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疯道骨》 第1章 1 浮阙山立宗千余年，道法翘楚仙途渊源。然而今日一早，封山大阵前和道派同年而立的醒禁碑却被人砍成两截。 醒禁碑无碍大阵，为的是提醒闯山破阵不自量力的生事者滚蛋，本身并无道法加持，年久失修断了再立也不算要紧。 可敢在道宗首屈一指暴躁无双的浮阙山掌门天阳道君治下挑衅，那才是要紧的大事。 毕竟这一代浮阙山猛人辈出，少人敢惹，突然撞上来个不知死活的，修身养性多年的天阳道君反而有点小兴奋。 听了守山弟子的禀告，天阳道君从静修中豁然睁目，“今日敢砍我宗醒禁碑，明天就敢来破我宗山阵，我承袭掌门三百年来这可是头一个找上门求形神俱灭的混账” “回掌门，干这事儿的不是外人是个今日刚入我正宗的旁宗弟子。”护门弟子说完抬头，只剩个空空的座蒲在听他禀明。 山阵外，断碑前，正待入门的新弟子个个惊惧惶恐离着石碑残骸几丈开外，独留罪魁祸首卓涅心一人站在当中。 卓涅心也一脸懵逼，但不是对着石碑，而是对着手里的长剑。 师父给自己熔铸得新剑，还没入正宗的门就给砍呲了，剑身蛛网似的裂纹纵深不说，还豁了七八个口子，心疼死她了。 不知何时身后杂乱的絮絮低语归于平静，但这平静诡异出奇，卓涅心警觉回头，原本站得够远的弟子们又往后挪撤去几丈。 隔在自己和其他人之间多了个怒容鲜妍的美人。 单看那一身玄青法袍白璧玉冠也知道这是浮阙山有排面的高位长老道君。 卓涅心自知闯祸，也不打算推诿托词，直视眼前来人万千威仪的瞋视里，那来者不善的威压，尴尬一笑，“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么” 眼前怒容满面明艳逼人的女子眼睛都瞪竖了，“不是故意你要是故意是不是还想把山阵捅个对穿” “山阵要是能被我捅穿，那就不能叫山阵了”卓涅心在看到面前之人绝美的容颜由红转白后及时阻止到嘴边的后半句话。 师父让她别把散漫嚣张的市井之气带进正宗，她想起师父拎着雪亮砍刀叮嘱自己的情形，狠狠打了个冷颤，规规矩矩低头见礼，“那个什么弟子卓涅心有错，甘愿受罚。” “掌门息怒。”守山弟子自然认得天阳道君，他们是了解自家掌门的脾气，急忙颔首。 之前这些守山弟子见礼时卓涅心还忙着心疼剑，没注意来人和称呼，眼前之人刚刚被叫做掌门，吓了她一蹦，没想到自己上来就惹了正宗的掌门，这下完了 其他人看她的表情也都是一副你上山第一天这仙途就走宽了啊 可她转念一想，哪里完了这是好事啊说不定掌门一生气就把她打发回去，挨一顿师父的暴揍而已，就又可以留在她自己想留的地方，师父也没理由推她出门。 旁支门人各个都想被选入正宗修炼，卓涅心除外。 她是浮阙山宗下灼炼坊弟子，说是分脉旁支，细论还算不上，灼炼坊只是为正宗开采冶炼矿石的产业，与其说是弟子不如说是帮工。可卓涅心自幼跟师父与师兄弟一处，过得快意舒坦，听说自己被选上正宗时比被劫雷劈了还崩溃。 可师命不可违，正宗正令更是不能忤逆，带着一肚子愤懑抱怨，自小长在矿场下熔炉边、浪在乡野边镇的卓涅心才毫无期许的来到浮阙山下。 她心里装满漫不经心的不在乎，自然装不下惶恐和谦卑，做了错事张口就认更没思想包袱。 听卓涅心自称弟子，认错态度诚恳自然，天阳道君才意识到今天是旁支分宗选上弟子入门的日子，这不是寻衅滋事，纯属意外，怒气和兴致一起消了大半，心底却隐隐升腾起好奇，面色稍缓，“好端端的，你拔剑砍醒禁碑是闲的吗” 一旁的守山弟子不等卓涅心开口便抢了先，“她不止砍了醒禁碑，还伤了人。” 碑断可能是误会，但袭击同门却是罪不容恕。 天阳道君也不多问，看卓涅心没有解释的意思，环顾四周看到个身上沾满尘泥脸侧有擦伤的弟子。 “云镜门一脉，弟子柳奚仲见过掌门。” 柳奚仲忍着疼行礼，起身后看了看卓涅心，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 他真的很无辜。 柳奚仲开开心心和被选上的同门聊着天说着话畅想着仙途坦顺的未来，突然被人从后背结结实实一推摔出老远，他回头只看见卓涅心拔剑砍碑那潇洒利落的动作，和随后应声着地碎裂的半块石碑，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事发突然，无从应对，他新的衣袍脏了手也划破，和方才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 天阳道君的目光不动声色从柳奚仲看回卓涅心，她这才注意到，旁人在入正宗的好日子都是一身新衣道袍，哪怕柳奚仲摔了一身泥的衣服也比卓涅心身上这件洗得半旧泛白的土灰色布衫像点样子。 这衣服细看便知从前是浅色，可被她穿成了风尘仆仆斑斑驳驳的深灰，脏兮兮的，还把袖口挽到手肘，剑也邋邋遢遢拿布带一捆背在身后，好像刚去卖艺归来。 只是这卓涅心长得清丽绝伦，浓淡有致的眉眼透着股散漫的舒服，这样的衣服她穿竟不难看，也多亏她白得几乎病态，浮阙山顶峰的终年之雪都要逊色一筹。 卓涅心坦荡自然，她迎着天阳道君的目光不避不让，像块新的石碑立在了原地。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天阳道君的兴致忽然又来了，打架以外能让她兴致勃勃的事可不多。 柳奚仲不敢造次，一五一十地说了，他性格平和，也不添油加醋故作夸张，沉稳的模样让天阳道君十分合意，可这样一来，问题就到了卓涅心身上，她好好的干嘛去推那一下砍那一剑 柳奚仲也纳闷，自己一路上没得罪过卓涅心，卓涅心也从不跟旁人说一句话，独自懒懒散散跟着，这八成是个误会，他怕自己说得模棱两可引得掌门误会，责罚新同门，反正只是皮肉伤，灵药道法一疗便好，不至于惹得同门挨罚，便想要怎么开口回护卓涅心才最合适。 “因为他身后有一条蛇。” 这时，卓涅心突然说话了。 语惊四座，天阳道君微微蹙眉，一旁的守山弟子呛声怒斥卓涅心道，“荒谬封山大阵，活物难逾，阵内灵物自不会接近，阵外飞禽走兽也不敢逗留，你是怎么见到的蛇” 卓涅心不卑不亢泰然自若，“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蛇，也不知道封山阵的奇妙。” 守山弟子本是正宗门下，并非选上的分宗，正宗弟子们一向自视甚高，很瞧不起不入流的旁支弟子，旁支弟子也毕恭毕敬，哪有这样明晃晃顶撞的刺头。 “护道长老与镇宗长老同协掌门共设的封山之阵你也敢诋毁太放肆了”守山弟子听了这样轻慢的反诘气得眉毛都在颤。 天阳道君看出卓涅心说得是实话，她摆摆手，在四下噤声中走到卓涅心面前，不怒自威，“你砍到蛇了吗” “没。”卓涅心实话实说，“跑太快了，就看见一个黑影，什么都没了。” 柳奚仲听了这话，不徐不疾沉声朝卓涅心颔首，“多谢同门相救。” 他其实完全没有感觉到有蛇，只是想少惹是非少添旁人的责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卓涅心颔首谢过他宽厚的好意，却也不觉得自己能躲过掌门的责难，索性不再多说，心想直接罚她滚蛋更好。 天阳道君没想到自己居然为了这样的破事儿逗留许久，她性子急自然容易烦，方才的好奇也在来回的对话里消磨大半，“行了，别耽搁入宗的正事。”又摆摆手，让守山弟子带所有人继续入宗。 一块没法力的破石碑，坏了重新刻也不费时不费力，眼前的万级台阶也是立宗之处就有的，还不是天天踩，规矩没必要立在这种无聊的地方。 卓涅心态度不算恭顺，甚至可以说无所畏惧，一个小小筑基弟子是否说谎她天阳道君一看便知，也就是个无聊的误会，只要不是蓄意伤人构陷同门就好。 卓涅心应对时不以为意，眼下却惊了，她砍了山门前的石碑，这就完了就完了你们这里也太随便了吧 守山弟子们哪敢质疑掌门向来说一不二的脾气，暗自横了卓涅心一眼，连忙催促众人入阵登山。 新来的旁支弟子似乎还没回过神，要知道浮阙山宗内治森严，寻常弟子想见掌门也是百日一次的宗门听道与训台宣事的大日子才能在所有弟子的最后排遥遥一望，远睹掌门风采。而平日，他们这些低微弟子怕是连管事的长老都不得一见。 这样近距离瞻仰掌门，简直是天降的机缘。 他们并不知道，天阳道君只是以为能在山门教训来犯者才怒冲冲御风而来，对罚不罚人不感兴趣。 卓涅心跟在众人最后，回头看了眼站在石碑前的天阳道君，一头雾水，掌门不该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说教满嘴惹人讨厌的德性吗她看着天阳道君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块断碑，奇怪，她真的是看到了蛇影唯恐有人受伤才情急出手，可怎么别人都没看到 入宗的第一日，卓涅心便是在对自己认知和眼神的质疑中缓缓走入了浮阙山之中。 卓涅心渐行渐远的身后，天阳道君本想打一架发泄近日琐碎事务缠身的烦躁，如今只觉得架没打成，扫兴得很。 她转身欲走，乍然间，灵活油滑的黑影闪过断碑一角，忽的出现，忽的不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2 黑影闪得快，天阳道君出手更快，广袖轻拂，石碑残存的那一半崩裂开来，粉尘散去后，碑基深坑里竟然真的有条蛇。 这蛇生得奇怪，身上本该是鳞片的地方却是淡青色鸟羽，还生了一对小小的翅膀在半身处，躲在一张陈旧的青藤纸符咒下瑟缩一团，惊慌哆嗦得睁着金色的圆眼可怜兮兮望着天阳道君。 卓涅心果然没有说谎。 天阳道君修得是纯法，雷灵贯汇，专精于此。她不善使符，也不懂灵兽之道，认不出这比蚯蚓就粗一点的小蛇什么来路，想了想后伸攥住符纸与尾巴拎出蛇，往地上一砸，小蛇被迫以头抢地，这一下彻底蒙圈昏迷，天阳道君把昏死的怪蛇扬手扔进石碑后的草丛，拍拍手，目光无意撇过散落一地的碎石碑。 石碑上半段完整砍断躺在地上，下半段她刚劈得稀碎，微风辗转，碎石化作的齑粉晶莹有光，淡淡溢散风中。 这石碑居然是有道法加持的 天阳道君扬手虚引了团碎粉进手掌，原来是加固的法术，不算稀奇，想来是立碑的时候拍风化磨损所用，但这样的简单法术，也不该是个筑基弟子拎着把甚至没任何灵气的破剑能砍断的。 松开手掌，天阳道君将光亮越来越弱的碎末散回入风，望着空荡荡的宽阔石阶沉吟半晌，凭虚而去。 步天阶上，卓涅心和其他新弟子已走破雾重云绕，对着整块纯白石砌的正宗大门，听着接引弟子骄傲的介绍，卓涅心仰头望向门上遒劲的浮阙山宗四个大字，才渐渐忘掉一路萦绕心头的蛇影疑惑。 道门三宗是修道之人无不向往的三个门派，浮阙山并非最悠久，门徒弟子也并非最多，但却最精干强悍，尤其近几年，风头极盛。 尽管她已经在旁宗的灼炼坊待了十六七个年头，可卓涅心直到这一刻才把自己和浮阙山能稍微联系到一起。 与有荣焉谈不上，心有所动倒是真的。 不像其他弟子满脸的使命感与荣誉感，卓涅心发自内心的想感叹一句，这也太大了吧 光是前殿的聆训广场就一眼望不到头了。 接引弟子满意的逡巡着晚辈们惊艳的表情，击掌三声将众人目光引朝远处，“我宗立于浮阙山脉，纵览全山，有巍峨磅礴也有秀峰灵水的雅致景色，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四涧三谷一雄峰，除了脚下正是一雄峰的截云峰，你们这些分宗低阶弟子哪里也没资格去。” 听了这话许多人悻悻，许多人暗自嘟囔不满这颇有蔑视意味的措辞，卓涅心只是笑笑。 在路上时她也听过同行的其他分宗弟子议论，说正宗的低阶弟子大多会瞧不起他们，要真是遇到态度糟糕的切记忍气吞声，少惹事端。卓涅心并没将这些琐事放在心上，她只是感慨，从下至上，反倒是掌门最接地气，让人心生好感。 跟着接引弟子走进山阵的传送台，卓涅心眼前一晃全是白，在差点瞎了前总算脚下踩实了地，她睁开眼，面前的景致已从气势恢宏的正门正殿换成了排排简陋却别致的翠瓦旧屋。 “你们呢，就住这里，对着名字找房间去，里面有明日入宗大典要穿的衣物，可别乱走动，你们眼下还不算正宗的弟子” 卓涅心往远看，这里被四周的高山围得严实，天都只有一小块，像是四方的井口。 有些出自颇有名望旁宗的弟子对视一眼，均有失望之情，大概他们从前住得比这里好得多，而卓涅心下矿时住矿洞，冶炼时住旧窑，这里真是比从前好太多。 偏偏绵密的思绪潮起潮落，她不惊喜也不向往，新鲜的劲头半点没有，想的全是从前快活自在的日子。 要是此时能回去师父身边，住得差一些辛苦一些根本无须在意，她求之不得。 但想到自己耍脾气不想来时师父动了真气的样子，卓涅心还是心有余悸。 师父口出粗鄙之语简直是家常便饭，打打骂骂吹胡子瞪眼她更习以为常，但他从来没对自己真的生过气动过怒，卓涅心脾气和师父也算是一样的倔强固执，却还是被吓到，只得憋着气和疑惑来投正宗。 师父根本不是那种盼着徒弟出人头地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俗人，那他干嘛非逼着自己过来 卓涅心不明白，一想就气，干脆不理。 接引弟子絮絮叨叨还在说着注意事项，卓涅心打不起精神细听，眼神乱游，随意四处张望。 “你好歹假装听一听。” 有人在她身侧说话。 卓涅心转头看见说话的人是柳奚仲。他浮着意思苦笑的白皙面孔上，几道擦伤顿时让卓涅心过意不去，毕竟可能是自己看错惹得人家一入门就受伤，新衣服也脏了，自己不重视不代表旁人不在意，给人添麻烦和不痛快始终是错的。 “不好意思哈，”卓涅心满脸都写着歉意，“刚才是我没轻没重，抱歉抱歉。” 柳奚仲笑容随和，摆了摆手，“其实是小事，只是不知道为何惊动了掌门，我也有些吃惊，不过都没事就好。”他看了眼卓涅心背上的剑，终于按捺不住好奇，“你是剑修” “我只会用剑，所以可能大概也许我就是个剑修吧” 柳奚仲愣了，哭笑不得，虽然他们都还只是最低级的筑基，但功法专修也都该入门了，哪有说得这么模棱两可的，他又觉得卓涅心不像故意隐藏实力的心机深沉之人，“除了最稀有的符修，就属剑修少见，我也是好奇才多问，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你师父没有说过你是什么功体资质吗” 提到师父，卓涅心微微一怔，自从他们那个并不愉快的离别后，她满心都是疑问和愤懑，自己好端端待在灼炼坊，为什么就要为了陌生人一句话千里迢迢到一座无边无际的山中，接受条条框框的管束，她也是这样和师父抗辩的，结果却说了等于白说。 反正她的想法总是不重要的。 柳奚仲小心翼翼拉扯她的袖子打断思绪，原来是两人窃窃私语被发现，接引弟子横了两人一眼，也刚好叮嘱完长篇累牍的注意事项，便让众人散了，回房整理。 清润的风温柔拂过她额边跳脱顽皮的碎发，这里真的很美啊卓涅心进屋前四下环望，可就是不像一个家。 少微道君被天阳道君匆忙叫至掌门所居的毓极峰时，夕阳的虹霓正退至天际最渺远的尽头，融金入蓝，光耀照眼。 “师姐你找我” 他是天阳的师弟，私下从不加掌门尊称。 天阳点点头，“今日刚到这几个旁宗的弟子都是你亲自挑的” “是，今年不是选材之年，但师姐你说除了正常年年拜入的正宗晚辈，还要不拘泥出身多挑几个好苗子，你别说，还真有几个挺入眼的。” 少微道君是掌管宗内弟子选材和教习的长老，天阳知道自己师弟善识人眼睛毒，从来也没选过滥竽充数的废物，“有个叫卓涅心的，什么来头” 少微人长得清澈干净，笑起来也是一样，“师姐你不爱管这些琐事，居然还知道她，这个姑娘可是我专门给衡殊道君选来的弟子，我们浮阙山似乎又要出个剽悍凶残的剑修了。” 天阳道君不以为意，“资质看来凑合，性格懒懒呆呆的，也看不出激灵至于剽悍，长了那样一双眼睛，怕是凶恶不起来。” “如果她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呢”少微道君的笑容渐渐在昏黄的光影中变成一抹忧色，“我们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即便破格，能选入正宗的弟子也始终有限，卓涅心的师父告诉过我她的事，我觉得，也许我们找了很久的那个人，就是她。” “把半个浮阙山的希望放在这样一个”天阳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个自己刚刚遇到的女孩，只能仓促比了个烦躁的手势，“这样一个顽劣没心没肺的小姑娘身上，我不敢，你也不能。” “心性是可以改的。更何况，我倒不觉得她的心性哪里不好。重任在肩，要是能轻松前行，也是谁也比不了的心境。” “她能不能重任在肩你我说了不算，还是看她自己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3 入宗大典是许多新弟子这辈子唯一一次能站在聆训广场前排的机会。 正宗与旁宗的新弟子各站一侧，天阳道君站在最前的高处俯视，并没发现卓涅心的身影。 大典开始前，衡殊才传讯说去闭关就不来了。 这对王八蛋还真是脾气一模一样的拱人火大，往后成了师徒，自己怕是还有得气生。 新晋弟子一排排朝天阳叩拜，像粼粼的湖面泛着细腻的水波。修士最重尊严，寻常见礼鞠躬已算大礼，叩拜只有入门时对师父或掌门方才屈膝。可天阳看得多了，也不觉得哪里隆重，脑子里想得却全是昨天师弟对自己说的话。 “她能劈开有道法加持的石碑并不奇怪，师姐，我第一次见到卓涅心时，她可是拿了块板岩便砸死刚爬出矿坑碗口粗的铁头虫。”少微说着像心有余悸，肩膀轻轻抖了一下，“那个气势，我仿佛见到当年师姐暴打妖兽的英姿。” 天阳仿佛没听到后面一句，略显诧异，“她的灵气这般充沛” “是，只是充沛也没什么稀奇，我宗弟子胜过她的也不少，但难得是她的灵气游走自如，灌注凡物轻而易举，我问过卓涅心的师父，这是天生的，她也就只练过些入门的吐纳聚气本领和外功招式，修为不高。” “想来断碑那一剑，她也是无意识把灵气灌注剑身。” “师姐如果不放心，先看看她品性再做定夺。” 看看她品性天阳忍着火气看大典结束后鱼贯而出的弟子们，心想她未来师父的品性自己这么多年还没看够吗 更何况卓涅心也得让她见着才行。 其实天阳冤枉了卓涅心，她不是不想来，她只是起来得晚。 她虽然也算个筑基修士，可仍未摆脱睡眠的需要，每天都得闭目休憩一两个时辰，这一天事情颇多便犯困难受，睁眼时日上三竿，住得地方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匆忙换上那套每个新弟子必须穿上的，介于酱茄子和炒榨菜颜色之间的道袍，卓涅心跑出门跳上传送平台，可恶心想吐后睁开眼却不是昨天来时见到的广场，这里太大，她迷路了。 卓涅心不信偌大浮阙山就她一个人迟到，找了两圈，果然就她一个人，到处都空空如也。 她终于放弃，一把扯掉头上飞来荡去跟着她跑的碍事绑带，这时，她看见了个人影。 那也是个女弟子，比她矮半头，扶着墙像找什么似的低头，从道袍颜色难看程度来说，可能比自己高那么一点修为，卓涅心赶紧奔过去，“师姐去聆训广场怎么走” 她跑上前一拍肩膀，师姐当场倒地不起。 卓涅心傻眼了，先剁石碑再伤人，她和这浮阙山大概八字不合，什么古怪事都非得她碰上，刚才自己也就是轻轻一拍，难道不是普通的打招呼方式么 倒地的师姐脸色青中透黑，双眼紧闭，嘴角鲜红潮涌般滚落，全然没有意识。 “师姐”卓涅心蹲下查看，她不懂医道，看不出这是什么原因，也没法医治，更不能把人仍在这里不管。 这里是个小小的空地，只在南侧有几间房屋，大概是平常弟子们修行练功的地方，卓涅心拖着昏迷的师姐往房屋那里去，想先放好人再去求救。 拖到整齐铺满青砖的场地正中时，北侧的传送台闪了几闪。 刚从大典回来的几十个弟子落地就傻眼了，一个新人怎么拖着个尸体在大白天就招摇过市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卓涅心比他们还懵，她从没当过惨烈围观的焦点。 “去找长老来”不知谁喊了一声，传送台乱闪，有人跑走找人，又有其他弟子回来，人越来越多，卓涅心始终处于人群的正中。 急忙赶来的长老扶起昏迷的弟子，在看到她的脸时，却悚然一震，旁边窃窃私语的弟子先是陷入共同的沉默，随后又是更大一阵低语声弥漫开来。 “公山萦” “她怎么在这里” “完了莫不是又要出事” 眼见着大家看自己的眼神从狐疑警惕变成同情，卓涅心知道事情要比自己想得复杂百倍。 长老放下公山萦，站直后尴尬咳了一声，“这事得去回禀掌门。”他看了眼卓涅心，“把她也带过去。” 天阳道君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卓涅心。 毓极峰，存道堂，天阳看着一脸茫然的卓涅心，脑壳疼得直跳。 长老跟她说了事情的始末，又小心翼翼补充，“公山萦我已送回禁洞，命人重新布下禁制，这次加了几道，不会再出事了。” “行，我都知道了，你先下去，剩下的我来处理。” 长老一走，烦躁的天阳便两步走到卓涅心面前，“你是不是有病不去入宗大典，拖着个罪人在承道台遛弯” 卓涅心不知道怎么回答，天阳道君外貌像是年岁和自己相仿，可气场太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像有雷劈下来，她只好和第一次见面一样，尴尬一笑，“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么” 然后就真的有一道雷劈在卓涅心的头顶。 她痛得捂头蹲下，半晌才缓过劲儿仰头重新对视掌门怒火中烧的目光。 “你叫谁用你字” “这里就咱们俩人，当然是叫” 又一个炸雷劈落在身，卓涅心疼出了眼泪。 “你给我听好了，少惹事，多求知，修道精益别自找麻烦” 天阳道君色变发怒足够让少见世面的卓涅心吓坏，她虽然内心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散漫脾性，可这雷有多疼，她真不想再挨第三下。 卓涅心见天阳没再开口，于是缓缓站起身，颔首行了个礼，顺着刚才的话说下去，“掌门，那个公山萦是什么人” “刚说了别自找麻烦” “掌门你让我多求知的” 天阳道君怒目又圆，手指刚一动弹，卓涅心迅雷不及掩耳就地一滚，捏着耳朵缩成团蹲到了屋子的角落。 卓涅心想，这掌门脾气是属野猪的吗，凶猛暴躁，接地气是接地气，但也太可怕了 但这个雷没有劈下来，天阳道君瑰丽的眼睛慢慢褪去怒意，她们隔着半个屋子对视，卓涅心自知理亏，又想起师父的叮嘱，害怕的念头消失无踪，只剩莫名的倦怠，她起身走回天阳道君面前，低下了头，“弟子有错，甘愿受罚。” 还是这句话，天阳道君的气在对视中便消了大半，她沉声问道，“上一个把我气成这样的人，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灰飞烟灭”卓涅心一愣，“不会公山萦就是那个人吧” 天阳道君噗嗤笑了出来，她本就明艳照人，笑时更是不可方物，“算了，和你动气，我也是没劲，你也走吧，误事情急还愿意出手救人，可见你秉性不坏，但许多事并非那么简单，浮阙山不似你从前的门派那样轻松自在，你救人是对，但入宗大典不来是错，我如今罚你也省得你再去找持戒长老领罚。” 卓涅心不明白天阳道君为什么笑，也不明白她话里意味不明的许多东西，但挨罚她早有心理准备，反倒平静极了。 “不许用道法，打扫半年丹房。” “弟子领罚。”罚得真奇怪，打扫房间本来也用不上道法。 “下去吧。” 天阳道君看着卓涅心的背影，忽然开口，“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我应该喜欢这里吗”卓涅心话到嘴边，百无禁忌，站下后回头，“也对，这里什么都挺好，可就是太多应该，我确实不喜欢。” “你这太散漫的性子，怎么一心向道” “我从没说过我一心向道，掌门，我其实有自己更喜欢的活法，可是，从没人问过我的意见。” “那你为什么要来” “我只是遵从师命，别的没有多想。” 说罢，卓涅心转身离开。 天阳道君觉得现在的弟子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卓涅心觉得这大门派的掌门是不是都一个个压力太大精神不稳定。 她回到住处，燃香吐纳后躺下休息，在雷劈的隐隐作痛中渐渐入睡。 作为修士，卓涅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梦了，但今天却奇怪的陷入梦境，梦境又无比真实，梦里她身边躺了个陌生人，从梦中清醒对于筑基修士来说也并不难，她不明所以睁开眼，发现那不是梦，她身边真的躺了个睁着眼睛看着她的人。 卓涅心一脚把人踹了下去。 “哎呦” 那人刚吃痛叫了一声，卓涅心的剑已然指在面前。 但卓涅心看清人后却收了剑，“是你” 白天时自己救下的公山萦被踹中心口，坐在地上疼得直倒吸冷气。 “你不是被关回去了么”卓涅心还记得掌门的吩咐，如今再看这位师姐已然不是白天时半咽气的状态，除了捂着胸口低声呼痛，看来没什么大碍。 公山萦从地上干脆地爬起，“我当然知道自己被关回去了，所以才只敢晚上偷偷跑出来。” “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找你。” 公山萦人看起来静静的，很像是文弱的大家闺秀，卓涅心已算是纤细，她则是消瘦，仿佛终年照不到阳光的地底生物，眼睛都是雾蒙蒙的。 卓涅心不敢点灯，怕这位神经兮兮的来访者由引发什么别的骚乱，却也觉得公山萦根本不像挑事作死的人，她想起师父说过，浮阙山宗宗规严格，平常在他们那里不算大事的小错处在这里也要受到严惩，又想到白天时掌门的话，更是觉得公山萦敢再逃出禁制，也算是有勇有谋，顿时心生敬佩，“师姐找我有事” “我听说是你白天时救了我。”公山萦几步又爬回床上凑近卓涅心，“你还记得是怎么救得我吗” “这个当然记得，我拍了一下，你就倒在地上，我就是这么发现的你，还被同门误以为在毁尸灭迹”卓涅心怎么可能记不住那尴尬至极的场面。 可这个回答让公山萦十分失望，她坐在抱紧小被子的卓涅心对面，一时眼里都失去了神采，“那我又是怎么到了那里呢” “那个师姐敢问你是气坏了掌门才被关起来的吗”掌门的警告卓涅心仍然好奇，可公山萦只是缓慢的摇摇头，“打扰了。” 卓涅心被公山萦精神恍惚的模样吓到，“师姐你还好吧”想起自己箱子里放着几颗入门时分发的提神醒脑丸药，她赶忙跳下卧榻，开箱翻找出来，“你要不要先吃” 她捏着药丸回过头，床上空空如也，公山萦不知去向了何处。 卓涅心愣了半晌，张嘴把丸子扔进去，默默嚼了。 第二天一早去领罚前，黑着眼眶的卓涅心找到同辈里自己还算说得上话的柳奚仲，把他叫到一旁，“你知道浮阙山宗有没有什么修为战力排行手册之类的东西” 柳奚仲没想到她神秘兮兮要问的就是这种问题，笑了出来，“这种东西哪个门派私底下没有，当然有，只不过我也是听其他同辈弟子谈及，并没见过，好像听说还有什么本门十大美人和十大俊男之类的排行” “什么乱七八糟的总之既然有就好，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这么多排名小册子里，有没有一个宗内非正常修士排行榜之类的东西” “那是什么再说，就算真有，你要它做什么” 卓涅心露出意味深长的苦笑，“这样我就可以努力避开他们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4 卓涅心不明白为什么公山萦会半夜找自己问些不着边际的话，就像她也不明白掌门为什么会问她那些仿佛没有任何意义的话。其实活过的这十七八年，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对周围的人感到一丝困惑，了解一个人实在太难，更何况不必了解，生活还过得下去。 想得开是师父为数不多夸赞过她的优点，她只纠结不到一片叶从树梢落到地的时间，下一片叶子被风扬起时，卓涅心脑子里只剩怎么挨过这半年的心思在快如轮转。 不过只是扫半年丹炉，不算什么严酷的手段，毕竟在灼炼坊时犯了错要去下坑拍死十条铁头虫当做惩罚，打扫屋子而已，不用道法又能累到哪里去。 当她见到浮阙山宗的丹房时，她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这丹房不是他们那只放个炉子的地窖。绵延的长瓦犹如龙蛇，耸峨横亘半个山头，浓金色的飞檐斗角千百倍回馈太阳的光耀，将不可逼视的夺目呈返碧空。 更令人惊叹的是殿宇有多大，院落就有多大，院内按着二十八星宿的相位排着二十八个白玉缸，卓涅心算是高挑的姑娘，但这玉缸比她还高出半头，个个半雾不透玉质匀润，泛着与星辰无异的濯濯银光。 篆刻丹殿二字的牌匾挂在正中，门前两棵葳蕤的桂树还未到花开时节，风从它们浓密无隙的枝叶间抚弄，发出细软的沙沙声，卓涅心进门后继续往里走，正殿空荡，四周是装满瓶瓶罐罐直达顶梁的高架，还有一个个不知通向哪里的门，这之中屋室绵延百间，藏书藏药不计其数，燃炉更是多不可数。 想到自己是要打扫这里，卓涅心顿时觉得，还是铁头虫可爱一些。 负责打点丹殿事务的师兄叫谷延秋，在金丹等级的修士里也算修为高的，他让人带卓涅心转了一圈当做认路，随后又分了打扫用的浮尘芒帚抹布木桶下来，警告她千万不能犯错惹事，否则还有更大的惩罚和麻烦。 谷延秋人挺严厉，说话时板着脸的样子也总是发狠，可卓涅心并不讨厌他。不管是丹殿里的其他弟子还是和她住一处的入门弟子，如今都不大和她讲话，更有甚至见了便绕开，人人都说她得罪了掌门，避之不及。 毕竟天阳道君从来少管宗内的杂事，赏罚一类更是少有问津，如今竟亲口下了卓涅心的处罚，可见被气成什么样子。一个刚入门的旁宗弟子这样不知好歹，怕是今后都难有出头之日。 谷延秋却从没提过这事儿，对她一视同仁。虽然三番五次警告卓涅心让她戒之慎之快把她耳朵磨出茧子了，但他倒很像从前灼炼坊里的同门，说话办事从不拐弯抹角。 卓涅心连最简单的道法都用不得，扛着个梯子爬上爬下，每天累成狗，别的入门弟子已开始每日的课业与修炼，她仿佛是来做苦工的佃户，没日没夜干活。 谷延秋见她耽误了修课，便允许卓涅心带些书卷来间歇时补读，卓涅心虽然领了好意，但书里的内容太无聊，她宁愿干活。 丹殿最闲的时候便是午后，辈分低的弟子们都在修课修炼，辈分高的弟子要去各属的辖所务事，丹殿静下来后有种难以言说的幽秘，这时卓涅心也就只需要帮丹宗的丹修师兄师姐做做杂物，剩下时间补眠也没人过问。 灵药阁里是最安静的，百余排顶梁的药柜次第站得笔直，阁内四角点了疏毓香，这香是专门炼制出来只点在灵药阁，此处万种灵药，尽管密闭存放，但拿取时难免有气味混淆，疏毓香能清离混味，保护药性，闻着也清淡沁人，不似一般香气。 卓涅心最喜欢在这里偷懒，她伸直腿，靠着药柜和墙的夹角，一手拿书一手搅着浮尘柔软的尾穗，眼皮不一会儿就沉得往下坠。 忽然有人影从面前晃过，她抬起头，人影也停住了。 她像在和虚空对视，可明明是一个人啊虽然他的脸被面具遮住大半，眼神却漆黑幽深。 “你是谁”他没有穿浮阙山宗的道袍，黑色的披风像夜晚的帷幕。 “浮阙山真是舍得，你这么好资质的根骨都打发来这里赋闲。” 那人明明站在卓涅心面前，声音却像从好远的地方飘来，“你不是山宗弟子。”她伸手拔剑，背后却空空如也，抓在手里的只有扫把光滑的竹竿。 “将来也许你真能拿着扫把打赢许多人。”眼神黑暗旷寂的人发出几声低笑，“我来是想问你个问题，公山萦关在哪里” 卓涅心并不知道，就算知道她也打算拒绝回答。 她想叫人来帮忙抓住不速之客，但嘴刚张启，呼吸就仿佛被扼住，说不出半个字，胸口憋闷难当。 黑衣陌生人并未掐住她的脖子，他俯身捡起卓涅心掉在地上的书，“太虚启封篇吗前半本都是废话，即便是对筑基的入门弟子来说，只需要看一章就能融会贯通。”他又笑了，“看有才华的人浪费生命在无意义的事上总让我悲天悯人，算了，你既然不知道，我也没有时间浪费。” 黑影搅动卓涅心的视线，呼吸越来越困难，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捏紧她的脖颈，眼前的一切消失于突如其来的黑暗，她仿佛溺水，在无助的慌乱中，有人握住她挥舞的胳膊。 卓涅心猛地握住，挣扎扑出水面。 强光刺得眼睛酸痛，卓涅心大口喘气，低头一看，手里果然握着个胳膊，但不是黑衣服，袖口的桑纹只是寻常入门弟子装束的点缀 “做恶梦了”柳奚仲眼神充满关切。 卓涅心慌忙追问，“你你刚才看没看到一个穿黑斗篷的人” “这时候殿外都没有人的，殿内只有你在打瞌睡。”柳奚仲从没见过卓涅心慌乱的样子。 死亡的感觉这样真切，可能是梦吗卓涅心自打有了修为以来很少做梦，她起初还觉得自己能分辨真实和梦境，但当她看自己都给柳奚仲手腕快捏青了才意识到，这才是真实的感觉，与刚刚那个虚幻中的对视全然不同。 柳奚仲却没喊疼，他不知从哪取出颗丹药递到她面前，“提神的，你吃了或许能感觉好点。” 卓涅心点点头，一口吞下，浑噩的意识果然清楚许多，她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擦去额头上细密的冷汗，随口问道，“你没去修课” “我跑腿的，替授师拿药。”见她面色如常，柳奚仲也放下心来。 他们还没有分入师门的资格，日常授课的师父只能叫授师，师父得等正式拜师后才能称呼。 “我帮你找。”卓涅心努力忘掉不快的噩梦，主动帮忙。 在丹殿的这半个月，卓涅心早混熟了，她接过柳奚仲递来印了授师灵纹押花的纸笺，麻利地找出上面写得几种药材，一一包好。 看卓涅心忙前忙后，柳奚仲很是纳闷，起初他以为这个同辈性格傲慢极难相处，后来有所交流了解才发觉她不过是不拘泥小节，又散漫肆意才让人误以为太过不可一世。 其实卓涅心接地气得很，哪怕不按常理出牌，也还是能看出本性不坏甚至有未谙世事的单纯和无所顾忌。 柳奚仲观察思索时不小心踩到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涅心撂在地上的书。他捡起后翻看封皮，诧异出声，“你怎么还在看这本太虚启封篇，我们都已经学到鸿化论道了。” “我看书慢，也没那么多时间修炼，要不是脑子还算聪明，这本都不一定能学到一多半。”卓涅心夸起自己来毫不遮掩，坦率得可爱。 柳奚仲算是和她从入门起就有挨揍的交情，听了这话更是露出一丝忧色，“再有半个月就是入宗大测，你连这本都没学完，怕是没有师父会愿意收你的。” “我也不想拜师，我有师父了。” “谁” “我在灼炼坊的师父啊” 柳奚仲哭笑不得，“我们分宗的师父是分宗的，在这里修行还是要再拜入他人门下，不是一回事。” “就是一回事，我就这一个师父。”卓涅心不以为意，把包好的药塞进柳奚仲怀里，“好了。” “好好好，就算你不拜师，但大测也不能不考，听授师说，我们这批弟子选派不同以往的前辈了。”柳奚仲也顾不上赶紧回去送药，恨不得一口气什么都告诉还一脸满不在乎的卓涅心，“你听说过的回脉禁制吗” 卓涅心摇摇头，“那是什么” “在自愿进入禁制后可以短暂抑制修为，重回筑基时自己的修为水平。” “你说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就是要在回脉禁制中完成入宗大测啊”柳奚仲发觉卓涅心对宗内事宜真的一无所知。 “可我们本来就是筑基啊”卓涅心话刚出口，恍然大悟，“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对手不是筑基，因此才要用这个禁制来达到和我们相等的水平” 柳奚仲相信卓涅心自夸聪明的话了，他点点头，“往常都是入门弟子之间抽个对手对阵，论个高低输赢，要收徒的道君们看个潜力与资质。但这次是那些金丹往上的师兄师姐与我们对阵，他们来品评自己对手的高下。” “都一样，反正都是打一架，有什么区别。”卓涅心说这话时眼中只有漫不经心的笑意，边说边拿浮尘掸掉自己身上的灰。 柳奚仲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能给眼前仿佛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的少女哪怕一丁点警醒，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个竹盒，“你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 “我自己炼得丹药，我家本就是自采制灵药的分宗，这些都是我私下自己炼的，太难的我也不会，就是些提神聚气有助修炼的补药。”柳奚仲清澈的眼里忽的闪过一道迟疑，笑容变得无奈，“只是我们这些分宗弟子每月分到的药材都是些药性差的碎末，不知道有多大效果，你就当聊胜于无吧。” 卓涅心微微蹙眉，“碎末可是我看这里分药时，大家都是一样的。” “那些大概是给原本就在正宗的入门弟子，我们比不了的，丹殿自然更照顾有出身的正宗后人，历来如此。” 柳奚仲并无不平意，只是话语里难免带些唏嘘的意味，卓涅心却忽的嗤笑一声，“你等着。” 她不等柳奚仲开口人就跑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大盒子，“你拿着，我多给你一份每月的灵药。” “这不行”柳奚仲吓得脸都白了，“你这是违反宗规，本来就在挨罚，罚上加罚你可怎么办” “宗规还说宗内弟子一视同仁，要罚我就先罚那些最开始不守规矩的人好了。” 卓涅心狂妄语气里那股百无禁忌的嚣张吓到了柳奚仲，他不敢接，又不知道怎么回她这句掷地有声的话。 “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都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谷延秋就站在离他们最近的药架边。 还是卓涅心先反应过来，回答道“在拿药。”她表面冷静，心里却想完了，这一被发现，别连累柳奚仲，“是我去拿的” “你什么你后殿那一百多个丹炉都擦完了”谷延秋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看起来也就和柳奚仲差不多的年岁，也都长得清秀干净，可他一股老气横秋的做派，总是拧着眉毛，寻常说话也像训人。 “没”卓涅心真的把这事儿忘了。 “那就赶紧去”谷延秋又瞪向不安的柳奚仲，“你授师是谁以后课修时候再在这里闲逛和女修卿卿我我，我非让他狠狠罚你” 柳奚仲急忙红着脸摆手表示自己真的没想到这一层，却也明白是谷延秋不追究卓涅心大胆的逾越，拿了东西，道谢一声，急忙离开。 卓涅心又被谷延秋催了一声，她七手八脚拎起工具，从他身边经过朝门外走。 “站住” “师兄，我要去擦丹炉，一百多个呢”卓涅心苦笑，不明白谷延秋干嘛叫住自己。 “不急着今天擦完，帮我去送点东西，送完就走，不用回来，看着你闹腾。以后每天只来半天，剩下半天去修炼。” 卓涅心笑了，答应了就往外跑，生怕慢一点谷延秋反悔。 她笑也不是为了能偷懒，浮阙山的同门比她想得更好，或许自己在这里的生活也未必苦闷。她一边走一边将书收回储物手环，忽然，她停下脚步，轻快和悠然消失无踪。 这本崭新的太虚启封篇在自己没看到的后半本某页不知什么时候、不知被谁叠了个不该存在的折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5 卓涅心不安又大胆的找到个僻静角落，读完叠出折角的篇章，她按照上面所写的方法尝试入定，很快便灵气冲顶，再睁眼时才过去两三个时辰。 她又去翻前后的内容，无非都是解释这一篇章里所述的道法。 一连几天，卓涅心都被困扰迷惑弄得心烦，太虚启封篇她按照折页篇章的梗概，一个下午就练完了，书本并不深奥，真正扑朔迷离的是梦境和梦里人。 幸好丹殿事务繁忙起来，她每天筋疲力竭，再过几天这件事就被一向心宽的她抛之脑后，读下一本鸿化论道时也没有异样出现。 更棒的是，卓涅心无意间发现个偷懒放松的好地方。 浮阙山是大到超乎她的想象。 这么大的地方，还到处都是人，她想找个一个人待着的地方看书也难，各个地方的各个屋子都严谨得有各自的用处，作为入门弟子能去的地方也少，到处都有禁制，但这个地方从没人影，静林浓密却不幽暗，淙淙水声透过沙沙的叶响，隐蔽着深处的山涧。 除了山石间垂落的小溪，再往里走还有更静谧的湛蓝水潭，几尾小鱼并不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烦，还在无忧无虑的畅游。 卓涅心当即生火，捅了条鱼上来，大快朵颐。 好久没有这样惬意舒服的自在了。 她如今已然辟谷，但却不忌口，美食这种口腹之欲让她戒是一辈子戒不掉的。 从前在灼炼坊，隔三差五师兄弟们就要聚在一起吃点野味喝点小酒，来这里不到一个月，卓涅心觉得好像活了一段别人的人生，自己都在这份忙碌和疲惫里变得陌生。 但烤鱼下肚，那个曾经的卓涅心就又从胃里复活了。 得到谷延秋的准许，卓涅心每天就来这里看半天书，她不太在意比试，读得并没太认真，大多时间都给闲适的休憩消磨了。 可池塘里的鱼却被她搅得不得安宁。 隐秘的山谷蓊郁优美，山水天成，深谷的一片平坦凹地处在夏日晌午也仍然笼罩在茵茵的绿意里，如镜的小湖泛着淡淡的凉雾，卓涅心斜躺在湖边，惬意的钓鱼。 她的书就扔在一边的石头上，蟋蟀乱跳上压着书页的剑，金属锐意的响动即使细微，也还是惊飞了周遭树上的飞鸟。 卓涅心懒洋洋打了个呵欠，鱼线动了。 她刚才还眯着困意的眼睛陡然睁圆，蹭得站起来拉住钓竿，手臂一抬一收力道刚柔并济，平静的湖面掀起一阵水花，不一会儿，一条背脊是金色足有小臂长的红鱼腾空而起，被她拎在手里。 鱼还在乱扭挣扎，卓涅心却犯起了嘀咕，自言自语，“这是什么鱼，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能吃。” 身后的回答让她骤然警觉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在她扔书本长剑的石头边上站了个颀长挺拔的男人，鸦青色那样老气沉重的颜色却被他穿得格外迷人，倒显得周围浑然天成的绿失了清逸的葳蕤。他眼眸长却不挑，眉目里平静如水，目光像有重量似的落在卓涅心的脸上。 这样好看沉静的男人卓涅心也多看了两眼，可对她来说，还是要吃的鱼比较有吸引力，“你认识这鱼” “这种鱼叫赤鎏红莲，稀少名贵，无毒可食，但没听过有人舍得吃。”他淡淡说道。 “能吃就行。”卓涅心动作利索，准备好的削尖竹枝穿进鱼嘴，从鱼尾刺出，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红鱼顿时没了气息。 男人没对她粗鲁野蛮的动作有什么反应，面色依旧沉静，眼睛却微微睁了睁，只是这动作太过细微，一心生火的卓涅心并没看到。 收起火镰，她架起鱼边转变问，“看你打扮也是个修为高的师兄，你不去告发我，咱们就见者有份，我分你点，来，坐下吧。”她笑了笑，很是热情，苍白的皮肤泛着被密林稀释过的点点阳光，懒散随性得像是市井酒徒。 陌生师兄倒是不客气，坐在了她右侧的石头上。 “你是新入宗的弟子”他侧头看她。 “是啊，颜色这么难看的袍子，一眼就能认出来。”她头也不抬，鱼已经开始散发出微熟的香气。 陌生师兄笑了笑，他笑起来眼睛不弯，但仍然好看，“这里不是普通弟子能来的地方。” “我可不普通。” “哦你哪里不普通” 卓涅心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抖开后里面大小瓷瓶有三四个，她一个个打开洒在正翻烤的鱼上，抬眼朝陌生师兄笑了，“和别人不一样不就是不普通么” “狂妄。”他说了这两个字，但一点没有生气的意思。 卓涅心觉得他实话实说，又热情替自己解释鱼的来路，算是个过得去眼的人，最近她对浮阙山弟子的质量很是满意，于是便问，“你是分宗弟子还是正宗的” “我师承并非此处，出入道时本门覆灭，被当时交好的浮阙山宗收留。” 他语气里毫无喟叹，平静得像是在说鱼烧焦了，卓涅心有些奇怪，这人也太平静了吧门派消亡这样天大的事他说起来的意味比浮阙山夜晚的月色还淡。 “你用剑，为什么身上还有丹殿的疏毓香气味” 她没回过神时，陌生师兄忽然开口。 “被罚了呗，掌门说我目无纲纪，让不许用道法打扫半年的丹殿。”卓涅心的语速比翻转鱼的速度还快，她眼睛重新盯回将入口的美味，细细的眉尾不自觉随着香味的浓郁微微扬起。 “哦犯了什么错” “好了好了”卓涅心本想回答，可焦香的味道打断了对话，她拿起竹枝看了一圈，使劲儿闻了闻，心满意足一笑，再洒了些盐巴，迫不及待咬下两口，烫得嘴都合不上，但又香得闭上眼，回味无穷。 “好吃好吃这叫什么鱼来着” “赤鎏红莲。” “真是人间美味” 她吃完两口后才想起旁边有人还看着自己，这才第一次稍微有点不好意思，把鱼主动递过去，“你也尝尝看”她笑得时候格外真挚，陌生师兄并没拒绝，他撕下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在野外吃烤鱼这样豪爽粗野的事情他却做得四平八稳，又不过于文气扫兴，卓涅心觉得这个朋友她交定了，“是不是好吃” “肉质软嫩，滑爽入味，是很好吃。”师兄淡淡笑道，“只是据说赤鎏红莲世间只剩下七条，你我怕是世上头两个吃到这鱼滋味的人了。” “那就只剩下六条了呗。”卓涅心满不在乎咬下一大口鱼肉，满足的咽下，“这么好吃的东西留着看，真是有毛病，明天我再钓一下，要是还有口福，给它剩五条也不亏。” 师兄看着卓涅心，不知想到了什么，侧头一笑，“我从前觉得自己狂妄，但见了你焚琴煮鹤的模样，我也是第一次体会到自愧不如四个字是什么含义。” 卓涅心自打入宗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舒心的话，第一次笑得和从前一样放肆，舒展的细眉本来格外锋锐，但却都在笑意藏住锋芒，“我师父也说我这人无法无天又不知死活，不过，我总觉得这是优点来着。” “当然是。”师兄迎上她满是笑意的目光。 吃饱了加餐，卓涅心用湖水洗干净手，也不打扫，丢给师兄一句明天想吃鱼就再来，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她并没意识到在身后的人一直看着她背影消失，才复又低头一笑。 卓涅心回到自己的住处，迎面撞见平常管束他们的师姐，她正心满意足，走路还打着可疑的饱嗝。师姐便叫住她盘问去了哪里，她大大咧咧也懒得辩驳，实话实说，可她怕给陌生师兄添麻烦，于是只说是自己去的。 “大胆”师姐听完脸色煞白，“青霓涧也是你能去的” “反正去都去了，吃都吃了，你瞪我干什么”卓涅心懒懒散散的笑了，“那里也没有禁制啊，就是随便去呗，我是这样理解的。” “掌门的正殿也没有禁制，你有本事过去啊” “我又不是没有去过”卓涅心发现人和人沟通真是太难了。 师姐气得快要吐血了，又没法反驳，恶狠狠指着她，“这样顽劣不堪，我倒要看看大测时你是怎么丢尽自己的脸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6 雨是突然下起来的。倒插进土里的剑被敲得乒乓乱响，这样的天气明明鱼都爱往浅水游，可钓了半天卓涅心却一无所获。 雨点打在宽大的叶子上的声音听着困倦，她打个呵欠，揉掉眼角挤出的困泪，继续用手掌支着尖尖的下颚，她没打伞，没穿蓑衣，又不会避雨的禁制，细细柔柔的水珠滚过乌黑的长发，从额前一缕弯曲尖儿掉下长而浓的睫毛，再跌落滚走，渗进皮肤和衣袍之间，凉凉的。 还有三天不到就是入宗大测。卓涅心又想起师姐咆哮式的怒斥，她虽然不在意大测成绩，又不想拜师，可想到如果自己真的被打到狼狈爬不起来，那也太伤自尊心了。 总之应付一下，不要输得太难看，大概就够了。 想到大测，卓涅心莫名有些烦躁，她挺直脊背，锤了锤发酸的胳膊，半天没动的鱼竿这时摇摆起来。 不郁的烦闷顿时跟着鱼竿的摆动荡得一干二净，卓涅心后撤一步，膝盖微弯发力，鱼线绷得比雨丝还直。 呦呵是条大鱼 她来了精神，一扯一松，鱼线在湖面画圈。卓涅心在钓鱼方面算是行家，经验比修仙可能还多点，收线放竿张弛有度，不紧不慢的和不肯就范的鱼周旋，一会儿之后，池子里仿佛没了动静，拖拽的劲头越来越松。 收竿这最后一下，竹竿负重发出绷紧后窒息似的吱呀，抬竿的挑动短促有力，握在卓涅心手里的像是一把剑，随她胳膊起翘。 整个池塘都掀起海浪般的水花。 卓涅心躲闪不及被洒了一脸的池水，再睁眼只看到一片惨白的光扑向自己，浓郁的腥气闯入鼻腔。 砰地响声，卓涅心虎口麻疼，两条纤细的胳膊颤个不停，她千钧一发之举着钓竿横过面前，此时睁眼再看，身上的冷汗顿时比雨势还大。 这可不是什么鱼，而是鱼的祖宗来给这些天被卓涅心吃掉的子子孙孙报仇来了 一个小小的池塘还有这样的大鱼，卓涅心没想到浮阙山门派大，养得鱼也够大个，两个她竖着接起来还没这鱼长。 灰青色泛着寒光的鳞片边缘锋利，但最可怕的还是那鱼水缸一样的大头和里三层外三层嵌在嘴里的刀锋般的獠牙。 湖鱼不生利齿，生必为精怪。 看不出这鱼是什么水平的灵兽妖怪，卓涅心冷静下来，自己既然能用钓竿接这一咬，未必就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她有了信心，绷直半仰的上身，准备角力掀翻怪鱼。 忽然，竹竿咔得脆生生断掉，她傻了眼。 行吧。 当我没想。 卓涅心咬牙顶住怪鱼咬断竹竿后的强压，胳膊却一点点往胸口缩，就快支撑不住。她不是没打过凶兽，矿底的铁头虫也是这样大的脑袋，撞一下能撞碎人的胸骨，尾巴抽在人身上比钢鞭还疼，可铁头虫没有牙，常年生在地底眼睛早变成了浑浊泥丸似的两块烂肉，横冲直撞就靠一股蛮劲儿伤人，但眼前的怪鱼不同。 这鱼方才定是欲擒故纵，想引她收线，凫水后跃起一击必杀饱餐一顿，只是它没想到卓涅心动作如此迅速，第一口只咬住鱼竿。可它下颚比铁钳更有力道，咬合下去鱼竿折断，兴奋得再张嘴去咬卓涅心的头，她这下手里什么都没了。 还有剑 鱼牙咬断她湿漉漉发丝的时候，卓涅心顺势蹲下松手，怪鱼冲势劲足，被虚晃后直朝前去，被自己的怪力甩在地上。 卓涅心飞快起身奔向自己的剑，她遇到危险反而脑子更清楚，初见怪物的惧意早散在绵绵的雨烟之中，心中的狠戾从眼神中泛起，看着比刚才怪鱼出水的那一瞬更凶猛几分。 就在她差一点握住剑时，整个身体却摔落在地。 右脚踝像被搅碎似的剧痛，卓涅心的脚被鱼线的一端绕住，而另一端却衔在怪鱼口中。 怪鱼在岸上只能猛拍鱼尾移动，它离了水不好扑人，便咬住鱼线，拽着卓涅心往池塘拖。 到水中是它的地盘，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卓涅心顾不上疼，咬牙去拔自己的剑，可她五个指头全都绷紧张开，还是差一点握住插进土里的剑柄。 她越来越往后，后面就是池塘，怪鱼的尾巴已经泡回水中，这给了它信心和力量，卓涅心已经没法和它抗衡。 雨渐渐大起来，急促敲击剑身，像催促卓涅心再使劲一点、向前一点握住它。 但卓涅心和剑的距离从两指宽到一掌，想再往前已经难了。 她焦急，但仍然清醒，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从气海提起她并不深厚的劲气，运注掌心，朝地面狠狠拍下 卓涅心所学和其他入门弟子一样，都是基础的吐纳与练气功夫，修内多，却不讲究施用于外。要是这一下气涌拍给怪鱼，顶多震得鱼鳍颤动，并不能杀伤。 这一拍，震飞长剑，于空中划出优美的半弧线，剑柄稳稳落入卓涅心右手掌。 几乎同时，右脚的剧痛松泛稍缓，她躺在地上拧身，面朝天空，怪鱼满是獠牙的大口已到她面前 地动让怪鱼感觉猎物要溜走的不安，它也知道奋力一搏，趁着半个鱼身回到水中，借势高跃，张开腥风混卷的巨口吞向卓涅心。 剑尖穿过怪鱼的上颚骨，直从鱼头顶插出，贯穿了鱼脑。 卓涅心整只震颤的右臂疼得厉害，这只胳膊完整得伸进张开的鱼嘴，被利齿刮破不知几个口子，都在潺潺地滴血，和红得更淡的鱼血混在一起流出鱼嘴，顺着下颚滴到地面。 鱼不动了，卓涅心大口喘着气，松开手，怪鱼像被砍后的树僵直得倒向地面。 柔缓的细雨在山涧铺开一团完整的薄雾，染入幽青的茂林。 “怎么样”天阳道君凭虚在半空，弧度美丽的下颚微微朝身旁的人扬起，“还算不赖吧” 她与自己正说话的人之间隔着一柄泛着月亮一样温柔光泽的长剑，剑也悬浮在空中，笔直指向地面卓涅心所在的地方，直到她说话的时候，剑尖仿佛有生命一样，缓缓地抬高松弛。 “能学得如何我不知道，但我池子里养得东西大概都要遭殃。” “不过就是些会喘气的东西，你看我找了个更稀奇的活物给你，不比那些鱼啊什么的强多了”天阳道君讨厌眼前的人总是一副淡淡的神情，沉静得让人想暴揍一顿。 “掌门的意令我自然遵从。” “衡殊，你做个人吧明明自己也欣赏喜欢得不得了干嘛说得像我逼你收徒一样” 一袭鸦青色道袍的衡殊道君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容，并没因为这句话更舒展，也没收敛，他还看着地上的卓涅心，慢条斯理的语气听不出天阳所说的欣赏和期待，“嗯，我挺开心的。” “你哪里开心了”天阳快被气死了，她后悔希望这两个人成为师徒了，毕竟他们气自己的本事都太强，衡殊气了自己几百年，当上护道长老还是一样可恶，他们同辈执掌浮阙山宗后，要不是身为镇宗长老的阙凡道君脾气好常年劝阻从中调和，只怕天阳早就追杀衡殊削平浮阙山一半的山头了。 八十年前阙凡长老得道飞升后，自己是能少见这个同门就少见，省得总是想发火，今天见了只这么一会儿，自己已经在心里劈死他两万多次了。 深吸一口气，天阳道君稳住怒火，冷冷说道“人我在大测之后交给你，在我飞升前，卓涅心必须出师，否则我一个雷劈死你们师徒”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慢，是十足的威胁。 可衡殊只是淡淡一笑，“你的雷劈不死我。”他转过头，语气里明明没有任何倨傲或是挑衅，平静如水，却偏偏更让人生气，“你我只对阵切磋过一次，是我赢了。” 就在天阳真的要忍不住开打时，地面忽然传上来一声哀叫。 两个人一起看下去。 卓涅心从鱼嘴里拔出了自己的剑，可剑身却在这时骤然崩裂断成两截。 这剑是师父送她的临别礼物，尽管两个人临别前闹了别扭，卓涅心也没和师父告别，但还是带上这把剑。如今剑断了她心疼得超过了胳膊和腿上的伤口，只怪自己光会用蛮力，把这样重要的剑给拗断了。 她委屈得捧着两截剑，被雨淋得发蔫，又没有什么办法好想，倒显得比刚刚千钧一发殊死挣扎的时候要可怜得多。 “这把没有剑灵的破剑有什么好心疼的。”天阳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只觉得遥遥半跪坐在地的小姑娘有点好笑的痴傻可爱，“你往后带她到剑庐随便挑，不用回我。” 她雷厉风行，语气毋庸置疑，说完头也不回地凭虚而去。 衡殊则没有动，他看着地上小小的身影似乎在用手抹掉断剑上的血，她抹得极其认真，一点没有刚刚粗野的蛮横，像是寻常女孩子刺绣般轻柔，直到剑身完全干干净净，卓涅心才重新站起，一瘸一拐不知要去哪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7 和丹殿的清雅旷然不同，崇火殿热闹得像个夜市。 卓涅心沐浴后决定去修补剑身，问了谷师兄炼庐的位置后找来，被眼前的场景惊到。 整个崇火殿的院子里都是高低大小不同的炼庐烧窑，各个火光冲天，守炉的弟子都闭目凝气仿佛入定修炼一般专注，时不时有人豁然睁眼在关键时刻催动真火，隔空将亮闪闪的矿石投入炉里，看得卓涅心一愣一愣。 从前她在灼炼坊同师父和师兄弟一起烧炉都是为了提炼矿石，铸石成锭，再按照时令与清单送入本宗。尽管她和师兄弟都有修为在身，烧火时也不敢靠炉中真火太近，身体力行维持火候与添加矿材。 原来真正的修士便是这样冶炼的，也不用弄脏衣服，也不会被火燎到眉毛，潇洒飘逸，仿佛真的道法天成。 只是这里对她来说太热了，她还没有护体真气，只站一会儿嗓子眼就干疼干疼，眼眶酸胀。 谷师兄告诉她说，崇火殿是浮阙山贮存和冶炼的地方，只是卓涅心出身低微，想找人帮忙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眼见人人都在忙，她也不好意思开口。 这剑只是普通镔铁和寒铁熔铸，没有大难，卓涅心自幼在炉边矿底长大，锻造难不住她。更何况按照她的身份，也分不到好的石矿。 她决定自己动手。 有几个炉子许是太旧没人用，就在院子边的犄角，碳土还没烧完，卓涅心撂下剑，就拿着普通的镔铁矿入炉，用老办法生起火，撸起袖子拿布带捆好，热火朝天说干就干。 还是这里的熔炉火劲儿旺，在灼炼坊要烧半天才能融化的镔铁不一会儿已亮晶晶的冒出鲜红的泡泡，变成铁水，还得再烧些时间才能用作铸剑的钢材，但火还不够旺。 卓涅心添了些碳土进炉，绕着炉子找了一圈，惊呆了。 这里的炼庐根本没有风箱 四周的修士们个个都用真气催火控制火候，可她没这个本事啊 卓涅心硬着头皮，凭借仅知的粗浅运气法门试着再像刚才杀鱼时那样提取真气，排向双掌，用力前推入炉。 炉火意思意思，崩了几个火星，焰苗纹丝不动。 望着自己苍白的掌心，卓涅心皱起了眉。 一道劲风裹挟热流，迅速略过，掀起她衣衫下摆，冲入炉中。 火焰乍然爆开，闻到焦糊的味道是来自自己的眉毛时，卓涅心捂住额头后跳已经晚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有人在身后扶住她，卓涅心按着发热的眉骨去看，对上双满是歉意的圆润眼眸。 火是这人用真气催的，这样的功力，叫师姐不会有错。 “谢谢师姐帮忙。”卓涅心不以为意，松开手，“师姐，我眉毛还在吗” “在，就是有点”师姐说着伸出手，在卓涅心看不到的眉毛上方一捏，细小的刺啦声后，她终于微笑出来，“好了。” 眼前的人圆脸圆眼，厚厚的唇峰还带着圆润的唇珠，亲近宜人，笑起来更是温柔乖巧，个子比卓涅心高挑的身材矮上一头半不止，看样子也仿佛只是个十五六岁姑娘的样貌，倒更像该叫自己师姐。 人比人不如人，卓涅心想她刚才那一送炉火旺涨，必然是金丹以上修为才能达到。 “师妹是等不及才自己动手的么是我顾及不周了。这些日子大测在即，太多弟子托本殿重新打造兵刃宝具，虽然是入门弟子用得简易东西，可再快也还是人手不够。” 听她这样说，卓涅心便猜这是崇火殿的管事师姐，像谷师兄一样，除了自己修炼，这里的大事小情都得掌管，很是辛苦。 “我是灼炼坊来的外宗弟子卓涅心，一把破剑，我自己就能弄，不麻烦” “我叫宋霁，是这里的管领弟子。” “宋师姐。” 卓涅心总被师父骂是硬碰硬的臭脾气，招人烦的顺毛驴，谁和她硬着脾气怼，她有更硬的脾气招呼，但她吃软不吃硬，只要是温温柔柔好说好商量，她就像不露爪龇牙的野猫，也有乖顺可爱的一面。 这句宋师姐她便叫得乖巧，亲近得不行。 宋霁朝炉内一瞥便知她在烧炼什么，又拿起一旁的断剑，“钢口很好，不该是你这个修为会弄断的。”她翻转剑身，眉头微蹙，“还裂得这么彻底” “是我太鲁莽了。”卓涅心尴尬地嘿嘿一笑，“不过这剑简陋，也好补。” 宋霁柔柔一笑，“你懂一点冶铸，但不懂器修的法门，补高修元这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 卓涅心老老实实摇头。 “修补之物的品质必定要高于原本锻造时使用的矿石晶材。”宋霁光润的指尖滑过断剑，停在一半多的位置下，松手后，剑身微妙的在她食指上保持平衡，她沉吟片刻，说道，“这把剑用了二十三两七十钱寒铁，三十九两四钱镔铁，你如果还用镔铁寒铁修补，剑身只会更脆，下次再用还是容易在曾经断裂的地方再次开裂。” 卓涅心听得傻了，只会呆呆点头，连句师姐说得对都不会说了。 宋霁笑着从自己的储物手环中取出两块泛着银光的铁锭扔进炉中，卓涅心一眼便知这是上好的银辉铁，师姐衣袂轻摆，再是一道真气入炉，银辉铁顿时彻底融化，与基底铁水融为一体，只是红热中荡着一丝银光。 卓涅心正不知要怎么道谢，宋霁已然将两截剑身置于熔炉侧的铸模台上，双指齐鬓，前指一分，炉中铁水便游走一分，看得卓涅心想鼓掌加油，兴奋得不行。 卓涅心这才看清，原来自己的剑不只是一个断口那么粗暴的伤痕，裂纹由整齐的断处开始，蔓延断剑两半，由粗到细，仿佛人的血脉经络遍布剑身，一直到剑柄和剑尾两段细的再看不见。这样的裂隙除非是火红的铁水灌入，否则根本看不清坏掉的纹路竟如此之深之光。 那鱼的牙也太厉害了。 卓涅心想着，宋霁已经驱古井寒水浸润剑身，刺啦声和烟雾过后，一柄像是脉络舒活过的剑递到卓涅心的面前。 “用太好的矿石只怕适得其反，让剑身本来的材质显得更脆变成弱点，我只用了好于镔铁的银辉铁重铸，不会太过。”宋霁转过剑尖，将剑柄一端送到卓涅心手里，“你试一下轻重是否与原来一样趁手” 卓涅心眼睛都是亮的，她看了这样久的烧炉锻造，第一次觉得其中还有这样的玄妙和奥秘，持剑挽了几个剑花，心中一惊 这个重量比剑断之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宋师姐你们殿里还收人吗”卓涅心兴奋之情快从脸上裂开的笑容里漏到地上了，她气质干净，娴静的面容上毫无半点奉承的假意造作，略长而垂的眼角好看是好看，偏偏容易让人觉得过于散漫悠闲，可刚刚那句话真挚得仿佛比炉里的火更能烫到人。 “这里永远缺人。”宋霁从未被人如此直白粗暴的夸奖和崇拜过，窘迫得脸上绯红，却有些迟疑，“只是器修枯燥，也并非资质强大能者居之的本事，少人愿意过来被人驱使也是正常，你真的愿意” “当然当然”卓涅心反复看自己重铸好的剑，眼里是比填补剑身缝隙那丝丝银光更闪的溢彩，“这些都是小事，我愿意才是重要的。” “太好了，不瞒师妹，我到崇火殿五十三年，你还是第一个主动来此的”宋霁的笑声里也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她靠自己的本领吸引来的弟子，看上去似乎资质也不错，等到卓涅心捧着剑开开心心离去，宋霁便去找到自己的师父少微道君，直说想要个人来崇火殿。 少微道君正为宗内文书搞得不可开交，见爱徒来了刚好说说话，“你这么多年不争也不抢，难得主动跟我开口，可我记得这批新入门的弟子里没有哪个器修资质值得一看。” “那个灼炼坊弟子，名叫卓涅心。” 少微道君一愣，缓缓合上面前的纸叠，“她不行。” “为什么”宋霁没想到师父拒绝得如此干脆，十分委屈和迷惑，“师父，每次宗内新人入门，我从不挑拣，也不和旁人争夺资质好的弟子，这次卓师妹她自己也愿意，我和她又十分投缘才来开这个口。” 自己徒弟的脾气，少微如何不知，可他只能走到徒弟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她是掌门点名要走的人。” 宋霁愣住了，她自知不能和掌门抢人，却仍是十分难过，咬紧下唇，缓缓低头，“掌门怎么突然想要收徒了” “不是掌门自己留下收徒，而是要给衡殊道君当做徒弟。” 宋霁豁然抬头，“卓师妹是剑修” 少微点点头。 宋霁沉吟半晌，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的剑身是那样坏的”她把断剑的情况再和师父复述，又道，“如今想来，这样的裂痕不可能是外力所就，只能是剑身承受不住太强的剑气，由内而外迸开。” “是啊，以她的资质，做个器修未免太可惜了。”少微叹息道。 “可是，一个人的资质固然重要，但意愿便不重要了么”宋霁懂事理，也明白轻重，却仍是惋惜不已，又想到卓涅心那样兴冲冲的想学炼器，心中酸楚不已。 少微看了一向温顺少有激烈言语的徒弟，替她拢回因急切赶来而落下的柔软鬓发，“阿霁，你知道为什么这次选材要如此仓促么” 宋霁没想到师父的话题变得这么快，迟疑着摇了摇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8 卓涅心满怀欣喜带着剑回到住处时，柳奚仲已经满头大汗找了她许久。 “你再不去，抽阵前签就晚了。” “阵前签什么阵前签” 柳奚仲已经习惯卓涅心总是对宗内规矩一无所知的样子，也顾不上耐心解释，拽着她往传送台走，边走边说，“路上和你说。” 他们去到一座山峰顶的试炼台，这里已经占满了人，可人虽然多，却个个站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整整齐齐，分毫不乱。 柳奚仲也和卓涅心站到新入门弟子一侧，在他们对面的是已入门许久，结丹或是即将结丹的师兄师姐，隔着四周刻有阵法的宽阔地台遥遥相对。 地台的第三侧前，是更远的石阶与高台，上面站着的是浮阙山的各位道君与长老。 结婴且资历深厚的人才能拥有道号被称为道君，浮阙山近百年在修仙界风头无两，正是眼前这十几个出类拔萃的前辈所造就。 道魔两派无人不知这一代浮阙山宗英才辈出，不敢招惹，从前有结下仇怨的门派更是未敢寻衅滋事过，也算一时天下的奇闻。 这次全部元婴以上的道君亲自莅临，阵前签从未有过如此盛大的排场，新弟子们跃跃欲试，师兄师姐也觉得颇有脸面。 毕竟阵前签此次规则的变动实在令人激动，在合理的规则内暴打小朋友，总是有些让人期待。 即便是降到同等修为，不论是斗法还是修炼的经验优势也无可避免，总不至于输给晚辈师弟师妹。更何况这些人的去向论断握在自己手中，浮阙山宗的老弟子们从未觉得有过这样优渥的待遇与权利。 少微道君主辖宗内大小事宜，他走至试炼台当中时，卓涅心看到了站在掌门身后的衡殊道君。 她愣住了。 这不是那个和她混吃混喝的师兄吗 少微道君说着此次入宗大测的种种规矩，卓涅心压低声音凑近柳奚仲耳边，“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柳奚仲顺着她目光看去，用更低的声音回答，“护道长老，衡殊道君。” 卓涅心傻眼了。 这人都混到道君了，还骗筑基弟子辛辛苦苦钓的鱼，未免也太过分了 她愤慨的想着，有人从旁推了她一下。 “干什么”她下意识回答，却发现这一声说得大了，全场人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原来是轮到她上去抽临阵签。 顶着注视和尴尬，卓涅心一瘸一拐走过给她让出路的同辈入门弟子，走上台阶，脚踝的伤还隐隐作痛。 数十个玉牌悬浮面前，几个空档已是被人抽走，她却不知道怎么抽，只是茫然的仰头，特别自然地问少微道君，“就这么抽吗” 少微道君性格随和，也知道一些卓涅心自然而然的散漫，并没有其他听见这句话的人那样诧异震惊，只是一笑，“你指一个就好。” 他这样说，卓涅心点点头，随手一指，那枚被她幸运选中的玉牌缓缓地翻转过来。 看清上面三个字时，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卓涅心不明白大家反应为什么如此强烈，她看了眼玉牌上的三个字，李重绫又是谁 可在她对面，前辈师兄师姐无人站出来，那些人都看向同一个方向，不是他们中间，而是另一侧的高台之上。 卓涅心也朝那边看。 从道君身侧走出了一个身长玉立的女修。 卓涅心没有见过这样好看但冰冷的人，天阳道君是好看，明艳光华，是灿烂光耀的美。而李重绫一双冰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卓涅心感觉不到这眼神里的任何温度和情绪，像月夜的霜华。 被这样孤高冷漠的目光凝视只会让人狐疑和不适，更何况这目光里还有种近乎平静的傲慢。卓涅心也毫不示弱看回去，她微垂的眼角本该是娴静清雅的婉顺，却偏偏嘴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像满不在乎的漠然。 她从不是故意去摆出这副神情，她天生如此。 少微道君见两人的对视不由得苦笑，再看自己师姐天阳道君看到这一幕那兴奋的笑，他更是无语凝噎。 只怕师姐恨不得李重绫马上立刻当即暴打一顿卓涅心给自己出气。 可衡殊道君却仍然平静得像一个永无波澜的深潭，只是淡淡看着自己未来的徒弟，却仿佛和这里此刻与即将发生的事毫无关系。 李重绫未对卓涅心的回视有任何表情或是目光的变化，她沉默着按照同宗的礼节颔首，这本该是卓涅心先完成的事，可卓涅心的脖子直得让人不知所措。 她也不是故意，她是真的忘了还要行礼，于是也匆匆跟礼，算作知道了自己对手是谁。 但这次，她走下去时，周围投来同辈的目光不是幸灾乐祸就是同情怜悯，这更让卓涅心摸不着头脑了。 阵前签抽完，后日便是对阵。好奇驱使卓涅心打算回去的路上问问柳奚仲，可他却被丹殿的人叫走，她只好自己先行返回。 通过了传送台，回到新晋弟子所住的山间，她才注意到，只要仔细聆听，她根本不用问柳奚仲，人人都在谈论她，都在谈论李重绫。 就属她面前那几个和管事师姐走在一起的同辈声音最大。 管事师姐一向讨厌卓涅心，其实卓涅心从没招惹过她，只是人太散漫随性，显得像是无礼，不知怎么便让她格外记恨，说话时轻飘飘的声音里都透着痛快，“以李师姐的修为，即便回到她在筑基时的水平，只怕卓涅心一招都挨不下去。” “李师姐是万中无一的符修，资质超群，这我们自然知道，可她怎么今日站在道君前辈之中，好大的排场”有新入门的弟子不明所以，忙追问管事师姐。 “李师姐的师父本是我宗的镇宗长老阙凡道君，阙凡道君飞升前便和掌门议定由李师姐来当这下一任镇宗长老，所以李师姐一直便住在镇宗长老所在的枯月谷修行，所受礼遇也几乎与镇宗长老无异，听闻她即将渡劫突破金丹进阶元婴，到那时她便能正式成为我宗的镇宗长老了。” “这般厉害那卓涅心定然不是李师姐的对手了。” “这是自然。” ”师姐师姐，镇宗长老与护道长老是仅次于掌门的高位，可我宗的护道长老是哪个，我今天并未认得出来。“ 管事师姐颇有得色，声调忍不住越来越高，”也不怪你们这些从未见过我宗大场面的旁宗弟子不知道，护道长老极少露面，闭关日久，便是站在掌门身后那位最芝兰玉树俊逸卓然的衡殊道君了，他可是我宗如今唯一的剑修，据说连掌门都不是他的对手，修为与资质均是如今道宗数一数二的人物。“ 听她这样说，一众弟子们语气里都满是向往，“我后天定然全力以赴，要是有幸为衡殊道君收为弟子，那才是最大的道缘” 管事师姐噗嗤笑出了声，“做什么梦衡殊道君可是从不收弟子的，你们想都别想了，老老实实准备后日的大测，可别输得太丢人就好。” 天已经黑下来，屋内一盏盏灯亮起后铺成一片迷蒙的光影，溢散在山间的夜空，卓涅心只觉得这些人好笑，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也未把他们说得任何事放在心上。 她如今可是有去处了，崇火殿少麻烦和是非，宋师姐人又和蔼温厚，比在这里每天叽叽喳喳被烦要好了不知多少倍，明天输又如何，她不是那样爱面子的人，原本只想输得别太难看，可自打卓涅心想去崇火殿以来，便是这样得过且过的念头都没有了，胜负实在无所谓。 住所处往来的人群多，卓涅心脚步轻快，靠近自己房屋时才看清门口站着个娇小的人影。 “宋师姐”她热情打着招呼迎上去，“怎么找到这里” “我问了谷师弟你的住所，师妹不要怪我唐突。”如果是在白天，卓涅心就会清楚得看见宋霁的脸庞和眼里都有莹然的亮光。 “不会不会，师姐找我是有事么” “师妹，我来是想告诉你，崇火殿你怕是来不了了。” 卓涅心顿时急了，“可师姐我们说好了的啊” 宋霁甜美的笑容看不出半点沮丧，仿佛她带来的是一个极好的消息，“师妹你的剑能再借我看一下吗” 卓涅心不明白宋霁怎么这么开心，又觉得她不像是单纯特意跑来拒绝自己的样子，一头雾水，从背后卸下刚刚修好的佩剑递过去。 “你的剑都没有剑鞘的吗” “剑鞘沉，又要多带一个东西，麻烦。” 宋霁点点头，手指略过剑身，渗出银辉铁微微淡光的修补痕迹像是缠住剑身的蛛网，“这只是一把没有剑灵的普通剑啊” 卓涅心见宋霁满脸兴奋，实在不知道这剑到底哪里值得看这么久，“师姐你拒绝我难道是因为我不爱惜武器没轻没重”她急忙替自己辩解，把缠斗怪鱼的经过与剑身损坏的缘由和盘托出，想借此辩白她不是那种不知珍惜的人。 “那我就更不能夺人之美收下你了” 卓涅心觉得自己宛若一个智障。 “我并非是因师妹你不够好才来说这番话，恰恰是因为师妹实在是太棒了才不得不来”宋霁目燃星火，递还长剑，“我入门前就知闻，器修极镜并非是练造神器而是铸剑创灵，这又谈何容易今日我见识浅薄，以为你我只是普通的缘分，你若入崇火殿，你我必然成为挚友，但经师父点化我才明白，这不是缘分，你是我天降的机缘啊我怎能为一己之欲葬送你大好前程” 卓涅心抱紧了自己的剑，“师姐我没见过世面，一般这种话可都是书坊里那些不三不四小说话本里才写的咱俩现在的感情还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女女关系啊” 宋霁仿佛充耳未闻，还在陶醉在莫名其妙的亢奋里一把握住卓涅心的手，“机缘已知，师妹，让我们共同面对天道的考验吧” 就在卓涅心以为下一步自己就要被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宋霁潜规则的时候，这位师姐却心满意足扬长而去，只剩下开始怀疑道生的卓涅心在内心嘶吼这浮阙山宗人与人的关系也太复杂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9 “升月谷，蒋元夕胜。入宗弟子，柳奚仲败。” 少微道君只是嘴唇轻启，山台之间无人不闻。 入宗大测正在进行，然而十几场对垒下来，入宗弟子无一人获胜，甚至无人接下前辈们五招以上。师兄师姐们均已在试炼的禁制中降至筑基修为，仍是经验欠缺的晚辈们难以匹敌的。 柳奚仲被打得还算轻，只是跌伤肩膀，医修的师兄替他稍作处理后便能行动自如。 这些日子卓涅心对浮阙山不再像起初般一无所知。 升月、胧月、枯月是浮阙山四涧三谷一雄风中的三谷，除了枯月谷单属护道长老所用以外，其余二谷均是资质上佳弟子的修行之所，这样的师兄，柳奚仲必然难敌，他败下阵来后也并无懊悔痛心，走回卓涅心身边。 此时下一场试炼已然开始，众人的目光又都聚回试炼台上禁制中。 “你没事吧”卓涅心看他还皱着眉，低声问道。 “你就别担心我了。”柳奚仲实在看不懂卓涅心，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事这般不上心，“我本就是丹修，输了也无碍大雅，蒋师兄又手下留情，疼一会儿就好。倒是你自己，李重绫师姐未必就会手下留情，听说她冷面冷心，你若不敌，说句认输也不难看。” 卓涅心半点看不出紧张，还笑得出来，“你们真是要是不一个劲儿在我耳边说李重绫多厉害，我不比这一场直接认输也没什么，一直说一直说，我反而想试试看了。” 她脑后硬硬的反骨仗着那副胆大包天的肚肠，什么逆鳞都敢去碰一碰。 柳奚仲还想再劝，台上却又比完一场，比他输得还快。 “难堪大任。”天阳道君看到现在，脸色愈发难看，她这话是说给少微道君听的，两人一个在高台上一个在禁制前，意识海中的交流却无旁人听得见。 “都还是没有悉心教过的新弟子，师姐还指望他们大杀四方吗这才是正常的。”少微道君对自己师姐的脾气从来也只有无奈。 “正常的人到处都是，又有什么用。”天阳冷着脸，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少微没有回答，他看了眼手中的藤纸卷，微微一笑，启唇念道，“枯月谷李重绫，入宗弟子卓涅心。” 天阳道君的眉心像乌云见日，脊背也稍稍挺直。 这些细节在最远处的卓涅心是看不到的。 她方才还在和柳奚仲开玩笑，其实她并没太在意输赢，嘴上能耐而已。 卓涅心听到自己名字，从容走上试炼台，在禁制前与已站在这里的李重绫面对面。 少微道君让李重绫率先进入，卓涅心注意到这禁制她方才在台下根本看不见，然而凑近便能感知到强烈的灵纹，还有重叠的透明影迹。李重绫走到试炼台中央，已身在禁制，她金丹的修为在其中衰微为筑基，少微向卓涅心点点头，卓涅心却觉得他脸上那一丝仿佛看戏的笑太扎眼了。 卓涅心走进禁制。 这次，她长记性的先向前辈施礼颔首，李重绫规规矩矩还礼。 禁止之中，她身着与抽取阵前签那日无异，淡的发白的青袍只是近看更冷更美，整个人像锋利的月光刻了冰雪而成，眉目疏冷，寒崖峭壁都比她的眼尾眉梢更有弧度。卓涅心的散漫笑容无形中在旁人眼里变成抵御李重绫高傲的姿态，而她只是习惯的笑，习惯地抽出了剑。 李重绫也动了。 她的动作太小，左臂微微抬起，真气的脉流清晰地呈现在卓涅心眼前。 符修难道还是现场画符的她有些意外。 卓涅心不了解想达到李重绫凭虚结符的修为，资质普通的符修也要金丹之后才可以，然而她在筑基时便有这样的天赋。 李重绫的面前出现一道淡白色仍是半透明的符咒，卓涅心并没见过这样稀奇的场面，看得入迷，而几乎是同一瞬间，原本透明的质地上竟骤然浮起符文，符咒猛地推出 还沉浸在奇妙变化中的卓涅心全无准备，被符咒正推入怀，满聚寒意的裂风边裹挟她不受控制的身体后退边仿佛在撕裂她整个人。 砰的巨响，卓涅心后背撞上禁制边缘，激起一圈圈灵纹后，身体从半空跌落滑向地面。 她一招都没接住。 卓涅心疼得快喘不上气，心想李重绫真是速战速决，不过自己也近距离看了这么精彩的画面还算不亏，她知道这一招已然分出了胜负，轻轻咳出牙齿碰破嘴唇后口中的血沫。 “全力以赴。” 卓涅心愣住了。 她微微抬头朝四周看，没人和她说话，可这声音却无比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仿佛近在咫尺。 高台之上，天阳道君猛地回头怒目而视，看向面入平波目视前方的衡殊。 卓涅心还在努力回想这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她仿佛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高台，目光准确无误落在衡殊道君的脸上。 他的嘴没有动，但这就是他的声音，不会有错 卓涅心压抑住往上翻涌的血腥气，疑惑又震惊，这是传说中厉害修士都会的“千里传声”么怎么好像别人都听不到 “世间一共七条赤鎏红莲，你我吃了山内唯一一条，还剩六条，你如果全力以赴能赢下李重绫，剩下的六条就算在上下两界我都会寻来送你。可是，你敢不敢呢” 台下的人台上的人都知道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毕竟那是李重绫。 李重绫也已经转过身背对半趴在地的卓涅心，朝禁制外迈了一步。 她也只迈了这一步便停住，缓缓转过身。 卓涅心正在站起来，她不得不拿剑当支撑才勉强挺直脊背，站稳后才再单手提剑保持仍能战斗的姿态。 没人相信卓涅心还站得起来，还笑得出来。 她的笑容和刚才一点没变，依旧没心没肺，潇洒里带着随性的落拓，像来散步，不像来试炼。但李重绫却感觉到，她和刚才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一样了。 这样满是笑意的眼神里有了锋锐的光。 卓涅心被击飞时，台下的宋霁倒吸了一口冷气，惹得周围都看过来，如今卓涅心站起来，她又倒吸一口冷气，可没人再顾得上看她了。 “你冷静点”谷延秋和宋霁算是熟识，忍不住出言提醒，可他也捏了一把汗。 这卓涅心在想什么，还真打算和李重绫分个高下不成 李重绫转回身来，面对重新站立的卓涅心。 她没有表情，眼中甚至并不惊讶错愕，左手舒张，再次三指并拢。 就在她重新聚气时，李重绫听到卓涅心开口说的话。 那是很轻的一声，不知道她在说给谁听，溢出一丝绯红血线的好看薄唇碰了碰，声音里都是笑意。 “一言为定。” 她这样说着，举起了长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10 她说什么李重绫都不在意，符显厉行，都是一眨眼的瞬间一眨眼之后，她就会赢。 可她没有想到，卓涅心比她的动作还快，在符咒发出的刹那弹跃空中 卓涅心的招式极为粗浅，但谁也不敢信在符咒灵压的面前，她竟然跳得轻盈，甚至把她那把不起眼的破剑举过眉间，她迎着符咒来的方向不闪不避，就这样扑了过去，挥剑下斩 剑刃贯入符咒，卓涅心掌心疼痛，她不知道还会这样，那只是一张附着了道法的纸，却比咬住过她的怪鱼拥有更难以战胜的力量，她竭尽全力将剑下压，妄图去切开那张闪着光的带字的纸。 那不过是一张纸 她想着，将全部能汇聚的气息都拢进手腕手掌。 李重绫的符咒在僵持中出现了一道切口。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不可能的，符咒上有李重绫的至清之气，这并非修炼能得，而是天生，因此即便压抑至筑基修为，李重绫仍能操控，用至清之气所聚的符咒，是整个道宗最为玄秘的武器。 在李重绫慢慢睁大的眼中，卓涅心的剑刃一点点向下，她咬着牙抬起头，朝李重绫一笑她这时竟然还笑得出来，眼里的嚣张炽烈如火，把最后的力量一口气挥散而出 被斩成两截符咒变回了平凡的纸张，毫无生气的缓缓飘落在两人之间，像燃烧殆尽般化作飞灰，消失不见。 天阳道君不敢相信，她知道卓涅心的资质潜力十分出众，却不知出众至此，她又看了一眼衡殊，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得意的神色，然而这张澄静温雅的脸上只有那一抹舒展的笑意，她除了这人从始至终的平静外一无所获。 卓涅心觉得自己已经闻到赤鎏红莲勾人垂涎的香气，张张嘴就能咀嚼记忆里无比爽滑的鲜嫩鱼肉。她满脑子妄想，还来不及展露更开心的笑意，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只对付这一个符咒她就仿佛虚脱般大汗淋漓，可在她的面前，李重绫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出三个符咒，在空中拼合成虚无的三角。 而做这些，李重绫仍然只用左手，站得仿佛笔直的寒松，那冷冽的肃杀像避不开的严冬扑面而来。 “三个她筑基时就能同时操控三个符咒吗”宋霁快把指甲掐进谷延秋的胳膊里了，她急得不行，恨不得站出来替卓涅心鼓劲儿，可看到李重绫的符咒时却也惊得不知所措。 “不只如此。”谷延秋低声说道，“李师姐所控的三个符咒没有雷同。” 宋霁愣住了，定睛看去，心凉了一半，果然如谷延秋所说，那是三个完全不同的符咒，正迅速朝卓涅心袭去 卓涅心后退一步，这次她想起手中还有剑，没像第一次那样傻站着拿身体抵挡，当即横剑身前。但她没想到的是，这股符咒裹挟的力量沛莫能御，根本不讲道理，无处能防，连她整个人都卷入其中，将她身体朝三个方向乱扯乱撞。 强烈的痛苦中，她仍然没有松手丢弃自己的剑。 高台上，天阳道君微微发怔，卓涅心连真气护体都做不到么就算旁宗不教，这个月她也该学会一星半点简单的驭气之道了。这样下去，只怕会受伤。 这只是普通的风符，在旁人看来是打闹的小意思，可有了至清之气的加持，风的力量已经莫能小觑。 被风带出老远的卓涅心又一次撞上禁制的内壁，这次疼得厉害，她眼睛里都是会跳舞的星辰日月，半晌才缓过劲儿，可睁开眼，下一道符阵就在眼前。 还没完没了是吧 卓涅心生气了。 她的脾气不算好，但也总没什么发作的理由，可这次，她被打得太疼了。 吃不吃鱼已经不重要，卓涅心非要也像李重绫暴打自己一样暴打回去，让她也试试这感觉 卓涅心打着打着就上头的毛病，从前还未发现是因为从前没有被逼到过这种境地，如今她浑然不觉，心中有了更锋利的剑意，两下翻滚出攻击番外，闪避新符阵的第一次攻势，持剑斜冲，全然不顾这样做会完全将后背暴露给追击的符阵。 卓涅心用更快的速度冲至李重绫面前，平刺出剑这样粗浅的招式竟也在凶狠的意味下有了杀气，李重绫第一次挪动站稳的脚，她想躲开卓涅心的身形容易得很，可似乎卓涅心也不在意她的闪躲。 卓涅心换手持剑，只在瞬间，随后紧紧抱住了李重绫。 李重绫完完全全愣住，她这才明白卓涅心的用意。 符咒追着卓涅心走，这样一抱，便是劈着她自己面门而来。 李重绫根本没见过这种地痞流氓般打架的不要脸劲儿，被自己的符咒结结实实撞上。 一起被撞上的当然还有死死抱着李重绫不放的卓涅心，符咒扯着她们一同上天下地，重重甩出时，她有多疼就有多过瘾， “这人不是个疯子吧”惊呆了的师兄师姐们不知谁说了一句，宋霁听到后也顾不上替卓涅心辩解，她快晕过去了。 哪有这样把自己当诱饵的搏命打法只是个试炼而已啊 李重绫第一次品尝到她自己符咒的威力。 不错，够劲儿。 她想着，慢慢站起身，如今她高傲冷漠的样子荡然无存，卓涅心这一抱一扯，两人同时滚摔在地后，李重绫几缕乱发散出原本整齐若裁云的鬓边，嘴角也有了沾灰的血迹，飘逸翻飞的衣袖和卓涅心的成了一个样子，都是散碎的布条，稍一动就能看见白玉一样莹润的手臂上几道赫然的紫红擦伤。 只是卓涅心比她更惨，用剑支撑站起来时已经摇摇晃晃，脸上都是擦碰的伤，呼吸也早就乱得一塌糊涂。 她们面对面起身，离得十分近，卓涅心这才看见李重绫幽深漆黑的眼中并不是一口冰寒的古井，那里面仿佛有凉凉的烈火，正燃烧着，散发出她从未体会过的灵压。 李重绫皎洁的面容依旧冷漠沉静，她这样近的攻势还是从容不迫，但这次是双手，她用了右手，两只手施展法术，一个个符咒就在掌间就在卓涅心面前排开。 “五个”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李重绫这次幻化出五个符咒。 卓涅心用自己可以做到的最快速度架剑平推，右手握剑，左手四指紧压剑尖，去抵挡这股刚一出现便让她感受到炽热和痛苦的力量。 在台下看去，两个人就像在角力一般对峙着。 李重绫的武器是她的符咒，五个一字排开，仿佛无形的杀器，由她双手前推，压向举剑的卓涅心。和符修近身打到这个地步，卓涅心已然惊呆了所有人，甚至是天阳道君，可她似乎还不想输，还在坚持，一步不退的把剑往前再往前 她脑海里有的只是空白，但身体却仿佛被什么力量驱使着，这力量震荡着她完整的意识，发出前所未有悦耳的轰鸣，不遗余力的压榨仅有的真气。 剑身在台下的惊呼中开始弯曲。 卓涅心的修为毕竟是不如李重绫的，这是无法弥补的鸿沟，单纯气劲比拼她注定要落下风。 剑身不断朝卓涅心凹陷，李重绫符咒上的文字浮起淡淡的光，卓涅心的剑被照得无比黯淡。 她感觉到剑身在发出濒临死亡的，它要断掉了，可它不能这个时候断啊 “坚持住啊”卓涅心低声地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给谁听，也不知道有谁能听见，只是她觉得必须说出来。 她已经没有气力，气海之中空空如也，全凭最后的灵气在负隅顽抗，她此时也不去想赤鎏红莲，也不再满不在乎的调侃戏谑，她只想赢。 “坚持住啊”她嘶哑着，觉得自己也要和她的剑一起弯曲凹陷下去。 天阳掌门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这这不可能”宋霁惊呼。 “怎么了”谷延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在他看来，两个人还在对峙。 “那把剑只是普通的剑啊怎么可能回应她，不可能回应她”宋霁的脸色雪白，却露出了兴奋的笑，“卓师妹真的是个奇才啊” 谷延秋定睛望去，果然，那把满是裂纹的剑以不可思议的韧性正从凹陷逐渐绷直，可是卓涅心已经脱力，她的腿正在不受控制的后退，聚在剑上和手上的灵气也以能感知的速度在消散。 也就是说，那把剑是自己要朝前的，它仿佛活了过来，上面的银光熠熠生辉，愈发明亮，发出几乎刺眼的光。凭借自己的意愿，它在忠诚的响应它的主人，响应最后的召唤。 尖锐的巨响，剑身雪花一样破裂散碎，在银光最盛的刹那。 李重绫怔住了，她忽然意识到危险，急忙收回符咒，重新列阵完整挡住身体，这才阻隔剑身碎片暴雨一样扑向自己的最后攻击。 剑的碎片冲至她的符咒前，却没能击破这严密的防御，像一场银色的融雪，纷纷扬扬坠落地面，金属破裂和洒下的声音仿佛好听的乐曲，柔缓细腻，只是太过短暂一切便归于沉寂。 李重绫抬起了头。 天阳道君听到自己身后一声很轻很轻但却快意的笑，她不回头也知道是谁发出的，她也不想回头。 李重绫白璧般光滑细腻的左脸颊出现了一道极细的红线，垂落成串的殷红血珠。 有一个碎片成功突围，它穿透了李重绫的符阵，完成了最后的命令。 她没有去擦掉血珠，疼痛也没能让她沉静的面庞产生任何表情。李重绫垂眸去看卓涅心，她的对手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刚刚自己为了防御撤回符咒，并未攻击，因此卓涅心也不是受伤昏迷。这只是真气透支修为不够的表现，卓涅心仿佛身体被掏空瘫在地上昏睡过去，刚才那一瞬间狠戾又狂妄的表情也消失不见，只剩下颇为乖巧的睡颜。 “枯月谷，李重绫胜。入宗弟子卓涅心败。”少微道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迟疑那么一下，他方才完全镇住，怎么也不敢相信在眼前发生的是两个筑基弟子的试炼。 纵然卓涅心人事不省，李重绫还是恪守着规矩，对她昏睡的身体微微颔首，施礼后才缓缓走出禁制，走下了试炼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11 卓涅心迷迷糊糊眼还没睁开，耳朵里就钻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清越鸟鸣。 呦嚯嚯，这李重绫居然还叫来了帮手 她顿时来了精神，猛地睁眼跳起，却架不住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倒。 只有小时候在矿坑底为了躲脚下的蛞蝓蹦起来磕到头那次，她的头才这么疼过。 卓涅心揉着脑袋也不知道是扶着什么爬起，这才明白自己睡癔症了，但鸟鸣的声音这样近，实在不像梦里才有的知觉，她努力睁眼，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涅心愣住了。 这不是试炼台，也不是她住得旧屋子，四周漆黑将她牢牢围住，一道无法闪避的光正对着她脸放肆的跃动着可疑的金色，那像是个山洞的出口，可是她怎么会在山洞里 卓涅心抬手遮住眼，跌跌撞撞走向光照投入的洞口。 鸟就在头顶几丈追逐嬉飞，毫无准备，被她的出现吓得一哄而散，卓涅心沿着笔直的石路向前，想看清在对面若隐若现的到底是什么，脚下一个踩空，坠入虚无。 这不是地面，而是高空，她刚才走的也不是石路，而是悬崖的边缘。卓涅心反应不慢，甚至可以称之为敏捷，只是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丧失了本就不多的方向感才踏空跌落，全无准备，顿时不知所措。 “救”命字没出口，卓涅心已经停止坠落，她喘着粗气，心脏快蹦出嗓子眼了，和她目光平齐的是优哉游哉的浮云，脚下绿涛如海，是森林茂密树木组成的绒顶。 她像一件衣服被挂起来，脖子后的衣领往上吊，她使劲儿拧头想看清是谁救了她，可在看清后她的脸上没有谢意和感慨，只有错愕。 是一把剑 这是卓涅心见过最好看的剑，不过女孩纤美的手掌宽细，泛着她说不出的柔和清光，也看不出是什么金属所铸能透出这种拥有无法形容的淡金细纹的雾灰色，不亮也不暗，在山巅的劲风中发出罄玉般低徊的细语。 她朝背后扭手尝试剑，却被剑轻轻一斜躲开，紧接着她就被剑拎回洞口外的悬崖石台，重重一甩撂在地上，卓涅心仰起头，看见剑停在一个人的身后。 “你的基础太差，小打小闹而已，竟然睡了三天三夜。”衡殊话虽如此，平淡的语调里却没有责怪和嫌弃。 卓涅心看到他才想起试炼台时的声音和约定，急忙坐直，“那我最后赢了吗”她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衡殊没有回答，他身后的剑像一根修长的手指，竖起来剑柄不动，剑尖左右均匀摇了摇。 原来自己输了。 卓涅心顿时泄气，扑通仰天躺回地面，人间美味与她擦肩而过，打赌的人还跑来示威，你说气不气。 衡殊低头俯视在地上大字摊开四肢的卓涅心，“输得不算难看。” “你用不着安慰我，输了就是输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想赢。”衡殊的阴影覆盖了她的脸，卓涅心的后背紧贴晒得暖热的石头，松乏的肌肉像又坠入云雾，她顿了顿，就这么躺着往上看着衡殊低头后正对着自己的目光，“以前从没这样。” “是为了那几条赤鎏红莲” “不全是。”卓涅心轻哼一声，“李重绫打得我火大。” 衡殊笑了笑，“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注定要当我的徒弟，很好。” “什么徒弟”卓涅心呆呆愣住。 “这是青霓涧，以后你就在这里师从于我，学习成为真正剑修的法门。” 收徒如此郑重的大事，在衡殊口中却只像寻常的谈天，卓涅心却突然蹿起，正对着他站直，“我还以为你这人算是平易近人，怎么不讲道理咱们当初的约定里也没有说我输了就得给你当徒弟当做惩罚啊” “你觉得这是惩罚” “不然呢” 衡殊低头一笑，“那就算是惩罚吧。” “所以还是你出尔反尔，我们只说了奖励可没说惩罚。”卓涅心毫不示弱，为自己的利益据理力争时，懒懒散散的样子从娴静的脸上消失无踪。 “你是不是被罚了打扫丹殿。” 衡殊突然这样问，卓涅心一时不明白他用意，警惕回答，“是，不过那是掌门罚的。” “掌门在罚你之前有和你约定过奖惩吗” 卓涅心懵逼了。 这逻辑太缜密她说不过啊 但卓涅心可不是从小生在宗内养在山里的弟子，她人生迄今为止的十七年浪迹在矿底炼庐与市镇之间，在浪荡不羁嬉笑怒骂的市井之气中泡大，反应快极了，刚才气鼓怒容，如今春风满面，“那是掌门，你可不是。” 她打算耍赖到底了。 衡殊也不为她的胡搅蛮缠气恼，不知从哪里捏出张纸递到卓涅心面前，话也不说，无声的笑了。 他的沉静让卓涅心满心狐疑，她一把夺过信封撕开，看傻了。 掌门的字她没见过也不认识，但那刻押的浮阙山宗正印的红却仿佛会流动的血，提醒她这是真的。天阳道君在这张不大的纸上言简意赅龙飞凤舞只写了八个大字听你新师父的话。 眼看躲不过，卓涅心收回所有表情，捏紧了纸，“我已经有师父了。” 她已经准备好自己负隅顽抗的冷硬倔强会惹怒衡殊，可她等来的只是一声轻笑，“太拘泥于凡俗感情的人倒是不太适合剑修，你这么嚣张快意的脾气，却还是差了点意思。”他顿了顿，笑意更浓，“不过完美的玉石雕琢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有些瑕疵才更能看出工匠技艺的高超。” 卓涅心知道他会夸人，但此时不为所动，更气恼他的自负，“你就算说得再好听，我也只有一个师父，你死了这条心吧” “师父，一个称呼而已。”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卓涅心肯定要嗤笑反驳，可这话是从衡殊口中说出就很符合他这个人那种仿佛天地之间因缘际会都与之无关的狂妄劲儿。她对是不是要当剑修毫无概念更无所谓，只要不拜师，反正在哪里都是修习，和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多事不那么烦人的家伙修炼算是不错的选择。 “你真的不用我拜师”卓涅心守住心中的底线，语气也比刚才柔软缓和许多。 “不用。” “我跟你学剑就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吗”她小心翼翼继续套话。 “没有。” 卓涅心终于重新露出笑容，“这还差不多。” “看到你我才明白，自己年轻时那样惹人讨厌不是没有原因的。”衡殊语气毫不夸张，平平淡淡的话也能说出气人的意思，可卓涅心却全然当这一句在夸自己，没心没肺的拍拍手，“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是你自己说的，狂妄可不是咱们俩的缺点。” 她说完话不等衡殊回答，忽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陷入沉思。 “是后悔了么” “后悔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我是在想，你教我剑修，我又不把你当做师父，这称呼就麻烦了，我要怎么叫你呢”卓涅心真的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长老道君前辈老哥” “直呼道号就够了。” 面对衡殊的坦率大方，卓涅心觉得自己也要表示一下诚意，“好，既然这样，我也不能太为难你的，我师父平常有两种叫我的方式，一种是阿心，这个没什么特别，我们灼炼坊上上下下都这么叫我，你当然也可以这么叫，另外一种只有师父敢叫，我特别允许你也这么叫。” “哦是什么” “小兔崽子。” 看着衡殊摇着的头和愈发舒展的笑，卓涅心郑重说道，“这称呼很重要，别人叫了我是要打人的” “如果你偷懒没有长进的时候，我再试试这样叫你。” 卓涅心这次满意他回复的态度，将掌门的信塞回信封。 信封里还有一张叠好的信笺，上面用与掌门那仿佛野鸡翅膀沾墨乱飞后写出来的字不同，是三个极为规整笔力若裁的小字。 “是入宗评。”柳奚仲跟卓涅心说过，他们这次入宗大测是要对手的师兄师姐写出评价，眼前这个就是李重绫所写，给自己那一场试炼的评价。 不知为什么，她还有点小激动，赶忙拆开。 读到一半，卓涅心的手开始抖，全部读完，她手指的关节都响了起来。 “你的剑借我一用”她粗暴塞信入怀，信封往地上一扔，“让他顺路捎我一程。” “和你那把剑不一样，我的剑是有剑灵的，你这样说太伤他自尊了。”衡殊这样说，却侧身看向自己的剑，剑磨磨蹭蹭挪到卓涅心面前，像是极为不情愿的样子。 气头上的卓涅心可不管这些，她紧紧握住剑柄，“去枯月谷我要找李重绫问个清楚” 一剑一人，就这样消失在衡殊面前，只留下卓涅心长长的一声惊叫回荡在山巅的石桥顶。 群鸟又敢露头飞回它们原本居住的峭壁，可它们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知道并忌惮，这个从来安静惬意的山涧顶，从今往后就要变天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12 御剑而飞实在是太刺激了。 虽然她不是伴着剑侧，而是被吊在剑上，双手死死握住剑柄，被高处的乱流荡得左摇右摆。 卓涅心当然不知道枯月谷在哪，她现在连去丹殿都还要看谷师兄画得路线图，不过这既然是衡殊道君的剑，想必一定认路。 果然，剑将她拖到一片浓雾上就不再动弹，急转直下，卓涅心嗷嗷直叫，等到脚尖沾地了还是心有余悸，捂着胸口使劲儿喘气。 缓了许久，她才慢慢感觉到这里的古怪。 这里真是美得太安静了啊 青霓涧也是极美的景致，可到处都是活物，蟋蟀和蝉此起彼伏，兔子松鼠窜上蹿下，就连水是活的，树随风摇，落花落叶再沿着溪流飘去远方，清澈的水面被时不时透下连云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像一个被树和山围拢起来的巨大秘密，外面是人迹罕至，里面却有独享的一份热闹。 可枯月谷完全不同。 浓雾之中没有阳光，因此树木都疯了一样往高长，树冠的绿从下往上根本看不见，只有一层银灰色压抑的雾气徘徊不散，地上的草绿得发黑，也听不到虫鸣鸟叫，静得让人不敢踏出一步，仿佛脚步声会惊醒什么。 但她的面前除了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似乎什么也没有。 卓涅心凭着想要吵架的尽头，勇敢往前走了几步，雾气没有淡，可距离近了，她才看清那不是一块单单的巨石。 李重绫就住在这种地方 那是一个嵌进巨石的屋宇，像被石头的血盆大口吞掉一半，只剩半个屋檐墙壁露在外面，任凭碗口粗的藤蔓和青苔侵占，屋子前是片空地，一棵已经枯死了一半的参天古槐下，一袭淡青长袍的李重绫正端坐读书。 卓涅心下意识就想提醒她师父时长提醒自己的话，不要在光线差的地方看书，否则眼睛都看坏了，可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来评理吵架的，顿时重新振作。 李重绫像是早知道她的到来，不慌不忙抬起头，两人目光接触，一个冷冰冰的沉静，一个快要烧着的灼人，半晌，李重绫复又低头，翻页，继续看书。 她是怎么做到一个字不说都能这样气人的 卓涅心在生气时也是人狠话不多的脾气，大步流星，将揉皱的纸团粗暴塞进李重绫手里，“等着，下次我们再打一架，你就知道自己犯了多低级的错误。” 说完卓涅心头也不回，怎么潇洒的走到李重绫面前来就怎么走回迷雾。 李重绫看她背影消失后，缓缓展开纸笺。 纸笺上是字迹均匀大小如嵌似刻的入宗评，这些字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有种冷漠的静谧，规规矩矩方方正正，每个笔画都浓淡均匀得不可思议。 其实不过是二十个字，“鲁莽狂妄，不可一世，资质粗陋，难堪大任。应为贞下。” 入宗评先分“元亨利贞”四个档次，元为最上，其余皆次，贞乃最下，每个档次又再论上中下三级，因此最佳的便是元上，最差的就是李重绫评给卓涅心的贞下。 李重绫的眉头微微轻蹙。 心底升腾的愤愤不平让卓涅心脚步极快，她实在是不能接受这个毫不公正的评价。 试炼那天她晕过去不知道自己打得到底如何。虽然输了，但扪心自问她前面几招接得不落下风，虽然姿势难看了点，受伤多了点，动作又连滚带爬了一点，可还是凭借聪明才智与反应机敏和她李重绫打到最后一刻，这简直不能更棒怎么到了李重绫笔下，自己就这么不堪 因为自己输了便诋毁对手，真是最令人不齿的行径 她走进雾里，猛地深吸一口气，再用力倾尽，像要把心底的愤懑不平驱逐干净。 如果说来到浮阙山宗以来，所有事都是她在被推着前行，左顾右盼还是少年心性的叛逆和新奇。但前来枯月谷的这一步，是她自己迈出的，没人告诉她要怎么做，她就是想握住剑，证明自己不是所谓“资质粗陋，难堪大任。” 她正负气，脚步也停下，再吸一口气，后背却不知撞上什么。 是衡殊那把剑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停得急，剑没反应过来。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都没个动静” 她这样说，衡殊的剑狠狠朝她腿弯一拍，用的是剑身宽面，不会伤人，但这不知是什么所铸的剑打在身上实在是疼，卓涅心连跳几步，边揉边喊，“你主人脾气那么好，你怎么这么暴躁” 她也不敢太埋怨这把剑，毕竟还要靠人家回去，还是自己的剑靠谱，虽然没有剑灵也朴素寻常，但胜在听话，也不会随便打人。 卓涅心不知道李重绫去了哪里，决定回去找衡殊问个明白，可她忽然想起什么来，心中一惊，对了，她的剑哪里去了 “回去回去”卓涅心这边的事情已经办完，下定决心务必要好好修炼，等她也到了金丹时，再和李重绫大战三百回合，替如今的自己讨回公道。 卓涅心御剑腾空时，李重绫已然凭虚而至毓极峰，站在殿内天阳道君的面前。 “阿绫你怎么来了”这是天阳第一次在自己这里见到活的李重绫。 “见过掌门。”李重绫颔首后也不再多说，将满是褶皱的纸笺递到掌门面前，又拿出张净咒符燃在其上。 “怎么在你这里”天阳道君愣了愣。 符咒被一团青色的苍白火焰燃烧殆尽后，信笺的下半句却变了。 鲁莽狂妄，不可一世。资质冠绝，独一无二。应为元上。 “卓涅心师妹给我的。”李重绫冷冽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没有半点起伏，“她要我走着瞧。” 天阳道君脑壳疼得厉害，双手压着太阳穴，“我就不该小瞧这头倔驴的脾气” “掌门为何要用法术修改我给卓涅心的评价” “我问你，这评价是做什么的”天阳也不掩饰，她比来兴师问罪的李重绫显得更大义凛然。 “论断弟子，评议优劣。” “卓涅心不需要评价。” 李重绫微微一愣，没有明白掌门的意思。 天阳道君轻轻拍了拍李重绫的肩膀，“阿绫，卓涅心是一定会被衡殊收为徒弟，或许也必然会成为下一任护道长老，这个评价不会为她带来任何意义。可卓涅心这个这个小兔崽子，她和一般的弟子不太一样，这么说吧，和你试炼时，是她唯一专注和全力以赴的一件事，在此之前她做什么都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简直要气死人。” “掌门是想用评语刺激她么”李重绫淡淡说道。” “她也是神奇，输了居然还跑去找你叫嚣等等，你来找我，是因为在意她对你的看法吗”天阳道君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睛闪电似的亮了起来，“你难得也有看入眼的人，真是稀奇。如果你因此困扰，我向你道歉再去找卓涅心解释清楚就是了。” “不，这样很好。” 这次天阳道君彻底懵逼了，她觉得现在的晚辈实在太难懂，“你来不是想让我解释误会的” “不是，我只是想确认自己猜对了。”能这样平淡的对着掌门说出如此桀骜的话，也只有李重绫做得到，“另外我也想试试，能不能破掉掌门的道术，与法术相比，您在普通道术上的造诣并不精湛，我目前或许可以一试，能够成功已是满足。” 天阳光洁白皙的额头上开始崩出青筋，她要气炸了，“你来就是气我的是吧” “卓涅心师妹向我挑战，正合我意，我也想知道在她修为与我比肩时，我们二人究竟谁更胜一筹。”李重绫音色明明是少女特有的温柔嗓音，却因为没有起伏和缓慢而冰凉至极，倒与她这个人十分相适，“多谢掌门。” 说完，她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这一批晚辈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天阳气得朝她背影怒吼，“岂止是不可爱，简直是一个比一个讨厌” 可李重绫仿佛已经习惯自家掌门的暴躁，步伐稳健，头也不回的走了。 天阳道君气到几乎暴毙，她想得倒是很好，问题是这两个兔崽子没有一个按照她的剧本来，卓涅心跑去找什么事儿啊她就应该知耻而后勇，老老实实跟着衡殊修炼李重绫呢也该明白往后的浮阙山宗不是她一个人扛着，还有个出色的师妹可以分担。 但是如今，卓涅心和李重绫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个心气儿比一个高，她们倒是要打算先决一死战，简直不可理喻 想到浮阙山宗的未来，天阳道君陷入绝望。 一起陷入绝望的还有卓涅心，她在回到青霓涧后从衡殊口中得知自己的剑碎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真的坏到不能修了吗”她伤心地追问，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彻底碎了。”衡殊实话实说。 卓涅心没了刚刚回来赌咒发誓要努力修炼早日战胜李重绫的气势，垂下头，整个人透着沮丧难过。衡殊想起那天与怪鱼争斗时剑断了后她的模样，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卓涅心的头顶，“普通的剑都可以重铸，虽然不再是从前那一把，但仍然算作安慰，你可以找崇火殿的人帮忙，剑的碎块那天有人替你都收集起来了。” 卓涅心愣了愣，她眼眶红了，却没有眼泪，听到衡殊的话后轻轻点了点头。 “但你如果要成为剑修，没有剑灵的剑陪你走不了太长的时间。” “那怎么办” 衡殊笑了笑，“我带你去剑庐挑找一柄真正属于你的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13 剑庐这名字听起来就神秘悠远，让人浮想联翩。卓涅心满脑子都是从前她在书坊租来的那些奇谈传奇，一路上兴奋的追问衡殊。 “是不是就是剑冢天下名剑都插在地上，到处阴森森的，特别恐怖” “不是。” “那有没有可怕的剑灵戍守，擅闯者格杀勿论” “没有。” “那我用不用举行什么奇怪的仪式才能拿到属于自己的剑” “不用。” 卓涅心的兴致被衡殊知无不言的平淡挥散一半，“那你们的剑庐也太无聊了” “一个放剑的地方，就算稀奇又能特别到哪里。”衡殊忽然停了下来，“到了。” 就算和丹殿与崇火殿比，眼前的这个剑庐也过于简陋了。不过就是普通的屋宇，不大也不高，只是黑瓦在阳光下亮得诡异闷窒，门的两侧是两尊比房顶还高的雪白玉像，刻了两个宽袍博带持剑欲飞的修士，细腻的刻画栩栩如生，眉眼里都有股说不出的飘逸出尘。 “他们是谁”卓涅心走上前摸了摸玉雕下摆的褶皱，玉质细腻犹如婴孩的皮肤。 “在我之前两位飞升的剑修，无甚特别。” 要是旁人，怕是要把这两人的渊源一五一十讲得眉飞色舞，还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可衡殊却像说两块石头似的一语带过，他这自然而然的目下无尘与让卓涅心倍觉亲切的傲慢实在独树一帜。 卓涅心跟随衡殊进入剑庐，果然如他所说，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地方，不过十几把剑，每一把都规规矩矩搁在架子上，两侧排开，整整齐齐。 可能是自己从前了解这些道门的方式有问题，卓涅心觉得这一点都不酷。 “去吧，试试看。”衡殊站在正中，示意她随意。 卓涅心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看他，“可我怎么知道这剑该是我的” “这里的所有剑都有剑灵，你握住他们的时候能感知到他们的生命，但如果是属于你的剑，他在感知你之后会回应你的召唤，这种感觉只能意会无法言传，你一试便知。”衡殊慢条斯理说道。 卓涅心点头，环顾一周，走向离自己最近那把最纤细的长剑，小心翼翼拿手指轻触剑身，在冰冷的金属下蕴藏生命的神奇触觉十分新鲜。她握住剑柄，可剑却没有任何响动，她的感觉也与平常握住自己那把没有剑灵的剑没有区别。 她迷惑地回头朝衡殊看，他示意她试试下一把。 卓涅心按照顺序走向下一把更宽大更粗犷钴蓝色的剑，这剑看起来气势万钧，握住后仍是沉寂如海。 “这些剑是不是太腼腆了他们认生啊”卓涅心摇摇头把剑放回原处。 “你们不适合而已，不只是你选他们，他们也在选你，再试试。” 衡殊平缓的声音在剑庐回荡，又为卓涅心续上几分耐性，她点头走向下一把剑，不行，还是什么感觉也没有，放下后又再试，直到剑庐里十九把剑一一试过，她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修仙的玄妙之处谁知道这些不会说话的东西是怎么想的 “或许真的都不合适。” 衡殊略微沉吟的时候，剑庐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咚咚乱响，卓涅心朝声音来的方向看，原来是衡殊的剑不知什么时候跳上屋内尽头的长桌，正用自己敲击桌上密闭的石匣。 “那里是他朋友吗”卓涅心贴心得走上前想替剑掀开盖子，石匣的长度刚好是一柄长剑的大小。 衡殊似乎有一瞬间想出言组织，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翘起石匣盖子，卓涅心发现一柄朴素得有些过分的剑，她想都没有想就那在手里，举给衡殊看，“为什么最破的一把要放在这里” 衡殊静静看着她，忽的低头一笑，“他年纪大了，喜欢安静，其他剑吵，就让他一个人待着好了。” “都这么有个性的么”卓涅心觉得这剑都快比人麻烦了，小心翼翼把老人家送回石匣，再重新扣好。 “原来这把也不行吗” “你说什么” 她听见衡殊模糊的低语回头看，衡殊只是无声的笑。 “是不是我没有成为剑修的资质，他们都不愿意跟我玩”卓涅心再次环顾，被所有剑拒绝的感觉还真是伤人啊 “只是不合适，看来你比较麻烦，不过不是大事，先用普通的剑也不是不行，剑的事随遇而安吧。”衡殊仿佛根本没把这次失败放在心上，他的迟疑只是瞬间，再谈及此事又和从前的散漫语气无异。 “行吧。”卓涅心也知道不能强求，虽然略伤自尊，但却无可奈何，“那我去崇火殿问问宋师姐能不能给我打一把凑合用的剑。” 在衡殊同意后，卓涅心潇潇洒洒一阵风离开剑庐。 她走后，衡殊才慢慢踱到长桌前，再度打开石匣，他闭上眼睛须臾，豁然睁开，霎时间除了他自己的剑，整个剑庐的剑都发出晃荡的轻响，可他们不像是在回应衡殊的剑意，他们是在颤抖。 衡殊的手掌轻轻拂过石匣里古剑剧烈颤动的剑身，“为什么你会拒绝”这声音不再平静，而是毋庸置疑的冷漠，说完他闭上眼睛，像是认真谛听古剑的回答。 卓涅心刚走出剑庐没多远，剑修前辈玉雕的阴影还在脚下，她忽然站住，脊背攀爬上远处袭来的寒意。这感觉十分恐怖，她说不出缘由，只觉得内心深处的软弱被彻底唤醒，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全身，她甚至迈不动步子，无从抵抗这毫无保留的侵袭。 直到有风吹来，吹起她衣衫下摆和鬓边的碎发，卓涅心才如梦方醒，她回过头，呆呆看着方才陌生的恐怖压制袭来的方向，两位陌生前辈的玉雕从高处冷漠俯视，阳光几乎打透玉质边缘，明在高处，暗影在她脚下。 真是古怪，卓涅心小声抱怨，揉了揉发冷的上臂。 等回到入门弟子的居所时，这种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她心大，马上就忘了莫名的寒意与不快，开开心心和柳奚仲打招呼。 在试炼后去一个个拾起碎片的人正是柳奚仲，他听说卓涅心昏迷三天，也是惊叹，“师妹你一身伤，睡三天就能好，可见真是资质不凡，怪不得从来不收徒弟的衡殊道君会愿意收你为徒。” “他不是我师父。”卓涅心笑着解释，“不过我也打算好好专心和他学习了，从前我这也不在乎那也不上心，其实也是和师父生气较劲，但如今想想，也是没意思，反而听说金丹之后的旁宗修士便可以随意出山，我快快修炼，进展越快回去见师父越早。” 柳奚仲知道卓涅心对灼炼坊有极其特殊的感情，旁人都想着摆脱出身平步青云，唯独她对旧日来处念念不忘，他笑了笑，从自己储物手环里取出一包东西，“这是你佩剑的碎片，只是有几个实在找不齐。” 卓涅心开心道谢，拿了东西直奔崇火殿。 崇火殿今天还是一样能在热火朝天和安静之间微妙的平衡，卓涅心转了一圈都没看见宋霁人影，又问其他弟子才得知，宋霁师姐闭关去了。 “她为什么要闭关，是要渡劫了吗”在卓涅心的印象里只有渡劫才会闭关。 弟子摇摇头，“师姐说就闭关两三天，今天刚好第三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你要是愿意可以等等。” 卓涅心想要是宋霁这么忙，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帮自己重铸长剑，只好等以后自己动手。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鹰鸣般锐利的惊啸伴随一道白光闪过，紧贴身体掼入卓涅心脚边的地面，她不需要闪避也击不中她，可还是下意识迅速躲开，只被劲风略扫起衣摆。 “阿心师妹“ 再来的人影就是宋霁，她先一步拔出插入地中的武器，卓涅心这才看清这是一把剑。 “恭喜你正式入宗”宋霁把剑举至她的面前，“这是我替你锻造的第一把剑，就当是恭贺你的礼物，虽然我能力有限，还没有办法铸成拥有剑灵的宝剑，你千万不要嫌弃” “原来师姐闭关是替我铸剑”卓涅心激动了，眼中像有星辰刚刚诞生，“我怎么会嫌弃，师姐不觉得我手脚粗鲁总是弄坏东西，还送我礼物，我高兴都来不及。”她仔细端详剑身，比她原来那把精湛许多，更纤细修长，刃身更薄，侧过时还会淡淡漾开粉雾色的偏光。 诶怎么是粉色的 卓涅心仔细查看，发现自己眼睛没有花，“师姐，为什么这剑的光是粉色的” “这就是师妹在我心中的颜色啊” 卓涅心觉得宋霁师姐的眼睛也已经变粉了，可是她这辈子都没用过如此粉嫩的东西，第一个用的粉色玩意儿竟然是一把剑，卓涅心噗嗤笑了出来，反正她正缺剑，宋霁师姐一番好意，别说是粉的，就算是和之前那套道袍一模一样的腌咸菜色她也能接受。 “不只是这样，这剑最后淬火时淋了一层萤灵石的细粉，师妹你御气用剑，将灵力注入其中的时候，还会有惊喜” “什么惊喜”卓涅心毫无头绪，“我还不会那么深的道法，怕是一时半会儿用不上。” 宋霁却笃定地笑着摇头，“这是师妹不用学就会的东西，到时候就知道啦” 卓涅心后来才知道自己毫无戒心接受这把剑时是多么幼稚，宋霁师姐那眼里星星闪闪的亮彩其实已经提醒了她，但她浑然不觉，还喜滋滋的拿着剑回来给衡殊看。 第二天的第一次修炼，卓涅心的剑就让她认识到人和人之间审美与了解的鸿沟实在太大。 按照衡殊所说的方法，卓涅心第一次尝试控制灵力注入有形的长剑，她资质极高，一次成功，但成功之后，连衡殊都愣住了。 剑身在充满灵力后，居然发出七彩的光晕。 卓涅心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当场，衡殊的剑在地上滚来滚去，如果不是发不出声音，此时山涧之巅回荡的就是一把剑笑出的猪叫。 宋师姐你究竟对我有什么误会啊 卓涅心欲哭无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14 一把可以发出七彩光芒的粉嫩武器成了卓涅心剑修修炼之路上的第一把剑。 她也知道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更不能有伤宋师姐的好意，只得忍着每次拔剑必然脸红的尴尬，用衡殊教她的法门催动灵气将剑变成七彩的颜色。 这比要学的东西难得多。 好在衡殊是永远在笑的一个人，也分不清他是为滑稽的自己而笑还是自然而然将这个表情挂在如画的眉目间。 “你在灼炼坊从来没有学过如何增进灵气么”衡殊惊讶于卓涅心的基础之差，甚至连最普通的凝神聚气都是他昨天教了才会，在此之前，如果不是她天赋过人，在打斗时情急领悟，只怕还不比正宗那些未入门的筑基小辈。 “筑基时师父只叫我体察灵气，感知气海，别的没有细学。”卓涅心是个诚实的学生，“是我这样还不能学剑么” “不，我是觉得这样也好，你白纸一样从无到有，干净纯粹，以剑修的法门修炼而入门，反而是旁人没有的好处。” 衡殊伸出自己的手到卓涅心面前，她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愣着看向衡殊。 “握住。” 卓涅心照做。 衡殊的手掌干燥温暖，然而卓涅心来不及感受他的用意，一股强大到难以描述的力量便从他们交握的手间闯入她的气海，同时在五脏六腑和灵识中横冲直撞。 要不是衡殊及时松手，卓涅心觉得自己会当场吐血，“这是干嘛”她揉着太阳穴勉强重新睁开眼。 “剑修的灵气和其他修士不同，你应该在修炼中感受过李重绫的灵气，这是我的，将来也是你的。” 卓涅心笑了，“我喜欢这个” 衡殊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点点头，“但想让灵气化为剑意，并非易事。剑修稀有也是在此。” “掌门曾经说我有剑修的天资，是因为这个吗” “是的，你的灵气已经化成过剑意了，这也许是别的剑修金丹之后才能突破的屏障，你却轻易达到，这便是独一无二的资质。” 卓涅心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可我怎么完全没有感觉” 衡殊将她的剑递过去，“注气于物和以气御物是两种境界，大部分修士都是第二种，只有剑修才是第一种。当然还有一种更为稀有的，便是凝气创物，你也已经见识过了。” 卓涅心顿时了然，“是李重绫是符修” “是的，符修的资质最为难得，其次是剑修。符修讲气韵天成，剑修讲灵体自慧。总之都是看天赋的。”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未必我这个剑修就差她一点与生俱来。” 卓涅心轻轻一笑，少年人那股狂妄的肆意如今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更让衡殊青睐，“你这样说，证明我没有看错人。” “这说明你和我一样优秀。”卓涅心拍了拍衡殊的肩膀，“我既然这些已经都会了，那接下来要学的是什么，是像你那样御剑吗” 如果是别的师父此时怕是已经暴跳如雷，但衡殊只是笑笑，甚至还非常满意自己这不肯叫自己师父的徒弟那一股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散漫狂妄。 “你做不到，你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寂。” “寂是寂寞”卓涅心只能做字面意思的猜测。 “寂是一种状态，只有剑修才能参悟，也正是因为可以参悟寂，一个修士才有资格被称为剑修。”衡殊说道，“其他修行强调无我，只有寂不同，寂强调的是唯我。你要在自己的灵识和气海中创造出寂，就是创造出一个更强大的自己，并且天地之间只有你自己，只有这般强大的意愿才能修成锐不可当来去自如的剑意。” “只要如此就能成为强大的剑修”卓涅心觉得这一点都不难。 衡殊摇头笑了笑，“在你有了自己的寂之后，再想精益就必须亲自破除自己所立的寂。” 卓涅心傻了，“自己建立的修为自己破除这不是闲的蛋疼吗” “所以剑修之道又叫寂道，一立一破，征服自己，继而灭之。”衡殊对卓涅心的茫然显得无比宽容，“你如今寂都未有，还是不要想破的事了，先好好修炼，等到真正需要破寂时我再告诉你要如何更上层楼。” 卓涅心握着自己的剑，对方才的对话有所领悟，她似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适合剑修，师父以前说过，她就是个自我意识旺盛的混账，我行我素惯了，百无。也不知道是天赋影响了她的性格还是她的性格造就了天赋，也许这二者之间根本不用区分先后。 在这番解释后，卓涅心便每天静心与衡殊修炼，她的修炼其实很简单，入定后的凝神一天天重复，只是用了衡殊教的办法，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追求入定后的无我，反而是每次以我即是天地的意念修炼，果然不出几日，她的灵气便比从前充盈激锐不少。 衡殊又教她剑修的必经的“刻意尚行”四字诀，先练的是“克制欲意，雕饰心志”，后求的是“独尚求寂，且思且行”。 她一一照做，掌握极快。 这时再去注气入剑，已不是当初无法感知的巧合，卓涅心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灵气在剑身中，凭虚操控剑身纵跃翻飞。唯一可惜的是，她的剑没有剑灵，她的操纵也只是操纵死物，而衡殊告诉她，真正有剑灵且和剑主心意相通的剑不需要注入灵气操纵，他们的灵识高度重叠，剑能分辨剑主独一无二的剑意，并以此为令，一往无前。 “可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剑灵”卓涅心看着衡殊的剑可以自己上蹿下跳十分羡慕，忍不住问道。 可衡殊回答她的只是一句，“剑缘未至，不可强求。” 内修的基础衡殊一个月就教会了她，剩下的便要每天修炼积累，日益强大。可还有外在的剑招也不得不学。 “剑修的剑招都是自创，因为只有自创的剑招才最适合你自己与剑灵的剑意，可你还没有剑灵，也尚未立寂，就只好先学我的招数了。” 衡殊说完凭虚入空，卓涅心仰头看他仿佛掌心拖衬起日月般的剑招，第一次对真正的强大有了清晰的意识。 她从来不知道所谓剑修和真正修士的至高会这样绚烂澎湃，那些从前书里看到的形容描述在真实的卓绝前都丧失了原本的魅力，卓涅心上一次体会这种力量还是被天阳掌门的雷劈中，但如果说激发她寻求精进与强大的心，被雷劈还是不如眼前的一番领略。 她这一个月刚学会凝气，凭虚的本领尚处在离地一尺就飘飘忽忽的状态，只好在地面跟着学习本该在四面全虚中横行无忌的剑法招式。 招式果然更加难学，卓涅心花了两个月去掌握，刚刚掌握，衡殊却又逼她凭虚后尝试，每次都惨惨摔在地上，好不容易尝试站稳，衡殊挥袖虚晃又让她重新跌倒。 “你到底要不要我站好啊”卓涅心不明白干嘛每次都要被突袭。 “真正用处这些招式时，别人不会给你机会稳稳站住的，还记得那次试炼吗”衡殊淡淡的笑意让卓涅心发毛，她仔细回想，的确在当时自己以为挡下李重绫的攻击时，下一招已然逼近身前，根本没有半点。 想到这里，想到李重绫，她也不抱怨衡殊的“打扰”，冷下心憋住心底的那一口想再争个胜负的心，专注练习起来。 可是她练得越熟悉就越惋惜痛心，终于忍不住有一天在练习时向衡殊抱怨，“我要是早学会这招，也不会输给李重绫，赤鎏红莲也早就下了肚” “你还在惦记这个。”衡殊无声地笑了，“口腹之欲也是欲，少有最好。” “只是个放松而已，又不是什么有碍修为的爱好。”卓涅心不等衡殊再说话，自顾自夸张地叹了口气，“是是是，我知道，要克制欲意雕饰心志，不能总心有旁骛，要一心追求剑意，早日唯” 一个西瓜大小的瓦罐出现在她面前。 “你这些天表现出色，也算虚心，去吃吧。” 衡殊手指都不用动，瓦罐便听话地落入卓涅心掌中，她差点喜极而泣，可低头看清一罐水里还在畅游的活鱼，喜色刚上眉梢就凉了，“不是赤鎏红莲。” “赤鎏红莲一共只有七条，你已经吃了一个，还剩六个不知道在这天地之间哪里自由自在，你如果尽早出师我还有功夫去寻，眼下你就只有这条玉鳍可以吃。”衡殊慢悠悠说道，“据说也是味道不错的鱼。” “什么叫我吃的，是我们一起吃的”卓涅心纠正他的说法，想了想又觉得有吃的就好不该挑三拣四，满足的道了谢，美滋滋捧着鱼跳回自己洞前生火，又把自己带来的佐料铺展开。 一时山涧顶弥漫着柴火燃着的灰黑烟雾，呛得飞鸟仓皇逃窜，衡殊站在山涧上悬空石桥的另一头都忍不住轻轻咳嗽两声。 “掌门是不放心么” 衡殊咳过后笑着忽然开口，不知悄悄在一边看了多久的天阳满面怒容落至他身边，“我是让你把她当成未来的护道长老培养，不是让你当成猫养着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15 衡殊投喂与看着卓涅心烤鱼的目光简直就像是养了猫似的满足，天阳觉得有必要提醒他，那是个徒弟，不是个只会卖萌的绒球，“她是你的徒弟你要把她当做未来护道长老精心培养” 衡殊淡淡一笑，看向在给烤鱼洒粗盐的卓涅心，“阿心。” “在”百忙之中卓涅心头也不抬答了句。 “你是我徒弟吗” “不是” 他们一问一答如此自然配合默契，天阳道君快要气死在这山涧之巅了。 “我真不该让你教她” “让我教她也许是你迄今为止做过最正确的事。” 衡殊说这句话时终于没有了悠游的散漫，一字一顿都说得清晰用力。 天阳这才稍微消气，但语调还是十分凶狠，“怎么教得很顺利” “岂止是顺利。”望着为一条烤鱼勤快翻面的卓涅心，衡殊的嘴角又向上再弯一些，“她比你想得更有天赋，若是有朝一日胜过李重绫也大有可能。” 天阳道君却付之一哂，“你自己的徒弟当然自己吹，说她厉害不也是说你这个师父点播得当有脱胎换骨的厉害么” “她若能得道，我当然功不可没，但她自己才是最值得夸耀的非同凡响。” “这话从你这自负又狂妄的人口中说出来还真是难得。”天阳虽然这样说，但也的确看出卓涅心三个月来进步神速，一般资质的筑基修士根本无法从筑基初期这样迅速的进阶到筑基中期的融脉，以这个速度看来，她想要到筑基后期的固心阶层也无需旁人耗费的几年光景。 “烫烫烫”卓涅心迫不及待塞下第一口烤火的鱼肉烫到嘴，发出一阵哀鸣。 天阳道君看着远处举止粗鲁的少女，竟难得一笑，只是这笑里有无奈也有迷惑，就是没有快乐。她自己都矛盾了，不知道该不该对卓涅心寄予厚望，可她也没有那么多选择和选择的时间，“少年心性，烂漫自在，无遮无拦。是好事，也不太好到哪里去。”她语调渐轻，末尾一字像糅杂进了叹息。 “掌门是看到过去的自己，才有这般的感慨么”衡殊也望着卓涅心，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 “我没这幅样子，你也没有，我们谁都没有过，她就像她自己，谁也不像。”天阳道君似乎是不喜欢这个话题，转向衡殊问道，“你说那些剑真的都拒绝她了” “是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害怕。” 天阳愣住了，“害怕那些剑哪个没有过比她更强大的剑主，为什么怕一个筑基的小姑娘” “她如今是筑基，以后不会永远是筑基，他们畏惧的是未来那个她。” 衡殊望向卓涅心的目光里有种天阳无法读懂的东西，像是希冀，又像是压抑的喜悦，和那一抹笑意交织在一起竟有些令人瑟缩，“让剑灵都害怕的剑修，闻所未闻。”天阳不由得再去审视还在没心没肺吃鱼的少女，纤细却油腻的十指间只剩下完整而干净的鱼骨。 “总之，不会令掌门失望，掌门希望她能承载的使命也必然不辱，只是或许需要一点时间。” 天阳叹了口气，“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这样的对话被卓涅心打断了，她吮着手指走到两个人面前，朝天阳道君微微颔首算是行礼，“掌门你来是检查我修炼的水平吗” “你这水平还需要检查”天阳道君总想打消卓涅心的嚣张气焰，但换来的是一副更没心没肺的笑容，“也是，那我再练练。” 一拳打在棉花上是什么感觉此时天阳就是什么感觉，她不想再和这对师徒废话了，“我要是你就给她找点事做，省得只学不练，到底是个废物。” “掌门你怎么骂人呢”卓涅心看着转瞬消失在眼前的天阳道君，一脸茫然看向衡殊，“我没惹她啊” “她是在害怕。”衡殊只是笑笑。 “害怕她这么厉害有什么可怕的。” “怕你让她失望。” 卓涅心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耸耸肩当做回答。 “不过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衡殊看了眼她油乎乎脏兮兮的手指，“确实不能再让你这么逍遥快活下去。” 卓涅心反应过来时，已被带入空中，又在她张口询问前落了地只有她自己。 “衡殊你干嘛”她从草地上站起来，摔下来时沾的碎叶、野花瓣和露珠扑簌如雨。 “你一个人在雕心谷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衡殊留下来的只有越来越远的声音，卓涅心双手拢住嘴边，朝一无所有的天空大喊，“可是你先告诉我雕心谷是什么地方啊” 没人回答。 两三声鸟叫后，卓涅心明白，这可能是个考验，她并不害怕，甚至还叹了口气，“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比那些小姑娘还捉摸不透” 抱怨是抱怨，环顾四周后，卓涅心还是朝能听见水声的方向走过去。 这样的好山好水在浮阙山见得多也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新奇，卓涅心涉过清澈溪水，只想先瞧瞧这附近有没有能落脚的地方，可她越来越觉得不安，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她如今已不再是当初的修为，自然对周遭感知更加敏锐，酝酿的危险忽远忽近，像被什么注视，但又无法确切得知这份不安的来源。 卓涅心停下脚步，干脆朝着她觉得有危险的方向走，危险就是这样，你越想躲着就越如影随形，自己吓自己，不如去迎面而上，眼见为实。她只能熹微感知到那种隐藏在密林中不安的躁动，她还分辨不出是灵气的波动又或者是其他东西，衡殊说是让她活着试试看，这里就有一定危险，至于危险多大，卓涅心觉得要看衡殊有多丧心病狂。 没出几步，她便看到让自己不安的源头。 那是一个比两个她叠起来还高的粗蛇，这还只是立起来的上半条身体，蛇神下半藏匿在灌木丛里，张着井口大小幽深的嘴。她不是没见过妖兽，可眼前这只未免太大，修为更高，她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可也只有一步便牢牢顿住，心头惊跳。 在蛇的前面还有个人 这时，粗蛇的上身又立得更直，已然是箭在弦上的攻击架势，可那人还蹲在树前浑然不觉。 卓涅心飞快拔剑，不管不顾，朝蛇跃去 粗蛇不知黄雀在后，全神贯注在自己的猎物上，曲颈前突，动作极快下口去咬。但卓涅心刺得更快，把这段时间衡殊所教的要领一并使出，灵气盈剑锐不可当 蛇牙触及猎物的瞬间骤然顿住，剑穿过蛇身一半，黏腻腥臭的蛇血雨点般洒得前面到处都是，可前面那人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反正也已经惊动了蛇，卓涅心索性大喊，“快走” 那是个穿着本宗的道袍的少女，叫嚷声惊飞不知多少鸟，可她还是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她不动，蛇却动了。 这样一击不会至蛇于死地，它吃痛后暴怒，又被尖叫刺激，不等甩掉入身的剑就要再攻击少女。 卓涅心的剑却在这时被蛇的肋骨卡住，拔不出来，救人要紧，她反应在危险时更是快过蛇嗜血的念头，松开手不去管剑，朝少女扑去。她娇小的身体跟着卓涅心一起贴地滚到灌木丛的边缘。 巨大的撞击声震荡着耳膜。 蛇这一扑用尽十足力气，它没咬到猎物，一头撞上树干，头上血流不止，被撞的树也发出痛苦的吱呀声，晃动几下后竟从中裂开，重重倒地，灌木丛与草地都在颤抖，卓涅心按着少女的背，替她挡下大树倾倒时扫过的树枝。 树枝抽打在卓涅心后背火辣辣的疼，她虽然已经会了些护体真气的要诀，可总是一着急就忘记用，看着还是没有反应的少女，卓涅心粗暴拧过她瘦削的肩怒道“你是傻” 后半句在看到公山萦的脸后憋了回去。 公山萦还是昏迷的状态，卓涅心急了，怎么老是她啊就算老是她也没什么，别每次都这样要死不活的也行啊 蛇阴冷阴沉的吼叫充斥着愤怒和振奋，它扁宽的头上血红的两点越来越亮，那是蛇的眼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们两人消耗不过这条怪力的蛇。卓涅心趁着蛇还没从痛苦中缓过劲儿，伸出手去，如今她的灵力隔空亦可以让剑移位，蛇身之中的剑在被她的灵力缠绕后发出光芒，卓涅心悬手施力，硬是将剑拔出几分。 蛇也被这扯动腔骨的疼拽得来回乱甩，它想摆脱身体里拥有陌生灵力的剑，却因为不断扭曲遒劲的肌肉积压而使得卓涅心更难拔出剑了。 索性，卓涅心不拔了，她发狠想出新的办法，硬是操纵灵气御剑朝蛇身体里再深一分，粗蛇扭动嘶叫得更加剧烈，可它也不是寻常猛兽，知道这时一味躲闪不是办法，竟硬生生忍着疼，再朝卓涅心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要是只有自己她还能跑得快，可身后还有个常年昏死状态的公山萦，卓涅心没法恋战，揪起她的衣领拎着就跑，刚跳出一步，蛇便砸到刚刚两人的位置，乱草碎叶漫天飞起，卓涅心松手扔下公山萦，趁着蛇身未直，腾跃蹿上。 感觉到有人爬上自己的身体，本就疼得失去理智的粗蛇暴怒到极点，疯狂甩扭蛇头和上身。卓涅心差点摔到地上，可她更先一步双手握住自己插进蛇身的剑柄，就算蛇用尽全部力量想摆脱她，她也不松手，只是像个暴风雨里用蛛丝吊在树上的蜘蛛，晃得她头疼欲裂。 这蛇的力气大到超出她想象，卓涅心方才隔空驾驭灵气不比此时双手握剑，长剑光芒极盛，锋锐与威力也其所未有，借着蛇甩动自己的力气，她运灵至盛，拼尽全力将剑刃扭转朝下拽去。 皮肉和骨骼斩断的触觉震颤握剑的手，血腥气息犹如当头淋下的雨，喷得卓涅心眼前一片猩红，她将剑一路劈下，直到双脚触底站稳才抽出剑后跃，此时粗蛇的身躯已然被剑剖开一半，血雾前后喷成巨大的轮花，怒放着摔倒，再没了气息。 为什么衡殊用剑就那么优雅飘逸，她用剑就像屠夫杀猪，天差地别 卓涅心一把抹去脸上的蛇血，低头再看雁灰色的新道袍已经成了全红，实在是心有不平。 不过总算自己没出事又救了人，狼狈就狼狈吧 喘匀气，卓涅心走到公山萦身边，她气息还有，只是忽快忽慢极不稳定，灵气也弱，又是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可怎么老是这个样子，掌门不是让人把她送回禁洞了吗 “公山师姐”卓涅心轻轻一推，公山萦缓缓睁开了眼。 “你没事就太好了”卓涅心松了口气，出于礼貌，她还是笑着打了招呼，“师姐还记得我吧” 公山萦躺在地上，缓缓转向卓涅心，她墨滴似的忽然急促放大，苍白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仿佛一场大雪掩埋了所有的表情，在极度惊恐中，又昏了过去。 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卓涅心手还停在半空，保持着正准备扶起公山萦的姿势，“师姐”她这次不管怎么晃，公山萦的头都歪向一边，再不睁眼了。 刚救了个人又吓死个人，卓涅心想着自己虽然不算国色天香，但也还能担当起清秀两字，怎么就至于给人吓得昏死过去她忽然觉得脸上黏糊糊的，拿手一抹才明白，原来是血。 方才那一招开膛放血实在太暴力，半个蛇身豁成两半，喷出来的猩红当头浇下，她此时和勾了芡的烧丸子一样，红乎乎一片，哪看得出原本的样貌。 公山萦不知怎么处理，卓涅心也受不了一身的蛇血腥气，来的路上有个小小的瀑布水潭，她轻松扛起昏迷的公山萦。 突然蛇瘫软在地的一团血污肉糜颤动几下，卓涅心头皮发麻，生怕这蛇死而复生又要和她大战三百回合，急忙将师姐当成麻袋搭在肩头，拎着剑走进蛇尸，去给那还动的一部分补刀。 当她走进看清血污中是什么在动时，手里的剑不自觉垂下去。 是一颗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16 沾满血的蛋左晃右晃，急速抖动，卓涅心蹲下拿剑尖拨开蛋下面血肉模糊的粘稠，这不是蛇的蛋，对于刚才那条蛇来说，这蛋太小，只有一个人头大小，卓涅心把蛋举过头顶，想透过阳光看看蛋里是什么东西，然而蛋壳太厚，这样旺盛的日光也透不过来。 也多亏了蛋壳厚，蛇的胃被她刺破，蛋原本是被蛇吞进去的，胃液没有来得及腐蚀厚厚的蛋壳，只在上面留下几个发黄的斑块，可要是卓涅心没遇到这蛇，连蛋带里面的东西被蛇胃溶解就是早晚的事情。 她不知不觉生出使命感，用染血较少的衣衫下摆兜住蛋，系在身侧，扛着师姐，带上一病一小去找之前路过的瀑布水潭。 临水一照，卓涅心才知道为什么公山萦会在看见自己的脸后吓得昏死过去。 她整个头都是猩红色的，漆黑两颗眼珠，笑起来一排白牙，瘆人恐怖得像是刚吃完人的恶鬼，卓涅心自己都吓得摸了摸胸口，她赶紧跳到水里洗干净自己，再把脏了的道袍丢掉重新拿出一套新的，然后用从储物手环里摸出的抹布顺便把洗过的蛋也擦干。 抹布原本是卓涅心用来拭剑的，经纬粗糙但吸水，每擦到一个地方，蛋壳就难耐地晃晃，往反方向躲，又被卓涅心扶正，好像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蛋安安静静躺在卓涅心盘起的腿间，耳朵贴上去可以听到里面细微的气息流动。 隔着篝火旺盛跳跃的火光，卓涅心还是看不清里面有什么，看来惊喜只能留到破壳而出那天了。 卓涅心自己也没想到，会有一颗她想孵出的蛋，蛋的家人可能已经被怪蛇吃了，它孤零零一个人要是再被自己扔在这总是隐约能感到妖兽气息的山谷，只怕几个时辰后就变成一顿饱饭。 橙红的火焰跳得欢乐快活，映着卓涅心忽然失神的面庞更显得黯淡。 但只是一瞬间，她就又重新挂上懒散懈怠的笑，用力拍了拍蛋壳，像在试探一个西瓜是不是熟透。 “我可不会照顾蛋，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卓涅心想了想，仿佛蛋能听懂她的话一样，斟酌词句，“等回去了我把你送去专门驯养灵兽的灵修那里，你肯定能平安长大。” 蛋一动不动。 “那就这么说定了” 卓涅心自说自话，身边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公山萦终于醒了。 她这次睁眼看到的是头发半干，脸色白净的卓涅心，这个清丽的师妹笑起来圆润得眼睛也能弯出一条细线，她记得很清楚。 “发生什么了” 卓涅心放下蛋，扶着公山萦坐靠在她已经烤暖的石头上，“我还想问你呢公山师姐你又跑出禁洞了” “我没有跑出来啊”公山萦捂住胸口蹙紧眉头，她虚弱极了，说话都仿佛用尽力气，“我记得我还在洞里，再一睁眼便有个正准备攻击我的妖兽，丑陋不堪腥臭无比，从头到脚都是血红，我好像吓晕过去了”公山萦眼眸中的光彩和微笑一同绽放，“所以是师妹你从那个妖兽手里救了我” ”你就当是我吧“卓涅心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样一来师妹就救了我两次，实在无以为报。” “其实这两次都不是我主动要救你的”卓涅心实在尴尬，她急于换个话题，又想起之前的疑问，“师姐，你怎么什么都记不住还被罚去禁洞，是真的得罪了掌门那个小心眼吗” 公山萦愣了愣，“掌门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我，为什么要说她小心眼” “不小心眼的人哪会动不动因为说错话就拿雷劈人啊”卓涅心对天阳道君的暴力心有余悸。 “我只记得自己从前在一次出山时受了重伤，是掌门救我回来的，在那之后便一直住在禁洞，伤似乎从未好过，许多年来修为也不见精进，好似时间都荒废了，掌门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说罚我是因为未经允许修为不够却贸然下山，她的为人我是信任的，大概当时我真的一时糊涂。”公山萦虚弱的笑容在火光中美得十分不真实，颤抖的纤细睫毛根根分明，每一根都染了橙色的光晕。 “我因为一直挨劈，实在是感觉不到你说得那个掌门但你要关多久只是私自出去而已，又不是什么大错。”卓涅心知道金丹之上才可以自由出入浮阙山，剩下的修为不够，没有特殊的指派便严禁离宗，但她却觉得根本不至于因为这点破事儿就把人关去禁洞。 公山萦为她这一席话愣住，缓缓说道，“私自下山，这是逐出师门都不为过的大错，阿心你居然不知道” “这么严重”卓涅心本想她修为再精进一点后偷偷跑回灼炼坊，但这样是不是就要去和公山师姐作伴了如果是刚入宗的时候，她还惦记和师父闹得别扭，又叛逆得不行，恨不得罚错走人，如今她却有了在宗内想学的东西想做的事，还交了几个很不错的朋友，更重要的是，还有个想打败的人。 这样她就不太想马上走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试探一下偷跑出去要关多久禁洞，如果也就个一两年，她就当静心修行，也不是不行。卓涅心嘿嘿笑着往公山萦身边挪去，凑近跟前，“师姐，我问你一件事，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就是好奇你因为私自下山被关了多久。” “七十年。” “打扰了。” 卓涅心立刻断了不该有的念头。 在她心中公山萦立刻成了英雄般的人物，不管她是为了什么下山的，至少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卓涅心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丝亮闪闪的崇拜。 “我很久都没有和人这样说话了。”公山萦笑了笑，“阿心师妹真是健谈，和你说话实在是舒服的事。” “这话下次你一定要对掌门说她可不这么想。”卓涅心无奈一笑。 “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公山萦又陷入沉思，她似乎总在不停问为什么。 “是啊，你总不能梦游走出禁制，然后逃出来晕倒，就算是这样，你也不会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这不合理你还记得吗你上次还半夜逃出去过一次来找我，那次你也是迷迷糊糊什么都不记得，可见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或者是” “或者是有人要带走她。” 卓涅心猛地站了起来。 摇曳的火光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个人影，她浑然不觉，直到黑影出声截断她的话。 “你是谁”卓涅心飞快拾起蛋塞进公山萦怀里，再将一人一蛋拦在自己身后，“你话里的意思，是你带师姐出来的” “你就是卓涅心那个刚入门就人尽皆知的小剑修”黑影踱步走出，浮阙山青蓝色道袍被篝火照亮，“近百年不收徒弟的衡殊长老都为你破例，如今见来也没有传闻中那样资质不凡。” 这话卓涅心就不爱听了，“这位师兄，看你道袍也知道你是个金丹，我一个小小筑基，就算资质再好，你存心屏息凝气，就算在那边劲歌热舞我都没办法感知，凭什么拿这个论断我不行” “既然你这么牙尖嘴利又自诩聪明，怎么就没看出公山萦她是个魔修呢”师兄冷笑一声，“你以为她是为什么这样总病恹恹一副活不起的样子如果不是身为魔修强行修炼道修的功法会反噬至于此” “没吃过魔修肉还没见过魔修跑吗师姐身上半点魔修气息都没有，你当我傻”卓涅心半个字都不信，从前镇上的魔修也不是没来过，离着八里地她都能感觉到那股煞气，那时她刚刚筑基入门而已，眼下都到了筑基固心期，她背着个魔修怎么可能反倒感觉不到了呢 师兄冷下一张脸，笑容也消失无踪，“就像你刚才所说，修为高于你的若是存心隐藏，凭你小小一个筑基还妄图感知么” 卓涅心愣住了，她回过头，可公山萦茫然震惊的模样不比她好到哪里，“我是掌门带回的弟子，你这样说岂不是在污蔑掌门引魔修入宗”公山萦似乎厌恶旁人说天阳道君的不好之处，柔弱的声音里已经满是怒意。 “就是，掌门那个脾气你指望她能懂宽容包容有容乃大还会救魔修”卓涅心转回身指向陌生师兄，“别混淆视听，你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明就是你要带走公山师姐，你到底有何居心” “我要把她送回她该在的地方。有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篝火照不到的黑暗中出现了十几双血红色的眼睛，卓涅心猛然想起那条巨蛇也有这样的眼睛，“是你那条蛇是你召来的，你是个灵修” “你果然是刚入门的无知旁宗晚辈，连我是本宗第一灵修聂易的名字都不知道。”自称聂易的人阴沉着脸轻轻摆手，黑暗中的眼睛像阴云散尽时的夜空，浮现星辰般缓缓出现，有豺狼虎豹，也有蛇鸟鳄龟，个个目露凶光来者不善，“恐麟蛇不算低阶的妖兽了，你却能杀死，也算厉害，可到底一个筑基而已，我要看看你怎么对付这些。” 说罢，猛兽们在聂易轻轻一个响指后齐齐朝两人一蛋齐齐扑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17 金丹灵修能操御如此多灵兽已是稀奇，更别提同一命令让他们齐齐行动。即便聂易是个普通灵修，可他还是个金丹，卓涅心何德何能拿着一把没有剑灵的破剑单挑金丹修士除非她精神失常蚍蜉撼树。 但这棵树她不去撼动，三条命就都要交待在这里，她没有选择，不得不出剑。 剑光闪过，巨大的哀啸，炸裂的篝火，红色的火花盘旋飞溅，这是卓涅心能用出的最大限度剑意，扑到面前最近的是一只矫健的花斑豹，锋利得不可思议的兽牙交错支出血红的口，撞上刚猛剑势，发黄的尖牙顿时血肉模糊，像暴风中盘旋的枯叶，和弹开哀叫的豹子一起飞得老远。 受伤太重的公山萦无法出手，她用仅有的灵气充斥在背部，牢牢抱紧卓涅心托付给她的蛋躬身蜷曲，横飞斜出的剑几乎同时抵达，切断咬向她后背的带齿怪鸟的利爪。 飞出的剑是卓涅心所控制的，她御剑的能力已发挥到极致，再去收剑想痛击下一个逼近的野兽已是强弩之末，从侧翼袭击的老虎准确无误扑到她纤细苗条的身躯上，咬向单薄的肩膀。 “阿心师妹” 公山萦伸向卓涅心的手被猛虎的利爪击落，三道见骨深的血痕瞬间撕开她苍白的皮肤。 剧痛顺着每一寸肌理和骨骼蔓延全身，卓涅心单膝跪地，可她早有只鳄鱼张开血盆大口就等着她倾倒成为盘中餐。 蓬勃的火光再次炸裂，但这次不是因为卓涅心的剑意，她的痛苦顿时轻松，原本咬住她的野兽不知怎么松开了到嘴的美餐，咆哮着后跳，鳄鱼也慌张乱窜，聂易大喊着让它们朝前，继续刚才必杀的攻势，但这些他豢养的东西却怎么都不肯再往前一步。 卓涅心和公山萦的四周突然出现了一道火墙，安全地隔开危险，同时隔开她们和聂易的还有一个人，她在火焰乱流中升腾翻飞的青白袍带惹眼又熟悉。 “李重绫” 卓涅心喊出她的名字，她却没有回头。 “退后。” 这熟悉的声音因为过于平静而在这个生死关头显得格外诡异，李重绫右手食指中指间夹着张符纸，上面朱砂写成的符咒比火光还要耀眼满涨。 “李重绫，你别管我的闲事”聂易嘴上这样说，但人却后退一步，他并非不忌惮李重绫的天资和强大，他们都是金丹修士，他的胜算怕是自己也不敢去细想。 “背叛宗门，不是闲事。” 卓涅心根本没看清李重绫是如何出手的，她的眼前只有光，巨大的不允许她直视的光，火舌几乎到脸上来了，她搂紧公山萦蹲下去，四周是火和此起彼伏的吼叫，但那些叫声都是哀鸣和狂嘶，充斥着巨大的痛苦，其中有一个声音如果仔细听可以听出不是来自野兽，而是人。 她勉强抬头，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一动不能再动。 所有的火都是从李重绫指间小小的符咒中喷薄而出的，像不竭的涌泉满溢四散，天地之间仿佛都在燃烧，而李重绫站在燃烧的天地间岿然不动，把一切禁锢在小小的一方纸上。 卓涅心还是小看了李重绫，她们之间目前的距离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李重绫松开手，纸符扶摇直上，再下一刻她不知怎么又来个新的，比当初和自己试炼比拼时神鬼莫测得多。 这边是李重绫的真正实力吗 她的下一张符咒就在卓涅心发愣的瞬间直扑聂易面门而去，他正慌不择路摆脱火焰的纠缠，所御的灵兽各个都身陷火海无法救他一救，这张符咒他根本无从躲避，盖上惊惶扭曲的的半张脸。 聂易像被瞬间掐断了脖子，瘫软在地，像搁浅的鱼吐出泡沫似的吐出含混不清的话。 火焰照耀他扭曲的脸，卓涅心失血太多，她看到漆黑的影子出现又消失，就在聂易的背后，似乎在哪里见过，痛苦之中，天地都随着混乱开始了恍惚。 半空的火焰符纸烧成了灰烬，大火同它一起消失，周围到处是冒烟的树木灌木和只剩一捧碳灰的灵兽残骸，在震惊中看完了全部对阵的卓涅心这时才重新感觉到疼，而且是撕心裂肺的疼，她半个膀子都快被老虎扯下，血流如注，地面已经有了个血红的水洼。 李重绫转身，目光越过卓涅心，“公山师妹，掌门要见你。” “师姐不是自己要逃出禁洞的，她被聂易用怪蛇掳走，我愿意作证”卓涅心怕李重绫和掌门误会，挺身而出。 李重绫这才看向她，“此事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忍着钻心的疼，卓涅心重新站直，寸步不让，“你说你是掌门派来的，可如果你也是要掳走师姐的人，刚才出手不过是黄雀在后，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公山师姐身上到处都是谜团，可这谜团一个个都解不开，两个宗内金丹修士为了她无视禁止私斗的宗规不惜大打出手，即便她这样藐视规矩的人也是没动过这样的念头。 咔擦，骨头断裂的声音，三人循声望去，被符咒禁制困住的聂易头歪向一侧，已然没了气息。李重绫也是微微怔住，快步走上前查看，卓涅心跟上去，发现聂易身上根本没有任何伤痕。 “阿心你的伤”公山萦见卓涅心走了一路血就洒了一路，不由得担心起来。 卓涅心看了眼李重绫，两人目光对视，一个冰冷淡漠，一个凌厉凶悍。 公山萦是了解一些卓涅心脾气的，知道这时僵持不是办法，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她，看向李重绫，“李师姐，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先送阿心疗伤，你再带我去见掌门。” “师姐，我和你一起去，我给你作作证” 卓涅心话没说完扑通倒地，虚弱的公山萦也扶不住。 “李师姐”公山萦快哭了。 李重绫点了点头。 卓涅心再醒过来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取代疼痛的是诡异的，浓重的药味往她鼻子死命地钻，她疲惫地睁开眼，刚好风在这时吹动窗前的红铜风铃，一阵欢快的节奏像在热情欢迎她重新回到人间。 “去跟金丹修士拼命，也不知道你是勇猛还是傻。” 卓涅心转头看见天阳道君正站在屋子的另一头。 “掌门你你是一直在等我醒过来么”卓涅心觉得喉头有什么在翻涌，感动得一塌糊涂。 “那风铃和我屋子的相连，有阵法加持，你的醒了就会响，是我来得快。” ”哦“自作多情的卓涅心闭上眼想缓一缓，情绪调动太快，她现在有点崩溃。 天阳道君见她这样反而笑出来，仿佛是难得的好心情，“是你要死要活非得找我的，见了我倒不说话。” “对，是我要找你，掌门，公山萦师姐不是自己跑出来的，我见有蛇袭击她时她已经昏迷，那个蛇想必是被聂易操控叼出师姐，师姐没有犯错”卓涅心急着坐起说完后才发现重伤的肩膀竟然不疼，她掀开衣服却看见惨烈的一幕，胳膊和身体几乎是被一条条缝进皮肉里的线勒住才拼在一起。 “我没责罚她，送回去了，她是无辜的可你不是，之前打扫丹殿我允许你先修炼一段时间之后再补，这次可不行了。” 天阳道君翻脸比翻书还快，笑容刚刚消失，卓涅心便无比怀念会笑的掌门，“可我也没有错啊”卓涅心大呼冤枉。 “在入宗试炼你苏醒之后明明有个新弟子的晨道会，你没有来。” “掌门怎么知道我没去”卓涅心以为自己当时溜得神不知鬼不觉，如今半年过去掌门突然提及，她无从反驳。 天阳道君冷哼一声，“当时分发了许多物品给了新弟子，你的都是柳奚仲帮忙领走，我没说错吧” 卓涅心嘿嘿一笑，抱紧了小被子，一会儿雷劈下的时候，她至少能罩着头顶。 “那些分给入门弟子的法器里有储物手环，里面有个烟火丸，你没去自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那是让你在遇到危险时通知师父与师兄师姐的东西，你根本不知道怎么用，到了危急关头只知蛮干，差点把命搭进去，你说该不该罚” “我觉得不该，但掌门你想好了罚我说什么都没用啊”卓涅心是捂好被子后从里面说得这句话。 “你个破被有用吗”天阳掌门觉得自己的道法受到了侮辱，“出来” 卓涅心小心翼翼露出半张脸。 “你给我听着，三年之内，如果你不能顺利结丹，就跟公山萦一起关到禁洞再带个百八十年” “三年”卓涅心忽然就笑了，“吓死了，掌门我还以为是什么惩罚，我觉得我三年结丹完全没有问题呀，你放心好了” 天阳道君捂着胸口觉得心脏都要气裂了，她就不该在这飘得不知道北的小兔崽子面前提这个要求。 “那掌门，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天阳本想说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但她转念一想，卓涅心什么好不好意思说，她只能烦闷地用力摆手，示意她说下去。 “公山师姐真的是魔修吗” 天阳道君愣住了，她看了那个不动的风铃半天，许久后说道，“你很在意这个吗” “我不是很在意，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有人劫走自己同门，这和她是魔修道修有什么关系”卓涅心并不隐藏心中的疑问。 “她不是魔修，这你可以放心，至于聂易这小子，可惜了，本来也是我寄予厚望的晚辈，只是贪心不足，他年年被李重绫压住一头，心有不忿，被人蛊惑走了邪路。” 想到聂易的死相，卓涅心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是被人灭口的可当时我们都在，没人能灭口他的。” “你啊对真正的道法和知识都了解得太少，你如果愿意认真读书就知道，一个符咒趁人不备种进身体里，那人的性命就握在了你的手中，你想让他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用得着像你一样拿剑胡坎吗”天阳冷哼一声，恢复了凶恶的神情，“多跟你师父学些有用的东西，李重绫从筑基后期到金丹就花了三年，你不是也很想赢她吗要是这个都不及我看也不用比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18 天阳道君一边说一边走近卧榻，卓涅心看她抬起手臂以为雷要落在自己头上，飞快拢紧被子只留下观察敌情的双眼在外。 落下的并不是雷，天阳道君轻轻拍了拍卓涅心的头顶，“资质普通的弟子为了追求力量走上邪路，资质绝佳的你还不知道力量是什么，都是迷路的孩子” 这样柔软的话完全不像天阳道君会说出的，尾音那一丝喟叹滑入寂静归于无声，卓涅心愣愣看着，风铃再响起来时，天阳道君已经不知所踪，只有她一个人还傻乎乎蒙着被呆坐卧榻。 负责照看她的弟子说伤势挺重，但好在是外伤，缝上长好就没有后顾之忧，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卓涅心听到这样说便放了心，一刻也不留，返回青霓涧。 “回来了”正在入定凝神修炼的衡殊并没睁眼。 “回来了”卓涅心跑到他面前坐下，“睁睁眼，我有事要问你” “我以为你会质问我为什么把你扔到雕心谷。”衡殊慢慢睁开了眼。 卓涅心摆摆手，“扔都扔了，问这个干嘛。我是想问，你从筑基末到结丹花了多久” 筑基的三阶最末一阶又叫固心，也是卓涅心此时的修为阶段，她没有这个概念，便急着来问同是剑修的衡殊。 衡殊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悠悠开口，“三年。” “也是三年”卓涅心觉得掌门给自己的这个要求似乎也不太过分，“那别人一般要几年呢” “资质平庸的人有个十几二十年也足够了，资质差的就要五十年以上，不过我们是剑修，与旁人本就不同。” “哪里不同” “剑修前易后难，金丹之后才有立寂，元婴之后才是破寂，金丹和元婴之间其他资质不错的修士用个一二百年，剑修只需要五六十年，也就是说，你不用百年即刻到达旁人百年以上才可修成的元婴，但结婴之后，剑修的路也不过刚刚开始，想要飞升，或许同等天资的其他修士要五六百年，但我们，要花上两倍的时间。” 卓涅心对后面的话兴趣不大，“那些都太往后了，一百年，说着容易过起来难，先不想那个，我问你，你觉得我能和你一样三年金丹吗” “无知者无畏。”衡殊是笑着说这话的，但笑容里没有半点嘲笑和薄责，“你的话，三年不算太难，但以你如今的投入和专注，怕也是难。” 平心而论，卓涅心也知道自己太懒散随意，没有把修仙这事儿过于放在心上，就算之前突然发奋想要战胜李重绫，她也没有多端正的态度，离用心学还差得远，顶多是本分，连认真怕是都谈不上。 她脑海里始终烙印着雕心谷中李重绫持符斗法的画面，自己到底差着多远明明在试炼时以筑基的修为比拼，自己输得也算势均力敌，可短短一天前的突发事件着实让卓涅心明白，自己还差得远了。 自尊和自信被刺伤后，她终于决定正视差距和修仙本身，哪怕只为了抵达金丹修为，再在试炼中战胜李重绫一次，她的努力也不会白费。 想到李重绫给自己的评价，又重温了记忆里每次对视感受到的傲慢和不可一世，这个常被掌门拿来当做标准衡量自己的人，耀眼却十分容易惹自己不快，在回忆时重新体会到气愤和不甘，她总要李重绫明白，小看自己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错。 “衡殊，从前我有时偷懒怠惰，你有没有生气过” 卓涅心突然看着衡殊问出这个问题，衡殊从来没有在这双圆润清澈的眼里见过认真和决心，但此刻这双眼里有什么燃烧了起来，把从未出现过的神情混合着点燃，明丽异常。 “愤怒不是我会有的情绪，因为它没有任何意义，我耐心很好，这可能是掌门觉得我能教导好你的一个重要原因。”衡殊笑着说。 卓涅心也笑了，“从今往后，你更没机会生气了。”她下定决心反而却更轻松，环顾山巅，落日流云红的耀眼，她这个决定不能改变这些日日往复的事物分毫，一切如旧就像她荒度的那些日月。 “我一定要赢过李重绫。”卓涅心深吸一口气。 “那你还差得远。”衡殊淡淡笑着。 卓涅心挑了挑修长的细眉，“眼前差得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远，但未必三年后我还是略逊一筹” “这样的话你该说给掌门，她喜欢听这些没太大意义的豪言壮语，我却不在意。” “你什么都不在意。”卓涅心对衡殊的漠然早有认识，他和李重绫其实都冷漠得很，可李重绫脸上就写着生人勿进挨揍自找，而衡殊，他好像总是在平静地笑，可所有的距离都留在笑容中。想到他和李重绫的相似，卓涅心不免冷哼一声，“好歹我们也是吃过那么多条鱼的关系，我也把你当成个知交，我昏了一整天，宋师姐谷师兄阿柳甚至掌门都来了，就是没见你人影，可见你人冷心硬，一点都不讲朋友义气。” 话虽这样说，卓涅心却没放在心上，她转过身前不忘笑得灿烂，“不过你怎么都比李重绫强点。” 她住得山洞和衡殊的山洞正对，要走过一条横过山涧的石桥，卓涅心脚步轻快走进洞内，目光略过石榻骤然愣住。 上面放着她的剑和那颗古怪的蛋。 如果没在受伤后见过她，也不可能拿到昏迷后她不知所踪的东西。 可是的确没人告诉她衡殊来过啊 她犹豫片刻，抱起蛋又冲出去，“你刚才怎么不替自己辩解”她又站回端坐的衡殊面前。 “因为没有必要。”衡殊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闭上眼睛，嘴角的笑始终还在，“你愿意潜心修炼，我自然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对不起啊”卓涅心还是道了歉，冤枉人毕竟不好，尤其还是关心自己的人，“你等等我，我处理了这个蛋就回来和你一起修炼，等我啊”她脚步快，几步跑出去，突然停下，又笑着跑回来，“你剑借我一下。” 剑带着卓涅心飞到灵栖涧，这是宗内灵修修炼和豢养灵兽的地方，她早就向来探病的宋师姐打听好，拿定主意要把蛋送来此处。 她自己不懂半点孵蛋技巧，也不会照顾灵兽，放在这里最好，她虽然刚被灵修打了个半死，但看到这里奇山异水与浮阙山其他地方都不大一样，还很是新奇，伤疤都没好就忘了疼。 好不容易在灵兽中看到有个同门的身影，卓涅心赶忙叫道，“师兄，请留步” 那人见她后得知了来意，接过蛋仔细查看许久，眉毛拧得像是个打不开的死结。 “师兄，这灵兽蛋真的很稀奇么认不出来”卓涅心问道。 师兄像最后确认了一次，把蛋放回她手上，“师妹，这蛋你还是带回去吧，这里不能收。” “为什么” “这里只收灵兽的蛋，你这就是个普通的鸟蛋，我们不是农家院。”师兄拒绝得干脆。 卓涅心愣住了，“普通的鸟蛋普通鸟蛋怎么会这么大一颗” “对，我看像是大雁，也说不准就是个鸭子，野生的个头大点也不是不可能，你如果好奇可以自己孵孵看。” “就算只是普通鸟蛋，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灵兽鸟之类的，孵自己的蛋时帮我孵一下”卓涅心还是不死心。 师兄无奈极了，“师妹啊灵兽和普通的飞禽走兽是不一样的，这蛋我今晚放进去，说不定明天就被吞了，你还是自己带回去，能孵就孵出来，不能的话，炒了也挺好吃。” 衡殊还在打坐凝神，感觉到自己的剑回来慢慢睁眼，看到的是抱着蛋一脸怒容的卓涅心。 “怎么不舍得送走了”衡殊笑着问道。 卓涅心瞪他一眼也不回答，带着蛋风风火火走进了洞。 她虽然爱吃，可这蛋是自己救下的，怎么也舍不得吃，如今又没人肯收留，就是因为这蛋平凡无奇，不是灵兽，真是可气。 剪碎几件道袍，卓涅心用天然的石槽给蛋做了个窝，她决定自己孵出来，是雁也好是鹅也罢，都没有关系。 小心翼翼把蛋放进铺满碎布的窝里，卓涅心亲昵地轻拍蛋壳，“你已经是个成熟的鸟蛋了，该学会自己养活自己了。” 说完她拎着剑准备去找衡殊修炼，咔哒的声响突然响起，细小的声音被洞穴放大，卓涅心赶忙冲回来，蛋壳出现了一道裂缝，紧接着裂缝越来越大，一个灰黄色湿漉漉的脑袋钻出来，这一刻卓涅心觉得心都要被雏鸟的第一声软弱稚嫩的轻叫融化掉。 她托起下半个盛着雏鸟的蛋壳，拔腿奔出洞，“衡殊衡殊我有问题要问你” “什么” “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名字。” 卓涅心想了想，“本来我是想问问你，要怎么给活物起名字的原来他也没名字这个山涧除了你我，只有他和我的小鸟是活物，不如这样，我给他们一人想一个名字。” 衡殊的剑惊慌后退，这剑跟着衡殊数百年，叱咤风云，所向披靡，剑生第一次遭遇如此危机，更可怕的是他的主人似乎还慢无所谓的在笑 “你的剑是灰色的，我的鸟也是灰色的，他大了我的鸟几百岁，叫大灰，我的鸟就叫小灰。” 刚刚得名的大灰倒在地上，像普通的剑一样，一动不动。他后悔自己为什么生出剑灵，如果没有意识，此刻也不会这样崩溃。 卓涅心则心满意足捧着绒毛干透、蓬松可爱的灰鸟，认为自己不管是修仙资质还是起名天赋都格外超群，轻轻的、像是怕伤害到这蛇肚子里侥幸活下来的脆弱生命一样，拍了拍它柔软的小脑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19 青霓涧顶上千年都没这样热闹过。 卓涅心是个闲不住的浪催少女，比同年龄十七八的男孩子还顽劣十倍，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她不敢做的。就像一阵能裹挟走全部落叶的劲风，自顾自的猛烈。 其实还是因为她旺盛的精力没有因为修炼而消耗。 卓涅心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可衡殊教她的东西还是那些心法与静修的法门。 这样的修炼生活如果说与从前有什么不同，那也只是成天跟在卓涅心身后的小灰。 小灰就是普普通通的鸟，不是灵兽也没有灵气，她和宋师姐与谷师兄跑去查了半天的典籍才找到小灰原来是只雪雁，个头大，飞得快，可除此之外也与其他的鸟没什么特别。 如果是别人，一定会对奇遇所得的鸟蛋竟然是普通飞禽感到失望，可卓涅心不是旁人，她美滋滋的养起大雁，丝毫不想灵兽不灵兽的事情。 小灰出蛋壳第一眼见得是卓涅心，于是卓涅心就成了它的妈妈，走到哪里都跟着，可卓涅心跟随衡殊修炼时它实在无聊，青霓涧只剩大灰一个是活物，它和卓涅心一样嚣张的个性不知死活，跑去啄大灰陪自己玩耍，大灰又不能一剑杀了这破鸟以泄心头之恨与起名之辱，一代傲世名剑沦为宠物保姆。 修炼过于轻松惬意，卓涅心甚至担心她到底能不能完成和掌门的三年之约，她曾经偷偷去见过禁洞里的公山萦。在雕心谷的危急时刻，公山萦不负所托拿自己性命去保护小灰的蛋，卓涅心便带小灰去见它的救命恩人，还向公山萦保证，等完成三年约定便劝说掌门放她出来。 这样一来两三个月过去，卓涅心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精进，十分着急，忍不住向衡殊开口，“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学更深的东西” “你觉得什么是更深的”衡殊笑着反问。 卓涅心回想起在雕心谷遇到的危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曾在雕心谷杀了一条巨蛇，杀是杀了，但过程难看，可我也见过你驾驭剑意，一点也不像我那么狼狈。我觉得能像你那样收放自如杀个进进出出发型不乱就是更深的本事。” “那你是如何狼狈的” “想要用剑造成威力更大的伤害，我必须要持剑才能将灵气化为剑意，不能像你一样凌空御剑。”卓涅心早就意识到这点，却无从下手。 衡殊点头后走上石桥，卓涅心跟上去，等他在桥中心站下才再开口，“所以我这些日子的静修是为了聚气更快” “想要操纵灵气化为剑意更快的方法并不是聚气，这些天是你之前根基未稳又偷懒欠下的功夫补全。”石桥上山涧蹿流的风呼啸掀动衡殊的袍带，他站在当中不再往前。 “那我们就开始啊”卓涅心一刻都不想等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觉得后背一凉，风更大了，脚下像踏入虚空，耳边有尖锐的呼啸。 她被衡殊推下石桥，掉落山涧。 “就是这个方法。”衡殊在桥上淡淡地说，他的声音轻易就被卓涅心下坠时撕心裂肺的尖叫盖过。 小灰看见卓涅心掉下去，扑扇绒毛刚褪一半新羽刚刚冒尖的翅膀惊叫着追到桥上，它整个鸟都在长成的换毛期，哪里都是秃一块多一块的不协调，叫声也嘎嘎得像是鸭子，急得乱窜乱跳。 马上它就不敢出声了，因为衡殊在看着它。 小灰的褐色眼珠很像卓涅心，都是圆滚滚的，衡殊用下颚示意它也得下去，小灰拧着屁股后退两步，惊慌失措，被不知从哪里突然杀出来的大灰一剑拍中，甩出石桥，跟着卓涅心一起笔直下坠。 一人一鸟凄厉尖叫此起彼伏，回荡在深不见底的山涧之间。 激势的风快要穿透耳膜，卓涅心闭上眼，她领悟衡殊的用意太晚，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一边集聚剑气，一道几乎透明的青光从山涧底直冲上来，奔着石桥头那把躺在地上的粉剑而去，充盈剑身后，长剑如图活物般苏醒，投入山涧。 看到这一幕，衡殊的笑意愈浓，步入空中却为跌落，飘逸得飞游直下。 卓涅心伸手握住剑的瞬间，顿时明白自己需要这样不断变化的距离去尝试更好的操纵剑意，只有如此才能以后灵活多变，无视距离阻碍，只是这也太刺激了吧她还不会御剑凭虚，眼看下面是个水潭，卓涅心慌忙屏气，整个人撞进青碧的潭水中央。 巨大水花倾覆，耳朵里咕嘟嘟都是冒泡的声音，她有灵气护体还是后背疼麻，像被万针齐扎。短暂的恍惚后奋力上游突破水面，大口吸气。 可没有闲适的功夫去缓过劲儿，小小一个灰点正朝她跌坠 她有灵气护体，小灰可没有 “衡殊你还是人吗连个弱小可怜无助的鸟都不放过”卓涅心扯着嗓门朝天怒号。 喊出声时，她便已采取行动，不等冷汗顿时和冰冷潭水混在一处，卓涅心踩水腾空，伸手去接，小灰有多拼命叫就有多拼命下意识挥动翅膀，就在卓涅心手捧到小灰的一刹那，它竟又拔高几分，自行飞了起来。 她愣住了，这一跃实在激发本能，冲得太高，这时泄劲又往下掉，她没有翅膀，挥动胳膊也没用，只能再遭罪一次，落回水潭。 过了半晌，卓涅心再从水下露头，衡殊已经悬在水潭上方俯视狼狈不堪的她，而刚会飞的小灰激动得绕着他打转。 “鸟要和父母学飞，它这一跳会了该会的，你还差得远。”衡殊笑着抬手，大灰从水里捞起湿漉漉气呼呼的卓涅心撂在水潭边，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分食赤鎏红莲的地方。 卓涅心不说话了，她抹掉满脸冰凉的潭水，又用力抖了抖袖子，“那我还差多少” “从上面下来，御剑，再回到石桥，不掉进水中。” 这是极难的，不知要忽视距离驾驭剑意，还要学会御剑凭虚，更重要的是，这些都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并熟练，才不会最后掉落水中。 卓涅心抬头望向山涧顶端，云层遮住石桥，除了一片柔白的雾气其余什么都看不清。 “那我们再上去。”卓涅心深深吸气，小灰停在她肩上收拢不停掉绒毛的翅膀，它的绒毛是灰色的，新羽却雪样洁白。 衡殊看着她灰褐色清浅的眼珠，原来这双眼睛满是认真笃定时也不比散漫不羁的神采差到哪里去，他笑意渐浓，将手伸了过去，“但愿很快你就能自己上去了。” 跳山涧的确是卓涅心所遇到过的最有挑战的试炼。掉下来是山风如割，坠入潭底水寒似刀，一天过去，虽然每次如水再飞高都会四肢麻木冷涩，她倒是还能坚持，可练习飞行的小灰便没了精神病恹恹的，像是受了风寒。 她第二天跑去丹殿拿些给小灰强身健体的药，去了才知道谷师兄不在，卓涅心自己也在丹殿打扫过几个月，大部分丹药放在哪里她都清楚，以她的身份虽然不能随便拿，可如果说是衡殊来拿便无人阻拦。 挑了几种丹药后，她往外走的时候迎面撞上刚返回的谷延秋。 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人。 这两人看打扮显然不是浮阙山的同门，都是风姿出众的男修，一个清瘦但瘦得并不难看，很是精神，另一个则看起来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大，脸圆一点，个子反倒比自己还矮半头。 “慌慌张张跑哪去”谷延秋最不喜欢卓涅心成天蹦蹦跳跳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出言呵斥，“来见过紫垣谷的两位师兄。” 卓涅心好像在哪听过紫垣谷，又一时想不起来，谷师兄这样提醒，她也只能上前一一颔首。 “这是谢子麒谢师兄。”谷延秋看向个子更高一些的，又转向低一些的那位，“这是赵檀师兄。” 两人也都颔首见礼。 卓涅心问好之后转身便走，赵檀却看见她转身后背上的剑，“卓师妹也是剑修”他问道。 “是啊，你也是”卓涅心回头有点好奇，在浮阙山除了衡殊，还只有她一个剑修，别派的剑修她也是第一次见。 “我不是，可我师兄是。”赵檀颇为得意的看了眼身边的谢子麒。 卓涅心看他背上空空如也，顺口说道，“我方才没有看到谢师兄的剑，原来师兄也是同道中人。” 她说得不冷不热，虽然语气慢悠悠的，可并不失礼，然而赵檀却似乎觉得卓涅心的话语中崇敬还是不够，音调不自觉扬起来，“剑修的剑又不是跑江湖卖艺粗人的剑，怎能随意示人更何况师兄的剑乃是名剑仰星，自然不会到处招摇。” 卓涅心听明白话里话外嘲讽自己的意思，她素来不重视仪容，浮阙山宗一套干练又颇有风姿的道袍却被她这几天跳崖穿得到处裂口，随便拿线缝上接着再穿，袖子挽到手肘方便活动，发带剪断到看不见带尾，省得跳下去时抽脸，剑更是用布条捆在背上，全无半点剑修的气度超然。 “他是不招摇，可有你这个跟屁虫替他招摇我看也够了。”卓涅心生气时也还是笑嘻嘻的模样，可话语里就没了刚才的规矩。 “你”赵檀哪被这样露骨的嘲讽过，顿时怒不可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20 “阿心，紫垣谷两位弟子来我宗送信就是上宾，不得无理。” 谷延秋等卓涅心话说完才开口，而且语气要比平时训她平和得多，她自然知道一向脾气火爆的谷师兄大概早就烦了这两人，说不定他是被迫安排着带两人四处转转，总算自己给他出了口气。 想到这里，她便更没有了顾虑，“谷师兄你看，我和这位赵师兄一样，嘴巴嚣张惹人讨厌，每次掌门派人出门办事从来不敢叫我，以后师兄你要和掌门说，人家别的门派我这样的都敢放出来丢人现眼，咱们怕什么” 赵檀气得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谢子麒依旧平静，倨傲一笑不以为意。 谷延秋这样老气横秋一板一眼的模样难得眼中带一丝笑意，他示意卓涅心不要说话，自己对两位紫垣谷弟子说道，“阿心是我宗护道长老的爱徒，掌门也呵护有加，娇惯得过分，说话从来不知轻重，她和本宗掌门讲话也这个样子，两位无须介意。” 他这样说，赵檀好不容易想到反驳的话也没法说出口，忍气吞声后脸色由白变红紫，本就圆涨的脸更像茄子。 卓涅心和谷延秋一唱一和也没得理不饶人，她打算见好就收时，一直沉默的谢子麒忽然开口，“贵宗护道长老是衡殊道君，他的威名道宗人尽皆知，也是吾辈剑修无不敬仰的前辈，不知道他的高徒是否能赶得上三年后的道宗夺青之会” 道宗夺青之会卓涅心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谷延秋想都不用想就了解卓涅心肯定没有听说过，他抢在前先开口，“是否能去还要看宗内比试，况且还要三年，即便如今阿心师妹未能结丹，到时也未尝可知，二位还是随我继续，浮阙山甚大，再耽搁这一日可能看不完了。”他说完看向卓涅心，难得语气里没有往常的责备和嫌弃，“替我把后殿南台上的东西送去崇火殿。” “好，这就去。”卓涅心不再看两个紫垣谷弟子，走进殿内。 谢子麒望向她伶仃但挺拔的背影，不冷不淡说道，“谷师兄说她三年后未尝可知，但一个筑基固心的剑修即便天资出众也难在短短三年结丹，更何况贵宗还有李重绫这般早已声名在外的出色晚辈，又怎么轮得到她” “轮不轮得到我说了不算，谢师兄你说了也不算。”谷延秋看也不看两人，继续朝前走。谢子麒用眼神制止还想反驳的赵檀，跟了上去。 他们走出不远，卓涅心才找到谷延秋说的东西，送到崇火殿当面交给宋霁。 她想起方才见过的那两个人，心中又涌起厌烦和好气，“师姐，为什么会有紫垣谷的人来我们这里送什么信他们连传音传讯这种简单的道法都不会还非得跑腿” “你说紫垣谷来的两个师兄弟”宋霁今日也听闻了这件事，因此知道的十分详细，“道宗每一百年都要有个东道来办夺青之会，各门各派选出最优秀的一位金丹修为弟子参加，夺青夺青，争夺得就是这个百中选一的青出于蓝。这样共襄盛举的大事三年后便轮到紫垣谷了，要是传音传讯也太不重视其他宗派，所以才派出弟子面访，以示郑重。” 卓涅心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原来这样，不就是个大点的试炼大会而已，我还以为什么来头，办个打架斗殴的破事儿也能吹嘘得出口。” “紫垣谷可不是没有什么来头，与我们和天清极上宫并称三大道宗，一百年前的夺青之会便是他们拿了头筹，如今坐庄，自然想要连霸。” “来的那两个都是金丹，说不定就是他们中之一代表紫垣谷，我们宗的话”卓涅心不想说出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名字。 可宋霁却替她说了出来，“只会是李重绫师姐了。” 卓涅心别过脸，半晌才一字一顿开口，“不是要试炼比出第一的吗宋师姐怎么知道就是她” 宋霁自然了解卓涅心对李重绫的不忿，却也只当成小孩子脾气的赌气，柔声安慰她，“每年试炼都是李重绫师姐都在金丹修为的同辈中拔得头筹，你就算讨厌她，也得承认她的资质和实力。” “那是你们如今的金丹弟子，可不是三年后的。”卓涅心迎上宋霁的目光，一字一顿的说，“三年后可还多了个我呢” 她说着拿食指轻轻戳几下宋霁的肩膀，”宋师姐是要给我铸剑的啊，不能总说别人比我好在你心里只能我是最棒的，筑基弟子里我最棒，金丹弟子里我将来最棒“ 浪荡不羁的人非要争个第一，宋霁最开始还以为她是说着玩，只是跳脱心性，想到哪便做，百无禁忌。可如今听卓涅心的语气是百分百的认真，毫无玩笑之意。 “听闻当年李重绫师姐就是三年结丹，你是要和她比个高下吗”宋霁柔声询问。 “不是比个高下，是我一定比她高，三年后，我就是要和她争个第一，不为去什么夺青之会，我不信她真的就是不可战胜的。”卓涅心笑起来总是那样散漫，而今散漫里又有了几分傲气和固执，锐意的神采飞扬也并没因为老老实实开始修炼而减去多少。 卓涅心走时，宋霁还没重新铸完那把她最开始带入浮阙山的剑，那把剑碎得彻底，得重新融化才能铸回原样，再加上丢了几个碎片，重新加入哪些矿石也得斟酌，宋霁本想铸好给卓涅心一个惊喜，可在这一面后，三年时间，卓涅心再没离开青霓涧一次，她们也再没见过面。 以至于这三年，宋霁平常见到谷延秋说得最多的便是，“也不知道阿心怎么样了。” “她那个脾气，像是会吃亏的样子么，她跟衡殊道君修炼之后，脾气只见长不见软，我看她是不会在青霓涧受半点气，怕是还要作威作福。”谷延秋话虽如此，但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不过三年都没有个消息，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衡殊道君这个人听说很是古怪，会不会为了增进修为他把阿心杀了祭剑，我们还完全不知道”宋霁捏住谷延秋的袖子猛晃一通，她已经能想到那个血腥的画面了。 “拿她祭剑那剑也太不挑了吧你如果真的担心就去看看，比胡思乱想要好”谷延秋和宋霁是一同入宗的，后来又都成了主事弟子，关系亲厚，嫌弃起来也更直接。 宋霁快哭出来了，揉了揉潮湿的眼角，“我去了啊可青霓涧被禁制封住，我进不去，听阿心说那里本来是没有禁制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你说会不会出事真出了事掌门会不会管她管了的话又能不能管得了” 谷延秋既担心又受不了宋霁的灵魂发问，干脆带着她径直来到掌门面前，把心中的疑惑和不解统统问了出来，掌门听罢连连冷笑，吓得他们两人不敢出声。 “你担心什么都不必担心卓涅心这小兔崽子会死，她日子过得舒服极了，前段时间下来的那道劫雷就是她在渡劫，咱们浮阙山怕是要有个更讨人厌的金丹修士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21 浮阙山四季更迭唯有寒冬最为漫长。 几处谷地勉强尚余衰草残绿，山巅却处处雪白处处寒，劲风吹散积雪，雾气像旗幡摇曳着溢散消失，山峰隐约透出刚毅的剪影，试炼台在此间方方正正，被山峰托起，上面站满了人。 这个冬天也与三年来的每个冬天并无不同，浮阙山平平静静与世无争，少微道君又选了一批弟子入宗，这些弟子私下也会谈论起上次入宗大测的精彩，许多分宗弟子津津乐道，说一个新入门的剑修与最厉害的李师姐打得有来有回，可见是不是正宗弟子也不重要，如果真的天赋奇才，总会大放异彩。 比试还在进行，只是天阳道君的脸越来越沉，她总是很容易失望，但她坚信这不是她的错。 让她生气的不只是眼前这些刚入宗的弟子，他们还没人能接下化为筑基的师兄师姐们哪怕一招，更让天阳匪夷所思的愤怒来自怀念，她居然有点想念上次入宗大测上大放异彩的卓涅心，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惦记她的一日 又一个入宗弟子败下阵来，输得极其难看。 少微道君报出下一场对阵的弟子，山巅安静下来。 不止一个人听到欢畅的雁唳，但这个季节是不会有大雁的。 大雁落在试炼台上，这雁明显胆子过于大了，一般的鸟都躲着人，可它哪里人多往哪里去，还落在所有人都围着的四四方方台子中央，比天阳道君还像掌门，睥睨得环顾四周。 正准备对阵的入宗新弟子本来就紧张得不行，看见一只体态优美的雪白大雁站在场地中，觉得自己走上去像要和雁打一架，很是尴尬，只能硬着头皮去轰，他不轰还好，轰了后雁不但不飞，怒叫着过来啄他，一蹦一啄，跳着只能够到膝盖它就飞在半空，一嘴一嘴专往头上叼，又准又狠。 天阳道君心想，上一个在这台子上这么彪悍的还是卓涅心，如今的弟子都不如只大雁了。 天空这时下起雪来，除了被雁追得乱窜的新晋弟子的哀叫，天地之间被柔谧的雪紧紧牵连，静得出奇。 打破静谧的是从天而降的一道青影。 那只凶恶的雁忽然停了嘴，展开翅膀，许多人这才看清这只通体雪白的大雁翅膀下是两道漆黑的长羽。 青影在落下前天阳道君就看清了，她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烦恼，等到卓涅心落在她面前收了剑后，她才明白自己应该发火。 “掌门还好我赶上了”卓涅心刚站稳，大雁就落在她肩上。 这么不讲理又狂妄的雁，只有她才养得出来。 这三年卓涅心的模样变了不少，她原本圆润脸上稚嫩的颊肉变成柔畅的线条，汇聚在下颚剑尖般的一点，整张脸比着她肩上雪雁胸前最细软的羽毛都要再白几分，刚落在她长长睫毛上的雪还没融化就被这剔透的莹润比下去许多，还好灰褐色的瞳仁不那么黑，否则还要显得再白上一些。 卓涅心的眼睛笑起来时倒和从前没有区别，弯弯的长线只有眼尾一小截翘起，可她很快不笑了，眼睛圆回来，澄澈清浅，里面的敌意谁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不笑了是因为看清站在掌门身后几步的李重绫。 “掌门，我要参加试炼。”卓涅心指向李重绫，“和她” 天阳道君这三年已经忘了脑壳疼的感觉，今天一次补上，“什么试炼，这里没有你的事到后面站好” “我刚闭关出来，听人说试炼台在对阵就赶了过来，怎么没有我的事”卓涅心急了，语速不自觉变快，“你三年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天阳道君要维持自己的威仪和形象，绝对不能和卓涅心吵架，因为一吵架她的威仪和形象就都变成爆燃的怒火，可是在卓涅心面前保持稳重和冷静实在是太难了，“你也不看看是什么试炼和你有关系吗” 卓涅心听话回头，台下所有的眼睛都看向她，这个站位似乎有点眼熟，一边是金丹弟子，一边是穿着烂咸菜色的入宗弟子这不就是当年她入宗大测的情况么卓涅心又看回天阳道君，“那三年前说得那个金丹弟子才可以参加的比试呢” “比完了。”天阳道君没好气地说。 卓涅心觉得有两只手在拼命掐自己脖子，把气都往胸口堵，“我紧赶慢赶就是要参加这个，你说比完了，那我还怎么打败李重绫” “你想和我比试，随时都可以。”李重绫冷冷说着朝前一步，站在卓涅心面前。 四十只大雁同时啄天阳道君的头也不会比现在更疼，原本一个李重绫就不好管教，如今再来个卓涅心，大概是天亡浮阙山才以至于此。 这两个人一见面就天雷地火不可收拾，面对面看着对方，不像同门，像失散多年的灭门仇家，对视里都是已经打起来的火花。 真正的火花才刚刚落下。 两道极亮的闪雷特别精准劈在卓涅心和李重绫的头顶，她们捂着头蹲下的动作都极为一致。 “到后面，站好。” 这次两个人都听话了，她们一起灰溜溜站到最后，头上的烟跟着她们边走边缭绕，站好也没彻底消散。 入宗大测继续进行，卓涅心站在所有道君和长老的最后排，每次转头一看到李重绫那张不咸不淡霜月寒彻的脸，再想起自己竟然因为修炼错过了光明正大与她较量的机会，气便不打一出来。 要不是衡殊非说刚刚结丹挨了一下劫雷，要修整，要调息，还得习惯更精纯的剑意，否则她早就杀出来，也不会耽搁这样久，又让李重绫独占鳌头。 被雷吓飞的小灰又落回卓涅心的肩头，它已经很大个了，但还是喜欢站在这个它小时候就站习惯的位置，它似乎感觉到卓涅心对身边人的敌意，侧头过去，却对上李重绫冰凉漆黑的眼眸，吓得跳到另一边肩膀，隔着卓涅心的脑袋遮挡，暗中观察。 “你这个第一拿得还真是轻松。”卓涅心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 “即使你在，也不会难。”李重绫平淡语气中的桀骜分毫不让。 “那就试试看到底难不难” “求之不得。” “同宗弟子严禁私斗” 掌门暴怒的声音不是从耳朵里传来，而是直接进入她们的意识海，两人同时闭嘴，毕竟刚才那雷真得很疼。 卓涅心再次被李重绫的嚣张气焰气到，时隔三年，她讨厌的人还是一如始终。 这时她余光瞥见远处有人朝她挥手，原来是宋霁师姐，许久不见，故人好的好坏的坏，看来三年真得不是很长，卓涅心也热情摆手，宋霁拉着谷延秋，谷师兄那么高冷严肃，只是稍微朝卓涅心点点头也算时隔三年的问候。 入宗大测到了最后，卓涅心都快睡着了，真得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她最近为了稳定体内横冲直撞的剑意消耗了大量灵气，总是容易疲惫，再睁眼时，面前是天阳道君怒容满面的脸，她吓得后退一步，这才注意到已经回了掌门的居所。 可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却全然忘记。 “你们两个，大庭广众，非要打个你死我活，半点也不让人省心。”天阳道君揉着眉心，窗外雪色折照的晴后艳阳也不能让她显得轻松。 卓涅心看掌门的样子也知道她心烦，什么也没说出来添乱，但心里想得却全都是就算私斗也要和李重绫打这一架。 “阿心，你错过的试炼是为了挑选夺青之会的人选，阿绫拿了第一是无法更改的，你服不服气这都是既定的结果，就算你是游冶浪荡不服管教的性子也只能接受，不过” “掌门你一定也想看我们打一架，是吧”卓涅心听到不过两字便知道有戏。 天阳道君诡秘一笑，这可是她脸上从不曾出现过的表情，连李重绫都不由得警觉起来。 “不过你们不必争这个第一了，这次的夺青之会道宗每派要出两个人，既然你们这么有为浮阙山争光的觉悟，那就一起去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22 “我不接受。” 最先拒绝的是李重绫，她的表情看不出强烈的抵触，但语气过于坚决。 “我和她除了同归于尽去死，我哪都不想和她去”卓涅心表现得和心中所想一样强烈，她不掩饰脾性，有一说一，更对掌门这不着边际的想法震惊不已。 难道是她对李重绫的讨厌还不够明显 天阳道君噗嗤笑出了声，她好像早就预料到两人的反应并觉得有趣，笑得认真投入，甚至还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珠，“你们两人，心比天高，一个觉得自己老子天下第一不可一世，仗着修为发自内心的倨傲，恨不得把其他所有人当做微尘；另一个心野眼高，目空一切，好像天下的规矩都是给别人立的，和自己半点关系没有，只要嬉笑怒骂浪浪荡荡这日子就算没白活过”她忽然止住了笑声，阴沉的像暴雪前无星无月的夜空，“都闹够了没有” 这一吼之后，殿内静的可以听见窗外积雪压弯树梢的声音。 卓涅心已经习惯掌门和自己发火，但这次不一样，掌门生气的原因和愤怒的情绪都与之前完全不同，她没有劈人，却比劈了人都让她害怕。 李重绫比卓涅心要冷静，她还能直视天阳道君暴怒的眼睛，可手却不自觉的握紧暴露了心中的紧张。 到底是两个小孩子，对于真正的修仙者来说，她们还太年轻，修为与心性都没经过历练，值得宽容和骄纵，但天阳道君忽然觉得，留给她们成熟的时间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多了。 她的愤怒直接又爆裂，不给两个晚辈半点反应的时间，“本事还没上天，脾气都到了天上去阿绫，我问你，你师父在飞升前对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还愿意记得吗” 李重绫微微一震，许久低声回答，“不敢忘记，师父让我凡事以浮阙山宗为先，收敛心性，追踏正道，来日继任为镇宗长老，性命亦可弃，宗派必守之。”她顿了顿，低下了头，“弟子有错，掌门吩咐，弟子无有不从。” “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难过，是不是”天阳道君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用震怒的威势说话，她拍了拍李重绫的肩，“你从小就是表面上很听话，我让你做什么你一定会去做，这还是你第一次说出心里的不愿意。” 卓涅心觉得这话好像是说自己带坏了李重绫，可她以为事情很简单，明明做到了掌门提出的要求，三年内成为金丹修士，可到头来怎么又是自己的错 “我是如何想的并不重要，浮阙山宗比我重要的多。”李重绫用没有任何抵抗的顺从平静的陈述，这种恭顺连卓涅心都忍不住看她，这是自己认识的李重绫吗那个眼高于顶的大师姐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天阳道君并没因这话而有半点欣慰的神情，她宽容地拍几下李重绫的脸颊，像个长辈在安慰没有糖吃想小孩子，“你没有辜负你师父的期待，压抑自己并不能解决一切，等你回来，或许我有许多话要告诉你。” 看着掌门转向自己，卓涅心视那双明丽得仿佛燃烧的眼眸，火亮的光彩里她的倒影也毫不示弱，像是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个究竟的真实，“掌门，我答应你的事都已经做到了。”她也笑了笑，只是无奈又释然，性格里随遇而安的坦荡率真这时占据了上风，卓涅心其实并不讨厌天阳道君，甚至有点崇敬这位独当掌门之位但仍然能肆意潇洒的前辈，如今看来，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做事从来只问内心，不问其他，我改不了脾气，也不想改，但如果是掌门你的要求，我也不是非得坚持” “嗯，你说气话的水平倒是和你李师姐也不分上下。”天阳道君轻哼一声，用力弹了下卓涅心白皙的额头，“你入宗时就潇洒肆意，后来遇到衡殊，他也是和你臭味相投，自然惯得你更是无法无天，可是你和他又不一样，你出身灼炼坊，心中更念旧也更重感情。” “是，我不怕掌门生气，其实说心里话，当初一直觉得自己还是灼炼坊的弟子，并不把浮阙山宗放在心里，可是慢慢呆的久了，这里也有我愿意亲近视作亲人挚交的人和”她瞥了一眼还低着头的李重绫，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和讨厌的人，总之，已经不是像当初那样说走就能走得掉的心情了。最重要的是，我有了求胜之心，衡殊说，有求胜的峥嵘之心，人自然就和从前不同。” 她说的全是肺腑之言，清澈的眼眸没有半点杂质，像湖，更像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可你未必觉得灼炼坊与浮阙山是一回事。” “自然不是。” “其实是一样的。” 卓涅心摇摇头，她不明白。 天阳道君笑了笑，她这次笑得亲切舒展，也没有生气，缓缓在两人面前踱步，“阿绫，你解释给她听。” “是。”李重绫这次也十分听话，平静的一如既往，“道宗三大门派是紫垣谷、天清极上宫和我们浮阙山宗，道宗之间的争端前年不断，恩恩怨怨多不胜数，并不是表面那样的和平相处，也永远不会和平相处下去。所谓和平，只是平衡，这些年我们风头极盛，紫垣谷不遑多让，天清极上宫却多年沉寂，备受欺凌。” 卓涅心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们还会主动去欺负人的吗” “自然是不会，但其他渴望取代我们的门派，那些有野心的门派自然就会，当年我们三大门派，也是这样不知不觉在旁人的衰落中崛起，取代了其他门派的地位。”天阳道君接过话来，“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让你与有荣焉或是增添莫名的责任感，而是想让你明白，天清极上宫的衰微并不是从本宗开始，它下面那些与灼炼坊同样的分支，总是最先遭受罹难。” 卓涅心明白掌门的意思了，但她也沉默了。 “所以你懂了，你小的时候在灼炼坊应该也有过不太愉快的故事吧” 天阳道君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一丝不真实的渺远，很轻易就将卓涅心的思绪带回往事里，“是，小时候师父就告诉我，如果在矿岭遇到其他宗派的人，不要和他们说话，要回来告诉他，他会告诉正宗的人，正宗的人会保护我们。我那个时候不明白为什么需要保护，后来见到来盗取珍惜矿脉不惜杀人的修士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这样说。” 这次连李重绫都静静看着卓涅心，认真听她讲话。 “不过很少有人道宗的人来惹我们，有些不知死活的魔修也不敢造次，我记忆里只是那么一次，但一次也够了。”卓涅心并不想多提，她这时沉下心和眼睛，意气风发的散漫全都消失不见。 “是啊，我宗已至元婴的道君里，哪个不是威名远播，谁敢不知死活，那一次我们给足了警告，因此往后也不再会有。可是我们所有人都是会飞升，离开浮阙山宗后，羽翼凋零，那些原本翼庇下的旁支又如何能保证覆巢之下幸余完卵” 天阳道君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三个人的沉默之后，她还是先开了口，“上个百年夺青之会，第一名不是浮阙山，事实上从我当上掌门前，这几百年，浮阙山一次也没有出色的弟子能让人眼前一亮。阿绫年纪轻，也是这十几年崭露头角，上个百年与她失之交臂。其实这些年浮阙山在道宗三大门派里占尽风头，是福也是祸端，好在多年太平得以保全，糟糕的是，当年我们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凡事张扬疏狂留下的麻烦，后继无人，只怕要成为浮阙山覆灭的星火。待到我们飞升，山中若是无人，这些年的风光只怕都要变成祸患，排山倒海的反扑。” “所以掌门多次选人入宗想堪以重用” “是啊，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么多年，也就只有阿心一个深得我意。”天阳深吸一口气，两手分别搭上两个人的肩膀，将她们拢到自己面前，“你们是不是还不懂我为什么要发那样大的火” “因为我不懂事” 卓涅心还是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李重绫倒是认真想了想才开口。 “因为我们太自我了么” 天阳知道这个问题两个小孩子谁也答不出来，她们还只能看见自己想要的笔直前方那些东西，跑得又太快，看上去周围都没有人，于是就一直向前，再没回过头和左右看，错过得也太多，“你们两个资质超群，早早就站上高处俯视众生，你们需要学会的不只是如何驾驭这份天赐的礼物。” “掌门是要我们肩负山宗，然后忍辱负重”卓涅心不敢想象自己忍辱负重的样子，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天阳忽然笑了，她本来就有明艳逼人的美丽，肆意绽放的笑容更是不可方物恍若明光，“不，我是要你们更加强大，这样整个浮阙山就能像你们一样逍遥惬意，锋芒毕露的至情至性，什么宽容什么与世无争，都是狗屁一个字都不要信都给我打起精神，你们的资质不能埋没，你们也要配得上这份天赋的赠与，给我到道宗的夺青之会上去，有多招摇就多招摇，干掉那些觊觎我们浮阙山的废物，告诉他们谁才是以后道宗的主宰” 她顿了顿，在面前两个孩子逐渐睁大点亮的眼眸注视下，狠狠按住她们的头，“不许把这份气性浪费在自己同门身上，就到外面去，把你们天大的脾气都耍给别人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23 回到青霓涧，卓涅心的脑子还有点晕乎乎的，她觉得掌门一定是给她施了什么奇怪的秘术，否则她怎么就觉得这些话那么有道理，有道理到和李重绫一起出门她还能高兴起来。 她如今已经熟练掌握御剑凭虚的本领，稳稳落在石桥上，摸了两把早回来一步的小灰的圆脑袋，径直走向打坐的衡殊，她说了掌门对她的厚望，又像是有点不相信，仿佛全世界都要诓骗她的意思，忍不住追问，“我真的这样厉害的吗” “你被我教导这样久，居然还会为自己资质奇佳这件事疑惑”衡殊毫不意外她的话，“坐下。” 卓涅心像平常修炼那样坐到他对面，乖巧得难以置信。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给你的评价么” “你说狂妄和肆意都是我的优点，比你还棒。” 夸自己的话，卓涅心总是记得很牢。 “掌门不过是把我的话复述一遍，你始终记得就好。” 旁人都觉得衡殊是个极难懂的人，连宋霁都曾经问过卓涅心会不会觉得可怕，可卓涅心却觉得他和自己十分亲近，毫无任何旁人胡思乱想出来的感觉。 她粲然一笑，特别自然伸手拍两下衡殊的肩膀，“不会忘的”说完站起来，风似的跑回洞里整理起出门要用的东西。 她自小生长在宗外，出门要用什么自然清楚，可又没去过什么夺青之会，也不知道这种程度的试炼是不是要带一下特别的玩意儿，收拾半天，她又跑出来，嘱咐衡殊照顾好小灰。 小灰听说自己不能跟着卓涅心，又跳又叫，脾气坏得像是主人的升级版，卓涅心像抓鹅似的拎起它一个翅膀，“你又不是灵兽，到时候试炼之地都进不去，万一死了怎么办老老实实听衡殊的话” 被放回地面的小灰陷入自闭，叫都不叫，衡殊却突然开口。 “你的灵石够花么” 光风霁月的衡殊谈起钱来也还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卓涅心笑笑，小手一挥，浑不在意，“每个月给的灵石我这几年半点都没花，用不上。” 话音刚落，衡殊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块灵石，大个，品质极高，高到卓涅心从没见过的斑斓剔透。 “你带着。”他轻轻松松的模样和微垂的眼帘都平静极了，但卓涅心却忽然觉得衡殊这个时候特别像一个师父该有的样子。 “可是这么大一个，我带着也画不出去啊”她哭笑不得，但还是伸手去接，“不过谢谢你的好意，要是没有用掉，我回来还你。” 衡殊收拢五指，破碎的灵石一块块均匀从他修长手指的指缝中漏下，卓涅心摊开双手勉强接住，虽然衡殊是好意，但每个掉在地上的灵石碎块都让她心疼。 所有碎灵石捧在卓涅心双手，衡殊腾出左手，轻轻拍上她的天灵顶，像是玩闹时小灰轻啄那么一下，卓涅心只觉得有股锋锐的灵气灌入，可转瞬便消失无踪。 发愣时，几颗小的灵石从指缝漏下去，卓涅心忙着去捡，也忘了问方才想问的话。 果然是从来都在宗内修行的长老，衣食无忧也不知世事艰难，她捡起来后看衡殊腰都没弯过，笑了笑说，“你要是有什么想带的就告诉我，我回来前想回灼炼坊看看，谢谢啦”说完，卓涅心比小灰还像一只鸟，收好道谢后一阵风没了影，也不知道去找谁。 剩下衡殊一个人站在山巅，忽然觉得整个青霓涧安静下来。 卓涅心就是这样，她心性起伏得飞快，不知什么时候就又有了新的想法，走到哪里去都带着一阵令人目眩神迷的风，把旁人裹挟到她的节奏。 她又去卷了宋霁、谷延秋和柳奚仲，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顺便问他们需不需要带点什么，俨然是根本没考虑过自己会赢以外的结果。 这三人非但没有因为她的自信而欣慰，反而是担心的不得了，卓涅心觉得莫名其妙，我问你们需要我帮忙带什么，怎么我回来的时候，储物手环里都是你们塞的东西，还不许我不收 她觉得浮阙山的人虽然蛮好，但太难懂了。 到了启程的日子，天阳道君亲自送她们到传云台，这里开阵后可以通往其他门派附近的接引通处。 道宗每个有头有脸的门派在附近都有城镇聚居，里面住得有散修也有本门的弟子，有些人修仙到了一半，资质不够，再加上也没了当初的心气，于是便离派而去，可到底是自己门派出来的弟子，到处流落也是不好，这处各个门派的安置之所渐渐也都繁盛起来，往来的杂修和其他各路人马都愿意在背靠大树的地方逗留，这些地方就渐渐演变成繁华的镇子。 卓涅心和李重绫要去的便是紫垣谷外的东来镇。 临走前，卓涅心才想起要和前辈吸取一点经验才行，“掌门，你去没去过夺青之会有没有什么能提前告知我们的事情” 谁料天阳道君的脸当时就阴云密布，说话也咬牙切齿，“快滚”说完挥袖扫出劲风几道。 一阵风涛云涌过后，卓涅心迷迷糊糊落在地上，她没站稳跌了一跤，身旁，笔挺逸然的李重绫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卓涅心不明白摔跤有什么好嫌弃的，没好气问道，“干嘛”她虽然听了掌门的劝，不急于一时要和李重绫分个高下，但想扭转自己对这位不敢恭维的师姐的看法实在是断无可能。 看着卓涅心站起来后，“我实在分不出你是真傻还是故意气掌门。” “我故意气她干嘛我躲她的雷都来不及”卓涅心拍掉衣袍上的残雪。 “掌门在金丹修为期间本来是赶上了一次夺青之会，但她没有去成。” “为什么” “因为她在本宗的试炼中输给了衡殊长老，只得了第二。” 卓涅心愣了，懊悔不已，“早知道我就问问衡殊了” 李重绫不再理她，寡淡着一张明明合该鲜妍的脸，走在前面。 卓涅心也不想理她，话题到此为止，别扭又沉默的两个人走进东来镇。由于夺青之会的缘故，这里热闹非凡，甚至可以拿来与卓涅心从前去过的那几个修仙大城比较一番。 来浮阙山一年多后又紧接着三年闭关，如今她终于走出山宗的大门，惬意的畅快让脚步都更轻快几分，她行入镇门正街的人潮，却突然发现李重绫不见了，四下张望都没有，再一回头，那个人群中欺霜羡雪过于显眼的青衣少女还站在镇门下，看似霜雪凛冬似的面容却藏不住眼波中流转的局促和茫然。 卓涅心恍然大悟，说不定这是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第一次出山 她顿时起了坏心，淌着流里流气的步子回到还在强壮镇定的李重绫面前，绕着走了一圈，“怎么我没看错吧你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不如你笑一个再求求我，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宽宏大量，说不定看你哀求的可怜就不计较咱们的过节，带你走过这条危机四伏的街，好不好” 李重绫却看都不看她，冷冰冰丢下一句，“注意你的仪容，不要给浮阙山丢脸。”后，径直朝前走去。 想欺负人，却碰了一鼻子灰，李重绫这种人一定死要面子活受罪，板着脸仿佛全修仙界一人欠她上万灵石，卓涅心不屑一顾哼笑出声，跟着快步走上前。 李重绫的确紧张，但她不傻，当即找到紫垣谷负责此次试炼的接引弟子，两人被引着入谷后，她仅有的那丝不安也消失无踪，还是那个淡然疏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自己。 卓涅心的玩性少了一大半，想着要和这块冰雕一起参加试炼，于是换到她对未卜的前路感到烦闷。 接引的弟子也算见过世面才被选来负责这样的要事，他看出两人修为很高，又出自名宗，难免都带着那么点孤傲自矜，可她们的长相即便在女修颇多的紫垣谷也算出挑，偏偏一个冷得过分，他看一眼就不敢再细细去品那副像凛冽寒风雕出的精致眉眼。 另一个明明是温雅娴静的长相，尤其那双颜色稍淡的润目，不用顾盼都是风情，然而这个少女门派的道袍都不肯好好穿，对比她旁边的同门更是邋遢得惨烈，交领松垮褶皱，袖子挽到手肘，背后居然还用布缠着背了把剑，看起来像江湖杂修一路卖艺赶过来，哪里有道宗三大门派弟子的精气神 接引弟子实在纳闷，这浮阙山只听说厉害，见了人也不知厉害有没有，但古怪倒是真的。 最神奇的是，这俩人不像同门却像仇人，一路话也不说，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也太奇怪了 可验过三年前送出加过紫垣谷印鉴的道宗传书令，上面的押印过得了山阵，不会是假冒，可诡异的感觉跟了自己一路，接引弟子在越来越不安的情绪中甚至忘了向远道的客人介绍紫垣谷的名景名地。 终于，他带着两人来到了给上宾居住的别苑，又见到安排来客的师兄走过来才松了口气，擦擦汗摆脱诡异压抑的气氛，勉强笑着介绍，“师兄，这两位是” “怎么是你”不料师兄打断他的话，怒目而视的反应也下了接引弟子一跳。 卓涅心心底冷笑，可脸上的笑容却玩味得很，“三年不见，赵檀你还是一点不懂礼数。” 赵檀怎么会忘记这个在浮阙山宗大胆羞辱自己的师妹，可三年过后，她竟然真的成了金丹修士，还来了夺青之会 看着她一如当日那看似没心没肺，实际傲慢无礼的笑容，赵檀的牙都咬出了声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