹩脚的口音,手腕上还都刺着豌豆大小的蛇图。 他漫步在这些人中游走,这些投在身上的视线是掩不住的仇恨跟杀意。 直到商诀停下脚步,终有人沉不住气的从衣襟里掏出生锈的勾环,对准他的背横甩而去。 商诀早有防备,反身躲避,可速度不及勾环飞来的急速,锋利的尖头生生从右臂擦过,袖袍破了一道大口,几乎是眨眼功夫,皮肉撕裂的抽痛几乎蔓延到四肢百骸,一股暖流顺着指尖落地,在这泥里绽开艳红的血色。 有人下手,原是死寂的队伍终于露出真面目,士兵反应极快的抽刀砍去,激烈的搏斗声下鲜红浸湿了这块土地。 商诀拭去手背上的血迹,一把利刀落在了他的脚边,他弯身捡起,对准跟士兵拳脚搏斗的蛮贼砍去,几乎是刀刀致命,一时杀红了眼。 而楚垣请来了龙将军,远远见到此景,立即持刀赶了上去。 三十多名蛮贼杀得只剩跪地投降的五人,龙将军本想留他们做战俘,可话还未出口,商诀便持刀划过他们的喉间,顿时血溅三尺,那五人捂着脖子在地上抽搐。 “承王这” 龙将军一时愕然。 商诀把鲜红浸满的大刀扔到了地上,回身时面上已是被血糊了半边,却还是不紧不慢的从楚垣手里拿过帕子,边擦边笑道“龙将军,你该不会是想,留下他们做俘虏吧” “末将是有此想。” 眼见龙将军面露难色,似有疑问,商诀便抬手请他回到营里详谈。 江上隐隐露出半边明光,落在紧凑有序的营帐上,倒显出几分肃杀之气。 商诀随龙将军进到他的帐下,楚垣与军师避退在外。 临江本是气候恶劣,口干时没有清泉可喝,就只能从江水上游搬来几桶水,煮到翻腾了就泡点茶,喝进嘴里虽苦,但能消去喉头的涩感。 “蛮贼非国非镇,不过是一群贼民结伴成群,肖想侵犯锦东为他们的栖息地罢了。” 商诀接过龙将军递来的茶,一饮而尽,苦味逼得他眉峰一拧。 “他们诡计多端,自然不可留下活口,以免被反将一军,造成不可挽回的过错。” “末将明白。”龙将军细想他话中意思,再想起前段时间留下的蛮贼俘虏心思缜密,竟趁驻地巡逻换班时游江逃离。 虽说,他半途就淹死在江面上,可从驻地逃脱的事情不假。 龙将军收回思绪,替承王再度倒了杯茶。 商诀在接过茶盏时顺道把早已备好的宣纸递了过去,看他读至一半,满目惊诧“这这是兵阵。” “皇上担心蛮贼突犯锦东,于是交由本王处理,这图是按照锦东地势所画,虽说不上能完全抵住敌军侵犯,但少则也有八成胜率。” 商诀抿了口热茶,抬眸笑道“这图便交于龙将军了。” 握宣纸的手一紧,龙将军显然受宠若惊,一面觉着此事还待商议,一面又舍不下手里宝贵的兵阵图。 “锦东,就靠您保护了。” “末将遵命。” 龙将军将宣纸折好了塞进袖中,忽而问起“承王方才可有受伤” 商诀失语,右臂上的抽痛感还在延续,他才要开口,就突闻帘外有人急躁的唤声。 “王爷,王爷。” 听声音,是周管事。 商诀起身走过去撩开半边帘子,责怪道“本王正在议事。” 直看周管事满脸慌张,手里握着一封信颤抖不已,他才意料到事情不对,当即抢过书信翻读。 “这是柳执的字迹。” 周管事在旁喃喃。 只看主子用力将信纸揉团,随叫上楚垣在驻地寻了骏马,急速的甩鞭飞驰离去。 周管事连忙进账内跟龙将军致歉,等出来时,已是见不到主子的身影了。 辰时的审堂把里祥镇大半的居民都吸引了去,其中不乏有两日未眠的翠玉,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到衙门口来,却是被一层又一层的人群堵在了口子上。 “都让开,让开。”这些人把堂里的声音都盖了个干净,翠玉想挤进去,又是被力道大点的人推了出来。 一来二去,她就只能攀到旁边的石虎上,从墙壁缝里往里头张望。 翠玉探到堂中跪坐在地的背影,若不是那头上的簪子是她亲手插得,她都差些认不出,这浑身脏乱,落魄至此的人会是娘娘。 她咬紧唇瓣,气的抽息不停,于是跳下了石虎,气势汹汹的继续往人群里挤。 此时堂中,江芙月面上血色尽失,木讷的仰视着正前方满眼得意的付斌。 方才她试图反击,并道出当日红林客栈里的店小二,心里还抱有一点点的妄想,希望那店小二可以为她做做主。 可事态炎凉,人心难测,大抵是付斌早就料到她会搬出那店小二,用钱收买了他;亦或是店小二惧怕付斌往后报复,所以被带上公堂时,张口便是指了江芙月的罪。 他张牙舞爪,几近夸张的用手指住她,道“你违抗逮捕,还用板凳砸人,付大人也是不得已才用强硬手段逮捕你的,我可是亲眼所见” “当日你不在屋里,如何亲眼所见,竟还能说的这般详细”她被捆在背后的双手微微收紧,鼓尽了浑身气力颤声道“莫不是早已编出的谎言。“ 店小二被驳的一下惊跳起来,结巴道“你,你还不承认,你我无仇无怨的,我干嘛空口白话的诬陷你。” 似是被江芙月气愤含泪的眸子瞪得心虚,店小二立即垂下了脑袋,外头观望的人群里,叫嚣着猪肉铺小哥的声音“江姑娘性格温顺,哪里会打人,我反正是不信的。” 话毕,有人迎合,也有人反驳,人群当下又是一通吵吵。 “没有证据的话不能凭空诬赖人。” “就是,还记得上次的案子吗明明没有证据,犯人就被打死了” 眼看形势走向对自己不利,付斌敲打惊堂木,叱道“外头的是想吃牢饭不成谁再敢多嘴打扰本官判案,五十大板伺候。” 原是吵闹的人顿时没了声息,就连猪肉店的小哥也是抿住了唇,不敢再多妄言。 “要证据你看这算不算是证据”付斌轻挑眉尾,掏出一张列了罪状的纸。“这是你娘亲笔所写,并盖了指印的罪状书。” “你娘亲口说,这一切都是你江芙月一人的罪,你还有什么话好讲” 这白纸黑字下明晃晃的红色手印几乎刻进江芙月的眼底,她想起昨晚上后娘似有深意的眼神,以及江家人私下的谈论。 于是脑袋一空,似有拳头狠狠砸在她的心上,连着神经抽痛着。 她何错之有她何错之有 为何会是这样的结局 若说之前的江芙月还有私心为自己辩驳,那么眼下受了冲击的她就像具躯壳,木讷的瘫坐在原地,无话。 而立在一旁的钟文狠狠错开眼,眸子里布满愤怒的血丝,他斜眼看向那方衙役腰间上的刀,差些就要忍不住的拔刀冲上去砍下这奸官的脑袋。 “狗官”这时不知外头谁喊了一句,众人愕然,立即回头张望,可却是寻不到说话的人了。 付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下令叫人把江芙月收押牢狱,并道“江氏一家,无罪释放。” 好一句江氏,好一句无罪释放,倒是把江芙月彻底撇了个干净。 江芙月被人押着肩膀,从众人身前经过,投来的视线无非是怜悯跟嘲讽。 而衙门拐角隐蔽的墙边,翠玉被柳执捂住了嘴,挣扎无用,最后狠狠咬了一口,血味蔓延齿间,可柳执也只是眉尾轻动,没有松开。 “你是想以谁的名义大闹公堂”柳执嗤鼻一声,道“你以为,用了王爷的名头就可以制止住这县官吗眼下你我都无令牌,如何证明的了身份” 束缚在怀中的人停止了挣扎,眼眶逐渐泛红,他方才松手。 “你们如此厉害,为何不杀了那狗官把娘娘救出来”翠玉胡乱抹去眼角的泪,这几日担心的连饭都吃不进去,若是娘娘出了事,王爷又如何放的过他们几人。 柳执闻声轻抬下巴,一字一顿道“没有王爷的命令,我们不得擅作主张。”他话中的决绝十分无情,像是娘娘的生死与他并无干系。 “暗卫是为王爷而活的。” 翠玉总算是悟出第一次见柳执时,他说的话了。 在他们二人对峙时,一个小厮偷偷摸摸的从旁边的大道上经过,最后是在客栈下的马厩前跟人回了面。 来者是杜萧,认真听他把审堂的事情说了个大概,于是心便静不下来了。 他不解这付斌为何单放了江氏一家,却没把江芙月也一并放了。 还是要问个清楚才是。 他反身回到自己屋里,原是熟睡的杜夫人不知何时起了身,正坐在桌边喝粥,似是看的出他面露焦躁,杜夫人心下一凛,登时捂着小腹皱眉道“夫君,我腹痛。” “腹痛等会,我去叫大夫来。” 看他为自己忙的满头大汗,杜夫人心底冷笑,道他此生都见不到那江姑娘了。 白日一晃而过,江芙月自回到牢中后便滴水未进,颓靡不振的斜靠在角落里,即便是江母亲自来探她,也是连话都懒得回应了。 “我也是逼不得已月儿,就当是为了家里人,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江芙月心如死灰的盯住脚边掀起的草席,上方有断了一截的蚯蚓在爬,像极了眼下苟延残喘的自己。 “这是我做的饭,你就先将就吃些,下次下次我带些肉过来。”江母看她无言,抵不住心底的罪恶感,讨好似的把食盒推了进去。 可看她一动不动,江母也就没了勇气劝她,昨晚上她画押的那事,一家人都接受不了,尤其是江父,气的跟她吵了一架。 眼下她也不奢望江芙月能原谅,毕竟于她而言,还是自己那一双儿女的前途更为重要。 钟文看的出江芙月并不想理会这妇人,于是放话请她离开。 待人一走,钟文回身蹲下,对着那方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唤了句“娘娘” 这一声,竟是让江芙月立即抬起了脑袋,扫来的眸子里满是惊异。 “你叫我什么” “娘娘,属下是王爷的暗卫,奉命保护娘娘。”钟文微微颔首,目光坚决的单膝跪下,看她几步爬近了,他才敢继续道“之前一直没能告知娘娘,是时机还不够成熟,如今事态紧急,属下也顾不得什么命令了,一会我去跟翠玉姑娘碰头,让她接应我们。” 这些话就好像再生花一般,开在江芙月如死灰般沉寂的心上。 “好。” “若是有外人来,娘娘能拖一阵就拖一阵,等我回来,就立即带娘娘离开这鬼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获救 第二十一章 钟文离开前将腰上绑着的小刀赠与江芙月,锋利的刀身被红色的绢布缠绕,揭开来看,弯刃紧接着骨柄,五指刚好握得牢实。 此去又是等了半个时辰,江芙月饿得靠墙吞咽口水,对后娘送来的食盒是一点也不要碰的。 她虽是要命,但也要脸。 江家人在她心上,几乎是没有半点立足之地了。 “做什么”隔壁屋子的牢犯被狱卒放了出来,手上捏着的窝窝头才不过吃了一半。 与此同时,另一头也传来淅淅索索的脚步声,狱卒一波又一波带了好些人出去,直到最后,江芙月才惊觉眼下偌大的牢狱里,只余她一个人了。 眼下她只能听到从天窗滴落的水滴响,以及自己逐渐急促的喘息。 于是心下一凛,恐慌的环抱住双膝,任由指尖狠狠抠进腿上紧实的皮里。 突然,索索的脚步声由远到近缓慢有序,从牢外步步朝她所在的位置靠近。 江芙月心下惊跳,慌乱中爬进更深的角落里去,攥紧骨柄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江姑娘”付斌把脸探进铁杆,趁着油灯昏黄色的弱光,他隐隐看到角落里瑟缩的身影。 “睡着了” 他边问边打开房锁,故意把锁子甩在铁杆上,作弄出“噼啪”的声动。 眼见里头的人动静全无,他便更是放肆的推门而入,侧着身子空出一道缝隙,足以让一个女人从这逃出。 握着骨柄的手心里生生沁出汗意,江芙月紧张的抽吸着,她记得住暗卫的警告,无论是谁来了,能拖就拖。 眼下断然不是直接冲撞的好时机。 她没有动弹,眉头突突的跳了起来,直等付斌缓步靠近,又是试探的问“是睡了” 她才慌张的半眯住眼,装睡。 似是打探的烦了,付斌就真当她是睡着了,于是蹲下身开始肆无忌惮的动手动脚,冰凉的指尖拂过她的细脖时,酥麻的痒意让她忍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瞬时,她狠狠收紧了握刀的手 戌时,才过一刻,遥边天际渐渐被黑雾遮去大片。 放眼望去,满街都是收起摊车行路匆忙的镇民。 东巷里的猪肉铺吹熄了最后一盏油灯,小哥定神望向对面半敞开的破旧红门,一时耸肩嗤笑。 自早上审堂结束后,不知多少街坊领居对江氏一家心生芥蒂。 连他这卖猪肉的也不肯给他们优惠,虽是做的绝了一些,但细想担去全责的江姑娘如今在牢中受苦受难,可是比他们还要凄惨。 思及此,小哥轻摇头,只能心下保佑江姑娘自求多福。 正是此时,几声急促的马蹄响从远到近,他闻声往过张望,直看两抹黑影如幻影般飞驰而过,带起一阵沙风。 小哥呛咳了几声,把摊子用布一罩,转身就进到自家的小院里去了。 沿途不知多少人被这两匹飞奔的骏马吸引了视线,直看骏马嘶叫一声被拽停在衙门口,而后有人从马背一跃而下。 此时在旁边巷子口里的三人见到来者,火急火燎的小跑冲来,翠玉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王爷”钟文跟柳执二人拱手相迎,抬眸时正撞上主子似有杀意的眼刀,当即额头上沁出了滴滴冷汗。 “本王叫你们护人,你们把人护到哪了” 这声音几乎是冷到了骨子里,商诀攥紧了放置身侧的拳头。 钟文被这寒光瞪得浑身震颤,又思及救出娘娘才是正事,于是直言道“是属下失职,没能及时做好救援准备。” “我问你人呢”眼下主子终是压不住火气的当街暴怒,额上青筋条条绽出,楚垣见状赶紧眼神示意柳执等人。 柳执忙接话“娘娘在四号监牢。” “带路。” 话毕,商诀立即反身上马,眉间拧的很紧,他看向柳执道“你留下,在此地候着。” 柳执猛一点头,应道“是。” 而后他目送一干人等飞速朝东山脚赶去,心道自己是谨慎过了头,没料到那侧妃在主子心上的地位如此重要。 此时,牢狱里一声暴怒的喊叫惊破了一方宁静。 站在墙角的娇小身影颤抖不已,月光落在她手里紧攥着的刀刃上,一抹猩红刺目。 而痛极挣扎的付斌捂住右脸,黏糊糊的浓稠从指缝间汩汩涌出,滴滴淌落在草席上。 江芙月惊慌间探向那半敞开的铁门,当即要从他身边跑过,可右脚还未踏出牢门半步,就被人狠狠拽住了背衣。 挣扎间,极重的一脚摔中她的腰腹,柔弱的身子当即顺着重力直撞侧边的墙壁,手肘磕的神经抽痛,小刀瞬时就落到了地上。 而侧腰骨上的踹痛感席卷而来,江芙月吃力的扒住墙壁,缓缓下移。 “臭娘们。”付斌气急败坏,胡乱抹去脸上的血迹,扑上去就要撕扯她的衣物,可江芙月硬是拼尽了全力抵抗他。 “你本就是要死的人了。”他捡起地上的小刀,反手抽打了她一巴掌,看她瞬时涨红的半边脸,忍不住咬牙道“何必挣扎呢” 江芙月心下一凛,看他轻轻擦拭手上反光的小刀,上下唇都在止不住的发颤“你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付斌朗声大笑。“美人,你还是去黄泉底下跟阎王爷哭诉吧。” 只要叔叔还在世,他这点小罪根本就不怕致死,更何况,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付斌你要杀谁” 忽然一声熟悉的问声从背后传来,付斌回过头。 此刻杜萧手中的灯笼照在两人沾血的脸上,一时火上心头,红眼叱道“没想到你竟会是这样的人,我杜萧真是瞎了眼了,会跟你这种恶毒之人” 幸好方才交了些银两让门口的狱卒放他进来了,不然,他哪里能听到这令人震怒的真相 付斌一句“杜萧”还未喊出口,他就已是抛下灯笼跨步进来,牢牢把墙边的女人护的死紧, “ 我为何要这么做”付斌朝旁吐了一口血痰,硬声道“你怎么不问问你夫人呢” 夫人庆儿她 杜萧一时涨红了脸,握拳狠狠挥了过去,正好打在付斌凝固的血口上。 “你敢打我” 一时血液迸溅而出,付斌恼羞成怒,原是朋友的二人眼下竟拳脚相搏打了起来。 江芙月捂住受伤的侧腰神志不清的望向那方昏暗的走廊歪道。 心下恳求。 她要活着 她只是要活着 谁能来救救她 许是心中的执念过深,她在昏厥前隐隐听到远处传来刀剑相碰的脆声,而后,她看到有人满身是血的从长廊尽头飞奔跑来。 她登时瞪圆了眼,视线紧锁在后头紧随而来的熟悉身影,耀眼的火把落在他身上,还是那般威压逼人,压得她再度无法喘息。 原是打架的两人立即停了手,杜萧趁乱把倚在墙边的江芙月一把搂紧。 “谁敢私自闯进监牢重地” 这灯火下的高大男人付斌是没见过的,直看他步步逼近,像极了讨人命的阴司。 商诀视线越过这碍眼的男人,直扫向尽头被人护在怀里的女人,此刻满脸污泥的小脸,以及微微敞开的领口上耐人琢磨的红印 单是一眼便让他剑眉一拧,心下生出几分愧意。 这几日,竟是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过来。” 话音才落,江芙月便用尽全身仅存的气力,挣开杜萧扶身的手臂,直直冲进了商诀的怀中。 直等彻底埋在这熟悉的龙涎香下,她才是真正松懈的疲软下来。 商诀把她打横抱起,目睹她半眯着的眼睛似是神志不清,几近是要昏迷。 于是心下掩藏已久的火气终是迸发而出。 “他伤你哪里” 江芙月痛苦低吟,紧皱的秀眉久久无法舒展,在被逮的时候她没有哭,被家人背叛的时候她也没有流泪,跟付斌生死搏斗时她更是没有软弱。 可令她最是生畏的男人问出这话,就叫她忍不住的鼻子一堵,心下酸涩的嗫嚅道“我浑身都痛” “你到底是谁莫非是想劫狱不成” 付斌指着这方怒斥出声,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是让钟文都忍不住的气愤颤抖。 环住臂弯的指腹稍稍一紧,商诀回身把怀里的江芙月交托给身侧的楚垣,可肩上的衣布被她死死拽了住,他怔怔,抬手拂去她遮眼的额发,道“楚垣跟翠玉会送你回去,本王过会就跟来。” 话毕,江芙月才松开,任楚垣背着离开,翠玉也跟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抽吸着,埋怨自己的过失,竟让娘娘受这样的委屈。 “狱卒,把他们都给我拦下”付斌看他们越走越远,气急了朝外大喊一声,可天窗外余音缭绕,无半点回应。 于是他便慌了,急步退到墙角,指着逼近的男人大骂道“刁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 大抵是狗急跳墙,他下一句还未出口,商诀便是回身一踹,看他直撞上墙壁,发晕的摇头晃脑,还不解气,又是猛踹中他的小腹,把他踹到五步之外,当即跪地口吐白沫。 杜萧看到这情形,吓得腿软的瘫坐到草席上。 “来人啊来人啊”付斌连连又挨了几拳,神志还算是清醒,突闻窗外传来巡逻衙役击锣的声响,便扒在铁杆上撕心裂肺的嚎。 话音才落,商诀就单手揪起他的背领,把他高高拎起,复又反身摔下,来回摔了几次似是毫不腻烦,直等付斌被摔的吐沫星子往外飞。 外头那十几个衙役也正好闯了进来,一时窄小的走廊上堵满了的人,把钟文跟商诀牢牢堵在尽口。 钟文应接不暇,有三人窜进屋子里把商诀围在正中,趁此机会,付斌捂着伤偷跑了出去。 等彻底解决了这些拦路虎,钟文才发觉那狗官已是逃走了,于是把刀一收,道:“属下去追。” “不必。”商诀拿出帕子擦了擦指腹上的血迹,方才打人时下了重手,现在骨节还在生生发痛,可即便如此,也难消他心头之怒。 收起思绪,扔去手上沾血的帕子,商诀回头睨了一眼瑟缩在角落的杜萧。 这人方才是护着她的,可,偏偏是让他心生不适。 “走。”商诀收回眼,随钟文踱步而去。 直等这墨色的背影消失进拐角后,杜萧才敢大喘气的从地上爬起来。 血液在脸上被风吹成了干皮,付斌忍着浑身骨痛急步从近道奔回衙门,把后门一闭,再是移动桌椅板凳把它堵了个严实。 而后跌跌撞撞的穿过后院,胡乱抹了把脸,直闯进大堂里去,可右脚才跨进门槛半步,这脖上就横来一把阴凉的长剑。 眼下这剑刃寒光凌凌,边缘几近锋利,只怕是稍稍一动身,就能划出个血口子。 “请问阁下是”付斌余光一扫,看这持剑的人极为陌生,于是就以为是偷盗的贼。 可挟持他的人不愿多言,而是冷眼瞪着他。 直等背后突响起正门大敞的声动,紧跟着脚步声接踵而至。 付斌慌张的瞳孔紧缩,直听脚步声在侧边停了下来,一抹浓稠如墨的背影便从他面前一晃而过,直冲着他放置八仙桌上的一壶茶去了。 果然是那阴魂不散的人。 看他这幅挟持官员还能坦然自若的样子,付斌突然不敢猜测他的身份。 若说他是山贼的亡命之徒,看这装扮却是又不像的。 思来想去,付斌便不敢坐以待毙了,于是开口提醒他:“我劝你还是早早放开我,不然我叔叔是不会放过你的。” 商诀反身坐到太师椅上,斟了杯茶,凉意过喉,苦涩的滋味在舌尖缠绕,却是浇不熄他心里高涨三尺的火头。 听这狗官张口闭口都是“叔叔”,于是气极反笑:“你叔叔是何人” “说出来怕吓着你。”付斌得意的白眼一翻,突然喉头的剑刃又逼近了些,他吓得脖子一缩,答道:“内侍总管付德昌。” 付德昌,这名字倒是耳熟。 商诀眉尾轻挑,恍然想起在宫里常伴在皇后身边照应各式事务的宦官,不正是眼前之人的叔叔吗。 内侍总管又如何,见到他不都得恭敬的道上一句“承王殿下” “你笑什么”付斌看他嘴角噙着的笑意,当即脸上涨红。 “付德昌。”商诀连名带姓的唤了他的姓名,于是示意旁的钟文去拿笔墨。“我倒是想见见他,不如,你写信叫他来一趟。” 听这似笑非笑的请求,付斌哪里能清楚这人安的什么居心,他一摆手,刚要拒绝,背上的小辫子就被人狠狠揪了起来,而后膝盖骨被一脚狠踹,他身子一软,直跪倒在地。 “你这样对我,会遭报应的”付斌要极了面子,他从未如此丢人的跪下过,如今长辫跟房梁上的红绸紧紧绑在了一起,他是趴不下也起不来。 钟文将笔墨在他身前摊开,待铺好后,商诀搁下茶盏,起身从他身侧经过。 “你让他来,我在这等他。” 话毕,人已是没了踪影,独留钟文跟柳执二人监视付斌下笔写信,期间他几次不从,没少挨打,血滴落在宣纸上,字字猩红,付斌被打的没辙,只能赶紧把信写好了给他们。 不等他们问,又道出了叔叔老家的地址,眼下他老人家告假回乡歇息,老家离里祥不远,他倒是希望叔叔快快赶来,帮他报这血海深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云吞 第二十二章 是夜,凌厉的秋风打着卷吹起一地黄叶,沿路垂摇的柳枝直指高悬头顶的浓雾。 路边的云吞铺子被风吹的没辙,心道今晚上又是做不成生意的,于是老板把汗巾往肩头一挂,正是要推着车走人时,身后突响起一声轻唤。 老板回头,看有一黑影子踱步走近,远远瞧着身姿挺拔高挑,等近了,灯光一照,他才看清这人的长相,眼梢细长,面如冠玉,倒是个俊郎儿。 “公子,要几碗云吞”他忙掀开盖,锅里是翻腾滚热的汤水。 商诀抬臂擦去滚至喉间的汗滴,目光落至一笼包好的云吞上,道:“五碗。” “得嘞。”老板抓了几把云吞下锅,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等煮的时候,他无意间瞥见眼前这男人汗落不止,便好心提醒:“公子怕不是受寒了吧看这汗滴的。” 商诀回头看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无妨。”说罢,他回身再度擦去额上不断沁出的汗珠。 方才教训人时他倒是忘了自己受过伤,如今右臂上的伤口愈合再裂开,早该是血肉撕裂。 淌下的液体粘连着内衫,他每是动一下,都会抽痛不止,眼下只得忍着,等买好热乎乎的吃食再回去包扎。 “公子的云吞好了。”老板看他一人也端不得五只碗,于是赠他木盒子一只。 商诀掏出五块碎银交付与他,然后拎起这木盒子扬长而去。 不出几步路便是到了住宿的客栈,双层,红灯笼排排挂,视线也终是明亮了一些。 在大堂坐着的楚垣见主子进门,几步赶上前,从主子手里顺走沉甸甸的木盒子。 “小心,别洒了。”商诀看他探头探脑的往盒子里看,便忍不住提醒。 楚垣把木盒子稳稳托在手里,心道今日一路上连口水都喝不成,眼下他更是饿的头脑发起昏了。 “娘娘怎么样了” 商诀跨步走上台阶,楚垣小步紧随其后,边走边厉声道:“听翠玉姑娘说,娘娘伤的不轻,需要去淤的药膏,可药箱子都还在周管事那,这会药铺也闭门了。” 听到这话,商诀眉心一拧,恍如脚底生风般走得极快,直等到了江芙月所在的天阁房,他才稍作停顿,附耳倾听里头的声动。 有人在说话,看来她是没睡的。 指腹才抵上门板,他就隐隐听到里头传出疲软的软嚅声:“翠玉,我好饿” 翠玉愁的攥紧帕子,道:“娘娘,想吃些什么奴婢叫这的厨子给你做。” 缩在红木床里卧的人深思熟虑,突然一拍手,直言道:“我想吃桂花糕,最好是西街第二条巷子里的那一家,她家的桂花糕又酥又脆,特别甜” 说至一半,似是想到些什么,她落寞的把手一放。“我倒是忘了,这都是子时了。” “娘娘,还是得垫垫肚,奴婢先找这的厨子做碗热粥给您。”翠玉看她是饿的没气力,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于是赶紧忙活的往外去了。 “那你早些回来。” 江芙月还是忘不去那日被吓的阴影,虽说现在住的屋子又大又好,可她总是想会不会突然探出个脑袋来。 门一敞,翠玉看到门外立着的王爷,一时怔了怔,复又看到他身后眼神示意的楚垣,这才是回了神,赶紧请主子爷进到屋里来。 商诀才跨步进去,身后的门便是紧紧闭住了,他眉尾轻挑,踱步靠近那被白纱床帐遮去一半的红木床。 似是听到索索的脚步声,江芙月心下一惊,想起这几日在牢狱里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声音,于是瑟缩到被窝里,紧紧握住身侧空置的方枕一角。 直等商诀撩开帘子往里一探,那方枕就生生砸了过来,正好是砸在了他的脸上。 虽是不疼,但着实把他给砸愣了。 江芙月本还噙着泪吓得要死,直看到那方枕掉落,露出一张她熟悉且惧怕的脸来,她哽咽的声音突然就顿住了。 商诀剑眉一拧,指责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被窝里的小人把脑袋缩进被窝里,一抽抽的作出了可怜样子。 “你吓我。”再是听她委屈的责怪声,商诀一时就没了脾气,伸手轻拽她盖脸的被褥,轻声道:“是本王的错。” 这声音温柔又无奈,江芙月虽看不懂人的脸色,但人的语气她最是敏感。 于是她巴巴的露出脸来,余光看过去,这平素最爱板着脸的承王如今眉眼都柔和了些。 想起今日他阔步冲向自己的样子,那时她竟下意识就冲了过去。 这本该是她最惧怕的人才对啊。 沉思时,突有一丝冰凉轻揉她拧紧的眉头。 “想什么呢” 话毕,江芙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闻到近在咫尺的一股子葱香味。 于是她急急起身,把身上的痛都忘到了脑后,以至于在端碗时小脸因为忍疼而皱巴成一团。 是云吞,她是好久没吃了。 江芙月饿的小腹都瘪了,捧着碗刚喝了小口热汤,便是被烫的吐出舌头来,没拿稳的碗还倒洒出几滴汤汁到褥子上。 商诀见到此景,忙拿去她手里摇晃不定的瓷碗,舀出一勺云吞放嘴边吹了好久,才是递到她嘴边。 有了方才的教训,江芙月便小心了些,吃下勺上的云吞细嚼慢咽,咸味正适的口感叫她忍不住眯住了眼,脸上都是欢喜。 “好吃。” 看她吃的开心,商诀便又继续吹好了喂她,右臂上钻心的痛令他不断落汗,但还是在她跟前忍住了。 “你也吃一口,这味道咸咸的,带点甜味,可香了。” 江芙月看他是一口都没动过,又细想他风尘仆仆的赶来,路上不定是吃过饭的。 “好吃”碗里的云吞他是一眼都没看的,好吃与否,他倒是不太在意。 只是目光被她微红的朱唇吸引了去,于是意味深长道:“本王尝尝。” 眼下半敞开的窗户吹进凉凉的清风,拂过两人各是温热的脸上,商诀搁下手里的碗,盯住眼前逐渐收敛笑意的江芙月,似是气氛使然,他情不自禁的前倾身体往过靠近。 “主子,这云吞属下让厨子热好了,您趁热吃”此时楚垣端着热碗推门而入,话还未出口,便直直迎上主子阴鸷的扫视,那眼神几乎是要把他血肉都给剐干净了。 于是楚垣把脚往外一收,合上门后狠狠锤了自己一拳头。 “你也有啊。”仅差一拳之距,听到承王缓慢沉重的呼吸声,江芙月心下竟是有些发慌的乱跳起来。 商诀直起身,轻叹道:“你还要吃吗” “吃。”三言两语便破了这微妙的气氛,江芙月吃下最后一口云吞,终是心满意足的揉了揉微鼓的小腹。 商诀把瓷碗往旁边的圆凳上一搁,右手不知何时溢出的猩红遗留在碗身,糊了一片。 他刚要把碗端走,就听旁人惊道:“你受伤了” 江芙月一眼就看出那碗上的红是血,她下意识探出手,却是被商诀牢牢握住。 “你看错了。”说罢,他起身端着碗快步离开屋子,不留半点让她触目的机会。 江芙月目睹房门一开一合,屋中再度回归宁静,只余她沉重的喘息。 跨步出来的商诀把空碗交给翠玉,而后快步去到楚垣住的地隆房里。 前一刻还担心主子会责罚自己的楚垣,下一刻就目睹主子气势汹汹的闯进屋里。 他下意识打了个冷颤,直等看清主子有些虚弱疲乏的坐到桌边,他才直冲上前。 只看主子轻卷起自己的右袖袍,忍痛揭开黏在皮肉上的内衫,底下几近血肉模糊的伤口触目惊心。 “帮本王包扎。” “主子”楚垣当即怔愣,忽想到打仗时残忍的包扎方式,于是不忍道:“属下还是去请大夫过来吧。” “赶紧包扎。”主子似有不耐,眉间拧紧的皱褶久久不展。 既然主子强下了命令,楚垣便是不得已从腰间拔住小刀,再是用火烤了一会,而后对准主子右臂上几近溃烂的伤口,咬牙下刀。 利刀在皮肉上划动的每一寸都连着心痛,商诀狠狠咬牙,额上青筋条条绽出,隐忍时的汗水几乎浸湿了他的额发。 可旁边便是她的屋子,这等残酷,没必要让她看到。 于是之后的一炷香都是在煎熬中度过,直等楚垣用布条把伤口缠紧了,商诀才彻底松懈了紧绷状态。 子时一过,快马加鞭的信使到了付公公的老家兰城。 付德昌遇过几次夜里扰人清梦的信使,此次倒是格外吵人,把正院里的大门都敲的闷响。 仆人收了信,听闻是从里祥镇来的,格外紧急,于是赶紧把信送到付德昌的寝房里,那会付德昌还在跟丫鬟同床缠绵,被扰了清净自是不爽。 他把信用力展开,直等看完信上的内容,心下便彻底静不下来了。 付德昌回身催促仆人去备车,自己进房里穿衣,躲在被窝里的丫鬟只得巴巴的看着他离开,还喊不得问不得。 当然于她而言,宦官的宠幸,她亦是没有什么留恋。 “把人都给我叫上。”轿里尖细的嗓子一喊,仆人便又赶着人去把护卫一同叫起来。 直等人都来齐了,马队声势浩大的从兰城大门驶出,付德昌脱下缠在手腕上的珠子,在手里狠狠揉捏。 心道到底是哪路的人敢这么跟他叫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惩戒 隔日卯时,晨光透进窗棂缝零碎的铺撒在泥石板上,镇上每家每户的鸡舍开始咕咕的打起晨鸣,惊醒本就睡得极浅的江芙月。 她揉搓发酸发胀的双目,背部痛感未消,以至于抬胳膊时扯到了痛处,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芙月余光扫到旁边有人,于是侧头看了过去,正是承王。 眼下他单手托腮睡得香沉,眼皮时而颤动一下,连带着睫毛也跟着轻扫下眼睑,平素阴晴不定的人神情总是大变,也只有在沉睡时显得沉定安稳。 江芙月先是怔怔,而后才隐隐想起昨晚上的事。 是她难眠,硬拉着翠玉陪着聊天,最后是承王突然进屋支退了翠玉,坐到她床榻边上一手捧书卷,一手垂搭在床沿,连眼皮都不抬的说会陪到她睡着为止。 然而江芙月是个夜里难眠的主,躺在床上时朱唇一开一合,倒像是这几日在牢里憋坏了一样,话特别多。 先是问承王平时夜里是否有梦,梦中有谁 听到这话,商诀压低了端书卷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惜字如金道:“无梦。” 后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头,江芙月只好话题一转,让他猜猜客栈里会有多少只恶鼠 这次气氛沉寂了好一会,方才被商诀清脆的笑声打破,只看他把书卷又捧了起来,遮去半边脸道:“本王没瞧见什么恶鼠,只知道眼前有个不愿休息的坏姑娘。” 江芙月脸上一红,惊觉自己的话太多了,于是翻身钻进内榻,正是要闭眼逼迫自己入睡时,一只手就顺势压在她右臂上,隔着一层软被,一快三慢的拍了又拍。 手劲轻揉的就像弹棉花似得,可于她而言格外受用,谁知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拍打就戛然而止了,她好奇回头,就望见身着墨色睡袍的男人单手托腮,沉沉睡去。 江芙月不自觉就看了好久,听他轻微的呼吸声都觉着安心,直看到外头敲了三更锣,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等醒来时,就是现在这番光景。 江芙月整理好凌乱的思绪,扶着床柱半坐起身,好奇的朝他靠近,距离几近能看清他眉尾淡如清水点缀的小痣。 回想上辈子,全朝也只有她一人能跟那皇帝挨的如此亲近。 那是多少人换不来的殊荣。 而此时,她又像极了那时的自己,百无聊赖的去戳他的肩头,甚至是撩起他散落的一缕额发,在指尖打起转来。 突然,外头门响了三声,江芙月玩弄头发的手一顿,当即松开,探头往外看。 楚垣听里头没有回应,可又有要事相告,于是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而入,前脚才跨进门槛,就见探出头来的娘娘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让他再睡一会。” 这话既软嚅小声又带着几分埋怨,楚垣这次看懂了眼色,立即收回脚把门合住了。 心道那付德昌赶到里祥镇的时候,排场之大,人数之多,竟是把镇民都给惊动了,如今他正在那等主子过去。 可主子是何等身份,凭什么要守时了见他。 想到此处,楚垣便转身下了楼去。 江芙月看他一走,又再度把玩方才揪出来的长发,谁知余光一扫,本该闭着眼的人如今正慵懒的盯着她瞧,眸底意味难辨。 “有趣吗” “有趣。”江芙月被他盯得没了底气,虽说被他昨日之举撼动了原本的立场,可前世遗留下的后怕还是存在的。 见他不语,她又连连摆手说:“没趣没趣。” 商诀看她性子又回到前几日那样,没有被晦气之事影响了情绪,于是暗自松了口气, “刚才,楚大人找你”看他起身从旁侧挂衣的木架上拽下外袍,江芙月小声嘀咕了一句。 谁知他回头睨了她一眼,悠悠道:“我有听到。” 江芙月听到这话,脸上的红潮又加深了几分,有些无地自容的扯起被褥遮脸。 他这意思是,方才她说的那话也一字不漏的听去了吗 辰时总是繁琐忙碌,等承王一出门,翠玉就赶了进来替娘娘梳妆打扮,衣裳是从包袱里挑出的水蓝色窄袖袍,外加荼白的袄子外披,再斜插一支翠玉步摇,倒是完全没有昨日落魄至极的影子了。 “王爷不放心您呆在这。” 江芙月本是被这身厚实的衣物压的身体酸麻,走起路来,双腿犹如沉石,只能由着翠玉搀扶。 “我明白的。”她冻得小手缩进袄子里去,避住呼啸的北风,总算是回了些许暖意。 今日不知怎么的,竟是冷到浑身都打抖。 二人在门口稍稍等了一会,来往有行人多看了江芙月几眼,目光各异,大都是怕认错人,没人敢唤她。 “来了。”话音一落,有人从客栈里阔步而出,一身鸦青色的袍子精干利落,衬的他威压又是高人一头。 商诀轻抚她的背,几人朝县衙的方向走去,直等临近了,才瞧见此时的衙门口,已经被漆压压的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 其中也不乏有江兰江峰的身影。 翠玉明显感觉到自己扶着的手臂在颤,就以为娘娘还在害怕。 “娘娘别怕,有王爷在呢,今个就是为您做主的日子。” 声音传到旁侧商诀的耳朵里去,他扭头看了过去,看的出她此时眼底遮不住的恨意跟恐惧,于是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按住她心底的不安跟焦躁。 此时衙门里,两边刀锋相对,对面显然人多势众,可钟文跟柳执随意的样子倒是更甚一筹。 坐至太师椅上的一对叔侄聊至此时已是声声控诉。 付斌跪了一晚上,最后是逼得自行斩断鞭发才得以趴倒在地,付德昌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他伏在地上,浑身是伤,肿起的脸显然是挨过很重的拳头。 付德昌当下就来了脾气,一句一个好侄子的哄着,心道这是他们付家独苗,哥哥去了以后就是由他来照顾的,如今被打成这样,他这个做叔叔的自然是非扒了那些作恶之人的皮不可。 眼下那方的护卫步步靠近,柳执抽出一半的刀,提醒道:“劝你们不要跨过这条线。” 线,乃是方才钟文出手打晕的一人,正好是躺在两方正中间。 护卫面面相觑,看这两人气势如此凶猛,自己又是些拳脚功夫,自然无人敢随便送命过去。 “你们的主子呢莫非是只敢送信,不敢迎战的懦弱之人”付公公看人久久未到,怒不可遏的讽刺出声。 门外看戏的镇民今日安静无声,谁也不敢在当今圣上的内侍官面前耍嘴皮子。 突然,中间散开了一条空道,后头议论声接踵而至,江兰跟江峰被挤到了边上去。 混乱中她隐约看到衣装整洁的姐姐,于是赶紧扯住江峰的手臂说:“哥你看,那不是姐姐吗” 江峰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瞧,当即打了个冷颤,道:“她旁边那男人是谁莫非” 他不敢猜想,毕竟先前他们一家背弃了江芙月,就连昨晚上,他还梦到妹妹变成阴魂来寻仇了 这人群里自然不只有他们二人认出江芙月,其中猪肉铺的小哥最先叫了她一声,可声音被嘈杂盖了过去。 “我们主子爷来了。”柳执跟钟文看到来人,立即收起刀剑,脸上是遮不住的傲气。 付德昌一拍桌案站起身,眯着眼看向直朝这走来的四人,大抵是老了眼睛花,他也看不太清,但那挺直的走姿倒是有几分熟悉。 “付公公,好久不见。” 外头人还没跨进门槛,令他惊心的问候声便传了进来。 原是攥紧的拳头当即一软,付德昌看清了这人的相貌,犹如骨头散了架似得跪倒在地。 “叔叔”付斌惊异出声,谁知叔叔下一句更是令他头顶生烟。 “奴才见过,承承王殿下” 这声音虽不响亮,但也足以让不少人听了去,门外登时犹如炸开的锅一般沸腾起来,江峰更是朝后一踉跄。 “完了完了,妹妹,我们完了。” 话毕,江兰脸色灰白了几分,两兄妹对望一眼,立即转了身回家报信。 视线转到正堂中,伏在地上的付德昌浑身抖如筛子,低着脑袋不敢多言,心道这承王爷一向都是赏罚分明,如今付斌惹了他的女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于是他拉住付斌一并下跪,口上连说:“王爷,付斌他秉性顽劣,冲撞了王爷您,是他错了,他给您磕头,奴才也给您磕头,请王爷饶他一命吧。” 说话间,两人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外头看戏的人们连声叫好,堵门的护卫听不下去,把门一合,却是堵不住外头人的欢呼。 直等四周安静下来,江芙月看到付斌泛红的眸子落到自己身上,当即握紧了商诀的小臂。 “付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还请王爷饶命,以后老奴定给您做牛做马绝无食言看在老奴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听到这话,商诀的脸色愈发阴沉。 付德昌是个聪明人,知道他最缺的就是后宫内线,他既是掌管后宫内务的内侍官,也是各个妃子身边,以至父皇跟前最受待见的传话人。 今日若他真的不留丝毫余地,砍去付斌的脑袋,那么付德昌将来定不会轻饶了自己,更有可能去做他人的搅屎棍,来污蔑自己的清白。 可付斌所作所为确实令人痛恨至极,甚至对江芙月做了那样的折磨 思及此,商诀突然侧目看向身侧的江芙月,眼下她苍白着小脸,甚是胆怯的缩在他身边,可眸子里充斥的恨意明显。 于是他轻声询问:“夫人,你想怎么罚他” 江芙月怔了怔,似是没料到他会问自己的意见。 她目光在付斌身上游走,再是看向他身侧的付德昌,原是要脱口而出的恨声又堵在了喉头。 她上辈子见惯了朝中纠纷,也明了这些宦官在后宫中起着多大的作用。 那时皇上定夺一位大臣的生死,其中必定有宦官的掺和怂恿,所以眼下这情形,必定不能太过残忍。 可想到这几日受过的虐待辱骂,以及付斌饱含色意的视线,她就浑身颤栗不止。 眼下她恨有多深,脸上的惧怕就有多显眼。 似是看出她的不适,商诀凑近对她耳语道:“有本王在,不要怕。” 听到这话,江芙月原是愤恨又恐惧的心平定了下来。 她鼓着勇气,嗫嚅道:“那便断他一只手吧。” 话毕,声音虽颤抖不已,但字字咬牙戳心。 商诀看向她的眸子里多了几分赏识,想她会思虑周全再做决定,显然是他始料未及的一件事。 江芙月的说辞让付德昌听了去,一时皱眉有些为难。 “这” 话毕,突有寒光扫来,话里都好似有无形的冰刃横飞划过他的脸。 “您是嫌罚的轻了” “承王殿下,您会错意了老奴谢过您,谢过这位娘娘。”付德昌当即磕头拜谢,连压着旁边的付斌一起谢过他们。 “那好。”商诀半蹲下身跟付德昌对视一眼,笑道:“方才您说的话,本王倒是忘记了,您再说一次吧。” 付德昌哪里不知他这话的意思,赶紧回道:“今日您饶了小侄一命,老奴愿意做牛做马侍奉承王殿下。” 话毕,他再次磕头,表现自己的诚恳。 此时江芙月在承王身后打量,虽看不清他现在的脸色,但他的行为跟处事,倒是跟前世的皇上毫不相似。 皇上残忍果决,暴戾似阎罗。 而他居安思危,沉稳有远见。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裂痕 第二十四章 李仲羡没有想到赵王妃会亲自来拜访他,上次议会之后,朝中舆论与日俱增,大多是些对承王的负面揣测。 他本以为另一阵营的大臣是想以沉默对抗,息事宁人,没想到这么快,赵将军就有所行动了。 她来的时候,正是用晚膳的时辰,李仲羡执筷到一半,有仆人送了信物进来。 朱红色佩玉上刻着展翅蝴蝶,栩栩如生,如今三年过去,任是保存完好,无半分旧痕,李仲羡搁下手中佩玉,叫下人请她进来。 不出一会,有人迈步跨进门槛,远远停住脚步,从上至下的打量这屋里摆设,还是一如三年前毫无变化。 她摘下遮头的兜帽,娇容微红,略显几分病态,可一双美目倒是没半点示弱,怒瞪而来,话中带刺道“右相大人蜚短流长,混淆风向,用舆人之论颠倒黑白,此举乃小人也。” 李仲羡眼皮不抬,笑道“赵王妃有何依据指证是下官所为” 赵安南气急跺脚,咬牙道“如今你还要跟我狡辩我夫君向来不掺和朝政之事,你为何针对于他难道是想置他于死地不成” 话毕,她痛极犯晕,抬手扶着额头半阖上眼。 今早上她从友人嘴里探到些口风,火急火燎的跑回家中向父亲问了个明白,才得知这一切都是右相所为。 这本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为何会突然针对承王,他难道没想过,承王若是出了什么事,她赵家也难逃牵连。 思及此,气痛连心的赵安南早已顾不得身上的温病,独身一人直奔他右相府邸,也不怕落人口舌。 她向来冲动,就是要问个清楚,这李仲羡是想彻底抛下往年情分,跟她赵安南彻底反目不成 李仲羡吃下一口甜饼,可舌尖都泛起了酸意,他不置一词,抽出帕子擦去嘴角残渣。 看他不语,赵安南沉不住气的跨出一步。 痴恋五年,没有人比她更懂李仲羡的脸色,他每每撞见别人控诉,都是如此冷静沉定,只做自己手头上的事,把那些人都挥之脑后不去理睬。 若换作以前,他这副置身事外的作态最是叫她欣赏,可如今,她却是气极了他的不语。 “你真是要跟我为敌”赵安南揪紧下摆,瞪圆的眸子似要将他盯出个洞来。 李仲羡沉下脸,看她此时脸上的病红加重,口气弱了几分“您脸色不好,先回去歇息。” 赵安南嗤鼻一声“不必右相大人挂心。” 话未落,她肩上披着的袍子一落,方才昂首傲态的女人此时犹如摇曳的落叶,娇弱无力的扒住身侧屏风。 李仲羡眉心一皱,欲起身,却又压住了这股冲动。“来人。” 候在外头的仆人闻声而来,听着吩咐把赵安南扶到床边坐下。 许是方才气急昏了头,加重了温病,赵安南没能顶住病痛,虽不情愿,但还是卧在他的主床上,仆人给她盖了被。 “既然身体不适,就好好在家歇养。”这话里有几分责怪之意,可他面上任是风淡云轻,仿若毫不在意她卧在自己的床榻上。 “睡一会,我让仆人送你回去。” 赵安南嗯了一声,目送李仲羡回到桌前,隔着碍眼的屏风,她嗅着枕上清淡的麝香,心道自己不能多想。 可还是抵不过心中悸动,像五年前那般初见时一样,她还是被他给骗了。 似是回忆起往事,李仲羡听到屏风那头的轻笑,而后则是阵阵隐忍的哽咽。 直等静了,他才从屏风后迈步而出,动静之小生不出半点清风,直等立在床边,他半垂下眼,看她已睡,才敢出手拂去她满面泪痕,轻柔且无声。 一觉歇到了子时,昏痛的脑袋稍稍缓和,赵安南睁眼后四周已是没了右相的身影,唯有一仆人在旁直身候着,看她一醒,便恭敬扶她起身。 “主子吩咐奴才送赵王妃回府。” 言简意赅,无非就是逐她离开,赵安南弯身迅速穿上鞋靴,复又把他的被褥展平归回原处,试图将自己留下的痕迹磨平了,直等一手摸到枕下,她摸出一块手感极熟的佩饰。 赤红圆佩刻着云纹,正是她当年苦心挑选来赠他的信物,未曾想,他竟还留着。 原是藏恨的心在此时稍稍动摇,赵安南把佩饰塞回枕下,顺走自己的红佩,而后随仆人离开此屋。 等她身影一消,候在书房中的李仲羡踏步而出,而他身旁站着的秦询面露难色,问道“主子,您莫非要收手” 不然为何要把那信物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李仲羡转头看他,眼中带笑,却又不进眼底。 他说“绝无可能。” 即便是再忘不掉那女人,也不会因她而放弃大业,这是他李仲羡绝不更换的立场。 致死,都该是为了权力而死。 而不是女人。 秦询看主子说这话时的冷漠无情,不禁对离去的女人心生怜悯。 成大事者多是薄情人啊。 隔日早朝,清徐帝震怒,当众撕去赵将军呈上的折子,想必是后宫已有人吹了耳旁风,眼下皇上摇摆不定,更是觉着忠言逆耳,赵将军一贯婉转迂回的说辞显然不受用,又冲撞了龙威,自是在朝上丢尽了脸面。 至于是谁把持后宫,引导风向,那便是无人得知了。 才过一日,昨早上在衙门发生的事就在这弹丸之地传遍了。 茶馆里的说书人手持纸扇,敲在桌案上噔噔的响,一时众人侧目,他才清了嗓子道“昨日辰时,咱里祥镇上来了两个了不得的人物” 口水沫子满嘴飞,说书人说到劲头还喝上口茶水,硬是把付德昌说的要多丑有多丑,把承王爷说的要多俊有多俊,十足的拍须溜马。 可茶客听得欢喜,他便把故事编的有多厉害,就多厉害。 “说到这东巷子口里,住着一户人家,姓江,而这江家二女,正是这事的因” 话未落,坐至尽头的一人被茶水呛了喉咙,咳嗽了几声。 “娘娘,慢些喝。”翠玉递了帕子,江芙月接来擦拭滴在衣襟上的茶渍,脸上是遮不住的红晕。 没想到,才不出一日,镇民都认住了她的名字。 此时说书人说道她嫁给承王爷,是连承王如何看上她,她又是如何嫁去的,都编全了。 以前做听书人,讲的不是自己的故事,就觉得逼真入耳,如今讲的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江芙月反而觉着话不对味,有些假了。 “翠玉,我们走吧。”她搁下茶杯,而后披上袄子从空道上出了门去。 才走出门,就直直迎上不远处阔步而行的商诀,他又换了新衣裳,一身赤红衬的肤如凝脂般透亮白皙,在人群中十分显目。 昨晚上他未归来,忙于处理事宜,听楚垣说,承王亲自断了付斌的左手,亦是手下留了情,没把他手筋也给挑断。 回神时,商诀已是到她跟前站定,才要开口,却是被咳嗽断了话音。 咳嗽声未落,一只温热的小手摸上他的额头,问“是病了” 商诀抬手敷在她手背上,瞬时握了握,道“本王没病。” 话毕,旁边候着的二人对看一眼,楚垣挑眉示意主子又开始逞强了。翠玉忍着笑点头回应可不是吗。 而这头江芙月任他握着手,两人并肩朝街上行步,沿途引来不少艳羡的注视。 她没瞧见钟文跟柳执,于是问他“他们呢” 只感觉握手的力道微微一收紧,商诀严声道“归队领罚。” 说完,他有些吃味的朝她一瞪,心道一夜过去,她怎么关心起其他人了。 里祥镇不过是弹丸之地,可道路蜿蜒不易走,好在有江芙月带路,四人拐了几个弯道,竟是到了一条排满摊铺的宽巷子上,什么卖茶、卖饼卖包子的,还有卖首饰、卖文书、卖手艺的,都堆聚到两边排成队。 这块人也多,车也多,好生拥挤,商诀偏就讨厌这些聒噪的叫卖声,他才要停步,手臂就被人晃了晃。 江芙月笑着眉眼弯弯,说“我们去逛逛吧” 她是好久没有逛过闹市了,以前买文书的时候常常会来,之后江母给她定了亲,就不许她往外跑了。 大抵是不想扰了她的兴致,商诀点点头,把什么不耐跟厌烦都抛之脑后,敞开了心思陪她逛。 到了书摊前,她蹲下在一堆书里翻找,翻来翻去也没找到什么有趣的,此时老板也蹲下身,挑了本有些陈旧的书册给她,说“这书只此一本,写的是前朝重旭帝厉旬的生平。” 翻动这卷边的书籍,江芙月皱了皱眉。 重旭帝 厉旬。 这熟悉入耳的名号令她心怵。 一时想起上辈子,卧在慈宁宫的慈母老人总爱喊那皇上为厉旬。 看来真的是他。 商诀蹲下身,取过她手里捧着的书籍翻阅,幽幽道“这书上的内容,多数是瞎编的。” 老板笑“论这世上,有几人亲眼见过那重旭帝你怎知这书上所写就是假的” 毕竟这重朝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垮了,连史书都极少记载,被叛军焚烧了大半,陵墓更不知是安在何处。 “确实是假的。”说完话,他把书卷放回到书堆上,也不解释。 几人走出这条挤人的巷子,江芙月不知为何就叹了一口气。 “还在想那本书”商诀放慢了脚步,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抬眸望向渐渐灰白的天色。 他说“真正的史卷,本王早在十四岁的时候就看过,重旭帝做事果决,看似昏庸实则是救国,可乡间所传的,都是他弑父篡位的旧事。” 话音未落,江芙月缩在他拳中的手一抖。 厉旬哪里只有弑父篡位这一件事,他行事之残忍,她可是亲眼见过的。 似是看出她的小脸愈发惨白,商诀握紧了她的拳头。 “本王绝不会做那样的人。” 江芙月抬眼看他,眉心突突的跳。 但愿是如此吧。 行至客栈后,已是过了申时一刻。 沿途经过西街第二条巷子的时候,商诀特地叫楚垣去买娘娘心心念念的桂花糕。 直等回来了,看她杏眸一亮,捧着油纸包细闻不松手。 翠玉看得出她很高兴,于是就笑“娘娘前天晚上还吵着要吃呢。” 江芙月朝她嘻嘻一笑,开心的倒像个吃到糖的奶娃娃。 谁知临近客栈门前,有人被店小二推着出了门,嘴上还直说“我都说了,承王殿下不住我们这。” 他本就收了银两办事,得把王爷们藏的好好的,谁知这大娘端着食盒就要闯,口口声声说承王就是住这的。 只能是赶了。 江芙月瞧见被赶出门的驼背身影,当即脸色一沉,停步不走了。 而被赶出的女人正想破口大骂,一回身看到这方站着的江芙月,倏然间就变了个脸色。 她脚底生风的凑上前,高高举起手里的瓷盒,柔声道“月儿啊,娘来给你送吃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断绝 第二十五章 话未落,江芙月蓦地后退一步,没有接过她递来的食盒,而是定定的看着后娘,眸底波澜涌动,夹杂着怨恨跟难过。 她好不容易把牢中遇到的事忘了个干净,后娘的出现,又是给她心上来了一拳。 “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听到这话,江母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的一红,端食盒的手也累,于是就往低压了压。 要不是江兰跟江峰两兄妹跑回家跟她说了这事,她恐怕得一直蒙在鼓里。 可在此之前,她又了那样的事,也怨不得江芙月现在冷漠待她。 商诀面不改色,请她进到客栈里详谈,复又把浑身发颤的江芙月搂进怀中,在外人眼前倍显亲近。 显然是要做给她娘看的。 这两日,钟文将前因后果都跟他说了个清楚,商诀大致了解到这家人的品性,以及他们为脱罪而背弃江芙月的事,都一并听了。 说不气他可没那么大度。 站在两侧的楚垣朝翠玉眨眨眼,示意这气氛是怎么回事 而立在娘娘身后的翠玉皱皱眉,表示不知。 眼下三人一桌,气氛凝固到极点,谁也不好先开这个口。 江母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看到承王细致呵护江芙月的样子,心里悔意倍增。 她若是再等等,等到承王殿下来救,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可怎么说,她也是养育了江芙月十八年,这十八年里虽谈不上多好,但她也得记着这份恩情。 于是江母把食盒推近,好声道“月儿,你关在牢里的每一日娘都记挂在心,还望你不要再记恨娘了。” 江芙月不言语,江母又叹了口气“毕竟娘也是养了你十八年你看,吃下这顿饭,咱还是一家人。” “您这顿饭,还真是金贵。”话未落,就被一声轻嘲打断。 江母怔怔,哑声道“承王爷我只希望月儿能看在我养育这么多年的份上,原谅我们一家” 她摆出这副理所当然的作态,不禁令人生厌。 “您请回吧”一直无言的江芙月把食盒推回,直言道“您的养育之恩,我在牢里已是还清了,此后,我跟江家便不再有瓜葛。” 这话不仅是吓了江母,也是把翠玉跟楚垣吓坏了。 楚垣抬手揉了揉眉心,现在这是哪一出啊看娘娘平日里怯怯的可怜样,怎么现在说狠就狠了倒是跟主子愈发相似了。 “你执意如此”江母还想再作挽留,毕竟承王是不可多得的金龟婿。 江芙月轻点头,目光诚恳且决绝。 这结局已是分明,江母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讨好,她放下一句“有空常回家看看。” 而后端着食盒悻悻而去,背影倒显落寞。 待她出了门,商诀也散退了翠玉跟楚垣二人,眼下只他一人陪着。 他看着江芙月三两下把油纸包拆开,像饿极了似得,连吃下好几块桂花饼,塞的脸颊鼓囊,仿佛没有被方才的事影响到心情。 可商诀还是伸出手,抚平她眉间的皱褶。 指尖的冰凉从额头蔓延到心底,江芙月停了嘴,盯着手里咬去一半的桂花饼,鼻子一堵,颤着声音说“我没家了”可以牵挂的人也没了。 话未落,商诀就捏住了她的小脸,让她嘟着嘴说不出后话。 他也没有特意安慰的言辞,只是揉捏她温软的脸颊,并乐此不疲。 江芙月被他捏的郁闷,于是伤心事都抛到了脑袋,只顾着用手拍他。 等他松了手,她捧住有些发红的脸颊,搓了又搓,而余光瞥见承王忍俊不禁的样子。 忽然就想或许跟着他也不错。 当天夜里,听从命令的翠玉随楚垣二人拜访了江家,原是死寂的院子因他们二人的出现,才回了一些人气。 “可是我姐姐要回来”江兰总是最先赶来问候,江峰也后步紧跟,闲散的目光打量起这陌生二人。 江母把他们兄妹二人往身后一拦,心存侥幸的试探道:“是不是月儿想通了想回来” 翠玉张了张口,没好意思直言。 而楚垣不准备顾及她们的脸面,毕竟已是跟娘娘再无牵扯的一家人,如今来了,只为办事。 他冷声说:“娘娘想拿回一些旧物。” 这话才落,暴脾气的江峰就压不住的朝前一跨步,说:“她现在威风了连家都不要了” 自家儿子出言不逊,江母脸一红,回头叱道:“你少说些话吧。” 江峰被堵的没话,只能抿紧唇瓣愤怒的瞪着这两人,江母回头抱歉一笑,带楚垣二人来到江芙月先前的住房,推门一看,迎面都是风带出来的灰尘。 等点了油灯,两人才看清这里头的摆设,哪里还有住房的样子,什么都往里头堆,这分明是储物的仓库。 翠玉抹去桌上的灰,看的心寒,终是明白娘娘对江母的决绝无情,也庆幸娘娘没有对他们手软。 两人翻箱倒柜,把书卷衣物及一些女红都堆进一处,竟没能堆满一箱,于是四目相对,叹息娘娘这十几年来都是过了怎样的苦日子。 “真是个没良心的” “好歹也养了十八年,倒是养了个白眼狼” “都怪娘,非要急着把她嫁出去,这不,人都踩到我们头上去了。” 屋外细碎的埋怨声不堪入耳,直等他们抬着箱子出门,他们又立即变了个脸色,一双双眼睛看过去,谁都没敢吭气。 快出门时,楚垣自掏腰包,扔给他们四块完整的银锭子,几人忙接到手里,盯钱的眸子都闪着晶莹的光。 等他们出言道谢,楚垣才发话:“拿了这钱,以后就闭上你们的嘴,要是被我听到你们污蔑娘娘,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江母丰盈的身子颤抖不已,谢声中掺杂着惊恐,她忙拉住兄妹二人,一并点头哈腰的说:“明白,明白。” 目送他们二人抬着箱子离开小院,三人才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大抵是真的怕了,江兰咬紧唇瓣,把嫉恨跟不满都吞进了肚子里。 躲在自己屋里的江父满目沧桑,把院里发生的事都看了个明白,目睹江母这幅受了惊吓的模样,他忍不住啐了一口痰活该。 一路无话,才走出巷子口,楚垣就独自把箱子给扛了起来,翠玉觉着这样不好,苦着一张小脸看他。 而楚垣似是看出她的顾虑,于是笑:“不过是个未长开的女娃娃罢了,逞强什么。” 翠玉红了脸,复又想起方才在江家发生的事,果真是不见不知,一见吓一跳。 那些闲言碎语,哪里是亲人会讲出口的话。 “世上怎会有这样心狠的亲人。” 听她叹气,楚垣当即笑道:“你还小,见识少。” 话毕,他收敛起笑意,声音沉了下来。“这样的人太多了。” 就像皇后娘娘,对主子也是这般心狠毒辣。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主子跟娘娘刚用好晚膳,独座桌边各干其事。 门一敲响,两人皆侧目看了过去。 “进来。”商诀展平手上的书卷,这故事正看的精彩,他没空抬眼皮去看是谁。 楚垣推门而进,把肩上扛着的木箱子搁置到角落里,而后告退一声,使着眼色把翠玉一并带出了门。 待门一关,江芙月欢喜的小跑过去,拂去箱上一层薄薄的尘土,而后打开来翻动了几下,里头大都是她从小到大存下的书卷跟玩物,虽盖住了一层灰,但都还是完好的。 听那头淅淅索索的小动静,商诀压低手中看至一半的书册,见她翻的十分起劲,掏出几个圆球出来,咕噜噜的滚到了他脚边。 之后动静更大了,商诀搁下书卷起身靠近,看箱子里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一时好奇把弄了几下。 “夫人真是好雅兴。”他把圆球丢进箱中,悠悠叹道。 想他年少时,只有四书五经可以捧读,有时玩一玩孩童的玩物,会挨一顿打,打的多了,他就不想玩了。 思及此,商诀目光一黯,从箱底摸出一只荷包,火红刺目,正中间用金丝绣了“商”字。 他一愣,把荷包展平了看,确实是商字无误。 手里的荷包突然被人拽去,商诀扭头盯紧了旁人,只看她脸上一红,低声喃喃:“我倒是把它忘了。” 这荷包是先前答应给杜公子绣的,只是没绣好,就把它搁置一旁。 听到这话,商诀蓦然脸色一沉,问:“送人的” 许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问,江芙月握荷包的手抖了三抖,一时哑言,不知如何回答。 看她不语,商诀顿时心生不适,于是又皱眉问她:“送谁” “是送杜公子的。”既然想不出什么敷衍的话,江芙月就直言回答了他。 “杜公子”这三字足以让商诀眼皮一跳,连带着额头都发起痛来。 他眼前突然晃过一张脸,正是那晚在牢中见到的男人。 江芙月看他久久不语,面色阴沉的好似生闷气一般,于是赶紧把荷包扔进箱里,揪了揪他的袖袍:“你怎么了” “无事。”商诀起身避开她的目光,一时有些吃味的甩袖子走人。 江芙月看着门一开一合,心道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夜已深,屋外电闪雷鸣,惊雷从天边滚滚而来,在耳边轰的一声炸开。 走廊上犹如死寂,商诀心烦意乱的来回踱步,最后是沉不住气的,一脚蹬开了地隆房的大门,噼啪一声响,坐在房中吃包子的楚垣被吓得嘴巴一闭。 “主子你怎么”他把热包子一收,惊魂未定的打了个哆嗦。 平日最是怕主子这样一声不响的就闯进来,他好歹也是个未娶妻的大男人啊。 商诀跨步而进,目光定在他有些诧异的脸上,冷声吩咐:“等周管事一到,就启程回陵城。” 此后一别就是永远,管他什么公子哥,什么杜公子,全都撇清掉关系。 楚垣怔怔,于是更纳闷了,主子爷今日才说要带娘娘去附近游玩一圈的,怎么说变样就变样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来气 第二十六章 隔日清晨,屋檐瓦片被秋雨刷洗了一夜,如今闪着晶莹的水光,垂至斜边摇摇欲坠。 窗外红日东升,秋风拂面,实在清闲,街上有路人马车来来往往,各种混声扰的江芙月心不在焉。 翠玉进到屋中简单收捡了一遍,把不用的、备用的都塞进箱中,为明日回陵城做足了准备。 她回头见娘娘坐在敞开的木窗前,手里拽着金丝线跟红色的荷包,一边缝,一边仰头朝外头张望。 倒是不知外头有什么可看的。 翠玉把床上的软被叠起,回身往窗外探了探脑袋,算着时辰,该是让娘娘用早膳了。 “娘娘,您想吃什么”怕娘娘不知如何抉择,翠玉又列出平日常吃的几样菜,什么桂花莲子粥、莲花包子等,都可以吩咐这的大厨去做。 江芙月低着头,脑袋里却是装不下这么多菜名的,听话时指头又被尖针戳了个小洞,她吃痛的放嘴中一抿,嘟囔“等王爷回来吧,我还不饿。” 翠玉微微俯身“是。” 今早卯时,天还是乌压压的一片黑,王爷就领着楚垣出了门去,一晃眼几盏茶的功夫过去,也没见他们有归来的迹象,再加上王爷做事极少跟娘娘请示,独来独往的惯了,就怕他们二人到午时都没归来,叫娘娘饿着肚子等下去。 又是过了三刻,窗棂缝下透进来的热光有些刺眼,江芙月揉了揉眼角濡湿,单手把窗户给关上了。 手里捏着的荷包已是绣好,金丝云纹四面围绕,衬的中间商字更加好看了些。 这就当是杜公子救她一命的谢礼吧,至于何时送,何时能遇上他,江芙月亦是不知的。 如今在里祥镇,碰巧撞见倒也不是不可能。 想着,江芙月就把荷包往袖兜里一揣,伸展酸臂时肚子突然饿的叫出声来。 小脸一时窘迫的爬上潮红,她往窗沿上一趴,小声嘀咕:“ 他好忙。” 言下之意,便是她饿了。 翠玉听着也是这么个意思,于是主动请示道“娘娘若是饿了,不如就先吃些东西填填肚。” 听到这话,江芙月闷声点头,又觉得呆在屋里脑袋上都要长出草了,郁闷之余,她提议:“咱去大堂里吃吧。” 眼见娘娘几步过来,许是坐的久了,脚步有些虚晃,翠玉赶忙搀扶住她的小臂,顺着她的意思,领着她往屋外去了。 这的伙食跟旅宿在里祥镇实属上乘,一般是从商者居多,而后便是官家旅人、执垮子弟等,说话谈吐也是温和有礼,不算太大的大堂中噪声极小,大都是碰杯低语,执筷用食。 “这客栈的生意可真不错。” 江芙月已是随翠玉下了阶梯,步履缓慢,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半敞的窗缝,她隐隐看到外头也摆着几桌。 应当是路人口渴,临时叫茶水的位置,也是行了个方便。 头一次在大堂用膳,大抵是这几日她的名声响了,不少人往她这头看,江芙月有些不自在的瞄了眼旁侧,一抹青装的纤瘦身影映入眼帘,她有那么一瞬愣神。 是杜萧,好几日不见,他倒是更瘦了。 杜萧没料到她会突然看过来,一时慌张的错开眼。 无论她是苦囚牢装满身脏乱的落魄状,还是如今锦罗玉衣干净素雅的俏丽模样,他都能立即认出来。 果然还是没放下啊。 杜萧压住心里的悸动跟不舍,平静的朝江芙月点头示好。 江芙月也瞧见他那桌坐满了人,于是不好跟他叙旧,只能颔首致意。 翠玉没认出那人是谁,下意识发问“娘娘认识” “嗯,救过我。”此时一碗莲子粥落桌,江芙月握勺在粥里搅动,后话也就顺着热粥吞了下去。 此时有人策马从里祥镇的西门而入,气势凌人,引的镇民纷纷侧目。 直等到了马厩,两人纷纷跳下马背,楚垣单手抱着主子脱去的青色棉袍,摸了把马背上柔顺温暖的毛发。 商诀把缰绳递交到马夫手上,等从马厩出来,便压抑不住的咳嗽起来,比之前更加严重了些,楚垣忙把绵袍披到他肩上,说:“主子,过会到了驿站,先喝上一碗热汤顺顺气吧。” 商诀倪了他一眼,却是置若罔闻的迈步前进,步履沉稳,行步带风的急穿过人群,楚垣便不得赶着脚追上去。 两人并肩行了一段长路,直等从前头的弯口上一拐,高挂大红灯笼的驿站就立置几米之外。 商诀远远就望见窗边坐着的江芙月,即便她此时捧着碗把脸遮去了大半,也遮不住她那身显眼的装扮。 有次翻动她的衣袍,仅是屈指可数的七八件,色泽除了藕粉便是青翠,在黑压压的人群里一眼便能瞧得见。 直等走近了,商诀兀自顿足,最后竟是好玩的贴近到砖墙边,心想一会突然冒出来逗逗她。 楚垣一头雾水的跟在其后,猜了半天,倒是真没想到主子这幼稚的把戏。 正是商诀要迈步过去的瞬间,里头传出了男人的谈话声,极近,温和且带着些许情意。 他瞬时顿足,脸色蓦地阴沉下来,扒在墙上的手握成拳狠狠一敲,而后回身到旁边的茶桌坐下。 楚垣本想安抚几句,可迎上主子晦暗不明的眸子,周身就像有无形的冰雨倾落而下,浇的他遍体身寒,如坠冰窖。 而他们旁侧就是这半敞的窗,江芙月正乐的喝粥,还不知杜萧何时换到了她的对桌。 隔着一道空隙,杜萧略显沧桑的捧住茶盏杯身,声音恍若流动的清泉,温和且随意:“几日不见,你身子可好些了” 江芙月颔首应道“好多了。” 如今这间距,她看清了杜萧眼角的伤,正是那晚跟付斌对打时留下的。 于是心里这份感激跟之前抱有的愧疚感混杂在一起,江芙月有些不大好受。 她把碗勺搁置到桌板上,问:“杜公子呢” 话音才落,窗外传进饮茶后的落杯声,极响,就像是特意而为之。 可惜却是没能吸引到里头人的注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置气 “我很好,这几日处理运货之事,比较忙碌。”杜萧被她突如其来的问候惊红的脸,复又见她身边只有丫鬟陪着,便问“承王呢,没有陪你用膳” 还不等娘娘开口应他,翠玉就先驳了他的话“王爷现下有要事在身,平日无事的时候都会陪着娘娘。” 等她说完,江芙月表示赞同的轻点头。 杜萧抱歉一笑,心道是自己鲁莽冲动了,之后又是几句家常闲话,他痴痴望着江芙月微红的娇容,心中略有不甘。 她如今的身份是何等高贵,杜萧自然不敢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明日就要走了,回七里。”指尖转动温热的杯身,他轻笑道:“夫人怀有身孕,气虚不稳,要回去好好调歇。” 话刚落,窗外又响起落杯的声动,这次比刚才更响了些,可任是无人应答。 “还望杜公子一路顺风。”江芙月抿唇轻笑,一双澄澈的杏眸里并无其他情愫流转,可杜萧目光灼灼,偏是要从她脸上望出些什么来。 窗外的商诀听到这有一搭没一搭的话,江芙月几次的不解风情,让他心里还算是舒坦一些。 谁知刚顺了口气,又听她主动开了口“这荷包。” 江芙月把荷包从袖兜里抽出,还残留一丝温热,上头的商字显眼,她展平了递去,笑着说“就当是你救过我的谢礼。” 翠玉担心娘娘跟他有太多交集,万一让王爷看了去可不好,谁知窗外这落杯声比她还急躁,咣当的一声比一声大。 杜萧把荷包接到手里,原是颓靡的心情终于回了些暖意,他突然捏紧荷包,鼓着勇气问:“明日辰时,江姑娘能否来西门送送我” “这怎么行”翠玉才要回拒,这会窗外的落杯声更是急切的又砸了一下,声音极大,沿途来往的人都望他们这看。 楚垣被阴着脸的主子吓得不轻,缩在一角跟来往的行人连声致歉。 此时窗里,江芙月低眸瞧着碗里的汤水,心下也觉着不妥,可之前欠杜公子的情意未还,对他任是心有愧疚,于是她算是答应的点了点头。 瞬时又想起欠他的彩礼,江芙月便轻声提及:“我欠杜公子的彩礼,明日都一并还去。 她不喜欢欠人情,更不愿欠人钱财。 杜萧听了,无力地摆手道“不必。”说着,他嘴角勾起比哭还苦涩的笑。“就算是你我之间的回忆吧。” 这次话音未落,窗外顿时就噼啪一阵响,茶身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引得不少人侧目张望,唯独是勾不到里头人的注目。 楚垣忙跟闻声而来的店小二道歉“赔,赔。” 而后又抓紧自己挂腰的剑,生怕主子会冲上来拔剑宰人。 他暗自嘀咕,主子怎么一遇到娘娘的事,脾气就这么坏呢。 就在杜萧随一干人等踏出驿站门槛的瞬间,翠玉的呼声便紧接而置,她才要把窗户关上,就瞧见坐在外头的二人正是王爷跟楚垣,不禁细思极恐,心道方才那落杯的噪音竟是王爷作弄出来的。 “你回来了。”江芙月闻声探头出来,正是迎上商诀怒瞪而来的厉光,着实叫她摸不着头脑。 既然王爷在外,又不准备进屋里来,翠玉只好端着碗筷陪娘娘出去坐。 江芙月刚在商诀旁侧落了座,谁知他负气转过身去,甚是幽怨的自嘲道“外人都能有夫人亲手做的荷包,却独独没有本王的份。” 话里的酸劲任谁听了去都是心思明了,楚垣和翠玉对视一眼,都是在对方眼里探出了一丝无奈。 可偏是江芙月一人听不大出来,捧着汤碗咕噜噜的喝下肚,只顾着填腹,没顾着听话。 方才被杜公子打断了用膳,这汤再不喝就凉了。 商诀听到身后这吸溜声,怒急攻心,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摘下腰间崭新的荷包往桌上一拍,话更是往响了说“本王的荷包都破了旧了” 看这桌上崭新到无痕的墨色荷包,楚垣愁的揉了揉眉心。 主子你倒是真换个旧的啊这任谁看都是崭新的不能再新了。 这次江芙月是听了个清楚,她把碗往桌上一放,面露疑惑。 听她无言,商诀耳根子都气红了,他回头,两人颇有一种大眼瞪小眼的架势。 突然他起身头也不回的直冲进客栈,人一走,无形的压抑感也就消了。 立在身旁的楚垣急道“主子这是生闷气呢,想要娘娘亲自绣的荷包。” 都这般直言了,要是再没反应,那他真是要为自家主子烧三炷香了。 江芙月点点头,似是明白了,又好似不明白。 不过就是个荷包,他直接要不就成了,为何如此迂回的跟她置气。 当天商诀没来过她房里,就连午膳也是江芙月独自一人吃的。 到这地步,她才惊觉这事的严重性,绣荷包的速度都加紧了一些,绣到途中回想起承王今早上置气的模样,不禁乐的失了神。 就是这一顿神,指头又被戳了个血洞,猩红抹在这鸦青的荷包上,倒显分明。 她秀眉微蹙,可手任是没有停下,以往她常在夜里掌灯做女红,隔日拿出去卖,挣些用钱买书。 如今意图倒是简单,只是送人而已,但做礼定是要有心意。 承王姓商,但她已是把商字赠与杜公子了,自当不该再用一次,于是江芙月就绣喜鹊,用金丝跟黑线绣了个大概样子,绣到后头,她惊觉这喜鹊被她绣的像只飞鹰,有点凶。 江芙月把荷包展平了在油灯下一照,算是好看,血迹已是被雀身盖了个大概。 她心一乐,着急要拿去给承王瞧瞧看,拐了角看到他屋子半敞着门,便兀自推门进去。 熏香夹杂着龙涎拂面,她步伐缓慢,轻动无声,从屏风后往里探头。 只看商诀此时斜靠在床柱上,手捧书卷,内衫半敞,许是刚刚洗浴过,胸前还残留着晶莹的水滴。 这等景象倒是难得一遇,江芙月耳根子都发起热来。 她虽不懂情爱,但也明白男女有别的道理。 于是她赶紧半阖上眼,回身蹑手蹑脚的要小碎步出去。 “过来。” 此时屏风后兀自响起他的唤声,颇有不容人回拒的威压。 江芙月故作镇定的呼了口气,顺着他的意思挪步进去,手里紧捏着的荷包往他眼前一递,忍着不往他胸前打量。 一抹鸦青突兀入眼,本还在气头上的商诀嘴角上扬,他指尖抚平荷包,看清上头精致漂亮的喜鹊,自然是没了脾气。 看极深处,透着灯笼的明光,他隐隐看得出黑中的一点点红印。 于是剑眉微微一拧,余光看她放置身前搓揉的小手。 “好看吗”江芙月莫名有些紧张,希望他夸赞,又怕他厌恶。 商诀故作镇定的指着上头有些凶猛的喜鹊,冷声问:“为何它长得这么凶” 听到这话,江芙月搓揉的手一顿,支吾道:“不凶啊,多好看” 话未落,商诀又冷声断了她的话:“在你眼里,我很凶” “不,不是的。” 眼见她小脸煞白的直摇手,商诀把荷包扔至一旁,伸手拢住她的细腰往怀里一拉,反应不及的江芙月顺势半坐到他腿上。 这极近的距离令她背上都惊起细密的麻意,正是她神经紧绷时,商诀展开了她的掌心,动作轻柔缓慢,温凉的触意稍稍缓解了指腹的痛感。 “还疼吗”耳边吹来温热的风,江芙月脸上犹如灼烧般红了个彻底。 她无措的摇头说:“早就不疼了,这都是小伤。” 许是觉得这样的距离太过亲近,江芙月有些慌张的扭过头,谁知唇瓣刚好擦过他的下巴,温温麻麻的触感让两人都愣了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