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剧后我C位逆袭》 第1章 捉奸 刚进腊月,芦庄新任支书甘大海就摊上事了,被村里的民兵“捉奸在床”。 涉事小媳妇刚嫁来芦庄,相貌全村拔尖儿,丈夫田国梁在部队当兵,跟这位甘支书还是亲戚,喊他一声“表姨夫”。 这桩风月案要是坐实了,不是一般的乱搞男女关系,是“破坏军婚”,是“扒灰”,罪加三等。 踹门而入的民兵,把“苟男女”捆得结结实实,一路吆喝着押去公社游街。 芦庄男女老少不顾天寒地冻,一窝蜂围观吃瓜,没谁留意到甘家的大丫头甘露,混乱中狠跌了一跤,换瓤了。 穿来的这个妹子,也叫“甘露”,过年期间被闺蜜安利,追了一部爆款网剧莲花朵朵喜盈门。 剧名喜庆,剧情雷人。 女主吴碧莲,70年代心机婊,贪慕虚荣,自私狠毒,为了出人头地不择手段。 她仗着女主光环笼罩,坑了窝囊丈夫,坑了憨直支书,坑了村霸同伙踩着茫茫多的垫脚石,飞上枝头。 刚才在人群里,就是她脚下使绊子,让原主一头撞上路边的大青石,死得稀里糊涂。 小仙女甘露取而代之,顾不得额头一抽一抽地闷疼,死盯着俏生生站在眼前的吴碧莲。 这朵食人花长得妖娆,从小就好逸恶劳,一门心思攀高枝。 中学毕业以后,她不甘心在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先是搭上村里的记分员,走后门进了公社文艺宣传队,又蹬了这个憨厚小伙,跟供销社的年轻干部好上了。 俩月散伙,村民群嘲。 吴碧莲毫不气馁,散了再找,找了再散,在宣传队呆了两年,男友数不清。 今年夏播,公社组织文艺宣传队进村巡演,她突然晕倒在稻田里,送进卫生院以后,医生说她“有了”。 这年月封闭保守,一个黄花大姑娘“有了”,又说不清孩子爹是谁,村里的唾沫星子淹死鸭子。 她爹气得要拿麻绳勒死她,她娘舍不得,暗地里托了媒婆,给闺女说了一门亲事遮羞。 这时候的吴碧莲,名声烂大街,别说嫁给端铁饭碗的工人、干部,就是嫁泥腿子,稍微体面点的人家,都嫌弃她败坏门风。 漂亮亮的大姑娘,便宜了芦庄的穷光棍孙三,只花了十块钱,赶着一辆驴车把她娶回了家。 孙三的娘守了半辈子寡,最爱面子,她盯着儿媳妇显怀的肚子,脸上笑嘻嘻,转身就把人从高坡上推下去,小产了。 对外,婆婆说新媳妇“闪了腰”。 吴碧莲忍了闷亏,闭门养病俩月,再出来见人的时候,“新媳妇”秒变“小寡妇”。 她的便宜丈夫孙三,溺死在河渠工地上,官方盖戳“救人落水”。 新婚丧夫,在寻常女人是天塌地陷,在吴碧莲是天大喜讯。 她不费一点力气,就摆脱了窝囊丈夫,恢复自由身,肚里的“孽种”也没了,往后天宽地阔,还愁没出路 猪脚光环闪耀下,这个蛇蝎女人一路开挂,踩着无数人的肩膀逆袭攀爬。 她当上了大队干部,考上了名牌大学,嫁给了剧中男神顾修远,夫唱妇随,功成名就。 甘露追剧,追得三观稀碎。 在她看来,这吴碧莲寡廉鲜耻,坏事做尽,白天坑人,夜里磨人,还能心想事成,享受女主待遇 天理都被狗啃了 她不服,在评论区怼女主,引来一群脑残粉人参公鸡。 双方各执一词,狂敲键盘互怼,甘露以寡敌众累瘫,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再睁开眼,穿剧了 穿剧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懵逼的,穿剧就算了,干嘛让她穿成一个活不过三集的炮灰女配 求生欲支撑下,她忍着疼,慢慢从大青石上爬起来,看向围观村民。 很多都面熟,甚至还叫得出名字,清一色路人nc。 眼前这场面,一句话总结 坏人很嚣张,路人很无脑,墙倒众人推。 她一个黄毛小丫头,哭、骂、闹都没用,给沙雕爹洗刷清白最要紧。 奸情 不存在滴纯属诬陷。 真相是吴碧莲“因爱生恨”,跟村霸李得魁联手设套,摆了沙雕爹一道。 这个心机婊死了丈夫,“头七”未过,就琢磨着怎么改嫁。 她年轻貌美,一般的邋遢光棍瞧不上眼,相中了甘露的支书爹,逮住机会就往人身边凑,抛媚眼,献殷勤,变着花样撩人。 甘大海榆木疙瘩,躲着她。 吴碧莲心急,半夜溜进甘家,赖在甘大海床上不肯走。 甘大海也倔,坐怀不乱,蹲在院子里晒了一晚上的月亮,抽了一整晚的闷烟。 吴碧莲吃了瘪,恼羞成怒,不再妄想当支书娘子,转头跟村里的金牌无赖李得魁勾搭上了。 李得魁二十七八岁,退伍返乡当了芦庄的民兵队长,手下几十号民兵,穿山过河吆五喝六,村霸一只。 去年冬天,村里的老支书病重,临终前要村民另选一位带头人,李得魁和甘大海成了竞争对手。 一个是民兵队长,一个是生产队长,年纪也没差几岁,但甘大海脾气好,人缘好,李得魁霸道自私,不得人心落败了。 愿赌服输 呵呵哒 李得魁一心想整垮甘大海翻盘,吴碧莲送上门来,苟男女一拍即合。 按照莲剧原始剧情,他们得逞了。 甘大海倒霉不说,最无辜的是田家的新媳妇燕妮。 她稀里糊涂被人捉了奸,押送公社游街,脖子上还挂着一双破布鞋,围观人群成山成海,咸猪手肆无忌惮,她羞臊难堪,自己跳了井。 她一死,甘大海百口莫辩,坐实了“奸夫”名头,破坏军婚罪重判五年。 李得魁成了芦庄的新支书,在村里一手遮天,吴碧莲也当上了妇女主任,从前那些污糟事没人敢提起。 苟男女春风得意,还不放过甘露。 没娘的小姑娘,又没了支书爹庇护,温驯胆小,水灵俊俏,李得魁那伙色胚哪舍得放过她 他们趁村里放露天电影,把人诳到村外的玉米地里,蒙上眼,按手按脚祸祸一晚上。 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无依无靠,身心俱伤,回家一根绳子挂梁上。 甘露穿剧,不想“活不过三集”。 她想自救,得先救原主的沙雕爹。 “捉奸门”最大的纰漏,是燕妮。 她虽然名义上是田国梁的媳妇,却一没登记,二没洞房,是公公田瘸头托媒人说定了婚事,装病把儿子诳回家,逼着摆酒席成亲的。 田瘸头这么干,是怕儿子在部队上提不了干,灰溜溜退伍返乡,连个媳妇都说不上。 他想趁着儿子还在部队,扯着能提干的幌子,给儿子诓一个漂亮贤惠的好媳妇。 高考恢复之前,农村青年想进城,女靠嫁人,男靠当兵,一茬茬漂亮村姑押宝兵哥哥。 婚后一旦对方提了干,就夫荣妻贵,提不了,就各种尬。 田国梁家境贫寒,却是有骨气的好青年,不想靠“诓骗”娶媳妇。 他把自己的处境细细说给准媳妇听在他服役的舰队,普通士兵提干的几率约等于零,百里不挑一。 他唯一能争取的,是入党,返乡后在生产大队锻炼几年,当个记分员、小队长,或者学门手艺,多挣工分养家。 o到爆的前途,气得燕妮娘当场黑脸,骂田老头“人瘸心坏,胡吹大气”,要悔婚,把女儿许配给公社干部的侄子。 人家不但给双倍彩礼,还答应婚后让燕妮去供销社上班,风不吹日不晒,一个月挣的钱,抵得上她在生产队干一年。 当娘的势利眼,女儿死心眼,非要嫁来芦庄。 但田国梁还是义务兵,按军规不能结婚,只含含糊糊摆了几桌酒席,当晚入洞房。 天亮以后,田国梁坐车返回部队。 满芦庄的人都以为,田家小子已经把“好事”做了,然鹅并没有。 甘露穿剧,信息来源比nc全面,第一时间想到这个纰漏。 傻爹落入圈套,被“捉奸在床”了又怎样 只要送燕妮去一趟卫生院,证明小媳妇还是大姑娘,黑心莲的诡计就不能得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男神樵 甘露匆匆回到家,从院子里推出一辆半旧的老永久,两个轮胎打足了气,又在转轴、链条上各滴了几滴麻油,骑上就走。 她要赶在民兵队抵达白云公社之前,抢先找领导喊冤。 从芦庄到白云公社,石子路颠簸泥泞,天冷还结了一层薄冰,车轮滴溜溜打滑。 甘露有骑摩拜练出来的车技,稳稳当当快速赶路。 半小时以后,她隔着一道引水渠,瞧见自己的沙雕爹被人押着,浑身又是泥水,又是脚印,狼狈不堪地往前走。 “小媳妇”燕妮涕泪滂沱,两只手腕被绑在身前,大冷天只穿一套绒褂绒裤,两根长辫也蓬散着,冻得脸蛋乌青,哭出来的眼泪都结了冰。 甘露担心她想不开,扯着嗓子安慰她 “嫂子我知道你跟我爸是清白的,我这就去公社喊冤,你等着千万别想不开” 甘露喊话的时候,四个负责押送的民兵,骂骂咧咧冲她这边扑过来,想逮住她。 甘露冷嗤,把车轮蹬得飞起,唿唿绕过岔路口,一溜烟不见了。 半小时后,她赶到白云公社,直奔公社一把手郭向前的办公室。 在莲剧中,就是这位郭书记力排众议,提拔甘大海当了支书,现在人出了事,当然要先抱他的大腿。 可惜,人不在,戴眼镜的小助理说他去了县城开会,最快也得后天回来 后天 黄花菜都凉了 甘露不敢耽搁,立刻去找公社另一尊大神卢南樵,大名鼎鼎的知青标兵,现任公社革委会主任,郭向前之下第一人。 乍见之下,甘露惊讶他的年轻,也惊叹他的帅。 穿着四个兜的深灰毛呢中山装,胸前佩戴纯银伟人像,小小的很精致,兜口还插着一支铱金钢笔,气质儒雅干练,五官英挺峭拔,透着这个年代特有的纯粹。 在原剧中,此人只活在台词里,小仙女甘露也好,nc甘露也好,剧里剧外都没见过人家真身。 只知道他家世斐然,年轻有为,十八岁就当选白云公社革委会副主任,一年后转正,后来又被推荐去沪上念大学。 一代改革新星,声名显赫,仕途坦荡,到莲剧尾声,已经是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 这一刻,甘露心情忐忑,拿不准人家对沙雕爹这桩风月官司的态度,只能努力说服自己,这样的俊杰,不会是一只糊涂虫,也不会草菅人命。 卢南樵没让她失望。 他吩咐小助理,倒了一杯热滚滚的蜜糖水给她暖手,又从铁皮柜里拿出一个军用小药箱,亲自帮她处理额头上的淤伤。 能让原主换瓤的磕伤,轻不了。 卢南樵仔细看过,微微皱眉,诘问她 “小姑娘,怎么伤成这样” “那个吴碧莲呗,她躲在人群里,绊了我一跤坏女人害我爸,还想害我” 甘露忿忿嘀咕,趁机告小状。 卢南樵没有起疑心,用小鸭嘴钳夹起浸泡过的药棉,一点点地擦拭她额头伤口周围的淤血,动作轻柔沉稳。 清洁完毕,又在她的伤处敷抹一层消炎去淤的药粉,用棉纱包扎,一圈又一圈,三圈一气呵成,末了还叮嘱她 “待会那个小军嫂来了,你跟她一起去卫生院,让大夫给你打消炎针。” 言下之意,是同意甘露“验身证清白”的提议,沙雕爹有救了。 甘露喜出望外,紧扯着人家的衣袖磨叽,要他派人去路上迎一迎沙雕爹 “我们村那个民兵队长,李得魁,就是个活土匪,大色胚,我爸是支书抗压能力强,我表嫂身子弱,面皮薄,万一受不了他们的折磨,跳了井咋办” 卢南樵想了想,让小助理喊上两个当值的蜀黍,一起过去接人。 等人过来的间隙,甘露围着搪瓷炭盆烤火,额角的伤口闷闷地疼,她忍不住小声哼哼。 卢南樵从抽屉里翻出半盒饼干,几块大白兔奶糖,把她当小孩子哄。 心意是好的,可甘露刚穿剧,味蕾傲娇,哪瞧得上这种上世纪古董糖 她不屑地摆摆手,把自己脚上的棉鞋脱下来烘干,一双杏眼滴溜溜眨巴着,欣赏70年代男神的美颜,还装可爱问人家 “卢主任,你怎么不怀疑我说谎” “你这么小点的姑娘,哪里懂得撒谎” “是嘛那我表嫂也不必去卫生院检查了吧,大冷天,直接回家多好” 卢南樵没想到她这么刁,刚要开口揶揄她,房门砰一声被撞开,四个牛高马大的芦庄民兵,押着他们的支书甘大海,闯了进来。 这伙人身后,紧跟着李得魁。 只是一个照面,这厮的活土匪属性完美暴露,都不用甘露卖力抹黑他。 猪aa猪队友,这货要凉。 有卢南樵的介入,燕妮手腕上的麻绳被解开,肩头还披了一件军大氅御寒。 甘露上前扶着她,喂她吃饼干,烤火,喝热乎乎的蜜蜂水,看着她从里到外一点点活泛过来。 沙雕爹今天能不能脱困,全靠这个“小军嫂”,必须保护好。 卢南樵坐在办公桌后,先问甘大海 “甘支书,这是怎么回事” 甘大海苦笑。 说自己昨晚从大队部开会回来,后脖颈上挨了一记闷棍,晕了过去,醒来就发现自己跟外甥媳妇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的衣服也被脱得只剩裤衩。 “我吓了一跳,刚把衣裳穿好,李队长就领着几个民兵冲进来,要抓人” 李得魁瞪眼“你放屁明明是你色迷心窍,跟你的外甥媳妇搞破鞋,还胡说什么挨了闷棍” 卢南樵抬头,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 “李队长,现在是我负责询问,你想越俎代庖吗” 李得魁不懂越俎代庖,懂得看领导脸色,赶忙弯腰道歉,黑着脸退到一旁。 卢南樵继续问燕妮怎么会跟村里的支书躺在一张床上 燕妮又羞又气,哪还不明白是被人算计了 怪就怪田家太穷,光秃秃两间毛坯房,一个小媳妇跟公公住一起,瓜田李下怕人嚼舌根,所以燕妮一进门,田老头就搬去生产队的饲养室里住。 燕妮独自看家,清静是清静了,黑灯半夜也害怕,吴碧莲嫁过来以后,常来找她“拉呱”。 两人是中学同窗,年岁相当,很有共同语言。 昨晚吴碧莲又来找她,烤着火做了一会针线活,天黑路滑,吴碧莲就没回家,在她这儿洗洗睡了。 半夜里,燕妮迷迷糊糊醒过来,吴碧莲不知去向,甘大海躺在她身边,吓得她魂不附体。 还没弄明白咋回事,就被当成“苟男女”捉了。 宽敞冷冽的办公室里,她红着眼睛央求卢南樵 “卢主任,我真不知道咋回事,要不你把吴碧莲也喊来问问” 卢南樵想了想,吩咐助理 “去请罗主任过来一趟,我有点事需要她帮忙。” 罗主任罗凤霞,白云公社妇女主任,爽朗,热情,精明,农村版凤辣子,心眼多但不坏,甘露追剧的时候见过她。 这年月,领导处理妇女风月官司,惯例是由妇女主任出面,避免尴尬和闲话。 助理离开去喊人,跟他一起回来的人却不是公社妇女主任罗凤霞,而是革委会副主任朱克文。 甘露紧张起来,目光死盯着这位朱主任。 在莲剧中,燕妮羞臊寻死,甘大海被坐实罪名,都跟朱克文脱不了关系。 理由 用人分歧aa个人私怨,兼而有之。 当初李得魁、沙雕爹一起竞争芦庄支书,郭向阳支持沙雕爹,朱克文偏向李得魁。 “郭”是书记,“朱”只是副主任,村民投票结果又对李得魁不利,沙雕爹胜出。 因为这件事,朱克文心里一直憋着气,他针对甘大海可以理解,但他为难燕妮,纯属私怨。 他的侄子朱一飞,相中了漂亮娴静、家境也好的燕妮,托媒人去燕家提亲,彩礼翻倍,还允诺婚后帮燕妮进供销社上班。 凭朱一飞自己,当然办不成这种开后门的事,他背后站着叔叔朱克文。 燕妮不为所动,执意嫁给田国梁,折了朱克文叔侄的面子,他们逮到报复的机会,用龌龊手段逼死了她。 原剧里的那个甘露,怯弱胆小,遇事只会躲在屋里哭唧唧,也不会骑自行车,她没来镇上喊冤叫屈。 卢南樵这个革委会主任,从头到尾不知情,出面处理甘大海“霸凌军属”事件的人,是朱克文,他压根不给苟男女分辩的机会,直接定罪,游街。 他的侄子朱一飞更缺德,不但怂恿公社的一群二流子,谩骂猥亵燕妮,抽她耳光,还当众脱了她的棉鞋,扒下她的绒裤,寒冬腊月押着她去几里外的娘家游斗。 那村里都是从小看着燕妮长大的乡亲,场面比杀了燕妮还狠,她受不了这种羞辱,跳了村口的老井。 现在,小仙女甘露穿剧了,提前抱上卢南樵的大腿。 小卢主任虽然年轻,却是朱克文这个败类的顶头上司,只要他肯出面主持公道,朱克文也好,李得魁也好,都无可奈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莲花牌戏精 房间里,卢南樵的询问还在继续。 李得魁本就心虚,听到燕妮羞答答说自己还是“姑娘”的时候,吓得脸色青红变幻,冷汗都冒出来了。 朱克文也愣了。 如果燕妮的话属实,“捉奸”就是一场闹剧,被捉的人安然无事,去捉的人麻烦大了。 半小时后,公社卫生院送来燕妮的鉴定结果,证实了甘大海的清白。 他绷着的神经一松,当场软瘫,一脸劫后余生的憨笑。 甘露在一旁看得辣眼睛,这沙雕爹,太不淡定了,这戏本才唱到哪儿 压轴戏还在后头。 卢南樵很给力,一边派人去芦庄提溜吴碧莲,一边审问李得魁 “李队长,半夜三更,你怎么想到要去田家捉奸是你自己误打误撞遇上了,还是有人给你报信” 李得魁蓇葖着雷公嘴,不吭声。 他倒是想甩锅给吴碧莲,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寡妇,通风报信可以,砸支书闷棍她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大的力气。 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根绳上俩蚂蚱,谁都脱不了干系 李得魁不开口,他带来的四个民兵沉不住气,被派出所的蜀黍一吓唬,立马狗咬狗,揭发说“闷棍”就是李得魁亲自砸的 旁人没他这么好的身手,也没他那么好的准头。 甘大海虽然没当过兵,却是常年干农活,一身蛮力,正面杠没几个壮汉拿不下他。 李得魁手下的狗腿子反水,揭发他这个民兵队长为了上位,拉帮结伙,威逼利诱,砸支书闷棍,毁军嫂清白 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就等着蹲班房吧。 难搞的是吴碧莲。 她对昨晚的事一推二五六,说自己在燕妮那“睡不着”,又担心生病的婆婆夜里咳嗽,悄悄回去了,不知道李得魁干得坏事。 “我回去的时候,跟村里值更的民兵照过面,唠了几句闲话,他们有三个人,都能替我作证。” 她还假惺惺地给燕妮道歉,说自己“没想周全”,早知道会有这种事,昨晚上她就不走了。 又卖队友 “都怪李得魁那混蛋钻这个空子” 冠冕堂皇,有理有节,还有人证。 朱克文这个公社副主任,也帮腔替她说话,说凡事要讲证据,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zzz 甘露懊恼,冷笑,怼心机莲 “昨晚上的事,你说不知情,那你半夜三更溜进我家,赖在我爸床上不走,害得我爸在院子里蹲了一夜,总还记得吧勾引不成就栽赃诬陷,你心肠够黑的呀” 重磅猛料抛出,全场死寂,所有人都盯着吴碧莲。 她羞愤难堪,矢口否认 “没有的事你小姑娘家家的别胡说八道” 甘露又抛出证人吴碧莲的婆婆,芦庄妇女主任孟桂英。 “你那晚勾引未遂,我爸顾忌影响,没声张,让咱村的孟主任去教育你,你婆婆也在场,都可以作证。” “露露,那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已经跟甘支书道过歉了,跟我婆婆和孟主任也解释过了,我有梦游症,一发病就稀里糊涂乱走,那次白天出工太累了,夜里突然犯病我吓着了甘支书,再次道歉对不起” 吴碧莲假模假样地鞠了一躬,姿态高冷正经。 甘露醉了。 她本想趁这个好机会,一鼓作气,剥了这个坏女人的狐狸皮,把她撵出芦庄,谁知道人家主角光环笼罩,四两拨千斤,轻松过关。 吴碧莲还搬出公社卫生院的大夫作证,说她的“梦游症”早就有了,在宣传队的时候,就犯过好几回。 “朱主任亲眼见过我发病,他也能给我作证。” 这话说得暧昧,朱克文的面色不自然地僵了僵,却没有否认。 甘露了然,吴碧莲当姑娘的时候,跟这朱克文八成有过猫腻,难怪姓朱的嘴往她那边歪。 吴碧莲高中毕业回乡务农,没多久就进了文艺宣传队,一呆两年,胡来、乱搞、攀高枝,被逮住不是一回两回,梦游症这个借口也用了不止一回两回。 用得多了,假的也成了真的。 公社角楼办公室里,卢南樵主持的这场诘问,还在继续。 吴碧莲泼辣警觉,不等别人再发难,自揭疮疤,把平日别人嘀咕她的闲话,翻出来一一否认。 首先不承认“撩支书”,说那是“追求进步”,是为了“提高思想觉悟”,是主动向“组织”靠拢。 当着满屋人的面,她一句接着一句,说得声情并茂 “作为芦庄生产大队的一份子,作为一名预备党员,我只是想在生活上帮助甘支书,从没想过要嫁给他” 心机莲,臭不要脸。 居然还把她的便宜丈夫孙三“救人落水”,跟甘露妈“救人落水”摆在一起博同情。 说她和沙雕爹一样,都拥有一位“觉悟高”、“先人后己”的革命伴侣,为拥有这样的伴侣而自豪 甘露牙都酸倒了,吴碧莲还不罢休,又开始撇清“乱搞”。 说她当初怀的孩子,就是丈夫孙大贵的,吹她跟孙大贵是“自由恋爱”、“志同道合”、“不畏人言”,敢于反抗一切封建思想 偌大的办公室里,甘露噗嗤笑出声。 黑莲花就是溜,洗底装良家的姿势都异于常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一流。 但吴碧莲这番话,真真假假,迷惑性和感染力都很强,现场从领导到群众,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茬。 唯一淡定的人,是卢南樵,端坐如松,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翻阅一本伟人诗集,既没像甘露那样嗤笑吴碧莲,也没像朱克文那样啧啧赞赏。 芦庄妇女主任孟桂英,脾气耿直,站出来揭画皮,质问吴碧莲 “你说你肚里的孩子是孙大贵的,那你婆婆干嘛气成那样,还把你推下高台摔流产” “孟主任,我肚里的孩子,就是我丈夫孙大贵的,他当着我爸妈的面、当着我娘家老少爷们的面,亲口承认过的我婆婆可能有误会,但她是个善良淳朴的好婆婆,绝不会做出伤害儿媳的恶事,我流产只是意外,我们全家人都很伤心” 甘露恨得磨牙,终于明白莲这部奇葩剧能火的原因了。 那些脑残粉追剧,也不是没理由的,成王败寇嘛,谁笑到最后谁就牛,主角不需要三观正,只需要一路赢。 像吴碧莲现在,谁都知道她是鬼扯,就是拿她没辙。 也怪孙三没骨气,为了不花钱娶个漂亮媳妇,居然在吴碧莲的娘家,厚着脸皮当众承认孩子是他的,说吴碧莲是因为跟他谈恋爱,才“有了”。 他的话通过村头的大喇叭广而告之,旁人都说是吴碧莲死要面子,原来在这儿等着洗白。 还有李得魁,也不知道哪根筋歪了,力保吴碧莲,当着蜀黍和公社领导的面,把所有罪责都揽到他自己头上。 甘露怀疑,他是被朱克文威胁了,朱克文是被吴碧莲威胁了,但没有证据,无可奈何。 为“捉奸门”担责的,只有李得魁和他手下的狗腿子。 吴碧莲安然过关,还抓住机会,给公社领导提建议,要在芦庄创办一所全日制小学,顺理成章做了第一批教师。 芦庄是个大村,社员两三千人,学龄儿童众多,却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小学。 吴碧莲当着一众公社领导的面,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再苦不能苦孩子,哪怕饿肚子,也要在芦庄筹建一所村办小学,让更多的孩子认识更多的字,不当睁眼瞎子。 公社书记郭向阳没理由反对,朱克文更不会反对,事情一锤定音 由“入党积极分子”吴碧莲牵头,筹办芦庄小学。 首先选场地,暂定村东头那座地主老宅,三进七座,宽门大户,二十几间屋子,当小学校很合适。 院外还有一片晒场,七八亩地那么大,开阔平整,现成的操场。 孩子们上课用的桌椅,各家自备;讲台、黑板这些交给村里的泥瓦匠。 因为是刚创办,还不是“完全制”的小学,只有一到三年级,暂定教师三名。 跟下地干农活比,教书育人是个轻巧活,风不吹日不晒,体面干净受人尊敬。 要筹办学校的消息一传出来,芦庄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年轻人,挤破头抢名额。 吴碧莲占了一个。 燕妮高中毕业,又是军嫂,村里优先照顾她,也占了一个。 吊诡的是最后一个名额,落到李得魁的妹妹李香香头上,这就匪夷所思了。 她哥刚被判刑十五年,从村干部沦为罪犯,连累全家人都在村里灰头土脸,地位一落千丈。 李香香本人,从前仗着她哥的势,眼高于顶,娇蛮任性,一朝落魄,说好的亲事也黄了,老大不小的姑娘,高不成低不就,村里等着看她笑话的人不少。 抛开这些,她只有初中学历,上学的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肚里的墨水还不如人家小学毕业的多,让她念个广播稿,能把“栗子”念成“票子”,“麦子”念成“表子”,“经典”念成“经曲”。 就这,凭啥让人喊她老师 村里人想不通,甘露想得通,知道这事是朱克文给村里打了招呼。 靠着李得魁大包大揽,吴碧莲安然过关,事后给的好处,落在他妹妹李香香身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C位小炮灰 甘露有些丧。 她穿剧正面杠一场,只保得自家平安,黑莲花依旧风光,人家是没像原剧那样当上“妇女主任”,却成了村小学的“预备校长”,长远来看,更有前途。 在莲这部雷剧里,吴碧莲c位出道,注定的人生赢家。 小仙女甘露的到来,也没能影响情节主线,她还是村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拿着路人甲的剧本,刷着毫无存在感的nc。 可她不是真的nc,她知道这部剧的大体走向,知道黑莲花的蛇蝎心肠,自己看不惯人家又干不掉人家,稍不小心,反被人家干掉了。 提心吊胆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哟 甘露纠结气闷,坐在自家院子里遥望星空,思考人生。 另一边,吴碧莲的心情也不咋美妙。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头顶有主角光环,反而一直在徘徊在“完蛋”边缘。 半年前她大着肚子嫁来芦庄,不说心灰意冷,也是绝之死地而后生。 刁婆婆的心太狠,太急,不等她自己动手,抢先一步除了她腹中的祸胎。 那么高的陡坡,她直挺挺滚下去,差一点就一尸两命。 孩子没了,丑事遮了,又穷又窝囊的丈夫,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孙三贪小便宜娶了她,一天艳福没享,死到临头还稀里糊涂。 孙三的娘把儿媳摔小产,心虚理短,又怕儿媳落下病根,将来不能给自家传宗接代,对她照顾的非常周到。 把家里积攒的钱全都拿了出来,去供销社买中药、买红糖,还在村里买鸡蛋,买老母鸡,炖汤给儿媳补身子。 吴碧莲也不揭破,乐得好吃好喝。 等她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借口要回娘家一趟,偷偷去了河渠工地。 说是探望新婚丈夫,其实是去见她从前的姘头,那人是“大会战”的头目之一。 吴碧莲吓唬他,说流掉的孩子是他的,自己不小心在新婚丈夫面前说漏了嘴,气得丈夫青筋暴跳,要去公社告状 “头目”有老婆有孩子,有光辉前途,吓得六神无主,被吴碧莲三言两语一挑唆,当晚就让孙三见了阎王。 修渠工地上的民夫有好几千人,天天敲锣打鼓扯红旗,喊口号,战天斗地,各种乱窜,每年都得“意外”二三十人。 落水淹死一个孙三,连个泡泡都冒不起来。 吴碧莲恢复了自由身,“小寡妇”的身份有利有弊。 “弊”是二婚,再嫁不好攀高枝; “利”是把从前那些丑事都遮了,翻篇重来。 吴碧莲踌躇满志,万万没想到会栽在甘大海身上,怎么“撩”人家都没回应,反而让她在村里坏了名声。 还让李得魁有机可趁。 这混蛋把她堵在大队牲口房里,威逼利诱,不顾她反抗硬把人扒成小白羊 横冲直撞到四更天,燕妮的公公起床给牲口添草料,李得魁怕被这个倔老头撞见,抽身走人。 但吴碧莲怀疑,田老头其实已经发现了,好几次当着她的面指桑骂槐,还让儿媳燕妮远着她。 她羞臊难堪,想借李得魁的手,设局除掉这些知道她丑事的人。 擒贼先擒王,首先要拿下的是甘大海。 在芦庄这一亩三分地,只有李得魁有胆子怼上甘大海。 “甘支书”一日不凉,她和李得魁一日出不了头。 有心算无心,甘大海挨了闷棍,躺到“小媳妇”燕妮床上。 一箭双雕的好计。 李得魁连日子都掐算好了,知道那几天公社书记郭向前不在,副主任朱克文一向看甘大海不顺眼,不会帮他说话。 而燕妮除了是“军嫂”,还是驳过朱克文叔侄面子的人,更不讨喜。 只要甘大海被扣上“霸凌军属”的帽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蹲不蹲班房不一定,支书肯定当不成了,李得魁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燕妮居然还是“姑娘” 一纸鉴定摆出来,“捉奸”成了笑话,甘大海安然无事,李得魁完蛋了。 吴碧莲没完蛋,全靠她在文艺宣传队的时候,曾经撞破过朱克文一点小秘密。 险而又险地躲过这一劫,往后她还得在甘大海手下熬日子。 生产队模式,按劳分配,挣工分吃饭看似公平,可社员干什么、怎么干,干得是好时坏,都是村干部说了算。 看你顺眼,派你去烧水,看你不顺眼,让你去沤粪。 她吴碧莲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寡妇,得罪了村支书,跟得罪了阎王爷没区别,分分钟摁死她。 都不需要甘大海发话,村里几个小队长、记分员、派工员就能整得她欲哭无泪。 吴碧莲能不怕 靠着“筹建学校”这步险棋,她暂时平安无事,往后咋样不敢想。 吴碧莲最琢磨不明白的,是甘露一个小毛丫头,跟燕妮也不熟,她怎么知道燕妮没跟田国梁“洞房” 村里事前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田瘸子这个亲爹都蒙在鼓里。 吴碧莲真真假假,跟燕妮培养了小半年的塑料花感情,从她嘴里套出不少小秘密,硬是没听她提过这事。 一步错棋,“捉奸门”崩得彻底。 从公社回来以后,燕妮明显对她有了芥蒂。 村民的眼睛更是刀子雪亮,谁还不知道“大贵媳妇”什么货色私底下说什么荤话、怪话的都有。 吴碧莲只装听不见,人前人后端着她“吴校长”的架子。 甘露冷眼旁观,且让她嚣张几天,不信她露不出狐狸尾巴。 燕妮跟吴碧莲关系淡了,跟甘露反而熟了,俩人没事就凑在一起。 原剧因为燕妮投井自杀,戏份少得可怜,并没有交代她干嘛非要下嫁田国梁,现在知道了,这俩人算半个“青梅竹马” 念小学是同桌,念初中是邻桌,念高中是前后桌 妥妥滴“桌友”。 这年头还没有后世那么奔放,燕妮也好,田国梁也好,都把心思藏得严严实实。 唯一的暧昧表示,是在中学毕业典礼上,要好的同学之间互送礼物留念。 燕妮亲手绣了一条白手巾,偷偷送了田国梁。 田国梁的回礼,是他用香梨木雕的一双燕子,比翼绕梁,栩栩如生。 甘露好奇,缠磨了燕妮半天,她才红着脸,从枕头底下拿出来晒。 这对木雕燕子,一大一小,大的有男子拳头那么大,小的像甘露的拳头那么大,左右连体在一起,姿态亲昵。 梨木表面,也被打磨得光滑莹润,微微起了一层包浆,估计没少被两任主人拿在手里摩挲。 这狗粮撒的,让人没脾气。 甘露坏心地问燕妮“如果田大伯请的那个媒人,没碰巧进了你家的门,你跟田国梁不就错过了吗咋一点都不主动” 燕妮赧然,抱怨 “我知道他当了兵,偷偷给他写过两封信,都没回音” “也许地址错了,没收到呢” “其它同学也给他写信,回了” “他那是觉得配不上你,怕耽误你吧你这田哥哥也真是倔,你都嫁来他们家了,酒席也摆过了,他还不跟你洞房,难不成还想再把你送回去” 燕妮低头不吱声,眼圈微微涨红。 在莲剧中,燕妮对田国梁一往情深,田国梁对燕妮的感情也很纯挚。 他始终不信妻子跟甘大海有奸情,多方寻证,锁定真凶。 在燕妮死后第十年,改开时代,朱一飞已经成为全县首富,飞扬跋扈,把他绳之以法的人就是田国梁,朱克文也被侄子牵连罢官。 李得魁村霸一只,作恶多端,直接被枪决。 吴碧莲这朵食人花,却始终躲在幕后,没有人知道她才是坑死燕妮的祸首。 甘露穿剧,改变了部分支线情节,燕妮安然无恙,还当上了村小学教师,可跟她同事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差点坑死她的吴碧莲,一个是李得魁的妹妹李香香。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关系这么吊诡的女人,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是戏。 燕妮很烦,找到甘大海说宁愿下地干活,不想当这个老师。 甘露今天上门,就是想劝她回心转意。 话题才刚起个头,燕妮的娘大老远跑来看女儿。 挺体面的中年妇女,穿着新做的凸面灯芯绒棉袄棉裤,系着姜黄格子纺巾,长条脸儿,两颊颇高,被寒风吹得微肿着,眼纹细碎,眉心紧蹙,一看就不是好说话的人。 她进门以后,抄家一样把田家两间小毛坯屋翻了一遍,完了骂女儿 “家无隔夜粮的穷地儿,你非要呆在这儿受罪我和你爹养活你这么大,供你念那么多书,就指望你能嫁个好人家,不愁吃不愁穿,帮扶你弟弟成家立业,你呢,鬼迷心窍,打算烂在老田家了” 劈头盖脸一顿骂,燕妮低着头,不吭声。 甘露也懵圈,不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燕妮娘撵鸡一样撵出屋子。 母女俩关门闭户,高声低声一盏茶时间,突然吵了起来,嗓门还越来越大。 燕妮娘是骂,燕妮是哭,夹杂着摔碗砸盆,稀里哗啦的动静。 左邻右舍支着耳朵吃瓜,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逼嫁 甘露站在房门外,断续听到“黄花大闺女”、“朱一飞”、“供销社”、“缝纫机”、“彩礼”、“田瘸子”、“好日子”、“死心眼”、“贱骨头”的斥辱詈骂。 杂七碎八,猜测跟朱克文叔侄有关。 母女俩争吵的越来越凶,围观的村民稍微灵光点的,都明白咋回事了。 燕妮的爸妈一直不情愿女儿下嫁田家,可生米煮成熟饭了,只能捏着鼻子认女婿。 捉奸门以后,燕妮跟田国梁“结婚不圆房”的奇事传开,朱一飞的心思又活络起来,拎着厚礼去燕寨,找燕妮的爹妈“提亲”。 除了之前允诺的翻倍彩礼、供销社的工作,又添了一台缝纫机。 70年月物资匮乏,很少有人去买成衣,家家户户都攒钱、攒布票,攒得差不多了就去一趟供销社,扯几尺棉布、涤纶、灯芯绒,拿回家里量体裁衣。 一针一线“纯手工”制作,做出来的效果参差不齐,大部分丑得没眼看。 能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缝纫机,是这个年代九成女性的梦想,媲美在后世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房子可以自住,也可以出租,缝纫机可以自用,也可以“代工”。 在流行“割尾巴”的公社时代,社员家里养鸡鸭都有数目规定,最多不超过三只,养猪羊不超过一头,长大了只能卖给收购站,价格压得很低。 缝纫机却不受这个限制,一机在手,合法开裁缝店,勤快的机主,天天都能熬夜赚钱。 朱一飞抛出这个诱饵,难怪燕妮娘动心。 原剧中这个朱一飞,年纪不大,睚眦残忍,逼得燕妮投井自尽以后,还骂她“脏了一口好井”、“活该”,渣男指数爆表。 甘露穿剧,燕妮没有冤屈寻死,跟田国梁的真实关系也曝了光,朱一飞不知道是色迷心窍,还是对燕妮有审美偏好,又贴了上来。 连缝纫机都许了一台,真舍得下本钱。 燕妮被这么个恶少缠上,又有一对猪队友爸妈,天知道会惹出什么幺蛾子 甘露怕出事,刚要上前踹开门,房门突然开了,燕妮被她娘紧攥着胳膊,拖得跌跌撞撞往外走。 田瘸头听说“亲家”闹上门,匆匆赶过来赔笑脸 “亲家来了早饭吃了没渴不渴家里有嘿” 他巴结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燕妮娘劈面呸了一口浓痰,手指着他的鼻梁骨大骂 “你个死老东西谁是你亲家我闺女跟你儿子清清白白,还是黄花大闺女这一没登记,二没洞房,顶破天是个处对象,谁给你的胆儿,敢胡乱攀亲家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信不信我告到公社去,剥你一层黑皮” 毫不留情面的斥骂,听得围观村民哄笑出声,臊得田瘸头脸红滴血,嗫嚅着嘴不知道该说啥。 燕妮娘不但撇清两家的关系,还一定要带走燕妮。 田瘸头死死拦住不让,说人进了田家,就是田家的媳妇,婚姻自由,干涉犯法。 燕妮娘又呸了他一脸,还把朱克文搬出来 “姓田的相中我闺女的人是朱主任,管着咱公社二十多个生产大队,好几万社员,你一个瘸腿庄稼汉,三棍子打不出闷屁,事事低人一头,你凭啥跟人家争” “凭凭我儿有本事他能提干,能” “呸你儿就是个癞皮狗妄想吃天鹅肉最多一年,他就得打回原形,回村里握锄头,一辈子撅着腚伺候庄稼” 甘露听得污耳朵,上前反诘燕妮妈 “大娘,话别说得太死了,三十年河东转河西,你咋就认定人家田国梁一辈子都是人下人” 人家后来是名震一方的将军好不好 可惜这话甘露不能当众说出来,只能掰开了揉碎了,好好讲道理 “大娘,我表哥人帅心善,对你女儿一心一意,上个月还当上了预备党员,离他退伍还有大半年时间,说不定真提干了” “小姑娘,你年纪还小不懂事,他田国梁要真的提了干,我闺女的命就更苦了” 燕妮娘黑着脸,语气略微放缓,反过来开始跟围观村民“讲道理” “乡亲们,今儿我来接女儿回去,不是耍赖,也不是想卖女儿攀高枝,这田家爷俩,一个人瘸心黑,一个满肚心眼,合着伙诓我闺女,都不是啥好玩意儿” 她手指着田老爹,从他跟媒人瞎吹牛,妄想不花钱娶一个漂亮儿媳妇说起 “这老东西吹他儿子是舰队飞行员,是班长,百分之百能提干,能带我闺女进城去享福,结果他儿子自己打嘴,说提干的机会百分之一都没有,脱了军装跟社员一个色” 甘大海刚好赶过来,听不惯燕妮娘的话,反诘她 “老嫂子,当社员咋了干活吃饭,不偷不抢,不丢人,那话匣子里天天唱,劳动最光荣嘛。” 燕妮娘不接他话茬,拉过燕妮站在人前 “大伙好好看看,我闺女这模样,这身段,十里八村都拔尖儿,又念了一肚子书,想娶她的好人家多了去,凭啥来他们老田家吃苦遭罪什么军嫂,我们不稀罕,谁爱当谁当” 燕妮虽然怕她娘,维护起田国梁却不含糊,噎了她娘一句 “我自己乐意嫁到田家,婚姻自由,你管不着” 甘露也附和“是啊大娘,干涉子女婚事是封建残余,要开大会教育,你女儿嫁谁是她自己的事,你是她亲娘也不好插手” “你小丫头懂得啥我女儿是被田家小子花言巧语骗了,我当娘的不拦着,眼睁睁看她跳火坑” “我表哥身体棒,觉悟高,人厚道,咋就成火坑了” “那你说,他把我闺女从娘家诳过来,摆了酒席,入了洞房,却不跟我闺女圆房,为啥” “他是模范班长,要讲纪律,义务兵服役期间不能结婚,他先跟燕妮订婚,等提了干再” “我呸他田国梁打得一手好算盘先把我闺女当画挂在家里,给他看家干活,当牛做马,将来他提了干,就说跟我闺女只是谈恋爱,这不和那不和,蹬了她另娶洋媳妇,要是提不了干,就腆着脸真结婚,让我闺女跟他受一辈子罪” 燕妮娘情绪激愤,围观的村民嘁嘁喳喳,连燕妮都懵了。 她娘这番话,乍一听小人之心,仔细想不无可能。 这年月出身农村的兵哥哥,很多人扯着“能提干”的幌子诓媳妇,可真的提了干,又千方百计甩掉土味老婆,另娶有城里户口的洋媳妇。 原因 忘恩负义,喜新厌旧,孩子户口。 70年代,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不是ta的父亲决定的,是ta的母亲决定的。 当娘的是城里人,孩子就是市民;当娘的是农村人,孩子就是农民。 “田国梁”们排除万难,提了干,吃上了商品粮,谁都不想孩子再受二茬罪。 可小军嫂们当初下嫁,图的就是这一桩好处,一朝被弃,万念俱灰,寻短见的年年都有。 田家院子里,燕妮娘咒骂不休,骂田家人没用,护不住她闺女 “得亏田国梁那小混蛋藏着心眼,没真跟我闺女圆房,不然那偷人的脏名声扣到我闺女头上,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被人在脖子上挂一嘟噜小破鞋游街,羞都能羞死了我闺女死心眼,在他们老田家当牛做马我认了,被人往死里糟践我当娘的心里不落忍,咋说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哇” 燕妮娘突然红了眼圈,眼泪哗哗淌下来。 她用力拖拽着燕妮,让女儿跟自己回娘家去,跟田家爷俩划清界限。 燕妮不肯,用力挣扎。 她身板单薄,蛮力拼不过她娘,很快被拖出篱笆小院。 甘露急了,催促沙雕爹 “你是支书,又是田家的长辈,傻愣着看戏啊赶紧让民兵队过来,拦住这个刁婆子,说啥也不能让她把人带走。” 燕妮前脚离开芦庄,后脚就得落到朱一飞手里。 那混蛋仗着他叔叔的势,跋扈惯了的,什么缺德冒烟的坏事都敢干。 甘大海手一挥,四五个精壮村民一涌而上,把燕妮从她娘手里抢了回来。 老刁婆捶地撒泼嚎啕,骂甘大海“不安好心”,打外甥媳妇的坏主意。 “乡亲们,无风不起浪啊别人干嘛栽赃他跟我闺女有奸情还不是他平时往我闺女身边凑得勤他老婆刚死了半年,他就熬不住了,你们家里有小媳妇的,可长点心吧” 燕妮娘不知道是真这么想,还是狗急跳墙,不分青红皂白地泼污水。 甘大海尴尬,难堪。 他关照燕妮,一则因为她是军嫂,二则他跟田家是姻亲,田国梁临走的时候,专程登门拜托他这个“表姨夫”照顾燕妮。 此刻燕妮娘胡搅蛮缠,他笨口拙舌,又顾忌支书身份,不好意思当众跟燕妮娘动粗。 甘露冷嗤,直接冲上前,对着哭骂没完的燕妮娘猛踩两脚,力道十足,踩得她嗷嗷乱蹦。 彪悍的举动,惊得村民面面相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捡了个包 妇女主任孟桂英热情精明,怕甘露吃亏,上前劝阻燕妮娘,按住她不让撒泼,又喊来几个村里的青壮,强行把人“送”出村外。 人是轰走了,但事情没完。 甘露眼尖,远远瞧见村外的竹林里,迎着太阳有金属闪光,疑似自行车把。 她悄悄靠过去,发现还不止一辆,整整五辆自行车。 领头的朱一飞,叉着腿坐在车后座上抽烟,旁边站着几个年轻小伙,穿戴明显不像种地吃饭的人。 看到燕妮娘被撵出村子,朱一飞气得扔了烟屁股,狠狠碾在地上,嘴里还骂骂咧咧 “草这老东西真没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飞哥,现在咋办” “要不咱冲进村里,把人抢出来” “” 几个损友帮着出主意,朱一飞阴沉着脸,没吭声。 他看着一身狼狈的燕妮娘,狠撸了几下头皮,脸上挤出点笑容,走出竹林扶住她 “大娘,没事吧这芦庄尽是刁民,咱别跟他们死磕,燕妮的事慢慢来,不着急。” 燕妮娘气急败坏“我能不急嘛,那个死丫头吃了亏还不长记性,非要呆在村里活受罪那个支书也不是好东西,跟田家爷俩一个鼻孔出气,往死里欺负人” “放心吧大娘,他们都蹦跶不了几天” “哼” 甘露躲在树后,目送一行人走远,嗤笑一声,转身要离开。 拐弯的时候,眼角瞥见草窠里有个小布兜,墨绿颜色,不大,也不显眼,不仔细看就错过了。 她猜测是朱一飞那伙人遗落的,悄悄捡了起来,鼓鼓囊囊塞满了报纸,糊墙的好材料。 她随手拎着,走回田家小院,把刚看到的事情说给燕妮听,叮嘱她 “嫂子,你这阵子都别出村,别回娘家,朱一飞盯上你了,你妈已经被他迷了心窍,一心想把你嫁给他。” 燕妮涕泪涟涟,怎么都没想到会闹这一出。 她跟田国梁虽然没登记、没洞房,可田家摆了酒席,放了鞭炮,过了明路,她也住进了婆家,人前人后都被喊一声国梁媳妇,朱一飞怎么还不死心 甘大海听了甘露的报信,不敢懈怠,马上喊来妇女主任孟桂英,一起商议怎么护住燕妮。 她一个小媳妇住在田家那两间小土坯屋里,篱笆扎的围墙比纸糊的也没强多少,朱一飞又跋扈霸道,万一夜入芦庄,把人掳走咋办 孟桂英想了半响,说知青点还有几间空屋,要不就让燕妮搬过去住 “都是些小年轻,一起说话作伴,再让民兵巡逻的时候多看着点,很安全。” 芦庄不但有几千土著村民,还有一百多个插队知青,最长的已经呆了六年,知青点里人来人走,闹腾过不少动静。 这些知青的安置点,跟大队部、村小学在同一个地方,都在村东头的那座地主老宅里。 燕妮现在是村小学的语文老师,住进知青点的话,出了门拐个弯就是教室,下了课就回自己屋,方便安全。 孟桂英送人过去的时候,遇到点小麻烦。 芦庄知青点的领头羊王安生,代表全体知青,向芦庄党支部提出抗议 要求公开、公平、公正的选拔村小学教师,反对不顾教学质量,让不学无术的人混进教师队伍,耽误孩子们的前途。 翻译成人话,就是部分知青觉得自己水平高,觉悟高,见识多,比芦庄的土著更适合当小学老师,要求村里把名额腾出来。 甘大海不同意。 即便他同意,村民也不会同意。 吴碧莲、李香香再怎么不得人心,好歹是本村人,强过便宜外人。 小学老师嘛,会念oē,会教11就行,没那么多讲究。 王安生那些知青,则嚷嚷说他们响应伟人号召,上山下乡,立志扎根农村,是村里的一份子,对村里的事务有发言权,选拔教师要有他们的名额,村干部也得有席位。 双方各执一词,越闹越凶。 上百知青列队唱国歌,围在大队部外喊口号,集体不出工干活,还扬言要去公社、去县城评理。 甘大海急得焦头烂额。 他这个支书刚上任,根基不稳,捉奸门过后,李得魁虽然垮了,但跟他走得近的那些小队长、民兵队员、先进党员,并没有立马倒戈,归顺到他这个支书旗下。 知青闹,他们袖手旁观,坐看沙雕支书的笑话。 卢南樵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芦庄。 他是白云公社乃至整个堃县的知青领袖,威信很高,王安生这伙人闹起来,当然要喊他来灭火。 他能来得这么快,是甘露骑车去公社报信。 沙雕爹前怕狼后怕虎,担心一点小事就去麻烦上级,领导会怀疑他的工作能力。 甘露不跟沙雕讲道理,直接去了公社。 卢南樵看似温文尔雅,雷霆手段毫不含糊,一照面就让王安生吃了瘪,悻悻解散堵在大队部门口的知青。 对知青的诉求,卢南樵很重视,召集村干部开会商议。 首先是村小学教师名额问题。 吴碧莲、燕妮,大家都还算服气,被diss最狠的是李香香。 朱克文的背书,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对外公开的说法是 她哥哥李得魁当了多年村干部,给村子做过很多贡献,李香香本人也是入党积极分子,所以能当上老师。 王安生气得拍案而起,质问在场村干部 “李得魁当了五年民兵队长,胡作非为,横行霸道,村里被他糟蹋过的大姑娘、小媳妇有多少,你们心里都有数,家家户户死要面子,藏着掖着不肯承认,还是我们知青点的小姑娘站出来揭发,姓李的才伏了法” 单凭李得魁在捉奸门犯的那点事,不足以判刑十五年。 是他“垮了”的消息传出,村里被他欺压祸祸过的群众痛打落水狗,轮番到公社揭发检举,各种坏事集中清算,才牢底坐穿。 这年代爱憎分明,好人就是纯粹的好人,坏人就是绝对的坏人,李得魁都坐牢了,还配提贡献 李香香身为坏分子的家属,不被穿小鞋就是福气,还敢提要求 芦庄大队部的临时会议室里,气氛激烈。 卢南樵代表公社领导,王安生代表插队知青,甘大海代表村干部,三方争执不下。 主要是王安生在臧否是非,diss李香香的“入党积极分子”称号名不副实。 “李香香这个人,脾气臭,作风差,一年到头出工干活的天数,还不到其它村民的一半,仗着她哥哥是村干部,在村里白吃白拿,一言不合就把妇女打得满脸是血,这样的寄生虫、土霸王,也配当入党积极分子她怎么当上的入党积极分子” 怎么当上的 当然是李得魁帮妹妹运作的,大家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而已。 王安生穿着藏蓝四兜装,梳着七分头,浓眉大眼,精明干练,单靠卖相就把对面一溜村干部秒成渣。 他跟卢南樵似乎挺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喊他小卢主任,一口一个“南樵”。 调解继续进行,王安生怼完李香香,又开始怼甘大海 指责他“和稀泥”,不敢坚持原则,对歪风邪气姑息纵容,才让李得魁这样的坏人越来越嚣张。 “甘支书,李得魁都倒了,你还捧着他妹妹,捧着他身边那伙小人,你党员干部的原则纪律性哪去了你连点男人的骨气尊严都没有一坨烂泥,扶不上墙” 最后一句太刺人,激得甘大海唿一下站起来,脸色难看。 甘露全程围观,对王安生这个人不以为然,对他的话深以为然。 沙雕爹厚道归厚道,憨牛一头,心眼很不够用,原剧被暗算,一点不冤。 那李得魁,害得他差点身败名裂,事后他怎么都得找回场子,杀一杀李家那些亲族、亲信的气焰,不然怎么立威服众 他倒好,没事人一般,害他的人也没事人一般,吴碧莲当了村小学的校长,李香香当了数学教师,比从前活得还风光舒坦。 朱克文是给他打了招呼,可他就非得听吗他应该听吗 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他这个支书是郭向阳提拔起来的,他该抱的大腿姓郭,却对朱克文言听计从,这是赤果果的背叛,是白眼狼,是不辩敌友,是自断后路,是自毁前程 沙雕爹木楞木楞,丝毫没察觉到危机。 据甘露观察,郭向阳最近明显冷着傻爹,不说是在等着抓他小辫子,起码在等他行差踏错,好好教训他一顿。 这回知青躁动,甘露去公社搬救兵,首先去找的人是郭向阳,人家不冷不热,借口是知青点的事,甩锅给卢南樵 如果卢南樵也撒手旁观,沙雕爹就得被架在炉子上烤 一个红牌支书,对上失了宠,对下不能服众,处境岌岌可危,还浑然不自知,甘露跟他同坐一条船,你说急不急人 还好卢南樵没有推脱,立即处理完手头的公务,带上小助理,开着三摩,冒风颠簸二十多里山路,来到芦庄生产大队救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社会露 甘露怕沙雕爹又犯糊涂,趁着王安生发难,他下不来台,扯谎说外面有村民找他,把人诓到小耳房里洗脑。 “爸,李香香当老师不合适,你把她那个名额让给知青点,再开个村民大会,摘掉她入党积极分子的帽子,每天督促她出工干活,敢偷懒,就让她那个队的小队长教育她” 甘大海犹豫“朱主任那儿” 甘露气得不行,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拎不清的沙雕爹 “爸,你能当上这个支书,是郭书记给你撑腰,朱克文是拖你后腿的人,你别敌友不分好不好” “我知道朱主任一直对我有看法,这才想办法缓和关系,他咋说也是公社的领导嘛” 甘露对傻爹的天真很无语。 “爸,甘蔗没有两头甜,你想跟朱克文搞好关系,我理解,可郭书记能不能理解你没感觉他现在已经冷着你了” 在白云公社,郭向阳跟朱克文关系不睦,互相看不惯的事,不是秘密。 朱克文是“本地帮”,关系盘根错节,想把他连根拔起 难啊。 郭向阳呢,是复原转业来到堃县,在县革委会工作几年后,下派到白云公社当书记,是“空降兵”。 虽然他能力强、职务也高,工作上却总是被朱克文那帮人擎肘,所以他才想法设法在各个生产大队安插自己人。 甘大海首鼠两端,典型的墙头草,里外不讨好。 他也不是想不透这个道理,是优柔寡断,老好人,生怕得罪人。 可这年月,红字当头,当官是高危职业,除了鞠躬尽瘁,还需要站队。 非东既西,非左既右,不能和稀泥,否则自己会变成稀泥。 甘露把前几天燕妮娘大闹的事搬出来,教育傻爹 “朱一飞当时就藏在村外的竹林里,他是朱克文的亲侄子,你是田国梁的表姨夫,你帮着田家撵走了燕妮的娘,坏了朱一飞的好事,戳朱克文的眼窝子,你还妄想跟他处好关系” 甘大海被点醒,闷头抽旱烟。 一个三十啷当,颜值在线的大男人,叼着乌漆嘛黑的旱烟袋吧唧嘴,画风相当辣眼。 这年头物资匮乏,香烟凭票供应,价钱也贵。 一包最便宜的“三福”烟,也要八分钱,稍微好点的“四喜”,一毛二。 “玉兰”两毛,“金猴”三毛三,“银象”四毛,“沪牌”六毛,中华烟最贵,一盒一块钱。 乍一听不贵,架不住收入低。 一个生产队壮劳力,风吹日晒辛苦一整年,挣不够五十块钱,不吃不喝全部拿出来,买八分钱一包的三福烟,勉强够吸半年。 旱烟,是无奈的选择。 甘大海烟瘾不大,一旦抽上,就是有心事。 上回吴碧莲闯进来夜撩,他就坐在院子里抽了一整晚的闷烟。 甘露最烦他这副磨叽劲,皱着脸埋怨 “爸,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就上回捉奸那事,多亏了人家小卢主任帮忙,事后也没见你去谢谢人家,这回人家又来替你平事,都过中午了,你连顿热乎饭都不知道张罗我就纳闷了,那郭书记眼瘸到啥地步,才能看中你当支书” 甘大海回过神,看看日头微微偏西,慌忙要去安排管饭。 甘露拦住他,说已经让燕妮领着几个小媳妇准备了。 这俩天闹出那么大动静,大家一起吃顿饭,也能缓和关系。 甘露叮嘱沙雕爹卢南樵是公社干部,跟朱克文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不能当众唱同僚反调,会影同事关系。 所以,李香香这个烫手山芋,必须傻爹自己捡起来,自己扔出去。 “爸,你是郭书记提拔的,要懂得维护他的威信,不要做让他误会、让他没面子的事,马上处置李香香,跟朱克文划清界限,再去一趟公社,检讨、赔笑,装孙子,随便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郭书记明白你的态度他能提拔你,也能削了你。” 时间紧急,甘露说得略生硬,激起了甘大海的逆反心理,梗着脖子做到破木箱上,闷声不吭,狠命抽烟。 甘露 好心没好报是吧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是吧 耍驴是吧 要不是父女俩同坐一条小破船,船翻了谁都跑不掉,甘露才懒得多管闲事 这年头还时兴株连,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混蛋儿完蛋,她跟沙雕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不满,也得捏着鼻子忍着,耐心讲道理 “爸,我知道你想说啥,你觉得自己是凭本事当的支书,跟郭书记是上下级关系,不是他的家奴,用不着对他低三下四,可我告诉你,只凭本事的话,你当不了芦庄的支书” 甘露豁出去了,把心里吐槽沙雕爹的话,一股脑都diss出来。 她穿剧以后,仔细琢磨过郭书记为嘛欣赏傻爹,就八个字 老实能干,唯命是从。 郭向阳不需要他有脑子、有能力,只需要他听话,忠心,无条件执行自己的指示。 具体到甘大海身上,没能力可以慢慢培养,没经验可以慢慢积累,都不是事。 甚至朱克文不喜欢甘大海,在郭向阳眼里也是加分项,可以确保自己提拔的下属不被拉拢引诱。 甘大海缺乏自知之明,在作死的路上撒腿狂奔,摔个鼻青脸肿是轻的,摔断脖子都有可能。 甘露的话,对甘大海来说是兜头冰水,从头凉到脚心,整个人都懵逼了,半响憋出一句 “我凭本事吃饭,这个支书能当就当,不能当拉倒,握锄把出工干活,我干得不比谁差” 甘露气得翘起大拇指,冷嘲傻爹 “真有志气可惜你明白晚了,要是你一开始就不当这个支书,就不会碍着李得魁,不会惹着朱主任,不会招来小寡妇可你当上了,再摔下来就是个死,人人都会踩你一脚。” 活活踩死你 形势比人强,甘大海抽完一袋烟,唉声叹气地认栽。 听闺女的话,跟党走。 父女俩一前一后走出耳房,发现卢南樵站在窗外 甘露尴了个大尬,也不知道人家听了多久,听到了些啥。 她刚才那话太社会,跟她在卢南樵面前“小甜妞”的人设悬殊太大,崩场了。 卢南樵无视她的尬笑,专心跟甘大海沟通怎么安抚知青,两人边说边往会议室里走。 这一回,甘大海一反之前的犹豫不定,态度果决。 他没直接说要拿下李香香的教师名额,而是请卢南樵出一套题目,让村里所有符合条件的年轻人报名考试,择优录取。 王安生当场炸了,指责说这是白专道路,只讲成绩,不讲觉悟。 “要是有地主的狗崽子通过考试,甘支书也让他去给孩子们当老师” “狗崽子连报名资格都没有,他怎么通过考试想要报名当老师,第一要初中以上学历,第二要根正苗红,第三要表现良好,没有污点。” 王安生不吱声了,其它村干部也埋头沉思。 甘大海又添一句“学校现在还不是完全制的,明年开四年级,后年开五年级,需要的老师会越来越多这次考试的成绩,不但现在有效,明年后年,三年之内都有效。” 这话一出,不但会议室内的人,连趴在窗外旁听的知青、村民都悚动了,很多人面露喜色。 只有一个人例外,李香香当场黑了脸。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考不过的,能不能报上名都两说。 她霸道蛮横惯了,现场又有不少她哥从前的亲信,有恃无恐,当场嚷嚷起来,不同意择优录取。 当着这么多知青、村民的面,她拍桌子撒泼 “我都已经开始给孩子们上课了,凭啥你们说下就下甘大海,你别太过分了芦庄还没轮到你一手遮天” 甘大海没说话,孟桂英怒了,揭她的短 “李香香,你票子、栗子都分不清,好意思让人喊你一声老师” “分不清咋啦我又不当语文老师,我算盘打得好,会算账,当数学老师够了。” “够啥够啊,没羞没臊的,没听见甘支书的报名要求你符合条件吗” 孟桂英带偏话题的本事一流,转眼就把争论焦点从“不同意让出教师名额”,转到“能不能报名”上。 李香香气恼,说自己初中毕业,贫农成分,还是入党积极分子,怎么不符合报名条件 孟桂英冷嘲“你念过初中,可你熬到毕业了吗初二下学期就辍学了吧你家是贫农,可你哥是咱村的罪人,判了十五年大牢的犯人,你是坏分子的家属,还有你那个入党积极分子的荣誉,也是你哥瞎鼓捣出来的,不算数” 甘大海补刀,说这两天就召开村民大会,讨论李香香算不算“入党积极分子”,如果村民大会投票不通过,就罢免。 李香香急眼。 “入党积极分子”是她最后一块遮羞布,连这个都失去,她就彻底翻不了身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夜唱 牵扯到根本利益,李香香气得嗷嗷暴走。 咧着嗓子刚开始嚎骂,就被孟桂英领着几个妇女捂住嘴,拖出大队部。 会议继续进行,讨论知青能不能当村干部的问题。 卢南樵自己就是知青,又被知青推选为公社干部,是整个堃县知识青年的灯塔,拥趸如云,他当然是赞同知青当村干部。 但在白云公社,二十多个生产大队里,只有寥寥几个大队有知青村官。 芦庄大队要不要开先例 甘大海耍滑头,说事关重大,他不能独断,要去公社找郭书记汇报请示,然后再做决定。 王安生迟疑,他对当不当老师无所谓,瞄上了民兵队长的位子。 李得魁判刑以后,这个位子一直空缺。 一屋子人各怀心思,会议散了也没有立即离开。 孟桂英悄悄告诉甘大海,李香香撒泼哭闹,跑去公社告状了。 甘露冷笑“让她去,看朱克文好意思替她出头。” 私底下打招呼是一回事,公开袒护又是一回事,李香香不明白这个道理,会被现实教做人。 甘大海急着去找郭书记“表忠心”,骑着那辆老永久,直奔公社,天黑前肯定回不来了。 日落西山,芦庄知青点的事悬而未决,卢南樵决定留宿在村里。 午饭早就准备好,却一再延迟,吃成了晚饭。 菜色非常奢侈全猪宴 甘露瞒着便宜爹,把家里养了一年的白壳猪宰了。 三百多斤的家养猪,肉质鲜美,肥而不腻,跟后世养殖场里批量下线的肉猪不可同日而语。 在七五年的这个冬天,猪肉在供销社卖八毛钱一斤。 一头将近四百斤的大肥猪,能卖三百块钱。 但社员卖生猪给公社收购站,价格会被压得奇低,淡季一毛八一斤,旺季两毛,跟活抢差不多。 而且不是谁都有资格养猪,那些有门路买到小猪崽的人家,有充足饲料的人家,才能把猪顺利养出栏。 猪不能喝西北风长膘,很多不自量力的社员,想方设法弄到“猪票”,买了猪崽,吭哧吭哧养了大半年,小猪崽死活不长,瘦得像一副干架子。 运气再差点,猪病死了,血本无归。 在芦庄,乃至整个堃县,养猪是村干部的福利,他们带领社员搞生产,没人发工资,年底卖掉一头猪贴补生活。 靠养猪,堃县村干部的生活普遍滋润。 他们多半人不肯把生猪卖给收购站,想法设法在村里内部消化。 村民再穷,也需要婚丧嫁娶,尤其是娶媳妇,一辈子的终身大事,都想办得体面阔气,还会攀比。 办婚宴离不开猪肉,去供销社买一则贵,二则要肉票。 想惠而不费,只能去买村干部家养的猪。 在白云公社,流行腊月娶媳妇,几乎所有人家都把婚事定在年底。 村干部挑个好日子,请人把家养的肥猪杀了,需要办婚事的村民,东家三十斤,西家二十斤,剩下的当年肉给村民分一分。 这种私自宰杀的家猪,既不要肉票,价钱也比供销社低,皆大欢喜。 甘大海当上村支书以后,假积极,非要把辛苦养大的猪卖给收购站,价钱只有卖给村民的三分之一,好处是奖励几张工业卷,面值按生猪售价三折。 一头生猪卖一百元,奖励工业卷三十元。 凭券可以购买紧俏工业品,包括但不限于自行车、缝纫机、手表 凭良心说,也是很稀罕的东西。 可惜甘露不稀罕,很不稀罕。 她穿剧以后,过着地地道道70年代小村姑的生活,仨月不知肉味,顿顿吃杂面馒头,偶尔煮个鸡蛋就当过年。 忒苦逼了 穿剧之前,她虽然宅,吃、喝、穿、戴、住、行,样样讲究,像这样顿顿杂面咸菜的苦日子,受不鸟。 沙雕爹养大的这头年猪,必须杀了打牙祭。 什么支援国家建设,什么卖爱国猪,统统是忽悠,肉吃到自家嘴里最要紧。 趁着公社干部进村协调矛盾,她扯着犒劳的幌子,把猪杀了,既能避开“没觉悟”的攻讦,又能落到实惠。 三大盆猪下水、猪血、猪骨架,加起来有好几十斤。 甘露让人卤的卤,炖的炖,腌的腌,炒的炒,趁着天还没黑透,支起两口大铁锅,聚众吃一顿联谊饭。 这年月,冬季蔬菜品类很少。 温室大棚 不存在滴,全靠天生地养,白菜、菠菜、小油菜当家,蒜薹、韭黄、山芋粉丝都是稀罕物。 好在芦庄有山有溪,气候温润,吃得还算丰富。 春笋割下来,晒成干, 山木耳、野蕨菜、羊肚菇这些山珍,也晒成干; 夏天舍不得吃完的紫豆角、豇豆、山椒,晒干了挂在屋檐下; 秋天河溪退水,撇下一湾黄唇鱼、黑背鱼、草虾撒网捞起来,制成鱼干。 改开之前,囤积食物以备不时之需,是农家人的本能。 今晚招待公社领导,安抚知识青年,不能只让支书一家出钱出力,生产队的好东西也得拿出来。 甘露这边,除了炖肉、卤菜、炒菜,还自备二十斤五花肉,跟地里现割的芹菜、荠菜、韭黄一起剁陷,包饺子大家吃。 卢南樵看到这顿饭,神色一怔,抬头看着甘露。 甘露恍若无事,招呼大家开吃 “今晚小卢主任在,知青和干部也开了一整天的会,晚上咱们办个篝火晚会,唱山歌,吃饺子,好好联络一下感情,平时有什么小误会,一饭泯恩仇” 缺衣少食的年代,没有吃肉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就接着吃肉。 入夜,三个大火堆熊熊燃烧,男知青一拨,女知青一拨,村干部一拨,团团围坐在大队部外的晒场上。 一弯圆月当空,照得下方恍若白昼,视野极为开阔,村民一拨拨涌来围观,比放电影、唱大戏还热闹。 卢南樵带头唱了一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收获如雷掌声。 倒不是拍领导马屁,他唱得确实好听,甘露这种嘻哈麦霸都很服气。 无论是村里的年轻人,还是插队知青,都不缺多才多艺的大虾。 小白杨、东方红、南泥湾、红星闪闪、红梅赞歌词曲调都透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昂扬铿锵,让人激情燃烧。 甘露被这种情绪感染,忘了“低调才是王道”的箴言。 她现场削制几根长竹签,串上猪肉串,放在火盆上烤得滋啦滋啦冒油,再撒上雪花盐、山胡椒粉和辣椒粉,香气四溢。 周围村民也好,知青也好,都没见过这种稀罕吃法,啧啧惊奇。 甘露一口气吃了十几串,辣得吸溜吸溜,转头找水缓和,误喝了谁递过来的半搪瓷缸老白干。 辣上加辣,酒劲上涌,她整个人都醉眼迷离,脚步也开始悬浮,依偎在燕妮身边哼哼。 知青点的妹子有人懂乐理,在大木桌上摆开一溜粗瓷碗,用竹筷敲出do re i fa si的乐谱,抑扬顿挫,清脆悦耳,给上场表演节目的人伴奏。 甘露迷迷瞪瞪地凑过去,抢过竹筷边敲边唱,全是别人没听过的洋瓷 醉别关 断了几生念 可恼这灯火熏了眼 一人一马过关 敢问今夕何年 三生叹 兮何年 可笑我形只影单 未曾得志,马放南山 问罪森罗宫殿 怪我狂浪轻言 君不见我踏破玉阑干 把五岳倒悬 甘露唱得如痴如醉,旁人听得稀里糊涂,不知道她唱得嘛鬼。 唱完这一首,她又哼起盛唐夜唱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花坊湖上游,饮一杯来还一杯,胭脂扫娥眉,烟花随流水 绮靡潋滟的词曲,“奉天承运”的嚣张,被甘露用微醺微哑的嗓子唱出来,伴着叮咚跌宕的敲打瓷碗声,颇为夺神。 但大部分知青也好,村民也好,只能听她嘟哝曲调,完全听不懂唱的什么。 卢南樵除外。 他趁人不注意,借口甘露喝醉了酒,把她扶到知青点腾给他住的那间空房里。 甘露虽然眯瞪,意识还算清醒,不肯乖乖呆在房间里,蹒跚着要去篝火现场。 卢南樵拦住她,转身拎起桌上的热水瓶,倒了半搪瓷杯温开水喂给她喝,还尅她 “这么小点就胡乱喝酒,长大了还得了信不信我告诉你爸,让他好好管教你” 甘露不服“我不是故意的好不好不知道是谁把老白干当开水递给我,呛得我心肝肺都咳出来了,你还唠叨” “刚才唱得什么” “呃” 甘露卡壳。 这年头全国江山一片红,唱歌只能唱支山歌给党听,敢歌颂封建皇朝,王侯将相 分分钟要被扣上黑帽子 甘露装死,说只是随口哼哼,啥都没唱。 “上次我去公社赶集啊,听见有人唱山歌,韵味悠长,很好听,我记住了那个调子不知道词。” “不知道词” 卢南樵似笑非笑地重复她,突然五指轻敲桌面,自己哼唱起来 醉里挑灯看剑 却无战鼓狼烟 昨夜谁趁东风楼阁轻声叹 扬鞭策马问天 为何敢怒不敢言 嗓音醇厚圆熟,唱腔余韵缭绕,音准一丝不差。 甘露 这样都能听得懂记得住唱得出 她呵呵尬笑几声,不知道该怎么耍赖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彩虹屁 卢南樵唱完,盯着甘露打量。 这眼神压力忒大,甘露心里怕怕,悄悄挪动屁瓣,想着怎么圆过去。 卢南樵轻笑一声,不轻不重地刮了刮她的鼻尖,低声告诫 “不管你从哪儿听到的,以后都别在人前唱,对你和你爸都不好。” 甘露能说什么乖乖点头认栽呗,谁让自己不小心唱了“反动歌曲”。 得亏听到的人是卢南樵,换成其他人听懂了门道,她跟支书爹就一起沙雕了。 甘露心虚理短,暗戳戳想要溜走,卢南樵却不放人,摆出一副闲谈的架势,跟她拉起家常。 “小丫头,几岁了” “十五,大姑娘了。” “才十五还念书吗几年级” “本来该念初三生病了,开春再回学校。” “才上初三,小丫头一个,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军嫂还是姑娘,好像除了她自己,只有你知道这件事” 甘露尬笑,扯谎 “燕妮跟我表哥洞房那晚,我躲在窗台下偷听,他俩说的悄悄话,都被我听见了。” 卢南樵哭笑不得,又问她选拔村小学教师的事 “你怎么会想到让我出卷子,考试录取” 甘露冷嗤“连中三元都是考出来的,考不过就靠边嘛。” 推荐上大学神马的,早晚得凉。 卢南樵不置可否,既没赞同,也没指责她“白专思想”,继续说知青点的事 “王安生想当民兵队长,你觉得他行吗” “我又不是hr,说了不算。” “hr” “就是搞人事的,组织部长。” “如果你就是组织部长,你会不会提拔王安生” “当然不会,那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名字叫安生,很不安生,刺头儿又官迷,还不如他身边那个叫金士钊的眼镜,长得帅,人斯文,有礼貌” “金士钊是不错,可他在知青点的威信不如王安生,斯文得有点过头,压不住人。” 甘露不以为然“你看起来也很斯文,不照样当全县知青的领头羊你靠什么立的威信,教一教人家呗” 卢南樵笑得咬牙“小丫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小气你都要去上大学了,以后天高海阔,再不会回堃县这种小地方就金士钊那种老实人,他再怎么学,也不是你的对手。” “你怎么知道他是老实人,你跟他很熟” “直觉呗。” 甘露说得随意,其实心里也没底,原剧中并没有金士钊的戏份,是人是狗,有待验证。 卢南樵大魔王式凝视她,笑得意味深长 “小丫头,那你直觉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百分百纯金镶钻石的那种好人” 甘露随口一个彩虹屁,狗头保命。 “那你爸呢” “他是沙雕” 纯金镶狗血边的大沙雕 卢南樵一怔,听不懂洋瓷。 甘露气鼓鼓科普“就是傻蛋笨蛋” 奇笨无比,专业拖后腿,没救了 卢南樵秒懂,气笑了,看甘露的眼神像是看小怪物。 甘露也觉得他这人太难缠,看似笑得十里春风,实际上每句话都有坑。 就这么一小会功夫,就坑死她一堆脑细胞,大冷天额头都快冒汗了,人也蔫蔫提不起精神,趴在桌上打盹。 卢南樵察觉到她的抵触,站起身,从墙上摘下一个年代感极强的牛皮挎包,拧开锁扣,掏出一个精致的米白色铁皮圆盒,摆在甘露面前。 沪产大白兔奶糖,萌萌哒的小兔纸标识。 七十二颗精包装,市价需要凭食品券十块钱,是一个全民制工人十天的工资,一个农村社员一季度的收入。 论奢侈程度,秒杀甘露从前爱吃的哈根达斯。 她刚穿剧那天,还很傲娇,瞧不起这种古董糖果,咸菜窝头熬了个把月,再看见又软又甜的奶糖,整个人都酥了,很没骨气地咽口水。 卢南樵好笑,拆开包装盒推给她 “吃吧,都是你的,算我的晚餐费。” 甘露假客气“这么多都给我吃了多不好意思” 下一秒,卢南樵伸出手,把小铁盒里的糖果往外拿。 甘露赶紧抱住,舍不得。 蓝白外衣,奶白身材,童年味道,国民糖果,舔一口甜蜜蜜,味蕾飘飘然飞起。 甘露心情大好,再看卢南樵,也没那么深不可测嘛,小脑袋一迷糊,彩虹屁随口就吹 “小卢主任,你才二十岁,就当上了公社的革委会主任,真厉害” “嗯,上级领导眼瘸嘛,我又懂得做检讨、赔笑脸、装孙子、表忠心只凭自己的本事,我当不上这个主任。” 甘露 这才给一盒糖,就要再打一闷棍 “眼瘸”一出,她哪还不明白,今天中午在大队部耳房里怼沙雕爹的话,都被卢南樵听到了,还照搬揶揄她。 某女尬笑。 某男轻笑“小丫头,你这么个小不点,怎么懂得比你爸还多” “他大字不识几个,我有文化。” “是嘛,那我怎么听孟主任说,你成绩不好,跟不上趟辍学了” “她不了解情况,我成绩好得很,将来还要考名牌大学呢。” “考大学小丫头,大学需要组织推荐,政审合格了才能去上。” “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上大学靠推荐,轮到我那时候,说不定就得凭本事考了。” 卢南樵沉默,看向甘露的眼神很古怪。 甘露烤着炭盆,吃着奶糖,醉醺醺暖洋洋甜蜜蜜,说话几乎不经过大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她傻呵呵地问人家“卢主任,你真的被公社推荐,要去震旦大学深造了” “暂时还没确定,是留在地方工作还是念书深造,我个人服从组织安排。” “别傻了知青运动已经走下坡路,你这个领头羊要审时度势,趁形势还没彻底崩坏,赶紧跳出这滩浑水,去念大学,去学习新知识,拥抱新时代”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从伟人亲自回复李姓家长 “寄上300元,聊补无米之炊全国此类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开始,就逐渐式微。 越来越多的知青返回城市,留在村里的那些也不安分。 王安生闹腾要当“村干部”,本质是想“谋出路”。 他想效仿卢南樵,从知青到国家干部,再到大学生,一路坦途。 即便不能,他以知青身份被选上村干部,返城几率大大增加。 房间里,卢南樵斜靠着椅背,若有所思。 甘露趴在桌上,像只喝醉的小猫,把剥开的奶糖扔进滚烫的开水里,泡奶茶喝。 院外的篝火联谊会,还在继续进行,正在表演节目的人是吴碧莲,唱“山歌好比春江水”。 她出身文艺宣传队,天生一副好嗓子,还会唱样板戏,最拿手的是智斗这个女人不寻常 甘露撅着嘴,扯着卢南樵的衣袖告小状 “这是个坏女人让她当老师,会带坏小朋友,你有没有办法,把她卡下去” 卢南樵似笑非笑“你就认定,是她坑了你爸和那个小军嫂” “当然是她你可别被她的谎言欺骗了,这个坏女人心狠手辣,她丈夫孙三就是她害死的。” 甘露把自己知道的剧情y一遍,信与不信,看卢南樵自己的判断。 “小丫头,指证别人要有证据,不能靠揣测。” 甘露不满“我要是有证据,早就报警了我给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把她抓起来法办,是让你明白她的妖精面目。” “你说起别人头头是道,自己的鬼心眼也挺多的嘛,你爸一个支书,我一个公社干部,都被你提溜得团团转,挺有本事的。” 甘露 吃糖,不跟某些小肚鸡肠的人一般见识。 卢南樵的牛皮包就摆在她手边,质量和做工都不错的包包,四四方方,不大不小,正面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伟人体书法。 她随手拎过来,仔细打量这个年代的稀罕物,搁在后世,这勉强也能算一件藏品。 方包里面,还有配套的同款折叠钱包。 甘露促狭地拉开,钱不多,目测不超过一百块,但票证很多。 数量最多的是粮票、油票、副食品票,其次是布票、肉票,肥皂票和香烟票。 最难得的,是四张凤凰牌26吋双杠自行车购买票,两张沪牌手表购买票,一张熊猫半导体收音机购买票和一张蝴蝶牌jh51型缝纫机购买票。 “卢主任,你这也太阔了吧一个人就有这么多票” 甘露恰柠檬,恨不得全扒拉到自己碗里。 卢南樵揶揄她“想什么呢小丫头,这是公社财产。” 甘露想想也是,这些票要供给全公社七八万人、二十几个生产大队使用,狼多肉少,不知道多紧巴。 她盯着那张缝纫机票,想起朱一飞那混蛋,气不打一处来,当着卢南樵的面,把这人垂涎表嫂、怂恿表嫂的娘家人来闹的事说了一遍。 “他答应给燕妮买的那台缝纫机,不会要用你这儿的票去买吧” 卢南樵手指轻敲桌面,没回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套路 甘露了然。 把那张缝纫机票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恨不得发狠撕成几瓣,让朱一飞啥也买不成。 可惜,心里再怎么恨骂,手上还得乖乖把票据塞回去,看卢南樵也不那么顺眼了,自己摇摆着起身回家。 燕妮恰好进院来,不放心她走路打飘,劝她 “今晚姨夫没回村,你一个小丫头在家里害怕,留在我这睡吧。” 经过捉奸门,燕妮也好,甘露也好,警戒心都提高了,尽量不落单。 燕妮现在住的知青点,条件还不错,除了她这个军嫂,还有五十多个男知青,三十几个女知青,占了这座老宅一整个跨院。 正屋的条件最好,住的都是女知青,东厢、南厢住着男知青。 王安生是他们的领头羊,住在东厢。 金士钊住在南厢,跟他同住的那二十多个男知青,隐约又把他当主心骨,这引得王安生不满,明里暗里较劲。 燕妮搬过来那天,双方矛盾激化。 王安生坚决不同意燕妮住进来,不承认她是村小学的老师,还拿捉奸门奚落她。 金士钊却领着几个知情忙前忙后,一口一个燕老师,还帮忙在房间里安了电灯,热情得不要不要滴,甘露也因为这件事,对他印象大好。 甘露被表嫂扶着往她的房间走,位置在知青点和大队部之间,紧靠着游廊,独立的两间抱厦,青砖黛瓦,风韵雅致。 可惜年久失修,雕花窗户上的油漆斑驳脱落,糊了一层白油纸,比不上玻璃通透,因为正朝南,还算亮堂。 燕妮住进来两天,收拾地干净整齐。 靠墙一张棕绳床,靠窗一张方木桌,墙壁上挂着大镜子,桌上摆着一对竹壳暖水瓶,一对搪瓷茶缸,一盒蚌壳油,一把桃木梳,一个篦子。 床上的铺盖,是她跟田国梁结婚时置办的,纯棉粗布,牡丹花图案,棉絮还算厚实。 除了这床棉被,和一个塞满稻壳的双人枕,简单几样生活必需品,寻常新媳妇该有的日用品、新衣裳、新铺盖、箱笼桌椅板凳,燕妮都没有。 她娘家不满女儿下嫁,没给置办嫁妆,光身把女儿撵出家门。 甘露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替小表嫂叹气 “你爸妈也太过分了” “算了,过日子靠自己,等年底队里分红,我自己去供销社买。” 一提买,甘露立马想起卢南樵钱包里厚厚一摞票据。 这年月,有钱没票,等于没钱,没钱就得过苦日子。 像甘露穿的这个小菇凉,大小是个官二代,奔十六的大姑娘了,居然木有咪罩,木有牙膏,木有袜子,木有任何护肤品,连五分钱一盒的蚌壳油都没有,粗糙得像个老嬷嬷。 常穿的衣裳,也就那么件,洗得褪色发白,大部分还带着补丁,甚至补丁摞着补丁,寒酸得伤心。 “破”和“旧”就算了,还“小”。 原主身上的棉袄是去年做的,小姑娘长得快,今年再穿已经短了一截,肩、肘、腋都紧绷紧绷滴。 甘露穿剧,不想再穿旧衣服,要做新衣服。 沙雕爹听了女儿的诉求,连夜翻箱倒柜,找出四块灰扑扑的棉布,全部加起来只有九尺。 布票 沙雕爹手里倒是有几张,可惜是公款,不敢挪用。 以甘露一米六几的身高,这么点碎布料,还不够她做一套土味棉衣。 她也不愿意穿那种土了吧唧的衣服,臃肿粗糙,毫无美感。 今天家里杀了一头大肥猪,吃不完的猪肉卖了一百多块钱,她攥在手里,琢磨着去供销社扯布,自己diy新衣服。 甘露虽然没有专门学过服装设计,却是手办达人,她diy的动漫美少女,美轮美奂,媲美真人。 甘露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可惜没有足够的布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至于燕妮,她嫁过来第二天,就开始出工干活,辛苦半年,年终结算,除了能分口粮,还能分十几块钱,过年足够了,想去供销社添置家当 呵呵,先想办法弄到票吧。 甘露用热水泡脚的时候,金士钊找过来,站在屋檐下跟燕妮小声说话,让他不用理睬王安生,一定要保住村小学教师的位置。 “在生产队干活太累了,你打小就念书,没怎么下过地,风吹日晒受不了。” 燕妮淡淡“嗯”一声,转身要回屋。 金士钊喊住他,从兜里掏出一本字典形状的书,递给燕妮。 “这是我让家里寄过来的,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燕妮狐疑地接过来,退回屋内就着灯光看,居然是一本教习针织手法的书,图文并貌,步骤详尽。 这年代的人想穿毛衣,得自己去商店秤毛线,回家手工织。 针法不同,毛线粗细不同,织针粗细不同,织出来的效果都不一样。 小姑娘、小媳妇爱美,总想弄点不一样的花色,但农村闭塞,大家会的针法,翻来覆去就那么几种,变不出花样。 金士钊是沪城人,那儿的姑娘全国最时髦,为了满足她们的需求,出版社用连环画的形式,印了一套教程。 燕妮一眼就迷上了,乐颠颠翻看,还问金士钊 “能不能借给我看几天” “可以,我还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说吧。” “天冷,我买了几斤绒线,想请你帮忙织一件毛衣行吗” 燕妮一怔。 甘露一哂。 这坏痞,歪心思藏都藏不住,套路幼儿园水平。 什么织毛衣,这年月年轻男女之间能胡乱给织毛衣 不是骨血亲人,就是爱的宣示。 燕妮尴尬,脸涨得通红,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甘露踢踏着鞋子,出来解围,先从燕妮手里拿过那本编织书,在金士钊眼前晃了晃,揶揄他 “金大少,燕妮忙着给孩子们上课,没空给你织毛衣,我闲着没事干,这活我接了。” 金士钊讪讪,看着燕妮欲言又止。 甘露继续装傻,怼他 “怎么,信不过我的手艺下地干活我比不过燕老师,织毛衣这活,她肯定比不上我。” 场面僵持,气氛微妙。 燕妮是肯定不能给男知青织毛衣的,流言蜚语会满天飞,但甘露可以,她还“没开窍”,是大妈大婶眼里的“小丫头”。 她正得意着,卢南樵从暗影里走了出来,面色出奇地冷峻,目光越过甘露,看向金士钊 “芦庄知青点,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吗,白天敢聚众围堵大队部,夜里敢登门调戏小军嫂” 金士钊惶急“不是这样的卢主任,我” 卢南樵打断他“马上回你的住处,以后也不要随便来这儿,男女有别,瓜田李下,你想被人扣一顶破坏军婚的帽子,被揪斗吗” 金士钊懊恨,羞惭而去。 卢南樵又看向甘露,目光审视 “你真会织毛衣” “当然我的手艺,全村第一。” 这话真不是吹牛。 甘露见过村里出了名手巧的小媳妇织毛衣,针脚还算齐整,针法却很单调,配色十分辣眼,毫无审美感,就知道怎么省线,怎么揉线,怎么接断头,怎么旧衣翻新2333 高光时刻,燕妮掉链子。 “露露,别当着卢主任的面瞎说,你哪儿会织毛衣你身上穿的这件,还是你妈四处求人帮忙织的” 甘露 咱别用老眼光看新人好不好从前不会,现在未必不会,就算一直不会,也可以现学现卖嘛。 卢南樵微微哂笑,拿起甘露手里的那本编织教材,随手翻了翻,揶揄她 “你撒谎,就是为了诓这本书” “是借好不好我真的会织毛衣。” “一本书而已,值得你亲手织毛衣” “嘁,谁真给姓金的织毛衣想得美我嘴上答应他而已,等绒线送过来,我就去知青点说一声,对他有意思的女知青,马上就会揽过去,用不着我干活。” 套路而已,空手套。 卢南樵 经过这一闹,当晚甘露和燕妮都睡得很晚,尤其是燕妮,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甘露也唏嘘,这金士钊平时看着还行,居然也会色迷心窍果然人心隔肚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败家丫头 甘大海昨晚留宿公社,早上太阳刚升起两竿子高,就领着“靠山”回到芦庄。 甘露看见郭向前,明白傻爹表忠心成功,前途暂时无虞。 不等她松一口气,沙雕爹又开始犯蠢,大声嚷嚷谁杀了他的猪 卢南樵立马看向甘露,那眼神,相当那啥。 甘露气恼,上前狠踩傻爹一脚,把他拖到没人的旮旯里教育 “爸,猪是我让人杀的,昨天中午就杀了,晚上和知青点、村干部一起聚餐开联谊会我跟人说是你的主意,别小家子气,别乱发火。” 甘大海气得额头青筋跳,指着女儿的鼻子骂 “你个败家丫头咱家那猪是要卖给公社收购站的自己私底下宰杀,传了出去,领导对我啥印象” “没印象私底下杀猪卖钱的村干部多了去,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穷积极啥郭书记提拔你,是因为你把猪卖给收购站” 抓住重点好不好 甘大海噎得哑口无言,悻悻原地转圈,又开始指责甘露杀猪杀得不是时候。 “现在才刚进腊月,办喜事的和买年肉的都不赶趟,几百斤猪肉摆在家里,就咱爷俩吃能吃完吗” “能已经卖出去一百八十斤,卖给村里办丧事、送祝米的三户人家,剩下不到一百斤,我让燕妮嫂子帮我灌香肠、熏腊肉,等过年的时候,你给关系好的公社领导都送一点去,剩下不多点,咱爷俩自己吃了长膘。” 单是卖掉那一百八十斤猪肉,七毛钱一斤,就卖了一百二十多块钱。 要是卖给公社收购站,一整头猪,也就一百块钱,外加三十块不能当钱花的工业券。 甘大海识字不多,算账还行,反正猪已经杀了,也就不纠结了。 抛开觉悟问题,甘露挑这个时间点杀猪,扯着“招待领导、安抚知青”的幌子,还免费招待一顿饺子,吃人嘴短,任谁都说不出闲话来。 猪的事撕完,还要接着处理知青点的事。 郭向阳身为白云公社党支部书记,不抓具体工作,放手给卢南樵。 卢主任不知从哪翻出一套史前高考试题,删繁就简以后,用村小学那台手动油印机,刷刷印了一百多份。 考试地点设在大队部,泛着油墨气息的试卷,一张张发到报名者手里,王安生、金士钊、燕妮、吴碧莲这些人都在。 李香香没能报上名。 朱克文黑着脸,在半中午的时候,也来到芦庄生产大队。 整个白云公社“三驾马车”齐聚一堂,心思各异,面上都淡淡的,坐等考试成绩出来。 转眼中午。 甘大海这次学乖了,早早安排村里的小媳妇给领导做饭。 席间,他战战兢兢地跟郭向阳检讨不该私自宰杀生猪。 郭向阳板着脸批评他一通,唱歌一样,末了定调 “算了,你也是为了村民和知青们下不为例。” 甘大海赶紧表决心“郭书记教育地对,我一定会e” 一大堆空话,酸得人牙疼。 甘露躲在门帘后,笑得像只狐狸。 这沙雕爹,虽然不开窍,却听人劝,还有得救。 杀猪这事,郭书记高拿轻放,朱克文板着脸泼冷水,奚落甘大海 “甘支书,你挺会钻空子的啊,是不是一早就听到什么风声” 他边说边拉开随身携带的包,拿出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摆在案桌上给众人传看。 文件是县革委会刚刚送达公社的,严令各个公社执行。 起因,是今年的生猪收购任务缺口太大,猪肉供不应求。 马上就腊月了,年关近在眼前,为了确保城区居民的肉食供应,各生产大队社员散养的生猪,一律不许私自宰杀、食用、出售 甘露庆幸自己动刀早,不然白瞎了一头几百斤的大白壳猪,白瞎了沙雕爹一整年辛辛苦苦。 最近几年,堃县革委会为了加大生猪供应量,不断督促各个公社开辟专门养猪的生产大队。 还号召普通社员,利用水生饲料“三水一萍”水浮莲、水葫芦、水花生、绿萍养猪,大量储存“二壳一芒”麦壳、菜籽壳、麦芒充当猪饲料,尽可能扩大生猪养殖规模。 愿望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生产队是集体制,一切财产归集体,河里的“三水一萍”也好,场上的“二壳一芒”也好,都属于生产大队所有,要留着饲养生产队的猪马牛羊。 村民敢偷拿回家,有个专有罪名叫“挖社会主义墙角”,要开大会教育。 至于村干部们哪来的饲料养活一头猪 看破不说破而已。 甘露刚宰杀的这头白壳猪,一半是原主的妈妈养的,她被山洪卷走以后,原主又接着养了几个月。 甘露穿剧,打算年后复学读书,家里没人,猪没得养了,政府让不让私自宰杀,无所谓。 甘大海听女儿说要去复学,一脸不情愿,忽悠她 “露露,女孩子家家的,念那么多书没用,在家做饭养猪,年底卖钱给你扯一身的确良” 甘露给他一个凉凉的眼神,这沙雕爹,不但傻,还渣。 下午两点,所有参加村小学教师选拔的试卷,批阅完毕。 知青点里,金士钊的得分最高,另外一个叫李子的女知青第二,王安生第六。 村民这边,成绩最好的是吴碧莲,比第二名燕妮足足高了十八分。 甘露微微吃惊,拉着燕妮问究竟。 “这不奇怪,吴碧莲很用功,她念高中的时候,跟我和国梁不同班,但每次年级排名,她都跟国梁不相上下,稳定前十。” 换言之,这朵黑莲花有内涵,不是绣花草包。 在原剧中,吴碧莲在恢复高考当年,考上了沪上百年名校震旦大学,虽有作弊讨巧,也有真材实料。 教师选拔,就此尘埃落定。 吴碧莲有朱克文站台,燕妮有甘大海支持,两人的考试成绩又优异,教师名额得以保全。 知青点那边,照理应该录用金士钊。 但卢南樵提议,把他“借调”去农田基建工地。 “那边一直缺个有文化、有觉悟的年轻人,金士钊同志文笔好,口才好,善于统筹协调” 金士钊面色暗沉,推诿不肯去,说想留在芦庄小学当老师。 甘露撇嘴,这货真魔障了。 卢南樵要把他支开,相当英明,否则天知道他能惹出什么祸事。 甘露甚至怀疑,这次知青躁动,有没有他在暗中拱火,目的就是想成为村小学的教师,跟燕妮当同事,然后近水楼台,眯了个图。 最终,卢南樵一锤定音。 金士钊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卷铺盖走人。 王安生面上安慰、祝贺,心里怎么想 不得而知。 他当着三位公社领导的面,主动请缨,要当芦庄生产大队的民兵队长。 “我虽然暂时还不是党员,但在念书的时候就组建过社团,包括南樵都是社团的骨干成员去年春天,我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来芦庄插队锻炼,热爱劳动,团结向上,从未做过对大队、对社员、对知青点不利的事” 毛遂自荐,勇气可嘉。 而且听他的话,似乎曾经是风云人物,卢南樵也曾经跟他同在一家社团,他的地位还高过卢南樵。 此一时,彼一时,卢南樵青云直上,他却窝在知青点出工干活,这落差不好受,难怪他这么急着“力争上游”。 芦庄是甘大海的地盘,对民兵队长的人选,他有发言权。 昨天甘露已经给他支过招,分析过利弊,他果断点头同意了。 但大队其它干部不乐意,坚持村干部要从村民中选拔,外来人无权说话。 卢南樵温言调解,建议双方约定一个“考察期”。 在此期间,王安生不犯错,能维护好村内的秩序和村民的安全,就继续担任民兵队长。 出了纰漏,就罢免。 这事解决了,卢南樵又问知青里考第二的那个女孩,李子想不想当老师 “不想” 斩钉截铁地回答,很有个性。 甘露抬头看她,长得还行,但没啥特色,大众脸。 老师都不想当,喜欢灰扑扑种地 当然不是,她是要为金士钊打抱不平。 “卢主任你也说了,他去基建工地是借调,一旦那边不再需要他,还会退回芦庄生产大队,到时候怎么安置他” 言下之意,村小学教师名额,是金士钊自己凭本事考上的,要为他保留,免得他两头落空。 卢南樵同意了,然后不再搭理她,继续询问考第三名的那个男知青 “第一名借调去了基建工地,第二名不想当老师弃权,你是第三名,喜欢当老师吗” “喜欢谢谢领导” 这人是个矮胖墩,姓唐,小鼻子小眼睛大嘴巴,肉萌肉萌很有喜感。 原本他以为自己没机会了,突然喜从天降,开心地嘴巴咧到耳朵根。 卢南樵补充说明他是替金士钊代课。 “如果一年之内,他返回芦庄大队,你就暂时退出学校,等明年开设新年级,再递补上。” 甘露心思复杂地看着卢南樵,一直以来,她只记得他给傻爹主持风月官司的淡定,记得他给自己投喂大白兔的暖心,忽略了他的果决犀利,一旦出手就不给对方留余地。 那个叫李子的女知青,恨恨瞪着他,却什么也挽回不了。 卢南樵的态度,摆明是不想让金士钊再回到芦庄,她强出头当众挑衅卢南樵,坑了金士钊不说,还把她自己也搭了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十尺布票 天色已经很晚,但郭向阳也好,卢南樵也好,都没有打算继续留在芦庄。 甘大海领着村干部,一路往村口欢送他们。 甘露想溜,被卢南樵逮住了,笑容很吊诡地盯着她 “小丫头,你是瞒着你爸杀的猪胆子真大” “不瞒着他,那猪能杀得了嘛,你看他跳脚的样子,多丑” “你急着杀猪,就是为了吃肉” “是啊,天天啃咸菜窝头,我都崩溃了,我要吃肉,要天天吃肉” 甘露穿剧之前,一度自诩是“素食主义”,饿了俩月,本性暴露,承认从前就是矫情。 曾经,天天吃肉是多么容易办到的小目标,现在居然成了天大的奢侈,还招来卢南樵毫不留情的嘲讽 “小丫头,你天天都有窝头啃,没饿肚子,能吃饱能穿暖,很幸福了,公社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羡慕你。” 甘露不满“抱歉,我不跟人比惨,我就是要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自由自在,体体面面,舒舒服服。” “你这小脑袋,哪来这么多异想天开记得管好舌头,别乱说话,被有心人听到你胡说八道知道后果吗” 甘露噘嘴,悻悻 “就跟那个叫李子的知青一样呗,她刚才是口不对心,她很想当老师,被你剥夺了机会。” “是她自己放弃了机会。” 甘露说不过他,闭嘴不言,混在人群里,慢吞吞往村口走。 沙雕爹一心巴结领导,用力过猛,这场欢送就差敲锣打鼓了。 甘露不屑,嘀咕“这年头,只有属狗的才能混出头。” 卢南樵刮她的鼻尖“小丫头,别口无遮拦,也别忘了我也是公社干部,你在我面前,不需要伪装一下 “咱都这么熟了,还装,多见外。” “你昨晚唱的那歌,是不是跟下放到你们村里的那个老教授学的” 甘露一怔,佩服他的神脑洞。 站在卢南樵的角度看,甘露一个初中辍学在家的小丫头,不可能无师自通,唱出“策马问天”、“五岳倒悬”、“胭脂扫娥眉”、“铜镜云鬓美”的铿锵绮靡词曲。 一定是跟旁人学会的。 沿着这个思路撸,甘露一个小村姑,生活圈子小得可怜,最有嫌疑、也最有能力教坏她的人,就是在她村里接受劳动改造的“黑砖”。 甘露无论是穿剧之前,还是之后,都对“黑砖”没啥印象,不想连累人家受罪,摇头否认 “不是他们,是我自己在外面听来的。” “不管是不是,记得跟这些人保持距离,否则会惹麻烦。” 卢南樵耳提面命,甘露嗯嗯点头,这年月的高压气氛,是真的能活活整死人,不是玩笑。 她转移话题,问卢南樵知道怎么弄到布票吗 “用钱买的话,去什么地方交易白云公社也有黑市的吧” 有需求,就有黄牛,甘露不信70年代的人就不会钻空子。 卢南樵板起脸“你爸好歹是个支书,还管不够你一个小丫头穿衣服” 甘露举起短了一截的袄袖,再晃晃露在外面吹寒风的脚踝,忿忿吐槽 “他那个支书,不是官帽子,是坑死全家的催命符。” 原主的妈阮红梅被山洪卷走,定性说是“救人落水”,真实原因说不清。 她好歹也是支书娘子,小官太太,却成了山洪现场唯二遇难的村民。 当时在场维持秩序的人,又是李得魁。 甘露很有理由怀疑,原主妈被人暗算了。 如果不是她穿剧,原主最多活到明年端午,甘大海也得屈死在劳改农场。 一家人都没活过三集。 还有燕妮,不过是跟沙雕爹沾了一点拐弯亲,就被连累得差点跳了井。 甘露想过好日子,指望傻爹 嘁他不拖后腿就笑死了。 卢南樵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停下脚步,把甘露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衣裳确实小了旧了,大冷天看着就冷。 他想了想,从“为人民服务”里掏出钱包,翻出一张十市尺的布票,递给甘露。 “拿着,自己去供销社扯布,回来让你表嫂帮忙,做一套新衣服穿。” 甘露惊喜“你可以随便用票” “瞎想什么呢,这是我的私人份额,给你用了。” 甘露嘴上说着“不要”,手却很诚实地接过来。 还满脸堆笑,吹彩虹屁 “小卢主任真是爱民如子的好干部,急群众之所急,解群众之所困,牺牲小我,造福” 卢南樵早就领教了她的厚脸皮,不听她和尚念经,直接提要求 “毛衣。” “啥” “等你真学会了,帮我织一件毛衣。” “你这是敲诈是剥削劳动人民,可耻” “这是互助,我给了你布票,你想不劳而获才是可耻。” 卢南樵振振有词,笑得像头大尾巴狼,撇下气鼓鼓地甘露,推着自行车去找甘大海闲聊,叮嘱他年后一定要送女儿去复学。 “甘支书,露露很聪明,别耽误了她,也别有封建思想,觉得女孩子就该早早回家洗衣做饭” 甘露生怕渣爹掉链子,抢在他开口之前呵呵 “卢主任,你误会我爸了,他一直催我回学校,还说新时代了,男女平等,女孩子也能顶起半边天,要我无论如何都得考上高中,努力学习知识,在广阔天地干出一番事业” 甘大海 闺女你说啥就是啥吧,惹不起。 日落西山,甘露跟在傻爹身后回家。 四四方方的小院,三面用秸秆围起来,正中一溜五间大瓦房,两扇对开门,三个大雕窗,四个小气窗。 为了好看,土坯墙壁全部用白泥灰抹得严丝合缝,配上拱脊翘瓦,水乡韵味浓厚。 70年代家家贫苦,甘大海虽然是支书,为了盖起这么一座房子,也花光了家底,门、窗、瓦、梁、砖都是二手货,从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寨买来的。 那村的人当年扒了地主家的豪宅,清理出小山一样高的建筑材料,门窗、房梁、石材、木材、辅材雕工精细,用料实在,价钱却奇低。 贫下中农自诩翻身做了主人,不屑吃地主老财的“残羹冷炙”,差点就点火烧了。 甘大海正好想盖房,图便宜,打包都买了回来,除了用掉的这些,后院空地上还堆得满满滴。 甘露穿剧以后,选了最西头那一间当闺房,独门独窗,靠后墙还有一个高高的雕花气窗。 更难得的是,这间房没跟另外四间房打通,门一关,就是一片独立的空间。 便宜爹原本打算在这里囤放粮食,为防鼠患,把地面夯得比石头还硬,又铺了一层青砖,再用石灰泥抹缝,压住了房间里的泥土味。 原主胆小,不敢孤零零睡一间房,住在父母隔壁那间小黑屋里,甘露穿来以后,死活住不下去,自己动手搬到最西头这间。 不但敞亮,面积也比其它几间大。 甘露还打算天暖和以后,撕掉挡风的白油纸,去供销社买点窗纱糊上,通风敞光。 穿入70年代,物质匮乏她无可奈何,让自己“宅”得舒服不能马虎。 父女俩白天忙着巴结领导,身心俱疲,晚饭吃得很简单,就把中午吃剩下的全猪宴回锅热一下,就着杂面馒头吃得香。 饭毕,便宜爹倒头就睡,养足了精神,明早继续斗天斗地斗人。 甘露一没手机玩,二没电视看,怏怏回到自己屋里,坐在床沿上,一边泡脚,一边翻看金士钊那本书。 厚厚一小本,乍一看像新华辞典。 掀开红色塑料封皮,里面的内容非常全面,囊括针织、勾织、蕾边、藤编、绳编、荷包、鞋子、剪纸、服装裁剪堪称大全。 更难得的是图文并貌,手绘风格带着浓郁的70年代海派风,时髦又不失淳朴。 甘露首先看“针织”和“勾织”。 她玩手办的时候,有两年流行毛茸茸,给动漫角色穿各式小毛衣、小风衣,她因此学会三十多种针法,勾针尤其用得出神入化。 现在,她只需要捡起从前的技艺,把毛衣从巴掌大小,扩张到真人大小。 燕妮揭发得没错,原主确实不会织毛衣,家里没有棒针,没有绒线,甘露想练练手,都没有材料,她琢磨着明天早起,去供销社买买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发财了! 不知不觉,疲累渐渐袭来,甘露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躺下睡着了。 梦里却浮现莲剧大结局时的扎心画面 吴碧莲嫁入高门,名利双收,风光无限,和男神老公一起,领着她念小学的宝贝儿子去逛公园。 春光明媚,花团锦簇,一家三口男的帅,女的靓,小的萌,撒糖又撒狗粮,噎得甘露如鲠在喉 倏然醒来,芦花鸡正叫得欢。 她房间里没有闹钟,全家唯一的计时工具手表,戴在沙雕爹身上,她只能凭直觉判断时间,最多五点。 外头寒风呼啸,吹得门板嚯嚯有声,吵得人睡也睡不好,甘露气鼓鼓地下了床,用小木片塞住空隙。 一来一回,冻得她满身寒气,脚还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她趔趄着站稳,往脚下看,是前几天在村头捡到的那个小布兜,里面塞着一团废报纸,她随手扔进装针线的小竹匾里,不知道怎么滑出来了。 她气鼓鼓地捡起来,忽然觉得分量和手感不对,狐疑地解开系带,翻开最上面裹着的参考消息,赫然露出一卷布票 布票 足有一百多张,面值不等,最大的二十市尺,最少的也有一市尺,普遍是十市尺的布票。 这年月,普通人家绝不可能拿出这么多布票,这是天文数字,一旦丢失,足以惊动公安局立案。 甘露记得朱一飞是供销社的干事,他身边那伙狐朋狗友八成也是。 供销社里卖东西,除了要钱,还要票,这些票据肯定是公家的,他们大意丢失摊上事了 甘露没有拾金不昧的觉悟,乐颠颠昧下来,继续往布兜里翻。 除了那一沓布票,还有粮票、肉票、油票、肥皂票、烟酒火柴票、工业票、副食品票各种稀奇古怪的票,数量和面额都很惊人。 甘露怀疑,这是供销社一整个月的营业额 除了票据,还有红星币。 工农兵大团结厚厚一摞,炼钢工人厚厚一摞,其它两块、一块和五毛面值的纸币,都用橡皮筋捆得紧紧的,塞满整个布兜。 甘露一时顾不上细数,目测有两千多块。 这是一笔巨款,一个全民制工人,不吃不喝十年才能赚到,很多人家一辈子都攒不够这些钱。 发财了 甘露喜得原地转圈,谁说天理都被狗啃了现世报就在眼前。 姓朱的领着一伙帮凶来村里暗算燕妮,人没弄走,还捅了那么大篓子,活该 穿剧以后,她天天吃糠咽菜,苦不堪言,有了这笔票和钱,想吃啥就吃啥,想买啥就买啥,白富美模式开启啦 钱先不说,那些票据里,最让甘露开心的是两张缝纫机票,五张自行车票,三张收音机票,四张手表票。 理论来说,用普通的工业票就可以购买这四大件,实际上物资紧缺,更多的时候,需要使用这种指定用途的工业票,才能优先买到俏货。 白云供销社属于堃县,属于苏南,这些票据里,不知怎么回事,四大件的购买地都是在沪城,工业票和其它票据有的在沪城,有的在本地,大概一半对一半的样子。 这种情况,不奇怪。 因为堃县距离沪城太近,沪城的影响力和辐射力又太强,周边几个区县的供销社、饭店、商店,普遍愿意接受沪城发行的票据,沪城却不接受堃县这边的票据。 甘露打算再见到卢南樵的时候,跟他侧面打听一下,问问供销社谁弄丢了这么一笔巨款怎么善后处置的 最好是朱一飞,急死他,赔死他 甘露趁着沙雕爹还没起床,悄悄把那张缝纫机票拿出来仔细看。 巧了,跟卢南樵包里的那张同款,也是蝴蝶牌,也是jh51型,大概这个时间段,沪城百货商店里能供货的缝纫机,普遍就是这一款,没得挑拣。 票面印制很像五毛纸币,粉蓝粉蓝的,图案精美。 背面是几行小字,写明使用注意事项; 正面这边,左侧是一副红色宣传画,右侧空白处标注票据年份、单位、品名、编号。 “机沪字”三个字,表明这张购买票出自沪城百货公司,可以在全沪十几家国营百货商店提货。 这年月,有钱没票开玩笑,有票才是真土豪,一票在手,c位我有。 甘露喜得心花怒放。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她怕沙雕爹发现泄密,悄悄藏匿起来,暂时先藏在屋里,找机会再藏到野外。 这些钱和票都来路不明,放在家里是不怎么安全的,万一被人顺藤摸瓜,抓了现行,想抵赖都难。 那天她捡了布兜,并没有当成了不得的东西,随手解下脖子上的纺巾,裹住就去了燕妮家,嘀嘀咕咕说了半天闲话,才告辞回家。 沿途的路上,应该没谁发现她拿的是什么东西。 只要她咬死没捡到,别人搜又搜不出来,就拿她没辙。 甘露刚打定主意,沙雕爹就找过来添堵,问她要卖猪肉的一百多块钱。 甘露白眼一翻,没有 傻爹急眼“你个败家丫头那钱够庄稼人挣一年,咋说没就没了” 甘露坏笑,从床头摸出一叠刚拣出来的票据,快要过期了的那种,晒给沙雕爹看。 除了一张缝纫机购买票,还有六张十市尺的布票,四张八十市斤的粮票,两张五十面值的工业券,两张三十面值的副食品券,一张十包的玉兰烟票大大小小加起来,足有二三十张。 有沪字号,也有堃字号,琳琅满目。 甘大海虽然当了半年支书,从没机会一次拿到这么多的票证,惊得两眼蓇葖。 甘露得意,指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票据,问傻爹 “爸,这么些好东西,不值你那一百块钱” 甘大海激动地两手微颤,拿起那张缝纫机票,翻来覆去地看。 甘露晒给他看这一堆票据里,就数这一张最难得,最实用,最珍贵。 他嗫嚅着问女儿“露露,你从哪儿弄到这么多票” “小卢主任呗。” 甘露甩锅。 她早就想好了,拿这人当幌子,解释票据的来路。 “卢主任家在沪城,路子广,人面足,攒了一堆票据在手里,不使用就会过期,过期作废,他便宜处理,我就买了一点,算是给领导分忧,咱自己也落实惠。”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甘大海居然也就信了,傻得可爱。 为防穿帮,甘露郑重叮嘱沙雕爹 “卢主任是公社的干部,名声要紧,私底下倒卖票据这种事,传出去对他影响不好,咱们占了便宜,就要替人家保守秘密,哪怕当着他的面,也不能问起,要当这事从没发生过” 就算你真问了,人家也不会承认滴。 傻爹深以为然,嗯嗯点头。 唯一麻烦的是,这张缝纫机购买票的截止日期,就在半个月以后。 票据过期作废,甘大海破天荒果断一回,要立即就去沪城,把缝纫机买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进城 堃县距离沪城,有一百多里路,交通暂时只有长途客车,火车站正在修建,年后才能通车。 甘露早就想去沪城玩耍,忽悠傻爹 “爸,你没文化,沪城的人又眼高于顶,瞧不起乡下人,我陪你一起去买,免得被骗了。” 甘大海想了想,答应了。 接下来一整天,父女俩就为出远门做准备。 首先是“介绍信”。 这年头没有身份证,农民出门,必须要手持生产大队开具的外出证明,否则吃不了饭,住不了店,一经发现,还会被拘留查办。 其次是“粮票”。 父女俩想在沪城的国营饭店吃上饭,要么有沪字号粮票,要么有全国粮票。 对甘大海来说,“印把子”就掌在他自己手里,想怎么盖戳就怎么盖戳,方便得很。 粮票也不难办,甘露手里一大堆沪字号,随便挑几张,分量就够她和傻爹在沪城敞开了吃一个月。 办好这些,甘大海又把家里的猪后腿肉拎上一扇,灌好的腊肠提溜两挂,连同晒干腌渍过的稀罕山货,全部装进一个大竹筐里,还背在身后试了试重量。 甘露看得莫名其妙。 这年头还没有“农贸集市”,一应买卖交易,都发生在国营商店。 农民自家出产的鸡鸭鹅蛋、猪肉羊肉、山珍、鱼干、野生药材,统统只能卖给公社收购点。 敢私底下交易,要冒很大风险,哪怕沙雕爹是支书,也不例外。 他背着这么大一只竹筐去沪城,想干哪样 难道他平时的“积极”都是装的,一有机会,就露出自私自利的小尾巴 甘露旁敲侧击,便宜爹装聋作哑,实在逼急了,黑着脸说要“走亲戚”。 “你有个姑妈在沪城,好几年没见着了,趁着这次机会,去看看她过得咋样了” 甘露愣怔,琢磨沙雕爹话里的亲戚关系自己的姑妈,就是傻爹的姐妹,至少也得是表姐妹。 她穿剧这么久,从没听人说沙雕爹有兄弟姐妹,好吧,原本是有几个的,统统饿死了,活着的一个没有。 表亲甘露知道的,只有一个田国梁。 她试探着问沙雕爹“是我的亲姑妈” 沙雕爹避而不答,自顾忙活去了。 甘露更疑惑了,自己有一个住在沪城的姑妈,离着一百多里不算多远,却“好几年没见着了”,看傻爹准备礼物的大方程度,可不像是关系疏淡呀。 有古怪 这年月,有个城里的亲戚,说出去相当有面子,没道理藏着掖着,除非对方戴了黑帽子。 甘家三代贫农,阶级地位杠杠滴,幺蛾子只能出在“姑妈”婆家那边。 隔天一大早,甘露揣着一肚子疑惑,跟着沙雕爹,坐上牛车出门了。 在村口,她遇到了吴碧莲。 捉奸门以后,这个坏女人以母鸡变鸭的速度,迅速蜕变成一个积极、贤惠、知书达理还年轻貌美的女干部。 全公社最年轻的女校长,前文艺宣传队的红牌,新晋俏寡妇,这些标签随便拎出来一个,话题度都爆表。 某种程度上,她也算是浴火重生了。 半个月前,王安生裹挟上百知青,大闹生产队,都没能撼动黑莲花分毫,反而成全了她真才实学的好名声。 甘露自己,也是服气滴。 然鹅,伟人教导我们咬定青山不放松,风物长宜放眼量。 甘露贵为佛系小仙女,从来都不是一根筋的人,不执着,不强求,不争一时一事,把日子过舒坦最要紧。 吴碧莲有“女主光环”,她也有“天降横财”,鹿死谁手,且行且看。 村头偶遇,双方酸了吧唧地打哈哈,尬笑,彷佛捉奸门没有发生过。 吴碧莲有的是心机,甘露有的是耐心,甘大海全程面无表情。 王安生听说支书要进城,拎着一杆猎筒跑来送行。 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芦庄大队乌烟瘴气。 但凡政治上有点瑕疵,品行上有点不端的,都被他提溜到大队部,触及灵魂地反省。 整个民兵队,五六十人,或多或少,都跟前队长李得魁有牵扯,要么亲族,要么亲信。 王安生要做的,就是打击、分化、收拢这些人,彻底掌控队伍。 他有野心取代卢南樵,成为新的知青领袖、政治新星,岂能连一支小小的民兵队都带不好 笑话 现在,李香香已经被他整得不敢回村,接下来轮到谁,看脸,也看天。 甘大海本来还怕在节骨眼上出远门,村里会出乱子,甘露提点傻爹 “不怕,你走了,才能把舞台让给有需要的人” 真出点纰漏,也能以“不在家”、“不知情”脱责。 王安生想取而代之,就要有一力承担后果的觉悟,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牛车嘎吱嘎吱,拉着装肉的大竹筐,拉着父女俩,沿着山道缓缓前行。 沿途流水石桥,稻田延绵望不到边,半中午了,才晃悠到公社汽车站。 就在石浦供销社东侧的一片空地上,四周栽种斑竹、夹竹当围墙,几间小平房是办公区,前方零零星星停着几辆中型客车。 其中有一辆五分钟后出发,父女俩急慌慌买了票,上车,发现车里一大半都是知青。 腊八在即,年关在即,生产大队没有多少农活,有也轮不到知青去干,很多人闲得无聊,提前返城过年。 让甘露惊讶的是,卢南樵也在,身边还跟着朱一飞那个人渣。 朱克文的这个宝贝侄子,长得还算匀称,五官也没大毛病,拍马屁的话也能夸一句“英俊”。 他最扎眼的毛病,是满额头密集地抬头纹,让他不管是黑脸还是笑脸,都显得狰狞阴鸷。 相由心生这句话,还真特么有点道理。 甘露心里鄙夷,脸上不动声色,按照车票上标注的数字找位子。 好巧不巧,居然就在朱一飞旁边 甘露膈应地不行,她穿剧后第一回出远门,还是去沪上那么洋气的地方,却跟一头人形畜生同行。 癞蛤么爬脚面,不咬人,恶心人。 甘大海的位子,在女儿前边几排,距离卢南樵不远。 小卢主任跟朱渣渣来得早,买票都要了靠窗的好位子,一路上视野开阔。 但客车出站没多久,朱一飞就看腻了风景,转而打量起甘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颜狗 原主虽然怯懦胆小,颜值相当不错。 小小的鹅蛋脸,尖下巴,凤眼长睫,皮肤嫩白,鼻梁不高不矮,鼻头不大不小,两片唇瓣也像上好的红橙肉,莹润饱满。 唯一的缺憾是身段,不知是太小了没长开,还是吃得营养不良,长手长脚,单薄地像个纸片人。 青春少女的“蓬勃”是有,“曼妙”真没有。 朱一飞这种败类,看到漂亮妹子就忍不住要撩,先是嘴上胡咧咧 “小姑娘,大冷天的,不在家里做饭,去沪城干嘛呀” 甘露闭口不言,拿他当臭空气无视,还气人地在自己鼻尖前扇了扇。 朱一飞浑然不觉自己被鄙夷了,继续涎着脸往甘露身边蹭 “小妹妹,皮肤挺不错啊,多大了,说婆家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要去捏甘露的脸。 没等他得逞,甘露猛攥起一根长发辫,狠抽在他手背上,疼得他“嘶溜嘶溜”缩了回去。 原主长发及腰,乌黑油亮,常年梳着两根长辫子,黑沉沉地打在人身上,不但疼,还丢脸。 车厢里,围观的知青发出嘲笑声,恣意刺耳,臊得朱一飞脸红脖子粗。 他仗着叔叔朱克文的势,在白云公社沾花惹草,所向披靡,头一回见识甘露这么高冷刁辣的小姑娘,气得抬头纹狰狞,口气也凶戾起来 “小丫头片子哥问你话呢聋了还是哑巴了” 甘露不理他,冲着坐在车门入口,浑然不觉这边动静的傻爹招招手 “爸,这里有一只苍蝇嗡嗡乱叫,咱俩换个位子。” 甘大海虽然怂,事关女儿,硬着头皮站起来,要护着女儿离开。 朱一飞吃瘪,恼火,突然几步窜过去,冲着甘大海座椅下的竹筐狠踹一脚,硬生生把竹筐踹翻到过道上。 筐盖跌落,筐里装着的猪后臀肉、腊肠、山货、土鸡蛋、鲜荸荠、野荠菜咕噜噜滚了一地。 “甘大海,你好大的狗胆敢跨省倒卖肉食蔬菜,侵占集体财产平时看你老实巴交,私底下藏着资修小尾巴今天看我怎么割了你这刺头” 甘大海又惊又吓,面色如土,嘴唇哆嗦半天也没说出句利索话。 甘露也是醉了,推开傻爹,自己上前撕 “朱一飞,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调戏村姑不成,就满嘴胡喷,诬陷好人,谁给你的胆子我爸是三代贫民,是郭书记亲自提拔的支书,他有没有藏着小尾巴,是不是刺头,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叔叔是公社革委会副主任,你不是,请摆正自己的位置” 朱一飞没料到甘露这么伶牙俐齿,噎得两眼爆蛤么。 他想反驳,不知打哪儿说起;想耍横,又顾忌卢南樵。 打从事态一升级,卢南樵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还让身边的几个知青帮忙,把地上滚落的猪肉、腊肉、山珍都捡起来,重新装回竹筐里。 另一边,甘大海也缓过劲,开始自辩 “朱干事,我真没倒卖什么,快过年了,我想去沪城看一个亲戚,给她带点家里不值钱的东西” 朱一飞冷嗤“姓甘的,你蒙谁呢这么大一块猪后腿,还有两嘟噜腊肠,有钱都难买到,在你嘴里成了不值钱的东西你还是贫农吗地主都没你这么大口气” 围观的知青里,有几个认识甘大海,开玩笑揶揄他 “甘支书,你是不是在村里挖耗子洞,挖到老地主的余财啦” 甘大海一时说不清,急得满头满脸的汗。 他一贯口才不咋滴,被朱一飞一吓唬,知青一起哄,整个人都找不着北了,嘴里嘟哝的话,也被哄笑声压住。 朱一飞得意,弯腰拎起那扇又宽又厚的猪后臀肉,展示给周围的人看 “知青同志们,你们在村里插队,辛辛苦苦干活,一年到头能吃几块肉饿得走路都没劲吧可你们队里的支书,却能背着一大筐猪肉走亲戚你们觉得,这合适吗这正常吗不这是剥削阶级腐臭思想沉渣泛起,是公然践踏贫下中农的阶级尊严,我们坚决不允许” 朱一飞人坏,却不蠢,深谙时代精髓,三两句话就挑拨起“阶级矛盾”,他手指着甘大海,情绪激昂地煽动知青 “我们要斗私批修,把他这种损公肥私、坑骗群众、腐化堕落的蛀虫揪出来,踩成一滩臭泥” 朱一飞边说边抬起脚,要把“臭泥甘”踹翻在地。 甘露趁他不备,在他抬起脚的那一瞬,往他膝盖骨上狠踹了一脚。 朱一飞重心不稳,整个人噗通摔了个狗啃泥,疼得满脸拧巴,半天爬不起来。 甘露一脚踏在这货脊背上,不让他爬起来反攻倒算,还瞪一眼沙雕爹 “爸,你杵在那干嘛,嘴被别针缝上了别怂,站直了,好好跟大伙说说,你的猪肉是从哪儿来的” 甘大海被逼到墙角,硬着头皮解释一番,不外乎是“已经跟领导汇报并取得谅解”、“猪是家养的”、“杀猪是为了缓和知青和村民的矛盾” 末了,他还强调自己前几年养的猪,都是送去公社收购点,从没私下宰杀过,这回杀猪,事出有因。 “当时郭书记,朱副主任和卢主任都在场,郭书记还说这次算了,下不为例,不信,你们问卢主任” 卢南樵应声站起,力挺沙雕爹 “没错,这件事公社三位主要领导都知情,对甘支书舍己利人、关爱知青的行为也很赞赏。” 朱一飞吃瘪,咬牙瞪眼的模样,丑得没眼看。 车厢里的知青议论纷纷,有人叹气 “我们咋没遇上这么有觉悟的支书,也杀一头大肥猪安慰安慰我们” “嘁你们那个知青点默默无闻,又没有王安生这样的扛把子,老实啃窝头吧” “” 一片乱哄哄,突然有人问卢南樵 “卢主任也提前返城过年吗” 甘露蹙眉,这话问得不怀好意。 70年代,模范人物都得“不食人间烟火”,动辄被道德绑架。 单单只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远远不够,要能常人所不能。 常见报端的“妻死丈夫坚守岗位”、“爹死儿不掉一滴眼泪”、“以xx为家”、“为革命事业六亲不认”、“跟反动xx划清界限” 卢南樵既是知青领袖,又是公社干部,既要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又要妥善照顾插队知青。 从他拥有这些闪耀头衔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丧失了回家过年、跟亲人团聚的权利。 更何况是像现在这样,提前一个月返城享受 甘露悄悄感慨看似风光无限的某人,原来日子也挺难的,也是在刀尖上跳芭蕾舞。 好在,卢南樵就是卢南樵,一句话就噎了回去 “年底了,公社事务繁忙,很多插队知青都没能回家,留在知青点过革命化春节,我身为干部,肯定要留下来照顾大家” 他之所以此时回沪城,是为了替公社购买紧俏物资。 朱一飞也急着把自家那台缝纫机买回来,才跟着他一起去,还在路上就闹出这一波。 车厢里,卢南樵看向刁难他的那人,是个满脸痘疤的小伙,戴着一副眼镜,却毫无书卷气,一对大眼珠子白多黑少,看人都用斜乜。 “胡先勇,我记得你刚跟公社申请要入党,还当众发誓,要扎根农村一辈子,以生产大队为家,以贫下中农为父母现在提前返城,是急着去见城里的父母吗” 胡先勇脸黑如煤。 这年头,知青为了提早返城,装积极,表决心,说出的话跟小屁孩吹牛一个性质,说的人不当真,听得人更不当真。 但这个胡先勇也忒不讲究了,演戏要演全套懂不懂 前脚发誓,后脚当逃兵,党员的光辉荣誉注定跟他无缘了。 甘露憋笑憋出内伤,朱一飞也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单凭甘露一个小丫头,不能把他踩得死死地,奈何他猖獗过度,在公社明里暗里得罪过不少知青,这次逮着机会,大家你一脚我一脚,硬是让他动弹不得。 还众口一词,硬说朱一飞是“想踹人,没站稳”,自己摔倒了的。 朱一飞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想发飙,但客车疾驰一个钟头,早就出了白云公社的辖区,他势单力孤,在一众知青面前只能认栽,灰头土脸坐回位子上。 卢南樵看一眼甘露,吩咐邻座的小助理 “周洲同志,麻烦你跟这位小姑娘换个座位。” 事态平息,司机和售票员都松了一口气,车速也明显加快了。 他们开长途客车,最怕半路有乘客闹事,尤其是知青,一个个都是年轻人,有文化,有见识,有态度,一言不合就斗嘴,急眼了就群殴。 今天要不是有卢南樵在场震慑,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傻撩 甘露坐在卢南樵身边,身上依然穿着那身“小旧短”棉衣,两只长辫也因为跟人撕逼,碎发蓬乱。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小木梳,解开皮筋,重新梳理整齐。 卢南樵不满“新衣服呢” “还没来得及做。” 借口 真相是她嫌供销社的布料土气,想去沪城看看。 卢南樵却信以为真,又问她 “你跟你爸,真的是去沪城走亲戚” “我爸这么说滴,他说是就是呗,我还是孩子,不懂。” 甩锅甩得溜,卢南樵不满她的敷衍,刮她鼻尖 “人小鬼大” 这场面,旁人不觉得什么,朱一飞气歪了鼻子 妈滴老子摸你立牌坊,旁人摸你笑呵呵,死丫头片子你给老子等着 甘露浑然不觉,就真听到了,也当他是败犬哀嚎。 她问卢南樵“买一台缝纫机而已,你把票给朱一飞,让他自己去买,干嘛还陪他跑一趟” “不只是买缝纫机,还要把那几辆自行车、收音机、手表都一起买回来,这是紧俏物资,有钱有票也不一定就能买到,需要我过去找找熟人。” 甘露惊讶“有钱有票,也不一定能买到” 那她跟傻爹两眼一抹黑,没关系没熟人,岂不是悬了 甘露纠结的时候,车上的售票员用吴侬软语报站,提示乘客车辆抵达沪城。 甘露瞬间激动,扑向车窗方向。 因为天冷,玻璃上蒙了一层雾气,白濛濛看不清楚,她胡乱擦了几下,露出一片可视空间,睁大眼睛看向道路两旁的行人和车辆。 白云公社不常见的自行车,在这里挤满街头。 男男女女车技娴熟,年轻小伙看见有漂亮姑娘经过,双手离开车把炫技,吸引人家主意。 小伙们的着装,灰、白、黑、藏蓝、军黄为主,姑娘们的服装却变幻多姿。 长短不一的风衣、各种款式的毛衣、裤裙、围巾、丝巾、手套、发饰琳琅满目,用尽了小心思。 甘露最惊讶的,是她们佩戴的“假领子”。 这种后世早就不存在的古董饰品,无论是针法、配色还是款式,都透着70年代特有的风采。 明明一身灰扑扑毫无靓点的旧衣服,因为多了一副精心编织的假领,就变得鲜活起来。 距离过年还早,但沪城街头,已经悬挂起一溜溜喜庆的灯笼,各种口号、标语、旗帜迎风招展。 有轨电车、公交车来来往往,进站滴滴,出站铛铛,一片繁忙景象。 售票员面对蜂拥而上的市民,眼神比鹰隼还犀利,谁哪一站上车,哪一站下车,想逃票没门,想少买几站的票,也没门。 那是经年累月奋战出来的经验,嘴上不急不躁,以理服人,手上票价、钱夹轮番变换,忙而不乱。 甘露看得目不转睛,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趴到卢南樵腿上,把他当人形托架用了。 好在其它知青久别返乡,蜂拥挤到车窗前看热闹,没谁察觉到她姿势尴尬。 还是卢南樵轻轻捏住她的发辫“小丫头,看够了没有” “没有” 甘露任性怼回去,盯着对面气派典雅、民国风味浓郁,占了两面路口的国营第一百货商店流涎水。 “买买买”这种喜好,并不因为有木有淘宝而改变啊啊啊。 甘露恨不得立刻冲下客车,冲进商店一饱眼福,买不起,就看看也是好滴呀。 终于回过神的时候,汽车已经缓缓进站,道路两侧只剩下高高的围墙,再无热闹可看。 甘露意犹未尽,随手乱捶几下发泄不满,痛得卢南樵闷哼一声 “小丫头你想谋财害命” 甘露低头,了然,原来自己错捶了人家不可说的部位,赶紧道歉 “不好意思,小卢主任,我不是故意的,很疼吗我替你吹吹” 她狗腿地弯腰凑上去,不但吹,还两手并用,按摩了好几下。 结果,卢南樵似乎更疼了,牙关都咬紧了,面色也变得古怪。 尴尬时刻,四周的喧嚷声陡然模糊,偌大空间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大眼瞪小眼。 电石火光间,甘露恍然,懊恼,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好歹也是熟女,居然还能阴沟里弄翻了友谊的小船。 要怪,就怪她穿入的这具身体,妥妥滴大萝莉,周围的人都拿她当小毛丫头,渐渐地她也入了戏,真把自己当小毛丫头。 还有卢南樵,每次见他都端足领导范儿,这次破功了。 甘露眼珠滴溜溜一转,决定把装傻进行到底,提都不提刚才的尴尬事,迅速坐回自己的位子,转移话题 “卢主任,车到站了,我跟我爸还要去走亲戚咱回头公社见。” 卢南樵深呼吸,再深呼吸,让不可言说地部位平缓下来,让脸上可疑的红也平缓下来。 他是公社干部,知青领袖,绝不能因为一个小毛丫头的撩拨,当众出糗 一个装傻,一个以为对方傻,将错就错之下,尴尬奇迹般消失。 两人各自起身,随着拥挤的人群下车。 车站出口处,杂声沸腾。 甘大海拎着一只大竹筐,对着卢南樵千恩万谢,一旁的朱一飞满脸不耐烦,又去寻甘露的麻烦。 “小丫头,你挺有本事的啊,这就勾搭上领导了” “管你屁事你哪只狗眼看见我勾搭领导了自己是大尾巴蛆,就觉得全世界都是粪坑,龌龊小人滚远点,别烦我” 朱一飞瘟怒,瞪着眼威胁她 “臭丫头卢南樵在公社待不了几天了,你就是抱了他的大腿,也嚣张不了几天,迟早落到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甘露呵呵,马上告刁状 “小卢主任,朱干事说你在公社得意不了几天了,要等你走了收拾我。” 朱一飞急眼,矢口否认 “卢主任,你别听这臭丫头满嘴胡喷,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还是说,你叔叔的意思” 卢南樵冷了脸,肃杀之气弥漫。 他再年轻,也是白云公社革委会主任,朱克文的顶头上司,朱一飞这种小杂鱼,根本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朱一飞敢出言不逊,倒霉的不止是他自己,此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跟在那个叫周洲的小助理身后,不敢再吭声了。 在客车上,他敢出言调戏甘露,是看她人长得水灵,穿戴又像村姑,手贱无聊想寻个乐子。 如果事先就知道她是芦庄生产大队支书的女儿,他未必会如此,就算还想搭讪,起码态度会端正起来。 他开了个“头”,却管不了“尾”,事态一再朝着失控发展,彻底跟甘大海闹僵了不算,还惹了卢南樵。 而这一趟沪城之行,他可是有求于人,必须靠卢南樵帮忙才行。 沪城车站大门外,甘露怼退这头恶狗,长舒一口气。 姓朱的狐假虎威,却色厉内荏,心有忌惮,只要卢南樵在白云公社待一天,他就一天不敢对自己不利。 以后的事嘛,以后再说。 说不定那叔侄俩坏事做尽,先一步遭报应了呢 甘露蔫坏地笑,丝毫没察觉到,才这么短的时间,她已经把卢南樵当成了大腿,想抱就抱。 那一边,卢南樵陪着沙雕爹打了半响太极,硬是没从他嘴里挖出多少有用信息,尤其是关于“亲戚”的那部分,只说是个多年不走动的远亲。 哄鬼呢 多年不走动了,你突然又走动还带了够再娶一房媳妇的厚礼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 卢南樵打从父女俩一上车,就心有疑惑,甘露的人小鬼大他早有领教,想着从看似憨厚的甘大海下手,还撞上铁口葫芦。 甘大海心里有鬼,不敢多呆,忙不迭地想走 “小卢主任,我这就带着露露过去了,咱回头公社见。” 卢南樵想了想,从上衣兜上摘下钢笔,在甘露手心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叮嘱她 “小丫头,沪城不比在村里,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打这个电话找我。” 金属笔尖微凉,轻轻滑过甘露的掌心,酥而痒的触觉,让她浑身微微颤栗,不知不觉就找回了前世熟女肖想鲜肉的美妙记忆。 一直到岔路口分开许久,她还念念兹兹地回味。 低头看掌心,零二一的区号稀松寻常,五位数的电话号码,五二零幺零,却显示了这年代电话的罕见。 卢南樵也不知是何方人物,不但能搞得到紧俏物资,家里还有专用电话。 甘露默默记下号码,紧跟在沙雕爹身后,开始在偌大的沪城“找亲戚”。 不知道是卢南樵乌鸦嘴,还是支书爹太沙雕,甘露很快遇到麻烦 迷路了 无论傻爹怎么卖力回想,都找不到记忆中通往姐姐家的那条青石板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姐弟 弄堂尽头,原地耸立一座高大建筑,施工还没彻底完成,门口竖着四四方方的牌楼,横书 “热烈庆祝红星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六周年”。 左右两侧还配有伟人语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甘露猜测,时隔多年,姑妈的家极有可能被拆迁了,新住处在哪儿 布吉岛。 若干年后,有一首歌唱敢问路在何方 有时候路在脚下,有时候路在鼻子底下。 日头已经偏西,甘露饿得肚子咕咕叫,催促傻爹 “爸,别没头苍蝇一样乱找,咱先找个地方吃顿饭,再找附近的人打听消息” 她再三逼问,傻爹终于透露“姑妈”的核心信息 姓甘名金花,四十多岁,昆曲名角,曾经在铁路文工团上班,未婚,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 甘露越听越毛。 这姑妈未婚生子,已经要被世人口诛笔伐,大会小会拖出来亮相,脖子上挂一嘟噜小破鞋一批二斗。 昆曲名角 呵呵,那不是荣誉,是绞命索。 这年头流行的是“东方红、太阳升”,戏曲仅限样板戏,白毛女、沙家浜、智取威虎山 跟这调调不符的,统统都是封建糟粕,要打翻在地,踏上一脚脚,踏上一千只脚,让你永不翻身。 甘露没穿剧之前,母亲是戏剧学院的教授,对昆曲颇有研究,最喜欢教女儿唱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词曲旖旎缠绵,唱腔清雅柔漫,却不容于眼下。 甘露相信,如果自己敢在沪城街头亮嗓,不出一刻钟,就会沦陷在人民群众的红色海洋,肉体和灵魂惨遭清洗。 自家那位姑妈,不出意外的话,早就被清洗过了,甚至人是否还活着,都两说。 她告诫沙雕爹没摸清情况之前,万万不可泄露姐弟关系,先装成路人打听情况,事有不妥,遁走。 “五洲”工地斜对面,有一家国营饭店,看门脸颇为气派,食客也很多。 甘露领着傻爹,不引人注意地摸过去。 甘大海在村里的时候,板着支书脸,有模有样,一出家门,畏手畏脚,“没文化”的短板完美暴露。 他垂头丧气地跟在女儿身后,却没有打退堂鼓说要回家去,眼巴巴盼着女儿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甘露不急不躁,没事人一样,先看饭店的价目表。 馒头、白米团三分钱一个,糖包、豆沙包四分钱一个,烧饼、油条五分,糖糕六分,蛋糕七分,以上各配粮票二两; 油炸豆腐、香腐乳、小菜,五分钱一份,配粮票二两; 红烧肉、东坡肉,卤牛肉、烤羊肉,两毛钱一份,配粮票一斤; 各种时令炒菜、蒸菜、炖菜,一毛至五毛不等,配粮票若干。 除了饭食,还酒水。 大曲酒一瓶两毛五起价,普遍四毛、五毛,空瓶可退五分钱。 最贵的是茅台,三块五一瓶 三块五啊啊啊 甘露一十百千万个,挥手召唤营业员 “大姐,这种酒来一扎” “小妹妹,买茅台要配券,你有券吗” 甘露 又是一十百千万个 她穷得啃手,就算捡了个布兜,也没有沪供茅台票这种高大上的东东。 闹了个大笑话,周围的食客有人注意到父女俩,还跟她开玩笑 “小菇凉,买一扎酒回去,海量嘛” “送礼用的吧” “这么大手笔,是嘛大事情” “” 各种神脑洞,甘露做羞赧状,闷头啃糖包。 她愈是不吱声,旁人愈是逗她,问她来沪城干嘛 “年底了,跟着公社干部一起来采购,顺便来这边逛逛,大姐,我记得从前那一片都是宿舍楼,咋都拆了” “要建体育场嘛,去年就开始动工,今年还没建成,路都堵上了,饭店的生意也差了。” “那从前的住户,都搬到哪儿去了” “宁海路的梧桐巷,大部分都安置到那边。” “我听家里长辈说,有个昆曲名角,叫什么金花的,也被安置过去了这种人不该打倒么,还好吃好住的供着她” 甘露故作愤慨,抛出钓鱼话题,瞬间吊起一票大妈大叔。 一个白胖油腻的小干部,蹦跶地最欢,对着一盘红烧鲫鱼撇嘴冷嘲 “那娘们一身骚味,男人走马灯一样换,每回运动都让她躲了不说,还越活越滋润,又当上侨眷了” 甘露一听,有门 她忍住恶心,巴结奉承油腻小干部 “大叔,她这么道德败坏,怎么就当上侨眷了侨眷那不就是有海外关系,要揪斗交代清楚问题的呀” “有后台,有人给她撑腰,小甘宝的名头不是虚的,当年玩得转十里洋场,如今玩得转红色海洋,检举信我写了几十封没用” 甘露瞪着这人,心说你特么是有多闲,写几十封信诬告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奈何,世风潦草,油腻小干部的话,一片人附和。 甘露从这些人零零碎碎地揶揄嘲讽中,拼凑出一个别人口中的“姑妈” 甘金花,艺名小甘宝,出身贫寒,五岁入昆曲戏班学艺,十岁顶替与人私通潜逃的师姐,救场登台。 彼时她年纪小,唱腔稚嫩,却显出大红大紫的潜质,“豁、叠、擞、嚯”俱佳,被班主重点培养,除了唱戏,还送她去教会女中读书。 十一岁,她在兰心大剧院陪演西厢,扮红娘,“水磨腔”空灵婉转,初露头角。 十二岁,主演南柯记,力压同台竞技的昆曲前辈许玉梅,一举成名。 十三岁,依旧在兰心大剧院,主演长生殿,连演十场,场场爆满。 十四岁,在天蟾大舞台,常驻演出桃花扇、游园惊梦,扮相惊艳,唱腔绕梁,票价一块大洋,与京剧翘楚梅老板同价。 小戏种,小红牌,敢跟彼时“梨园八骏”之首斗技,又不落下风,自此名满沪城,粉丝如云。 十五岁办及笄宴,前来观礼的名流显贵,挤爆四海饭店的宴厅,风头一时无两。 巅峰过后,少女开始怀春。 那时的甘金花,年少名盛,色艺双绝,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最终抱得美人归的,是一名叫“傅绍甫”的富家子弟。 两人登报结婚,同居,新婚燕尔的好日子,被炮火硝烟惊散,傅绍甫远遁英伦,撇下甘金花一人四顾惶然。 两个月后,全国一片红了,甘金花也在医院里见红了,生下一个足月的男婴,起名甘煜。 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谁,迄今成谜。 远在异国的傅家长辈,不承认傅绍甫和“戏子”的婚事,也不承认甘煜是傅家的孙子。 甘金花自己,也许是为了孩子的前途,也许是为了避开迫害,拒不承认孩子是“大资本家”的后代,说是她跟戏班里的琴师霍阿旦生下的。 这个霍阿旦算是甘金花的“师兄”,也红过,不知怎么毁了容,改行拉琴,凭手艺糊口。 甘金花登报结婚没几天,霍阿旦组团前往港城演出,回过神来的时候,江山已经易色,他回不去了。 隔年,红星共和国与花旗国决战北疆,外交陷入孤立,四面封锁,战略资源极度匮乏,急需“爱国华侨”踊跃襄助。 霍阿旦挺身而出,领着戏班里的几个兄弟,在粤江两岸,殖民政府的枪口下走私管控物资。 一开始,他们买不起船,就几条舢板,几个师兄弟,却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在各方势力的轰炸围剿中屹立不倒。 渐渐地由小而大,成了气候,还牵头组建了“震东商会”。 到60年代,已然雄踞一方。 留在沪城的甘金花母子,也随着万里之外“师兄们”的荣辱沉浮,艰难度日。 母子时而是“爱国侨眷”,时而是“资狗余孽”,被揪斗,在各种运动的夹缝里挣扎求活。 只要有机会,甘金花就打申请报告,要求携子前往港城,与丈夫团聚。 霍阿旦为了能早日把母子俩接出去,爱国华侨当得一丝不苟。 多方努力,终于获批离境的时候,浩劫开始了。 持续数年的全国性混乱,让红星共和国内政瘫痪,负责安排甘金花母子出国事宜的侨办主任都进了牛棚,自身难保。 “爱国华侨” 不存在滴都是亡我之心不死的资狗 “侨眷” 呸都是里通外国的内奸,腐蚀群众革命意志的毒虫 时局崩塌,命悬一线。 甘姑妈没有坐以待毙,设法避开了革命群众的监控,通过隐秘渠道,让刚成年的儿子甘煜秘密前往粤城,游泳渡江,与霍阿旦会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酒店式监狱 甘金花滞留国内,孑然一身,究竟是怎么躲过“浩劫”最疯狂的那几年的,饭店里的大妈大叔都说不清楚。 臆想出来的理由,清一色跟风月有关,从他们一口一个“甘破鞋”的轻蔑表情就知道。 甘露听得心情激荡。 打从掀起话题,她就再也插不上嘴了,一群吃瓜革命群众唾沫飞溅,八卦指数爆表。 哔哔到最后,终于有人说起姑妈现在的下落西浦军区招待所11号院。 “那老妖精,现在可得意着,别说枪毙她,连牛棚都只关了她一年半” “她那个跑到米国的小开丈夫,还写信到外交办,说自家也是爱国华侨,要政府照顾他的家眷,好大的狗脸” “政府审查了二十多年,硬是连谁是她的丈夫都搞不清,也是奇了” “这甘破鞋能平安无事,你们猜她又傍上了哪个造反派头目都人老珠黄了,还有人上赶着” 甘露听得皱眉。 甘大海更沉不住气,一拳头砸在案桌上,额头鼓着青筋跟人家讲道理 “都胡咧咧啥呀她一个妇道人家,活得不容易” “李得魁你瞎咧咧啥你还是不是贫下中农,你的阶级觉悟哪儿去了” 甘露一听沙雕爹的话,就知道要遭,她不等人群回过神,抢先拍案而起,声讨傻爹“觉悟低”。 连他的名字都随口改了,免得有人顺藤摸瓜。 这年月,革命群众的战斗力和警惕性,秒杀朝阳群众。 数十用餐群众就看见,一个相貌清丽的小姑娘,端立如松,教育某不合时宜地“落后群众”。 “李得魁,你身为人民群众的一员,要有同情心,但不能滥用同情心,对待甘金花这样的阶级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要发挥痛打落水狗的精神,把这些人打疼,打死,打得永无翻身之日” 甘露说得慷慨义愤,围观群众鼓掌赞赏 “好小姑娘,说得好” “说得好” “” 甘露见好就收,狠狠给沙雕爹使了个眼色,趁乱离开了红日饭店。 父女俩疾行穿过几个路口,累得气喘吁吁,四顾无人跟上来,才稍稍放心。 甘露埋怨沙雕爹“爸,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心眼都没有刚才那是啥地方,你敢那么信口开河信不信扣你一顶黑帽子,让你也尝尝被揪斗的滋味” 甘大海懊恼,脸憋成猪肝色,知道刚才差点就惹祸上身。 如果不是女儿及时找补,被激怒的“革命群众”极有可能把他扭送军管办讯问,就算挖不出他跟甘金花的关系,一封告状信送到白云公社,他的支书就当到头了,郭向阳也保不了他。 甘大海有些后悔来走亲戚了,姐姐的处境不好,他一直都知道,也帮不上忙,何必非要看一眼呢 甘露不同意,觉得这“姑妈”是个活地雷,随时可能把父女俩炸得焦头烂额,必须搞清楚,不然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甘大海劝她别担心“村里的人,都不知道咱有这门亲戚,你姑妈也没承认跟咱们是亲戚,她五岁就进了戏班,你爷奶又都过世了” 言下之意,是死无对证。 甘露犹豫再三,决定去一趟西浦军区招待所,反正来都来了,先摸摸底。 转了两趟电车,又步行一刻钟,终于抵达目的地。 是一片米白色的小楼,四周花木掩映,清幽静谧,跟墙外血糊糊一片的标语、语录、大字报隔成两个世界。 经过红日饭店的突发事件,父女俩的地位颠倒,女儿甩手在前,傻爹背筐在后。 甘露仔细观察,很快发现不对劲。 这11号院看似岁月静好,实则戒备森严,跟其它的屋舍完全分隔开,入口处还竖着铁栅栏和哨兵,更像是一个临时关押点。 联想到姑妈的尴尬身份,甘露断定,这里就是一处外松内紧、戒备森严,不是监狱的监狱,贸然闯进去,后果难料。 甘大海再傻也明白怎么回事了,紧张地两腿发颤,硬撑着没有瘫软。 甘露也发愁,怎么才能不惊动人的溜进去,进去了怎么精准锁定姑妈。 她犹豫不定地时候,门岗已经注意到她,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军装小伙跑过来,上下打量父女俩 “你们也是过来帮扶侨眷改造的积极分子” 甘露还没回答,头顶“噗通”摔下一个大活人,不偏不倚砸在她正前方的花圃里 是个四十上下的少妇,穿着这年代罕见的漂亮旗袍,戴着珍珠项链、耳坠,气质雍容华贵,比甘露更像是穿越过来的。 走近了仔细看,这人还化了精致的妆,昆曲演员的妆 甘露迅速看向傻爹,发现他已经吓傻了,木愣愣杵在原地发呆。 真是猪队友本猪,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甘露气得狠掐了他一把,快步上前查看旗袍少妇的伤势。 她从三楼直直栽下来,运气好,被一株桂花树弹偏了,没有摔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滚落到一片松软花圃里,奇迹般地捡了一条命。 除了手臂一大片擦伤,关节疑似脱臼以外,并无明显外伤,具体怎么样,要大夫诊断过后才知道。 甘露催促哨兵“小同志,她受伤了,得赶紧送医院检查” 对方犹豫,说要去“请示上级”。 甘露醉了。 这年月,被监管人员跳楼自杀,等同“自绝于党和人民”,没死也得补一刀,送医院 想多了。 她只能发挥有限的医学知识,再次检查一遍少妇的伤,还伸出两根指头问人家 “这是几” “” “您贵姓” “” “您从前是昆曲演员” “” 毫无回应。 黯沉沉的眼神,彷佛死人一般毫无生气,看得甘露心头一悸,没再多问什么,和傻爹一起,把人抬回她自己的房间。 面积不大,布置素雅,透着浓郁的旧时代风。 床铺、窗帘都是银灰色天鹅绒,淡紫流苏垂坠在地毯上,家具是白桦木,靠墙一溜大衣柜,面板镂空雕花,可以看清里面的服装大部分是旗袍,还有貂皮和毛呢大衣。 甘露甚至还发现有香奈儿的吊牌,这在国内根本不可能买到,只能是亲属从海外邮寄过来。 跳楼寻死的少妇,不管是不是甘金花,都不是因为穷困潦倒自杀。 甘露帮她倒水的时候,还瞥见桌上胡乱摆放一块欧米茄表,一台熊猫收音机,一台索尼相机。 相机啊 妆匣里的产品,不是“百雀羚”也不是“雅霜”,全部是洋文,各种bigbig的首饰挤满一堆,光口红就有四五支。 甘露差点惊掉下巴,不敢相信此时的沪城,真有人敢明目张胆过着这种奢靡生活,不怕死的吗 “跳楼”闹出的动静不少,同住11号院的“难友”,陆续登门探望。 你送一个芒果,我送一个橙子,完了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显然是忌惮什么。 负责看守这里的小战士,个个嫩得像生瓜蛋子,明显经验不足,把甘露父女误当成“热心群众”,还托他们先照顾伤者,自己颠颠去请示上级。 甘大海在生产队里学过几天赤脚医生,没费什么劲,就把姐姐脱臼的胳膊归了位。 甘金花看见他这个多年不见的亲弟弟,眼瞳微微闪了闪,旋即黯淡。 隔壁房间里,有个男青年清唱明月千里寄相思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心已愁,请明月,代问候,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嗓音醇厚,歌声绵长,词曲应景。 躺在床上的甘金花,终于动了容,眼角有泪珠簌簌。 甘露赶紧上前劝“姑妈,我和爸来看你了,你别发愁,也别灰心,咱好好活着才有机会” 甘金花抬头,眼神微有光彩,凝神打量甘露,良久叹气 “上次见你,还是一个小团子,现在也长这么大了” 甘露尬笑“有小不愁大嘛,我表哥人去了港城,说不定也结婚了,您就等着当奶奶吧,一群小团子追着你喊奶奶。” “别提那个混账他写信回来,说我一日不到港城,他就一日不结婚,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他都奔三十了,这不是逼我死嘛” 甘露呵呵“哪有那么老,听我爸说,他才二十五岁,乱世以事业为重,他趁年轻好好打拼一番,再接你过去享福。” 甘露嘴甜如蜜,只捡好听的说,很快把姑妈哄得云开雾散。 只是愁绪万千,依旧叹息,她没提寻死的原因,说起这座11号院。 有五座小楼,三座平房,几百间客房,全部按高档招待所的标准装修,住客清一色“侨眷”。 这些人的命运,从来都不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除了一浪接一浪的“运动”不可抵抗,万里之外亲友团的生死荣辱,也能让他们一瞬天堂,一瞬地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包庇 甘金花“自决”,并非万念俱灰,是不想让远在海外的亲人,因为自己以身犯险。 她和邻居们,虽然暂时没被揪斗,还有军管队的人站岗保护,却不容于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时不时就要被刮一轮红色风暴,强制“自纠自省”。 她受不了无休无止的精神高压,一跃而下。 11号院其它住户,闹“自决”的也不少,甘金花自己,也不是头一回寻短见,甘露替她检查伤势的时候,发现她左右手腕都有触目的割痕。 还有些人,自知前路茫茫,生死莫测,干脆今朝有酒今朝醉。 拿着国外亲友寄来的钱财,去侨汇商店一掷千金,去四大饭店狂吃海塞,喝茅台,戴名表,交漂亮女朋友,拉仇恨的本事一流。 在这些人看来,不管自己是“寻欢作乐”还是“做小伏低”,都无关大局,能住进11号院的人,凭的从来都不是“表现好”。 大难临头之前疯魔一把,过把瘾就死,死了也值。 军管队无奈,只能限制11号院的人出门次数,一个月最多两回,还要有小战士跟随,确保安全。 甘露给此地的定义酒店式监狱,特殊年代的奇葩产物。 最多两年,都会out。 但身在其中的人,没有剧透,难免绝望。 晚霞弥漫,楼下的岗哨开始换班,“万寿无疆”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奈何,这世上从来没有人能真的万寿无疆,秦皇汉祖、成吉思汗,到头来也是一抔黄土。 人间依然是一朝朝的天子,一朝朝的臣子,沧海桑田,风云变幻。 就像此刻,曾经玩转十里洋场、风靡一众达官显贵、演了无数场爆款戏的昆曲名伶甘金花,甘老板,小学生一样坐着,聆听小侄女给自己安利“人生如戏”。 “姑妈,人在逆境要淡定,要沉得住气,别人战天斗地,咱们随遇而安。” “可那样苟活,像行尸走肉一样,看不到一点希望有什么意思呢” 依然钻牛角尖。 甘露正色告诫“姑妈,如果一件事,拼命也争不过的话,那就不拼,咱们比命长,谁活到最后,谁就笑到最后,笑到最后的人,才笑得最美。” “” “姑妈,你红遍天那会儿,肯定没想过,会遇到如今这么一个世道,但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也许你一觉醒来,这世界又翻天覆地了呢没有可不可能,只有相不相信” 甘露正说着,门外传来整齐划一的军步声,顿时紧张。 她不等人冲进来,猛拍了一下巴掌,厉声呵斥 “甘金花你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从前你长在旧社会,是一只跪舔腐朽阶级的寄生虫,人民群众宽怀大度,给你洗心革面的机会,你却不识好歹,要自绝于党和人民我告诉你,革命的汪洋大海,汹涌澎湃,一切又臭又硬的石头,一切跳梁小丑,都会被摧枯拉朽” 她慷慨陈词的模样,震慑住了冲进来的军管队头目,神色颇为赞许 “小姑娘很不错,以后要多找一些像她这样的积极分子,帮助改造侨眷” 小哨兵附和“是啊,今天多亏了这俩积极分子帮忙” “小同志,你是哪个单位的我要写一封感谢信,寄给你的领导,让他们多多栽培你” 甘露心思急转,犹豫要不要如实回答,身后却传出卢南樵的声音 “纪连长,这个小姑娘是白云公社的,跟我一起来的沪城,帮公社采买物资,旁边那位是她爸爸,芦庄生产大队的支书。” 完美无暇的背书,解了父女俩的困局。 甘露疑惑卢南樵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答案是协助处理甘金花自决事件。 那位纪连长带了军医过来,检查甘金花的伤势 手臂脱臼,肘部挫伤,腰盘淤血,小腿骨裂、脑部震荡都不算太严重,只要打上石膏,卧床静养一个月即可。 军医让助手帮忙,动作麻利地处理甘金花的伤势,其它人退出房间。 卢南樵悄悄跟纪连长说了几句什么,对方便带着小哨兵离开了,明显没把“戏子寻死”的事放心上。 甘露没想到,这么快又碰上卢南樵,从车站分开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几个钟头。 “小丫头,里边这位就是你爸说的那个亲戚” 甘露嘴抿得像蚌壳。 卢南樵又看向甘大海,倒霉支书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末了,还是甘露硬着头皮抵赖 “亲戚家搬走了,没找着,我们迷了路,稀里糊涂走到这儿来了,都是误会误会” 她一边说,一边还用眼神催促傻爹附和自己。 卢南樵似笑非笑,没有刨根问底,转而说起甘金花 “她七年前被铁路文工团除名,遣返原籍。” 甘露了然。 当年甘金花不承认跟甘大海是姐弟,不承认出自芦庄,借口入戏班时年幼,大而化之地说自己是“白云镇”人。 白云镇,就是现在的白云公社。 卢南樵身为现任公社革委会主任,对甘金花负有监管责任,她跳楼自决,他恰好在沪城,便过来看看。 有这么一层关系,甘露父女俩的出现,便不那么突兀。 天黑夜寒,住处还没着落,卢南樵去跟军管队的人商议,当晚在招待所开了两间客房。 “我跟你爸住一间,你自己住一间,明早都跟我一起离开。” 是非之地不久留,何况还藏着那么多秘密。 晚饭是甘露下厨,炖了后臀肉,煮了水荸荠,土鸡蛋被朱一飞踹碎一大半,剩下几颗完好的,蒸了一碗荠菜蛋羹,炒了一盘山木耳。 她忙活的时候,进来一个高个青年,细眉细眼,打扮得像电影演员,一身行头全是顶配,戴着墨镜,气质桀骜落拓,冲着她的后背冷嗤 “你们这些积极分子,整天鼻孔朝天,也肯弯腰伺候资狗了真是稀罕,不怕回单位被清算,说你阶级立场不坚定” 甘露气恼,怼他 “那些张口闭口骂自己是狗的人,我当然不屑伺候,我帮扶的是人。” 高大青年一愣,没想到她这么伶牙俐齿,转身走了。 甘露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这人已经坐在饭桌旁等开席,姑妈没有撵人,卢南樵也没有。 她心里惊咦,脸上不动声色,把餐盘碗筷都摆出来,五个人团团围坐,尬吃半个钟头。 餐后水果,除了当季的水荸荠,还有白天“难友”们送来的香蕉、橙子、布林果、山柿子。 11号院的房客,物质生活颇为丰富,精神生活极端尴尬。 甘露去走廊尽头的公用厨房做饭,来回几趟,几十米的距离,就看见好几个疑似蛇精病。 有人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笑容诡谲;有人盛装丽服,围着长背椅跳舞;有人双目呆滞,状若僵尸;有人胡子拉碴,有人嘿嘿怪笑 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人,直接会被吓得做噩梦。 刚才奚落甘露的那个高个青年,姑妈介绍说他叫程维扬,看着桀骜,还算有眼色,吃饱了就回他隔壁屋里躺尸。 甘露怀疑,下午那首“明月千里寄相思”就是他唱的,嗓子挺棒,人品刺头。 甘金花住的这间“客房”,是一个直通通的大套间,“丄”字型隔开,后边是卧房,前方左侧是小客厅,右侧是卫生间,还定时供应热水,能洗澡。 相当奢侈了,难怪惹人眼红嘲讽。 甘露猜测,姑妈能享受这些,远在万里之外的霍阿旦功不可没,不管他跟姑妈有没有无私情,能坚持二十多年不撒手,值得点赞。 房间里,卢南樵帮忙收拾碗筷,一起送去厨房清洁干净,放进属于甘金花的那个橱柜里。 “丫头,你爸跟你姑妈有些私房话要说,咱们去楼下转转。” 甘露嗯嗯,傻爹骨子里还是把她当熊孩子,很多事都避开她,姑妈也不熟,不可能一照面就亲密无间。 数九寒天,吐气成霜。 卢南樵脱下披着的军大氅,裹在她身上,暖洋洋的体温袭来,甘露舒服地眯起眼,狗腿地道谢 “今天多亏了你,谢谢啊。” 卢南樵轻笑“我一接到纪连长的电话,就怀疑那俩热心群众是你们果然就是。” 甘露不信,起码离开车站的时候,她和沙雕爹还没露出马脚吧,凭什么这么笃定 卢南樵上下打量她,笑得诡谲 “丫头,你跟你这个亲戚,长得很像你知道吗尤其是一双眼睛,嗓子还都这么好。” 原主的嗓子,确实是好,甘露穿剧以后也是服气的。 卢南樵却想偏,把甘露那晚唱的“狂浪生”、“盛唐夜唱”的出处栽到甘金花这儿。 昆曲名伶的亲侄女嘛,能唱几首古风俚曲,不稀奇。 他正色告诫甘露“你跟这个亲戚的关系,一定不能暴露,否则会有麻烦,像你爸这次贸然找上门一言不慎,知道后果吗” 甘露嗯嗯耍赖“这不是有你帮忙嘛,你不但是知青的灯塔,还是群众的暖心石” 卢南樵不吃这一套,绷着脸尅她 “再敢耍贫嘴,就把你送到军管队去,看你爸那么老实厚道,你就人小鬼大胆子更大” 甘露哭唧唧并没有jg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