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 第1章 投奔 谢幼萝是从晋州薛府逃出来的,一路上京,投奔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赵祁。 这门亲事是她还在娘胎里便定下的,那时的赵家老爷和她父亲是同窗挚友情,拜把子的兄弟。 谢幼萝自幼便喜欢跟在赵祁后边,跟条小尾巴似的,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几场变故,两人只怕是早已拜过高堂,成亲生子了。 “去去去,我们家大公子岂是你这等乡野村姑说见就见得。”赵家如今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赵家老爷当年高中状元,便被当朝内阁阁老相中,将唯一的女儿许给了他,又是一路提拔,短短七年时间,便做了户部尚书,官拜二品,这府里的看门小厮自然也就手眼高了点。 谢幼萝还没碰上赵府大门便被小厮赶下了台阶。 她拢了拢身上的白色斗篷,京城入了冬,总是风雪不断,时大时小,她戴上帽兜,细碎的雪沫子从帽檐旁边钻了进去,没有血色的小脸一片冰凉。 她在薛府待了那么久,也明白只要不是主子家身边的丫鬟小厮,其他的都好打发,不过是一点好处的事。 咬咬牙,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往那小厮面前递,“这下了好些天的雪,天寒地冻的,小爷您也不容易,这点钱您拿去回头吃点酒,暖暖身子。” 这小厮也是刚进赵府不久,原是厨房看灶火的,前几日给调到这来看门,看到谢幼萝递过来的钱,约莫二三两,他吸了一口气,眼睛微微发亮,直直瞅着谢幼萝,娇娇小小一团,说话青涩又温软,应当做不出什么幺蛾子,遂一手抓过了她手中的银子道,“也不是不行,只是咱们公子忙,总是不好说见就见得,不过看你这几日来的如此勤,必定是有急事,这样吧,你且稍等,我去通报一声,见不见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谢幼萝见他应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是一条红色的穗子,上面挂着一个棱状的小香囊,面上绣了一个赵字,这是六年前赵祁母亲刘氏亲手做的,他们母子俩离开晋州时,刘氏生着病,行动不便,遂让赵祁交给她,所以她想,赵祁应该是记得的,当然她也不敢保证,这档口,只能赌一赌了。 那小厮拿了东西,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姑娘随我来吧。”他引她走的不是正门,而是赵府后门,那地向来人少,谢幼萝没说什么,跟着进了去,其实她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六年没见了,总不能开口便和赵祁提娃娃亲的事吧。 思绪间她进了一处小亭子,这里四周都是假山树木,不见人气。 没多久赵祁便来了,他让侍从在远处等着,缓步过来,远远便看见谢幼萝坐在石凳上,整个人缩在那件颜色有些旧不怎么保暖的斗篷里,脸也藏在帽兜内,走近了才瞧的见她浓密微微卷的睫毛一下一下地在眼底下扑棱着,见他来了,慢慢取下帽兜,露出一张冻得发白的脸。 谢幼萝生的很好看,她母亲是晋州出了名的美人,她自然也不差的,甚至更胜一筹,尤其右眼眼尾下一滴泪痣,称得上是点睛之笔,在少女的娇俏中平添了一份魅惑。 离开晋州前几年,倒也叫他念了一段时间,不过,时间久了,这小小青梅也就淹没在京城的风花雪月里了。 谢幼萝见他直盯着自己,突然无心去看他这些年渐渐成熟英俊的脸和大树般抽长的身子,酝酿许久才道,“我” 赵祁打断她,语气温和,“你来京城找我,是为何事,我都知道。” 自打六年前进京赵祁就没回过晋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父亲也没提起过娃娃亲之事,不过像他父亲这般背负发妻之人,背弃信义之事自然也做的出来,他暗呵了一声,不过话虽如此,也不意味着他会去争取什么,在京城浸染了这么些年,他也变了,自认以他们赵家如今的身份地位,断然不会娶一个对他前途没有任何帮助的谢幼萝。 但他也不能这般直接地就拒绝,毕竟一来他也怕这事传出去,有损他们赵家的声誉,二来,若论相貌,京城他见过的女子中是无人能比得上谢幼萝的。 赵祁琢磨一番,皱了皱眉,叹口气,道,“这些年,你在晋州受苦了。” 谢幼萝闻言,细细想了想,赵祁话中之意似乎还记得他们定了娃娃亲这事。 他看她的眼神很是怜惜,又有几分愧疚,似乎在自责这些年对她这个小青梅不闻不问。 谢幼萝亦不是傻子,赵家现今的门槛几分高她还是晓得的,此行前来,不过是想借着娃娃亲这个由头寻求一个庇护,或者说给她一个栖身之所,她对赵祁,自幼便只当是哥哥看待,别的感情是没的。 她笑笑,“还好。” 赵祁在她对面坐下,又着人上了茶水,谢幼萝没有拒绝,捧着热茶,身上微微暖了些。 又听赵祁道,“你父亲母亲可还好” 谢幼萝低下头,很久没有说话。 赵祁母子离开晋州一年后,晋州起了疫病,谢幼萝父母便是在那场疫病中没了,年仅九岁的谢幼萝被她母亲临终前托付给姨母杨氏,后来杨氏带着她嫁入薛府,只是没想到是入了虎穴 谢幼萝收回思绪,声音极浅,“他们不在了。” 赵祁有些意外,他再次望向对面的谢幼萝,这会是真的生了怜惜之心,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那几年也不知是如何过来的,不过他也不大琢磨透谢幼萝怎么想的,聊了这么久,也没见她说娃娃亲的事,于是问,“那你现下,怎么打算的” 他的话里,多少有一丝试探的意味。 谢幼萝也听出来了,她眨了眨眼,觉得也没必要继续弯弯绕绕,于是道,“娃娃亲之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算不得真,我懂得,不过这事也不是你知我知这般简单,我姨母也晓得的,她现在是晋州薛府的当家主母,总拿这事同我说,说的多了,知道的人也就多了” 果然赵祁一听,脸色微变。 “不过你也别担心,我自然不会叫你真娶了我,”说到这,谢幼萝低头叹声,语气微啜,“父亲母亲去世后,我便住进了薛府,寄人篱下多年,薛家兄弟姐妹多,自然不受待见,姨母也兼顾不来,我不想拖累她,所以离开了薛府,想了想,还是来了京城。” “你是想叫我收留你,还是” “听说你母亲当年没撑到京城,”谢幼萝看着赵祁,见他皱眉,紧接着道,“那东西是你母亲给我的,也算的上是她唯一的遗物了,想着还是物归原主,你也好有个慰藉。” 赵祁听着心里一热,母亲过世多年,从未有人问他的感受。 谢幼萝看他的表情,遂继续道,“这是其一,其二嘛,回头我写书信回去,告知姨母,我自己主动与你退了婚,你也答应了,如此她也没话说了。” 赵祁点点头,心里感叹谢幼萝不仅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而且做事周全。 细想,这么体贴的姑娘,是难再找了。 不过,听她这意思是也不回晋州了,那她一个小姑娘要如何生存 这偌大的京城,也就和他们赵家有几分关系了。 谢幼萝起身,白净无暇的脸又掩进帽兜里,只见得一双明亮的眸子,对着他浅浅笑着,“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赵祁看的有点呆,直到她转了身才回过神,叫出她的乳名,“阿萝妹妹,你一个女孩子在外不便,今日就留在府里,父亲这些年也时常念着你们,我带你去见见父亲,他定会很高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安顿 外面风雪渐停,开始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滴子打进亭子里,谢幼萝将自己裹的更严实了,乌黑发亮的眸子望着亭外的一条小道,除了偶尔经过的赵府小厮丫鬟,再无他人。 赵祁说去禀明赵老爷赵世青,已去了好些时候。 半柱香后,赵祁没来,倒是派了他身边的随从过来,请她去赵府正厅。 谢幼萝接过了伞,跟在那随从后,这条小路掩在堆满积雪的灌木丛中,一眼望去,是望不到尽头的,谢幼萝不禁放慢了步子,想到从前在薛家所经历,一路颠沛,来到京城,投奔赵家,不管往后日子如何,总好过颠沛流离,无处可归突然触景生情般,走得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对于赵世青的记忆,谢幼萝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赵世青和她父亲结伴赴京赶考,后来他金榜高中,父亲落榜,一个人回了晋州,幼时父亲却总在她面前念起这位十多年的挚友,听得最多的便是,你赵世伯是个品行极好的人 她收回思绪,对着正位上的赵世青微微弯了弯身子,低声道,“阿萝见过世伯。” 赵世青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想起了前尘往事,眼眶竟泛了红,连连叹道,“你父亲当初回去后时常书信与我,后来几年却断了音信,不想竟是天人永隔,若不是这些年忙的紧,便是早就将你接了来,” 赵世青面上流露的悲恸不禁令谢幼萝又想起曾经抱她在怀里的父亲,如今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姨母不得倚靠,她竟真真切切成了孤女。 又听赵世青道,“好孩子,往后就在世伯府上住着,权当自己家。” 谢幼萝双眸低垂,乖顺的点点头。 赵世青捋了捋胡子,起身唤来管事,当下便为谢幼萝安排了住处。 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幼萝,又叹了几口气,旁人只当是赵世青感念故友兄弟,悲痛万分。 入了夜,厚深的积雪覆盖了赵府院墙内外,赵府檐廊下还点着灯,下人们扫雪的身影隐在朦朦胧胧的光影中,赵夫人挥退房里的婢女,躺上软塌,眉头皱的紧。 赵世青见状,赶紧关了窗,给她捏着肩,“夫人” 还未说完,赵夫人重重打断他,回头拍他的手,“少在我面前说什么花言巧语,我听说那丫头生的一副妖媚模样,你们父子俩指不定是给勾着了,什么腌臜玩意就往府里塞” 赵夫人出身名门,娘家又和宫里攀着亲,眼高于顶,就连赵世青也看不上几眼,若不是她父亲之命,怎么也不会嫁给这么一个拖个瓶的人,赵世青打从她进门,就被她治得服服帖帖,说一不敢道二,这会便是她话说的难听,也只是笑着道,“为夫哪敢随便塞人,那是我故交之女,如今算得上是家破人亡,没有去处,我赵家养个闲人也养的起不是” “闲人就那样皮子,天生祸水命。” 听到这,赵老爷绕到她跟前来,又是蹲下来给她垂着腿,“要的就是这张面皮子呀。” 赵夫人哼声,“哦,老爷这话又是何意” 赵世青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回道,“这丫头生的极好,身份又低微,定能入侯府的眼。” 赵夫人闻言,晓得他什么意思了,面上这才见笑,扯着赵世青手臂,拉他坐到身侧,语气也缓了不少,“还是你会盘算。” “也是赶巧,偏生这时候祁儿将人领了来。“赵老爷摸着胡子应和着。 赵夫人很满意,道,“我明儿叫人给那丫头做上几身新行头。” 夫妻俩算计完,这才入了睡。 翌日一早,下了一夜的雨已经消停,云翳散尽,这天终于是放晴了。 积雪悄悄融化,京城的冬天不似晋州,空气是干冷的,吸一口气都怕冻着舌头。 谢幼萝白着一张脸,看着门外的中年妇人,穿着打扮不似府中主子,这应该是哪个管事妈妈或者主子身边的嬷嬷,见她开了门,直接道,“夫人在西院等着谢姑娘,姑娘收拾收拾速速随我去吧。” 话里透着几分不耐烦和鄙夷。 谢幼萝权当没看见,这些眼神是动摇不了她分毫的,寄人篱下的日子,从前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只不过这主人家不同,心境亦不同罢了。 她换了身衣裳,便随那妇人去了。 没多久便到了西院,那嬷嬷将她领到偏厅门外。 谢幼萝晓得那里面等着她的是赵世青的续弦夫人,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见自己。 屋里点着炉子,炭火烧的正旺,双脚踏进去,一身寒意便消失殆尽。 她望着正位上端坐的女人,旁边还坐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似的姑娘,正捏着帕子捂住嘴,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收回目光,微微弯腰,规矩地行礼,“见过夫人。” 赵夫人点点头,打量了几眼谢幼萝的脸,这张脸,确实是生的我见犹怜。 旁边的林清婉放下帕子,脸色不太好。 她是赵夫人的侄女,前段时间被接到赵府小住,,昨儿听说表哥带了个女人回来,对她很是上心,据说衣着狼狈,原以为是个粗陋不堪的,没成想今日一见,竟是这等姿色。 林清婉摸摸自己的脸,论外貌,京城贵女之中,她也是数一数二的名,论身份,那更是天壤之别了。 谢幼萝前阵子来京,一路颠沛,气色不佳,昨日好生歇息一番,恢复的也快,白皙胜雪的肌肤,嫩的能掐出水,一双眸子,似含秋水,藏着潋滟波光,望着你时,缠绵勾人,眨眼轻笑时,又有几分俏皮灵动,眼角那颗泪痣,将这灵动魅人的神态点缀的更是入骨三分。 林清婉暗暗攥紧了帕子,又听姑母语气温和道,“好孩子,你的事我都听老爷说了,过去是你受苦了,往后有我们赵家,断不会让你受一分委屈的。” 真是奇怪,姑母素来强势,几时见过她对一个人这般温柔地说话。 谢幼萝也是意外,原以为赵夫人也是瞧不上她的,她抬头看着赵夫人,漂亮的眉眼弯了弯,“谢谢夫人。” 寒暄试探完,赵夫人心里也有个底。 遂招手唤来方才那个妇人,“着人来给谢姑娘量身,再去库房里寻几匹好料子,给谢姑娘做几身衣裳。” 谢幼萝想拒绝,衣裳这些东西,她是够的,从薛家出来后,穿的用的带了不少。 赵夫人态度坚定,又留了她一道吃了午膳,这才放她走。 回到院子,谢幼萝松了口气。 她把自己那行李包袱拆开,里面除去几套衣裳,就是一些饰品,都是她从杨氏那屋里顺走的,当时夜黑风高的,也没仔细看,这会一瞧,都是些首饰簪子,也不晓得值几个钱,不过杨氏作为薛府当家主母,东西总不会差到哪儿去,她望着这几样东西,想着要不要寻个机会去典卖了,当初来京时,一路随船,鲜少有机会上岸,更别提去寻典当行了。 她翻出一个木盒子,将那些东西一件件放进去,拿到最后一样东西时,目光便被吸引住了,那是一颗红绳手串,上面只串了一颗棕色的珠子,拇指大小,外壁圆润光滑,这是被人常年摩挲抚摸的痕迹。 一般人瞧不出,但谢幼萝一眼便能认出来,这是菩提珠,幼时她曾在父亲藏书中见过。 传闻这东西能辟邪净身。 谢幼萝想了想,将它戴到手腕上。 赵家办事效率高,没三天那管事的就带人捧了新衣裳过来,谢幼萝刚送走管事,后脚赵祁就敲了她的门。 对于赵祁,谢幼萝其实是心存感激的,但这人看自己的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虽然能笃定他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但防还是得防着的。 赵祁见她一脸小心翼翼,即便如此,那张脸也是好看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没有任何波动,却依旧勾人的紧。 那日匆匆见过之后,他便在等,等谢幼萝来找他。 毕竟小时候那点情谊,他都记着呢,更遑论谢幼萝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呢,如若不然也不会特意来京城,送上他母亲的遗物,来慰藉他,为了保全他的面子,又提出主动退婚,有钱有貌有家世的青梅竹马,自然容易动心谁知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赵祁又细细想,就明白了,想是这丫头也明白自己与他身份地位是云泥之别,不敢肖想,也是,她这么聪明,自然懂得,同时她的自知之明,让他很满意。 赵祁不禁叹气,娶他定是不会娶的,在他眼中,谢幼萝给他做妾都是不能够的。 不过这人总归在他眼皮底下,且慢慢盘算着,来日方长。 他收回思绪,笑着问道,“阿萝妹妹,在府里住的这些天,可还习惯” 谢幼萝没回他,只是直接问道,“赵公子还有其他事么” 赵祁直直盯着她,语气正经起来,“明日母亲要外出,想带你一道去,一来是见你初来京城,出去见见世面,总归是好的,二来不想留你一人在府里。” 这种事应该是赵夫人那边的人过来告知她一声便行了,哪里能让他一个公子少爷来做这传话的活,谢幼萝想他这是借了这个由头,实则别有用心,不过这时候她也不好直接揭穿他,于是低眉顺眼应着,“有劳赵公子跑一趟了。” 她温声软语,字字挠在他心上,痒的抓不着,着实难受,“这才多久,妹妹竟和我见外了。”说完,没忍住想去握她那白嫩的手,不想谢幼萝往一旁挪了挪。 谢幼萝勉强笑了笑,提醒他,“天色不早了。” 赵家家风甚严,赵世青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每日晨昏定省必不能少。 果然她这话一说,赵祁这才急急离去。 谢幼萝松了一口气,转身紧紧合上门。 傍晚时候,赵夫人着人过来传了话,让她好好准备,明日随她一起出门。 谢幼萝没有理由拒绝,只得应下。 第二日天蒙蒙亮,谢幼萝便醒了,她捏着被褥一角,望向窗户那边,隔着这扇窗,这面墙,都能听见赵府前院里窸窸窣窣的声,她叹口气,也不晓得是要去哪里,竟一大早的就忙活起来。 没多久便有人过来请她出去,赵夫人等在门口,看着她一身雪色长裙,脸上未施粉黛,却依旧惊艳。 人靠衣裳马靠鞍,寻常人会因为衣裳的衬托而变得更加好看,但谢幼萝则是为衣裳更添一份光彩。 赵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过去嘱咐道,“好孩子,一会下了马车,紧跟着我就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永宁侯府 赵府车马停在了永宁侯府正门前。 谢幼萝探头,自窗帷旁看了几眼,只见正门内一衣着华贵的女人直直朝赵府车马这边走来。 没一会便听到交谈声,“都说赵大人仁义心肠,这话是没假,那孩子在哪,领我瞧瞧。” 说话的是侯府二房媳妇姚氏,乃赵夫人娘家兄弟媳妇的胞妹,七年前这侯府二爷战死沙场,年纪轻轻的便守起了寡,不过虽说常年守寡,这张脸却依旧红润光泽,眉眼间甚至含着潋滟风情,倒不似一般守在深宅中过着寂寞日子的人。 马车上谢幼萝闻言,晓得自己是要下马车了。 脚刚落地就见赵夫人招手,示意她过去。 待谢幼萝到了跟前,姚氏看着那张面儿白的小脸,眉眼笑意渐深,招呼她们往里面去,“听闻赵大人前来,父亲早早便等着呢。” 如今正值深冬,大雪也才歇了没几日,亭台楼阁,池馆水榭,且还覆着冰雪,花草树木赤条条,谢幼萝暗暗诧异,没想到这偌大侯府,满园子里竟冷冷清清,不见几分热闹。 正这时,长廊对面迎来几个下人,步履匆匆,便是如此,脚步也是极轻的,见了姚氏便停下来,只听姚氏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回二夫人,三爷回了。” 姚氏点点头,“去吧。”待人走了,姚氏对赵夫人道,“咱们老三这人,平时见不上几面,今儿还是全凭了父亲的面子。” 赵夫人对上她的眼神,会意地回道,“裴大人公务繁忙,今儿想是惦记着侯爷寿辰,下了朝便赶了回,侯爷真是好福气。” 谢幼萝边走边听着,不禁想起从前薛府家的四姨娘。 四姨娘姓裴,当初抬进薛家时,是带着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进府的,四姨娘生的一副好容颜,薛老爷甚是宠爱,爱屋及乌,对那四岁大的孩子也是极好的,可惜一年之后,四姨娘难产,没救回来,后来那孩子也跟着不见了,姨母杨氏告诉她,薛家某次出游,丫鬟们没看住人,叫那人贩子拐了去。 是死是活,谁晓得呢。 谢幼萝思绪拉回来时,人已经进了侯府花厅,永宁侯如今不过近五十,头发却白了一半,面容憔悴,寻常日子里总是躺在榻上,今日难得精神好,身子爽利些。 赵夫人先前嘱咐过谢幼萝见了永宁侯,说些吉利话。 谢幼萝记得清楚,规规矩矩地说了一遍。 她说话极轻,嗓儿细软,十四五岁的年纪,那张脸还未完全长开,但已出落的很是标致。 乖巧,温顺,得体,还有出身 永宁侯满意地点点头。 赵夫人见状,和姚氏对了一眼,嘴角笑笑,松了一口气。 从永宁侯那出来,赵夫人被人叫走了,姚氏还在里面没出来,谢幼萝一个人在侯府园子里逛着。 侯府冷清,便是今日永宁侯寿辰,也不见什么喜庆,园子里也极少见人,丫鬟下人们都只是偶尔经过。 谢幼萝越发觉得怪异,安静地让她心底发虚。 她转身,往回走,正要绕过一面假山,不想却听见假山前啪嗒一声,是瓦罐碎了的声音,一股浓烈的药味浮在空气中,随后又一个女人吼着,“死丫头,这是给四爷的药。” 谢幼萝趴在假山后,偷偷看了一眼,只见那个砸了药的丫鬟跪在了地上,手忙脚乱地收拾,“我下次一定小心点。” 那站着的女人愣了会,道,“下次这四爷的病还知不知道能拖到下一次” 虽不知这四爷是谁,谢幼萝听这话还是吓了一跳,那跪着的丫鬟许也是被吓着了,忙起来拉着那人的手道,“嬷嬷这话可不能乱说,叫人听去告了侯爷就不得了了。” 那女人却道,“能叫谁听去,这么个大园子,成天里能见一个人影便是不错,再说这四爷病了三个月,也躺了三个月,都未清醒过,昨儿我去送药,一瞧,瘦的都皮包骨了,真不晓得能撑多久。” 丫鬟道,“谁晓得呢,今日有客来侯府这事我们还是莫要议论了,我再去厨房烧一份子药吧。” 主子再如何,该做的事也得依旧做着不是。 待那两人离开,谢幼萝从假山后绕出来,没想到表面风平浪静的侯府,内里居然有这般惊涛骇浪,听那两人的话,这事应该是没有对外公布的,当属侯府秘事。 偏偏好巧不巧地叫她听了一耳,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谢幼萝给自己吓着了,后悔方才没有直接走,这时园子里突然起了一阵风,谢幼萝打了一阵寒颤,慌忙从这地方离开。 她走得急,步履匆匆,不想在前头拐弯处,半个身体撞上了墙。 一阵酸痛,谢幼萝身子微微颤抖,整个人蹲了下去,眼前一片白,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清晰起来,痛感消减许多,她习惯性去摸手腕,光秃秃的。 谢幼萝下意识回头,只见那条菩提珠手串正躺在地面上。 她忍着疼,正想伸手去捡。 突然这时,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接着那片阴影越逼越近,随之过来的还有一股淡淡血腥味,谢幼萝下意识往后挪,眨眼间再看,那条手串便躺在了另一只手里。 那是一个男人的手。 掌心几处生了茧子,五根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缝里隐隐约约一抹赤红。 好像是血 谢幼萝顺着那只手往上看,还未来得及打量那张脸,便被一道目光盯得不敢动了。 男人半蹲在她面前,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慢慢摩挲着菩提珠,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的” 谢幼萝被他这目光逼的无所适从,只得看向地面上,声音轻的她自己都听不清,“这是我的。” 男人喉咙里溢出声,“哦” 谢幼萝觉着这人好生奇怪,就算,就算这东西是她从杨氏那里顺来的,真不是她的,那也与他无关。 心里这般念叨着,抬头看男人时,眼眶微微红,就连那微翘的鼻尖也泛红,温软的声里含有一丝啜泣,“这是我娘替我求的,我自幼便带着的。”谢幼萝低下脑袋,“她如今不在了” 未等到男人回应,便见长廊那头有侯府小厮朝这边走来,谢幼萝趁这会,鼓起胆子从男人手里抓走菩提珠便起身往另一边跑去。 小厮匆匆赶过来,对男人道,“三爷,侯爷在等着您呢。” 男人起身,目光依旧看着谢幼萝离开的方向。 小厮脑袋转得快,这赵家小娘子可是标致了,这三爷怕不是看上了,于是道,“三爷,那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今日同尚书夫人一道前来,给侯爷贺寿。” 男人皱眉,薄唇微微抿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记得赵世青只有一个儿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冲喜 这侯府的人真是个个怪的很,下人也好主子也罢,都叫人瞧了不舒服。 幸而赵夫人没多久便过来了,说是准备回府,谢幼萝就等这句话。 回道赵府,谢幼萝还未缓过来,那边赵夫人又派人过来,让她一同用晚膳。 谢幼萝过去才发现,赵世青竟然也在,他平日素来是忙的,谢幼萝极少在府里见到他。 赵世青许是从宫里回来不久,身上还穿着朝服,他笑道,“在府里住的这几日可习惯” 谢幼萝点点头,“夫人安排的很是周全,阿萝一切都好。” 赵夫人道,“你这孩子,话虽不多,但生的讨人喜欢,我膝下无儿无女,难得有你这么一个姑娘进了府,又与老爷关系匪浅,我权当亲生的姑娘养着了。” 谢幼萝闻言,一时不晓得如何接话,只得笑笑。 赵世青喝了一口酒,低咳一声,慢慢道,“若世伯没记错,你如今已满十五了” 谢幼萝道,“满了有两个月了。” 她这十五及笄之日,是在北上的途中。 想到这,她眼眸暗了暗。 赵世青点点头,“是了,寻常人家的姑娘,这年纪应当是已经许了人家的。” 谢幼萝没想到赵世青会说到这上面,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 又听赵夫人道,“是呀,你世伯这几日每晚都为你的亲事操心呢。” 谢幼萝忙道,“世伯烦心了,其实,阿萝不急的。” “谢兄只留了你一个姑娘,我自是要好生安顿,不然世伯寝食难安,愧对你父亲,”赵世青语气伤感起来,又问她,“今日去的永宁侯府,阿萝可还记得” 谢幼萝点点头。 “他那侯府四爷裴荀,乃锦衣卫指挥使,如今是圣上身边的红人,论权利,论品行,论样貌,皆是出众的很,今日老侯爷寿辰,名义是贺寿,其实不然,是为二爷在众多京城贵女之中挑选一名正妻,结果昨日,老侯爷一眼相中了你。” 谢幼萝大惊,忙从椅子上起身,“世伯,阿萝身份低微,实在不敢肖想。” 何止是不敢肖想,便是她身份尊贵,能配得上那裴四爷,她也是不愿的。 她想起昨日在侯府见闻,想是赵世青恐怕还不知道,那侯府四爷,所谓的锦衣卫指挥使,其实早在三个月前便卧病在榻,昏迷不醒了 这时候说娶妻,不过是老侯爷想为裴荀冲喜罢了。 她娘说过,这给人家冲喜的,是要折寿的,给男方续命去。 赵夫人道,“好孩子,嫁进侯府,往后什么都不用愁了。裴四爷如今手握重权,圣眷正浓,满京城的谁不想嫁呢,老侯爷看上了你,也是你的福气,该好好受着才是。” 她们这是被侯府那群子人给蒙蔽了。 谢幼萝急急开口,“世伯,夫人,你们不知,其实这裴四爷早就病在床上不能动了,他们这是找人冲喜去。” 赵世青夫妇脸上微微讶异,赵世青愣了会问,“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赵夫人皱眉,侯府上下瞒的紧,对外也是除了她们赵家,也没其他人晓得,她拧着眉狠狠看了一眼赵世青,再看谢幼萝时,方才脸上的和蔼早已不见,“冲喜怎么了冲喜嫁的就不是男人了另外,侯爷请的大师说了,要身份低微的才能做这冲喜的,不然还得犯冲,眼下你是最适合的。” 谢幼萝眼底尽是不敢置信,她怎么也没想到,方才还对自己那般温柔的赵夫人,一眨眼竟这般面目狰狞。 更没想到的是,这件事他们是知道的。 谢幼萝只觉脑袋里一片混乱,她咬紧嘴唇,望着赵世青,“世伯” “乖孩子,你好好听话,乖乖嫁进侯府,我们赵家就是你娘家,你以后的日子衣食无忧,你父亲母亲也会瞑目的。” 他怎么还能这般坦然地提她父亲。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面兽心。 不,是她蠢罢了,从前在薛家,不就是信了杨氏么,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一样是将她作棋子一般算计。 谢幼萝咬咬牙,定声道,“我若是不肯,你们又能如何” 赵夫人哼了一声,“你那姨母杨氏正四处寻你呢,就差没找到京城来,我想着要不要做个顺水人情,往那边传个话,或者是直接派人送你回薛家去。” 谢幼萝一双乌黑澄亮的眼睛猛地睁大她怎么知道这事的 谢幼萝被赵氏夫妇给关了起来,屋外守着人,是连房门都出不去。 赵祁一早便去了风月楼,那些个从前将他迷得团转的姑娘们,一个个浓妆艳抹,从前瞧着好看极了,如今见了谢幼萝,只觉得艳俗至极,一首曲没听完,便回家往谢幼萝那院子里赶了。 他是不敢做什么,可瞧上一眼总是足够的。 等到他日,有机会出了府,再动动手也是不迟。 还未到院子前,便见那平日无人料理的院子前竟有人在门口守着。 他正觉奇怪,就听后面一道女声响起,那是表妹林清婉的声音。 “表哥。”他一回府,林清婉就发现他往谢幼萝这院子来了,于是跟了上来,“你这是去哪是去找谢姑娘吗” 赵祁皱眉,正想说什么,那林清婉又道,“表哥你是见不到她的。” “表妹这是什么意思” 林清婉指了指那院子前看守的人,“那些人是姑母派过来的。” 赵祁问,“我也奇怪,寻常是不见人的,今儿是怎么回事可是阿萝妹妹发生了什么事” 昨日林清婉准备去给赵夫人问安,到了西院,行至门外,听了一耳,原来姑母姑父是要将谢幼萝嫁到侯府冲喜去。 她自然是高兴的,正愁没法子对付谢幼萝。 林清婉笑的古怪,”谢姑娘能有什么事她呀是遇上大喜了,改明儿便要嫁进侯府做少奶奶呢。“ 赵祁大惊失色,竟抓着她的手。连连问是怎么回事。 林清婉索性就将昨日所听所闻,简单与他说了。 赵祁的性子她是最了解的,就是再喜欢谢幼萝,也不会为了谢幼萝与姑父姑母抗争,不然也不会天天趁着姑父忙公务的时候偷偷来这院子。 “表哥,这是好事呀,姑父姑母为此费心不少,谢姑娘孤女一个,也算是得个好归宿了。”她道。 果不其然,赵祁点着下巴,“对对,表妹说的对。” 赵祁到底是没有进去谢幼萝的院子。 半路匆匆折了回去,他是不敢去质问父亲的,可又不甘心,这锅里迟早要熟的鸭子眼睁睁就要别人吃了,他能舒坦么 一闭上眼,脑海里就都是谢幼萝那双乌亮的眼,眼尾下那颗魅人的泪痣,还有那水润如樱桃的小嘴,光滑如瓷的肌肤,可惜上去叫她躲了去,若是能摸上一手 赵祁睁开眼,起身坐起来。 怎么也不能便宜那个残废。 谢幼萝坐在妆台前,纤细的指不停抚着手腕上那颗菩提珠,仿佛能得佛祖庇佑,给她一条路可走。 菩提珠圆润光滑,还能闻到一点沉木味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其他味道。谢幼萝凑近,珠子壁身有几道血痕,她愣了愣,忽然想起昨日在侯府见到的那个男人,他捏着这颗菩提珠看了许久,她记得,鲜红的血色在他白皙指缝里若隐若现。 她叹气,想起了永宁侯府阴冷没有生气的园子,走路轻的没有声音的下人们,守寡笑的渗人的姚氏,还有那个掌心见血的男人。 她不想嫁进去,可是如今被困住,又该如何脱身 “谢姑娘,”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是来送饭的丫鬟,“用晚膳了。” 谢幼萝没有心情吃,这丫鬟一旁看得紧,许是等着她吃完好回去与赵夫人复命。 她喝了一口汤,便放了碗,那丫鬟端起了东西,神色怪异地看着她。 谢幼萝正想说什么,头却开始晕起来,视线也变得模糊,随后眼前一黑 她再次醒来,是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里。 好在四肢还是自由的。 正此时,只听吱呀一声,漆黑的屋里见了一抹光。 谢幼萝望过去,只见赵祁提着灯笼站在门口处。 他放下灯笼,点亮屋里的灯。 谢幼萝往后退了好几步,犹如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赵祁一步便跨到她面前,好在没有动手。 “赵祁”谢幼萝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听说你要嫁到侯府了”赵祁有些咬牙切齿,看到那张小脸,又笑道,“阿萝妹妹,告诉哥哥,你是不是不想嫁” 谢幼萝见状,定了定心神,道,“你快放了我,天亮了,若是发现我不见了,赵夫人定会派人来寻的。” 她试图用赵家人来提醒赵祁,不料赵祁却道,“你若是不想嫁,哥哥我有法子。” 谢幼萝是不信他的,赵祁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外面猖狂,到了赵世伯面前就不敢说话,他能有什么法子 只听赵祁道,“阿萝妹妹你与我待上一晚,明日他们找来,就说是你偷偷跑到我这的,这样他们怎还敢给你嫁过去” 谢幼萝皱眉,这还真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当然我是护着你的,断不会叫你平白失了名声,只是你我身份有别,自然是不能娶你的,但不会亏待了你,我在外偷偷置一个小宅子,接你住了去,父亲母亲断也不会说什么。”赵祁觉得自己想的很周全,叫谢幼萝做自己外室也不是亏待了她,总比嫁给侯府那个残废好不是。 谢幼萝听了这话,抬头望着他,眼底已经没了恐惧,“如果我说不呢” 赵祁有些意外,语气恶狠狠道,“要是你不答应,那我现在就动了你,明儿就同母亲说是你勾引的我,将你随意发卖了。” 谢幼萝是相信赵祁真会做出什么冲动事的。 她低下头,脑子转的飞快,良久才抬头,小脸上挂着笑,眉眼弯弯如同月牙儿,赵祁看得有些出神,听她道,“赵祁哥哥,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是懂得,不过眼下这事得从长计议。” 赵祁问,“怎么说” “嫁进侯府之事也是不定的,一来侯府未下聘礼,二来还未定下日子,其中变数大着,”谢幼萝抱着膝盖,轻声道,“这期间我会告知夫人,我心有所属,望她收回成命,夫人向来是疼我的阿萝自知身份卑微,不敢与你为妻为妾,就如你所说,做一外室也是甘心的。” 赵祁闻言,面上大喜,伸手抓住谢幼萝那两只纤细白嫩的手,“我就知道,阿萝妹妹,你与我是一心的。” 谢幼萝低头皱眉,不着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赵祁哥哥你的法子,不是不可,只是太冒险,也有损赵家名声,赵家人多口杂,若真那般做了,指不定被人传成什么样,叫世伯夫人还有你的脸面往哪里放呢”谢幼萝见他面上犹豫,动摇着,于是赶紧趁热打铁,“不如这样,你现在放我回去,今儿这事权当没发生,其他的待阿萝回去了,与夫人道明心迹,这般,总归是要周全一些。” 赵祁见她看自己时,眉目似含情,说不尽,道不明,真真情真意切,他拍了拍谢幼萝的肩,“难为阿萝妹妹这种时候还为我考虑这么多。那就依妹妹所言,回去后哥哥等你的消息,哥哥定不会辜负你一番心意,叫你嫁到侯府去的。” 屋外守夜人打着梆子。 三更天了。 谢幼萝坐在床上,看着屋里熟悉的摆设,赵祁最终是送她回来了。 她抚了抚胸口,惊魂未定般。 虽已夜深,她却是辗转难眠。 如今处境,竟是两难。 一面是赵氏夫妇的步步紧逼,要么嫁要么被送回晋州薛府。 一面是赵祁的虎视眈眈,要么嫁入侯府要么给他做外室。 无论是回薛家还是做外室,都不是她愿意的。 与之相比,竟觉得嫁入侯府冲喜更容易接受嫁入侯府,那也是半个主子了,裴四爷是个半死之人,倒也不必行夫妻之礼,一个人守着院子,倒也清静。 谢幼萝嘴唇咬的发白,她只是一个无所依靠的孤女,这一生也没别的求的了,只是想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就行。 想打定主意之后,翌日一早,她便去见了赵夫人,道,“我愿意嫁。” 赵夫人很满意,那脸跟戏子似的,立刻又变得温柔起来,“好孩子,我这就让人给侯爷传话。” 永宁侯府动作很快,下午就叫人过来下了聘,许是那裴四爷等不及了,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大婚 三日之后。 永宁侯府要办喜事,老侯爷最看重的四公子裴四爷要大婚,寻常百姓不晓得其中的弯弯绕绕,一场热闹就够 他们许久的饭后谈资了。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谢幼萝坐在八抬大轿中,头上的凤冠很是厚重,压得她有些许透不过气来。 搁在膝盖上的手,白皙细长,同大红色的喜服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幼萝握紧手,听着外边的声音,心里头万般滋味。 想起方才从赵府出来,是没有人来迎亲的,也是了,那裴荀躺在床上,能给你八抬大轿正儿八经抬回去,人家没准还觉得已是大恩了。 外面突然没了声响,轿子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许是到侯府了。 谢幼萝五指抓住红裙,等了许久,也没动静。 正这时,轿帘叫人从外边掀开。 谢幼萝脸藏在红色盖头里,边上密密麻麻的流苏晃晃的。 只听一个妇人声响起,“四夫人,随老奴下吧。” 谢幼萝愣了许久,才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婆子牵着谢幼萝下了轿,心下打量起来,这四夫人手腕子白嫩纤细,看样子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听说生的仙子一般婆子嘴角笑笑,生的再美也没用,这四爷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明天呢 再好看的面皮子,活寡也能给你熬成黄瓜干。 如此一想,婆子倒觉得这四夫人是个可怜人。 过了火盆子该是拜堂了,看谢幼萝走得小心翼翼。 她凑近提醒道,“四夫人,一会该拜堂了。” 谢幼萝很是惊讶,那裴荀不是昏迷着么,怎么还能拜堂。 见谢幼萝愣了一下,婆子道,“四爷身子不适,侯爷安排了人代四爷与夫人拜堂,夫人只管做就是了。”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从前在晋州,谢幼萝也是见过的,男方不便,由其他人代行。 只是没想到自己也给碰上了。 谢幼萝没吭声。 如今一脚踏进了侯府,是没有回头路了。 拜完堂到送进洞房里,不过半柱香不到的功夫,谢幼萝只觉得自己犹如一个木偶,由他人牵引摆弄着。 她甚至是不知方才同自己拜堂的是何人。 这会想起,只隐约记得,那人的身影隔着头上那红盖子慢慢贴近,随后在她身侧不远处站定。 许是那人气场太过强大,他往那一站,虽不晓得长什么模样,却依旧叫她呼吸不过来,有点紧张,有些局促。 究竟是谁呢谢幼萝想不到,收回神思,端坐在床边。 屋里静悄悄的,方才那些个嬷嬷丫鬟离开之后便再未有人进来。 谢幼萝坐了很久,终是坐不住了。 她掀起盖头一角,入眼是一张圆木桌子,桌面上一对喜烛,红晃晃的烛光偶尔摇曳着。 这屋里很冷清,门窗上光秃秃的,更别说挂什么红绸贴什么大红双喜了。 谢幼萝瞧着瞧着竟瞧出了一丝阴冷的错觉来。 这时落地屏风外的门吱呀一声。 谢幼萝忙放下盖头,双手搁在膝盖上。 来人是裴荀的奶妈子,盛嬷嬷。 方才便是她引谢幼萝进这门的。 此刻盛嬷嬷步伐匆匆,面色慌张,到谢幼萝跟前,道,“四夫人莫要再坐下去了,随老身来吧。” 她说话的语气满是不悦,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沉重。 明明之前还是好言好语的。 谢幼萝迟疑道,“去,去哪” 盛嬷嬷道,“四爷醒了,要见夫人。” 谢幼萝闻言,眼前一亮,瞬间又黯淡下去,怎么就醒了,难道这冲喜的说法还是准的,那那岂不是要折她的寿了 谢幼萝衣裳都未换,拖着一身厚重的嫁衣,便往另一个院子里赶了。 待见到了裴荀,谢幼萝才明白盛嬷嬷为何对她态度突变。 裴荀躺在软塌上,他的塌前站满了人。 外头通报说四夫人到了。 众人这才给谢幼萝让出一条路来。 气氛有些紧张,沉重,进了这屋子,谢幼萝便觉呼吸困难起来。 她在众人目光下走到裴荀塌前。 裴荀大概是病的有些重了,整个人瘦的不成人形,嘴唇干裂没有血色,不过哪怕此刻形容枯槁,从那陷入皮骨的五官里也能看出,这个男人,没病倒前,定是一个如玉般的人。 裴荀看她的眼神没有任何神采。 他艰难地抬手,谢幼萝愣了会。 接着伸出自己的手,他的手很凉,还有点硌。 谢幼萝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是她觉得,这个男人此刻需要的不是所有人苦着脸,而是一个微笑。 可是她笑不出来。 裴荀似乎看出来她的想法,唇角弯了弯,划出一个弧度来。 谢幼萝忙回应他,可是不知怎的,笑着笑着眼睛鼻子竟开始泛酸。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气氛太容易被触动了,也大概是因为这个素未谋面便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没有言语,便懂了她的意思,更或是因为这个病的不成人形的男人,快要不行了。 没多久,又有人进来了,谢幼萝听人道,“三爷来了 。” 盛嬷嬷泪眼婆娑地扶她到旁边站着。 只见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大步迈到榻前。 谢幼萝擦了擦眼,这才看清这个男人的脸,虽只是一个侧脸,但那冷峻的棱角是不变得,她还是认出了,是那日在侯府遇上的男人。 这屋里的每个人都是满面悲恸,只有他不一样,那张脸没有任何情绪,亦不知是太过冷静还是冷漠无情。 裴荀挥了挥了手,屋里众人退下,只留了裴珩,盛嬷嬷还有她。 “三哥。”裴荀的声音是颤抖着的。 裴珩俯身下去,握住他的手。 裴荀还想说什么,裴珩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轻轻按了按,摇摇头。 他们兄弟俩的交流素来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够了。 裴荀望了眼站在他身后的谢幼萝,眼皮开始往下搭。 谢幼萝连忙蹲过去。 低着头,她不敢去看。 这样的事在她九岁那年便经历过一次了。 眼泪落下来时,她听见裴荀奄奄一息的声音,“是是我对对不住她,也对不住三哥你,三哥我走了后,三哥,替替我照顾她” 裴珩打断他的话,“你好好歇着,不要多想。” 裴荀偏过头,苍白无血的唇艰难地张开,“她往后的日日子定是不好不好过的。” 她与他是连情分都没有的夫妻,临终前却不忘交代好她的事,爹娘过世后,是再没人对自己这般好的了。 虽然她明白,这是裴荀对自己的愧疚和怜惜,但她还是很感动。 榻上的人没有再说话了。 屋里静谧了许久。 谢幼萝许是猜到了什么,她慢慢抬起头,只见裴荀依旧睁着眼,但那眼底一片死白,胸腔上也没有起伏。 她紧紧咬着唇,不敢叫出声,泪水一串接一串的掉。 也不知是伤心的还是被吓得。 泪眼模糊中,她看见裴珩伸出手,那只手在空中顿了许久,然后覆在了裴荀的双眼上。 酉时三刻,呼天喊地的哭声充斥着整个永宁侯府。 永宁侯最看重最为宠爱的四公子裴荀,永宁侯府裴四爷,病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守灵 侯府女人们都哭累了,这才注意到谢幼萝,这个老侯爷选定的,娶进来给四爷冲喜的女人,却不想是来索命的,此时的谢幼萝俨然成了克死裴荀的人。 一个白衣女人突然扑倒谢幼萝面前,猛地在她肩头推了一把,“你这个扫把星子,克夫命,你给我滚出这里,滚出侯府。” 谢幼萝其实也是很伤心的,她不敢哭出声,一直都咬着自己的嘴唇,这个女人的话叫她想起了幼时算命先生的话,道她命格硬,将来富贵无边,却没说,这命格硬的人,会克死人的,就像她父亲母亲,就像裴荀。 那个女人见她不语,便伸出手来,谢幼萝躲闪不及,下意识闭上眼,良久那巴掌却未落下来。 她睁眼,只见裴珩半空中狠狠扣着白衣女人的手腕。 他高长的身子立在昏黄的烛光里,目光深沉,整个人透着一抹清冷凉薄的气息。 “三三爷。”白衣女人忙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 裴珩双手背到身后,扫了一眼底下那几个女人,沉声道,“父亲病下了,你们也都安分点。” 这几个女人都是老侯爷的妾室,为了争宠,面子都做到了裴荀这里,一听老侯爷病了,脸上神色各异,也没了方才的忿恨不满。 谢幼萝依旧蹲坐在地上,不自觉地去抚那颗菩提珠。 屋里的人渐渐散去,这时候是没人会记得她的。 恍惚间,男人不知何时近到她跟前,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生死之事,都是天命。” 谢幼萝抬头,她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眼尾上挑,乌黑的瞳仁仿佛装满了星辰,格外的亮,眼角的泪痣令她看着你时是魅惑的,可这会眼眶红了一圈,她不停眨着眼,想阻止在眼底徘徊的泪水,无辜又无助,如同一个小姑娘。 可不是一个小姑娘,听说不过十五的年纪。 她望着他,久久不语。 “地上凉,起了吧。”他的话刚落,便有丫鬟过来扶她。 外边又有哭声,裴珩皱了皱眉,“送四夫人回房歇息。” 不料谢幼萝这时候开了口,带点鼻音,“我我可以去看看么” 她的意思,裴珩自然是听懂了,他是断不信谢幼萝是不舍裴荀的,不过他也没功夫去琢磨她的意思,只定定看着她道,“明日起你是要为他守灵的,不急于这一时。”说完便大步离去。 这人真不好说话。 回了屋,那丫鬟伺候她更衣。 ”四夫人,奴婢唤做碧云,三爷说了,以后就由奴婢照顾您起居。” 谢幼萝躺上床,望着被碧云挂起的那套凤冠霞帔,脑海里今日发生的事又过了一遍,她觉得脑袋又涨又疼,这世上有几个人是她这样的,刚嫁人便丧夫,这活寡守的是一天都不少。 良久才回过神来,想起那丫鬟的话,沉吟片刻,才道,“那三爷,三爷是什么人”她后面话没说出来 怎么觉着这侯府的人都敬着他,都怕他。 碧云给她盖被子,见她睡不着,遂将这府里的事大概与她说了一通。 裴老侯爷统共五房姨娘,生倒是会生,可惜生的都是姑娘,原是正室生了四个哥儿,不想老大幼时夭折,老二几年前战死沙场,如今老四也去了,便只剩下裴珩这棵独苗苗了。 谢幼萝不禁唏嘘,怪不得永宁侯不过五十的年纪,却已面容憔悴,整日卧于榻上。 碧云没有说太多,劝她睡,“四爷底下没有子嗣,夫人明日起定是要为二爷守灵的,还是早些歇息吧。” 她剪了灯蕊,屋里陷入一片黑暗,谢幼萝露出一个脑袋,望着门窗的方向。 这时候的侯府还是一片通明,偶尔伴着几道哭声。 不知是老天爷想要应个景还是天公不作美,竟在这隆冬之际,轰隆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谢幼萝听着那雨声,心底百感交集。 也不知往后的日子会是个什么光景。 翌日,大雨还在下,仿佛没个头了。 谢幼萝这日在屋里待着,等人唤自己过去守灵。 那边的人直到傍晚才过来。 来的依旧是裴荀的奶娘盛嬷嬷。 毕竟是自己喂大的孩子,说去就去了,少不得伤心欲绝,这不过一日功夫,竟也憔悴的面如土色。 她是来送孝服的,待丫鬟伺候谢幼萝穿好之后,这才犹犹豫豫道,“夫人,老身有话与你说。” 谢幼萝明白,当即挥退了下人。 屋里只剩下她们俩人。 盛嬷嬷对她的态度已然比昨日好了一些,大抵是觉着这人都去了,留在这世上的,也就是唯一的慰藉了。 谢幼萝道,“盛嬷嬷,何事” 盛嬷嬷从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木盒子,递给谢幼萝,道,“其实昨儿早上,四爷便醒了,他叫老身过去,将这东西交给老身,道有朝一日若是撑不住了,就将这东西交给夫人。” 谢幼萝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捧着它。 盛嬷嬷怕她打开,忙按住,“四爷说了,夫人万不得已的时候,再打开它。” 谢幼萝想起那个男人,喉咙竟酸痛起来,她紧紧捧着盒子,低声道,“我记着了,有劳嬷嬷了。” 盛嬷嬷看她似是伤感起来,心道原来这四夫人是个记好的人,不枉四爷为她谋划一场,想到这,她亦抬手抹了抹眼,“夫人一会去了灵堂,见了那些人不要怕,侯爷答应四爷了,侯府往后就是夫人的家,是不会真叫那些人赶你走的。” 谢幼萝这会子是真没忍住,眼泪断了线般落了下来。 她与裴荀从未见过,可这人,濒死之际,却为她安排好往后的事。 出于愧疚也好出于同情也罢,总归是为自己好的人。 而从前那些所谓为自己好的人,却挖了个坑,就等着她去跳。 外面来人催了,谢幼萝擦擦眼,将东西放好,推门出去。 白幡挂满了侯府,谢幼萝走在路上,只觉分外的安静。 裴荀生前喜静,哭也就哭昨日一夜,天明了,就管着自己那张嘴,谁也不许哭出声。 这是裴珩下的令。 老侯爷痛失爱子,一病不起,家中治丧期间,大小事宜皆交给三爷裴珩。 他的话,本就没人敢不听的,更何况是这会子。 谢幼萝踏进灵堂时,内院的女眷们跪了一地,待她来了,才渐次起身。 不知是谁说了句,“是她害死了四哥哥。” 众人缄默。 谢幼萝跪了下来,没说话,微微弯下身子,往火盆里烧纸。 “我要去找爹爹,将她赶出去。” 盛嬷嬷站在谢幼萝前面,护犊子般压着声音道,“三姨娘,八姑娘年纪小,嘴上没个靶,你这个做姨娘的,该是好好引导才是,别叫这些风言风语扰了咱们四爷的清静,回头告了三爷去,该是找三姨娘讨个说法了。” 三姨娘闻言,气的牙齿打颤,偏偏又反驳不了,只得抱着八姑娘,连连道,“嬷嬷说的是,小孩子不懂事,我回去好好说说她。” “夜了,各位都散了吧,这里有四夫人守着。” 众人就等这话,于是纷纷退去。 谢幼萝抬头,道,“盛嬷嬷,谢谢你。” 许是进了灵堂,盛嬷嬷脸色不大好,眼底有泪,却克制着自己声音道,“夫人守着罢,莫睡了去,记得往炭盆里添纸,老身也退了。” 谢幼萝晓得这嬷嬷是又念起裴荀,再待下去怕是要落泪了,于是也不戳穿她,点点头,“嬷嬷放心,我记得的。” 这偌大的灵堂只剩下了谢幼萝。 整个灵堂除了灵牌前的蜡烛,便再无烛光。 自入口到谢幼萝跪着的地方,都是一片黑。 谢幼萝原是认真烧纸的,她看着炭盆里的火光,转瞬间便化作灰烬。 她取下手腕上的菩提珠,双手合十捧着,暗暗为裴荀祈求,望他若有来生,依旧投个好人家,有个好身子,莫再受这病痛的苦,若没有来生,那就在阴间里吃好喝好住好,不要叫地下那些恶鬼欺负了去。 正这时,突然起了一阵风,谢幼萝手边的纸被卷起,乱了一地。 夜黑风高的,莫不是裴荀不喜她说的,来找她了。 谢幼萝经历再多,到底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会吓得一身冷汗,跪在那一动不动,双手扣在胸前,紧紧闭着眼。 她咬着唇,听见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着那愈发近的步伐,谢幼萝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世上哪个鬼灵子走路是带声的 大概是手攥的太用力了,那菩提珠子硌的手心生疼。 谢幼萝睁眼,转头望过去,光线很暗,模模糊糊看出一个轮廓。 看清来人,她张了张嘴,“三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裴珩 裴珩点了点下巴,却没有说话,转身对外边抬了抬手。 谢幼萝这才发现,灵堂的门是开着的,外头檐下的灯也亮了起来。 昏黄的光一路映进灵堂里,裴珩就站在那光的尽头,清冷英俊的五官一点点勾勒清晰。 接着有人进来,恭敬地递给他一样东西。 那人退出去,守在门口。 炭盆里的火光就要灭了,明黄的纸一点点的烧尽。 裴珩扫了一眼满地的纸,眼底一丝不悦,“将纸收掇收掇,不要叫火烧尽了。” 谢幼萝忙去看那火盆子,又手忙脚乱地将那些散落的纸收作一叠,继续往里边添纸。 她不再去看裴珩,跪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良久,灵堂内两侧的烛光一点点亮起来。 谢幼萝愣了半会子,抬头一看,原来是裴珩将那些灯烛一盏盏点亮了。 这是长明灯,是要点上三天,守灵的第一夜便是要亮起来的,为的是给亡灵照路,不至于找不着道,做了孤魂野鬼四处飘荡。 她看见裴珩吹灭火折子。 平日里不见什么情绪的脸上竟有所动容,似是淡淡的哀伤。 也是了,毕竟是同胞的兄弟。 在人前端的再冷漠,也抵不过在这灵前的触景生情。 不过她也不晓得怎么安慰他,毕竟这还是自己新婚的丈夫呢,思及此,谢幼萝摸了摸自己的眼,悲伤总是一时的,过了那会子,她竟一滴泪也没落下。 谢幼萝轻轻叹气,小声道,“生死之事,自有天命。” 这是裴珩昨日与她说的,这会只能这么还回去,叫他宽慰宽慰。 裴珩目光投过去,只见谢幼萝低着脑袋,单薄瘦削的肩耸拉着。 他未应话,谢幼萝想是不是自己多嘴了,不再多言。 这时候又一阵风卷了进来,火盆里的灰烬一发地扬起来,谢幼萝没躲过,口鼻里进了几口,她身子一点点低下去,不住的咳起来。 裴珩远远看着,挥手唤来外边的人,“这已入了子夜,叫盛嬷嬷过来,送四夫人回去,明日再来” 谢幼萝缓了缓,以为自己这守灵守的是出了差错,忙道,“三爷,我方才不小心呛了一口,这会无事了。” 她话音刚落,盛嬷嬷就过来了。 扶了她起身,“夫人误会了,这本就是夫人守前半夜,三爷守后半夜。” 裴珩是裴荀唯一的兄弟,此次也是来换谢幼萝的位的。 谢幼萝明白了,她跨出门槛,临走前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 两侧长明灯的火苗子交织在一起,远远望去,影影绰绰中,裴珩点了香火,伫立在灵牌前。 只留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 自打昨日,到现在,谢幼萝总觉得这个男人,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可她怎么想,都找不到其中缘由,许是,她的错觉吧。 回去路上,谢幼萝摸着腕子,这才发觉那菩提珠没见了。 她想了起来,可能是之前在灵堂里,给落下了。 盛嬷嬷见她停了下来,问道,“夫人” 谢幼萝想了想,还是明日再去寻一寻,于是摇摇头,“无事。” 第二日侯府叫大师为裴荀做法事,结束后已是近亥时,这才唤了谢幼萝过去,继续为裴荀守灵。 那颗菩提珠自然是不在了。 谢幼萝有些失落,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这玩意能祈福驱邪避灾带来好运,谢幼萝总是信的。 她望着裴荀的牌位,心道望昨日的祈求,能做真。 大概是昨日她心事太多,辗转难眠,一夜没睡好,这会跪了一个时辰,整个人便撑不住了。 谢幼萝不时点着下巴,双眼有些模糊犯晕,她咬咬牙,手里拿着一叠黄纸,往火盆里塞,火势渐大,她却未松手,眼见着那火苗子就要蹿上指尖。 电光火石之间,谢幼萝手背被人狠狠拍了一下,随后手腕一紧,她瞬间清醒,松了手,那团纸慢慢成了灰烬。 她愣愣地抬头,只见裴珩不知何时过来了,更不知怎么就蹲在了她面前,那只有力的手狠狠攥住她的手腕。 有些凉,有些疼。 “是乏了叫这火烧着了也不晓得是么”他问,语气里有几分斥责。 谢幼萝有些羞赧,自责和愧疚。 她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犯困打瞌睡。 裴珩低头看她,赵家人为了讨好侯府,便给送了过来冲喜的,年纪轻轻没了丈夫,守起了活寡,虽是为人妇,根子里却还是一个刚及笄的姑娘家,这张脸再魅惑动人,也遮掩不去她身上的青涩和少女的灵动。 可这是守灵,是大事,容不得她分心。 谢幼萝挣了挣手,小声喃喃,“我不是故意的,下次我叫盛嬷嬷陪在这,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的。” 她明明是在和他认错保证着,偏偏那吴侬软语的腔调令这话听起来多了几分无辜又委屈的意味。 倒是他不对了,话说重了是么 裴珩松了手,起身。 “明日是最后一天,不要懈怠了。” 男人逼人的气息淡去,谢幼萝跟鱼儿得了水般,呼吸轻松起来,她点着头,“我晓得的。” 他是过来换夜的。 谢幼萝离开前,想起一事来,却不知如何开口,她频频回头,面上几番欲言又止。 那玩意他是见过的,也不知他昨儿有没有拾着。 裴珩上了香,背过手来,他身量很高,足足高出她一个头来,唇角微微抿着,眉眼间总是清冷淡漠的,令他望向她时候凭空生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来。 倒叫谢幼萝一时间不敢开口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随后转身离去。 也罢,待守灵这事完了再说亦是不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和离 这场丧事是在连绵不绝,冰冷刺骨的大雨中结束的。 谢幼萝淋了一场雨,半夜竟见了热,染上了风寒。 折腾了一夜,翌日一早体温才正常起来。 这侯府其他人总觉得她是不吉利的,因着裴荀的事怨她,背后说了不少嘴碎子的事,但盛嬷嬷不同,仔仔细细贴心地照料她,护着她。 这会子盛嬷嬷正从院子外边回来。 谢幼萝躺在榻上,手里捧着裴荀留给她的檀木盒子,白细的指轻轻抚着一端,盛嬷嬷的声音渐近,“这群死丫头,若是咱四爷还在,哪里由得她们一嘴长一嘴短的。” 谢幼萝笑笑,道,“由她们去是了,时间久了,也就淡了。” 盛嬷嬷放下手里的东西,是她去侯府药房里找大夫抓的几味药,谢幼萝瞧了一眼,招呼碧云去熬药。 盛嬷嬷边给碧云捡着药边道,“夫人这脾性太好了,可是不行的,您是主子,她们是奴婢,怎么着也是镇得住的,夫人不必怕。” 谢幼萝低头,没应话。 她自不是怕,只是不想再生出事端,她虽是主子,但也是没个靠山的主子,在薛家那几年,她是看的清了,内宅中的女人,没了男人作靠山,没有子嗣作支撑,那也是没用的软柿子,如今她是刚过门便死了丈夫的寡妇,能有盛嬷嬷和碧云这两个人真心相待已是万幸,外头那些丫鬟小厮头上哪个不是有主子的,从薛家到赵家,一路折腾到如今,她是不想再去招惹任何人。 盛嬷嬷见她良久不语,叹口气,摇了摇头,与碧云一头上了檐下熬药去。 喝了药,谢幼萝生了困意,正欲睡下,碧云过来道,“夫人,二夫人来了。” 她口中的二夫人,是老侯爷战死沙场的次子媳妇,姚氏,此前也是见过的,谢幼萝记得,她与赵家沾亲带故,与赵夫人亦是闺中密友。 这会子来她这头,总有些怪。 “你与她说,我今日生了风寒,不好” 她未说完,就见姚氏跨了门槛,坐到她跟前,道,“就猜你这身子病了,老远便闻着你这院子里的药味。” 谢幼萝蹙眉,低头咳了咳,道,“二夫人来我这可是有事” 姚氏甩甩帕子,道,“阿萝倒是与我见外了,如今你嫁进了侯府,该是叫我一声二嫂嫂。”姚氏顾自倒了杯茶,又坐了回来,突然道,“如今你虽与我一般也守着寡,但到底与我不同,我出身名门,身后有家族撑着,不过也无事,你从前吃了太多苦头,如今总是吃喝不愁,对比起往昔,总是好的,” 又听她道,“这做人呢,总是不能忘本的,你能嫁进侯府,也是亏得赵大人一家从中周旋,回头得了空,不如回一趟赵府,赵夫人可真是当你做闺女一般,你是打那嫁出来,若不是出了四弟这档事,便是早该回了。” 这姚氏真是一张好嘴,这话中之意明显不过,挖苦她还不忘带上赵家。 谢幼萝闭了闭眼,对于赵家,她应当是没有什么价值了才是。 谢幼萝想了想道,“这事,回头再说,现下也不是什么好时机。” 姚氏笑着道,“也是。” 这时候,姚氏带过来的丫鬟进来,在姚氏耳边轻言几句。 只见姚氏眼睛亮了亮,起身要走,道,“改日再来看你,好好养着,我方才说的,你定要放在心上。” 姚氏走了,盛嬷嬷进来,瞧谢幼萝一脸卸下防备的模样,道,“夫人,这是不喜欢二夫人” 谢幼萝将脑袋缩进被褥里,声音闷闷的,“吵着我睡觉了。” 盛嬷嬷笑,“夫人是该防着她才是,如今府里是二夫人管家,夫人的出现对她是有威胁的,侯爷若是爱屋及乌,将管家大权给了您,也不是不无可能。” 谢幼萝可是从未想过这点,什么管家,这盛嬷嬷是想多了。 “嬷嬷你就别操这些心了,我也没想过管什么家,而且这是不可能的。” 盛嬷嬷看她在被窝里翻着身子,只当这四夫人,还太年轻,等她到了姚氏这个岁数,就晓得争取了。 正午时刻,谢幼萝用完午膳,睡下不久,就叫碧云唤醒了,“夫人,赶紧起了,侯爷醒了,正在永安堂等着见您。” 进侯府道现在,老侯爷便未见她,便是裴荀下葬那日,也没有露面,这会估计是有大事。 谢幼萝匆匆穿了衣裳,盛嬷嬷将她一场浓密乌黑的长发盘起,“夫人不急,见新儿媳罢了,侯爷是个很好的人。” 谢幼萝心道,那只是对裴荀好,永宁侯那日打量她的目光,她是没忘的。 永安堂坐满了人,各房姨娘,还有几个小姑娘,以及姚氏。 永宁侯这段日子悲痛过度,整个人苍老了不少,竟是白了半头,可谓形容枯槁。 见她进来,永宁侯朝她点点头,道,“你过来,跪下。” 谢幼萝不明所以,走过去,跪了下来,接着有人递给她一杯茶。 “若不是”永宁侯深陷的眼骨红了起来,顿了会才道,“这杯茶,总是要喝的。” 谢幼萝明白了,她双手举过头顶。 永宁侯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底下众人不解,这分明是克死四爷的人,还喝什么敬酒茶,侯爷莫不是并糊涂了。 永宁侯问身边的人,“老三回了么” “回侯爷,宫内有事,三爷匆匆去了,说是今儿不回了。” 永宁侯闻言,重哼一声,很是不满,不过裴珩,他素来是管不住的,因此对于裴珩,他一向是不管不问的,如今裴荀没了,侯府只剩这么个苗,这才想了起来,问了一句。 “罢了,”永宁侯朝身边伺候的人挥挥手,“将东西给四夫人吧。” 谢幼萝闻言,抬头,便有人递给她一封纸。 她听见永宁侯问,“可识字” 她点头。 她暗吸了一口气,隐约有种预感。 “那打开吧。” 谢幼萝呆滞地点点头。 缓缓将纸展开。 纸的正中是浓浓的三个黑墨大字 和离书。 谢幼萝怔了一会,捏着纸的手轻轻颤抖着,她抿唇,再大致看了一眼内容,字迹有些勾连,许是写字的人状态不是很好,她的目光落到最后两字上裴荀。 谢幼萝低下身子,想起裴荀临死前,说的那句话,说对不住她。 许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却还是要将她娶进门。 许是那日上午醒了之后便写了这封和离书,不想耽误她。 这样好的一个人,上天为何要带走他呢 若是,若是他没有死,若是活了下去永宁侯的声音打住谢幼萝的胡思乱想。 “这是荀儿求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亦是他最后的心愿,”永宁侯慢慢道,“你在这和离书上写个字,这事就了了吧。” 和离书 众人不想,竟是四爷留了一手。 他们自然是高兴的。 虽说谢幼萝克死了四爷,但一直以来侯爷并未做什么,正担心侯爷爱屋及乌,将来若是去了,家产定是有她一份子的。 永宁侯定定看着谢幼萝,这孩子出身他是晓得的,能愿意嫁进来冲喜,肯定也是奔着侯府的荣华富贵来的,若是落了笔,那就意味着不是侯府的主子,也就没了依靠。 就在他料定她不会下笔的时候。 谢幼萝拿起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永宁侯有些意外,边上盛嬷嬷也惊了惊。 从永安堂回来,盛嬷嬷忙里忙外就是没有同谢幼萝说过一句话。 谢幼萝想,许是觉得她太冷血太无情吧。 裴荀才去了不久,她就签下了和离书。 她叹口气,抱紧自己,蜷在床上,晚膳也没了胃口吃。 直到夜深,她才要叫碧云剪了灯。 盛嬷嬷端了粥食进来,放到桌上,服了软,道,“夫人虽与四爷和离了,但今儿侯爷说了,四爷嘱咐过,叫你继续住在府里,不得亏待了,如此,夫人亦是不必苦着自己,该吃还得吃不是” 谢幼萝自床上起来,过去抱了抱盛嬷嬷,这是母亲过世后,待她最好的女人。 她今日在和离书上落了字,她不能理解,谢幼萝也不强求,亦不会去解释。 这会她来叫自己吃东西,说明已是释怀了。 谢幼萝眼眶泛红,道,“嬷嬷,谢谢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打算 谢幼萝接下来一段日子,总是窝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时间也是快的很,一眨眼竟快到除夕夜了。 距离裴荀过世,已是一个月余。 指间光阴,也不过如此。 偌大的侯府自是无人惦记她这个与裴荀和离了的人,便是说上几句,亦是嘲讽挖苦,见她也不出那院子门,只当她是经历过丧夫,和离等事,受了极重的打击。 那姚氏倒是跑她这跑的勤,不过总叫她推托不见。 碧云合了门,进来道,“这二夫人怎么总往咱们这跑,姑娘都拒了好些次了,这人要脸树要皮,她没脸没皮不是” 盛嬷嬷笑了,“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会的耍嘴皮子,二夫人是闲了,侯爷闭门不出不见客,各个姨娘也只能守在屋里,三爷这一个多月听说亦是没回来过” 谢幼萝原是趴在桌上,这会露出一只眼睛,望着盛嬷嬷,“这三爷,不回来,侯爷都不管得么” 按理说,如今侯府只剩裴珩这么个独苗苗了,永宁侯应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才是。 盛嬷嬷道,“三爷生性孤僻,独来独往惯了的,与侯爷父子之间素来话少,他是个有自己主意的,而且在外边也有自己的宅子,只要不闹出事,侯爷都是放他去的。” “这样呀,”谢幼萝双手撑着下巴,喃喃道,“快过年了罢。” 屋外起了风,擦过窗柩,卷进了屋里,盛嬷嬷忙去合上窗,“是呀,姑娘想怎么过” 谢幼萝摇摇头,如今这境况,她如何有心思去过什么节。 永宁侯虽应允了裴荀,叫她在这府里住下,吃喝不愁的,但她却不想在侯府一直住下去,这段时日所经历的,叫她透不过气来,从答应和离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这一个多月来,她每日吃素,抄写佛经,为裴荀祈福,以回报他的一番筹谋。 还有一事,做完了,她就可以没有遗憾的离开了。 想到这,谢幼萝道,“嬷嬷,我明日想出去一趟。” 盛嬷嬷就怕她每日待在屋里给闷坏了,听她说想出去,自是高兴,连连点头道,“成成成,姑娘要去哪,老身都陪您一道。” 谢幼萝抓住盛嬷嬷的手,道,“嬷嬷,我想一个人,去散散心。” “一个人这” 碧云道,“要不,奴婢陪姑娘去。” 谢幼萝想了想,盛嬷嬷年纪大了,外边天寒地冻的,身子骨受不住,于是点头道,“也成,这样嬷嬷也就放心了。” 下午末时,寒风阵阵,碧云往窗缝里瞧,毛羽般的雪花竟生生砸进了眼里,她退回来,抹着眼道,“真是没个好天,又下雪了。” 盛嬷嬷点好香,嘘声道,“你小些声,姑娘在抄经呢。” 碧云缩了缩肩,往内屋的案子上望了眼。 谢幼萝一身素衣,纤细的腰背挺的笔直,手执笔杆,一笔一划,认真抄写着。 盛嬷嬷轻轻放下珠帘,两人离开,合上门,转身就迎面碰上一人。 她们很是愕然,正要出声,却见那人抬了抬手,摇摇头。 屋里光线很暗,窗帷都紧着。 炉子里点着香,味儿淡,提神醒脑的檀香。 抄完几纸,谢幼萝正要起身,松松手腕子,却在抬头那一刻,瞧见帘外站了个高个人影。 她惊得掉了笔,呆呆看了好久才道,“三爷,怎么是你” 那人没有进去,转身在外间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这阵我在忙,今儿回府,听说你应了和离之事” 谢幼萝有些局促,幸好碧云这丫头有眼力劲,进来给裴珩沏了茶,站在了边上,她才低声道,“恩。” “他临前的话你都听着了,往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谢幼萝没吭声,这人极少笑的,总是冷着一张脸,只身站在你跟前,气都不出一声,那双眼睛明明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却看的叫人心底发虚。 她还如何敢去烦扰他,更何况自己那芝麻点子的事,怕是还入不得这人的眼,不过是因着裴荀的临终嘱托,与她客气一道罢了。 她低头抚着杯盏,眼眸低垂,亦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裴珩没有太多的耐心,他说过的话素来不会说第二遍,于是脸色一沉,道,“又困了” 他这个“又”字是意指上回守灵时犯困给他当场逮着的事,谢幼萝闻言,反应了过来,习惯性地咬了咬唇,“三爷的话,我听着了,也记着了。” 裴珩紧绷的脸这才缓了缓。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裴珩打量了几眼她这屋子,是简陋了些,连暖炉都未置办,瞧她性子内敛,不爱说话,想必亦不会主动找人来置办,他一手不轻不重地敲着桌面,道,“屋里缺什么,叫人与管事的说。” 谢幼萝望着眼前的杯盏,“谢三爷,我这是什么都不缺的。” 裴珩坐了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定定望着她,谢幼萝有些不自在,手心冒汗,见他一杯茶不知何时见了底,于是起身,不想一手抓住了茶壶底端,滚烫的热度贴上来,谢幼萝低喊一声,下意识地丢下茶壶,一桌的热水溅开来,谢幼萝连连退了几步便退不动了,她回头,才发觉自个方才一股脑的撞上了他。 男人的胸膛宽厚硬朗,却不是暖的。 谢幼萝步伐错乱,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的脸精致而嫩白,此刻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装满了惊慌失措。 “三爷,是我失礼了。” 她话刚落,就见男人伸过手来,抓起她细白的腕子。 谢幼萝的手很小,五指纤细,掌心的纹路不是那么的清晰明了,断了地方断的彻底,交错的地方又过分纠缠着。 这样的手相,不是很好。 谢幼萝以为他在看这个,想伸回手,不想那人却在她前面放了手。 他凉凉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低声道,“一会记得叫人去药房去药膏。” 这么漂亮的手,留了疤就碍眼了。 谢幼萝指尖动了动,方才烫着的地方泛了红,开始有了灼热的痛意。 她点点头。 外边他的侍从进了来,道,“三爷,掌印大人还等着您呢。” 谢幼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菩提珠的事来,忙问,“三爷,我掉了一个手串,您曾见过的,那日在灵堂,又给弄丢了,不晓得您后来可有见过” 男人仿佛没有听见,只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出了这院子,那侍从摸摸脑袋,道,“爷,是不是挂了一颗珠子的手串” 男人出声,“嗯” “小的记得在您那书房里,要不,小的给谢姑娘送去” 男人晲了他一眼,冷声道,“多事。” 裴珩一走,盛嬷嬷就赶忙进来,见洒了一地的水,哎呦几声道,“都说这三爷脾气大,还真没错,一进门就砸东西的,可伤到姑娘没” 她拿起谢幼萝的手,一看红彤彤的,显然是叫热水烫着了,她叫了碧云去拿药膏,扶着谢幼萝坐下,瞅着她这张姿色无双的脸,一颦一笑,或灵动或娇柔,总是勾人的,这么一想,盛嬷嬷吓着了,早听说这三爷喜欢生的俏的女子,这莫不是看上了谢幼萝 这可是他弟媳这么想也是不对,四爷与姑娘已经和离了的。 还未来得及生出一丝夫妻情分来,便说没就没了。 盛嬷嬷这么想了一通,竟红了眼。 谢幼萝瞧她竟是姚哭了,忙道,“嬷嬷,其实与三爷无关,是我方才不小心弄翻了茶壶。” 盛嬷嬷抽了抽鼻子,道,“三爷来与姑娘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看看我屋里缺不缺东西。” 盛嬷嬷这才放了心,四爷临死前,曾叫三爷替他照顾好谢幼萝,他们兄弟素来关系好,亲自跑这一趟倒也不奇怪,若是生了别的心思,她定是不允的,谢幼萝是她那四爷走之前唯一惦记着的,如今就是和离了,在盛嬷嬷眼里,那也是她们四爷的人,想到这,盛嬷嬷心中有了顾虑,她原是想要谢幼萝多出去走动走动,可如今才发现,谢幼萝这张脸,出去就是招惹男人的份,如此,倒不如在这小院子里待着,不缺吃不愁穿,有她和碧云陪着,每日逗逗乐,日子也能过不是 她要为四爷守着谢幼萝,将来入了土,一身清白的,在黄泉路上与四爷再续这夫妻情分也是不晚的。 谢幼萝不知道盛嬷嬷这番弯弯绕绕的心思,明儿要出门,她早早便睡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偶遇 大雪下了一宿,染白了整个京城,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幸而这会停了。 谢幼萝推开门,瞥见盛嬷嬷叫来的两个小厮正在院里卖力地扫着积雪,渐渐辟出一道石板路来。 她披上白色夹绒的斗篷,盛嬷嬷一早起来便忧心忡忡,转念一想这冰天雪地的,估计出来的人也少,再加上谢幼萝告诉她是去的绣坊,那地是见不到什么男人的,应当是出不了什么事,不过她还是反复嘱咐碧云,跟紧了,不要去太远的地,早些回来。 原是打算坐侯府的马车去的,不过侯府这些人,多少有些狗眼看人低,打从谢幼萝同裴荀和离后,就未曾把谢幼萝当成主子,既然谢幼萝如今也不是什么夫人主子,没资格继续坐侯府的车子,三言两语便将碧云赶了出来。 碧云碰了一鼻子灰,撑着脸,正要上去骂,谢幼萝拦住她,道,“如今外边积雪正是深厚,这马车上了道估计也走不动,还是罢了。” “这种天儿,姑娘就不该出门的。”碧云不解。 谢幼萝没说话,从后门出了侯府。 主仆俩一路上了街道,走着走着碧云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哪里是去什么绣坊的路呢。 她赶忙问,“姑娘,您这是准备去哪呢” “去国恩寺。” “去那做什么” 谢幼萝望着那条上山的路,道,“去寺庙自然是拜佛了。” 她算了日子,今日最是适宜烧香,在佛祖跟前祈福。 碧云似乎是明白了。 心道谢姑娘还真是有情有义之人,为四爷又是吃素又是抄经,现在竟顶着大雪天的上山求神拜佛去。 几年前皇帝命人修了上山的路,台阶从山脚铺到了国恩寺大雄宝殿前,山路两侧是粉白的栏杆,谢幼萝和碧云一路扶着,很快便上了去。 她们是来的刚刚好,寺里接待她们的小和尚道,早些时候已经走了好多香客,她们这会子来,倒正是人少的时候。 谢幼萝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在胸前,她明亮的眸子,望着面前的佛祖,随后慢慢闭上。 佛家总讲究一个缘字。 这世间的事,好坏因果,都离不开缘。 谢幼萝不禁喃喃道,“缘是什么” 她叹气,很多东西,是琢磨不透的,只有经历过了,方知晓其中因果。 碧云扶她起来,只见方才那个小和尚小步走了过来,笑道,“今日主持师傅在禅院里与几位香客讲经,不知施主可有兴致” 难得来一趟,这会天还早,谢幼萝点点头。 碧云在这边等着,她便随那小和尚去了。 寺里的禅院不似宅院那般复杂,没有九曲十弯的回廊,过了一条长廊,便进了禅院,远远便听见其中一个禅房中,有人说话的声音,想必是主持师傅在讲解经法。 小和尚过去通报,谢幼萝在长凳上坐下,等候的功夫,她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忽的听见一阵脚步声,转耳又没了。 紧接着一道细柔的女声响起,“我不想住在你那府里,要么接我回去,要么,我明儿就收拾了细软,离开京城。” 随后谢幼萝听见另一道声音,很熟悉,低低沉沉的,声线没有什么起伏,“成,我派人送你回宫。” 谢幼萝后知后觉,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裴珩么 女人的好奇心总是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这种事,怎么都觉得稀罕,谢幼萝起身,转身躲在又粗又高的朱红柱子后,她只是想要偷偷看上一眼,回头却只看到圆洞门飘过一面红色的裙角。 随后那交谈声也没了。 谢幼萝趴在那大圆柱子后,一双大眼睛眨着,虽然什么也没见着,但心里还是九曲十八弯地感叹着,真是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的裴珩竟和一个姑娘在寺庙里私会 听他么这话,这姑娘想是宫里来的人,仔细一想,倒也是正常,他这样的身份地位,能近身的人总是有些不同的。 她看着那空荡荡的洞门,也不知在看什么,竟看了许久,直到有风望脸面上吹,冷的刺痛了,这才转回了身子,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正抬头,不想直接对上一张脸,依旧是清冷惯了的眉眼,薄唇微微抿着。 她愕然地看着来人,这回是真叫他给吓着了,分明前一刻还在那头的人,一眨眼就到跟前了,她红唇微微张了张,竟被吓得说了没分寸的话,“三爷怎么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不是才在门那边么,怎么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见了仙神或是鬼魂呢。” 裴珩望着她缩在帽兜里的脸,鼻尖被冻得泛红,说话时,嗓音总是这样,极软极小,明明是说的怨他的话,但听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显得没底气极了。 他低头,长臂撑在她耳侧的圆柱上,“在哪边” 谢幼萝意识到他说的什么,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男人唇角勾了勾,不依不饶,“没有什么我又说了什么,你就这般肯定的否认了” 听他这么说,谢幼萝细眉蹙了蹙,她怎么这般蠢笨。 她脸颊红了红,有些羞赧,那小脑袋使劲低着,只留给裴珩一面白色的帽兜。 “嗯” 他的声音这会子不似方才那般沉,有几许慵懒散漫,跟逗一只小猫似的。 谢幼萝捏着手,微微偏头,对上他的长臂,再凑近些,能嗅到一点墨汁味来。 她瞥见他的袖口,沾了一点墨汁。 女人浓密的睫毛如墨羽一般,扑棱扑棱,一下一下的打在眼底,擦过眼角的那颗泪痣,瞧着瞧着竟瞧出了无辜委屈的意味来。 这不是第一次。 之前在灵堂里自己呵斥她时,她一口吴侬软语的说着自己晓得错了时,也是这般的无辜和委屈。 裴珩抿了抿唇,道,“看见了也无事。” 谢幼萝闻言,抬了头,正要起身,不想他收回了手,他微屈着的指无可避免地碰上了她的帽兜,那藏着她脸的帽兜褪了下去。 肆虐的北风立时窜进她的耳颈里,谢幼萝打了个寒颤。 裴珩背过手,不紧不慢问道,“怎么来这了” 谢幼萝坐了回去,双手摆弄着斗篷的颈带,“我看了日子,说是今天最宜烧香拜佛,便一早就往这赶了。” “你倒是信这个” 谢幼萝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于是提高声,反问道,“若是三爷不信,又怎会来这呢” 裴珩倒是有些意外,原以为她怕极了自己,没成想还敢这般大声与自己说话,他眼角挑了挑,“你不是看见了” “我”谢幼萝闭上嘴,差点又被这人给绕了进去,她小声喃喃,“就听了几句。” 猫儿兔的逗弄的差不多就成了,再深入,就得过头了。 裴珩不再说这事,望着谢幼萝乌生生的发丝,道,“不早了,回吧。” 谢幼萝没想到他就这么跳过了这个话题,于是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碧云还在大殿里等我。” 刚说完,碧云这丫头便寻到这了,见了裴珩,欠身行了礼,转而站到谢幼萝身边,道,“姑娘,该是回去了,那小师傅说了,下去估摸着又要下雪,趁着这会没动静,赶紧下山,不然那路面不好走了。” 谢幼萝随碧云走到大殿入口处,回了头,裴珩已经不在那处了。 雪是从山上下来时开始下的,大片大片的雪花,谢幼萝一身白,与这漫天的大雪融为一体。 裴珩身边的侍从成越远远瞧了会,竟有些出神,好一会才追上去道,“姑娘,谢姑娘。” 谢幼萝闻声,回头看了看,道,“可是三爷有何事” 成越道,“三爷的车马在那边,您随小的过去,送您回府。” 碧云巴不得去呢,这雪深的,鞋子都湿透了。 谢幼萝却不这么想,若是叫人看见她与裴珩一道进了侯府,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裴珩是出于答应裴荀要照顾自己,若因此误了他的清白,倒叫她心生愧疚了。 那白越会读心术般,笑道,“姑娘放心,回头送了您,三爷还得到宫里去,顺个路罢了。” “姑娘,去吧,这还有好长一段路,回头又染上风寒,可要我和盛嬷嬷怎么好才是” 谢幼萝晓得碧云是坚持不住了,她也跟着自己跑了大半日,想了想,既是顺路,那便去是了。 到了那边,没成想就剩一个马车和车夫,裴珩不在。 谢幼萝坐在马车里,隔着门帘问车夫,“三爷去哪了” 那车夫拉着缰绳,道,“三爷有事,往宫里赶了,嘱咐小的将姑娘好生送回去。” 谢幼萝靠回车壁上,裴珩看着不近人情,不好说话,没想到做起事来倒是想的周全。 这马车不大,不过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脚下铺着古红色的丝绒地毯,正中架着一端小小四方桌,桌上一方金铜色的小暖炉正升起一丝袅袅青烟,碧云凑到那暖炉前,手在上面烘着,嘴里嘀咕,“其实三爷这人也没外头传那般不好,这些年便是侯爷从不正眼瞧他,心思都放在了四爷身上,但和四爷也一直是很好的兄弟,”她想起昨日在屋里变脸似的裴珩,又道,“脾性吧,是古怪了点,估摸着也与侯爷的偏心有关,这么想来,三爷还是个怪可怜的人呢。” 谢幼萝倒是觉得这永宁侯才是个古怪的人,同样是儿子,怎么就偏心至此,甚至是裴荀不在了,也不给裴珩一个眼神,不过见裴珩那般不近人情,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估摸着也不稀罕侯爷的宠爱呢。 再说这裴三爷再可怜也没她可怜不是,至少他甚是不缺,进出一群人敬着怕着,她看着手心昨儿被烫着的那块,假装肃脸道,“你这丫头,成日里打听主子们的私事,仔细叫那车夫给听了,回头与三爷说道去。” 碧云噤了会子声,随后又闷声道,“奴婢哪里敢打听,奴婢从前是在三爷院子里伺候的,虽是个端茶送水扫地的,但也免不了几许见闻。” 听她这般说,谢幼萝才反应过来,是了,碧云这丫头还是裴荀过世那晚,他指来伺候自己的。 谢幼萝倚靠在窗帷边上,笑道,“吓唬你罢了。”她掀起一侧,密密麻麻的雪花飘了进来,还有一股子刺骨的风,远远地她便望见侯府高高的院墙在茫茫大雪中若隐若现,她放下手,回头对碧云嘱咐,“今儿塞山上见到三爷的事以及坐三爷马车的事,回去不要同盛嬷嬷说了。” 碧云不解,不过她从来到谢幼萝身边,就只听她的,她做什么,哪里需要去问什么缘由,照着她的话去做就是了,于是点点头。 谢幼萝是突然想起了盛嬷嬷昨日问她三爷过来所为何事时的神情,太过于小心警惕,怕是盛嬷嬷想多了,以为裴珩对自己起了别的心思呢,若是叫她知道今日的事,那是更不得安宁了。 盛嬷嬷年纪大了,就不要叫她再为这些事操心了。 这裴珩的车夫还是很会办事的。 马车从另一条小路拐到了侯府后门不远处,不走近,是什么也看不出的。 碧云搀着谢幼萝下了车,从身上拿出了点碎银子叫碧云给那车夫。 车夫未推辞,接了过去,道,“姑娘有心了,雪大地滑,姑娘慢些走,小的还得去宫里接三爷,就先告辞了。” 主仆俩转身连伞也没撑,匆匆进了后门。 侯府另一处,姚氏正躺在榻上,一手捏着帕子,一手翻着管事交上来的账本子,绣百鸟朝凤的落地屏风外,她的贴身丫鬟阿蕊匆匆绕了进来,在她跟前跪下。 姚氏瞟了她一眼,眼底却有了一丝色彩,“怎么,三爷回了还是,寻着了新的好面皮子” 她一个寡妇,这么些年,也不可能真真守在深闺中,面上掌着侯府的内宅,暗下里养着男宠,这些个男人也是容易腻的,不过几日便没了新鲜味,换的也是勤,不过这整个大业朝的男人,除了她那个早就死了的丈夫,是没谁比得上裴珩的。 这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她念着几年了,却也晓得这裴珩不同他人,可不是她能染指的,她也就不想了,每日看上几眼就够了,回过头找个眼睛鼻子嘴巴几分像的,床榻之间倒是更有一番滋味。 阿蕊摇摇头,凑过去道,“您叫奴婢这几日盯着明园那边,没想到,还真盯出了猫腻。” 明园是谢幼萝住的院子,姚氏吃了几次闭门坑,脸上挂不住,总觉着这丫头在做什么幺蛾子,就叫了阿蕊去盯着点,她皱了皱眉,“继续说。” 那丫头神秘兮兮近到她耳边细语几句。 姚氏眼睛瞪了老大,甩了账本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阿蕊火上浇着油,“奴婢瞧她那张脸,就晓得是个勾引人的妖媚子,这才与四爷和离不久,转身就去勾引三爷,真是不要脸,奴婢看呀,夫人就该将她赶出侯府。” 姚氏一听这话,气的咬牙切齿,良久才冷静了些,道,“父亲发了话,这人得留在府里,你这是要我越过父亲的权去赶人” 阿蕊忙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为夫人不平罢了。” 姚氏道,“为我不平什么” “夫人听了别生气,”见姚氏点了头,阿蕊这才道,“夫人与她都是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她倒是好命,得了四爷留的和离书,侯爷不计较她克死四爷之事,将她留在府中,好生待着,这一转身又勾上了三爷,夫人出身名门,她不过是赵家送来冲喜的低贱命子,如今竟过的是比夫人爽利了,真叫奴婢意难平。” 不提这点还好,一提姚氏就一窝子气。 她与谢幼萝本就没什么仇怨,原本还怕父亲给了她管家权,结果那日谢幼萝应了和离之事,她也就没什么膈应了,后来去了明园几次,虽没见上,却也晓得这丫头过的可舒坦了,再想想那张脸,她这心里怎么也不舒服,凭什么都是死了丈夫的,她就要困在这内宅里偷男人,她谢幼萝就一身清白做回姑娘家。 “夫人” 阿蕊试探性地唤了唤她。 姚氏回过神来,躺回榻上,许久才道,“去准备车马,我要去一趟赵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三爷的女人 盛嬷嬷怕谢幼萝无聊,变着法找事给她做。 谢幼萝选了女红,这玩意幼时曾随母亲学过,之前住在赵府,还想过以此谋生。 她边穿针引线边想着事,一个不留神。针眼便扎进了指腹里,她望着那颗迅速窜出来的血珠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初见裴珩时,他抓着那颗菩提珠子,一丝血色在他修长的指缝间若隐若现。 哎,那颗菩提珠子怕是再也找不回了。 帘外,盛嬷嬷和碧云边做事便小声闲话打发时间。 谢幼萝原是没怎么听,突然地,仿佛是听到了三爷二字。 她素来耳子尖着,这会放下手中的活,仔细听了一道。 “这我怎么晓得,主子的私事,我是断不会打听得。” 盛嬷嬷不依不饶,追着问,“你在三爷院里做事也有三年了吧,三爷有没有女人总晓得些不是” 碧云道,“三爷都没怎么回侯府,便是回了亦是一人,真不晓得怎么就突然传出了这样的事。” “什么事”谢幼萝撩了珠帘,坐到外间。 盛嬷嬷碧云互相看了眼,碧云下意识地摇摇头,不怎么想说。 “还不是三爷在外头养了女人的事。”,没成想盛嬷嬷这平日里嘴巴最严实的,这会竟在谢幼萝跟前一一说了,碧云想不明白,盛嬷嬷可是盘算的清明着,自打上次三爷来找了谢幼萝,她就留了心眼,这三爷越不好的事越是要与谢幼萝说道说道,谢幼萝虽嫁过人,但到底才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年纪,三爷生的俊,又有权有势的,哪天看上了,芳心暗许,那可不得了了,“怪不得早早在外边自立门户,原是盘算着金屋藏娇。” 碧云到底是裴珩院子里出来的,见盛嬷嬷说的这般有鼻子有眼,忙道,“嬷嬷,话可不能说的绝对了,这些个流言蜚语,说的多了,损的是主子们的名声,咱们还是别再说了才好。” 谢幼萝却想起了那日在寺里不小心听到的,那声音应当是个年轻的姑娘,能在他面前这般说话的,定不是个身份简单的,至少是能入得了他的眼的。 谢幼萝侧头,目光穿过微微敞开的窗,望向积雪渐渐消融的院落里,她看见那些叫雪压着的枝丫慢慢露出一抹光秃秃的黑节来,积雪滑落,枝丫还是原来的模样,各不相干,只是偶尔下雪了,才有了交集。 她抿了抿唇,也是,什么样的女人入得了他的眼,与她又有何干,打从爹娘过世,她不过就是山海河川中的一抹浮萍,注定一生是飘飘荡荡的,总也找不到可以倚靠的地方。 她起身,笑了笑,“你们也别争了,这些事没什么好议论的。”说完便回了内屋里,盛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心想今儿自己这提醒还是及时有效的。 床里边是一个包袱,上次从山上回了后,晚间趁着盛嬷嬷和碧云睡了,一手收拾好的。 原是打算这几天就离开,不过这事总要同这二人说的,她知道她们肯定舍不得自己,前儿还说要陪她一起过年节,定不叫她一个人在这院里孤零零的,谢幼萝听了,一时就心软了,盛嬷嬷从前肯定是都陪在裴荀身边的,如今裴荀走了,她拿自己当亲近的人,若是她也走,估摸着受不住这打击,想想遂索性等年节过了,明年开春再离开。 谢幼萝掰着手指头,数数日子,也快了。 雪歇了一连几日,外边的白也不见几处了,临近除夕,天倒是暖和起来。 碧云往外晒着被褥,谢幼萝从她收拾出的箱笼里捡出杨氏的那些首饰来,之前寻了许久都未瞧见,原是塞到这里边了。 谢幼萝见了这东西有些心烦,又不想扔了,眼下她最需要的就是钱。 下午盛嬷嬷去了管事那,谢幼萝带了碧云从后门溜了出去。 侯府的下人闷总能从主子那得些好处,若是首饰物件,就上铺子当了换银子,碧云也不例外,三爷曾丢了个玉佩子给她,隔天她就偷偷出府给典当了。 这会领着谢幼萝轻车熟路的就到了一家典当行。 不大,位也偏,穿过一条窄而长的巷子,直达铺子正门口。 谢幼萝是第一次见着这种店铺子,这是恨不得给藏起来呢。 那坐店的掌柜见有人进来,放下了手中的算盘,道,“姑娘是当还是赎” 谢幼萝从碧云手中将东西递给掌柜的,“你给看看,值多少。” 那掌柜的看着那布袋子鼓鼓一团,忙接了去,一窝倒了出了,边看边点头,忽的眼底一亮,他从其中拿起一样东西来,“这这” 半天没吐出一个字,谢幼萝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这堆东西都是她当初一一清点过的,最多是有几样不值几个钱的,她看着掌柜手中的一只玉兰点翠步摇,很普通的一样饰品罢了,“怎么了” 那掌柜的看了她几眼,思索片刻,摇摇头,“无事,姑娘稍等。” 半柱香后,送走了谢幼萝,掌柜的转身叫了正在里面擦拭珍品的伙计出来,低声嘱咐,“拿着这步摇,速速去一趟侯府,就说要见裴三爷,报上我的名就成。” 小伙计觉着奇怪,他这掌柜的要给三爷献宝也不至于拿一根普普通通的步摇吧,“这就一饰品,三爷能看得上吗” “你速去就是了。”掌柜的看着小伙计的背影,捏着胡须摇摇头。 二十多年前,他还在一处造宝阁里做过活计,当年永宁侯曾叫人来打造一支步摇,出了重金,却造了一只用料普通,样式简单的玉兰点翠步摇,步摇上还刻了字的,正是“裴”字。 那个字,还是他亲手刻的,正是今儿见到的这支。 听说裴四爷过世后,侯爷一病不起,谢绝见客,这东西就只能交给裴三爷了。 到底是侯府的东西,物归原主,总能讨些好处不是。 明园里灯火通明,才踏进这院门,就能听见主屋里的谈笑声。 身后的白越还在和他说着事,“爷,萧掌印说了,除夕那日送沈姑娘回宫里去,您看要不要小的去送就成,省的沈姑娘又闹腾。” 裴珩盯着那屋看,这丫头今儿跑了一趟典当行,估摸是换了不少银子,这般欢喜地,倒真是容易满足。 白越见他没说话,紧着道,“爷” 裴珩点点下巴,“带几个人护着。” 说罢便径直往主屋的方向走去。 正巧,门从里边开了,谢幼萝那张白嫩娇柔的小脸上的笑挂不住了,速速僵住,好在她大概也习惯了这人的神影无踪,忽然而至,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她欠了欠身,“三爷。” 裴珩身上披着黑色的大氅,来的突然,眉眼间还带着夜里的寒气。 谢幼萝低头的那会,偷偷歪了歪脑袋,她绕过他挺拔的身子,望了眼他身后的茫茫夜色,心里暗自猜想着,他这会子又是来做什么的。 裴珩从她身侧走过去,大氅一角擦过她的手背,生出一抹凉意来。 里边盛嬷嬷和碧云早就吓得从桌边站了起来。 裴珩在坐下来,看着这三人的神情,再看看这一桌吃喝的玩意,这人倒是在这一角里过着快活日子,他怕不是还扰了她们的兴致 碧云倒是有眼力见,晓得他来定是有事,沏了茶,便退守在门边上。 盛嬷嬷是满心的防备了。 谢幼萝坐下后,便在旁边站着,护犊子的模样,像是生怕他要吃了谢幼萝一般。 裴珩皱了皱眉。 谢幼萝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说话,便主动开口道,“三爷白日里忙,晚上又抽了空子来我这,想必是有事的,我记起我昨儿做的绣活有几处错了,懒得拆,扔了又怕费了之前的心思,嬷嬷不如去替我改改。”说罢冲盛嬷嬷弯了弯眉眼,她这么笑着的时候,面若桃花,眸似星辰,明媚中又有一丝少女的娇俏,倒叫盛嬷嬷一时间看呆了眼。 “嬷嬷,好不好”她抬着下巴,语气有几许撒娇。 盛嬷嬷连连点头,出了门,才回过神来,一拍脑袋,自己这是老糊涂了,幸亏这门没关,不然真叫她着急。 大概是她今儿心头是真欢喜上了,不仅备了这一桌的好酒好菜,屋里更是点了四盏灯,亮堂堂的。 裴珩打从进来,便未说话,谢幼萝坐如针毡,正想开口,却听他道,“你这院里倒是热闹,是见了什么喜事不成” 可不是今日在典当行换了近百俩银子呢,没想到杨氏那么些东西还是值点钱的,不过这事自是没必要与他说的,“天冷,吃吃酒暖暖身子。” 裴珩低下眼,目光从她搁在桌面上的双手一路往上,最后落在她眼角的那颗泪痣上,真是多一点恰好少一点则矣的点睛之笔,男人是天生的视觉动物,裴珩与这世间的男人纵是有天大的不同,那也还是一个男人,他收回目光,不晓得从哪拿出个玉石雕的门牌来,“接下来几日,我都不在府里,若是有事,叫人拿这牌子上督主府去。” 他是内军督主,早些年就在外边有了自己的府邸,关于他的事多多少谢幼萝都听碧云说过一些。 她盯着他手中的那块牌子看,像是要看出朵花来,良久才慢慢伸出手。 拿起门牌时,她的指尖无可避免地和男人的手心触碰着,指腹一片温热,谢幼萝慌神般,迅速收回了手,却不想许是那一下用了点力,指甲盖直直在他掌心划过,谢幼萝捧着牌子,一脸惶恐。 男人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手握了杯盏,低头浅浅抿了一口,眸底始终淡淡的,“早些歇着。” 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谢幼萝依旧坐在桌旁,她回头,透过屋里的窗,望见裴珩同他那小侍从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三爷可真是个好人这督主府的牌子可不是谁都能拿的。”碧云待裴珩一走,快步到谢幼萝身边,又是犯愁,“不过咱们好像也没什么事能上督主府请人帮忙。” 谢幼萝趴着,侧脸看着那门牌,眼下确实是用不上,原不想要的,但人都亲自送来了,自己还推着,总有些蹬鼻子上脸,再说她也不敢下他裴三爷的脸子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阴谋 晚些快睡了时候,盛嬷嬷在床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谢幼萝晓得她是有话要说,若没说怕是今儿都睡不利索了,遂起身,靠在床架子上抱着腿,问道,“嬷嬷,你我之间也没什么拘束,想说什么只管说是了,我听着呢。” 打从裴珩走了,又得知他给了谢幼萝自个府邸上的门牌,盛嬷嬷就给急坏了,她迟疑许久才道,“姑娘,日后还是与三爷之间注意些才是。” 谢幼萝皱皱眉。 又听盛嬷嬷道,“三爷这么些年,一直未定下来,想也是外头混惯了的,女人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就是如今都说他在督主府养了个女人,那也只是玩玩,没些个时间定会打发掉,如今他来咱们这明园未免不妥,姑娘深闺未出,传出去坏了名声总是不好的。” 盛嬷嬷话中之意谢幼萝听得明白,只是盛嬷嬷不晓得,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给人家冲喜结果克死了新婚丈夫,又接连和离了的人,在别人眼中,哪里还有什么好的名声将来,又有哪个男人会娶她呢她从未想过会和裴珩有什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是与她无关,他来找自己,帮自己,谢幼萝不怕自己被人说道,若说怕,应当是怕坏了裴珩的名声,虽说是看着裴荀的面,才这般照拂自己,但也是实实在在伸了手做了事不是么 她没说话,盛嬷嬷再开口语气里有几分提醒,“姑娘总是嫁过四爷的人,如今四爷虽去了,与四爷也和离了,但在他人眼中,姑娘如今能继续住在侯府中,能得今日的安生日子,亦是凭了四爷的关系,那姑娘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都代表着四爷的脸面,姑娘可懂” 谢幼萝自然不会忘记裴荀对自己的好,不然之前也不会去为他守灵,为他吃斋抄写佛经去寺庙祈福。 可是,她会被送来冲喜,年纪轻轻就经历这些不也是因为裴荀么 依着盛嬷嬷这话里的意思,她还得为裴荀继续守着寡,该是什么男人都别接触的好。 盛嬷嬷一把年纪没有孩子,只怕是将裴荀当成的亲生儿子对待,处处为他想着,这一点谢幼萝是能理解的,但对她的说法是无法认同的,不过,她也不想去争论什么,只道,“嬷嬷,夜深了,我有些困了。” 盛嬷嬷叹口气,过去替她掖好被褥,“老身方才的话是重了些,到底也是为了姑娘好,姑娘仔细想想吧。” 这一觉谢幼萝是没睡好了,她听着屋外的打更声,一股脑闷进被褥里,后来转念一想,觉着自己是庸人自扰,没些天就要离开了,那时候什么四爷三爷都与她谢幼萝没甚么关系了不是么依着盛嬷嬷今日所想,看样子离开之事还是早些与她说说。 离开侯府之事,谢幼萝是在除夕前夜告知盛嬷嬷和碧云的。 盛嬷嬷闻言,一声不吭地出了门,碧云扒着她的衣服袖子,哭的红了眼,“姑娘你一个人出去,可怎么活奴婢不管,您去哪都得带上奴婢,奴婢现在开始就眼也不眨的盯着您。” 谢幼萝被她说的笑了,“你忘了我前几日去换的银子了这年头,饿不死人能活着就成了。”说完她看向门外,道,“嬷嬷,你进来吧。” 盛嬷嬷声愈发远了,“二夫人给各院里发过年节的分子钱,老身去走一趟。” 一路上,盛嬷嬷脸色很是不好,她千防万防,怎么也没想到谢幼萝有朝一日会想着离开永宁侯府,她和离之后,总归是自由的,若是真要走,谁又能去拦着往后若是出了侯府,哪里还会惦记着四爷,依着她那相貌,要找个男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那四爷,真真是可怜。 盛嬷嬷一时没忍住,哭了出来,不料迎面撞上了二夫人姚氏身边的婢女阿蕊,她双手迅速摸干泪。 那阿蕊装着没瞧见,只道,“嬷嬷是来取过年的份子钱吧,夫人等着呢。” 盛嬷嬷对这院的人素来没好气,没吭声跟着进了去。 姚氏正打发完二姨娘那边的人,见盛嬷嬷进了来,看了看阿蕊,阿蕊点点头,她作势仔细看了盛嬷嬷几眼,道,“嬷嬷这是叫风吹了眼不成,瞧给红的。” 阿蕊道,“夫人可真会瞧,奴婢方才见着嬷嬷在哭呢。” 盛嬷嬷正了正身,道,“老身无事,谢二夫人关心。” “有什么事,嬷嬷只管说就是了,您是四爷身边的老人,四爷生前与我这个嫂嫂亦是交好的,他的婚事也是我一手促成的,他的人,我自会好生待着,就像阿萝,如今虽不是妯娌了,但我与她总是同病相怜的,也是怜惜她一个人深宅寂寞,便总是去寻她,便是没见着,我这心里也是没有旁的话,小孩子嘛,总有些脾气。” 姚氏一说到四爷,盛嬷嬷面上有所动容,四爷生前病时,吃的喝的还有药以及婚事确实都是姚氏亲力亲为,这个嫂嫂做的事一点话都没得说,她脸上缓了缓,道,“夫人有心了。” “嬷嬷客气了,阿萝这孩子,近来如何了年节在即,我这忙的也没时间过去瞧瞧。” 盛嬷嬷略迟疑,“姑娘她” 过了晌午,盛嬷嬷还未回来,谢幼萝正要叫碧云去寻人,不想就见她从院外进了来。 许是去静了静,这会子脸上没有离开前那般难看了,她过来道,“嬷嬷我虽不舍姑娘离开,但既然姑娘决心已定,就随姑娘去吧,这几日多陪陪姑娘就是了。” 难得她想通了,谢幼萝笑着点点头,原是想着带她一道离开的,只是谢幼萝晓得,这侯府每一处都有裴荀的痕迹,真叫她离开,她定是不想的,“这段日子,多亏了嬷嬷一直陪在阿萝身边,你的好,阿萝会记着的。” 盛嬷嬷道,“姑娘客气了,都是老身该做的。”她瞅了眼外边的天,又道,“老身方才去了二夫人那,二夫人道,这份子钱得各院主子自己去取,姑娘不如就带着碧云去一趟,老身方才来回走了一遭,腿有些酸,就不陪姑娘去了。” 屋里的香炉燃的有些重,谢幼萝捂捂鼻子,起身推了窗,她不太喜欢姚氏,亦是不想见,于是撇撇嘴,“大不了这钱我不要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 盛嬷嬷忙道,“姑娘可别这般说,寻常也就罢了,这年节的事就不要马虎了,还在府中住着呢,推拒的多了,倒真叫那头的有话说了,回头使点绊子什么的,吃亏得还是姑娘自个不是” 碧云觉着盛嬷嬷说的还挺在理,“姑娘别怕,奴婢陪您一道。” “那成。”谢幼萝不情不愿地应了。 姚氏住的院子离她这明园可是远着。 走了好一会才进了侯府的花园子。 同谢幼萝从前见着的一般,这园子依旧黯淡,没有生机,天大的太阳当头照着,也阴冷不过,谢幼萝也是后来才晓得,因着裴荀病下那段日子,见不得这些有色有气息的东西,侯爷便命人将园子里的东西都一一清除了,又是听不得脚步声,便命府中众人,走路不得出声,能多轻就多轻。 好端端偌大的一个侯府,便成如今的黯淡无光的模样。 她不喜欢这地,总觉得阴嗖嗖的,叫人后背发凉。 她拉着碧云快步往前走着。 正要绕出去,抬头看路的瞬间便瞧见裴珩远远朝这边走来。 眼见着他越来越近,应当是没瞧见自己,谢幼萝不知怎的,想躲起来,只是还没等她挪步,碧云就上嘴行了礼,“奴婢见过三爷。” 谢幼萝只得微微欠身,抬眼时裴珩已经近至身前。 他好像永远都穿着黑色的衣裳,掐金丝流云的腰带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身,就这么站在跟前,跟山一般压过来似的,他的声音就从高处落下来,砸进她的耳朵里。 “急匆匆的,往哪去” 碧云道,“回三爷,今儿二夫人发过年节的份子钱,姑娘正要去取呢。” “不要叫二夫人等久了,三爷,我们先走了。”谢幼萝拉着碧云绕了他,拐上了另一条道。 内宅这些事,裴珩自是不晓得,也不会去过问。 他还有的事要忙,于是抚了抚衣袖,准备离开,却听侍从道,“没想到,谢姑娘与二夫人关系这般亲近,按理说这份子钱都是院里的嬷嬷们去领,谢姑娘竟亲自去了。” 裴珩蹙眉,这谢幼萝的性子可不是能与姚氏走到一起的,姚氏那点子见不得人的事,他多少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侯府的事,除了与裴荀有关的,他素来不会插手。 “爷,您说,二夫人不是养着小白脸么,会不会是想着给谢姑娘拉皮条子” 裴珩脚下顿了顿。 姚氏这院子,在侯府西南位,虽然大,但也是偏得紧。 谢幼萝一迈进脚,就闻见一股子脂粉味,阿蕊引她们进了偏室,姚氏这会正在喝茶,见着谢幼萝,面上挂着笑请她在对面杌子上坐下。 “好些日子不见,阿萝竟是消瘦了不少。” 谢幼萝应付她,“前些日子胃口不大好。”她就想着拿了东西就走,“阿萝就不扰二夫人清闲了,办完了事,就回了。” 姚氏笑,“不着急,和我说会子话。”又要挥退屋里伺候的人,“都下了吧,让我同阿萝好好聊聊。” 碧云犹豫着,阿蕊拉着她,左右是拉了出去。 她这屋里的窗未合上,冷风阵阵吹着,谢幼萝缩了缩身子,姚氏坐着不动,“冷的话就去关了窗吧。” 谢幼萝总觉得这场面有些诡异,拉她说话就说话,又不是说什么不得了的事,何须屏退所有的婢女外头风那般大,竟还直愣愣的敞开,她是起了一丝疑心,趁着关窗的空打量了一下这屋子。 倒是没什么不对劲,她合上窗柩,转身那会,突然瞧见姚氏屋里那百鸟朝凤的落地屏风后出现了一双黑色鞋子。 很显然那是一个男人的脚。 谢幼萝身子颤了颤,手脚控制不住的抖。 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握了握,她不能慌,这时候不能慌,不能叫姚氏瞧出来什么。 想到这她渐渐冷静下来,在姚氏对面坐下。 只见姚氏递给她一杯茶,“这我刚烧的,上好的碧螺春,你尝尝。” 打从上次赵祁下药设计她后,谢幼萝便他人递过来的东西上了个心,尤其是这会。 谢幼萝伸手接了过来,脑袋打着转,她放下杯盏,摸了摸自己的发,“二夫人,难得过年,除了这份子钱,阿萝能从您这讨个旁的东西么,阿萝都没个像样点的头饰,回头过完年,还想着去赵家走一趟呢,若是叫她们瞧见我这般落魄,我是如何都没有脸回去的。” 姚氏原是盯着她那杯盏看,闻言,见她泫然欲泣,眸中含泪,道,“也成,我这有大把的,”说完起身去了妆台前,前后脚的功夫就回了来,将一盒子首饰递给了她,“这些总是够了的。” 谢幼萝接了过来,脸上笑开了,拿起杯子,“谢谢二夫人,阿萝今日就以茶代酒,敬二夫人一杯。” 姚氏眼中流露着满意,与谢幼萝喝了一杯茶,便看着谢幼萝,似是在等着什么。 不料这丫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姚氏觉着不对劲,正要说什么,头开始晕了起来,身子发热的厉害,如处处在云雾中。 落地屏风后的人似是动了动,谢幼萝警惕地望过去,那双脚还在原地。 她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看着眼前已经迷迷糊糊面若桃红的姚氏,谢幼萝起身,踮着脚躲进了偏厅里。 果然,没多久,里面的男人从屏里绕了出来。 姚氏闻见男人的气息,身子跟没了骨头一般贴了上去。 那男人显然愣了一下,不过温香软玉在怀,那些什子的阴谋诡计立刻甩到了脑后,一甩胳膊膀子正抱着人准备上那屏风后的床榻上去,不料偏厅的帘内突然闯进了一人,他吓得要扔下姚氏,却不想这二夫人竟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谢幼萝见状,作势大声叫了出来,接着往外跑着,砰的一声将门打开,她面无血色,眼底含泪,边哭便指着里面道,“救命呀快些叫人来” 碧云忙上前抱住谢幼萝,擦着她脸上的泪珠子,“姑娘怎么了”却见谢幼萝对她眨看几下眼,碧云很快便懂了,往里面看了眼,眼睛瞪的老大,嘴上故作惊奇,“二夫人这是突然发了什么病不是怎么青天白日的往男人身上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好人? 阿蕊被她这般弄的脑子一片混乱,一探头看着里面的情形,她是一口血差点涌了出来,她家二夫人怎么衣衫不整的,还扒着那男人不放,明明应该是她上前将那几个丫鬟推开,正要进去,却见外头管事嬷嬷已经带了人进来,一窝蜂地进了屋去,三两下就将男人给捆了,还顺着将那嘴巴也塞了。 姚氏绊倒在地,嘴里喃喃的,管事嬷嬷是见过世面的,自然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姚氏如今是侯府掌内宅的,再如何也不能叫外然瞧出其中猫腻,遂大声道,“速速将这登徒子押下去,夫人受了惊吓,需歇息,你们都退下吧。” 只是人还没押出这院子,就叫人给拦住了。 众人齐齐弯身,“三爷。” 谢幼萝原还有些不满管事嬷嬷这般做法,叫姚氏平安无事便趟过了这浑水,还红着眼,这会见他来了,跟看见光一般,她握了握手,从人群中走了出去,站到他面前。 男人抚了抚衣袖,低下头看她,她瘦削的肩微微抖动着,还有细微的抽泣声,这是哭了。 他问,“这是怎么了” 谢幼萝抬头,那对好看的眼睛红成一片,檀口微启,“二夫人屋里突然蹿出来一个男人” 她说这话时,眼底甚是惊恐,又是哭哭啼啼的,几乎是说不下去了,旁的人听了,看她哭的梨花带雨,真是又可怜又好看,想是这谢姑娘年轻,嫁了过来也没和四爷怎么处过,从前想也是个久处深闺的,这会子估摸是叫这登徒子给吓着了。 若不是裴珩晓得其中猫腻,倒真同这些下人般叫她这张泪脸给骗了去,他想起那日第一次见,她瞅着自己手中的菩提珠,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说这是她娘的遗物。 真是撒谎子演起戏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若不是我挣脱了,跑了出来,不然”她顿了顿,擦了擦眼,语气微微软了下来,“三爷,可真是吓人了。” 她说吓人的时候眸底怯怯的,声音软糯娇柔,百转千回的竟听出了向他诉苦的意思来。 裴珩眼底微动,下巴往身侧点了点,好在是个聪明的,眨眼的功夫那小身板便乖乖站到他身旁。 转眼看着阿蕊,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阿蕊吓得跪在了地上,道,“奴婢不知呀,夫人与谢姑娘在屋里叙叙话,谁知竟是这样了,没准是突然从那窗子里闯进来的。”她支支吾吾又道,“三爷,这人怎么看也不是侯府的人,夫人操持内务,深居内宅多年,如何也引不来这种登徒子的,莫不是莫不是谢姑娘招人进府里的不然不然,谢姑娘怎的跑这来找我们夫人,夫人从前去明园见她,她是总拒着不见的。” 碧云一听,这人竟说的一口胡话,“明明是二夫人叫我们过来取份子钱的。” 阿蕊争辩道,“这份子从来都无需各院主子来拿,今儿姑娘身边的盛嬷嬷已经过来取了一遭,我们这院的人可都是看着的。” 谢幼萝听到这,想起那会回来的盛嬷嬷,她说的那些话,还有突然变得没有任何异常的情绪,这会子竟是全懂了。 对盛嬷嬷她素来是信任且敬重着的,她能理解老人家为了裴荀存了些自私的想法,但怎么也想不到竟会与姚氏串起来害自己。 “三爷若是不信,大可松了这人得嘴,究竟怎么回事,想他是清楚的,”接着又是哭道,“二夫人这么多年,操持着侯府,如今竟叫人陷害,差点” 阿蕊自作聪明地点到为止,明耳人自是懂的。 管事嬷嬷见裴珩没说话,在旁提醒着,“三爷,阿蕊说的是有理,不如就叫这登徒子把话说了。” 一旁的被捆着的男人挣扎着,使劲点着头。 谢幼萝攥紧了手,如今这时候,这个男人会说出什么话她不知道,但一定说的是与她没好处的。 再者说,管事嬷嬷都这般说了,肯定是要对质的。 众人等了许久,都想着看谢幼萝的笑话,不料裴珩抬手,示意将人押下去。 “三爷,这这不成呀。”阿蕊没成想裴珩竟问都不问,“夫人” 管事嬷嬷嬷是个有眼力的,这是看出了,三爷是在护着谢小娘子呢,她暗啐了一口阿蕊,侯爷往后若是没了,这侯府谁当家做主还没整明白呢这是,于是赶紧打断她的话,“你这死丫头,主子做事还得听你的不成” 又见裴珩脸上不耐,忙讨好道,“这丫头心思花样多,奴婢想着不如叫人发卖了,省的回头那张嘴子又利索起来,坏了二夫人的耳根子,三爷,您瞧如何” 裴珩眉间微蹙,这是他开始不耐烦的征兆,管事嬷嬷见状,当他是默认了。 立时就有人过来将阿蕊捆住,破布嘴里一堵,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裴珩转身,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望着依旧站在原地的谢幼萝,沉声道,“还不快跟上来。” 他的声音不大,但谢幼萝却听得清楚,她愣了愣,这话是对她说的么 碧云上前提点她,“姑娘,快些吧,三爷还等着呢。” 谢幼萝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的步子,踱到侯府的花园。 这是她最不喜的一处,走到这处身心总是又虚又冷的。 她抬头,望见的是裴珩宽阔挺直的后背。 虽说今日之事,他是为了裴荀才帮了自己一把,但谢幼萝还是从心底感激的。 她提步到他身侧,“今日之事,多谢三爷了。” 她虽嘴上谢着,但心底多少是不甘的,毕竟那二夫人姚氏也没损失什么,她迟疑了会,“二夫人” 裴珩停了下来,似是晓得她要说什么,打断她的话,“有些东西,烂了,就叫它烂到底,横竖自个不损失什么,也没什么好计较。” 谢幼萝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的话总是有其中道理,既不明说,那她也没必要继续问。 方才姚氏身边那丫头的话,他也听了个明白,这内院的小把戏,自是入不了他的眼,不过这谢幼萝,到底是嫩了些。 “三爷说的在理。” 裴珩道,“不要轻易地便相信一个人。” 谢幼萝望着他,他大概是受尽了老天爷的偏爱,不仅有权有地位,还给了这样一张好看的脸,虽然这张脸总是没见笑过的,“也包括三爷吗” 裴珩有些意外,像是被她问住,顿了会,才扯了下唇角,“包括我。” 谢幼萝继续问,“三爷是好人么” 裴珩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的脸色突然地变得不太好,眉间微紧,这不是他第一次听人问自己这个问题了,他望着眼前这个女人,准确地说应当是一个未经人事,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若不是因着裴荀死前的话,这些鸡毛蒜皮皮子的事,是连他眼都入不得的,许是自己帮了她几次,叫她觉得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裴珩指尖摩挲着,没说话,转了身,直接离开了。 谢幼萝想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我是得寸进尺了,竟在他面前问出这样的话。”谢幼萝喃喃自语般,“也是没个分寸。” 碧云凑过来,“三爷脾气总是这样古怪,姑娘不必多想,比起旁的人,三爷待姑娘已是客气不少了。” 谢幼萝笑笑,他对自己这般,亦不过是凭了裴荀的面子。 “姑娘还是想想,回去怎么处置盛嬷嬷吧,今日之事,必少不了她的。“ 这也确实一桩事,不过也好办。 回去后,盛嬷嬷已经跪在了院子里。 姚氏那边的事她也听说了,前后一连着,便知道是怎么个回事了,她是一时糊涂,竟做了姚氏的内应差点害了谢幼萝。 瞧见她进来,盛嬷嬷哭着道,“姑娘,是老身糊涂了。” 谢幼萝面上一冷,心更冷,对盛嬷嬷她是已经失望透了的,“盛嬷嬷,我从前是真当你如亲人一般的。” “老身晓得,姑娘听老身解释,二夫人说只要把您调开,老身就有机会找出您上次换的银子,您没了银子,是哪儿也去不成了,老身也没想到,二夫人那头竟是设了陷阱等着姑娘。” 谢幼萝转过身去,没想到她这几个底子都叫盛嬷嬷给那姚氏一一交代清楚了,问道,“你不想叫我离开侯府,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呢” 盛嬷嬷便是有私心,也断不会真告诉谢幼萝的,哪怕是这档口上,只听她道,“自然是为了姑娘,您离开了侯府,该怎么过日子没钱没生计,怎么活呀。” 谢幼萝是彻底寒了心,盛嬷嬷的心思她岂会不知,之前与自己说的那一番话里,字字句句离不开裴荀,就是她留下,也是为了裴荀,她试探着,“嫁个男人总是不难的,若是如此,嬷嬷还担心么” 盛嬷嬷瞪大了眼睛,“姑娘不可,不可,四爷为您做到了如此地步,您怎么就说离开就离开呢” 谢幼萝摇着头,她望着这四周的院墙,喉咙微微发酸,几乎是吼出来的,“难不成你是要叫我在这小小院子里为他守着过一生么” 碧云从未见过说话这样大声的谢幼萝,她过去扶着谢幼萝的手臂,没好气的对盛嬷嬷道,“姑娘与四爷已经和离了,嬷嬷,你要明白,姑娘是自由的,应当过自己的日子,而不是依着你的意思,为四爷守身如玉。” 谢幼萝伏在碧云肩头,抽了抽鼻子,语气坚定道,“嬷嬷,有些事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想想吧,今日之事我不追究了,不过这院子也不需要你了。” 盛嬷嬷看着谢幼萝走进屋,那扇门在她面前合上,她趴在地上良久,终是起身离开了。 谢幼萝躺在榻上,没有睡,似是在发呆,这般模样,是从外头回来一直到现在,都快天黑了。 碧云远远看着,在她眼里,谢幼萝是个可怜人,若是未嫁进来,在尚书府,总比现在过得好不是,想到这,碧云过去蹲在塌前,问道,“姑娘离开侯府,怎么不回赵府呢” 听说那日赵夫人带谢幼萝来侯府,对她可是好了。 在外人眼里,赵家总是算谢幼萝的娘家人的。 谢幼萝却是苦笑。 碧云不晓得她从前那些事,有些不明所以。 对碧云,她总是信着的,这丫头打从到她身边,是真真切切为着她好,便在旧主子跟前,也是看她的脸色做事,以她为主。 她翻过身,趴在榻上,将赵家的事与碧云前后说了一通。 碧云闻言,开嘴就骂,“原以为二夫人已是够恶毒了,不想这赵家更是狠毒,真是好不要脸皮子,姑娘,往后呀,您去哪,碧云就去哪,咱俩一起,总饿不死的。” 谢幼萝原本心底还有些沉重,这会听她一言一语的,当即笑出了声,“成成成,带上你。”她叹气,如今是明面上得罪了姚氏的,趁着她这会元气大伤的空,还是早些离开才行,于是吩咐碧云收拾东西,“我们怕是今晚就得走了。” 碧云不蠢,今天闹出那样的事,明儿二夫人定会找茬子的。 她点点头,正要去收拾,外边有人敲着门。 碧云赶忙起身,门一开,竟是三爷身边的侍从白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进退两难 碧云直接,开口便问,“可是三爷有事吩咐” 白越回过神,怀里还揣着他们爷让他过来送的东西,方才了听了那一番话,他留了个心眼,到底没将东西拿出来,只道,”明儿除夕夜,三爷叫小的来瞧瞧,姑娘这可有什么缺的。” 谢幼萝在里间正从枕头下拿出裴荀交给她的那个梨木盒子,白越的话她自是听见了,她摩挲着盒子的一端,想起白日里裴珩一言未发便走了,她还以为是自己话说的不妥当,叫他生气了,没想到这会子又叫人过来问候,这人可真是捉摸不透。 她走出来,道,“我这什么都不缺,劳三爷挂心了。” 白越顺嘴替裴珩编了个谎,面上一点不慌,笑道,“不缺便好,小的回话去了。”临走前又道,“如今京城正是人多的时候,乱着,姑娘可别轻易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三爷也不好相四爷交代了。” 人一走,碧云便合上门,思索片刻,朝谢幼萝道,“姑娘,白越说的也不无道理,您说我们就这么离开,在外边也没个落脚之处,总是仓促了些。” 最紧要的是,她这姑娘生的过分貌美了些,出了去,岂不是男人眼中香喷喷的肉饼子啦。 碧云想想这场面,就觉着吓人。 她的顾虑,谢幼萝是想过的,当初从晋州来京城,她一路头戴帽兜,面上掩纱,无事便躲在船舱内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倒也没出什么事,只是这出了侯府总不能也这般下去。 原是想在京城找个地租住下来,先住上,再寻个活计,总能活下去。 可是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谢幼萝坐下来,这才开始细细想着。 一则姚氏定不会这般轻易放过自己的,她若真离开,姚氏难保不会娶赵家走动,且不说赵氏夫妇,若是叫那赵祁得了消息,指不定翻了京城也得给她找出来,那时候她是断断没有法子对付的。 二则能叫她维持生计的活也只有做做女工了,但赚不来多少银子,这时候久了定是要坐吃山空,回头连落脚的地也得没了。 但若不离开侯府,又该如何应付姚氏呢 谢幼萝叹口气,发起愁来。 她望着那方盒子,裴荀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打开,那她现今的处境算得上万不得已么 碧云一旁看着,大概也猜的出谢幼萝在想什么,她挪了杌子坐到谢幼萝跟前,“姑娘是烦心了,发愁了吧” 谢幼萝点点头,“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不然若真断然离开了,指不定还得连累你。”她放下梨木盒子,“侯府留不得,外面去不得,该如何是好” 却见碧云起身去了妆台那边,转身回来时,手上拿着裴珩给的那块玉牌子,“姑娘许是觉着走投无路了,其实不然,三爷是什么样的人,待姑娘如何,姑娘这些天也是见着的。” 她话中的意思,谢幼萝是听出了。 裴珩待她是客气,可都是因着裴荀 “便是因为四爷又如何呢总是一个倚靠不是如今这世道”碧云没说出口,谢幼萝也能猜出来,如今这世道,女人好似总是要靠着男人的。 有些悲哀,但也现实的紧。 碧云忙解释,“不是奴婢低看了姑娘,姑娘是个有自个想法的人,奴婢晓得的,只是如今进退两难,三爷是最好的庇护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碧云不会害她,她是明白的,只是从前与姨母投奔薛家,后来只身北上,蠢的去投奔赵家,与裴荀和离后几乎算得上是靠着侯府总是这样的寄人篱下,最后总要生出一些事端叫她不得安生。 她心里设了防,这才想着出去,自个独立门户过日子。 这些碧云不晓得,在碧云眼里,裴珩就是个极好的主子,虽冷了些,话少了些,不爱笑了些,但人不坏的,她劝着谢幼萝,“姑娘不要想太多,因着四爷的关系才好呢,这样三爷才不会对姑娘有什么别的想法不是” 碧云这话也是在理的,谢幼萝道,“我知道了,容我想想吧。” 另一边督主府上。 裴珩正从宫内回来,丫鬟为他备好水净了手,这是他的习惯。 白越从门外进来,裴珩抬头,问,“东西可给了” 白越愣了会,将东西掏出来,是一个长盒子,“没,小的给忘了。” 裴珩眉头皱了皱,白越见状,忙道,“小的是个谢姑娘吓着了,一时给忘了。” 裴珩抿了口茶,问道,“何事” “爷,您肯定没想到,谢姑娘竟想着今晚上就离开侯府。”白越偷偷看男人的脸色,心想他这三爷也太淡定了些,竟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小的这不就赶忙回来禀报您了,那东西也就没来得及给了。” 裴珩面上没有什么情绪,他将那盒子拿了回去,随后打开,里面是谢幼萝一直要寻的那颗菩提珠子,指腹捻了上去,虽这红绳换了新的,但菩提珠在指腹下摩挲的手感,哪怕时隔二十年,他也是记得的。 他想起那日她说这是她母亲留下的,裴珩唇角微动,摇摇头,这丫头的来历,打从那支玉兰点翠步摇,他便派人查个仔细了,想到这,男人眼底一深,抬了抬眼皮,“怎么,你舍不得” 白越嘿嘿笑着,“小的哪敢,这不,这不因为四爷,小的才和爷您说的么。”见他不语,白越又道,“就这么出了侯府,姑娘家的只身一人,小的这不担心叫人欺负了么” 裴珩嗤了声,“你倒怜香惜玉。” 白越挠挠头,嘟哝道,“谢姑娘生的这般好看,真真跟仙儿似的。” 裴珩闻言,想起谢幼萝那张脸,确实是生的过分美丽了般,今日仰着那颗脑袋望着自己,泪眼朦胧的模样真真叫人觉着怜惜,虽说这姑娘是装出来的,但裴珩不得不承认,很是受用。 “爷,您瞧,这是放着谢姑娘走,还是怎么个法子”白越又试探着问了句。 不想裴珩晲了他一眼,道,“怎么,她要走,你还要本督亲自去拦着不成” 白越又笑,顺着他的话道,“哪能呢,小的代爷跑一趟就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督主府 经过一夜深思熟虑,离开这事到底是搁置下来了。 碧云从外边回来,将自己打听的与谢幼萝禀了一番,“听说二夫人到昨儿半夜里才清醒,还是管事嬷嬷一盆子冷水泼面上给弄的,二夫人当即关了门,到今早上也没出来过,后来新去伺候的丫鬟一进去,当头便是一杯子,捂着一脸血跑出来的,这会该是着手安排除夕家宴的时候,又道是染了风寒,叫管事嬷嬷去办了。” 谢幼萝猜也晓得,这姚氏此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青天白日的抱着个男人,下人是看的一清二楚,私下里更不知传成了什么样,一时半会是没空收拾她。 “若不是侯爷闭门不出,两耳不闻门外事,不然可有的她好看。” 谢幼萝不以为然,流言蜚语传的再难看,台面上大家都只当是姚氏叫登徒子入室非礼了一番。 “暂时是无事了,”到底也是一时的。 她反复抚着那块玉牌,碧云趁时道,“姑娘也别担心了,这天塌下来,还有三爷顶着呢。” 这说到裴珩,裴珩那边的人就过来了。 见这门敲开了,白越就放心了,道,“谢姑娘,小的是来传三爷的话的。” 谢幼萝一听是裴珩,猛地攥紧手里的玉牌,打从那日给他得罪了,谢幼萝对他就莫名的慌,她静了会子,放好玉牌,打里间出来,“你说。” “今儿除夕,按规矩,侯府是不留外人的,小的还怕来晚了,姑娘叫人请了出去,还好姑娘尚在,小的也好交代。” “交代什么” 谢幼萝不明白,紧着问,白越也是个有脑子的,方才胡说八道的一番,总得圆上,脑子一转,答道,“自然是自然是咱三爷好向四爷交代呀。” 谢幼萝低下头,微微垂眸,密长的睫毛扑在眼下,似是在思忖着什么,良久才抬眼,“倒是未有人过来说这事。” 碧云也是一头雾水,在侯府待了三年,也没听说过这规矩呀,只听白越道,“今时不同往年,规矩自有不同。”他觉着铺垫的差不多了,该是说正经的了,“三爷让小的带姑娘去督主府,今儿日子特殊,督主府空着也是空着,姑娘有个去处,四爷在天之灵,也就安心了。” 他说了这么些,来来去去的离不开裴荀,谢幼萝叹了口气,反正这侯府她也待不下去,正愁不知拿那玉牌如何是好,再看一旁碧云眼里掩饰不住的光,罢了,去也就是了。 亦不知去多久,碧云随意收拾了细软,主仆二人便随白越从侯府后门出了去。 督主府在永乐大街最热闹繁华的地段,这座府邸占地颇大,比那永宁侯府还要大上不少,不过园子的布局倒是和侯府相差无几,花草寥寥,甚是冷清。 白越瞧出了什么,解释道,“三爷在督主府里住的少,没怎么修缮过。” 谢幼萝心道,放着这么个大园子不住,真真是浪费,转念一想,前阵子还听说他私下里养了些个女人,不往侯府带,自然是藏在这处了,如此,竟又觉得裴珩这人真真会享受。 她这般弯弯绕绕想的功夫,白越已经领她进了一处院子,名唤栖梧园,主屋里边早有人布置妥当,一桌一凳一面妆台一架罗汉床,似乎也是没什么缺的了。 白越领她至此,退下前,道,“三爷今儿在外头有事,晚些时候得回侯府与侯爷吃个家宴,姑娘需要什么找府里的陈管事即可。” 谢幼萝想着裴珩身边的侍从也太热络了些,他裴三爷在外头做什么事见什么人,她是不操心的,不过到底也带了这一路,谢幼萝叫碧云塞了他一点碎银子,“有劳白侍卫了,今儿除夕,去吃些酒吧。” 这赏钱白越接的有些心虚,撒腿子几步便离开了栖梧园。 亦不知是这督主府认识的人少,还是离开了侯府的缘故,虽对谢幼萝来说,是陌生的地,但谢幼萝却莫名地觉得安心,不似从前那般总是惶惶不安的。 竟是连心情也舒适了不少。 临入夜的时候,外边已经是鞭炮声四起了。 谢幼萝在门口望了眼,督主府不知何时也挂上了红灯笼,屋檐廊庑,亭台楼阁,红彤彤一片,在这寒意深深的晚上,竟生出了一丝暖意来。 谢幼萝想起幼时,爹娘还在时,他们一家人总是围着一方铜暖锅,下边烧着的木炭闪着火星子,上边是冒着泡咕咚咕咚响的汤,加点熏肉菜叶子,怎么吃都是暖和热烘烘的。 她一时来了兴致,叫碧云去寻陈管事,陈管事应了下转身便给她整出了暖锅子,又叫厨房送了各色菜食过来。 主仆俩就在屋里起了炭火,没一会便吃了起来,倒真是不亦乐乎,一扫这几日的不快。 裴珩早早便从侯府出来,正欲上马车,白越从后头赶过来,“爷,今儿不在侯府歇下了么” 如今的侯府,左右不过一群女人,他是待不下去的,他掀袍进了马车里,声音隔着车壁传出来,“回督主府。” 白越心想,他这爷不会忘了谢姑娘还在督主府吧于是赶紧道,“爷,小的白日里替您跑一趟侯府明园,好在谢姑娘没走,便将她请进了督主府。” 裴珩自然是晓得的,不过这会子有些累,下午那会进宫同萧掌印喝了几杯,这会酒劲上了几分,他抬手,指尖按了按太阳穴,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督主府,陈管事晓得他喝了酒,早早便备了醒酒的汤,裴珩喝完,又伺候着净了手,这才将谢幼萝的事交代了几句。 “都下去歇着吧。”他撩开袍角,抬步往栖梧园里去。 刚踏进院子,便问道了一股儿香味,叫他清醒了不少。 许是是在屋里烧了木炭的缘故,屋里没关门,裴珩直接进了去,便瞧见主仆俩吃的正香着。 小日子倒是过的挺悠闲。 谢幼萝是起身添炭的时候发现裴珩的。 男人依旧一身黑袍,犹如裹着一身夜色,整个人散发着一抹清冷的气息,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 谢幼萝这次没有从前那般慌了,她慢斯条理地放下筷子,对裴珩微微欠身,“见过三爷。” 碧云一听,吓得扔了筷子,跪在了地上。 裴珩点点头,抬手示意碧云退下去。 屋里只剩下她和裴珩。 锅里还咕咚咕咚冒着泡,谢幼萝为他置了碗筷,“若三爷不嫌弃,便坐下来一起吧。” 裴珩解了大氅,碧云不在,自然是她去接的,氅衣上尚有一丝温热,谢幼萝不敢迟疑,赶紧放好,在他对面坐下。 她一张小脸被烘的红彤彤的,跟抹了胭脂般,衬得她愈加娇艳,裴珩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慢慢开口,“听说你要离开侯府” 谢幼萝愣了愣,这事,怎么传到他耳边了,不过这会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点了点头,“昨日之事,三爷也瞧见了,二夫人眼里是容不下我的。” 裴珩摩挲着茶盏,“回赵家” 果然在别人眼里,赵家是待她极好的,是她的娘家人。 谢幼萝望着裴珩,眼底的光渐渐暗下去,她低下那颗小脑袋,蚊声般,“嗯。” 裴珩挑了挑眉,语气略带讽刺,“回去给赵祁做外室,还是等着他们把你继续送给下一家” 谢幼萝蓦地抬头,那张叫暖锅烘的红嘟嘟的小脸上满是疑惑,似是在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到底是没问,他想知道一些什么,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无论去哪,留在侯府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裴珩这时候起了身,踱到窗前,伸手摆弄着窗前台子上的一盆花卉,他修长的指在光秃的枝干间穿梭,谢幼萝从背后偷偷看过去,月光从窗外流泻下来,隆冬的月夜,月色总是冰冷的,洒在男人身上,将他的清冷衬得愈发深了些,就连他的话也沉重了许多,“老四临终前最是放不下你,又托本督照顾你,你年纪尚小,就这么孤身出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倒叫本督成了失信之人。” 这话说的,怎么听着是在指责她,叫他做了言而无信的人谢幼萝坐在那,两只手缠着在一块,反复捏着,“三爷说的,我都懂,只是当下也没别的法子了。” 裴珩道,“在督主府住下,侯府就不必回了,既是应了老四要好好照顾你,本督自当尽心尽力,他与你做了和离,也是不想耽误你,住在督主府上这段时日,本督会物色些个靠得住的男人,与你挑个做夫婿,届时若是从督主府嫁出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若是你都看不上,那就踏实在督主府住着,这么个大宅子,你爱怎么折腾都成。” 谢幼萝倒是被他这话给惊着了,原是猜他会不会叫自己住下来,没想到不仅是叫自己住下来了,还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这般的话,那他是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别的想法了,谢幼萝望着男人的背影,这个男人总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其实是她想的多了,单凭裴荀,裴珩也不会对她生出什么想法来。 如此也好,若是住下,她也能住得安心了。 谢幼萝起身,走到裴珩跟前,对他躬了躬身子,“阿萝谢过三爷。” 她低着眉眼,眼睑之下,她望见裴珩转过了身,那股子他独有的气息向她靠近,她呼吸骤紧,眼睫轻颤着,谢幼萝闭了闭眼,直起身子,往后缩了缩,正要抬头的瞬间,男人的指尖在她额上轻轻刮了刮,他大概是才净过手的,还弥留着淡淡的皂角味。 裴珩白净的指腹染上了一抹黑,谢幼萝意识过来,想是那木炭星子吹到了她脸上。 谢幼萝脸颊微微发热,她咬了咬唇,退回原先坐着的地方,拿起手边的帕子在额上擦了擦。 放下手帕的功夫,裴珩已经坐在了她对面,他面色如常,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锅里的汤已经烧了快干了,却见他拎起一旁的茶壶,将那她觉得沉如铁般的暖锅子轻易一手拿开,随后热水浇滚在炭火上,唰的一声方才还冒着红星子的木炭转瞬一抹黑。 谢幼萝低低“呀”了声,嘴里可惜着,“还想添汤加水,给三爷尝一尝味呢。” 裴珩略拍了拍手,喊人进来收掇了这一桌的凌乱,“你倒是有心。” 她不过是客气几句罢了,他这么正儿八经的说她有心,她倒是有些不自在了,“三爷空着这么个大宅子,说给我住就给我住了,想着总要有些报答才是。” 裴珩是极少笑的人,至少谢幼萝此前是未曾见过的,这会他虽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唇角却勾起了一个疏淡的笑意来,“”想来是本督辜负了你的心意,竟将这一锅你同那小丫鬟剩着的汤水一茶壶便给端了。” 谢幼萝闻言,脸上又是一红,心道这人可真是会说话,一时间她竟不晓得该如何接了。 她沉吟不知所言的时候,白越在外头喊他,“三爷。” 裴珩唇角微抿,那几不可见得笑完全匿了去,“何事” 白越近到他耳边,“林阁老在城东办了灯会,下了帖子过来,请爷过去坐个场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又见赵祁 这些个文人办的灯会,不同民间的那般真真看灯火,赏赏烟花。 其中免不了吟诗作赋,这什子文房四宝当酒使着的场合,请他一个舞枪弄剑的做什么 “小的听说宝蔻姑娘也跑了去,这事不晓得萧掌印那边是否应允了,爷要不去瞧瞧” 白越说话时,声是极小的,谢幼萝是一个字都未听明白,见裴珩眉心微微拧着,想是有紧要的事,她忙道,“三爷有事忙去就是了,一会我想回趟侯府,将那剩下的东西收掇过来。” 其实她哪里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过来的,今天来之前该拿的都已经拿了来,不过是一番托词,怕耽误了裴珩的时间。 裴珩已经起了身,闻言抚着衣袖的手顿了顿,他抬眼道,“人手若是不够,唤上府里几个人一道去。” 谢幼萝点点头。 他边抬步出门边吩咐身边的人备车马,谢幼萝收回目光,眼角瞥见他那大氅还落在这屋里,她忙过去拢在怀里,往前挪了几步,正要开口,不料他不知何时回了身,谢幼萝未来得及收回步子,迎面撞了上去,男人清冷而凉薄的气息隔着一件黑色的氅衣愈发地逼近,谢幼萝抓紧手中的衣裳,抬起头,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她冷静的片刻,将大氅递过去,“您忘了这个。” 却见那人一动不动,背手挺直的站着,微微低着下巴,良久才叫白越接了过来。 直到他走了,谢幼萝抬手在心口抚了抚。 她坐在梨木桌旁,双手捧着下巴,望着房门的方向。 这个男人站在她跟前时,明明没有任何的举止言行,气势却总是逼人的。 这个感觉并不陌生,谢幼萝依稀记得,与裴荀成亲那日,代裴荀与她拜堂的那个人,亦是这样的无声无息又气势逼人。 她甚至猜测会不会那日就是裴珩同她拜堂的,可是转念一想,裴珩这样的孤傲的男人,怎会为别人做这样的事呢 她将脑袋埋在臂间,碧云进来见她如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姑娘,奴婢瞧您是困了,要不就不出去了” 谢幼萝思绪被打断,也罢,已经过去了的事,没有再去想的必要了。 她起身去换衣裳,“自然是去的。” 这夜还早着呢。 原以为这永乐大街热闹着,没想到这会一眼望去,除了几个摆着摊子的商贩,便是寥寥几数行人。 碧云嘀咕,“这是奇怪了,今儿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才是。” 谢幼萝笑笑,“这样也好,人多了容易生乱子。” 主仆在街上踱着,谢幼萝四下看了看,目光很快被一处卖面具的摊铺吸引了去。 这面具不同一般的,都是这老板一笔一笔画上去的,笔功精细不粗糙,见有人过来,放下手里的活,“姑娘瞧中哪一个了” 谢幼萝出门时是戴了面纱的,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眸,她眨了眨眼,纤白的手取了一个下来。 那是一只白狐狸,微微扬起的眼梢是一分娇媚,鼻尖一点红略显俏皮,谢幼萝转头叫碧云给银子。 那老板收了银子又道,“得亏姑娘,不然我今晚怕是卖不出一个面具了,这人呀都往城东去了。” 碧云问,“去城东做什么” 老板转身拿起笔在面具上继续描绘着,道,“林阁老在那办了灯会,可是热闹了,两位姑娘若是有兴致,现在去兴许还来得及赶个场。” 碧云一听有灯会,立时来了兴致,从前在侯府三爷的院子里待着,可没这么多机会出来玩闹的。 她两眼冒光的望着谢幼萝,“姑娘,咱要不要也去瞧一瞧” 谢幼萝应了声,想这丫头这段日子也是闷坏了,这会也是无事,去看看也没什么大碍。 灯会在城东。 从永乐大街走过去,也不是太远,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中间是高高架起的台面子,上边是穿着戏服的伶人,正捏着腔唱着嗓。 底下坐满吃茶听曲的人,看衣着都是有钱有面的人。 寻常百姓就围个圈在外头探头探脑着。 两旁则是几尺高的楼阁,从谢幼萝这个角度是瞧不到什么的,只听说那是举办这场灯会的林阁老招待贵客的地。 这时,碧云拉着她往另一边的亭子里去,那里边和这边就不同了,都是一些书生打扮的男子在写写画画,饮酒对诗。 外边则站了许多年轻女子。 大业朝国风开明,并没有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只见这些年轻的女子脸上尽是光彩,为自己所心仪的男人暗暗喝着彩头。 谢幼萝对这些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她退至一旁的石墩凳子上,她头顶上高高挂起的红灯笼点亮了的暗红的光映红她手里的面具。 谢幼萝指尖在上面抚了抚,取了面纱,正欲戴上面具,这时一道尖细的女声由远及近 “这不是裴四夫人么哦,不,现在应该叫一声谢姑娘才是。” 那人走近,谢幼萝望过去,眉心微紧,是林清婉。 她与林清婉并未有过几次来往,甚至不曾说上几句话,但林清婉语气中的讽刺与挖苦是很明显的。 谢幼萝低下头,不再看她,也并未出声。 林清婉见她如此,压住气,脸上笑道,“原以为你是进了侯府享福去了,不想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丈夫,又被休弃,日子一定不好过吧,毕竟这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事也不是都能成的,好在呀,昨天姑母还同我说等过了年便接你回去的,” 她的声音很大,周边不少人闻声朝这边看了过来。 谢幼萝脸上神色淡淡,她虽与林清婉相交甚少,但却晓得这位赵家表姑娘一直爱慕着赵祁,想到这,她抬头,故作欣喜道,“劳林姑娘挂心了,我这日子自然是不好过,正愁这样的日子没个尽头,原是怕赵世伯不想我回去,你现在这么一说,倒是叫我宽心了,”这时候她声音低下去,听着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娇羞,“想着也是许久未曾见过赵祁哥哥了,你不晓得,那日离开赵府,赵祁哥哥还对我说” 她停下来,没说下去。 果然林清婉脸色大变,整个人端不住,却依旧咬牙问,“表哥,表哥和你说什么了” “这般私密的话,我一个姑娘家怎好随便与外人说了,林姑娘若真想听,回头找赵祁哥哥问就是了。” 林清婉闻言,眼底气的几乎要冒火了,她指着谢幼萝“你你你”几遍,最终道,“真是没脸没皮。” 谢幼萝直起身,她比林清婉略高,身段柔软纤细,加上那格外出尘的一张脸,两个人站在一起,林清婉瞬间变得黯然失色,她慢慢戴上面纱,“往后若是回了赵家,这样子的事还多着呢,林姑娘总要习惯的。” 林清婉扶着身边的丫鬟,被气的身子微微抖着,赵祁对谢幼萝是何心思,她是再清楚不过了,谢幼萝说的那些,她自是信的,想起赵祁对自己的态度,她捏紧手帕,眼睛红了半圈,道,“咱们走。” 谢幼萝见人走了,唇角弯了弯,眼底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许是出了一口气,心情也畅快了许多,转过身,却见裴珩身边那小侍从白越站在不远处。 谢幼萝眼底的笑慢慢凝住,所幸自己戴了面纱,应当是没认出来,谢幼萝收回目光正要抬步往另一边去,只听白越在后头叫住她,“谢姑娘,请留步。” 谢幼萝脸僵了僵,回过头来,道,“嗯” 说完往他身后探了探了几眼,除了来往行人,别无其他,谢幼萝这才缓了缓。 要不说怎么都说白越是裴珩最得力的心腹,这看人脸色,真是一看一个准,他笑道,“爷有事去了,才走的。”他指了指那高阁,“本是应林阁老的约,上去往里头坐会便下了,方才见姑娘一人,便留了小的在这跟着,毕竟人多,怕出什么乱子。” 谢幼萝闻言,心底略羞赧,之前与裴珩说了晚上与碧云回侯府取东西的,结果被转身便叫他在这碰上了,哪里还好意思在这等他下来,于是赶紧摇头,“白侍卫上去吧,我与碧云一道来的,这丫头在那呢。”说完往一处指了指,只见碧云还在那探头凑热闹,“一会我们便回了。” 白越在后头喊了几声都未回头。 白越摇摇头,速速上楼与裴珩回了话。 这头谢幼萝过去抓了碧云便要拉着她回督主府。 碧云依依不舍地跟上她的步子,“姑娘这才看了多久,怎就要回了,奴婢打听了,这场子得近子时才散呢。” 回程的路上,一路灯火通明,各家各户点上了大红灯笼,还有孩童在门口玩着烟花,谢幼萝望着那霹雳哗啦炸开的烟火,道,“我有些困了。” 碧云忙过去扶着她,“那回去奴婢伺候姑娘歇息。” 她话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吓得她拉着谢幼萝往路边跑。 不料那马儿却停在了她们身侧。 谢幼萝抬头看清马背上的人,眼睛猛地睁大。 拉着碧云便往前面跑着。 那个人是赵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委屈与生气 她不知道赵祁是怎么发现她,找到她的,至少林清婉是不会主动与赵祁说她的事。 后面赵祁扬鞭追了上来,马蹄高扬,拦在了她们身前,他喊道,“阿萝妹妹。” 碧云见这人虽长的一表人才,但那眼里却藏着一丝阴邪,于是拦在谢幼萝面前,“姑娘你快走,奴婢在这挡着就成。” 谢幼萝冷静了半许,想着泱泱大道上他断不会做的太出格,当初绑她还是做了下药的手段才敢动手,如今这会左右都是人眼子,自然是不敢众目之下撸人的。 思及此,谢幼萝将碧云拉回自己身侧,望着马上的赵祁道,“这种时候,赵公子不应该是在家陪着赵世伯和赵夫人么” 赵祁道,“我们家今儿都来灯会了,林阁老是清婉表妹的祖父,自然也是给我们家下了帖子,阿萝妹妹是随侯府的人过来的么” 听他这话,是还不晓得她已经与裴荀和离了的事,谢幼萝道,“是呀,人多,我与他们走散了,这会准备回去呢。” 赵祁望着她那双眼睛,犹如夜空里的星子,叫他心痒难耐,当初母亲坚持,到底是将她嫁进了侯府,结果当天便做了寡妇,不过就是个寡妇,那也是这全天下最好看的,原先还怕再也见不着她,不料今晚听那清婉表妹身边的丫头说在灯会上见着了从前住在府里的谢姑娘,便一路寻来,好不容易找着见上了,怎么能轻易叫她再跑了去,他略想了想,道,“当初说好的要在外头给你一个安顿,不想还是叫母亲将你送进了侯府,听说那裴四爷当日便去了,想来阿萝妹妹在侯府是受了委屈,短短几月竟如此消瘦了,我追赶过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告诉妹妹,若妹妹还信哥哥,便给哥哥一点时日,定将你从侯府接出来。” 赵祁先前绑架威胁她的事,碧云是晓得,这会听他这般说,碧云吐了一口唾沫星子,正欲骂他人面兽心,谢幼萝拦住她,抢在她前头开口道,“往事都过去了,赵公子无需挂心,我在侯府过得很好,不多说了,再耽误下去,回去便晚了。” 赵祁闻言跳下了马,突然近身至他们身前,主仆俩措手不及,赵祁上前欲握住谢幼萝的手,谢幼萝反应及时,往一边躲了躲,他脸色没方才那般温和,眉目凶邪,语气隐隐不悦道,“阿萝妹妹,只要你愿意,哥哥现在便能带着你走,想你一个守寡的人,又是他人眼里的克星命,少了你,于侯府而言,却是正正好好。” 他这算盘倒是打的好,将侯府也妥妥当当的安排进去了。 谢幼萝这样想着,还未说什么就听一道冷厉的声音突然窜进了耳内,“赵公子当真是年轻有为,惶惶之下竟有这般胆子,敢带走永宁侯府的人。” 碧云看见救星般,道,“姑娘,是三爷。” 谢幼萝目光探过去,只见裴珩的身影渐渐从夜色中走出来。 男人的脸色很冷,眉目间仿佛生了冰,片刻间便站在了不远处,裴珩轻抚衣袖,这是他习惯性地动作,越是慢斯条理越是代表着他此刻的深不见底的情绪,他盯着谢幼萝,“还不快过来。” 谢幼萝松了一口气,未曾犹豫便小跑过去,躲在他的身后,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谢幼萝莫名地觉得安心。 裴珩的大名,赵祁自然是晓得的,永宁侯府裴三爷,统领着圣上亲自建立的内军,又是当朝权宦,司礼监掌印太监萧辞最为信任的心腹,满朝文武,除了那萧掌印,对这人也是敬一分畏一分的。 赵祁父亲虽官拜二品,又与阁老大臣林家结着姻亲,但也是断断不敢得罪裴珩的,甚至还得舔着脸巴结讨好着。 想到这,赵祁方才那吓唬谢幼萝的劲儿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他怕这事闹大了,回头叫父亲母亲晓得,那便不得了了,他抹了抹额上生出的冷汗,对着裴珩点头哈腰道,“三爷误会了,小人方才是说笑的,小人与四夫人从小青梅竹马,说些玩笑话也就是玩笑话罢了,不敢做真的。” 这般没骨气的人,哪里入得了裴珩的眼,他看都未看一眼,便转身走了,留下白越狐假虎威,“还不快滚,咱们爷见不得这种龌龊事,再有下次,便是要当即捅到赵大人跟前的。” 赵祁吓得脚发抖,上马时差点没坐稳掉了下来,他伏在马背上,见裴珩走了,又偷偷去看谢幼萝的身影,一颗色心又燃了起来,暗暗握拳,心底又开始盘算起来。 裴珩走的很快,谢幼萝跟了几步便走不动了,她咬咬唇,索性就放慢步子。 没多久他便停了下来,路上的灯火不知何时暗了许多,他站在昏暗的夜色里,身姿挺直,犹如青松。 他眼底晦涩不明,谢幼萝在他面前驻足,静了片刻道,“方才多亏三爷来了,不然阿萝是难脱身了。” 裴珩却轻轻哼了声,低声问道,“进侯府那日,他与你说了什么私密话” 谢幼萝叫他这话吓着了,莫不是之前与林清婉说话时他在后面,全听了去不成她愕然间又想起那时白越说的话,恍然大悟了,那是她故意气林清婉的说辞罢了,难不成他是当真了,想到这,谢幼萝解释道,“那是” 裴珩背过手,打断她的话,“想来是我们侯府棒打鸳鸯了,拆了你一桩好事。” 他这误会可大了,谢幼萝忙道,“三爷,您误会了。” 裴珩似是没听见,语气凉凉,“本督误会什么了你与他不是青梅竹马么先前本督说了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若是你还念着他,那就定了也未尝不可,身份什么的不必担忧,回头禀了父亲,收你做了侯府义女也不是难事。” 谢幼萝也不知是怎的,这会子越是想说什么越是说不出口,明明是酝酿了一肚子的话,真要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如鲠在喉,莫名地生出一股子委屈来,眼圈一红,却不想在裴珩面前失了礼数,于是忍住不哭,喉咙鼻子都叫忍得发酸生疼。 这夜里时候,能看出个人模子就算是不错了,如此裴珩自然也看不出她此刻面上的神色与情绪,只当她是无言以对,默认了自个的说法,裴珩觉着胸腔里涌出一股子气来,这气头来的无名无状,他素来是冷静自如的,怎可轻易叫他人搅动了自个的情绪想到这,他嘴角微沉,老天爷为他精致雕刻的脸此刻冷如寒冰,吐出的字也是不带一丝温度的,“回府吧。” 却见待他话音一落,谢幼萝一言未发便转身望督主府的方向走。 裴珩皱眉,片刻后大步往他的马车方向走去。 白越后头追着问道,“爷,还去找宝蔻姑娘吗” 只听男人冷声道,“本督与她又有何干,成日里看着她不成” 白越想他主子这是气大了,连萧掌印的事也要撂手不管了,真真是个人才,不过这更算得上人才的应当是谢姑娘才是,这世上可没几人能叫他们三爷生出情绪的。 “是是是,爷说的对,那咱回府去” 里面没出声,白越跳上马车,拿起缰绳,扬鞭赶马,这马儿跑了几步,忽然听得一声响,马跟受了惊吓般,停了下来,白越下去一看,原是这马踩着了东西,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他俯身,是一个面具,不过是已经叫那马蹄踩裂了的面具。 有些眼熟,似乎谢姑娘先前手中是拿了这么一个面具。 里边男人语气微微不耐,“出了什么事” 白越道,“回爷的话,马儿踩着东西了,无大碍。” 裴珩挑了窗帷,见他欲言又止,道,“有话便说。” “是一个面具,小的之前在谢姑娘那见过,兴许是方才落下了,您瞧,怎么处理” 裴珩低眸在他手中的面具上扫了一眼,淡淡道,“既已裂了,扔了便是。” 白越虽是个男人,但却有着一颗玲珑心,这主子和谢姑娘之间闹了矛盾他是一眼便能瞧出来的,原是一个毁了的面具,裂了便裂了就是,何须他捡了回来,不就是想给三爷一个由头,与谢姑娘好生再谈谈不是,谁成想这人竟直接叫他扔了,白越暗自叹气,心道三爷真是不解风情的很。 “这” “怎么” 白越道,“小的看谢姑娘对这玩意是喜欢的紧,今儿闹了不开心,回去若是发现面具没了,指不定更是不快呢。” 裴珩拿过那裂开了面具,是一只狐狸,那微微上扬的眼尾,倒是和谢幼萝有几分像,不过还是缺了点什么,他略凝目,修长的指在这狐狸右眼眼尾下抚了抚,道,“你又晓得她不开心了” 白越哎呦一声,就差没说还不是因为您,都不听谢姑娘解释的,不过裴珩是主子,他再如何也不能这般说的,只道,“小的说笑的,不过小的知道没了这面具,谢姑娘定是要失落的。” 这女人嘛,是要靠哄的,不过指望他们三爷去哄一个女人是不可能的,白越摇摇头,正准备老老实实赶车回督主府,却听裴珩突然道,“去永乐大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迷惑 外边走了一路,夜里寒气重,到底是冷的。 回到栖梧园,谢幼萝便和衣窝进了被褥里,整个身子都埋了进去,碧云见状,边点着暖炉边道,“姑娘跟三爷置什么气,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 谢幼萝隔着被褥嗡嗡道,“谁与他置气了,他不听我解释,我也不想与他继续说下去了,我这么点芝麻大的事,指不定他转身就忘的一干二净了去。” 碧云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姑娘这话倒跟小孩子闹脾气似的。” 暖色被褥一角露出谢幼萝一双澄亮的眼,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这双眼睛是会说话的,碧云看的不禁想她这姑娘真是个妙人,生来就该是叫人捧着宠着的,只是偏逢上这一连不幸之事,若是她微叹,若是四爷还在,兴许也能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一番,她坐在床边,望着谢幼萝道,“姑娘,若是四爷没出那事,四爷定会宠着您,好好待您的。” 她这话头生的有些莫名,谢幼萝露出整张脸来,道,“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碧云道,“奴婢这是心疼姑娘呢。” “没什么,现在我也挺好的。” “也是,三爷虽不比四爷性子温和,好在待姑娘还是不错的。” 只可惜是看着四爷的份才这般,若是三爷自个对姑娘有意,那姑娘后半生也不必愁了,这么个大靠山做自己男人,走路都能横着了。 这又绕回了裴珩身上,谢幼萝背过身去,方才在被窝里闷了会,突然地就冷静下来了,这会细想一番,倒觉得是自己不识好歹了些,不说他收留了她在督主府住着,就是前一刻还叫她从赵祁手下逃了出来,而她却因为无法抑制的情绪甩了他的脸子,与他赌起气来,倒是有点没分寸了。 谢幼萝喃喃道,“我这是又得罪了他。” 这于他而言兴许是不起眼的小事,于谢幼萝而言却是耿耿于怀的大事。 “姑娘莫想多了,明儿一早去与三爷道明原委。” 谢幼萝点点头,也是,这会若是什么都不说,时间久了他怕是当真了,回头真要劝侯爷收了她做义女嫁给赵祁,也算是全了他对裴荀的允诺。 那时可就什么都晚了。 打定主意,临睡前叫碧云替她跑了一趟,回来道,“姑娘,三爷今晚宿在了侯府,听说明天才回来。” “碧云,你说这三爷喜欢什么呢”谢幼萝这会到底是没底气那个,叫她空手去,还真怕没个开口说话的由头。 碧云是在裴珩院子里待过三年的人,虽未近身伺候过,但应当是多少了解一些他的喜好。 碧云剪了灯芯,屋内陷入一片漆黑,“三爷呀,”她摸了摸后脑,又道,“三爷喜欢收集佛珠,不过这些东西从来在三爷身边呆不长久,没几日便叫白越扔了出来。” 谢幼萝不禁想起自己那颗菩提珠,以及与裴珩初见时,男人在菩提珠上停留许久的目光。 这么一想,她怎么觉得自己那珠子是叫这人捡了去偷偷藏了起来 “一个男人怎会喜欢这东西。” 碧云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只听说三爷幼时在佛寺里住了几年,兴许与这个有关吧。” 谢幼萝一听便睡不着了,立时坐了起来,抓住碧云胳膊好奇道,“侯爷怎会叫他住进佛寺里去呢” 碧云这时候突然小声道,“奴婢都是听说的,也做不得真,姑娘当故事般听听就是。说完这才道,“永宁侯府二十多年前遭奸人诬陷,差点被流放,圣上旨意都在路上了,那时候正逢侯爷夫人生产,先后诞下两位公子,侯爷怕连累到两位公子便叫人秘密送进了佛寺里藏着,谁料途中其中一个公子叫贼人抢了去,多年后才寻了回来,没几日后侯府沉冤得雪,侯爷为了弥补被抢走的公子,恨不得是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他了。” 谢幼萝听明白了,叫人拐了去的便是裴荀,顺利送进佛寺里的是裴珩。 可便是要补偿,那永宁侯也没必要一直冷着裴珩,跟没有这个儿子似的。 碧云看出了她的疑惑,叹道,“兴许是觉得三爷命格不好吧,四爷被找回来的那年,三爷也被接了回来,结果没多久,侯夫人便无端大病一场,一命呜呼了,从那以后侯爷便冷落起三爷了。” 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出戏,谢幼萝不禁唏嘘,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她命格更差的,裴珩那事兴许只是巧合,偏生碰上了老侯爷这般信命理风水的人。 原来这王侯将相家的命也是讲究好与不好的,她越想越觉得裴珩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如此在这自幼没娘疼长大招爹恨的环境下,练就这般冷然孤僻的性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莫名地,她不由得想,这样的男人,恐怕很难有女人能走进他心里头吧,不然,也该是早就成家了。 她又顾自摇头,想起上次在寺里碰着的那个女子,嗓儿轻灵动听,能与他那般说话,在他心底头定是特别的。 “姑娘,姑娘。”碧云叫了她几声。 谢幼萝暗暗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回了神来,“我有些困了,明儿再说吧。” 碧云一头雾水,没说什么,退了出去。 接下来几日老天爷开始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成串的往下坠落,谢幼萝搬了杌子坐在廊下,这这些天裴珩都不在府里,今儿听说他一早便回了,遂叫了碧云去探探情况,只见没多久碧云便进了院子,神情颇为慌张,谢幼萝忙问,“怎么了” 碧云缓了缓道,“三爷昨儿半夜就回了,听说还是负了伤的。” 谢幼萝愕然问道,“好端端的怎会受伤呢” “哪里晓得,正躺着呢,宫里的太医都来了。”碧云火烧眉毛般,脸揪成一团,“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谢幼萝却淡定下来,双眼望着屋檐下飞泻而下的雨水,裴珩是因为裴荀才收留了她,除了裴荀,他们是没有别的关系了,理应是没有立场和身份去探望的,但打从裴荀过世,裴珩一直帮衬着自己,如此一想又算得上是她的恩人般的存在了。 想到这,谢幼萝便进屋换了身衣裳,与碧云一道去了裴珩住的地方。 白越见着她来,很是意外,同时又是欣喜,仿佛谢幼萝来看的不是他主子,是他一般。 他迎上去,“爷已经醒了,这会正躺着,姑娘等一会,小的去通报一声。”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里边男人道,“进了吧。” 谢幼萝攥紧手,上次见面时候,她是赌着气一言未发转身便走的,虽晓得这点事他不会计较,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这屋里是烧了地龙的,地板上还铺了灰红色的绒毯,才踏进去一只脚,那股子暖意便从脚跟窜满整个身子。 谢幼萝小心翼翼地踩在那地毯上,走了几步,抬眸便看见裴珩合眼躺上软塌上,腰腹上随意搭了一件薄绒被褥。 他穿着一件白色中衣,是叫人看不出哪里受了伤的,但脸色是苍白的,那原本润泽的薄唇这会毫无血色。 谢幼萝放轻了步子,最终是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裴珩没有睁眼,唇间吐出两字,“何事” 谢幼萝想了想道,“听说三爷受了伤,过来看看。” 裴珩抬了抬眼皮,望着她,戏谑道,“怎么,关心本督” 谢幼萝却是笑了笑,“三爷于阿萝而言,怎么说都是有恩的,阿萝过来看您,也是应当的。” 裴珩屈起一只腿,将手搭了上去,那晚她莫名地与自己赌了气,今儿来想必也不是简单来看看他,定是有别的话要说,他琢磨了会,道,“你和赵祁的事” 谢幼萝没想到他竟还记得这事,于是忙打断他的话,“我和赵祁的事,三爷误会了,那日您听到的那些都是我故意说给林姑娘听的。” 裴珩又闭上眼,道,“继续。” 从前在赵家那些事,她原是想忘了的,不再与第三个人说起了,如今却也管不了那么多,前前后后简单与裴珩说了一遍,说完又小声道,“三爷说要为我与赵祁牵线,我也是一时急了才那般。” “这般倒是本督的错,”他点点头,突然郑重其事道,“你放心,本督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明儿便安排人去寻京城最好的画师,将那些个男人的脸都画了下来,搁你面前,任你挑着。” 谢幼萝不敢做真,面上却笑道,“有三爷在,阿萝自然是放心的。” 她说这话时,那双眸子是望着他的,檀唇浅浅弯着,好似她对他是十足的信任,又仿佛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些事都交给他就是了。 裴珩抬眼扫过她的脸,想来前朝皇帝因贪恋美色误了国事成一代昏君也是情理之中,这貌美的女人多看了几眼,就该扰人的心绪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又觉口中干涸,便叫了她去端了茶水来。 他抿了一口,将茶盏递过去。 谢幼萝接过来,转身放下,却不小心踩上了他搭在腰腹上的,一角堆落在地的被褥,那褥子是蚕丝的面料,这一脚踩上去,当即便打了滑。 慌乱之中,谢幼萝怕这茶盏砸着了裴珩,于是下意识将那杯盏往软塌外边扔去,这一扔,借着惯力,眼看着便要往前摔倒在地,突然腰间一紧,整个人叫一股力气往另一边拉去,谢幼萝吓得双手捂住眼,紧接着她听见一声闷哼,她慢慢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倒在了一面温热又微硬的肉墙上,这面肉墙不是别的,正是裴珩。 她与他的距离是极近的,不过半指而已。 她双手还扶在他的肩上,谢幼萝从未这样贴近一个男人,周身都是他的气息,她觉得心口跳的慌,微微喘着气,她看着眼下这张过分好看的脸,正叫这美色迷惑的时候,忽的嗅到了一股铁锈味,她低头,男人胸前一片殷红,也是这时候,裴珩的手猛地掐上她的腰,轻而易举便将她推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弟媳 许是受了伤的缘故,他没有使得多大的力,谢幼萝踉跄几步便稳住了身子,再看裴珩,双眼紧闭着,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胸前染红了一片,定是她刚刚给压的,她蹲下来,微微打着颤地手伸了过去,凑到男人口鼻间。 还有气,谢幼萝安了心。 却见裴珩突然抬起手扣住她的腕子,谢幼萝愣了愣,微微用力挣了两下,他的手便松了去。 谢幼萝定了定神,试探着喊了他几声,屋里静默许久。 她有些慌了,忙去唤白越请大夫。 白越瞧出了不对劲,脸色蓦地严肃起来,“还请姑娘守着爷一会子,我得进宫去,请贺太医。” “这种时候了怎就还要去宫里边找人”碧云觉着奇怪,“哪里耽误的起。” 这人莫名其妙消失了几日,三更半夜地,突然带着一身伤回来,谢幼萝猜其中定是有什么事,她竖起一指,贴在唇边,示意碧云不要说话,复转身进了屋,屋里血味重,她开了窗,又凑近那软塌,望着榻上的人,白生生的俊脸了无生气,病在榻上的男人,眉眼没了平日里的清冷凉薄,仔细一看,竟也能瞧出一丝温和来,微微蹙着的眉心,又有几分可怜,想到这,谢幼萝满心的愧疚,若不是她,他也不会这样。 所幸白越做事效率是极高的,没多久便带着贺太医匆匆进了来。 谢幼萝退至门边上,望着丫鬟们进进出出,血水来回换了几盆。 裴珩是半柱香后醒来的。 谢幼萝得了消息便进了去,男人已换了一身中衣,伤口显然是重新包扎过了,他半个身子倚在床架上,丫鬟们已经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贺太医与白越。 想着这几人是有事要说,谢幼萝远远望两眼,转身欲走,却听裴珩低着声道,“过来。” 她前番害他伤口崩裂又见血的,这会子自是他说什么听着就去做的,于是乖乖走过去。 贺太医摸了摸半白的胡须,他是跟着裴珩与萧辞十来年的人了,除了那沈宝蔻,是再未见过哪个女子在督主府待着且能近裴珩身的,他打量着谢幼萝,这张脸轻灵与娇媚浑然一体,当真是生的叫人惊叹。 白越这时咳了咳,贺太医回过神,见裴珩正拧着眉看自己,忙躬身道,三爷这伤,怕是要养上几日了,”他看了几眼谢幼萝,语气颇为暧昧,“气血不过太旺,若是克制些,一个月后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谢幼萝没太懂是何意思,却听白越笑出了声,“贺太医,您误会” 裴珩剜了他一眼,“闭嘴。” 时候差不多,贺太医收拾药箱子,临走前想起了萧辞交代的事,于是道,“三爷,萧掌印叫我传个话,说是明日过来。” 裴珩点点头。 谢幼萝一旁听着,虽不晓得这太医口中的萧掌印是谁,但却知道明天是有人过来探望他的。 白越去送贺太医。 那边丫鬟又熬好了药。 碧云接过了手,还没碰到那玉瓷的底,就听裴珩道,“都退下去。” 碧云是个聪明人,三两下就将那药汤送到了谢幼萝手中,“姑娘,小心烫。”说完就同那丫鬟一道退到了门外。 谢幼萝坐在床榻旁的杌子上,心想这人不会是要自己给他喂药吧,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裴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拿了药,一口喝了下去。 谢幼萝惊了声,道,“三爷,这药是烫的。” 裴珩面色无常,“既是忧心本督,方才怎还压得叫本督晕了过去” 谢幼萝忙辩解,“阿萝不是故意的,再说那会子若不是您反手将阿萝往后拉,也不至于如此。” “那倒是本督多事了。” 谢幼萝闻言,脑袋摇得跟小浪鼓似的,满脸无辜与冤枉,最后索性撒嘴子道,“这事如何都是阿萝不对,做事不仔细,横竖都是不占理的,三爷怎么说都成。” 裴珩眼神在她脸上兜了个圈,她这副吴侬软语的腔调自不是京城人,先前只叫人查了她在赵家的事,别的倒是一概不知,他想起那菩提珠子和玉兰点翠步摇,捻了捻指腹,慢声道,“你是晋州人” 谢幼萝听了抬头望他,眼底尽是愕然,“三爷是如何晓得的” 裴珩并紧两指,又合着眼答她的话,“口音听着像。”他说话的腔调突然变得很冷静,再抬眼时眼底一片漠然,“本督从前在那地住过几年。” 依这话,住在晋州这件事应该是发生在当年从佛寺里被接出来之后,许是被皇帝外派过去办事的,谢幼萝应着他的话,问道,“小地方,难为三爷还记得。” 裴珩抿了抿唇,面上皮笑肉不笑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谢幼萝瞧着心底直发虚,缩着脑袋,不敢继续说话。 好在她没在这继续坐多久,裴珩便示意她可以回了。 第二日,谢幼萝早早起来,虽然昨日那人笑的渗人得紧,但这伤口裂开也是因她而起,人家又是收留了自己,识趣点晓得感激的也应当主动做点什么。 碧云见她在灶台忙活着,没一会那新鲜鸡汤的香味便飘满了院子,“想不到姑娘还有这般手艺,督主府的厨子怕是还比不过姑娘。” 谢幼萝将汤盛起来放进食盒,她母亲是名满晋州绣娘,其实不仅这绣活好,便连厨艺也是上等的,幼时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倒是学了不少,那些记忆很是珍贵,叫她一点一滴也不敢忘了去。 也不知他醒没醒。 谢幼萝自是不敢扰了,便将东西交给白越,不料白越却道,“姑娘进去吧,爷说了,这汤还是趁热的喝,小的粗手粗脚的,做不来这等子细腻活。” 谢幼萝无法,只得跟了上去。 白越隔着门通报了一声,没多久便听裴珩道,“进来吧。” 过了一晚上,裴珩气色好了许多。 他也未躺着,披了件深色单衣,坐在桌前。 谢幼萝边打开食盒边道,“昨日到底是阿萝不对,叫您受了这么大的苦,今儿一早便做了这鸡汤,给三爷好好补补身子,就当是阿萝一点心意了。” 裴珩望了望她那双手,玉指纤纤,葱白细嫩,分明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才是,不想竟也是能染几丝烟火,见他不语,她咬咬唇,突然讨好地弯了弯眉眼,软声道,“做了近两个时辰,三爷合该尝尝不是” 裴珩微微凝神,不再看她的手,接过白瓷碗,喝了几口,味儿有点偏咸,正想撂下汤匙,却见她捧着下巴,仰着一张小脸,眨巴着眼看自己,眼底微亮,隐隐几分期待,犹如一个等着打赏的孩子。 他轻轻摩挲着碗底,撂下汤匙,一口饮尽。 真真是咸的齁得慌。 谢幼萝眼巴巴看了会,终于听他道,“味儿不错。” 谢幼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作势要给他再盛上一碗,裴珩嘴角抽了抽,抬手在她肩上按了按,“本督今日胃口不大好,喝一碗便足了,剩下的留着,晚些时候本督再喝。” 许是喝了汤的缘故,他的手心滚烫滚烫的,谢幼萝叫他这一下按的微微颤了颤,一时间站了起来,又觉得自己反应过了些,面上讪讪的,道,“既如此,那阿萝便走了,三爷好生歇息吧。” “去吧,”他顿了顿,又道,“你的亲事,本督已叫人着手办了。” 谢幼萝微愣,原以为他是玩笑话,敷衍自己,没成想竟是做真了,她点点头,依旧是那句话,“由三爷做主就是了。”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裴珩低眸看着那见了底的汤碗。 这时落地长屏后走出一人。 身量与裴珩一般长,面白如玉,一双丹凤眼,唇边拈着疏淡的笑,深色曳撒上金丝走线,百转千回后一只金蟒匍匐在胸前,“她是谁” 裴珩起身躺回榻上,微微屈腿,“老四媳妇。”说完拧了拧眉,又道,“和离了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烹茶 裴珩养伤这段日子,时隔几日便有人上门来看他。 他是朝中重臣,便是病着也是极忙的。 谢幼萝打从那日送了鸡汤后,便是未再去了,一来是怕扰了他处理公事,二来那日她离开时,他再次说起自己的亲事,话里之意是在提点自己的身份,如此她若是再去,怕是叫人看了说闲话,她自是不打紧,裴珩未曾嫁娶过,总不好坏了他的名声。 时间过得快,转眼便是阳春三月,天儿也转暖了。 裴珩的伤早已痊愈,近来事多,早出晚归,好似也忘了府中还住了谢幼萝这么一人。 这日入了夜,裴珩打宫中回来,便去了书房,白越跟在后头,总觉着有些许不对劲。 见男人坐在案前,单手摁在额上,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越一旁看了会子,挪眼瞬间瞧见挂在壁上的东西,他走过去,将那东西取了下来。 拿袖子擦着,嘴里道,“爷,府里的丫鬟做事愈发的马虎了,瞧这东西都落灰了。”他擦完,轻轻抖了抖衣袖,凑到裴珩跟前,笑道,“那晚没看清,这会擦了灰,这明火映着,仔细一瞧,小的竟觉得,这张面具,虽是狐狸面,但这五官却像极了谢姑娘,尤其是着双眼。” 裴珩闻言,抬了抬眼,伸了手去,拿了面具在手中,指尖划过右眼眼尾下的一颗泪痣。 原是养伤的那段日子,以为这人是会天天往自己这边跑的,毕竟自己那伤也是因着她而加重的,不想这人从那日送来鸡汤之后便再未过来,他自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伤好之后,又忙着旁的事,眼下得了空,经白越这么一说,才发觉已有些日子没见着她,男人将面具扣在桌面上,道,“她近来在做些什么” 白越道,“小的听说姑娘前阵子寻陈管事要了针线布匹,之后的日子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的想是不是因为爷说要给她做主,寻门亲事,她便准备起新婚的衣裳了,小的听说这民间女子都是自个绣嫁衣的。” 裴珩脸上微僵,不轻不重地晲了他一眼,“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白越摸摸头,“小的都是道听途说。” 裴珩靠回圈椅上,语气微慵懒,“画师可请好了” 白越愣了愣,这三爷的反应跟他想的不一样,还以为他会不高兴呢,结果竟一本正经地问画师的事,要他说,还找什么画师,寻什么良人,他的爷可不正合适么男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显然他这爷是没这么想,白越摇摇头,道,“小的派人去寻了,明儿应是有答复了。” 裴珩起身,抚了抚衣袖,话儿一转,又叮嘱他,“过阵子便是陆先生生辰,你备些礼,之后本督要亲自往凉州走一趟。” “爷确定要亲自去么” 裴珩点点头,出了书房,虽说是到了春天,这晚上依旧是寒意深深,他进了府中园子,脚下顿了顿,望着遥遥无尽的夜,分外的冷清,想起不知是哪日,谢幼萝说他这园子太过冷清,合该好好布置一番才不浪费了这处好地才是。 这时有人过来为他打灯笼。 他摆了摆手,提步往走过园子,拐上一条小路,没多久便见了光,从门洞里映了出来。 远远地,夜里安静时候总有些好处,针儿砸地上的声远远地都能入耳。 “姑娘,这大婚的喜衣,眼下时兴绣鸳鸯伴百合花。” 谢幼萝道,“倒是新鲜,鸳鸯是做在天上的比翼之鸟,百合取做百年好合,寓意是极好的,只是若绣出来,亦不晓得搭不搭。” 她的嗓儿温软细腻,江南女子独有的调,偏生她说话总跟含了口子棉花,许是年纪尚小,又多了点孩子气的腔调,听在一道,又软又糯的,寻常人听了,心窝子免不了蹿痒。 裴珩听了,却心底略为不畅快,他背手大步踏进院子里,屋檐下的主仆俩闻声抬头,忙起身行了个礼。 谢幼萝下了台阶,心下疑惑,“三爷的伤,可是好全了” 裴珩口中似含了冰刀子一般,“ 难为你还记得本督受着伤。” 谢幼萝不知他突然地哪里生来的火气,又不敢问,只得低下头措辞道,“这段日子三爷忙,阿萝不敢扰了您,便没去看看您,如今您身子大好,阿萝自是为三爷高兴的。” “本督看,你是比本督还要忙上几分。” 碧云抱着那火红如云的喜衣,正要进屋里去,却听裴珩又道,“这人还没见个影儿,嫁衣之事为之尚早,现在便备着,未免操之过急。” 碧云正要为谢幼萝解释,却见谢幼萝冲她摇摇头。 她过去抬手轻轻抚着那红色嫁衣的面子,这哪里是什么喜衣,不过是她细想了许多。 将来若是真能择一人,从这督主府嫁出去,从此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过此一生,那便正正好好,如若这事成不了,虽裴珩说她可以一直在这住着,但他总是要娶妻生子的,能站在他身边的女人,眼里哪能容得下沙,那么她自也不会当真住下去。 从前那些经历,叫她不得不将事情想得远一些,亦是不得不提前做好一些准备,这人无论去哪,少不得银子傍身,裴珩受伤的这段时日,她便开始细细碎碎做些女工活,晚些时候便叫碧云送去绣坊,这嫁衣也是前几日在那绣坊接的活,这活完了,能得十来两的银子。 只是不想他竟是误会了,她拿起剪子,剪了剪面子上的线头,有些事儿其实也没必要解释的多清楚,于是道,“三爷日理万机,一头还惦记着阿萝的事,实在叫阿萝心里过意不去,”她放下剪子,过去冲他道,“阿萝这段时间闲来无事,学了烹茶,三爷若是不嫌弃,阿萝就为三爷烹上一盏。” 她微微仰着脑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眸底含笑,一双眼亮如星辰。 裴珩眼底微芒,只在她面上略扫了扫,很快便错开眼,绕过她,提步进了她那屋里。 里边碧云早已备好了烹茶的事物,见他们进来,退到一边。 这烹茶之艺,不是三两日便能成的功夫,谢幼萝是寻了书本看的,不过也只学了几许皮毛,她轻轻碾着茶叶,道,“阿萝不过是一时兴起,也没正儿八经做过,今日就在三爷跟前献丑了。” 这样子的细腻活,一般人是做不来的,慢工出细活的事儿,与她的性子倒是挺合。 裴珩不语,身子微微斜着,靠在椅背上,他清冷惯了的眉眼略微松动。 屋里寂静无声,碾碎的茶粉落入杯盏中,一旁的小炉上还在温水,等待的片刻,谢幼萝抬头,坐在对面的裴珩不知何时合上了眼,亦不知是否睡着了。 月光从窗里漏进来,男人坐在临窗的位置,初春的月色是染了点寒意的银白,洒在男人身上,衬得他愈发得清冷卓绝,他虽是武将,却生的不似一般武将那般五大三粗,面目粗硬,谢幼萝没见过几个男人,但这人定是她见得这些个男人中,生的最是好看的那一个。 一旁的水咕咚咕咚冒起声来,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 谢幼萝赶紧去取那沸水,许是还没缓过神来,竟直接上手,刹那间这只手叫人一把握住,那是一个男人的手。 她的手很小,男人的手随意一握便团团裹进了手心中,谢幼萝指尖动了动,那人的手便收了回去。 谢幼萝微愣,只觉身后投过来一片阴影,她慢慢侧过头去,却见方才尚在闭眼小憩的男人不知何时醒了,越过低低地长案,俯身近在她身侧,男人的的呼吸离她很近,近到谢幼萝心尖微微打颤。 裴珩在她耳边开了口,微热的气息拂在她耳侧,“烹茶最是忌讳分心,你这般,且还远远不足,怕是做不来这等子事。” 他的话是冰冷的,语调里满是斥责,叫谢幼萝想起那日在灵堂内,给裴荀烧纸时,困头上来,差点不小心烧着了手,他也是这般及时出现,拉着自己,斥责自己。 谢幼萝垂眸,咬着唇,心道她这般还不是叫他这张脸给迷惑的。 裴珩瞧了眼,他最见不得她咬唇的模样,每每如此,那眉眼也跟着耸拉着,一张小脸我见犹怜,好似受了什么委屈般,好似是自己欺负了她。 他的手顿了顿,退回原处坐着,再开口,语调不禁缓和许多,“本督口中略干,还等着你这盏茶。” 谢幼萝抬眼望着他,嗡着声道,“您方才不是说阿萝做不来这等子事么” 她语调微闷,似是在与他赌着气儿,手上却依旧将沸水滚入杯盏中,一抹淡淡的茶香浮在空气中。 裴珩略挑了挑眉,眼梢在她眉眼间瞟了下,竟看出了一抹女儿家的娇俏来。 都说这好看的女人,总是藏着万千姿态的,这话却是没错的。 谢幼萝斟好茶,推到他面前,道,“其中味道三爷便不必细品了,想必也品不出什么味来。” 裴珩低头抿了一口,许是时间有些久,闻着虽香,尝起味来却是苦的,他望了眼谢幼萝,这人低着头,檀唇依旧轻咬着,他放下杯盏,语气慵懒从容,“本就是解个渴,往后你也别烹茶了,没的茶没烹出来,还伤着了自个,倒是不值当了。” 谢幼萝闻言,心想这人还真是会说话,她脸颊微鼓,起身叫碧云收掇,道,“阿萝有些困了,三爷请回吧。” 她这是开口赶人了。 裴珩敛了敛神色,想起自己来这一趟,原是有事交代的,叫她这么一搅和,竟差点忘了去,她的身影还在他的眼梢处,裴珩收回目光,指腹在杯盏上轻扣着,“半月后本督要离开京城一阵子,你是随本督一道去还是留在府中,明儿给本督一个话。”说完也不等她回话,便起了身,临走前又瞧见了那身嫁衣,想起之前自个说的话,谢幼萝却并未回他。 裴珩抿唇,真真是个碍眼的东西,他皱着眉,吩咐碧云道,“近来没什么大喜的事,这东西回头便丢了去吧。” 谢幼萝朝碧云使了个颜色眼色,碧云忙道,“是,奴婢一会便去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手酸 待裴珩走后,碧云抱着那衣裳愣道,“姑娘,这” 谢幼萝坐下来,支着下巴望着桌上明晃晃的烛火,“收着吧,回头绣好了送过去就是了。” “姑娘为何不和三爷解释解释呢,奴婢瞧他这误会可不小。”碧云是实在不解,她将怀里东西放进柜子里,“没准三爷还以为,姑娘恨不得立刻就嫁了去呢。” 谢幼萝这会子是没心思想这事。 她脑海里来来回回地都是裴珩留给她的那个问题。 他要离开京城一阵子,想是去的时日有些久,不然也不会问她去是不去。 可是她跟着去做什么呢,左右是想不出一个由头来。 碧云拿手在谢幼萝面前摇了摇,“姑娘这是在想三爷问您是否一道出去的事么” 谢幼萝眨了眨眼,道,“也没什么犹豫的,明儿你替我带个话给他吧,就说我不去了,留在府里就好。” 碧云却连连摇头道,“横竖姑娘在这也没事,不如同三爷一道出去瞧瞧。” 谢幼萝百无聊赖道,“他那样子的人,定是去办要紧事的。” 碧云在裴珩院子里待了三年,这三年来裴珩年节前后的日子总是呆在侯府的,偏今年不同,据说只除夕那日去了一遭侯府便再未回过,打从谢幼萝住在了督主府,三爷倒是跑督主府跑的更勤了,原以为因着四爷的面,三爷对谢幼萝才格外照拂一些,但如今仔细想想,怎么觉着,三爷是藏了点私心的,毕竟从前也没见三爷近身接触过哪个女人,那些人说什么三爷自个在府里养了女人这种子话她是断然不信的。 她暗暗望着谢幼萝,微黄的烛火映着她半张脸,衬得愈发的娇艳柔美,谢姑娘不过十五,年纪比她还小上两岁,其实她这五官还未完全长开,但已是精致至极,如瓷如玉的皮肤,嫩的跟刚剥开的蛋般,说话声又轻又软的,搁谁跟前,谁不喜欢呢。 更何况是个男人呢。 她叹口气道,“三爷既是开口问了姑娘,那办什么事不要紧,要紧的是三爷觉着带着您不误事,不然怎么也不会开口。” 谢幼萝却笑,“你这丫头,是心痒痒了,想离开京城去外头看看不是” 碧云挪到她身边坐下,她们之间如今是无话不说的,她也没个忌讳,于是道,“姑娘这就冤枉奴婢了,只是奴婢总觉得三爷待姑娘不一般,姑娘从前过的苦,如今是转圜了些许,但这安生日子好像也没个准头,若是三爷真待姑娘有意,姑娘何不” “你多想了。”谢幼萝脸色微凝,她枕着胳膊趴了下去,她是晓得自己生了一张好看的脸,总是叫人看了便走不动路的,但裴珩不同,从前便听盛嬷嬷说他是有过女人的,再加上上次那个女子,单单是听声音便觉是个极美的人他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她便是生的再好看,真真入了他的眼,也只能是因为裴荀,才叫他多看了一分。 谢幼萝记得,这个男人看自己的时,眼底总是清明的,神情永远是淡淡然,便是偶尔几次笑,也是极具疏远,从未有所动容。 “这种话,往后莫再说了,若是传了出去,叫人听了,该不好了。”她语气笃定,“明日便依我的话与他说吧。” 碧云见她如此,只好应声道,“奴婢知道了。” 谢幼萝这晚没睡好,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谁料第二日一早就叫人喊了起来。 来人是府里的陈管事。 谢幼萝匆匆洗漱穿戴好,打屋里出去,问道,“陈管事一早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侯府来人了,正在前院里,说是要见姑娘。”陈管事摆摆头,“原这事直接找三爷就成,但三爷今儿天未亮便出门了,小人思前想后还是过来这与您说一声,姑娘看,这是见或不见” 侯府过来要见她的,除了姚氏她是想不出别的人了。 不过这姚氏又是如何知道她住进了督主府呢谢幼萝沉吟片刻道,“就说我今儿不在。” 对谢幼萝的来历,陈管事知道的也不多,但一点却是晓得,这谢姑娘是三爷从侯府带回来的,既是找谢幼萝,必定是与谢幼萝熟识的,谢幼萝过去见上一面也是无可厚非,他面上有些为难道,“姑娘,换作旁的人小的也就一句话便赶了出去,只是这侯府的不好打发,要不,姑娘去见上一面” 谢幼萝见他如此,又想了一番,横竖在这督主府,这人还敢做出什么乱子不成,她既明着来,自己接着便是,就怕这人使阴的,正好也探探姚氏的底。 姚氏看着比前些日子消瘦了些,但那张脸却依旧风姿灼灼,眼底眉梢总晃荡着几分意犹未尽韵味,怎么瞧都不像是守着寡,深居内宅的女人,见谢幼萝出来,粉白的脸上温温笑着,“老三说你在侯府住不惯,便接来了这边,想来是督主府确实舒坦,瞧这小脸都长了些许肉,倒是更好看了。” 她这话一出,好似先前的那些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跟她就是从前关系要好的妯娌,要不怎么说这内宅的女人最是厉害,这变脸跟演戏一般,不晓得的人是瞧不出其中真假的,譬如陈管事,还客气地叫人上了茶。 谢幼萝不晓得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看着她那张风韵犹存的脸,想起那日的事,以及她往男人身上扑的劲头,虽是与药物有关,但这姿势面上的神态却是骗不了人的,谢幼萝道,“这督主府自然是好的,但如今见了二夫人,倒觉得还是比不得侯府,二夫人虽是常年居于深宅的人,但这脸倒是越发的光泽亮丽,叫阿萝想起前不久读过的杂书,说是一个女鬼,常年守着一个庙,那庙里是上京赶考的年轻举子们必经之地,这女鬼呢便在深夜里出来,化作美人,勾他们的心魂,待鬼迷心窍了,再吸其精气,以此驻颜,”谢幼萝看着姚氏渐渐变僵的脸,笑了笑,“二夫人莫不是吓着了民间杂谈罢了,哪里能做真。” 姚氏亦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谢幼萝这是在暗喻自己,讽刺自己,旁边守着的下人聪明的看姚氏两眼,不免就多想了去,姚氏捏了捏手帕,心道这小贱人,那日不想叫她反将一军,不仅弄没了自己最得意的心腹,还叫她一时半会的不敢找那些个男人进侯府,消停好些日子才尝了点味儿,她倒好,转眼竟从侯府消失了,打听了许久,才晓得进了这督主府,这是什么地方,是裴珩在外边的府邸,她倒是从未听说过裴珩带过哪个女人回督主府的,旁的本事没有,勾引男人的本事倒是一套套的,姚氏暗叹,来日方长,今天暂且忍一忍,她缓了缓,道,“听着是挺渗人的。” 谢幼萝低头抿茶,不再说话。 姚氏这时候又开口了,“不谈这个,说正经事,”她态度亲昵,“老四去了,最是挂念你,与你和离了,想来也是想要你再嫁,到底曾经妯娌一场,便是你走了,我也是一直拿你当自家人看待,你也算得上是侯府出来的人,如今又有老三给你撑着腰,这满京城的男子,除了王侯将相家的,你任是挑一个,不说做正室,做妾室于你而言亦是最好不过了,总不见得在老三这边一直住下去,叫人看了闲话去不是” 原来她是打的这主意,是想拿自己去给谁献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合该自己这事是与她无关的,她这一番真情表的倒是有些莫名,谢幼萝细想了想,道,“多谢二夫人关怀,不过我这名声,如今是什么也不怕了,再说当初是三爷叫阿萝来这督主府住的,闲话什么的,二夫人若是真怕,不妨去找三爷说说,他若是在意,阿萝自然是不会住下的,不知阿萝说的对不对” 这丫头,一段时间不见,倒是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从前那些低眉顺眼,乖巧温顺真真是装来的,姚氏自然不会去找裴珩,她之所以提出谢幼萝再嫁之事,一则是怕裴珩真看上了她,这近水楼台的,干柴烈火,谁晓得会不会生出什么事来,她这么多年都不敢触碰的男人,凭什么一个身份差了她百倍的谢幼萝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二则嘛,姚氏笑笑点点头,“前阵子我去了赵家,碰上了赵祁,这孩子原是一直中意你,你俩打小是一起长大的,又情投意合,得知你恢复了自由身,便托了我来你这边说说,你是打赵家出来的,那也算得上知根知底,我看是最好不过了。” 谢幼萝没想到这赵祁竟还未死心,搭上了姚氏,只是他不知自己可不是任人拿捏地软柿子,与姚氏更是没个好脸色的额,她撂下杯子,道,“我怎么从赵家来到侯府的,二夫人应当比谁都清楚,咱也别戴着面具说话了,累的慌,我还有事,不奉陪了,你请回吧。” 姚氏断然没想到,她能当着这么多下人的脸下自己的面子,今儿来索性也是探个底,看来裴珩待她是不错的,不然她怎敢这般又底气的说话,不过这裴珩的腰她也撑不了多久,据她所知,裴珩每年这时候都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的,待人走了,她有的是法子治她,想到这,姚氏也就不气了,起身当真是走了,走前突然道,“这事也不着急。往后有的是机会。” 回去路上,碧云嘴就没停下来过,“这二夫人也忒不要脸了,真会演戏,那一眉一眼的,怎就不去唱曲子呢当前儿个的事咱都不记得了么” “你少说几句,”转眼进了栖梧园,谢幼萝推门进屋,“她爱唱曲就叫她唱去,咱不接招防着就是。” 谢幼萝留了个心眼,转告陈管事,往后侯府来人见她,直接拒了就是,不必再来叫她。 陈管事想起今天那暗流涌动的场面,便察觉出其中有问题,到底是三爷奉为上宾的人,合该敬着护着才是,于是点头应下。 这事告一段落,谢幼萝怕姚氏和赵家暗中使计,是不敢再出督主府,甚至是栖梧园也鲜少离开。 那日裴珩也未曾回来,碧云回话的事也一直拖着,谢幼萝也就忘了这事。 直到第五天,碧云从府里厨房里取了点食材,匆匆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谢幼萝放下手里的活,给她倒了杯茶,“发生什么事了,跑的这般急” 碧云缓了许久才道,“三爷,三爷回来了。” 谢幼萝拿起针线,继续道,“回便回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何须慌成这般。” “听厨房里伺候三爷饮食的人说,接下来要得空了,奴婢便问为何,说是三爷明儿便要出远门了,至少一个月方能回来。”碧云喝了口热水润喉,道,“奴一打听,原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三爷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出去一趟,奴婢原以为就姑娘晓得呢,还当三爷待姑娘不一般。” 她不说,谢幼萝倒还真差点忘了这事。 谢幼萝手中动作突然顿了顿,“你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对呀。” 谢幼萝停了下来,那如此,侯府那边晓不晓得呢她在督主府住着的事姚氏都能知道,那裴珩外出之事应当也差不了多少。 她想起那日姚氏离开时突然说的那句往后多的是机会。 许是她想太多了,总觉得这姚氏要趁裴珩不在把手伸进这督主府来或者想别的法子对付自己。 她不得不承认,那日能直接甩姚氏的脸子,底气上还是借了一点裴珩的势,不然以她的性子,哪里能这般干净利索。 谢幼萝这满满地不安持续到睡前,她在屋中来回踱步,碧云捂着脑袋,看着她来来回回,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谢幼萝叹气,拿了斗篷披上,“碧云打个灯笼吧,我要去见见三爷。” 碧云不明所以,老老实实找了灯笼点上。 这时候督主府大多处的灯火都是熄灭了的,夜深露重,乌黑的夜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雾蒙蒙一片,谢幼萝到了裴珩院子时,迎面碰上了正从裴珩书房里出来的白越。 大半夜的,见她来了,白越也是有些意外,小跑过来问道,“谢姑娘怎这会子来了” 谢幼萝略感歉疚,“劳白侍卫通报一声。” 白越应了声,掉头隔门问道,“爷,谢姑娘来了。” 里边良久才有回声,“嗯。” “姑娘请吧。” 谢幼萝推门进去,多日未见的男人正坐在书案后,手执墨笔,未曾抬头,良久后才放下笔,将一面落满黑字的白纸装进暗黄纸封里,他在忙,谢幼萝也不出声,默默等着。 良久后,裴珩唤来白越,交代他连夜送出去,这才抬眼望向谢幼萝,这人倒是自觉,进来就寻了地方坐着。 这几日没怎么歇过,这会脑袋跟要涨开一般,裴珩坐回案后,支起一腿,长臂搭了上去,一手揉着额头,未看她一眼,也不开口。 谢幼萝心想,莫不是这人忘了,那晚他特意跑她那一趟,问自己要不要跟他一道出去的事或者是气她忘了这事,他回府时没立刻去回禀了 原以为他会问的,她也好顺着他的话回就是了,结果这会子,她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她暗暗握紧手,这会子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和他说就是了。 她做好准备,正欲开口,不料那椅上的男人似乎料到她要说话,打断她,“本督这几日没怎么合眼,头疼的紧。” 谢幼萝是信的,他的声音很低,隐隐几分疲惫很是明显。 见他单手扶额,谢幼萝想他这些天没睡爽利,犯头疼了,谢幼萝犹豫了会起身慢慢走到书案前,她眨了眨眼,道,“这事再忙,三爷也得注意休息不是,身子是自个的,累着了便不好了。” 说完又挪到他跟前。 裴珩闻言抬了抬眼,见她正凑到了眼前来,眨巴一双眼,嘴上说着讨巧的话,前几日原是问她跟不跟他一道出去,结果一直也没个回信,以为是不去了,倒也未继续追问,原就是一时兴起,天知道那日他擦着漆黑的夜跑到她院子里究竟是为着什么。 他合上眼,谢幼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多少还是晓得的,平日里无事恨不得缩在自个窝里不出来的,突然地来他这,定是有事,偏生的脸皮薄,扭扭捏捏半天功夫吐不出一个字,等开了口又是一堆客套。 裴珩一动不动地望了她一会,才低沉着声道,“过来,替本督按按。” 谢幼萝哪里会这个,愣了一会,见他腿脚都放了下来,摆好了姿势就等着她撸撸袖子上呢。 箭在弦上,不得不拔。 谢幼萝小步走到他身后。 男人的长发叫玉冠束起,一丝不苟。 谢幼萝小心翼翼地抬手,生怕弄乱了他的发。 她的手指落在他两侧,指腹压着眉梢两侧缓缓转旋着。 她的身体无可避免地时不时地碰上他的后背,都说这女人是水做的,裴珩倒觉得像那棉花,软的没个边。 谢幼萝见他闭了眼,生怕他睡了去,到底是有求于他,不敢太大声,于是蚊声道,“三爷。” 男人正享受着,闻声吩咐她,“再用点力。” 谢幼萝哦了一声,用力给他按了几下,没一会便坚持不住了,手腕泛酸,她苦着一张脸,再度喊他,“三爷。” 裴珩微微侧目,道,“又怎么了” 只听谢幼萝可怜道,“阿萝,手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讨巧的嘴 轻柔婉转的咬字中是她独有的娇糯腔调,不过堪堪四字,竟生出了百转千回的韵味来,好似在与他抱怨撒娇。 这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只可惜,他裴珩可不是什么英雄,他略凝神,豁然起身,垂眸望着她,道,“说吧,什么事” 谢幼萝见状,低头揉着手腕,迟疑道,“阿萝听说三爷明儿要出远门了。” 裴珩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眼梢扫到临窗的壁上挂着的面具,那娇艳的狐狸面,正扬着一双眼,眼下的泪痣似缀了光芒,对他献着媚。 眼下的人还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脚下动了动。 谢幼萝再抬头,便见他不知何时去了窗边,高大的身子抵着墙,淡淡望着她,“送行么” 有这么送行的么,一杯践行酒都未备上。 谢幼萝忙摇着头,想着这会确实晚了,这事还是赶紧说了,她小跑到他面前,道“前些日子三爷问阿萝是否要同您一道去,三爷可还记得” 夜风从窗缝里钻了进来,谢幼萝缩了缩身子,继续道,“三爷是大忙人,好几日都不见在府里,可叫阿萝好等,晚些时候听说三爷回了,大半夜的便赶三爷这回话了。” 她抬眼望他,眼底尽是无辜,一口一个三爷是最为恭敬,可字字句句勾连到一起尽撇了自己的干系,倒是他的不是。 裴珩神色微敛道,“如此是本督的不对了。” “三爷忙,阿萝可不敢怪三爷,”谢幼萝道,“阿萝在京城这段日子过的如何,三爷应是晓得,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不知三爷明日何时启程,阿萝回去后便收拾行李,不要耽误了时辰才好。” 她这小嘴一张一合的,倒是将这件事安排的妥妥当当。 他纵是铁骨铮铮的男人,也是肉打的身子,这壁上的面具硌的久了,也生起痛来。 她还站在他面前,微仰着下巴,眉眼乖乖地等他的话。 他皱了皱眉。 谢幼萝正疑惑,却见裴珩抬了臂,一双手落在她肩上,微微压了压,随后用力,只一眨眼,便将她转了个身。 她听见裴珩略低哑的声音,“明日出发,本督会派人去你院子里通知你。” 谢幼萝几乎是叫他推到了门边,她要回头,那人的鼻息却突然贴近,搁在她肩上的手移到了她眼侧,两人的距离这样的近,谢幼萝只觉心跳的越发紧,她忙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门口,望着裴珩道,“那阿萝就等着三爷的信儿了。” 裴珩踱到那面具前,眼底清明渐渐恢复。 碧云晓得她要同裴珩出去,一晚上高兴地睡不着,翻箱倒柜的,生怕落了什么东西没带上。 “奴婢听说,三爷是要去凉州,那边气候不同京城,早该见暖了,还是带几身轻薄的衣裳。” 谢幼萝趴在被褥里,望着她忙活,“到时候去了那,三爷若是忙着,我带着你好好逛逛。” 碧云自小便拐了的,长到十四岁被送进了侯府做丫鬟,哪里见过外面的世道,听谢幼萝这般说,可是更激动了,谢幼萝笑,招呼她过来与自己一道睡,主仆俩一道想着离开京城后的日子,甜甜香香地睡了去。 她们是次日晌午启程的。 此去凉州,随行的人不多,一共且就一辆马车。 谢幼萝上了马车,这才心生疑惑,怎就一辆马车,莫不是还要与裴珩同乘 这未免不妥,她掀起窗帷,白越正在指挥府里下人给马套缰绳,见她从马车探头,问道,“姑娘可是有事” 谢幼萝心底略措辞,道,“三爷呢” 白越笑道,“三爷还有些事,叫小的与姑娘先出发,在京郊那边的客栈等他。” 谢幼萝这才放了心,坐了回去。 外边车夫已经开始赶马想,车轮子碾过地,谢幼萝微微侧目,从窗帷缝里瞥见慢慢合上的度督主府大门。 他们抵达京郊是暮色将近的时候。 那边早已打理妥当,店小二一路将他们迎进二楼客房。 碧云给谢幼萝递茶,疑惑道,“姑娘,怎么一到京郊,就不见白越的影,前后眼看过去,只剩了姑娘与奴婢与那车夫,怎么瞧都不对劲。” 谢幼萝润了润嗓,心底隐隐发慌,碧云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她想着是不是裴珩反悔了不想带上自己了,或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叫他不高兴了故意来这么一出,耍弄自己,又或是或是他也觉着是自己害死了裴荀,今儿这般是要趁机放逐自己不成不然那日,怎好端端地来问自己去不去的话做什么 这样对付自己,也是大费周章了些。 可是 谢幼萝望着暮色四合的天空,晚风拂来,微微生冷。 她叹口气,两手握成一个小拳,在窗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捶着,心里暗暗道,那她再给那人一个时辰,她不信他当真是在算计自己。 裴珩是叫她失望了,过了子时,碧云打外边回来,冲谢幼萝摇摇头。 “这三爷,若是有事,合该指个人过来通知一声不是,这会子不声不响的,真叫人着急,”她过去拿起包袱,“姑娘,不如咱们还是回督主府吧,这荒郊野外的住着怪不舒服,奴婢去叫醒那车夫。” 谢幼萝心底一股子气,却生生忍住,只叫住她,“大半夜的赶什么路,先睡吧,明儿一早再回吧。” 说是睡,结果睁眼到了天微微亮便起了,她叫醒碧云。 主仆俩抱着包袱一打开门便迎面碰上了叫她们等了一夜的裴珩。 他肩头湿漉漉的,眼底微青,看着似乎是没有歇息好,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眼在她身上扫一圈,良久才道,“这是要去哪” 碧云见了他哪里还有别的话要说,先前的抱怨早就抛到脑后,放下包袱便退了出去。 谢幼萝没有回他的话,她是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还没消,原本一肚子的话,这会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得咬着唇低下头去。 裴珩看着她手里的包袱,想起之前她总想着离开,这会子莫不是趁着他不在,又起了这心思,他眉间微蹙,声音有些冷,“怎么,想趁机离开本督记得你打从与老四和离,便一直想着这事的。” 谢幼萝觉得讶异,他竟这般想,误会了自己,于是解释道,“三爷这么想阿萝,倒是叫阿萝失望了。” 裴珩略挑眉,“怎么说” “三爷收留了阿萝,又尽心张罗着阿萝的婚事,阿萝本是无依无靠之人,如此对三爷是感激都来不及,怎会一声不响的就走呢”她低下声音,想趁着这话头把昨晚上猜测的事与他说一道,她抬眼,见裴珩撩了袍角进了屋里,他眉间眼梢始终是淡淡的,是一眼瞧不出他的情绪,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叫她心底发虚,一时不敢多言,生生地将那些话压在心底。 跟在他后头,见他坐下,又紧着给他倒了杯茶,总觉得不说出来不是滋味,可也不能太直接,毕竟裴珩这人脾气不好,若她说错了什么,那可不得了,略思忖,道,“昨儿白侍卫说三爷晚些时候到,结果阿萝等了三爷一晚上也没等到人,还以为三爷出了什么事,”她揉了揉眼,眼底生出一抹困意,“今儿天一亮,就叫碧云收拾东西,准备回程去寻三爷。” 裴珩受了她的好意,低头喝了口茶,闻言抬头。 这女人虽生性柔软好静,但这张嘴里说出的话总是最讨巧的,裴珩已经领略过几次,虽晓得她是在糊弄自个,但打她嘴里说出来,又是这样的语调,他眯了眯眼,撂下杯子,轻抚袖口,慢慢道,“本督昨儿忙,难为你有心惦记。” 他这话刚说完,那边白越匆匆进来,近身道,“爷,都打点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出发” 谢幼萝听着,这才放了心,想到昨儿那般猜测,如今当真是误解了他,不过现在一想,也确实是她想多了,她不过一个小女子,他是干大事的人,怎会在她这事上小气呢,先前还说要给她寻门亲事,风风光光从督主府嫁出去的。 裴珩起身,离陆先生生辰不足半月,是不能再耽误了,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留下俩字,“即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不省心 此番前去凉州,一路人迹罕见,那路面颠簸不平,谢幼萝好些次差点撞上了车壁。 好在这马车里东西准备齐全,碧云拿出个软枕给她靠着,掀帘望了望,前边三爷的马车还在继续,“这都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怎不停下来歇歇” 谢幼萝面色微微泛白,方才那几下晃得她头晕脑胀,这会还没缓过来,她撑着一只手,顺着碧云的视线看了眼,这才发现,他们走的并非官道,那裴珩此行想来不是为公家办事,才愿意带上她,不招人耳目就是了。 她收回目光,倚着枕头又睡了一会,再次醒来是叫马车生生给震醒的,外边车夫隔着车帘道,“姑娘,小的方才不小心撞上大石了。” 碧云正要去扶她,却见她面色惨白,额上冒着冷汗,那原粉嫩的檀唇这会亦是毫无血色,碧云轻唤了几声,谢幼萝难受地应了应。 “姑娘,您别吓奴婢,您怎么了,”碧云在她额上贴了贴,还是不烫,“奴婢叫他们停下来。” 自己的身子谢幼萝自是懂的,她这是叫这颠簸的马车晕出毛病了,头晕的紧,身子止不住的抖着,胃里一阵恶心,她生生忍住,摇着头,声音极为虚弱,“别,我坐会便好了。” 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路程,误了裴珩的事。 约莫半个时辰后,碧云叫那车夫停下。 前边白越俯身,凑在窗帷旁,正欲与裴珩说事,却见碧云拿丫头远远跑过来,他抬手示意大家停下。 驱马上前问道,“碧云姑娘,出什么事了” 碧云一手指着谢幼萝坐的马车,一手拍着心口道,“姑娘姑娘晕过去了。” 白越闻言,当即下了马,跑到马车旁,向里边人禀报着,“爷,谢姑娘晕了去,咱们随行的并没有擅长医术之人,您看,这该如何办” 里面良久没有声音,白越当他是睡了去还未醒,正要转身,只见车帘叫人掀起,裴珩探出半个身子来,眉眼略慵懒,显然是刚醒不久,他低声道,“天色也不早了,就在这歇下。” 说完便跨下车,随碧云往后边去了。 “原是半个时辰前便不舒服了,姑娘不让奴婢叫您,谁成想竟晕了去。” 裴珩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撩起袍角上了谢幼萝的马车。 里面那人半倚在车壁上,似乎是冷到了极致,身子蜷缩着,双眸紧闭,乌黑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贝齿咬着下唇,整个身子都在抖。 裴珩皱了皱眉,低下身子,长臂落在她肩上,另一只搁在她的腰间,她的身子也是极凉的,裴珩手心略压了压,他的掌心是温热的,女人似是遇到火源的飞蛾,不晓得突然哪里来的力气,挪着小脑袋,使劲地往他怀里蹭,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紧紧抱着他的腰,嘴里喃喃,“好暖” 裴珩嘴角微僵,他堂堂内军督主,竟叫人当作是暖炉。 这美人在怀,换作他人怕是早已心神俱乱,裴珩只晃神片刻,便冷静下来。 大概是姿势不舒服,谢幼萝动了动。 裴珩阴着脸,声音微呵道,“给本督乖点,不许动。” 怀里的女人仿佛听见了一般,当真是一动不动地趴在他怀里,犹如一只温顺的小猫儿。 暮色将至,晚霞铺满天际,这荒郊野外地,风高又凄冷。 白越指挥人搭起篝火,这边安顿好了,这才过去请裴珩,“爷,小的都安排妥当了。” 没一会,就见裴珩怀里抱着谢幼萝,一同下了马车。 碧云见状赶紧将谢幼萝的斗篷铺在了篝火旁,裴珩将人放下,她过去一瞧,果然气色好多了,也不知三爷用的什么法子,简直比那灵丹妙药还中用。 裴珩在另一头席地而坐,饮了一口白越递过来的水,白越一旁问道,“爷,谢姑娘没大碍吧” 裴珩将那水囊扔回他手里,起身背过双手,他望着远处的山峦,“去打听一下,最近的码头在哪。” 白越略惊,“爷这是要走水路” 见裴珩不语,白越又道,“也成,幸好贺寿的大礼提前叫人往凉州送了。” 白越带两人离开了,碧云守着谢幼萝,见状也不敢多问。 谢幼萝是天色完全见了黑的时候醒来的。 那种如鲠在喉的呕吐感已经没了,脑袋也舒服了许多。 她睁眼时就见眼前一团燃的正旺的篝火,正要转身习惯性地喊碧云,却一眼看到裴珩屈腿坐在一旁。 黑夜里,微黄的明火晃晃的,男人英俊的脸不动声色,低沉的声音响起,“醒了” 谢幼萝愣了好一会这才冷静下来,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晕倒了,看样子是碧云去通报了他一声,她觉得嗓子有些哑,只得点点头。 除了看马车的,不见他人,连碧云也不知去哪了,谢幼萝抱紧双膝,道,“三爷,他们都去哪了” 她真正要问的其实是碧云,裴珩往另一边点了点下巴,碧云这丫头正睡的香,谢幼萝放了心,也不忍叫醒她,于是就那么坐着。 夜黑风高的,便是入春了,也是冷的。 谢幼萝摸了摸身下的斗篷,起身将它掀起,盖到碧云身上。 做完这些又凑到篝火前,很快身子便暖了起来,她边烘着身子,边回头对裴珩道,“三爷,要不要过来些,这火可暖了。” 说到暖,谢幼萝有些后知后觉地,模模糊糊记起方才晕过去后,似乎做了一个梦见裴珩不说话,两人这么坐着也有些尴尬,于是道,“阿萝先前晕了去,做了一个梦。”她捧着下巴,篝火映着少女的脸颊,明媚如花,“竟梦见了一个大暖炉,阿萝给它满满抱在了怀里,一点都不烫,可暖可暖,比这篝火还要暖,许是那会阿萝天冷了,只可惜记不起那暖炉的样子了,不过有一点,阿萝记得,是软的,这才是最奇特的地方,果然梦都是稀奇古怪的,三爷,您有没有做过这种古怪的梦呢” 裴珩闻言,嘴角抽了抽。 谢幼萝见他还是不出声,便回头望了眼。 却见男人那张脸不知怎的,似乎有点阴沉,大晚上的,长的再俊再好看,也渗人的紧,她怯怯地收回目光,心道这人可真难处。 正在心底嘀咕着,裴珩冷不丁地回了她的话,“本督从不做梦。” 他这一开口,生生断了话头,谢幼萝突然觉得和他说话还挺费劲的,干脆闭了嘴,捡起一边的干柴,往火堆里添。 这会子除了那柴火的吱吱声,倒是分外的安静。 突然地,静谧的气氛里,一道咕噜声格外的明显。 谢幼萝下意识捂着肚子,红着一张小脸,转身对裴珩道,“三爷,您可饿了” 她的眼尾微微上扬,一对乌黑的瞳仁,在这夜里格外的亮,眼底隐隐一丝期待藏不住,那语调更是没了底气,又弱又可怜的,就差伸出一双手,跟那小乞丐一般,管他要吃的。 这种拐弯抹角装可怜又无辜的伎俩她最是擅长,像极了一只小狐狸。 她算是摸清了,别的在这男人面前是不管用,偏这招,在他跟前是受用的,如此便屡试不爽,百试不厌。 果然,就见裴珩起了身,慢声道,“要吃什么” 谢幼萝忙不迭道,“什么都成。” 他唤了人送来吃的。 都是一些干粮,不过这督主府的干粮也比寻常干粮要丰盛许多,谢幼萝嘴里咬着饼,又递给裴珩一个,含糊不清地开口,“三爷”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抑制不住地低声咳了起来。 这是噎着了。 裴珩蹙眉,这人还真是不叫人省心,又叫人送了水来,谢幼萝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还是没好。 她俯身咳着,见裴珩近了些,忙抓紧他的手臂作支撑,脸涨的一片红。 男人身子僵了僵,拧着眉去拍她的后背。 谢幼萝慢慢缓下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伏在了他怀里,男人的胸膛仿佛里边生了一团火,滚热滚热的,这感觉,有些熟悉,谢幼萝怔愣了一会,四周静地仿佛没有声,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振得心口疼,她听见头顶上裴珩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好了” 谢幼萝如梦初醒般,猛地起身,摸了摸喉咙,道,“方才吃的太急了,不小心噎着了。” 裴珩凝着她,“本督晓得这世上死法很多,偏你要独创个被噎死的法子,给本督开开眼” 谢幼萝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嘟囔道,“我也是不小心,不然谁想这样遭罪。” 裴珩轻哼一声。 谢幼萝见状,心想他莫不是生气了,她暗叹一口气,心想这才走了一天的路,自己便状况百出,实在是叫人麻烦,她心生愧疚,想了想,往裴珩边上的位置挪了挪,随后坐下,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 夜风从两人之间穿过,眼前的篝火晃了又晃。 谢幼萝侧目,见裴珩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知是不是要睡了。 她两腿并拢,双手紧紧抱着。 良久,伸出一只手,往右边探过去,指尖触碰到裴珩的衣袖。 谢幼萝没有偏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明明晃晃的火光。 她略抬了抬手臂,捏住衣袖的浅浅一角,然后扯了扯。 裴珩没有睁眼,只淡淡道,“又怎么了” 谢幼萝温声软语道,“三爷,这段时日,阿萝总生出一些事,让您烦心了,往后做事一定仔细,叫您也省心些。” 裴珩抬眼,望着她那捏着自己衣袖的手,许是捏的面少,那小手勾着衣袖一晃一晃。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谢幼萝忙收回了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莫名其妙地生气 她杵着下巴,抬头看着夜空,男人低沉的声音顺着凉凉的晚风入了耳,“你自个明白便好,本督不是时时能提点你,莫要到时又叫他人为你操了心去。” 谢幼萝闻言,正欲脱口而出不叫他人操心,莫不是从此只叫三爷您操心不成 这话却在侧目望见男人的清隽的侧脸时生生顿住,她捂着心口,暗叹自己是越发的得寸进尺,没有分寸了,想到这,她弯了弯唇角,点头乖巧应道,“三爷的话,阿萝记着了。” 正这时,白越带着两人回来了。 “爷,若是这会出发,约莫半个时辰,能到最近一处码头,明儿辰时,有一艘前往凉州的客船,小的与那船家留了话叫他安排了几间客舱出来,就等咱们过去了。 原来这白越是去了码头,谢幼萝这才意识到,裴珩是准备走水路。 不过此举也是正常,她这一出事便耽误了半天,水路本就比陆路快,裴珩想必是赶着时间的。 见他们似是有事继续商量,谢幼萝识趣地转身,去寻碧云,将这睡得香沉的丫头给叫了起来。 那边白越见谢幼萝走了,这才低声道,“爷,近来那水寇盛行,小的怕偏偏给咱遇上了,您说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裴珩摆手,远远看了眼谢幼萝,这人坐不得马车,再继续走陆路,那点身子骨,只怕是不出几日,便要撑不住,他大步往马车那走,边道,“有本督在,出不了什么事。” 白越素来是裴珩说什么便信的,有他家爷这句话,那还怕什么。 一行人再次上路。 许是在外边歇了会,这半个时辰的路,谢幼萝倒是没出什么事。 戌时左右,抵达那码头。 大概是入了夜,除了他们便是稀稀疏疏几人。 这艘船有上下两层,每层都挂着一圈灯笼,这会都给点了,走上那甲板,脚下眼前的事物一眼儿清。 那船家边迎他们进客舱边道,“我这船上守着的人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若是出什么事,喊一声就成,就是妖魔鬼怪来了也能给他打的不敢再近身。” 碧云笑出声,对谢幼萝道,“这船家真是说笑,太平盛世的,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那船家却道,“这位姑娘一看便是初次出门,近来水寇盛行,极少有人走这水路的,我这也是跑最后一趟,可不敢再跑了。” 碧云闻言,瞬间不敢出声了,抓紧谢幼萝的手。 谢幼萝也是怕的,她低头去看此刻平静无波的水面,打从爹娘去世后,她便没过几日安稳日子,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叫她不安。 她暗吸了一口气,船家从她眼前绕过去,留出一眼的空隙,抬眸眨眼间,她望见裴珩背手伫立在甲板边上,男人的肩背总是挺的笔直,高大的身影,似青山如松竹,屹立不倒一般。 只这仓促一瞥,莫名地,竟叫她觉得分外的安心。 进了客舱,碧云还在后怕中,谢幼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谁,道,“没什么怕的,再不济三爷还在,他不同你我,水寇之事自是早就知道的,既然知道,还走水路,必定是有把握,有法子对付的。” 见她这般说,碧云也只得认了,尽管她还是觉得怕,这水寇贼子都是要钱不要命的,现在只盼着可别真叫他们给碰上了才好。 到底夜深了,折腾了一天,谢幼萝很快便睡了去。 第二日醒来,船已经离岸了。 她之前打晋州上京,便是坐的船,自然无需适应什么,比那马车,可是要舒服许多。 见碧云还在睡,谢幼萝也没叫醒她,矮身出了客舱,正碰上白越往这走来,手里捧着一个黄纸袋子,见着谢幼萝,快步过来,将东西递给她,“谢姑娘,这是新鲜的橘子,小的一早去这码头边上的集市里买的,您若是觉得晕船,不舒服了便吃上一个,最是管用。” 难得他细心如此,谢幼萝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接了过来,道,“阿萝谢过白侍卫了。” 白越讪讪地笑,“小的可不敢居功,这都是爷的意思。” 闻言,谢幼萝微微发愣,她抱着那袋橘子,突然地觉得这玩意沉了不少,她迟疑道,“那,就劳白侍卫替阿萝将这话传给三爷。” 白越略思索,他这三爷在女人事上细心一次不容易,怎么得也不能浪费了,他得紧着趁热打个铁才是,见谢幼萝转身欲回屋里去,他忙叫住她。 谢幼萝慢慢回头,脸上满是疑惑。 白越一时看的有些呆了,好一会才回神道,“早膳在前头,姑娘不妨过去吃点。” 是有些饿了,谢幼萝进去放好东西,又出来随白越去了前头用膳的屋里。 这船上用膳的地方都在一个屋里,是一个前后畅通的长堂,入口打着帘子,谢幼萝掀帘而入,许是这会尚早,堂内没什么人,只有一个黑衣男人坐在临窗的位置。 虽是一个背影,谢幼萝也能分辨出来。 那人是裴珩。 谢幼萝顿了顿,手上松了松,帘子唰拉一声落下,男人闻声回头,微眯着眼看她,随后抬了抬手,“过来吧。” 她在他面前落座,探着脑袋去看他手边的早膳。 很是清淡,一碗白粥,一个白面馒头。 裴珩吃东西的时候很慢很专心,她过来后,便撂了汤匙,叫来这船上管饭的,“要吃什么,同他说。” 谢幼萝方才路过那边做早膳的,包子饺子馒头豆脑儿还要糯米糕,真真想都来一份,只是,人家这侯府三爷吃的这般清素简单,她也不大好意思吃的太好,矛盾许久才道,“和他一样的来一份就成。” 裴珩修长的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叫住那人,“厨房里有什么都来一份。” 谢幼萝心下腹诽,这这这人莫不是会读心术不成她冲裴珩摇摇头,“三爷,阿萝喝粥就够了。” 裴珩推开手边的粥,慢斯条理道,“本督自个想尝一尝,不防着你喝粥。” 没多久,厨房那边便送来了一桌早膳。 水面上的微风穿堂而过,扬起一桌的美味,谢幼萝盯着这些早膳偷偷舔了舔唇,正拿起筷子,只见对面的裴珩将一碗满满地白粥递了过来。 谢幼萝只得低下头,换汤匙喝着没有味道的白粥。 裴珩往后略靠了靠,单手摸了摸下巴,深邃的双眼望着谢幼萝。 她咬着唇,一副委屈哀怨的模样,这时,又抬起头来,眨着一对玛瑙似的眼,柔着腔问他,“三爷您怎么不吃了” 闲来无事的逗弄叫裴珩心情略好,语气都显得格外的慵懒,“本督饱了。” 她低低“啊”一声,随后满脸可惜道,“这些不吃了,可真是浪费。”说到这,放下手上的汤匙,郑重其事地道,“阿萝幼时经历过瘟疫,那时都没人种粮食,很多人不是饿死便是病死,从那以后,阿萝便暗暗发誓,往后就是撑死也不要浪费一米一粒。” 裴珩挑眉,这张嘴真是伶俐得很。 这女人话少时就是一只小白兔,乖巧温顺地叫人以为可以随意拿捏,这话一多起来就是一只小狐狸,眉间眼梢一抹机灵劲。 笑起来,眼睛总是浅浅眨着,牵扯着那颗泪痣,叫她这张娇艳无双的脸不禁更加生动起来。 裴珩眼底微动,他素来冷静自持,没人可以,他也不允许有人能搅动自个的情绪,他不再看谢幼萝,目光穿过窗台,望向水面。 波痕荡荡,扰人心绪。 真真叫人心底不舒坦。 裴珩脸上渐冷,眼梢瞥见谢幼萝拿着筷子,吃的正欢,他豁然起身。 谢幼萝闻声抬头,瞥见男人旋在门帘处的袍角,继而消失不见。 她咬着筷子,都说他脾气不好,喜怒无常,还真是没说错。 这顿早膳之后,谢幼萝便是有两日未曾见到裴珩。 好几次都见白越送了吃食进他屋里。 碧云剥着橘子,递给她道,“这三爷不会是病了吧,怎么这两日都是白越送饭进去。” 谢幼萝接过来掰开,嘴里一片一片地吃着,想起那日他莫名其妙地就走了,明明自己也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总不至于,不至于是为着自己吃了他几份早膳生气吧。 见她不语,碧云不敢再多说。 水面上的天儿总是多变的,转眼间便起了大风,原本湛蓝地天儿忽然乌云密布,犹如铺了一面巨大的黑布,瞬间眼前一抹黑。 狂风压着窗卷进来,碧云吓得赶紧关了窗。 这般风雨欲来的阵势,叫谢幼萝心底生出一抹不安来。 果然没多久,便开始下起大雨,那天色也渐渐蒙蒙亮起来。 外边声声响,碧云握了握她的手,道,“姑娘,奴婢去瞧一瞧,您别出来。” 谢幼萝想要拉住她,不料没拉住,碧云便推门出了去。 外边风声肃肃,雨滴砸上窗柩,咚咚作响,似是要将那木头凿出个窟窿一般。 碧云去了许久也没回来,谢幼萝快步走到门边,外边动静大了起来,她贴近门,只听得一阵粗粝的男声,“船家呢,再不出来,就给老子搜船,谁敢反抗,直接给老子弄死。” 接着一群人齐声道,“是。” 谢幼萝攥紧手心,莫非先前那船家说的水寇,真叫他们给碰上了 她慢慢松开手,接下来该怎么办,碧云也不知有没有藏起来,还是叫他们发现了给 外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幼萝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上,她踉跄着往里面退着 砰的一声 外边持着刀的大汉将门狠狠推开,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谢幼萝捂着嘴,一口气也不敢出,只得蜷紧身子,缩在这面衣柜里。 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除了爹娘在世那几年,似乎总是糟糕的,便是住到了督主府,也总是怀揣不安,她眼眶微微泛红,恍然间,想起那晚站在甲板上的裴珩,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她还记得那一瞬间是叫她分外安心的。 也不知他如何了,会不会叫那些水寇发现了,然后被了结。 他那么一个尊贵有身份的人,死在水寇手里,实在太不体面。 谢幼萝脑子乱成一团,嘴唇被咬的泛白。 忽然衣柜那扇门叫人从外面猛地打开。 强烈的光瞬间照了进来,谢幼萝吓得连叫都叫不出,出于本能地死死抱紧脑袋。 良久,外面都没有动静。 谢幼萝慢慢放下手,缩着瘦弱的肩,颤抖地抬头,刹那间,眼睛猛地睁大,鼻子喉咙的酸意忍不住,她抽了抽鼻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