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难嫁》 第1章 九妹 陆琼九知道自己在做梦,她清醒的很,却又难以让自己抽离,黑暗如饕餮巨兽将她梦里的人拆骨剥筋,热血洒满红墙绿瓦,而后冷却,凝固 她看到一个男人挡在她常乐宫殿前,门后数刀破门而来,乌夷人粗鄙的喊叫声不绝,他伸长手臂用背抵住门栓,以一人之力,将她庇护在这片天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终于承受不来乌夷蛮族猛烈地砍门之势,腿脚不受控制的紧贴着门下滑,但手臂依旧死死的扣住门。 这个时候陆琼九才看到他背后渗人的狰狞伤口。 乌夷的刀早在打斗中就已经划伤他的腰腹。那样多,那么深的伤口,他竟然一声没吭,只是将目光死死的锁在陆琼九身上。 “给我用力把门劈开你们这群畜生,门都打不开,平时都喂你们吃素了吗”得了命令的乌夷人叫嚣着从刀鞘中拔出尖刀,喉咙间发出刺耳又渗人的嚎叫。 陆琼九在这一阵嚎叫声中晃了神,乱了手脚。 她罗衫被人撕烂,褪到胸前,勉强遮住锁骨,两只手臂赤条条的露在外面。她缩在桌凳之下,双臂抱紧膝盖,头低低的扎了下去。 她竭力的控制,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但眼泪仍然像不要钱一般顺着面颊下滑。 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也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被人至此 外头是粗鲁至极的喧嚣闹声,一门之隔,却静谧到了无声息。 “九九九九” 陆琼九猛地抬起头,她诧异地望着那个男人。 这样的称呼,她是第一次听,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她。 男人的目光直直的望过来,不躲不避,眼睛里的漩涡暗流涌动着她看不清楚的情愫,如亘古玄冰在这一刻化成春水,潋滟出最美的波光毫不吝啬的呈现给她。 “九九,别怕。”他又说了一句,声音暗哑,极力忍耐。 陆琼九反应过来,她朝他挪了几步,又停止。 低头的瞬间,看见地面暗红的液体,她伸了食指去碰,染上她如玉青葱指尖的,莫不是鲜血。 这几天,她见多了太多鲜血,外面铺天遍地的,她亲近的,怨恨的,热衷的,从那些人身上流出的血。 她呐呐开口“淮指挥使” 陆琼九的话堵在喉咙中,还未说出口,就看到他呕出一大口污血,染红了他的下唇。 乌夷人的攻势不减,刺刀从已经裂开的门缝冲穿过,狠狠地刺进他的身体。 剑入皮肉的声音钻进陆琼九耳朵,在大脑处炸开。 她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凑到他的身边,匆忙询问“如何还好吗疼吗” 他在疼痛中顾不得其他,陆琼九手在他伤口处徘徊,却不知道如何做。 她的语调越来越急,带了哭腔“别挡了,别挡了,让他们把门打开,他们要杀的是我。你还可以走吗乌夷人都集中在前殿,你从那边一定可以离开的,以你的身手一定可以走的。” 她说着就要架起他的身体。 男人不语,好像是叹了一口气,拉住她裸露在外的手臂,略一用力,就将她纳入怀里。 陆琼九身体一僵,男人的气息掺杂着血腥全然混进她的鼻息间。 她刚要挣扎,就听到他带着浓浓恳求的声音,那声音细若游丝,却声声敲在她心口。 他哑声道“我求你,抱抱我,好吗” 陆琼九在他怀里僵住,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停顿在空气中,她听到他缓慢而细微的心跳声,又听到自己快速而剧烈的心跳声,这两种心跳声形成一种怪异的扭曲的和谐。 他声音泛着苦涩“求求你。” 陆琼九咬紧了牙,伸长手臂从他的臂弯处绕过,放在他宽阔的背上。 满手湿濡,都是血。 常乐殿红漆朱门摇摇欲坠,她感受到他的动作,下一刻,天旋地转,他压伏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都用自己修长的身子掩盖住。 他冰凉的吻,落在她的发丝上。 “九九,若得来生,我定不会再等待,定能护你无虞。” 陆琼九睁大眼睛,看着一群又一群的乌夷人簇拥住他们,一刀又一刀的刺进他的身体,而后,又是她的身体。 “九九,若得来生,我定不会再等待。” “九九,若得来生” “若得来生” “郡主,郡主” 陆琼九皱了皱眉,将手放在了额头,梦境已经全部消散,留了些惨淡的余韵徘徊。 “音容,天亮了吗”陆琼九闭着眼,声音带着啜泣后的沙哑。 音容递了条帕子轻轻擦去陆琼九额角的汗渍,“五更天了。您可是又梦魇了奴看着好些天了,您怎么也睡不踏实,咱找太医过来瞧瞧吧。” “不用了,找太医也没什么用,左右不过开些大补的浓汤,治标不治本,还苦死个人。”陆琼九接过了话茬,颇有些着急。 音容低低地笑了,将帕子又放回到热水里净了净,打趣道“您啊,打小就是个怕苦的,稍微有个苦味都受不了,也不知得长到多大才可以不用哄着喝药。” 陆琼九撇了撇嘴,就算长到二十二,她也喝不了一口苦药。 陆琼九适应了好一会,才慢慢睁开眼睛,视野刚亮,就被正对她床榻的五座漆雕镶银海棠屏风吸引。 她撑起身子,接过音容拿来的绸粉外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便开始上下打量这屏风。 音容见她打量屏风,面上露了喜色,道“这屏风郡主不过也就随口说了句喜欢,咱皇上就找人送了过来,五公主一早相中的东西,还不是进了咱常乐宫。” 音容说的眉飞色舞,眼里的骄傲不言而喻。 陆琼九抚上屏风上的海棠花样,纹路凸起,在指腹摩擦下,质感丰盈。 梦里,就是这朵硕大海棠花染上了她的鲜血。 思及此,她手陡然一颤。眼底的惧怕又翻涌出些许,她有些失魂道“今年是何年” “元丰二十六年,您都问过好几次了,可是有什么要记的事” 陆琼九摇了摇头,元丰二十六年,再过十年,就是那场浩荡而悲怆的战事,蛮族入京,大秦宫变。她死在乌夷刀下,尸骨难寒,遭人。 她偏了头,透过铜镜依稀可辨自己的模样。高鼻深目,瓜子小脸带着些许棱角,是冷艳的异域风情,但脸颊两侧因为婴儿肥蓄上的肉感,又为她添了八分的娇憨。 她下意识扬唇咧嘴,果不其然,左脸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 这个酒窝,因她十五岁为婚事所累,瘦了许多,脸颊瘦削,便就消失。哪怕后来想开了再丰腴起来,这酒窝也难以恢复,就如同她的少女时代,一去不返。 可如今,这张脸,透着的少女风姿光华,倒叫她恍惚。 陆琼九不止一次怀疑是不是现在才是做梦,但种种迹象表明,她或许真被那疯疯癫癫老和尚说中了。 陆琼九生于大秦管辖的外族部落丹契,她降生那日,正值两界部族开战,一个裹着破烂袈裟的和尚闯进丹契驻军地,指着女婴啼哭的营帐,大声嚷嚷。 给水给钱给吃食都不肯走,非要看一看刚刚降生的小女婴。 可汗因战事不稳,平日又极信佛理,便叫人抱了出去,不予亲近,只是让这和尚远远一观。 可谁能想到这和尚又是哭又是笑“星难回天,数难以终,寻轨往复,重来一遭,重来一遭啊。” 他大喊大叫很是渗人,可汗派人问了大致意思,他酒肉不禁,又敲了侍从一壶好酒才缓缓故作玄虚道“你听过人可以活两辈子吗” 侍从觉得荒谬,转身就要走,和尚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重活一遭,是好是坏,命运是否更改,谁又能知道呢改之,翻天覆地,不改,亦要翻天覆地哈哈哈哈哈。” 侍从急匆匆向可汗禀明了这件事,但因为这和尚实在疯癫得不靠谱,又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清净风范,话更加不着边际,偏的没谱,也就不了了之。后来也就当做个笑谈传到了陆琼九耳朵里。 如今看来,那和尚说的便是这个意思了吧。 重活一遭,翻天覆地。 但她真心不认为这就可以翻天覆地,毕竟,她重活已有半月有余,却只能缩在屋子里,不敢踏出一步。 陆琼九是真的害怕啊,她二十多岁的灵魂寄居在十四岁小姑娘身上,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虽然,寄居的小姑娘,就是她自己。 她越是害怕,就越是被前世的怨怒纠缠不放,夜夜如此,非得在梦中再经历一次死前的惧怕。 陆琼九望了一眼外面雾蒙蒙的天,很是无力。难道这一次还要等着那场骇人天灾的到来 她只苦恼了半刻,便摆了摆手:“唤人进来洗漱吧。”且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天灾前她活的倒还算滋润。 音容得了命令,也不再闲谈,往殿外走去,但刚走没几句,又撤回来。 陆琼九对着镜子揉着自己好久不曾如此光泽细腻的面颊,音容再一开口说出的话,就让她刚好起来的情绪又起了层波澜。 “太后身边的常嬷嬷也过来有几次了,太后娘娘请您身子差不多了,去仁寿宫走一趟。” 陆琼九皱了皱眉,挑拣发簪的手顿了顿“皇祖母” “皇祖母一向不待见我,我病了怎么还会让常嬷嬷特意上门,这件事,不对啊。”她拿了一支凤衔朱玉步摇,“老是躲着也不是办法,我走一趟吧。” 音容从她手里接过发钗,拢了拢她如丝如绸的墨发,有些忧虑道:“奴婢是怕太后知道了那件事要怪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九妹 第二章 皇太后这些年身体大不如前,每日的晨昏定省能敷衍就敷衍过去,实在受不住了就直接免了。 陆琼九站在廊子下,手指摸着袖口上的水纹流云,不动声色将自己往妃嫔群里塞了塞。 她今日刻意穿一身碧色衣裳,不打眼也不夺目,为的就是这个时候,别被人注意到才好。 但她忘了,敦乐郡主做的那些糟心事哪怕如今收敛了,也叫人“念念不忘”。 “九妹儿” 这不就,仇家追上门了。 这过分夸张的儿化音,叫的她跟个乡野村姑似的。 丹契人说话,儿化音偏重,京城那些矫揉造作的贵族听起来觉得粗俗而刺耳,十六长公主故意这么叫,成心让她下不来台。 更何况,还暗讽了陆琼九母族口音。 这样的人,自然是要怼一怼的。 陆琼九挑了挑眉,转身的瞬间换上了一副笑脸,她娇笑道“姨母万安,九儿许久不曾见您,您身子骨可还硬朗” 她五官灵动,虽深邃如浓描重抹的水墨画,但骨子里的伶俐让她硬生生娇俏的不得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更何况,她的异域风情染上五分京华贵女的秀雅,更是标致中的标致。 秦邦媛哽了哽,又气又急。周边的妃嫔公主们沉不住气的窃窃笑成一片。 秦邦媛是唯一还养在皇宫的长公主。先帝老来得女,宠爱非常,但奈何天公不美,十六长公主刚长到五岁,先帝就驾鹤西去。从公主变成长公主,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琼九,邦媛和你差不多年岁,你这样称呼,把小姑娘都叫老了。” 一身正红盛服的女人在前后簇拥中走进仁寿宫,她额发上明晃晃的步摇发钗将她衬的贵气非常。 “请皇后娘娘安。” 她一出现,仁寿宫所有人都行了礼。陆琼九福了福身,用团扇拂了拂飘飞的柳絮,才慢吞吞的迎着皇后走了过去。 陆琼九有些后悔,她该错开这个时辰来的。 “娘娘,九儿叫长公主姨母,没算错辈分啊。”她眸子狡黠得发亮,眨巴眨巴的惹人怜爱,她顿了顿继续道“难道九儿该唤一句邦媛吗这样岂不是更不合规矩。左右九儿做什么姨母都不高兴,九儿便认了这错就是。” 一席话说得有头有尾,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皇后笑道“你啊,说什么都有理。一张小嘴比什么都甜。难怪陛下这么喜欢你。” 这话,可是有点酸。 陆琼九跟着笑了笑,没再回话,回什么呢,皇后对她的厌恶像陈年老酒一般在日积月累中发酵,等她反应过来,皇后已经恨不得抽了她的骨,扒了她的皮。 明明是长辈,却偏偏看不惯小辈夺了丈夫的爱怜,甚至还把争宠手段用在陆琼九这个郡主身上,虽然事后东窗事发,雍容皇后变成冷宫弃妇,但陆琼九也多少受了些损伤。 是以如今,陆琼九对这位贤淑端庄皇后,心里还是有几分惧怕的,后宫的女人啊,手段是真的狠辣。 十六长公主也是娇养长大的,现在颇有些吃鸡不成反蚀把米的感觉,只能用目光狠狠的盯着陆琼九,恨不得戳出一个洞来。 但奈何目光而已,不痛不痒,秦邦媛沉不住气道“一会儿有你好受的,看你还能风光多久。” 秦邦媛声音不大,但陆琼九站的理她极近,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有她好受的陆琼九抬手用团扇挡了挡正五月的阳光,目光落到紧闭的仁寿宫正殿的帘子上。 正巧这时,正殿朱门被人慢慢推开,如鱼贯出端着洗漱物件的宫女,挽着素雅干净发髻的妇人在宫女全部出去之后撩开门帘,她微压着身子呈恭敬状,声音却底气十足,她扬声道“太后今日偶然不适,怕是见不了各位了。真是麻烦各位主子白跑一趟。” 这是敷衍话,各宫主子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来。随意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太后保重身体”的奉承话就匆匆离开。 陆琼九打算和众人一起离去,没走出几步,常嬷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敦乐郡主,且慢,太后顾念您许久,请您进去一叙。” 话一出口,众人都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身子不好,明明是觉得他们人多口杂碍事的很,不方便和敦乐郡主说话就是了。 众人目光交汇,会心一笑这敦乐郡主才是宫里最得宠的小辈啊。 被点到名字的陆琼九咬了咬唇,皇祖母看这样子找她是真的有事啊,看这模样不是什么好事。又瞥了一眼旁边人的艳羡模样,只觉得有苦说不出。 “皇后娘娘,太后也请你进去,前些日子新得了些好茶,请您一品。” 常嬷嬷微微仰头,目光又重新放在陆琼九身上,示意她赶紧过来。 她不情不愿,走得扭捏。 秦邦媛凑过来,悄声道“我就说了嘛,九妹儿一会好自为之。” 陆琼九僵硬着身子干巴巴笑了一声,“姨母还是多看顾自己身子吧,这般留神九儿的私事,只会老的更快。还有,你发的音不好听,俗气逼人。” “你”秦邦媛指着她的鼻子,恼怒道“我看你一会儿还笑不笑的出来。” 陆琼九白了她一眼,就掀帘进入。 屋子里门窗紧闭,许是前段日子太后感染风寒的原因,现在仁寿宫还燃着些炭火,特意用了去味道的香料,倒也不熏人。 皇太后着一身绛紫色竖领对襟飞凤外袍,倚靠在红木罗汉床上,她右手边清茶飘出袅袅烟缕,地上跪着一个宫女给她轻捏小腿。 纵是她保养的再为得仪,也不免有了老态,眼角细纹在近几年完全显现,纵是脂粉都遮不下去。但眼中精光依旧不减。 现在这精光分毫不差的放在了陆琼九身上。 陆琼九对这位皇祖母,天生惧怕。她八岁没了父母,被接到京城,身边无一亲近女流,唯一的亲祖母每次见她都一副痛苦万分,恨不得她消失的模样,久而久之,陆琼九也就不讨祖母嫌,看见这仁寿宫便绕道走。 陆琼九硬着头皮轻轻喊了句“皇祖母。” 皇后已经坐到太后身侧,亲手为太后泡起了茶。就连十六长公主秦邦媛也入座,只有她心下惴惴地站在偌大的屋子中央,不知作何。 秦邦媛悠悠发话“母亲,女儿品着这茶甚好。”她噗嗤一声笑了,“入口清冽,干涩之后又带上些甜味,今日能尝到这茶的人,都是有福气的。” 陆琼九听着这话不对,满屋子可不就她没喝到茶,这又是说她没福气十六长公主惯会打嘴炮。 她还在思索着秦邦媛这句话的讽刺意时,太后开了口“九儿。” 声音带着老年人的砂砾感,但又有不可言说的威严,震得陆琼九身体一颤。 “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找你来吗” 陆琼九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记性不够好,重生后有想要回忆上辈子闯下的祸端以使自己这辈子过好点,但是真的除了大事以外,别的事也都记不清了。 所以太后这询问的事件,很有可能是她重生之前犯下的。 陆琼九很犯难,因为她幼时贪玩,仗着皇帝舅舅的疼爱没少闯祸。不知道是闯了什么祸,惹到皇祖母这里。 她表情局促,嗫嚅道“九儿有些记不起来了。” 她实话实说,却没想到招惹太后如此大的火气。 太后把手里极难得的西洋琉璃杯盏连带着手上一直拿着的佛珠摔倒地上,杯盏瞬间碎成渣滓,佛珠正巧就落到陆琼九绣鞋前。 陆琼九顾不得地上的渣滓,几乎是下意识的跪了下去,整个身体忍不住瑟缩起来。这次不光陆琼九,皇后和一直看好戏的十六长公主也都吓了一跳。 从陆琼九记事以来,太后从未生过如此大的气。 太后抚着胸口剧烈起伏,常嬷嬷一直帮她顺气。 “你说,你说李氏怎么死的” 陆琼九盯着地上的佛珠,茫然道“哪个李氏” 太后听她这反问,瞬间急眼,从榻上直起身子,“混账东西,你母亲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孩子,李氏李氏,你乳母李氏啊。你竟然就因为她弄脏了你的衣服,就将她杖毙了。” 太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常嬷嬷和皇后两个人一起搀扶才不至于倒下“你说,你这般性子,让我如何跟你母亲交代,作孽啊作孽啊。” 太后一边骂,一边激愤出了眼泪。 “李氏可是你的乳母啊,是你半个娘啊,你怎么能这般对她九儿啊,你究竟为何娇纵成了什么样子。我悔啊,悔啊。” 陆琼九眼里寂寂,不吭声,满眼心虚却又觉得有些委屈。 那个李氏,万死不足以谢罪。 太后骂的厉害,十六公主又帮腔几句,将她骂的很是难听。 但她们骂来骂去,左右离不开一个女人,昭华长公主她的母亲。 她只觉得给母亲丢人了,但又委屈得直鼻酸,她咬了咬牙,硬生生的忍下了冒出的酸泡。 罢了,先让祖母出出气吧,憋着这么大的怨气,总是伤身子的。 陆琼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离她极其近的这串佛珠,悄悄动了动手,将佛珠收进了袖子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九妹 第三章 五月的天,除了有呛人的柳絮,更多的还是说来就来的暴雨。毫无预兆,片刻就来,一来就将人浇个精透,惹了满身的透心凉。 “音容姑娘,你跟老奴哭也没用啊,咱太后娘娘铁了心要教训郡主。这太后娘娘的性子你也知道”常嬷嬷望了望雨里那个单薄纤细的身影,皱了皱眉,将音容塞来的银子推了回去,“郡主也是咱看着长大的,可别再塞银子折煞老奴了。” 音容跺了跺脚,语速快了几分,话语间急了起来“郡主身子骨弱,哪里受得了啊。” 常嬷嬷叹了一口气“音容姑娘,照老奴说,这郡主是该罚。就算生在皇室,也不该草菅人命。你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给郡主递把伞吧。” 仁寿宫门前,陆琼九正对着宫门口跪着。 皇祖母气急,让她从殿内跪到了殿外。天气还不赶巧,刚跪了一会,这暴雨就急速而来。 雨水顺着她长长的睫毛落下,她闭了闭眼,在心里默默思考照着皇祖母生气的程度这次要跪几个时辰。 不思考这个问题还好,一想,只觉得自己怕是要交代在这里,跪它个天长地久。 不过,话说回来,她那个乳母李氏真的该死。 她当时刚刚意识到自己重生归来,猛然看到李氏跋扈收拾宫里小丫头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心悸。 乳母是跟随陆琼九入住皇宫的丹契人,当日乌夷破关入皇宫,都是这个女人在前面领路,使得乌夷人肆意迫害满宫女眷。 乌夷人叫声漫天,这个女人就抱着手臂满脸疯癫嗜血的鞭打她曾经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 如今想起,还觉得后怕,李氏是何时和乌夷勾结,又是为何与乌夷勾结。陆琼九只怕她重生的这个时间这李氏已经和乌夷通了后宫消息。 毕竟前朝后宫紧密相连,后宫的风吹草动间接影响到前朝。陆琼九虽身在深闺,但也不蠢,乌夷人可以如此快速攻灭根基甚稳的大秦王朝,定是在后宫也埋下不少眼线。 而李氏,就是里面藏得最浅的一个。 想起那日李氏的丑恶面孔,陆琼九只觉得此人不能留,随便寻了个原因,就将她杖毙了。 若死一人,可换十年后满宫众女眷清誉与性命。陆琼九觉得不亏,甚至,觉得跪这一通好像还是赚了。 雨越下越大,陆琼九觉得有些撑不住了,整条腿都没了知觉。 音容撑着伞陪她跪着,她将整个伞面都倾斜到陆琼九头上。陆琼九心有不忍,轻声开口道“我身上已经湿透了,再撑伞也没什么价值,你快去廊子里躲躲雨。” 音容哪里肯,只觉得看她跪着比罚自己还要难受“奴婢” “你若病了,谁管我我还等着喝你亲手熬的姜汤。” 陆琼九这话说的有那么几分歪理在,音容一时间竟然楞了。 “快去快去,我看那处的廊子你还可以寻个地方坐坐。” 就在音容还在思考要不要去廊子的时候,常嬷嬷领着几个宫女过来,道“郡主别跪了,太后请您进去回话呢。” 宫女们簇拥过来,往她身上搭了一件披风,慢慢地将她扶了起来。 陆琼九拽住常嬷嬷的袖子“嬷嬷,皇祖母气消了” 常嬷嬷叹了口气,道“哪有那么好消气,太子殿下过来了。” 太子殿下太子表哥 陆琼九觉得奇怪,这个时辰,太子表哥应该在东宫追随太傅学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仁寿宫 她膝盖上带着痛楚,整条腿又酸麻到不行,任由宫女轻手轻脚的将她架进了正殿。 刚进殿,就听到一声懒洋洋的笑声。 “呦,小九儿怎么淋成这样,嬷嬷快带她去换身衣裳,父皇看见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说话人语调微扬,刻意放慢的语速,就是叫人故意听清楚关键字眼。 陆琼九一怔,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他那太子表哥。 她垂着头不吭声,透过湿漉漉的头发可以看到他脚上绛色金线云纹短靴。 纵是现在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待她极好的,钦天监所言的盛世明君会将繁盛的大秦王朝毁于一旦。 “裕儿,你休要拿你父皇压我”太后指了指打开的红漆木窗,吩咐婢女将窗关紧,“常嬷嬷,带九儿换身衣服。” “皇祖母,您看您说的,裕儿哪里敢,分明是你也心疼小九儿心疼的打紧,这关窗闭门换衣裳的不就是怕她着凉吗。” “就你知道的多。” “对啊,孙儿最懂外祖母。” 内室与外殿只有一门之隔,陆琼九任由常嬷嬷往她身上套着衣服,推了推音容,“自己去找身衣服换上。” 音容帮她系好最后一个扣子,“是,郡主收拾好,奴婢就立马去换。” 外殿几人还在说话,陆琼九听得一清二楚。 “你今日过来哀家这里,不只是单单送些布帛这么简单吧。”太后摸了摸布帛“不错,入手极滑,色泽润盈,这布料夏日穿着倒是舒畅。就是这颜色,哀家衬不起来。” “皇祖母真是好眼光,这布帛啊,是孙儿伴读淮绍一生母所制,养的蚕都是精挑细选的,这蚕啊,生得好,吃得好,自然吐出的丝也是最好的。” “淮绍一生母” “正是,其生母虽然出身不高,但一手织布本事可是全大秦无人能敌,甚至一度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奈何前几年去世,这布帛”太子的手指摸上布帛上的纹路,满脸陶醉“这布帛也就成了孤品。” 十六长公主猛地提高了声音,兴奋道“竟如此难得” “自是难得,若非淮绍一进献,孙儿就算踏破铁鞋也寻不到啊。”太子看着十六长公主露出的热切目光笑的好不正经,似在犹豫道“既然皇祖母说这颜色您不喜欢,不如分给小辈姑娘们,毕竟这东西也实属难得。” 秦邦媛眸子亮了好几分,溢满了喜悦。 太后转头望她“媛儿可是喜欢” 秦邦媛低下头,羞涩点了点头,未了又补充道“淮公子母亲的手艺自是极好的。” 她这一句话,让太后望了她好几眼,太子的笑容越发放肆,隐隐带了几丝戏谑。 “那便媛儿九儿便分了吧。怎么九儿还没出来,故意闷在里面不出来可是嫌我罚的重了” 侍奉的婢女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匆匆去内室催促。 陆琼九在内室听得真真的,淮绍一,淮绍一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剧烈的跳动起来,手里拿的银簪郑然落地。 “郡主”常嬷嬷弯腰拾起这根簪子,插在她松垮的发髻上。 她头发勉勉强强不再淌水,但也湿漉的不成样子,只能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让她不至于太狼狈。 她扯住常嬷嬷的袖子“嬷嬷,我膝盖还很疼,我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再出去吗” 常嬷嬷看她面色实在苍白,点了点头,“那奴陪您在里面等一会儿。” 她点了点头,寻了个凳子坐下,闭上了眼睛。眼睛刚一闭,满是那日他执长剑杀出一条血路将她背在背上的模样。 她和他之间没有任何往来啊。当日宫变,荣国公一家已经被流放岭南,他是又如何回来的他是又为什么回来呢 “我求你,抱抱我,好吗” 陆琼九猛地睁开眼睛,这句话,是淮绍一身中数刀,回天乏术之际,望着她说的。那双望着她的眼睛,挤满了整个她,眼瞳漆黑,目光灼灼,似要将她死死刻进去。 陆琼九虽然未经,但到底不是个迟钝的人。 他们并不是血亲,这般拼死救一个人,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郡主,太后等的着急了,咱们出去吧。”常嬷嬷开了门,目光落在她身上,示意那边已经不耐烦了。 陆琼九抿了抿唇,敛下神色,收拾好裙摆跟着常嬷嬷走了出去。 太子秦裕的取笑还在继续,见她过来,甚至还压抑不住心里的调笑心思,围着她转了个圈“这是什么打扮,湿发垂云鬓,小九儿你又在发髻上推陈出新啦,怎么个子不高,花样这么多。” 陆琼九知道太子表哥是在帮她,旋即赶紧低垂下头,一幅任谁调笑都不理,委屈害怕极了的模样。 皇祖母到底是年纪大了,看不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将哭不哭的含泪模样。 当下,便心软了。 但到底还是生着气,语气也还硬着“媛儿挑几件带回去,九儿你也拿几件,哀家累了,都回吧。” 陆琼九泪眼摩挲,一副柔弱娇花马上残败的可怜样,再配上透着哭腔的声音,糯糯的回了声“谢皇祖母。”就成功的出了仁寿宫。 仁寿宫的匾额还没在视线里消失,太子就一把揪住她的小辫子,道“你可真是上道啊,孤还没怎么表演,你就知道该怎么发挥让皇祖母安安稳稳放你回来。” 陆琼九膝盖还疼,只想赶紧回常乐宫歇息,但有些事有些话她还要弄明白,她闪了身,从秦裕手里夺过了自己的头发,笑道“九儿哪有表哥厉害,没有表哥特意来一趟,九儿哪里可以这日头就能走出仁寿宫。” “九儿还得感激表哥大老远从东宫赶过来,赶的及时。” 秦裕这时收敛了笑意,有些故弄玄虚道“你真以为我是恰巧过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九妹 仁寿宫北面过坤宁门便是玫园,正值五月,玫瑰带着尖刺绽放,一簇一丛,绿中鲜红,艳丽非常。 太子秦裕抬眼望了望归云亭那个清肃挺如苍竹的身影,招呼了一下子身边跟着的小满子,小满子会意前进几步,侧着耳朵听着太子爷发话“你说这淮绍一如何” 小满子笑开,盯着地面上自己的脚尖,道“那自是人中龙凤,虽然淮公子是庶出,但奴听说满京城的官家小姐没有一位不倾心淮公子的。” “哦”太子微微拉长声音,琢磨了会儿,重复了声“人中龙风” 他故意拉长语调,小满子瞬间会意,“龙”、“凤”这样的字眼哪里可以用到别人身上,顿时两股战战,屈身下跪,声音颤抖的不得了,害怕道“奴才嘴误,笨嘴拙舌的说错了话,请太子爷饶恕。” 太子直起身,拧了眉,嫌弃道“嗯这嘴巴是真的笨拙,自己去刑部监好好管管这张嘴。” 说完,便迈腿朝归云亭走去。 “绍一可是等久了”太子人未到声音先传。 淮绍一心神一晃,旋即转身抱拳行礼,道“臣委托殿下做事,怎么还会嫌等的久。” 太子面色不善,淮绍一敛裾直直的跪下,正色道“臣谢殿下。” 他这一跪,倒让太子脸上发红,太子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径直扶起淮绍一,心虚道“绍一,我早待你亲如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更何况你还有助于我,这一跪,岂不是在打我脸。” 淮绍一低垂目光,辩不出喜怒“殿下说笑了,自是君臣,便该识理。” 太子也不知是不是他多想了,总觉得最近淮绍一有意无意在疏远他,他本就在几个弟兄中资质偏差,在朝堂博弈中占据下风,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个贤才,自是要好好留住。 太子假意打了个哈欠,心中只怪小满子扰了自己对于绍一的情谊。 一时之间,悲愧交加。 淮绍一为他坐稳储君位子尽心尽力,他怎么能就听个没根的小太监一句话就给他摆脸子呢,实在是不该啊,不该 觉得自己对不住人的太子爷着急转了话题,看见亭旁的玫瑰花,眼睛一亮,瞬间有了乖巧讨便宜的话。 他一向是众皇子里鬼点子最多的。 他轻咳几声,故作淡然道“要说这满宫衬得上玫瑰花的,非九儿不可。孤看着满宫女眷竟没一人比她更为艳丽。” 太子静静的观察淮绍一的动静,果不其然看到了他背在后背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 太子自诩风流,自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光是提到一个女人的名字,男人就能有这般反应,不是喜欢是什么。 他继续道“绍一啊,我与九儿自幼亲近,我自是可以帮你牵桥搭线,九儿” 太子话没说完,淮绍一就开了口“郡主身份尊贵,绍一庶子出身,不配”。 他敛着温凉的眉目,眸色愈深。 “话不该这么说啊,九儿若喜欢你,那怕什么出身门第” 淮绍一视线放远,目光防空,再说话时,声音似是从遥远时空传送而来,脸上现出破碎的困倦默然,让他整个人清隽的相貌也染了几分阴霾。 他说“之前不喜欢,现在又如何喜欢的了。” 陆琼九回到常乐宫时,满身狼狈,虽然在太后那里换了衣物,但到底头发什么都是湿的,整个人的精气神也蔫蔫的。 这可把常乐宫众人忙翻了。 陆琼九捏着帕子咳个不停,褪去了外衣,窝在床上,面泛苍白。 音容捧了一碗姜汤,低声劝道“郡主,他们已经去请太医了,咱们先把姜汤喝了暖暖身子,我这边备着蜜饯呢,保管不苦。” 陆琼九皱了皱眉,推了推碗。径直躺平了身子,翻了个身,背朝外,面朝里。 屋里进了一群婢女,收拾衣服,准备沐浴之水,筹备饭食的,统统聚到一齐。 音容见陆琼九这模样,只好放下姜汤,跪到她床榻旁,用手帮她一下一下顺着气。她正顺着呢,突然陆琼九的身子一动,她顿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 她直起身,端起了一等宫女的架子,道“你们都先出去,郡主要清净一会,统统给我离这屋子一丈远,我看谁敢扰了郡主休息。” “是”一应婢女婆子行了礼,鱼贯而出。 音容将宫门关紧,才走到陆琼九床前,伏到她耳边,轻声道“郡主,人都走了。” 陆琼九听到这话,才睁开了眼睛,在音容的搀扶下坐起身子。 音容见她这般模样,笑出了声,“都多少年不耍这样的心眼子了,想当年您就是这样诓骗了太傅的课。” 陆琼九伸手将头发全部散开,又往脑后扬了扬发丝,显得凌乱些许,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你惯会揭我的短。” “你去找个汤婆子来,灌点半温不热的水来。” 音容凝滞了般道“郡主您又太医不好骗啊。” “皇祖母如今生这样大的气,我若第二天就生龙活虎、活蹦乱跳,她老人家看到只会更心烦,我不如称病几天,求求她的怜悯,好叫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吧。” 音容垂了头,赌气一般地哼了一声,“您是太后娘娘亲外孙女,怎么就一点不疼您呢,你做了好事,不得一声嘉奖,如今一犯错,就雨天罚跪,言语羞辱的” 陆琼九撩开被子,赤脚下地,拍上她额头,“你又口不遮拦,出了这常乐宫你这话株连九族都不算过。” “奴婢是替郡主鸣不平,旁人看您风光,但在这深宫,您却无人疼爱。”音容拿了鞋子给她套上,声音恹恹的。 “还有皇帝舅舅呢。” “可是陛下到底不知后宫之事,您在后宫照旧孤立无援啊。” 陆琼九不再吭声,轻轻叹了口气,无力道“你以后休要再说这样的话。” 上一辈子,这一辈子,她都不会讨得祖母喜欢的。 陆琼九坐到凳子上,手攀上从仁寿宫那里带来的布帛,手指在布帛上游走,质地丝滑清透,又想起太子那一番话,心里乱了起来。 是啊,又怎么会巧合的刚刚好。刚刚好她在受罚,刚刚好太子过来,刚刚好太子又拿来这难求的布帛。 她觉得心里压得慌,淮绍一是她上辈子临了出现的人物,却成了这辈子迈不过的坎。总得找机会见一面罢。 至于以后如何发展,就看造化了。 音容抱着汤婆子过来,道“郡主,这温度奴婢试过了,刚刚好。” 陆琼九拉过她,目光发紧,悄声道“太子伴读淮绍一,你让贺子打听打听,在何处任职。” 音容福了福身,“郡主是得了人家的手短贺子门道多,定能打听出来。” 陆琼九目光微微闪动,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抹笑,道“算是吧,拿了人家的,手短。欠了人家一条命,不知道又什么短呢。” 陆琼九将汤婆子在额头上放了会儿,才塞到锦被里,伸了手,道“请太医进来吧。” 太医院派遣来的是年老发鬓斑的何太医,他隔着丝帕诊了脉,压伏着身子,道“郡主可有什么不适老臣看脉象平稳” “咳咳咳咳”陆琼九拿帕子掩着嘴角,因着被子里捂着汤婆子的缘故,面色潮红,“今日淋了雨,便觉得困乏的很。” “这脉象” “何太医您坐,咱家郡主打小身子就弱,头疼脑热的,不得消停。您再好好看看。”音容搬了一个圆凳,陆琼九撑着脑袋起身,道“听闻何太医膝盖早年有伤,如今一直不得大好,今日才刚刚下了雨,怕是站久了又要犯病。” “都是医者父母心,您定会找出我身上不痛快的地方吧。”陆琼九目光定定的望着他,载了些许压迫。 到底是天家的子女,耳濡目染,便比旁人带着不可言说的慑人气魄。 跟何况是敦乐郡主,天底下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放在心尖子上的女娃娃,不是那几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而是这外姓敦乐郡主。 何太医瞬间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便要下跪。 陆琼九望了眼音容,音容立马会意,搀住何太医,“太医,您坐,我家郡主都说了要体恤您。” 陆琼九又躺回床上,她眼睛大而亮,眸子本该盈满融融春水,此时却满是警告,她有气无力道“我觉得我病了,何太医你说呢” 何太医顿时后背爬满冷汗,“您当然病了,臣这就去开方子,郡主这几天一定要静养。” “这何太医还真不好糊弄,您小时候那个李太医,根本不用这样,一说头疼,就给你开药。”音容端了碗药汁,送到陆琼九手上,“这药,喝不喝” “自然是要喝的,做戏要做全套,不然祖母怎么肯信。何太医年纪大了,平日里循规蹈矩久了,怕是第一次碰到这样装病的事。”陆琼九端过药,倒在了窗旁绿植土里。 “不是说喝吗” 陆琼九摊摊手,“喝了啊”,她还朝音容倒了倒碗,“你看,没了。” 音容睁大眼睛,“您这耍赖。” 门外传来一声轻微敲门,侍女掀起帘子,欠了欠身“郡主,贺子说有事禀报。” 陆琼九心里突然一紧,“竟然这么快。” “郡主要寻的人,如今有了消息,竟还嫌快。” 她垂了眼,心中惴惴,她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以命相搏救她水火的男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九妹 音容打开了门,给贺子使了个眼色,朝外面高声道“你这小太监,郡主待你多好,和外面人吵了几句就叽叽歪歪,快把身上土拍干净,一会进去好好说话,外头的风言风语休得胡说,小心你的嘴。” 她朝左右望了望,确定无人可听得到殿内消息才放小太监贺子进来。 陆琼九捧着一盏茶,却喝不进去半口,见贺子一进来便开了口“消息来的这样快,怕是出了什么事” “主子猜的不错,本来各位大人在何处任职,奴才身在后宫总要费一番周折,但是若前朝闹出了事,这消息也就不用打听,长着腿儿似的传了过来。”贺子顿了顿,才上前几步,声音压的更加低,道“荣王宴请王公大族,犯了圣上忌讳。” 贺子话还没说完,陆琼九手里捧着的茶盏瞬间落地,茶叶茶水悉数落到她的绣鞋上。 音容“哎呦”一声,去了内室寻新鞋子。 陆琼九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心中思绪翻飞,荣王竟然这么早就有了动作 上辈子顺治帝曾经派遣荣王打击乌夷,与乌夷一战,这场本来可以速战速决的战役硬生生拖了三年,荣王在乌夷的地界悄无声息资助这蛮族养成滔天巨蟒,一寸寸将大秦毁得生碎。 陆琼九抿紧了唇,示意贺子接着说。 “圣上派遣暗卫前去打探虚实,据说是宴席上议政过甚,而淮公子父亲荣国公在席上喝多了酒,嘴巴也就没个把门的,说了些夸大之词。”太监贺子一边瞅着陆琼九一边断断续续的说“所以也就牵连淮公子了,调离了太子那边的差事,领了一个御前带刀侍卫的职位。” 音容拿了鞋袜出来,弯下身清理地上的茶渍。她下意识的开口“这还怎地文官变成武将了” “可不是说嘛,这御前带刀听起来是个好差事,但总归是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做事。”贺子掩了掩嘴,用极低的声音道:“奴才听说,荣国公一家也就只有大房庶子撑起了些脸面,如今被调遣到圣上面前,怕是个不小的警告,郡主,您说像不像列国纷争派遣的质子。” 音容听到他这话,赶紧让他噤了声,“什么话你都敢说,也不怕没了脑袋。” 音容说完这句话就转而看向了陆琼九,“郡主”说话间欲言又止,终是耐不住叹了口气,“郡主,这都是些朝堂政事,更何况我们与淮公子并无私交。” 陆琼九坐在玫瑰椅上,望了望窗外还在飘忽的柳絮,瘪眉道:“这天儿出去,还怪呛人的。你找小厨房去做分冰糖雪梨汤,我们一会去御书房。” 陆琼九眼梢微抬,她容貌明婉秀丽,如今带着一丝说不明的清亮,“去拿我那身枣红对条纹长袍来,今个儿去见恩公,总是要穿的鲜亮点。” 她说着,已经去了内室换衣服。 贺子一副懵然,不知所云的样子,“恩公音容姑娘的意思是淮公子是恩公” 音容跺跺脚,看着陆琼九这劝也劝不住的模样直生气,焦急道“瞎说什么,仔细你的脑袋,出去出去。” 贺子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音容见四下无人,才道“郡主,是您说的,这几日少出门才好,可这左右才两天功夫,您就要去圣上那里,旁人见了难免以为您去告状,太后娘娘知道必然不开心啊。” 陆琼九对着铜镜不急不缓地描眉,软声道“非常时期非常办法,音容,这眉毛我总是画不好,你快过来帮帮我。” “郡主” 陆琼九在御书房汉白玉石阶前下了轿辇,从侍女手中接过了食盒,远远的看见一旁另一架华贵的轿辇,她默不作声,一步一步迈上了石阶。 御书房前伺候的总管太监李值威见她过来,抖了抖拂尘,丝毫不怠慢的微弯的身子恭敬道“皇上今儿还在念叨您,这不您就来了。” 陆琼九盯着李值威,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几步,她敛下眼眸,眸间一片暗色。大秦后期宦官乱政,国运惨淡,究其根源,就是她眼前这位造下的孽障。 陆琼九欠了欠身子,柔声道“那就有劳公公进去通报一声。” 李值威回了她个礼,便撩起帘子进去通报,陆琼九目光冷下来,明明李贵妃还在里面,他却不说明,还真是故意要她也成为贵妃眼中钉啊。 她上一辈子是有多蠢,这么明显的摆弄都没有看出来。 不过片刻,李值威就出来,脸上一直带着得仪的笑容,没有谄媚之嫌,却也端着架子,他半弯手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陆琼九点了点头,心中暗中琢磨,这太监必成大患,她得想个办法给舅舅提个醒。 太监禀报常礼“敦乐郡主到。” 陆琼九深吸了口气,音容帮她整理裙摆,她挎着食盒稳着步子,进了御书房。 她屈身下跪,垂着头,放缓声音“敦乐恭请圣安,舅舅万福。” 皇帝的雄浑笑声先声音一步到达,他声音浑厚,纵是如此亲近的话语也带着威仪,“九儿快过来让舅舅看看,算起来,已有半月不见九儿了,舅舅心中甚是想念。” 陆琼九眼角微挑,没有出声,余光从她左手一侧望去。 她左手一侧,还站着一个男子。 “臣妾近日听说郡主在仁寿宫跪了许久,这心里啊,甚是担心,可惜前几日身子不大好,不得空前去探望郡主,谁曾想今日就见着了,郡主,膝盖还疼吗”李贵妃是冠宠后宫的女人,没有显赫家世,全凭一身狐媚子本事就将人迷得五迷三道。 她端着一身华贵玫红宫衣,身段柔软靠在案上磨着墨。 皇上望望陆琼九又看看李贵妃,抬手捋了捋胡子,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陆琼九只是仰起脸,露了个浅笑,起身将食盒里的吃食给了御书房伺候的宫女。 这贵妃娘娘一来,哪里轮的到她贡献吃食,更是轮不到她插嘴说话。 李贵妃一把鼻涕一把泪絮叨那日仁寿宫经过,陆琼九悄悄瞥了眼旁边站得挺直的男人,面上有些发热。 这李贵妃都说了那日身子不适没去仁寿宫请安,怎么就把那日的事叙述的如此完整更重要的是,李贵妃为了污蔑皇后不淑不贤,把陆琼九那日的五分可怜生生说成了十二分。 其实,她真的没那么惨啊,贵妃可不可以实事求是一点。陆琼九实在听不下去了,几次插口,都被打断。 陆琼九硬着头皮站在御书房,面前是贵妃娇滴滴的“为她抱不平”的话,旁边就是淮绍一。 陆琼九心下一动,将头偏了个角度,目光放了大半在他身上。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 她怎么上一辈子没发现,淮绍一生得这般好。舒眉朗目,高鼻薄唇,清隽芝兰。 陆琼九猛然想起这次前来的目的,她又一次打量这御书房的人物,御前带刀来了内室,怎么瞧着怎么不对,看着花花绿绿地毯上倒落的器物,陆琼九猜了个九分。 怕是叫到跟前,皇上要对淮绍一敲打苛责一番。 子不教父之过,父之过子代受。 陆琼九动了动唇,眼神又放在淮绍一身上巡逻一番,在她视线的死角,陆琼九看到他左侧脖子的点点猩红。而他左侧身下,地毯粘上了茶渍。 竟然还挨了打 她有些按耐不住,径直打断了李贵妃喋喋不休的娇笑话语,往前走了好几步,跪在皇帝身边道“皇祖母如此责罚都是为了九儿好,九儿也知错了,舅舅是不是也怪九儿做事太过,连乳母都不顾念情分。” 她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此刻载着疑惑,像极了盈运花瓣的春水,一汪汪的闪着亮光。 治顺帝望着她的模样,恍惚了几许,抬手揉上了小姑娘柔软的头发,“你是我大秦最尊贵的郡主,杀一个奴仆算得了什么。” 陆琼九顺势眼眸含泪,木讷点头,“还是舅舅疼九儿。”她话出口,带着鼻音,一下子就刺穿心里。 站在大殿上的身穿黑色绣飞鱼长袍的男人在听到她这般声音的同时,下颚瞬间紧绷,淡漠的神情染上了些许雾气,柔和了他凌厉的样貌。 皇帝心疼,亲自替陆琼九抹掉眼泪,叹了口气,“你长的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提到母亲,陆琼九心中翻出微妙情绪,她压下这股子情绪,拉长音撒着娇,“九儿没了父母,一些心里话也就不知道可以和谁说。” 她啜啜泣泣,眼看着又要掉下来,“好九儿,一切话都可以跟舅舅说。”皇帝扬声,对李贵妃道“贵妃先回去,我晚点去长春宫用膳。” 而后,他又伸长手指向淮绍一,语气瞬间沉了“你也出去,别在这里碍眼,这几天,别在我眼前晃悠” “舅舅”皇帝还要说什么,悉数被陆琼九一声软软的撒娇堵住,治顺帝连连安慰“乖九儿乖九儿。” 陆琼九窝在皇帝臂弯,眼泪一直往外冒,她换了个角度趴伏在皇帝腿上,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淮绍一清肃挺直的宽阔背影。 眼泪还在往外冒,陆琼九咂咂嘴,这背真宽啊,腰也很是匀称,抱上去一定手感很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九妹 陆琼九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晚,风势渐大,她手里拿着的团扇被风吹的摇摇摆摆,险些拿不住。 音容搀扶她下台阶来,轿辇早早在下面等待,陆琼九将团扇丢给了音容,悄声道“去,跟他们说一声,我要步行回去。” 她左右张望,四处均有御前带刀侍卫驻守,但偏偏没她想见的人。 莫不是真的听了她那皇帝舅舅的话,但不在这御书房附近守值,能去哪里呢 陆琼九这么想着,没注意路,离常乐宫越来越远。 她原本身边跟着的一众婢女太监们都随着轿辇被她打发回去,就连音容也不在身边,是以,她虽然走错了路,剩下的没贴身服侍过的宫女太监没一人敢开口。 等她反应过来,天已经黑了大半。 “掌灯。”她淡淡开口,手里拿着的小瓷瓶已经被焐热。 心想,再朝南边走几步,若还找不到人,那就是今日没有缘分。 她身边侍奉的婢女年纪看着不大,陆琼九也觉得面生的很,大概是刚刚调遣过来的,这小姑娘扑腾一声跪下,陆琼九被吓的往后退了几步。 “郡主我忘记带宫灯了,奴婢第一次出宫半差呜呜呜就忘了您责罚吧。” 陆琼九看着这哭得不成样子的小姑娘,暗自叹了口气,招了招手让她起来,“罚你半月俸银吧,下次莫要忘记。” 眼看着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陆琼九抿抿唇,望了望不远处已经点起灯的宫室,开口问道“可是五公主的绮罗宫” “回郡主的话,正是绮罗宫,奴婢去五公主那里求一盏指路灯吧。” 陆琼九瞧瞧这已经看不太清的石子路,又在心里盘算自己与五公主的交情。这交情,好像还真没什么。 说准确点,因为那五座漆雕镶银海棠屏风,陆琼九还得罪过五公主一次。 但这位五公主冰清玉洁,以懂礼端雅闻名,像一朵白水仙般的存在于大秦河畔,若去找她借灯,她必然不会拒绝。 陆琼九上辈子吃过五公主这幅冰洁模样的亏,今生想来虽然不爽,但眼下没人掌灯,是真的万万不可。 她摸着头上的步摇,斜睨了那婢女一眼,“去吧,不借给咱也没事,别丢了面子。” 面子事大,不争馒头,争口气。 结果为了这口气,陆琼九在黑夜里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那小婢女出绮罗宫,刚开始还可以安慰自己是小姑娘家走的慢,但等到现在,陆琼九整张脸都垮掉了。 哪里是走的慢,是那秦桠思故意刁难啊。 陆琼九实在忍不住“嘶”出了声,牙疼。她年幼看的那些戏本子里的桥段,也没见哪个重生贵女,被先前的人气成这样。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蠢了,怎么就上辈子什么也看出来,人家竟然这么早就和她不对付了,她上一辈子还傻呵呵去结交姐妹。 李值威老狐狸藏的深,她年幼看不出来正常,但秦桠思她怎么上辈子,不到最后,也看不出来呢 她还真的蠢到家了。 “郡主常乐宫那边定然是已经派人来找了,您别担心。” 陆琼九清清嗓子,快声道“你瞧着我是担心的样子吗” 说话的小太监连连否认,道“不是不是。奴才多言了。” “找个有灯的侍卫来,常乐宫那边大张旗鼓来找我,怕是会招惹皇祖母不快。” 她今日来御书房已经不妥,等到常乐宫那边大呼喊叫沿路找人,皇祖母想不知道也难。 陆琼九又羞又怒,连要端的郡主架子也顾不得。 远远的看见远方小太监领着掌灯的侍卫来,就匆匆忙忙迎了上去。 “可记得到常乐宫的路”她言语间多了几分急躁,回想今日不顺,颓然间累了起来。 掌灯的侍卫离她越来越近,暖黄的灯光勾勒出整个人的轮廓。 陆琼九脚步慢了下来,喉咙发紧,寻了半天找不到的人,如此不经意间便相遇了,让她愈发措手不及起来。 “记得,臣带您过去。”声音清质如溪流击过玉石,他开口的瞬间,已经站到了陆琼九身侧。 陆琼九猛地一滞,呼吸迟了些许,又暗自思量,上一辈子他濒临死亡,声音暗哑晦淡,原来,这才是他的音质,清冷舒扬,如此耐听。 今天出来是要看一看淮绍一近况,而且荣王之事被牵连,圣上定要找个时间苛责一番。 她若赶上,帮他一把也好。 但真的见了他,又贪婪的想要多加了解,上一辈子临死前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夜夜深陷梦境不可自拔,这个男人,究竟是何时存了那样的心思。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在御书房附近寻觅许久,都没见到他一星半点身影。 本是放弃了,却又突然出现,让她在一身疲惫愤懑中生了那么些不知名的,不可言说的点点喜悦。 陆琼九站在他身侧,越发显得娇小俏人。淮绍一放慢了步子,将宫灯压的低了些,好教人看不见自己面上的不合体统的神情。 “劳烦淮大人了。”陆琼九有些不安,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自是臣应当做的。” 淮绍一整张脸都淹没在黑暗里,陆琼九辨不出神情,说话也就更小心些。 “舅舅向来脾气说来就来,但也是个不计前嫌的性子,你莫要因此就灰心丧气了,此事,你也是多受牵连。” 她手指绞着帕子,心知这话说的实在不算稳妥,但又想要找个方法来安慰他,越急越口不遮拦。 淮绍一轻轻的“嗯”了一声,脚下的步子却是乱了。 “还有那布帛,如此好的面料,皇祖母给了我,也是糟践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珍存。” “本就是做衣服的料子,郡主珍存反倒没了价值。” 他声音不急不缓,细流过耳,浇了陆琼九满身急躁。 “淮大人说得也是。” 绮罗宫到常乐宫左右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他们聊了没多会儿,就可以看到常乐宫屋檐上的脊兽。 宫灯被吹的忽明忽暗,让小太监挡了风,光亮还是有些发暗。 这段路上有甚多石子小路,陆琼九崴了三次脚腕,最重的一次,直接差点被绊倒。 淮绍一单手扶住她的肩膀,等她站稳后,便立马松了手。 如针扎一般快速收手。 陆琼九关注自己的脚腕,没注意身边男人有些发紧的呼吸。 淮绍一强迫自己不去看她,腰背绷的直直的,脑子里的绯色画面一闪而过,他咬紧牙齿,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握紧。 上辈子,他见过她的软嫩雪臂,甚至手指还在慌乱中,不小心摸到。 当时,她哭声不停,一遍遍询问自己的伤势,眼看着乌夷人就要破门而进,他才求了那个拥抱,他私心满满,打着幌子满足自己那不见天日的奢望。 如今想来,也是大胆,但因那么点碰触,心却又止不止鲜活起来。 他眸间黯淡,脖颈处的伤隐隐作痛,她上辈子自始至终都没看见过自己,这辈子就更不会了。 心中的苗头刚刚发芽,就被近乎自虐的手段,狠恨压制下去。 他胸口大幅度起伏,喉间发涩,漆黑发亮的眸望着地上那个因为扭了脚腕缩成一团的人,闭了闭眼。 他在距离她一步之远的位置蹲了下来,将宫灯交给伺候她的小太监,道:“已经送郡主回常乐宫,那臣就先行回御书房守值了。” 他说完,便起身,打算回去。 “淮绍一,等等” 他身体一怔,叫的竟然是他的名字。 陆琼九脚腕被崴的疼了,一瘸一拐的朝他走来,手指搭上他刚健的小臂,喘声道“这个,给你。一日三次,定要好好涂抹。” 话音未落,淮绍一手里就被塞进一个瓶子,瓶身还透着温度,想来是被陆琼九握了好久。 她拢了拢头发,声音轻快,也掺杂着一丝羞涩,道“你先送布帛解围在前,后掌宫灯解忧在后,我恰巧得了这一良药,大人脖子后面的伤还是要担心些好。” 她担心他拒收,便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本郡主给出的东西定没有收回来的理,大人若要感谢,便好好用完便是。” 这句话一结束,陆琼九也没有丝毫的停留,转身就跛着脚离开。 身侧的婢女赶紧扶了上来,陆琼九悄声道“快去把音容叫来,估摸着肿了不少。” “奴婢这就去。” “对了,备好饭食,走回来早就饿的不得了了。” 淮绍一站在原地,听着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弱,越小越小,直到一丝一毫都听不到为止,才迈开步子,缓缓离去。 手里的瓷瓶,质地清凉,本是个很快就散温的瓷器,却因为沾染她的温度,而后又是他的,导致这股子温气经久不衰。 这一夜,有多少人无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九妹 翌日,陆琼九起得很晚。 她睁开眼的时候,音容就趴在她腿边打着瞌睡,手上还扶着她的脚冰着药。 陆琼九也好不到那里去,她半躺半仰着凑活了一宿,许是昨夜太累了,在和音容交谈中犯了困便睡了。 音容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也就任由着她去了。 一醒来不要紧,脖子疼,后背疼,腰疼,脚更疼。 “郡主,我怎么睡在这儿啊”音容也是刚醒,迷迷糊糊的。 陆琼九抬抬腿,将脚踝抬的和自己视线齐平,苦着一张脸,哼声道“音容,你看,冰敷不管用的。” “这可不是,肿成了一个馒头,”音容捏着帕子,声音越说越低,“我小的时候爱玩,崴了脚,我阿娘就是给我冰敷好的啊,怎么到郡主身上这法子就不灵了” 她说着说着,突然瞪大眼睛,凑近陆琼九道“莫不是这一身娇养起来的肉就是比平常人的不好伺候吧。” 陆琼九当下黑脸,她看看肿的高高的脚踝,望望一脸深究的音容,沉了口气,高声“来人,去请太医。” 这时,外面跑进来一个侍女,她匆匆忙忙开门便闯进内殿,有些不合规矩,发髻凌乱了几分。 陆琼九盯着她的模样回忆了一下,才好不容易从上辈子记忆中摘出这么个人,她扯起嘴角,语气莫名“佩晴怎么这几日没见你” “奴婢前几日被贵妃娘娘要去调配香料了。郡主忘了吗奴婢走之前曾来拜见过您。” 陆琼九瞧着她小巧莹白的下巴,略微思忖,“哦,我忘记了。”她撑着床,捋平衣服上的褶皱,漫不经心的问“急急忙忙闯进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佩晴头快要垂到地上,支支吾吾道“太后娘娘那边派了人过来。” “什么”陆琼九心里一急,受伤的脚碰到床沿,疼的她眼泪直冒,“怎么还派人来了呢,莫不是我昨天做的太过,皇祖母又生气了” “郡主,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陆琼九有些泄气,常乐宫自她住进来,便少了很多规矩,她是个野养大的孩子,自己就不喜欢被拘束着,更不会约束着别人。 但这皇祖母派来的婢女嬷嬷们,她都不用猜,也能想到定是来立规矩的。 思及此,陆琼九顾不上许多,焦急道“音容、佩晴快帮我换衣梳妆。” 前厅里,一老一小的两个人对着站立,谁也不看谁,谁看谁也不对眼。 老的那个抱着胳膊,身材有些发福,但发髻清爽,没有一根乱发飞出粘连额头,小眼聚光且精明。 小的那个身量高挑,手脚规矩,头上只插了一支木簪和一朵镀银雏菊花,一副清冷面孔,脖子细长,略显刻薄的模样。 对峙久了,还是老的先开口,“你也不过近几年才在太后娘娘那里得了脸,论资历,你还是往后排排,今个儿来了常乐宫,我是主管嬷嬷,记住喽。” 小的冷哼一声,“嬷嬷那身子本事,对待嫔妃们还有点效用,郡主公主们,都是金枝玉叶,您小心您那法子使得重了,郡主去陛下那里参你一本。” “你这小浪蹄子说什么呢” “嬷嬷听到的就是我要说的。” “你” “嬷嬷且小心,这里不是仁寿宫。” 陆琼九在外面就听到这俩人的吵架声,佩晴和音容搀扶着她,听到这样的声音均也是一怔,音容嘴快,心里想的没什么顾忌就说了出来,“郡主您看仁寿宫出来的也没什么规矩呢。” 陆琼九拍掉她的手,道“休得取笑,你没听到什么吗,这俩人是过来做主管嬷嬷、主管宫女的,你小心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音容吐吐舌头,手将陆琼九扶得更加稳当。 “那咱们现在进去吗” “不急,等他们再争吵一番,费点力气,我们进去才能稍微消停一点。”陆琼九闻了闻音容的衣服,“什么味道” 音容也抬起了袖子,闻了又闻,乐道“别说,还挺香。” 佩晴点了点头,道“回郡主,是奴婢身上的。” 闻言,陆琼九眸子一亮,她转头看向佩晴,佩晴垂着眼,乌睫在眼下投放一小片阴影,更显肤白胜雪。 美人不仅貌美,还体香。也就是这般女子,能得她那太子表哥亲睐了。 日头正足,陆琼九被晒得暖洋洋的,声音也懒散起来,道“佩晴,你是我宫里的,贵妃也不算你主子,说要就要去了,我也没说二话。那我要个香囊,也不为过吧。” 佩晴头扎得更低了,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语气焦急起来“自是可以的,奴婢还怕郡主嫌弃奴婢手艺笨拙,本也不是什么登得上大雅之堂的玩意,若得郡主喜欢,是我的福气。” 陆琼九挑了挑眉,移了眼睛,这般沉不住气,这般宠辱外露不加遮掩的,也难怪盛宠不衰,却依旧活得不如猪狗,死的凄惨。 罢她扬扬手,团扇在空中滑过一个弧度,正色道“我们进去吧。” 进到正殿,里面站着的两个人已经停止了争吵,见到陆琼九恭敬行了礼。礼数虽然周全,但总是透着一股子傲气。 老的为了抢风头,摔先开了口,道“老奴姓赖,在太后娘娘宫中服侍有二十年之久。太后娘娘唤老奴过来,一再嘱咐老奴要好好照顾郡主,将郡主前几年没有习得的规矩一一矫正过来。” 陆琼九瞳孔急缩,茶水还没有过喉咙就被喷出来,她咳的眼泪鼻涕一起流。 赖嬷嬷见状,赶紧从怀里掏出帕子,递到陆琼九手里,一字一句道“郡主,呛水本是丢人事,您本不该犯,如今犯了,便要掩人耳目,帕子挡嘴,现在这样说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失了皇家风度。” 音容见陆琼九实在难受,忍不住顶了嘴“嬷嬷,你没看见郡主呛成什么样了,不咳出来,更难受,这是在自家宫殿啊。”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郡主尚且年幼,还能将恶习修改过来,以后年岁大了,这可如何是好。” 音容还想回嘴,袖子撩起个角,上赶着打架的招式,陆琼九忍着咳嗽赶紧拦住,道“行了,行了,嬷嬷说的有礼。” 也就在这个空档,站着的另一个高挑的姑娘,施施然行了礼,她声音像人一样利索,道“奴婢名唤容乔,在太后娘娘宫里做事不久,一直掌管宫中账目和部分侍女活计分配事务。” 陆琼九接过音容奉上的茶,压了压喉中的干痒,诧异道“你这么年轻,就可以做到掌管偌大仁寿宫账目问题,能力不凡啊。” 容乔半蹲身子,行了礼,轻声道“郡主谬赞。” 陆琼九露了个笑容回了个礼。 她扯着嘴角,私下里揪了揪音容,悄声道“你看看人家。” “郡主,你” 她们悄悄话没说几句,赖嬷嬷眼刀就飞了过来,陆琼九嘴角抽搐,总算是收回了这个笑。 赖嬷嬷和容乔这两个人各司其职,很快就接手了常乐宫的诸多事宜。也使得常乐宫一帮子人成天灰头土脸,垂头丧气。 陆琼九因为脚伤不便,成天将自己关在屋内,饶是这样,赖嬷嬷还是天不亮就请早安,然后便是一系列的礼仪教导事宜。 最后,竟然还教起了为人处事,待人仁善。 而容乔每日晌午定要拿着账本找陆琼九过一遍账,每天都能找出先前的旧账的错误,一边纠正还一边说,“郡主年纪还小,日后及笄嫁人,第一件事就是算账管家,郡主现在就该学起来了。” 陆琼九刚开始还可以陪着笑脸,一副耐心听教的模样,时间一久,便是左耳进,右耳出,心想反正她活到二十多岁还是没有嫁出去,学这用不着啊 陆琼九这边不好过,她的贴身小婢女更是不好过。 这日侍奉晚膳,音容实在忍不住,抱怨起来,愤懑道“赖嬷嬷和容乔,比着劲儿的做事,还顺带着损人。” 陆琼九左右活动着自己脚,看着肿已经全部消了下去,才露出了一抹笑意。 “郡主,若您那天不出去,太后娘娘也不至于把这两尊佛丢过来啊。” 又谈到那天事,陆琼九心神一晃,想起了那个男人的样貌与声音,眸中载满了些异样情绪,她托起腮,回想着那一天,最后得出结论,喃喃道“不去,怎么了解他啊。” 音容看出这里面的不对劲,问道“您之前从未对人如此上心过,莫不是到了对男女之事敏感的年纪,看见俊秀的小公子就挪不开眼。” 陆琼九的思绪一下子就被音容这话拉了回来,她没好气的瞪了音容一眼,调笑道“你事做得好,人家自然损了不了你,又不会说话,还非要说,布菜布菜。” “生什么气吗,这都还没及笄。”音容嘟嘟囔囔的。 “我马上,不到半月,就要及笄”陆琼九喊出了声,摇头道“音容,你今天真是不可爱。” 按上上辈子,连着这辈子,她没活一百也有五十了,怎么会跟个小女孩思春一样,青涩的不得了。 笑话,她可是个拥有成熟灵魂的女人 音容“啧”一声,“您看淮公子眼神可不是您说的这么简单,那神情,恨不得把人望穿。要我说,您喜欢淮公子也没什么,奴婢甚至觉得再好不过。淮公子虽然出身不好,但是人贤德又识礼,就这一点,比京城那些公子哥不知道要好多少” 陆琼九有些诧异音容的这些话,她心头浮现出些微妙情绪,不由得反问自己,“喜欢他,再好不过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九妹 荣国府。 李嬷嬷掌着灯穿过回廊,灯芯明明灭灭,险些被风吹熄。李嬷嬷弓着身子小心护着,一路避风,停在一处完全漆黑的房屋前,她站在门前,用粗布衣裳抹了抹泪,才推门而入。 屋内没有点蜡烛,李嬷嬷取了火折子,点燃案上小灯,这个屋子才昏昏暗暗亮起来。 床榻上躺着一个身量高大修长的男人,李嬷嬷将手里的吃食放到桌上才缓缓挪步走到床榻一侧。 她动作小心,生怕吵醒沉睡的人。 他趴伏而眠,脖子被枕头高高垫起,露出的颈口红了一片。 李嬷嬷伸手摸了摸,放到鼻子下一闻,瞬间好不容易擦干净的眼眶就又蓄满了眼泪。 她小声啜泣起来,没想到却将床榻上的人吵醒了。 “嬷嬷”他刚睡醒,声音沙哑,“怎么好好的哭了有人欺负您了” 李嬷嬷哭的更凶了,一边哭一边诉“要是有人欺负死我这老婆子换公子一身好皮子,那也值了,你看看,这都伤成什么样了,谁们家的少爷不是金贵养着,琼浆喂着,就咱们家的不是伤就是血。老婆子我,心疼啊,姑娘在天之灵,不会安息啊。” 淮绍一直起身子,手攀上李嬷嬷的背,一下一下帮她顺着气,语气间带了轻笑“我当是什么,原来是看到了我脖子上的血。” 他从李嬷嬷手里取过帕子,掰过李嬷嬷的脸,将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擦干净,神情专注,漆黑眼珠在烛火下柔软,少了白日的锐利,他轻声劝慰道“就是流了血看着吓人,其实伤口很小的。” 李嬷嬷当然不信,哽咽着声音“那公子给老婆子看看,你竟会唬我” 淮绍一眼角带了笑,道“嬷嬷是这天底下最疼我的,我怎么舍得唬骗您,给您看。”他解开官服腰封,将上身衣服褪了一半,露出脖颈和半个背部给李嬷嬷看。 他肤色偏白,露出的肌肤隐隐透着刚健肌肉,但几道疤痕纵横攀附在肌肉上硬生生把美感破坏了大半,他开口“嬷嬷,伤口在脖颈,切莫要看别的地方了。” 李嬷嬷拿帕子擦干净眼泪,心中还是难掩阵阵酸楚,自家公子这身皮相,谁能看出是荣国府千尊万贵的少爷,粗使的长工身上都没有这么多伤。 见李嬷嬷没有再开口,淮绍一叹了口气,道“嬷嬷你知道的,我幼时顽劣不懂事,挨父亲打也是应该的。嬷嬷莫要伤心了,快些帮我上药吧。” 李嬷嬷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哪里是你顽劣不懂事,是你那愚钝父亲不知疼惜自己亲儿子” “嬷嬷”淮绍一声音大了些,“隔墙有耳,快别说了。” “怎么我家公子如今仕途光耀门楣,还要受旁人的气不成好好的在太子身边呆着,就因为你爹那一句话,让圣上迁怒如你,白白的受了委屈,还不能说” 淮绍一没吭声,嬷嬷身上的火气,总得舒缓一下,不然难免是要气坏身子的。 这些年,他受的委屈不少,但说了,还不如不说。 他趴在床榻上,手探进枕头下,将里面的玉瓷瓶拿了出来。 她给他时,四下漆黑,他只能依稀摸出玉瓶模样,而后便将这玉瓶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只因为这瓶身上还沾染着她的温度。 现在玉瓶已经完全冷却,他才拿出来细细观察这玉瓶的模样。通体透亮,隐隐带着盈绿色泽,小葫芦形状,小巧可人,像她一样。 他脖颈处的伤其实真的不严重,皇帝扔着茶盏过来的时候,他侧身躲了一下,但也不可避免被瓷片伤了一下,他还故意用伤口磨蹭领口衣服布料,故意让血流的范围大一些。 毕竟,要给皇上一个台阶下。他惨一点,也好让这件事赶紧过去。 但没想到,她就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 他眼角眉梢的那层笑意越来越浓烈,昳丽光华浮现在他面上,将他面容烘得艳丽几许。 总是忍不住 淮绍一摇了摇头,梦境之后,总是更为残忍的。如若大殿上站着的是旁的哪个人,她都会赏赐这药吧。 “公子,这小瓶子里的药不上吗” 他望了望李嬷嬷,淡淡地摇了摇头,声音暗哑了些“不用,这药太金贵了。” 陆琼九在常乐宫憋了数日,赖嬷嬷和容乔日日跟在她身边教导,她虽然过的苦不堪言,但眼看着就有所长进。 稍微有了一些京城贵女的做派。 音容整日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一遍遍询问,这俩人什么时候会走。 陆琼九整日就糊弄了这边,糊弄那边。她也不知道皇祖母在想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她让人杖毙乳母,真的让皇祖母生气了,甚至不惜派遣自己的左膀右臂来约束她。 但既是左膀右臂,总不能一直呆在她常乐宫吧。 想明白了这一点,陆琼九安慰音容都带着底气,她拍拍音容正在给她捏肩膀的手,宽慰道“再忍一段时日,早晚都会走的。” 音容耷拉着脸,卷着陆琼九的头发,道“可早晚,究竟是多早多晚呢” 陆琼九眨眨眼,将桌上的糕点递到了音容嘴里,顺带开口“忍耐吧,忍耐吧。” 音容没有料想到陆琼九的动作,被糕点噎住,着急找水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室内没人出声,一片安静,让室外的声音格外明显起来。 音容找到了水,狠狠的灌了一大口,正要再跟陆琼九絮叨一番,就被陆琼九拉了袖子。 陆琼九眨眨眼,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外头是佩晴与一众宫人热络的交谈。 “佩晴姐姐今日也这么美,我看倒是比郡主还美上几分。” “佩晴姐姐长成这样,和我们一样做个粗使丫鬟真是可惜了。” “今日用的香料也很好闻呢,佩晴姐姐就是手巧,论起调香,谁都比不过你。” “看我出去撕了他们的嘴,这都说的什么混账话,佩晴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音容撸起袖子,已经冲到了门口。 陆琼九站起了身,指着门口道“那你可小心着,撕她脸的时候千万小心别被赖嬷嬷看到。” 音容见自家主子满眼的戏闹,跟霜打了茄子般地悻悻回来,愤愤不平道“现在找她麻烦,倒是给了她脸不成,这样的人就该臊着。”一张脸鼓成包子,陆琼九拿手指戳了戳,笑出了声。 “快回来,被赖嬷嬷看到了又免不了一顿责罚,再说了你急这一时作甚。” 她话音刚落,佩晴就端着吃食进了屋。 “郡主在笑什么,这么开心。御膳房给各宫分了些桃子李子,想着也到了用膳时间,就先行端了进来。”佩晴的声音跟她这个人一眼,温温柔柔,似水似雾。 陆琼九嘴角还带着笑,目光流转在她纤细的不堪一握的腰身,开口“佩晴啊,你说,这常乐宫最美的女人是谁” 佩晴放下布帛的手一顿,笑容僵在鹅蛋脸上,想着郡主定然是听到了刚刚洒扫宫女奉承她的话,匆忙跪下,道“自然是郡主最美。” “好好的跪什么,我知道我生的好看,自然也不瞎,看得出你也好看” 她话没说完,就被佩晴抢了话把儿“不不不,奴婢哪有郡主好看。” 陆琼九挑了一个桃丢给音容,道“替我尝尝。” 佩晴松懈几分,低垂着眼,阳光打在小巧微挺的鼻梁上,一副明媚风韵,她柔声道“郡主上次提到的香囊,奴婢已经赶制出来了。” 陆琼九盯着她的面容,思绪在心中转了一圈,才道“这么快” “那就稍晚一点送过来吧,你这个月多领一份月钱,音容,从我这里多拿些胭脂水粉给佩晴好好养养这张脸。” 佩晴愣了片刻,面上是不可置信, “奴谢主子。” 这满宫的主子哪个不是怕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是以,她虽然爱美,却从来不敢彰显美貌,如今这位敦乐郡主竟是如此待她,她心中一喜,只觉得跟对了主子。 陆琼九哼了两声,“长得好就让人多看看嘛,好叫大家都养养眼。你下去吧,将这桃子李子的带走,我惯常不爱吃这些。” 直到佩晴的身影彻底消失,陆琼九才踢了踢吃着桃的音容,看她老大不乐意的模样,径直走到床上,自己给自己脱下外袍。 “郡主怎么如此抬举她” 陆琼九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但也没有回话,直到音容放下帐幔,她才懒懒出声“你平日和她一个屋,帮我盯紧点,这样的好皮子,别被哪个不长眼的小太监玷污了。” 毕竟,这个女人,可是一路荣华冠宠后宫,连端敏皇后都比了下去。 “若是赖嬷嬷今日过来,就说我昨夜休息,没关窗,早上起来头一直疼在现在,就先睡了。” 上辈子,她二十岁时,吃桃子吃出胃伤,一度到了呕血的程度,也就是在她缠绵病榻的时候,佩晴受如今贵妃抬举成为献祯帝放在心尖上的枕边人。 再后来,佩晴受端敏皇后算计,带着个死胎离了世,自此,献祯帝性情大变,她这表妹就再也没有走到过他面前。以至于,宫变前夕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到现在也不知道。 既然佩晴早晚走到表哥身边,不如这红娘,就让她来做。 宫变之事,疑点重重,她既然重生,就不能让那些贼人像上辈子一般顺遂。 陆琼九握紧拳头,望着海棠屏风,闭上了眼。 这屏风啊,她得一直留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九妹 第八章 赖嬷嬷在仁寿宫侯了很久,常嬷嬷给她沏了一盏茶,亲自送到她手边。 赖嬷嬷吃了一惊,站起身,推搡着道“这哪里使得,我怎么还能劳烦常嬷嬷。” “你跟我客气什么,都认识十几年了,也就一般的碧螺春,算不上什么好茶,喝着”常嬷嬷笑得开怀,悄声道“我听说,郡主长进不少。” 话语间透着一股子喜气,常嬷嬷一辈子稳妥惯了,这般不加遮掩的笑意,赖嬷嬷还是头一次在她身上看到。 赖嬷嬷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心中暗自思忖,好半晌才干笑几句把话接上:“郡主也确实聪慧,老奴一点就懂。” 她边说着边瞧着常嬷嬷的表情,见常嬷嬷挂在嘴边的笑意一圈圈扩大,心中更是没了底。 这常嬷嬷如此开心看到郡主有长劲,是不是就说明太后她老人家还是关爱这敦乐郡主的 可是传闻不是说太后娘娘最不喜的就是这异姓郡主吗 赖嬷嬷越想越觉得不对,想起前段日子她对于陆琼九的过分严苛,不禁打了个冷战,手上捧得热茶浇到了手上才缓过神来。 也就是在这时,太后娘娘扶着珠钗来到了正殿,这才不到半月,太后的面容上就现出好多苍白的老态,风寒断断续续的折磨着身子,全身上下的精神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似的,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精睿华贵光彩。 “老了,头发也不好了,多好的珠钗都带不好看了。” 常嬷嬷扶住太后的手,小心挪着步子,看太后在小塌上躺好,又盖上锦被,才退到一边。 “赖嬷嬷,九儿那丫头,挨了你的板子了吗”太后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渐渐飘忽。 赖嬷嬷行了礼,才道:“郡主前些日子伤了脚,不想郡主旧伤加新伤,就没拿板子。” “板子要拿的,该打还是要打的。” 太后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望向殿前栽种的小柳树,叹息道:“想当年,她母亲最温婉贤淑不过,不知道怎么就生了她,顽劣不堪。” 她抬手指了指那颗小树,对门口守着的小太监说:“小柳树,你浇水了吗都多少年了,这树也不见长。” 小太监轻声道:“浇了,找了最好的肥料照料着。” 太后捏着帕子的手放在唇边,随后就是一声声压抑着的咳嗽声,常嬷嬷赶紧倒了水,奉到她跟前,劝慰道:“娘娘,放宽心些吧。” “这柳树终究是坏了根了啊,咱们公主也是去了啊。” “怎么好端端的说起我昭华了都怪我这个母亲做的不好啊,让她这么年轻我昨夜又梦到她了,问我为什么没把九儿教好,问我是不是也要将九儿送去和亲” 昭华长公主的名字刚刚被人提及,太后的眼泪就掉个不停,刚刚开始还能把话说全,渐渐的就被哽咽声全部代替。 她这一辈子,是攀着别人的血肉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她不害人,别人来害她,她没有办法才耍起了手腕,可为什么把自己女儿赔进去了。 这一定是老天爷在惩罚她,但老天爷啊,这一切又关她女儿什么事,是她,毁了她女儿一辈子。 太后抚着胸口,泣不成声,眼泪挂在面颊,一滴一滴落入锦被,她整个人苍老颓然,此刻,没有一丝一毫当朝太后的雍容模样,只是一个失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妇。 她压抑着胸口的疼痛,从喉咙间撕扯出声:“我的昭华,我的昭华啊,母亲好想你,母亲错了,错了” 殿外柳絮飘飞,团团绒绒的栖息在那小柳树上,缠缠绕绕不愿离去。 那颗柳树,黑丫枝干,春意盎然之际,硬是没生出一片嫩芽儿。 赖嬷嬷刚刚踏出仁寿宫的门,就迎面撞见皇后的仪仗。 她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跟着仁寿宫众人福了福身子,“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仁寿宫,走到她这里的时候脚步突然一顿,赖嬷嬷感受到那抹意味深长的目光,脸上难堪起来,硬着头皮抬起了头,又行了一遍礼,道:“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缓缓掀起眼角,秀眉轻轻瘪了起来,一开口,就带着细微哭腔,道:“本宫听闻母后又招了太医,便匆匆赶了过来,母后身子不好,本宫心里也不好受。” “赖嬷嬷你是母后身边的老人了,可知情况如何” 赖嬷嬷身子轻颤,叹息道:“心病如何医治,太后娘娘想着昭华长公主,总是放不下。” “皇姐去的早,花儿一般都年纪就断送在丹契了。” 皇后说着也跟着啜泣两声,“也是可怜了我们敦乐郡主,早早没了母亲教导。教导郡主的事,还是要劳烦赖嬷嬷啊。” 赖嬷嬷一瞬间垂了头,“皇后娘娘折煞老奴了。” “我听闻嬷嬷还教养过贵妃。” “贵妃那时以秀女的身份刚进宫,这老奴才敢指导一番。” 皇后擦了擦泪,缓缓道“贵妃一向以识礼闻名于我大秦,郡主在您手里,把贵妃那一套法子用上,定会让郡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眼里还盈着泪水,此刻,眼底的那道寒光刺破泪珠冲撞出来,吓得赖嬷嬷一个激灵。 赖嬷嬷险些站不稳,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素琴立马过去搀扶,架着她肩膀的力气用的大了,抻拽的她生疼。 “嬷嬷,你可懂我话里的意思。” 赖嬷嬷吞吐道“郡主千金之躯,怎么可以拿对待秀女那一套法子” 素琴立马打断她的话,“大胆,你这嘴瞎说什么呢,来人,拖出去掌嘴。” 赖嬷嬷到底在宫里混了许多年,立马高喊起来“皇后娘娘要处置老奴,老奴不敢有怨言,但老奴是仁寿宫的奴才。素琴姑娘要掌嘴,请先去跟常嬷嬷说一声” 皇后笑容依旧从容,扬了扬手道:“来人,把素琴带下去,杖责二十。替主子做主,倒是反了她了。” “娘娘饶命啊,娘娘” 在素琴求救的呼喊声中,皇后冷声道“本也不是什么事儿,嬷嬷非要搞这么大,本宫记得,你有一个女儿,要生孩子了。桐吴宫那边的李昭仪也要生了,一并带过来养养胎吧。” “娘娘,娘娘,我家姑娘临盆在即,受不了舟车劳顿,她乡野村夫之妇,怕冲撞了李昭仪的龙胎啊。”赖嬷嬷跪在地上,鼻涕眼泪一起流。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皇后肯定会拿这个要挟她。 “老奴就这一个姑娘,求娘娘高抬贵手啊。” 赖嬷嬷哭着去摸皇后的绣鞋,跪首哭诉。 皇后看着扒着自己鞋子的手,嫌恶的皱了皱眉,“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要了谁的命,左右不过就是九儿受些皮肉苦,让她长长记性。” 见赖嬷嬷呆楞还跪在地上不点头,皇后放软声音,句句哄骗“这个敦乐郡主啊,不招太后喜欢,那我这个舅母总得管管。郡主年纪还小,很多事也纠正的过来,本宫虽然心里心疼的打紧,但该有的教导还是必须有的。这也是为郡主好不是。” 赖嬷嬷不出声,只顾在地上磕头,好半晌,点了头。 太后娘娘的女儿是心头肉,她的女儿难道就不是了 赖嬷嬷一路上浑浑噩噩,整颗心都被皇后娘娘的话语禁锢,她想着皇后的话,越发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心里想着事,刚进常乐宫就被门槛狠狠拌了一下。 她一把老骨头,当下摔的爬不起来。一群宫女太监见状,赶紧围了过去,闹了不小的动静。 陆琼九难得做起了女红,被外面的声音惊了一下,针扎进了食指指头,瞬间冒出了一个小血珠。 她皱皱眉,将手指含进嘴里。 丹契是马背上长大的部落,她八岁前受教于丹契,赛马射箭蹴鞠都会,虽然样样都不精通,但还是可以唬一唬人的,就是单单一丁点都不会女红、插花等京城女子的雅兴之习。 她刚入皇宫时,皇帝舅舅也找过嬷嬷特意教导女红,但实在是教的困难,学的艰辛,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音容从外面跑进来,慌里慌张道:“赖嬷嬷摔了一跤,现在疼的动不了了。” 陆琼九从窗口望去,看着赖嬷嬷直呼痛,问道:“可有叫太医” “做奴婢的哪里劳烦的起太医。”音容鼓鼓嘴巴。 陆琼九望了望食指,看着血珠又冒了出来,露出个清浅的笑来,“就说我受伤了,叫太医来看看。” “郡主哪里受伤了” “你看,”陆琼九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她将食指伸给音容看:“刚刚伤的。” “绣花还能把手刺伤了,郡主你也太” “快去叫吧,快去。”陆琼九催促她,而后又望向被众人扶着走进屋的赖嬷嬷。 赖嬷嬷这个人,上辈子对她而言,只是个耳闻的角色。这辈子她做了一些改变,也把原先没有交集的人带来了身边。 未来的确诸多变故,她沉了沉心,还是得小心应对。 她这样想着,却没料到,晚上就栽了一个大跟头。 陆琼九本以为,赖嬷嬷摔的这样惨,稍晚一点的女红课会就算了。 结果赖嬷嬷派人拿来一个花样,说让她照着绣,明日检验。还说得了太后娘娘的话,要对郡主严加教习。 陆琼九看着这花样,愁眉不展。 音容在一边帮她收拾衣物,只瞅了一眼,就道“这个啊,简单。” “这哪里简单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九妹 陆琼九挑灯夜战,将花样翻来覆去搞了半天,也没搞明白究竟是从哪里下手。 她端着皓白的腕子,针线在手上捏了半天,也没见动,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望着烛火发呆。 音容打着瞌睡,出着主意,道:“郡主,要不我帮您绣吧,您明日交给嬷嬷,就说是您绣的。” 终于是等到音容开口,陆琼九咂咂嘴,怎么也压不住笑意,道“好音容,你最好了,来来来,我看着你绣,嬷嬷明日问起来,我也好装的像一点。” 音容叹了口气,接过她手里的针线,一边绣一边忍不住道“也不知道赖嬷嬷今天去仁寿宫受什么刺激了,一进门,就摔了个脚朝天不说,还就突然严厉起来。我刚刚去瞅,还说什么郡主再不好好学就要挨板子。” 陆琼九摸了摸下巴,眼睛忽闪,困意慢慢涌了上来,疑惑道“还说要打我啊” “对啊,郡主你可是生下来就没挨过打,我可不信她敢打你呢。” 陆琼九伸手倒了一盏茶,“音容姑娘刺绣辛苦啦,喝茶。”她笑了几声,有些心虚道“那你说,明天被发现我不会挨打吧。” “一个嬷嬷怎么敢打主子不要脑袋了吧。” 音容欣欣然接过来茶,大口饮了一嘴,主子敬的茶可不就比别的时候好喝吗。 陆琼九顺势又给自己倒了杯,小口小口饮着,喝点茶至少还能让自己精神一点,她垂着眼道“要是皇祖母要她打我呢” 音容的话一下子被堵住,手上动作不停,过了许久,才含混开口“您上次把乳母嗯都没打你。” 陆琼九在一边挑了些糕点,正往嘴里塞,陡然听到这个话,一口气没过来,噎了一大口,她使劲捶捶胸口,噎的实在难受了,又蹦哒了几下,才缓过来。 立即,伸手指着音容,“我跟你说啊,别再我面前提这件事了,要不是我当时精神恍惚,怎么会就直接杀了她呢,唉,该等她自己犯错的。” “我等她自己犯错,皇祖母就不会怪罪。” “皇祖母不会怪罪,赖嬷嬷和容乔就不会来。” “赖嬷嬷和容乔不会来,我就不会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刺绣了。” “真的不该啊”她烦躁的挠挠头,愤愤的剁了下脚“我这个猪脑子,一步错,步步错。” 她生自己的气,将帕子扔的飞起,一屁股做到音容旁边,道“连累你了哦,小音容,好好绣哦。早绣完早睡觉哦”。 音容 第二日俩人醒来的时候,又是一阵腰酸腿疼。 门外佩晴敲门,小声的喊“郡主,该起了”,她掩住嘴,清了清嗓子,“赖嬷嬷往这边走呢” 陆琼九本来还瞌睡着,听到声音,立马端坐起来,桌子上针线、瓜果乱成一通,陆琼九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 门口已经有了动静,赖嬷嬷极赋特点的尖嗓音传了过来,“郡主要睡到晌午吗” 陆琼九和音容对看了一下,音容摆摆手,陆琼九指指桌上的东西,音容才反应过来着急忙慌的收拾。 陆琼九整整衣摆,缓缓开了门,带上一副明媚的面孔,软声道“嬷嬷昨日摔的这般重,怎么今日就起来了呢该是多歇歇呢。” 赖嬷嬷冷着一张脸,道“昨日从太后娘娘那边过来,娘娘责备我教导郡主不够用心,于是不敢有所拖延,就赶紧来了。” 陆琼九深吸一口气,好家伙,这是听了皇祖母的命令来 她眯了眯眼,目光巡视在赖嬷嬷身上,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木板子,沉声道“嬷嬷这拿着家伙来,是要打我不成” 赖嬷嬷行了个礼,眼睛始终飘忽,不敢正视陆琼九“太后娘娘说,郡主要打才记得住。” “是吗”陆琼九似笑非笑,目光始终望着她一直躲闪的眼睛,朱唇缓慢绽开一个弧度,“那就劳烦嬷嬷了。” “昨日老奴给郡主留了女红功课,不知道郡主可绣好。”赖嬷嬷背在后面的手紧紧握着那根木板子,手心冒汗,心里直觉告诉她,这个敦乐郡主不好糊弄,这么一想着,更加惴惴不安。 陆琼九扬了扬手,音容将绣好的花样拿给了赖嬷嬷。 赖嬷嬷大致扫了一眼,就开口“老奴记得,郡主并不擅刺绣,怎么昨日开窍了,绣的这般好。” “嗯,开窍了。”陆琼九坐到紫檀椅上,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还未换,凉过她的指尖。 上一辈的二十多年不是白活的,她怎么会看不出这赖嬷嬷来势汹汹,一副非要处罚她不可的模样。 只是很奇怪,昨日音容也看出来了,若是皇祖母要她受受皮肉苦涨涨教训,那为何不在仁寿宫就加以处罚,非得等到现在,还是让个奴婢动手 若是堂堂郡主被一个奴婢打了,就更有意思了。 折了她的威风,坏了她的名声,落了她的口食,但究竟有谁这么恨她呢 “那郡主当着老奴的面刺一个看看吧,老奴也可当面指导。” “嬷嬷,我昨日刺伤了手,你看。今日怕是绣不了了。” 说着,陆琼九就翻开白嫩的手心,指着食指上一个红点,咂了咂嘴,道“昨日太医给嬷嬷看伤,看的可好” 赖嬷嬷心里一震,手里的木板子越发拿不紧了,昨日要不是郡主请了太医,她一把老骨头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起来呢。 说起来,她还欠郡主一个人情。但宫里讲什么人情,统统变成了恩情。 但是,皇后的话还在耳朵里一遍遍过,她牙齿咬上了唇肉,疼痛使她的犹豫不绝消散,她极其快速的下了决定。 女儿是她的命。郡主只是受受皮肉之苦,自己的女儿可是要拿命抵啊。 “郡主,老奴看过了,手上的伤不妨碍刺绣的。” 油盐不进 陆琼九看赖嬷嬷故意在话语上与她周旋的模样,忍不住发笑,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笑得大声。 她边笑边说,“嬷嬷,今日本郡主是非挨打不可了吗” 赖嬷嬷强装的镇定有了一瞬的破碎,她吞咽口水的动作全然暴露在陆琼九眼下却浑然不知,勉强正色道“郡主这是说的哪里话,莫要诬陷老奴了。” 陆琼九微微睁大眼睛,极其无辜的望着赖嬷嬷,声音也带了几分楚楚可怜,“天地良心,嬷嬷来这一趟不就是因为要做这个吗” 见赖嬷嬷还想狡辩,陆琼九皱紧了眉,懒得与她周旋下去,沉声道“皇祖母是不是说了这种话,她老人家的话是不是被你故意曲解,我都不计较了,要打,就赶紧打。” “打完,赶紧告诉你身后的那个人,敦乐公主哭的凄惨,说下次再也不犯了,可记住了嬷嬷,我敬你年老,八分尊敬,两分敬畏,不知道那个人用什么威胁了你,但你要知道,我不是会一位的忍让,仅只一次。如若再有下次,我们就去祖母那里对峙一番。” 言毕,陆琼九就端端正正的跪在了地上,音容想要来阻挡,却被陆琼九呵斥住,“去,叫常乐宫的人都过来,看看这宫里主子是如何被打的。” 赖嬷嬷颤颤巍巍,小眼睛耷拉着,手里的木板子一下子掉到地上,发出闷响,而后又是一声响,是膝盖敲击地面的声音。 “郡主大恩大德,老奴没齿难忘。” 好一会儿的沉默,陆琼九才转过头来,她高眉深目,眼波潋滟,明朗面庞里透着浓浓的柔色,她先是漾然一笑,露出贝齿,歪着头看赖嬷嬷,声音俏丽起来,仿佛刚刚在大殿之内厉言呵斥的不是她。 她说“嬷嬷,那个人要你命了吗不然你何至于行这么大礼。” “还是说,要你家里谁的命” “我猜着,倒是记起一个人,总爱这么威胁别人。” “呀,我还是个女娃娃呢,竟然还嫉妒到我身上来了。” 她又转过身,跪的挺直,身姿纤秀。 “你们说,这要是传出去,我多没面子啊。但是,她要的,不就是我的面子,我的名声吗” “罢了罢了,我嫁不出去,还得在她身边膈应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九妹 近日,宫中常乐宫的流言四起,大秦建朝百余载,还没听说过哪位郡主被个嬷嬷按在地上打手板。 众人新奇之余,不由得好奇,这位郡主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毕竟,奴才欺负到主子头上,还是如此明目张胆的,定然是这主子失去了依仗。 也就是在大家好奇的心尖痒痒如同猫挠一样时,不知道从哪里吹了阵邪风出来,敦乐郡主不分青红皂白将乳母杖毙的事,被尽数夸大传了出来。 一时之间,这位大秦第一美,人人避之,厌之,也惧之,避入蛇蝎。 这流言在宫内传了个遍,而后转了个圈,如秋风扫落叶般飘扬到了宫外。 赖嬷嬷早就坐不住了,不顾及容乔的阻挠,径直敲响了陆琼九的房门。 陆琼九正在上药,木板子确实威力不小,他们打的狠了,甚至木屑还插进了肉里,整个手心红肿的不得了。 一碰,就疼的要命。 陆琼九见她来了,连眼皮都没抬,看着太医上药的手,跟音容说“怪疼的,继续扇。” 音容拿着把团扇对着陆琼九的手心扇着,希望靠着凉风带走些灼热的疼痛。 她手里继续扇,嘴撇了撇,道“嬷嬷,这是又来作甚,再打一次吗郡主虽然生于丹契小族,但到底也是可汗昭华长公主手心里的宝,你说打就打了,嘿,还有脸过来呢。” 赖嬷嬷扑腾一下跪下,声音带着哭腔,“郡主,老奴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会传出这些流言,也没想到会传的这么厉害,是不是”陆琼九将已经上好药的手撑到腮下,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那嬷嬷,这样的伤可以暂缓几天再做女红吗” 她声音淡淡,辨不出喜怒。 “郡主”赖嬷嬷又喊了一声,后半句却是怎么也没说出来。 她真是老糊涂了啊,怎么就没想到皇后是这般用意呢,但是 “你也是没有办法不是,若是要补偿我,就多替我在皇祖母面前说点好话。”她既轻又缓的眨了下眼,继续道“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嬷嬷,你下去吧。”陆琼九直接下了逐客令,不想再招呼。 陆琼九轻轻叹了一口气,问太医“会留疤吗” “郡主切记好生养着,一定不要沾水。” 太医上完最后一点药粉,又取了药方给了音容,才提着药箱离开。 陆琼九盯着手心上肿胀渗血泛着青紫的伤,收了力气,手指蜷曲,还未攥成拳,就被硬生生的卡住。 音容端着一碗浓稠的药汁过来,老远都能闻到味道,陆琼九皱了皱眉,放低了声音,“皇帝舅舅那边可知道了” 音容步伐顿了顿,脸上带了些怅然,点了点头,“但是,陛下什么都没说。” “嗯,这种事让他怎么说,赖嬷嬷说是承了太后的首肯,舅舅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忤逆母意。而我那皇祖母呢,这几日身体不适,也给了那个人借口将这些流言都挡在仁寿宫门外。我就也只好哑巴吃黄连了。且让她逍遥一阵子吧。” 陆琼九唇角微微扬起,露了一个甚浅的笑意,声音低的不能再低,“毕竟,最后她也挺惨的。” 常乐宫这边流言四起,东宫那边也不太平。 太子在朝堂之上论策偏激,惹怒圣上。 皇上铁青着脸,让太子在御书房跪了一夜,不给吃喝,直到太子累的虚脱,才让人抬回东宫。 太子膝盖打着弯颤颤巍巍的往外走,淮绍一架起他的胳膊,让他尽然倾斜过来整个身体。 轿撵已经在汉白玉石阶下停好,皇后贴身宫女素琴在下面焦急等待,见到太子出来焦急迎了上去,“殿下,你可算出来了,娘娘在坤宁宫急得不得了。” 秦裕抬起了手,目光不耐,示意她闭嘴。 转而对淮绍一道“绍一啊,你觉得我有何错” 淮绍一侧着脸,眼睫垂了下来,盯着地上素琴的影子,敛去的目光里透着冰凉。 他缓缓而言“殿下所谏内容不错,错在于不知迂回。你往前走一步,就要退半步。催的急了,陛下自然恼怒。” 太子秦裕俯身揉了揉膝盖,“嘶”了一声,又回头望望,才凑近淮绍一,爬在他肩头,道“我早晚把你调回来,你暂且忍忍。你看,你不在身边,我就犯错。” 说完他又觉得情义不够真切,补了一句“我黏你,黏的打紧啊。” 这话,可有些迷糊不清,暧昧不堪了。 素琴“噗嗤”笑出了声,“殿下和淮大人感情真好。” 秦裕脸黑了大半,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刚要开口训斥,话还没出口,就被他身边一向寡言的淮绍一抢了先。 他目光紧盯着素琴,容不得她分毫闪躲,像一汪莫测的海,溺水的人徒劳挣扎。 “前些日子听说素琴姑娘被皇后娘娘处罚,今日见到姑娘,我看着脸上一点伤痕都没有留下,在下的乳母前些日子弄伤了脸,所以就想问问姑娘可是有用什么秘制膏药” 提到这件事,素琴的目光顿时闪躲起来。当日,为了哄骗赖嬷嬷,自然要和皇后娘娘演一番大戏,这既然是戏,又怎么能真打。 她支支吾吾偷瞄着太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裕一夜没睡,本就是强撑着在跟淮绍一聊天,现在困意排山倒海般涌了出来,只想着赶紧回去与床榻厮磨,不耐烦道“我身边那小满子前些日子挨了打,这几天脸还肿的跟个猪头似的。你若真有这灵丹妙药,就早早说出来。” “奴婢奴婢记不得药的名字了。” 秦裕眉头微皱,“不就是个药吗绍一,我东宫的外伤药派人搜罗一些,统统给李嬷嬷拿过去。” 淮绍一没有理秦裕,目光依旧紧缩在素琴身上,肃然道“不知道是忘了药的名字,还是根本没用药。” 他话说得不重,轻飘飘的却一声声堵在素琴胸口。 素琴呼吸声打了些,勉强稳住精神,“自是受伤了,不知道大人在怀疑什么。” 素琴自暴自弃的一句话,反倒让太子明白过来,他放下搭在淮绍一肩头的手,朝着素琴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死死的盯着她“母后在何地打了你” 素琴咬住嘴唇,勉强应对“仁寿宫。” “仁寿宫”他跟着重复一遍,眼眸突的一亮,而后又转暗,露了丝笑意,掺杂着嘲讽。 “常乐宫,仁寿宫,坤宁宫,呵,不错。我说呢,这小九儿是犯了什么太岁,竟叫一个嬷嬷折磨的这般惨,看起来,还是有人从中使了绊子啊。” 他尚且还站不稳,怒气便已攻了心,趔趄了一大步,素琴赶紧过来搀扶,他狠狠的甩开,呵斥道“贱婢,若让我知道是你挑唆母后做出这样的事,我定然饶不了你。” 他一甩宽袖,上了轿辇,道“去坤宁宫。” 淮绍一的影子被正午烈阳拉成一团,他抱拳,行了礼,直起腰身的时候,影子也跟着舒展起来。 刚刚转过身,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他面色不变,转头看向来人。 洛程阳穿着一身朝服,笑着温润,“绍一,可还好” 淮绍一少有的眸子里染上暖色,就连投放到来人身上的目光都柔和许多,他望了洛程阳许久,才开口“程阳哥。” “我看着瘦了不少。”洛程阳看向淮绍一的目光带了怜色,面前的少年又窜高不少,本就瘦削的面庞现在看着竟然有了嶙峋的态势,他抿紧了嘴,叹了一口气,才道“刚刚那是太子” 淮绍一躲避了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他又问“陛下就是不想你跟太子接触,才将你调离的啊。” “有些事,总需要太子过手才好处理。”他沉声开口,敷衍解释一番。 “太子过手” 洛程阳皱了眉,悄声问“可是在宫中出了什么事” 淮绍一露了一丝笑容,“只要父亲不出事,我也就没什么事。” 说的云淡风轻,但洛程阳却硬生生听出几分委屈。 他拍拍淮绍一的肩,劝慰道“昨日,你姑母已经去训了舅舅一趟,想来,舅舅也会安分几天。” “这么多年,舅舅一直偏心,你也就别太往心里去了。” 淮绍一垂了眼,早已成拳的手紧了又紧,不再吭声,只是温顺的笑着。 洛程阳指了指太子轿辇离去的方向,“那还有什么事需要太子着手呢” 淮绍一收敛了那微乎其微的笑意,看着地上的青石砖的裂痕,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伤了她的人,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九妹 第十二章 秦裕被气的不轻。 他在深宫长大,见多了父皇后宫那一个个秀眉软唇的俏丽女子是如何面露疯癫互相残害厮杀,也见惯了那一双双载满柔情的眸子在深夜来临之时凶相毕露,也早就知晓后宫美人虽美,但她们心肠更毒。 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他那端庄贤淑的母亲,竟然也会这般。 不她甚至于比那些女子还要可怕。 秦裕紧紧的扒住扶手,险些坐不住。 他的母亲,当今皇后,竟然将手伸到了小辈儿人身上。 他大口的喘着气,缓解心里的寒惧。 母亲出身读书清流人家,哪怕父皇当时仅仅是一个王爷,但早在府邸之时,就奠定了如今的皇后之荣,她根本就犯不着这样做,更可况亲自动手欺凌一个异性郡主。 他虽然竭力安慰自己,但终究无力起来。 坤宁宫的匾额在视线里越来越清楚,秦裕沉沉的呼出大几口浊气,才堪堪忍住已经窜到胸口的怒气。 “母后万安。”秦裕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和善温凉模样,心里的异样感像水纹一样慢慢荡开。 皇后心疼他跪了一夜,用帕子摸了摸眼角,心疼道“真是苦了我儿了,膝盖可还疼着” 秦裕躲过了她伸过来搀扶的手,自己扶着几案站了起来。 皇后何等心细如发的一个人,自是发现了太子的不对劲,她眼圈红了起来,道“裕儿,你怎么了” 秦裕深吸了一大口气,不去看她,“我一直以为母后是这世上最贤惠的女子,如今看来,好像是我眼睛不大好,也是,这深宫女人怎么会良善无害。” 皇后重重的拍在几案上,“放肆你今日是怎么了” “母后,是你怎么了小九儿,还不到十五岁,你就把手段使到她身上去了你想过吗,父皇素来疼爱九儿,你这样,他知道怎么办,你又怎么办” 皇后险些站不稳,帕子被她紧紧捏到手心,“你你怎么知道的” 太子鼻子中溢出一声轻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母后,这件事我知道了,那不知道的那些事呢” “我依稀记得,”太子抖着唇,手指暗了暗额角,“我五岁那年,三弟贪玩闯入坤宁宫西厢房,不知怎地,起了场大火,他活活被烧死在被封紧的大门之下。那天,才刚刚下了雨,一场大火来的莫名其妙。又不知为何,跑出个疯疯癫癫的庄嫔说是她放的火” “住嘴”皇后抖着唇喊出来,指着还在服侍的婢女,“滚,都给我滚出去” 待整个宫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皇后一把拉住秦裕的手,热切的目光望了过去,“裕儿,你怎么能这么想你母亲,我是你生母啊。” 太子高高地扬起了头,眼泪刚刚涌出,就又顺势流回了眼眶,“之前是我相信母后才不愿意去细想,甚至在那些昭然若揭的真相面前还甘愿做个聋子哑巴,但是,母后,你知道宫外的人怎么议论九儿吗你让她以后如何自处。”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在你父皇眼里,你们这些血浓于水的骨肉有她陆琼九一根指头重要。”皇后胸口一颤,顺势倒了下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兄妹啊。” 太子强压着想要去搀扶的手,后背微微佝偻起来,蹲下身与皇后凝视,眼泪也顺势夺眶而出,“母后,你不知道吗父皇为什么对九儿这么好。”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常乐宫方向“她母亲,大秦昭华长公主,何等尊贵荣华之姿,为了整个大秦的安危,下嫁荒僻远族。” “她父亲,丹契可汗,率全族骨血筑城我大秦西南边防。” 他闭了闭眼,咬紧牙齿,大声出口“她,陆琼九,七岁丧父,八岁失母,孑然一身,无树可栖,你告诉我,这样的一个孩子,你怎么忍心呢” 他盯着皇后的脸,看她面目温和到狰狞而后又是懵然,最后,陷入沉沉的哭泣。 秦裕红着眼,拄着膝盖直起身,“母后,你好自为之吧。儿子,不孝。忤逆母意了。” 言毕,他就不带分毫犹豫的离开。 皇后捂住胸口,哭声不减,“裕儿,我都是为了你们啊,为了你们啊,你怎么不明白呢不明白” 皇后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哭的泣不成声,她心里明白过了,这一遭,怕是彻底失了儿子的心。 秦裕又看了看仁寿宫的牌匾,满心疲惫,小满子大老远跑来,脸上还带着上次受罚没恢复好的肿胀。 看见这般模样的太子,急忙跪下,“太子爷,您这是怎么了奴才一路跑过来的,您别生气,我下次一定跑快些,不叫您久等。” 太子久久没有回话,就在小满子暗想这次又要挨几巴掌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将母后房里贴身伺候的人都遣送出宫去。” “这奴才哪里可以管到仁寿宫这边来。” 秦裕背着手,径直绕过轿辇,往东宫的方向走去,膝盖还带着酥麻,但奈何心里的伤痛早早就超过了腿上的,“你去跟皇后说,她明白什么意思的。” 这是唯一的,可以保住她皇后位子的方法。 未了,他又加上一句“记住,一个不剩,都换掉,那个素琴,杖毙。” 临近六月,天气越来越热,屋子里越来越闷,陆琼九让人将桌椅板凳搬到院子里。 她走着神听着容乔算着帐,不远处玫瑰花丛中一只白蝶留恋花蕊久久驻足,她撕了一张纸,团了个团扔了过去,打颤了花瓣,惊扰了蝴蝶。 容乔记账的手微顿了一下,看了两眼旁边伺候的人都没什么大的反应,只好继续沉默着低下头。 陆琼九却没想让她如愿,她又拿了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容乔,你在我祖母身边久了,可知道她手里惯常拿着的佛珠什么来历吗” 手心里的伤虽然好好养着、护着,但赶上炎热天气,也是恢复的慢一点。她仅仅是虚搭着笔,手心里就跟虫子啃咬般难受。 但她依旧没有放下手,抿着唇一笔一画写的字。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见太后娘娘时常拿在手里。若是真的想要知道来历,怕是只有常嬷嬷知晓吧。” 她又沾了一点墨,抬腕横出一笔。 “嗯,上次我受罚”她顿了顿,往上耸了耸鼻子,语气很是嫌弃“怎么就一直受罚呢。” 啧,重生没几天,受罚倒是有了好几次。 容乔看不下去,给了她个台阶下,“郡主,太后娘娘还是想着您的,不然也不会让我和赖嬷嬷过来。” 陆琼九点了点头,微一沉吟,道“上次我受罚,皇祖母的佛珠就扔到我的脚下,当时珠子破碎了几颗,我这几天派人去白庵寺又求了几个珠子,到现在,才正好补好。你何时回仁寿宫就带上吧。” “太后定然会懂得郡主一番孝心的。” 陆琼九耸耸肩,嘱咐道“要是皇祖母记不得这串珠子了,你就随手放到仁寿宫就好了,不要多提,省的惹她老人家不痛快。” 陆琼九从凳子上站起来,弯着身子,俯身吹了吹墨迹,又伸出手捻起纸张两角,前后甩了甩,确定墨迹变干,才心满意足的横竖对折,收进袖子里。 容乔望过去,只来得及看清一个“一”字。 都说“一”字是最难写的,但陆琼九的“一”字横向带着飘逸,收笔又透着力度,字迹娟秀劲健。 “郡主的字写的真好。” 陆琼九笑了笑,“母亲从小教的。” 容乔赞赏的点点头,“昭华长公主的字自是极好的。” “不知郡主写的是什么,奴婢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一字呢。”容乔将翻折开的账本合好,也跟着陆琼九起身收拾砚台笔墨。 陆琼九拍了拍袖口,伸出三根纤秀的手指,她忍住了冲到嘴边的笑意,“是秘密哦。” 容乔被她的模样逗笑,少见的“咯咯”笑出声来。她那副清冷的面孔扬了唇,宛若晨曦初至的丝缕阳光,不强烈,但却照的人暖融融,舒坦的很。 陆琼九看了会儿,眼角微挑,拉过她的身子,让她正对着她。 正巧容乔那一丝笑意还没有消散,陆琼九踮起脚尖,拿下她头上的镀银雏菊簪花,“笑得这样好看,平日干嘛冷着脸。” 容乔顿时楞了,忘了反应,只看到眼前这个美的不可方物的女孩子将她簪子上粘上的污垢,用莹白的葱指一点点擦净,而后,又是踮起脚尖,扶住她的发髻,缓缓插了进去。 她们离的近了,她甚至还可以闻到女孩子身上带着的香囊的香气,而她的心,也随着这股香气萦萦绕绕在她身边。 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以至于,她都忘了反应,她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慌乱不知所措。 第一次,感受到的来自主子的甚微的关怀,这种毫无距离的亲近感让她的心脏微微瑟缩。 她竟是哽咽开来,“郡主” 然而这一切,陆琼九并没什么感知。 转而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容乔,怎么了” “没什么,风迷了眼睛。” “那你揉揉眼,风迷眼睛啊,流流眼泪就会好受一点。” 音容重复着,“是,流流眼泪就会好受一点。” 另一旁,音容匆匆过来,行了礼,道:“东宫那边传了帖子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九妹 “太子表哥竟是邀我去大道观赏花,”陆琼九前后翻看帖子,确定没有什么夹带信件才转手又交给音容,“可还有说什么吗” 音容搀扶着陆琼九走到里屋,又倒了一杯热茶递到陆琼九手边,她细细回想道“倒也没说什么特殊的,就说现在还未到盛暑,皇子公主们总要出去走走才好。怕以后日子热起来,大家也就都没心思了。” “皇帝舅舅允了”手里端着的茶还在冒着氤氲热气,陆琼九小小抿了一口,而后又懒散的靠在美人榻上。 音容点了点头,“允了。前些日子,太子在朝堂上失了面子,陛下心里怕也是不好过。游园赏花之事,也就允了。” 陆琼九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既没应许也没回绝。 她侧靠的姿势不甚舒适,动了动身子,想要寻个最好的位置,刚一抬头,就看到音容一副将说不说,欲吐不吐的模样。 她问“可还有话” 音容咬咬唇,像是鼓足勇气般地说出声“郡主,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陆琼九故意逗她,“为什么啊,这出宫的机会可是难得。” “但是咱们前阵子出了那么多事,这回十六长公主、五公主也会一同前往,我们犯不着去找那不痛快。” 陆琼九长长的“哦”了一声,微顿几秒,向后仰着身子的时候,别在袖口的纸张摩擦出声,听到这样的声响,她止不住的从唇间溢出笑意,朱唇轻扬,贝齿微露。 她抬起手臂,抻着袖口望了进去,也不伸手把纸张拿出,只是这么望着,开口时沾染了暗含的喜色“太子表哥素来看重他,这次赏花他也会去吧。” “他”音容一时没参透,呆呆地也抻着身子去看。 陆琼九径直躺倒在美人榻上,话语间带着狡黠的笑意,道:“还能有谁,淮绍一啊。” 另一边,容乔不敢耽搁,拿着那串佛珠匆匆赶往仁寿宫,她是仁寿宫的老人了,现在虽然在常乐宫伺候,但到底跟从前的宫人有些故交,很快就打听出了这串佛珠的来历。 太后身边侍奉十几年的老宫女,接过佛珠,顺在手上,转动一圈,就给出了答案,“这串佛珠啊,我们找了好几天了,怎么在你手上” 容乔有些诧异,拉过老宫女的手臂,将她搀到东门墙角背人处才细细询问,“可知道什么来历” 老宫女将佛珠还给容乔,摇了摇头,“不知道,只知道太后娘娘宝贝得紧,前些日子丢了,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老宫女指指佛珠,又指指容乔,“我们将仁寿宫翻了个顶朝天也没找到,本以为还得继续找,结果正好赶上太后娘娘身子不痛快,常嬷嬷让我们都不要再提这串佛珠了。” “那太后娘娘是喜欢这个的”容乔喃喃出声。 “喜欢是喜欢,但明明都接受了佛珠丢失的事实,你这又突然拿出来一串,难辨真假的,一个不好,没准惹怒太后,你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老宫女又转了半圈这串佛珠,指着接连的几个珠子说,“你看看这,和别的珠子都不一样,是真是假都不一定呢。” “那是新从白庵寺求来的,未受磨损,还是崭新锃亮的,自然是不一样的。”容乔将珠子护在怀里,提高了声音,努力辩解着。 老宫女气的拍了拍大腿,怒气不争道“哎呦,我的妹子啊,你这打小就在宫里伺候的,还不明白什么真的假的新的旧的,完全在于主子心情啊。依我看,不如你就装作不知道,随便丢在仁寿宫的库房,这也算物归原主了。” 容乔着急了,道“那郡主用心修好这串佛珠,不就白忙活一场啊。” “郡主敦乐郡主”老宫女瞪大了眼睛,掐了她胳膊一把“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是不是在常乐宫待久了,不记得自己是哪边的人了,你不知道太后娘娘一向不待见这个郡主的” 正巧正殿那边传来用膳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老宫女手里还端着菜式,伸着脖子往正殿方向望了望,又嘱咐容乔一声“妹子,我先过去了。别犯傻了啊。”随后,她清了清嗓子,又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迈着碎步离开。 容乔手里捏着珠子,耳朵里满是老宫女的话,其实,这些她又何尝不知,一句话说不好,丢的就是他们这些奴婢的命。但是她抬起手摸了摸发鬓上斜插的镀银雏菊簪花,手指收紧,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的扭头朝正殿走去。 她的步伐又快又稳,高挑的身子穿梭在雕廊画栋之间。 常嬷嬷正准备放下帘子进门伺候,突然间,被人叫住。 “容乔”常嬷嬷皱了眉,上下打量她一番,看她面容凝重,“怎么回仁寿宫了”猛然,她突然想到什么,快速发问“可是郡主那边出了什么事” 容乔快速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无措,最后只能无奈低头,双手捧上了那串佛珠呈给常嬷嬷看。 常嬷嬷一眼便了然,将帘子放下,自己向前迈出半步,探出了身子,“可是郡主让你带来的” 常嬷嬷目光柔和大半,看着言不由衷的容乔,道“进来吧,好好说,太后娘娘不会为难你的。” 常嬷嬷是最懂太后心的体己人儿,听到她这样的劝慰话,本来惧怕不已的情绪完全缓和下来,她望着常嬷嬷,眼里带着不确定的希冀“嬷嬷,太后娘娘是想着郡主的吧,不然也不会让我和赖嬷嬷过去了。” 常嬷嬷拍拍她的手,力度柔和,掌心温热,朝她很轻很缓的眨了眨眼,这是一个极其隐晦的肯定。 容乔彻底放下心来,心头一喜,但又忍不住说了一句,语调黯然“刚刚我还在这么安慰郡主,但等真的来了仁寿宫倒是又不信这句话了。说到底,郡主自己心里也是难过的。” “好孩子,你等等就知道了。” 容乔跟着赖嬷嬷进去的时候,太后刚刚用完膳,拿着帕子轻点嘴角,宫女们将饭菜一道一道撤出去。 等太后喝了口茶水,常嬷嬷才用手肘碰了碰容乔。 容乔会意,顺从跪下来,双手抬高至头顶,手心里的赫然就是那串佛珠。 太后难以置信的看过来,在常嬷嬷的搀扶下起身,从容乔手里拿过那串佛珠,放在手心里,细细端详,指腹从一个个佛珠上滑过,最后猛然停手。 “这佛珠”太后的声音里掺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抖动,她眼睛微微睁大,对着容乔说“抬起头来。” 待完全看清容乔的面貌,太后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跌落回原座,她撑着常嬷嬷的手,与她目光交织在一起。 常嬷嬷帮太后娘娘顺了顺背,低声道“郡主也是个不容易的。若不是容乔姑娘特意过来告诉您,我们都还不知道她这片苦心。” 她给容乔使了个颜色,容乔会意,叩首,将头压在手上,腰肢深深地压了下去,她的声音因为姿势的原因而显得沉闷压抑,但话语着实鲜明,“郡主前几日遣了人特意去白庵寺求了珠子来修补这条佛珠,来之前,还嘱咐我,悄不做声放下就走,别惹得您不痛快。” 太后眯起了眼睛去瞅这条佛珠,指腹在那几颗圆润的佛珠上细细摩挲,嘴角竟挂了点慈祥的笑意。 常嬷嬷见状,朝容乔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太后用手撑住桌面,将佛珠紧紧的贴上额头,半仰着头道“九儿有心了。” “主子,您是最明白的啊,她是最无辜的人啊,不该让她承受本不该属于她的罪罚,更何况,她才是这场联姻里最大的受害者。”常嬷嬷跪到在太后跟前,“奴婢这些年看着郡主着实可怜啊。” “您该疼疼她啊。” 太后闭上了眼,听完常嬷嬷的话,手抚上她的头发,面上神情松动不少,语气里满是黯然神伤“他们都说你是最懂哀家的,但其实你根本不懂。” 太后挪开了视线,目光焦灼在那颗小柳树上,“断肠人何以断肠,不过是因为尝过圆满。这圆满一旦残缺,就满是心上的痛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九妹 陆琼九对于远游赏花作赋这些附庸风雅之事不甚热衷,她此番前去,不过就是为了见见淮绍一。 但等真的行了大半天还没看到大道观影儿的时候,陆琼九又有些泄气。 太子挑选的赏花日,是个难得的晴朗天,阳光甚好,却也着实晒人。 纵然有马车顶撑着,陆琼九依旧被晒的小脸通红,她拿着荷叶边团扇扇了又扇,周身却还是被热气包围。 突然,整个队伍拐进一条山道,瞬间马车摇晃起来,陆琼九勉强撑着身子才不至于东倒西歪。 她撩开一侧窗帘,探头向外望去,被阳光刺的眯了眼,缓了好一会,才堪堪睁开那双透水的深邃眼眸。 只是,撞进视野的人,让她吓了一跳。 她本来是想询问为何行路如此不稳,但看到来人就像失了记忆般将所有话语哽在喉间。 手一缩,窗帘就又放下,只能靠着丝缕清风荡起个角,露出那人握在缰绳上的手。 陆琼九眨了眨眼,微微侧了身子,偏了头,去看这只手。 他大概真的清瘦,收着力握着缰绳,手背上凸出条条细骨,偏他又生的白,握拳的时候,隐去了男子骨节的粗大,让整只手都显得纤秀不已。 陆琼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而后又抬起,微蜷着手指,在半开的窗牖阻隔下与他的虚虚的搭在一处。远远的望去,倒像是她牵着他一般。 陆琼九眼中渐渐盈满笑意,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竟然笑出了声。 这个男人,一副清肃凛逸面孔,手却俏生生的跟个小姑娘似的。 她长舒出一口气,原来淮绍一是作为随从侍卫跟从,还很巧的随从她的轿撵。 她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若上辈子他们就有这么多机会见面,又怎么会落得那么一个下场,她本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但却没曾想他早已将深情付诸。 就在她还思索上辈子的恩怨情仇时,队伍却突然停止,马车也停止了摇晃。 音容弯身,朝她伸出一只手,面上露了些难堪。 陆琼九不解,整理好裙摆,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弯腰出了马车。 淮绍一早已下马,候在一旁,见她出了马车,抬起了手臂,他眸光淡淡,目不斜视。 陆琼九垂了眼,将纤细的手搭在他的大臂上,由音容扶着缓缓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才发现不单单是她,五公主也下了马车,她在路旁长势茂密的柳树下驻足,她的贴身婢女拿了把扇子给她扇凉。 陆琼九不明所以,眼睛望向音容表示疑惑。 音容朝着队伍最前端的方向使劲努了努嘴,凑进她的耳朵,悄声说“五公主被热的不得了,派人去问可不可以和太子殿下同乘一架马车。您也知道,太子殿下的马车自然是要更大也更宽阔一下,奴婢瞅着,那么大的车窗,通风也很好,应该会凉快很多。” 太子下了马车,瞅见陆琼九就径直朝她走来,边走边扬手,“小九儿。” 声音带着与这天气不同的清凉感。 陆琼九欠了欠身,回了一个得体端正的微笑。她的手却在背后扯着音容的衣角,维持着嘴角的弧度,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因为太子那边说,您前段日子一直身子不好,要换乘就一起换” 果不其然,陆琼九的目光还没汇集在秦桠思身上,就感受她周身的低气压,她甚至都不舍得给陆琼九一个眼神。 陆琼九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她明明都夹起尾巴做人了。 “小九儿,可是热坏了呦,这小红脸。”太子背着手走到她面前,勾起手想要碰一碰陆琼九脸蛋,却在触及她后面那个人的身影后硬生生将手指缩回去,干笑道“去和桠思坐那辆大的马车吧。” 陆琼九越发好奇,太子疼爱她是没错,但绝对从来没有将她放在与亲妹妹秦桠思一样的地位,这也是为什么陆琼九对待秦桠思能避则避,能躲则躲的原因,毕竟,太子秦裕登基之时,她才是大秦举世无双的长公主。 陆琼九心里盘算着,憋了半天,才开口“表哥,十六长公主还在呢。” 她一副为难模样,“姨母还在小马车里受着累,我和五公主越过姨母,实在不妥。” 她当然不想一路上和秦桠思大眼对小眼,但也不好明着拒绝,所以这时候十六长公主就是最好的借口,纵然年纪差不多,但辈分摆在哪里。 太子盯着她好一会儿,却是突然笑了,嘴角猝然弯起,大掌忍也忍不住地揉上她的额前碎发,“小九儿,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聪慧,哥哥总是得补偿补偿你,去大马车吧。” 他压下腰身,让自己的视线与陆琼九齐平,目光陡然深沉起来,隐隐透着不可言说的情绪,他伸出食指,摆在陆琼九面前,“你,一个人。” 说完,不等陆琼九反应,就又背着手翩翩然离开。 陆琼九睁大眼睛,望着音容更加疑惑,她问“这是让我一个人去大马车” 音容艰难地点了点。 “不带十六长公主和五公主” 音容眉目皱在一起,很是小心的回答,“应该,好像是这个意思。” 陆琼九看着太子的背影,怔怔发呆,喃喃自语,“今儿是怎么了平时虽然有点不靠谱,但也不至于离谱成这样吧。” “那咱们还去吗” 陆琼九看着柳树下乘凉的那个脖子高高梗着的清高身影,想到那日她借宫灯无果的情景,瞬间来了底气,她一手拍在音容肩膀上,“去为什么不去。” 这次是太子气自己亲妹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陆琼九一身碧绿色广袖襦裙顺着行列中的马车一步步走到最前面,她提起裙摆,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走进为太子准备的马车,阳光甚好,将她皮肤衬得莹莹润润,她目光中露出丝丝狡黠,比春花明媚,比夏花绮丽。 十六长公主掀开窗牖,撑着手看着陆琼九的身影,幽幽的吐了口气,鼻子间溢出一声轻哼,口中念念有词,“有什么了不起啊,咱们这儿也不是那么热啊。” 她回头望了望侍女,想要得到肯定认同,却看到她随身的小婢女满头大汗大力地帮她扇着风。 秦邦媛一下子破功,她摸了摸额上的汗,狠狠的用脚跺了跺,“行了行了,别扇了。” 婢女顺从的放下扇子,给她倒了一杯冷酒,秦邦媛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这是赏花出游还是出来遭罪,什么大道观,竟这么远” 婢女将冷酒送到她面前,望着车窗外,“您看,五公主都下了马车,不也得乖乖回去。” 秦邦媛一下子来了兴致,将手里的酒杯推回婢女手里,扒着窗牖伸着脖子向外望去,语气中带了幸灾乐祸,“还真是,啧,这可够丢脸的。” 秦桠思的脸色算不得好,纵是为了维持冰清玉洁姿态,也压不住火气,她背对着人,小口小口的平复,“皇兄这是怎么了我才是亲妹妹不是我都开口请求了,倒让她捡了便宜” 她话语一声低过一声,万般压抑下,脸上再也挂不住那份得体的笑容。 她揪着帕子沉着脸往回走,经过十六长公主马车的时候,却又偏偏被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绊住步子。 “不是跟太子说了换乘,怎地又回来了”秦邦媛摸着头上的珠钗,手里端着酒杯,一副恣意模样,她虽是询问语气,但掺杂着嘲讽,更显刺耳。 “我刚刚看到九儿去了,怎么她去了,你没去呢” 秦桠思沉不住气,正打算开口,却又被她一声“哎呦”打断,“奥,我想起来了,还是太子亲自去请了九儿”她故作沉思样,“也是啊,纵观我大秦皇宫,没人像九儿一般生的高鼻深目肤若凝脂的,偏偏身段还柔美的很。不知道五公主做何见解啊” 秦桠思抬起脸,露了一丝笑容,她福了福身,“姑母未免操心过了,这浩浩荡荡一行人,也没见您去了那最舒服的马车。” 她说完,甚至还朝她扬了扬眉,露了五分挑衅。 秦邦媛被那句话噎了好大一口,她陡然间不管不顾提高声音,“秦桠思你装不下去了是不是,你” 她婢女死命的扯着她的肩膀,“十六长公主,这满队伍的人都看着听着呢,您悠着点。” 秦邦媛扯过酒壶,愤愤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口的灌进,“是她秦桠思整天装得跟个什么似的” “五公主已经走了。” 秦邦媛气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她一下子捂住脸,哼哼唧唧出声“我本来觉得九儿长那么美就够讨厌了,谁知道闷不做声假水仙更气人。” 音容在马车前听到十六长公主的这番话,吞了吞口水,极其缓慢的敲了敲车窗。 “笃笃”声音一响,马车里传出的声音瞬间消失。 接着是一个婢女探出头,看到音容显而易见的惊了一下,“音容姑娘怎么来了” 音容扬了扬手里的酒壶,笑道“我家郡主她不喜冷酒,想到十六长公主喜欢,就让奴婢拿来孝敬姨母了。” 那个婢女同样回了个笑容接过,不痛不痒的道了声谢。 音容回到马车,跟陆琼九说了这边的事,看陆琼九笑得前仰后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您这么做不是上赶着让十六长公主不开心吗” 陆琼九一下一下点着下巴,“姨母啊,没什么心眼,就是嘴巴毒,拿好酒喂喂那张嘴,也好让她消停一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九妹 太子这次出行,均要求随从侍卫便衣装扮,北方适逢蝗灾,收成大减,百姓在潦倒生活下对朝廷诸多不满,在这档口出行,只能撤了皇家依仗,绕了官道改走小道。 一路上除却阳光灼热,更多的还有马车颠簸。 待好不容易挨到大道观,却又不知从哪里吹来一大片乌云,不过片刻,磅礴大雨就淋了下来,浇得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纵然婢女们千挡万挡,各位主子们,也免不了湿了身上的衣裳。太子当机立断,沿途包下一个庭院式客栈,匆匆吩咐大家住进去。 这家客栈傍水而居,伴着西涧河的九曲回肠坐落一间间单独而立的小房子,树木星罗棋布密密匝匝排布着,树叶层层叠叠掩映着后院上方的天空。 音容勉强撑着伞搀扶陆琼九往里面走,一股风猛烈的吹过,将伞面顷刻间吹翻,伞把儿扯也扯不住的脱了手。 陆琼九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拽伞把,刚刚踮起脚,她腰身就碰到一个健硕的身子,下一刻,打在脸上的雨被全然挡去。 她抬头一望,隔着朦胧阴沉的天色,依稀可见男人挺直的鼻梁以及瘦削流畅的下颚线。 他大掌放在她的背上,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确保她整个身子都在伞面之下,才沉声开口道“郡主,你手上还带着伤,快些走吧。” 陆琼九身子微微一颤,全身被雨水浇了大半,浑身泛冷,他大掌带着温热的温度贴上她的后背,透过层层湿透的衣服,传递到她肌肤上,浑然间,恍若全身的触感尽然消失,只有那处温度灼烧着她的感官,她忍不住瑟缩起身子。 许是她的动作幅度太大了些,淮绍一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收回了手,左手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下,他抿紧了唇,似乎呼吸间溢满的湿意也带着冰凉。 他似乎是露了一丝笑,但那笑的含义陆琼九却是如何也参不透。 他们共撑一把伞,步调一致的并排而走,他不再说话,只是将伞面又往她那边送了送。 眼看着她的房间越来越近,陆琼九几次脚步虚浮,也没将压抑在口中的话说出来。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他宽阔的肩膀湿濡一片,而后,不带丝毫留恋的朝她行礼离开,陆琼九只觉得喉间酸涩不已,她眨了眨眼,才将那即将夺目而出的眼泪硬挺挺的憋了回去。 她颓然转身,大力的推开房门,一股子独属于阴天的湿腐味迅速席卷过来。 音容撑着伞跟在她身后,正要进门,陆琼九却突然将门紧紧关住。 “郡主郡主”音容焦急的呼喊,“是出了什么事吗” 屋子里潮湿而闷热,灯烛还未点上,触目皆是黑暗。 陆琼九靠在门板上,以一种极其无助的姿势让自己缩在角落。 谁都不知道,谁也不会知道,那一天,她独自一人在常乐宫经历了什么。那些粗粝脏污的手“嘶啦”扯碎她身上本就难以蔽体的衣裙,带着浓烈的侵略感在她背上肆意游走,直到现在,想起那种触感,陆琼九还是忍不住胃里一阵抽搐,她趴在地上,忍不住干呕起来,头皮剧烈麻痛。 她的泪水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若不是,淮绍一提前赶到,她怕是这一辈子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又何谈在这辈子重来一次。 淮绍一的碰触实属无心,但她就是忍不住,那些可怕的画面只要闪过,她就恨不得将那些人碰过的肌肤全然削去。 她下意识的想要躲闪,下意识的想要尖叫 也就是这样,好像吓到了这一辈子的淮绍一 音容找了客栈老板才堪堪打开这扇门,她点好了烛火,满室充斥着明晃晃的温暖的光,陆琼九将自己裹在棉被里,没有吭声。 音容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来了一趟又一趟,饭菜摆了满桌,陆琼九没动,她又端来一盆水,迟疑地小心翼翼的开口“主子,洗把脸吧,身上的湿衣服也得换。” 陆琼九依旧没动。 音容将铜盆放下,将帕子放在水里洗了又洗,“小客栈东西不全,今个儿淋了雨,手上的伤还没好,总得清理清理。” 音容停顿了一下,看着陆琼九有些苍白的模样,开口地声音越发轻了起来,“淮公子刚刚送了药过来。” 音容的话还没说完,陆琼九就已经支起身子,她皱着眉,“你说谁” 她接过音容手心里的碧绿色葫芦形状小瓷瓶,愣了神,重复道“淮绍一” 音容转身,将一条湿热的帕子贴上陆琼九空着的手,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她的手心,“淮公子在门口呆了好一会儿,我看您也不大舒服,也就没请淮公子进来。” 她又拿起陆琼九另一只手,看着先前结痂的伤又重新出现血丝,叹了口气,继而道“淮公子似乎也没打算进来,只是将这个给了奴婢。我们出宫匆忙,也没想到遇到大雨,药什么的也就忘了带,淮公子也是雪中送炭。” 陆琼九看着音容将小瓷瓶打开,倒出些白色粉末轻轻的涂抹在她伤口处,顿时伤口处一片清凉,消去了手上的一大片灼烧感,但陆琼九并没有好受丝毫,心里的灼烧更甚。 这药是她给他的啊,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饶是她是个木头人,也不可能不为所动。 陆琼九咬了唇,问“那他如今身在何处” 音容上完药,将小瓷瓶细致封好,重新递回到陆琼九手上,道“看着是朝东面去了。” “东面”陆琼九沉思片刻,“太子表哥和他的房间都不在东面啊。” “这家客栈这般别有洞天,正巧雨停了,淮公子兴许来了兴致,想要随处看看呢。” 她端了一碗粥,送到陆琼九手边,“郡主,有多大的难过事,饭还是要吃的。您看排山般的雨都停了,别的又有什么过不去。” 陆琼九望向窗外,外面已经点起了盏盏烛台,掩映在下垂的枝条下,将漫天的黑也装点的温暖好多,陆琼九动了动手指,将瓷瓶又往手心里送了送,“是啊,都过去了。” 淮绍一并没有音容说的那么好兴致,他径直朝东面走去,越走光亮越弱,面色也愈发凝重起来。 直到毫无光亮,人烟罕至处,他才停下步子。 地上还带着深深浅浅的水洼,他一人,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突然,树丛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声音甚低,不仔细辨认的话完全可以逃过人耳的洞察,淮绍一不紧不慢,斜斜地靠在假山上,取了一个小石子,分毫不差的扔了过去,石击草叶,沙沙而过,最后却传出闷响一声。 下一秒,草丛里就迅速钻出一个捂着嘴肚子直揉的人。 “大师兄你也太认真了,好疼的”来人缩成一团,抱着小腿直喊痛。 淮绍一面色不改,又一脚踹上他的屁股,不等他开口喊疼,就拽着他的衣襟,将他单手提了起来。 声音透着警告“一会儿把人喊过来,我就将你扔进去。” 顺着淮绍一的目光,齐盎看到了不远处野草乱长的阴渗渗人的荒井,赶紧缩了缩脖子,用手指碰了碰淮绍一的手,而后又双手合上拜了拜,用唇形说着“师兄,放了我吧,我不敢了。” 淮绍一眉毛皱得愈发紧了,松开他衣襟的同时,也顺势转了身,一副不想看见他的模样。 齐盎摸摸下巴,凑了过去,“师兄,你今日心情不佳啊。” 这脸臭的跟什么似的,显而易见的心情不美好。 淮绍一背在腰后的手一动,他缓慢闭上眼睛,深浅的呼吸交织着,慢慢平复心里的浊气。 他觉得好笑,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气九九的闪躲吗她不闪躲才奇怪不是。他心里荡着诸多情绪,最后这种种情绪归纳为一种名为卑微的心思。 当有了这种心思,他更是哑然失笑,他的九儿那么好,他如何不卑微。 齐盎凑凑手,吞咽了一下口水,“师兄,我小声一点,你别生气哈。” “师傅怎么说”淮绍一沉了沉气,终于问出了最紧要的事。 “师傅说让你放心,军队就在此处不远处操练,只要你放出信号,绝对能在第一时间赶到。” 淮绍一“嗯”了一声,目光放在粘连在齐盎高高束起的发丝上的落叶,淡漠的伸出修长的手指帮他取了下来。 暴雨之后,云层之下,月亮露出个半个弯,散了点月光。 他的手就迎着这层淡淡的光抬起,又落下。 一闪而过之间,他的手心纹路尽显。 白日的时候,陆琼九只看到这双手的手背,想当然的以为秀气非常,但其实,纵然手指修长秀纤,但凸出的骨节上却落着些许粗糙痕迹,他的手心满是薄茧,摸上去,指节活动处却很是咯人。 那是,常年手握留下的痕迹,亦是,这双手主人也曾经困顿的昭示。 他淡淡抬眼,“那就等我信号吧。鱼儿要上钩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九妹 音容看了看外面灰蒙蒙的天,又望望辗转反侧不得安生的陆琼九,将烛火重新点燃,“郡主,马上天就亮了,您还不睡。” 陆琼九翻了个身,将手重叠放在耳侧,问到“明日可还要赶路” “太子那边还没发话,但我看各宫主子已经颇为不满。” 陆琼九掀开被子,慢慢坐了起来,她眼眶泛红,面颊上还透着昨日歇斯底里后的隐隐苍白,她从怀里掏出那个碧绿色的小瓷瓶,凝神望了好一会儿,轻声道“梳洗吧,总归也是睡不着了。” 音容应了声,顺从帮陆琼九换下寝衣。 这段日子,她不是没有感觉出来,郡主变了好多,性子未变,心思却是沉了好多。 郡主每每梦魇,她都守在身边,看着她哭着在梦里挣扎,看着她数次望着常乐宫的朱红殿门失神,她都觉得无能为力,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 白日里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样子施施然跟她打闹玩耍,但一到夜里却又茫然不安。 这次的痛苦情绪发作,就跟决堤的河流一般,憋了太久,故而来势迅猛。 但迅猛之后,是风雨欲来,还是雨过天晴,谁也不知道。 音容从随身携带的行李里选了一件粉色对襟立领广袖褙子,配了条同色系稍深的马面裙,帮她盘了百合髻,中间点缀了一枚南雁衔玉簪,让她整个人高挑起来。 脂粉铺散在她脸上,完全掩盖住她眼下的乌青,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多了丝懵然,较寻常女子更为高挺的秀气鼻子冒出了些薄汗。 陆琼九嘴巴动了动,朱唇微启,却没流出半个字眼。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待陆琼九点了点头,音容才打开门闩。 进来一个盘着双平髻身穿绿袄裙的眼生婢女。 这婢女福了福身,垂眉顺眼道“殿下今日在客栈后院摆了小宴,已备好糕点,等您过去一聚。” 陆琼九的眸淡淡扫过她,试探的问了问“可是大家一起“ 那婢女摇了摇头,道“只请了您一人。” 陆琼九半仰着头,沉吟一番,才缓缓开口“好,你去回了表哥,说我收拾妥帖后自会前往。” 陆琼九接过音容沏好的热茶,就着飘忽的热气,尝了一小口。 她抬眼看了眼音容,“你有话说” “没有。”音容下意识否认,挑拣了一些糕点放到她面前的盘子上。 “你其实问了也没什么,我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许是昨个被雷惊着了。现在感觉好多了。太子表哥的宴席,他特意来请,总是要去一趟的。” 音容不置可否,只是绕到她背后将她发丝又修理了一番。 音容琢磨着话,“太子殿下的宴席,淮公子怕是也会去。郡主也好跟淮公子道声谢,特意送那样好的药过来。” 陆琼九听到他的名字,去拿糕点的手一顿,随后又放回原地,“也是,他怕是也会在。” 声音里没有什么喜色,反而带着淡淡忧愁。 客栈后院确实十分精巧,颇有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意味,花草树木甚至假山亭榭,统统在这一小方天地出现。 陆琼九频频驻足观赏新奇玩意,被别的东西夺了注意力,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直到走到一座竹建凉亭旁 ,陆琼九才停了脚步。 凉亭四面皆为白色纱幔,清风一过,露出里面人的高大身影。 “可是小九儿来了”里面传出一句放荡不羁的声音。 侍从弯了腰,用手指给她指了一个方向,恭敬道“郡主这边请。” 音容撩开一处纱幔,陆琼九弯腰走了进去。 石桌上摆了一大盘糕点,陆琼九在糕点桌前停了下来,拿起一小块梨花糕尝了一嘴,就不再动手,乖巧坐在凳子上。 太子笑呵呵地望过来,“可还好吃虽然比不上宫里,但也别有地方风味。” 陆琼九露了一丝笑意,她打趣道“表哥把话都说完了,九儿一时也不知道答些什么。只知道在宫里时东宫的饭膳最好,如今来了这地,自然也不会差的。” 她一番话说没有破绽,太子却是愣了愣,拿了一块红豆糕递给她,道“你今儿不大好啊。” 陆琼九乌睫颤了颤,接过红豆糕,却是没有往嘴里放,装傻道“哪有。” 太子很是古怪的打量她一番,“可是累了昨日思儿她们也说舟车劳顿累的很,想要在此休整两日,就返程。” “大道观不去了” “本也就是带你们出来游玩,去个大道观把大家累惨了,不去也罢。附近的郡守今日前来拜见,说郡内治安已经严加管理,你们可以趁这个机会看看民间小玩意。” 陆琼九忽地一笑,眼里总算是见着了些喜色,她向前探着身子,“表哥竟这样好” 她前后两辈子都被约束管教在深宫,对民间生活万态总是带着极为新鲜的好奇感。 太子又拿了一块红豆糕径直扔进自己嘴里,含混不清道“你才知道啊。” 说完,还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这去民间玩,本宫总是不放心,帮你找个人跟着” 话语间,循循善诱的意味十足。 陆琼九正处在一时的激动中,看着太子发亮的瞳,下意识点了点头。 等那股子热乎劲一过,转而,突然回过神儿。 她渐渐看出今天太子表哥看她的眼色的不对劲,莫测的笑容里似乎带着一股子坏水,还掺杂了好几分隐隐的兴奋。 这他兴奋什么 陆琼九璀亮的眸子轻轻流转,看着太子扬手招呼一旁侯着的小厮,凑近小厮的耳朵交代嘱咐一番,又看着陆琼九笑得荡漾。 陆琼九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太子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早在换马车的时候,就有些对她过分的好,今天唱的又是哪一出 她转身从桌上又挑了一块桃花酥,正犹豫要如何下嘴的时候,她视线正对的方向突然间走过一个人。 待陆琼九看清来人是谁时,这口桃花酥就卡在嘴里,干涩了整个喉咙。 淮绍一手里还捧着书卷,见到她,似乎也吓了一跳,旋即很快恢复如初,墨色眼眸一眼望不到底。 他喊了声“殿下”,声音就此停止,反倒是太子乐了乐,招呼起俩人。 “绍一,临时找你过来,没有耽搁你什么事吧。” 淮绍一将手里的书卷递给太子侍从,淡淡回了句“无妨,正巧找到先前殿下一直念叨要看的书,就一并拿过来了。” 淮绍一望了太子几眼,过了好久,视线才慢慢投放到陆琼九身上。 他微微弯了弯腰,朝着陆琼九拱了拱手,道“请郡主安。” 陆琼九硬生生的将口里嚼着的桃花酥咽下去,涨红了脸,陆琼九不敢去看他,只能低头回礼,道“淮大人安。” 太子见俩人气氛不对,嬉皮笑脸的板过淮绍一的肩膀让他坐下,清了清嗓子道“小九儿,就让绍一陪着你逛逛吧,说起来,你们之间还蛮有缘分的上次仁寿宫” 他话没说完,就被淮绍一打断,他声音低沉了三分,透着细微的拒绝,“殿下。” 淮绍一品了一口茶,定定的看向太子,转了话题,“若郡主愿意,臣自当好好看护。” 太子了然,淮绍一这般闷葫芦,总是不愿意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自己的,罢了罢了,多相处相处总会出感情的。 太子扬了扬眉,他就是觉得小九儿和绍一配的不得了,这般好的姻缘,就让他亲自来牵吧。 “小九儿,你意下如何” 陆琼九手里捧着茶盏,目光闪烁,不敢去看淮绍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好这样本宫也放心了。” 三个人坐了没多会儿,太子就找了借口撤退了,临走前还嘱咐陆琼九糕点能多吃就多吃点,他好不容易搞到的。 陆琼九笑着应了声,但太子前脚刚走,陆琼九脸就跨了一半。 陆琼九搭在茶盏上的手慢慢施力,指尖微微泛白,淮绍一就坐在她对面,她小心翼翼的张了张唇,却还是半天没蹦出一个字。 她正想着如何开口,突然间手里捧着的茶盏被一只大手握住,陆琼九抬了眼,望进他狭长黑眸。 他露了个浅淡笑容,连声音都在刻意放轻,“郡主还喝茶吗” 声音一如既往,泉水叮咚间蜿蜿蜒蜒直入她耳畔。 她呐呐道“要喝的。” “好”,淮绍一从她手里取过茶盏,清脆水流缓缓入杯,“昨日是臣唐突了。”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将昨日那桩尴尬事轻巧揽到自己身上。 “我” “昨日雨大,臣下意识而为的举动,惊着郡主了。还请郡主见谅。” 他将她要说出口的话,悉数堵住。陆琼九绞着手里的帕子,她知道,这是淮绍一再给她找台阶下。 她望向淮绍一,看他一直留在嘴角清浅却柔和的笑,心绪蓄上涟漪,茫然的,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淮绍一,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陆琼九攥着帕子的手慢慢收紧收紧,泛着光泽的透明指甲在手心留下一个个印子。 她紧紧望着他,不肯错过他面上任何的变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九妹 她目光有些发直,直直地落在他的眼睛上。 那个问题,他还没回答。 淮绍一眼型狭长,凌厉的眉骨凸起,给了眼睛一个深邃的弯廓。纵然眼型算不得出彩,但是瞳孔,又黑又亮。却总是蒙了一层浅浅的雾气,陆琼九睁大了眼睛想要去看那层雾气后的神采,却只能寻的他满眼清肃疏离。 眸若幽谭,难寻踪迹。 陆琼九辨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思,脱口而出的问题,突然就让他们本就不融洽的交谈陷入死局。 淮绍一呼吸陡然滞了一瞬,捏着杯盏的手指在陆琼九看不到的视线死角里轻颤,半晌,才开口“未有。” 他话语简洁,左右不过二字,却承着丝缕的颓然。 陆琼九突然感觉自己松了一大口气,她低头看绞在手指之间已经不成样子的帕子,漂亮的眼睛微微下垂,敛起了里面泛起的情绪。 她先前一直担心,若此刻的淮绍一就有着上辈子那样的深情,她该如何是好。那样的情深,无形之中给她造就了极大的压力。她虽然对他有着喜欢,却着实甚微。 喜欢一个人很简单,但爱上太难。她没有办法强迫自己立刻爱上这个男人,但却十分期望可以和他一起发展这段感情。 如今,得了他的心思,她只觉得要好好补偿这个男人,这个带给她无限希冀的男人。 重生后要面对的一切,让她应接不暇。冥冥之中,梦境之下,他上一辈子的呢喃呼唤,成了她的救赎。 她沉沦在噩梦不可自拔,都是那声“九九,别怕”给了她莫大的安慰,也让她在重生后担惊受怕的日子里有了几分渴望,渴望之后或许永远都不会到来的好日子。 她想嫁给他 这是她重生后对周围人的唯一感知。想要嫁给这个,用身体护住她的人。 她深知人性薄凉,人人皆有“取舍”,就连音容在那场恐怖嗜血的宫变前,都选择了连夜带母亲出城。而她,却成了这个男人唯一的“取”。 这样的感情,她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不欣喜。 但是,前提是这个男人这辈子也爱上她。 思及此,陆琼九眼里霎时闪过一丝慌乱,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难以启齿的开口“淮大人可听说了近期关于常乐宫的流言” 陆琼九耳朵有些泛红,还真不知道外面把她传成什么恶毒蛇蝎美人了。她忍不住掩了掩脸,皇后这迫害不疼不痒的,其实最致命啊。 不知为何,她的婚事每每都是被流言所累。 上一辈子十五岁时,治顺帝给她物色要托付终身的人,她看着画像就挑中了翰林院大学士家的长子,苏秉。 苏秉是个极其艳丽风流的人,这从他面上就可以看出来,勾魂桃花眼,眉眼间流转的风情是女子都不能赶超的妩媚。 陆琼九看上他,是因为这身好皮相。但哪知道这个人一点也没继承父辈衣钵,将读书清流人家的儒雅气散个干净,整日宿醉于花街柳巷。 这还是陆琼九偶然发现的,虽是订了婚,但到底没见过人,陆琼九担心画师夸大其的美貌点,便从治顺帝那里求了令牌,出了宫。本来只想着远远看上一眼便就罢了,谁知道翰林院大学士家寻不到人。 陆琼九再三打听才从那些个姑娘堆里发现这人。苏秉是好看的,哪怕脸上印着姑娘身上的胭脂,红一道粉一道的也还是好看。 但是,这好看顶个屁用。一想到以后要和青楼女子共享丈夫,陆琼九就气的要死,她还真不至于饥渴到这种程度。 陆琼九气急,只觉得这口气咽不下,便敲了他几大板。 这几大板打的甚轻,谁又能想到,这人屁股上的肉长好了就到处宣扬敦乐郡主求爱不得企图谋人性命。 这下子,陆琼九名声坏了一半。 再之后,所有的赐婚,都被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了婚。 真的是各种各样,想都想不到的理由。 如今再回想起这些旧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谣言的威力有这么大吗 她略微思考,目光在淮绍一身上游走。要是谣言这么可怕的话,那这个人上一辈子怎么没被吓跑呢,思来想去,还是找不到原因。 也就是在陆琼九沉思往事的时候,淮绍一开了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声音缓缓在空气中发酵,“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臣也就听说了一些。” 陆琼九皱起了眉,实在忍不住小声说“竟然还传的这么厉害,”她抿紧了唇,偷偷的看淮绍一的神色,犹犹豫豫的斟酌着措辞,“我那乳母李氏她” “郡主处置了她自有郡主的原因,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是因为八分假两分真,没什么必要放在心上的。” 陆琼九向前探了探身子,离得他更近了一些,“你真这么想” 白色纱幔被风吹的打了个旋,她与他的发丝都有一瞬的纷乱,对方的脸也变得不清楚起来,但陆琼九却清楚的看到他睁着一双暗涌的黑眸,不加思索的点了点头。 这一刻,陆琼九突然觉得紧绷的那根弦缓缓放松下来,昨夜的种种都有了莫大的慰藉。 淮绍一看到她的神情,独自斟了一杯酒,眯起眼睛一口饮尽,那个李氏,他本来还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铲除掉,九九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他总是不放心的。 但如今害了九九名声,他也觉得实在不划算,看她这自责模样,心里满是心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九九在宫里还是需要人庇护的,他的手现在根本伸不到深宫。 “郡主可知,太后娘娘膝下几个孩子中最疼爱的是谁”淮绍一突然开口,嗓音清润干净,他正视她,睫毛微垂,更惹得眸色清亮锐利。 陆琼九没有预料到他突然说话,被吓了一跳,撑在雪腮上的手一抖,袖子往下掉了掉,露出她小半截的手臂。 而她却混若未觉,凝神思考他问出的问题。 淮绍一目光暗了暗,她手腕白如莲藕,泛着细腻的粉光,腕子处骨节细小,显得她柔柔弱弱,上辈子他曾经完完全全片缕不留的看见过她的整条手臂,小姑娘香香软软,粉雕玉砌像个瓷娃娃。 他喉结动了动,黑眸蒙上的雾淡了好多,后槽牙咬紧,立刻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应该是舅舅吧。” 陆琼九咬了咬唇,觉得自己对于皇祖母知之甚少。 淮绍一站起了身,背对着她,缓缓开口“庆丰三十五年,昭华长公主为了稳固大秦边界部族稳定,只身前往丹契,成为丹契王妃,自此一别便是十年。当时大秦积弱,只能靠联姻手段换取国泰民安。这也是为什么当今圣上对郡主如此顾念的原因。” “皇姐不易,她的女儿定要好好照拂。” 这是第一次听别人将母亲的事,母亲去世,她懂得一些事,后来也懵懂知道母亲未出阁时是如何的养尊处优,嫁到丹契又是如何寄人篱下。等这些事被人串起来,陆琼九依然还是觉得心脏密密麻麻的疼。 她喉间发涩,却还是止了淮绍一的话,“你的意识是,做弟弟的尚且知道姐姐不易,做母亲的更加会懂。所以,皇祖母最疼爱的是母亲。” 淮绍一目光落到她身上,多了几分赞赏与关切,“昭和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在下敬佩。” 他稍微停顿了一会,等陆琼九情绪缓和,才道“郡主,一个人如果犯了错,她会想要去回避这个错误,你现在明白了吗在宫里,光有皇帝的爱护没办法在深宫过得舒坦。” “所以皇祖母因为觉得对不起母亲,才不待见我” 淮绍一顿了顿,“待见”他揪她话语里的字眼,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因为太思念昭华长公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九妹 第十八章 淮绍一翻过身子,不去理会窗户那边躬着腰手指扒着窗棱一副非翻过来不可的人。 他皱着眉,眼睛刚闭上又睁开,眼里染了些许怒气,径直掀起了薄被,着一身寝衣下了床,面无表情的“蹭”一下子撩开了窗户。 齐盎这时刚弯了腰清理沾了草叶的鞋面,待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淮绍一阴沉着一张脸望过来,他头发披散着,乖顺的垂在他的肩头,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修整,寝衣松松垮垮的穿着,露出一大片光洁的胸膛。 齐盎咽了咽口水,斜弯着身子,手挡在自己面前,缩着身子,“师兄,师兄,你别生气啊。别别打我。” 淮绍一冷冷的打量他一番,看到他脸颊一侧鼓起的红包,揉了揉眉心,转身朝门口走去。 齐盎扒住窗棱,头使劲望窗户里探着,大半个身子都钻了进去,“师兄师兄,你要去哪里呀,我可以进来吗外面好多蚊子啊。” 回应他的是门闩抽、动,房门打开的声音,淮绍一靠在房门一侧,看着他的神情有些不耐烦,“还不进来。” 齐盎眼睛一亮,还顺手把窗户关上,才一溜烟跑过来。 齐盎拿起茶壶,对着壶嘴仰头饮了半壶,嘴巴周围沾了许多水渍,他满不在乎的用袖口擦抹干净,“师兄,师傅让我来协助你 ,但我都守了一天了,天天藏草丛可太累了,你说的鱼儿也忒胆小了吧。” 淮绍一坐回床榻,大掌拍了拍床板,“过来睡吧。” “不是,师兄我还得等几天啊,好几天没打架了呢,我都等不及了。”齐盎伸了个懒腰,伸手解着自己的外袍,“哦,我今个儿看到敦乐郡主了。” 淮绍一掀起被子的手一顿,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将薄被盖到自己身上,躺平,阖上了眼。 没有得到师兄的回复,齐盎并不在意,反倒习以为常,自顾自的说着“这敦乐郡主长得还真挺好的,满京城都没有她那样的,眼睛那样大,瞳仁黑的跟葡萄似的,不知道这郡主婚嫁与否啊。要是没有的话,我还可以让师傅提个亲什么的。” 齐盎边说边用眼睛扫着床上闭目养神的人,依然没有反应没有回复。 看来激将法失败。 齐盎蹑手蹑脚上床,颇为挫败,“师兄,你特意让我留下来,不就是为了出事后先护住敦乐郡主,那你说说,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啊。” “喜欢就告诉她啊,她长成那样,你老不说就被人先下手为强了。” 淮绍一翻过身子,背对着他,“说吧,听了多久墙角” 齐盎一下子哽住,继而低声,语气飘忽,“就从她进凉亭开始。” 淮绍一轻呵了一声,“藏得这么深,我都没发现。” 语调没有起伏,却让齐盎一整颗心脏揪紧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师兄生气。 齐盎皱皱鼻子,咬牙道“也不能这么说吧,佳人在旁,自然就注意不到别的地方了。” 说完就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榻,“师兄,不能打人啊,我是无心的。” 淮绍一坐直身子,搭在薄被上的手指泛着白,他胸膛起伏着,呼吸间尽量调整着情绪。 齐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嘟囔着“你明明喜欢她啊,你要是不敢说,我去帮你告诉她” “你闭嘴”淮绍一的声音骤然提高,他话语间满是压迫感,也带着浓浓的嘲讽,“我现在能给的了她什么,你要她一个郡主下嫁庶子吗现在告诉她,只是给她徒增烦恼。” 齐盎被吓住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声若蚊蝇,“师兄,我” 淮绍一脸上显出浓浓的倦意,眉峰还没舒展就又紧紧拢起,起身穿戴好衣物,拍了拍呆愣在一旁的齐盎的肩,“睡吧。” 继而,又重新打开门,独身一人走了出去。 淮绍一觉得烦闷,今日白天陆琼九意外问出的那个问题,他刻意选择遗忘,无端的被齐盎又挑了出来,他这才失态了。 上一辈子,他一直没有出现在陆琼九身边,也是因为如此,他两手空空拿什么配她,等他真的攀得高位,那场宫变也无声无息的开始了。这一辈子,只要能护她无虞,他心愿也就了了。 而想要护她无虞,扬汤止沸定然是不够的,还得釜底抽薪。 他眉眼一瞬间凌厉起来,这辈子,九九一定不能再出事。 临死前的一切一幕幕闪烁,她身体里流出的血,统统变成凌迟他心脏的利刃,一刀一刀,捅进去,生不如死。 他从袖中掏出那封信,指腹在那行小字上磨蹭,眼里满是狠戾,牙齿咬上唇、肉来纾解心里波涛汹涌的怒气。 那行小字,字体飞扬飘逸,若不是熟悉写信人字迹,根本辨认不出来。 那行小字写着我徒放心,荣王必死无疑。 最后他点亮一盏烛台,将信的一角碰上火星,瞬间火苗窜起,映得他五官明明灭灭,掺上些许烟火气。 那行小字从首字开始燃起,一个字接一个字的,变黑,成灰,散落于云烟。 陆琼九回了房间,就一直在思考淮绍一最后所说的关于皇祖母的心思。 虽然皇祖母待她不甚亲近,但也的确时时记挂,不然出了乳母李氏的事任由她放纵自流就好,干嘛费了大力气将赖嬷嬷和荣华弄到常乐宫。 之前是真的没想过,如今被一点拨,确实处处透着皇祖母的深意。 当初,她惹得皇祖母生了那么大的气,让她在雨里静跪反思,却支开了各宫嫔妃,暗地找人封锁了消息,不然仁寿宫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会外界一概不知。 陆琼九摸着手心里还没痊愈的伤痕,越发觉得待回宫之后,要试探一下皇祖母的意思。皇祖母毕竟是她唯一的最亲的人了,若她真的对自己是这样的感情,她势必要在跟前尽孝。 母亲的事,她知晓的不多,却明明白白感觉到皇祖母心中对于这个女儿的伤怀与思念,上辈子错过的祖母情谊,这辈子她想要一丝不差的找回来。 音容捧着药剂来到她面前,看她想的出神,拿起一旁的团扇,轻轻帮她扇着风。 直到陆琼九的目光扫到她,她才笑着开口“郡主去这一趟,我看着回来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总算带了笑。” 陆琼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嘴角弧度微扬,这么一想,嘴角弧度越发大了,贝齿清露,“大概是突然间好事都涌上来了吧。” “那看起来淮公子的威力不小。”音容挺不乐意的耸耸鼻子,“奴婢说了那么多都没用,这见一面就好了呀。” 陆琼九朝她摆了摆手,眼里露出一抹羞涩,“也是我宠着你,你才能这么取笑我,来,上药吧,千万不要留疤。” “可还用那个碧绿色的小瓷瓶的药”音容左右望了望,并没有在桌子上看到那个药,“奴婢看着是好药,估摸着会好的快一点。” 陆琼九手指探进袖子里去掏那个药,摸到后,满脸悔意,“今天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了,就是忘了问这个药的事了。” 她看起来颇为后悔,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音容从他手里拿过小瓷瓶,继续取笑道“明日不还要见面吗,哪里还会没机会问。” 她说完,竟还朝陆琼九眨眨眼,满脸暧昧。 陆琼九指着她的鼻子,假意生气道“莫要再取笑我了,我和淮绍一八字没一撇,快些收了你这眼神。” “好好好,八字撇不撇,全在于您主动与否啊。” 陆琼九摊开手心,让音容上药,她神色有些迷茫,恍若浓雾深海,隐隐照进一束散光,却只照亮一小方天地,更多的,都被环境障目。 音容专心将药粉散开,在她手心里涂匀,这只柔荑般的手本来全然舒展着,却就在她再次取药粉的瞬间,一转眼的功夫,就转了个过儿,留下手背给她,并且扬了拇指和食指揪住了她的袖子。 她不解,朝陆琼九望去,“郡主这样药粉就散了。” 陆琼九却恍若未闻,手指揪着她的袖子微微晃了两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露着几抹难以启齿的神色。 “有什么事吗”这般神情,定是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 音容仔细想了想,突然明了,却还是想逗逗她。 “可是药上得多了,伤口开始疼了。” 陆琼九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眸,摇了摇头。 “那可是饿了,要吃点什么东西您别急,我现在就去拿。” 她说着就要走,陆琼九立马又用了另一只手称拽她的衣服,力气大到音容趔趄。 陆琼九盯了她一会儿,神情恹恹地松开手,眼眸带了些水汽,“你肯定猜到了,故意这样拿我寻开心。” 音容连连摆手,“没有啊,我才不知道郡主是想要知道如何主动和淮公子” “停”陆琼九竖起手指抵在她的唇上,她撇了撇嘴,恍然大悟般想到“你音容,也没怎么和男人相处过啊,啧,本郡主啊,自己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九妹 一大早,清河郡郡守就带着一大帮子人侯在客栈外,随从们一身官服持刀带棒,神情肃穆的,引得路人驻头接耳,争相询问着这家客栈犯了什么事。 太子一身月牙白交领长袍便服领着皇子公主们出来的时候,饶是知道这郡守会小心看护这次民间游玩行程,但看到这阵仗难免也吓了一跳。 太子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目光游走在这一群人身上,哂笑道“何郡守你这是带了整个府衙的人过来” 何郡守看到太子发话,瞬间点头哈腰迎了过来,一副“求夸奖”的模样,“殿下在我清河郡歇息,小人定当竭力效劳。” 太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这郡守看不出他们这一身质朴着装也就罢了,怎么话外之音也听不出来呢。 是他之前身边的人太猴精儿了,还是这里民风过于淳朴单纯,导致郡守也少根筋。 太子往前走了一步,与何郡守并肩,背过手,腰板直挺起来,不怒而威的皇家气度散布在他的眉宇之间,他沉着嗓音,道“本宫此番出宫,算是微服私寻,体恤民情,你们这样大的阵仗,是要告诉全天下百姓本宫到此地了吗” 何郡守打了一个激灵,惶惶然跪地,带着的官帽从头上跌下,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正巧到陆琼九浅粉色绣鞋前。 “殿下,是小人疏忽了,请您恕罪啊。”何郡守作为一个小郡长官,实在是没见过京城的贵人,还是当今储君,如今这储君一发火,他只觉得半个脑袋已经不在家了。 陆琼九盯着地上的官帽看了一会儿,听着那郡守断断续续话语里的颤音,弯了腰将那帽子捡了起来,还顺手拍掉了帽檐粘上的土。 走到何郡守面前,抬手将帽子重新戴到他的头上,甚至还顺手将他脸侧垂下的那一缕乱发塞了进去,做完这些之后,拍了拍手,扬了头看向太子,骤然一笑,眉眼弯弯,眸中波光水漾,朱唇轻启,将这日头的明媚阳光也比下去几分。 “太子表哥,再耽搁下去,花坊铺的糕点还吃不吃了” 她面上透着娇俏,迎着太子投放过来的目光,极其璀璨的露了个笑容。 她微微偏了身子,侧着头对那郡守勾了勾手,压低了声音,“喂,快带你那些下属回去吧,太子表哥带的侍卫就足够保护我们了。” 何郡守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子的长相,只觉得眼熟的打紧,冷不防地听着她为自己解围的话语,心里既是感激又是觉得这嗓音也似曾相识。 但他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多问,就听到那边太子的命令,着急忙慌地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众人员慌乱撤退,临走前,架不住心里的浓浓的异样感,又将目光放肆在陆琼九漂亮精致的五官上梭伦一番才离开。 待那群人走了个干净,太子才让乔装成百姓的侍卫四散游离在这条街四处,来保证皇子公主们的安全。 等到一切都布置妥帖后,太子才朝陆琼九扬了扬手,“小九儿,这么急做什么,花坊铺的糕点还能卖光了不成,你就好好让绍一跟着你啊,女孩子家家的一会儿小心一点。” 他说完,还扬着唇朝着陆琼九后面的男人颇为用力的眨眨眼。 淮绍一阖上了眼,拒绝接受他的目光。 太子摸摸下巴,“嘶”了一声,又见周围人实在是多,只好作罢。 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子头一次做红娘,牵红线,就受到这样的冷待,失落间又怪异的参杂着几分稀奇古怪的激动,惹得他又望了好几眼这俩人,才将长臂一伸,将处在这俩人中间的秦桠思一把揽过来。 举止间,不经意间粗暴了许多,秦桠思紧紧的皱了皱秀眉,端着一副好涵养模样,没吭声。 “皇兄,”她小声地叫,手暗地里拍了拍太子的背,示意他松手。 但太子像没有感觉般的,依旧笑着对陆琼九说“小九儿,我们分开逛,各自早去早回,只有一样,不许喝酒” 他竖起一根食指,朝她的额头,隔空点了点。 陆琼九笑道“我何曾喝过酒啊。” “这就对了,及笄之后再喝。” 他说完这句话,才探头对着怀里妹妹的耳朵悄声道“昨日,我听说母后遣人给你送了封信。” 上一秒,自己唯一的亲哥哥还在对别的女人柔声细语嘱咐,后一秒这声音却低沉带着命令般的询问出现在自己耳畔。 秦桠思再一想到信里的内容,瞬间脸上的笑容就尽数收尽,眸子里全是不满、愤怒和委屈。 她梗着声音,“怎么,母后送信这种事还要皇兄过问。” 太子看着陆琼九和淮绍一的身影越走越远,笑意收敛了个干净,他将秦桠思放开,低头去看她现在已经透着泪意的眸,声音掺了几分无奈,“唉,好端端的哭什么,这事儿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也怪我,不该把母亲与你混为一谈的。” 他说着,抬起了手,动作尽量轻柔地替秦桠思擦掉已经滚出眼眶的泪珠,“我们找个酒楼,再将这件事好好说与你听,你也不小了,该明事理了。” 陆琼九搀着音容在路上闲逛,从街头走到街尾,音容看着花坊铺的招牌越走越远,有些忍不住的扯住了陆琼九的宽袖。 “郡主,”她探出手指,指了指后面,“花坊铺我们都走过去了啊,您没看见吗” 陆琼九有些闲散地回头,但目光没有落到音容手指处,反倒游走在与她保持着一步距离的男人身上。 她咬了咬唇,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试探开口“那个,我听说清河郡的说书先生,口才堪称一绝,醒木一拍,引人入胜,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去看看。” 淮绍一望了过来,还没等他说话,音容就抢先开了口“郡主那种地方你怎么能去啊,这说书先生说书的地方哎,您别任性了。” 音容垂下头,很是不好意思的哼出声,“什么三教九流,下流之士待的地方。” “也没见过哪个郡主去这种地方啊。” 陆琼九皱皱鼻子,“我们挑个安静的地方就好,淮公子在的话,定是没人可以靠近我,我真的好想去,想了好几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机会。” 上辈子陆琼九偶然见过一次说书先生的表演,当时是已经继承大统的秦裕特意叫到宫中去表演,说书人游刃有余在“一桌、一扇、一醒木”间谈天说地,时至今日,陆琼九想起来,仍然觉得难以忘怀。 但是,音容都这般拒绝的话,怕是皇家宗亲出身的淮绍一更不会赞同。 陆琼九霎时有些泄气,踩着地上自己的影子,闷闷道“规矩啊,礼节啊,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是因为没有人第一个做的原因啊。” 她顿了顿继续说,“大秦建朝这么多年,也是头一辈子有异性郡主,那本郡主既然已经做了头一遭,怎么这回头一遭就不行了呢。” 她看上去颇为沉闷,往回走了几步,看着自己的影子头与淮绍一的黑靴重合,更加泄气,“罢了,我们回去吧。” 她大步往回走,有些怨气的步伐带着一股子猛劲,经过淮绍一身侧的时候,却陡然被人拉住手腕,她勉强稳住身子才堪堪停了下来。 陆琼九不可思议的望着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大手,木讷地咽了咽口水,因为慌乱声线也不稳起来,“淮绍淮公子” 淮绍一不急不缓的收回手,漆黑的眸子对上她的,弯腰拱了拱手,声音紧跟着流露“郡主说得对,自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才最可悲。总得有人先做出点什么,您要去的地方,臣认为可。” 他话一边说着,陆琼九的眼睛就慢慢睁大,待他完整表达出意思,陆琼九的眼眸已经睁到最大,她不敢相信的问了问,“你要陪我去” 淮绍一的目光淡淡扫过她,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陆琼九瞬间在街道上蹦了两下,若不是怕引人注目,她怕是都要欢叫出声。 天知道,她多么渴望去看看。 天知道,这个她试着爱上的男人在意外地赞同她的那一刻,她心里多么满足。 她忍不住在心里雀跃,这个男人,和她太合了 音容却突然一脸惆怅,看着俩人已经迈步离开的身影,一阵头疼并且着实无力,这淮公子什么破理由,分明就是故意纵着郡主胡乱说的,道理,这能算什么道理 最后,抱怨归抱怨,她只能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地追了上去。 陆琼九和淮绍一并排走着,她看着他们俩人的影子先是交叠,而后平行,最后齐齐的结伴,心里那么点微妙的静好情绪萦萦绕绕在她脑海,如何驱赶也没能消失。 她将手帕攥在手心,另一个手缓慢的揪住帕子一角往外抽,心里数着“一、二、三”,“三”在心里响起的时候,帕子也飘落在了地上,被风吹的偏了方向,往她左手边飘去。 淮绍一下意识的抬手去捉,在这时,风势突然变大,他勉强扯住的一角猝不及防的全然被风卷席而去。 他回头望陆琼九,却发现陆琼九不知何时也在望他,两双眼眸,不期而遇。 他黑眸落了些细碎阳光,她水眸亦是承载了波光粼粼,他们都在彼此的眼里,望见了彼此。 周围商贩摆摊吆喝,路人推搡拥挤,偏偏谁人,在此刻,都挤不进这两道目光中。 慢慢的,陆琼九漂亮的眼眸中露出些狡黠,乌睫轻眨,她拉着长音,要让对方听清楚的语速吐出几个字。 “淮绍一,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她俏然眨眨眼,“叫你淮公子总归是疏远生分了。” 淮绍一眼睛一眨不眨的低头看着这张生动的面孔,听到自己胸膛里的一声大过一声的响动,只觉得脚下踩着的地也松软到不行。 陆琼九缩在袖子里的手紧巴的拧在一起,丢帕子就是为了吸引他的目光,如今话说完了,她却紧张起来了。 过了好半晌,就在陆琼九以为淮绍一不愿意的时候,她对面的男人却突然动了动身子,将她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而他背后,就是晒人的日头。 “好。”单字,极轻,极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九妹 酒楼掌柜的弯着腰接过伙计手里的饭菜,正准备放到酒桌上的时候,突然间被旁边的穿着粗布衣裳却站得板直的人截住。 这人将饭菜恭敬端在胸前,朝着端坐着的人微微压低腰身,待端坐的人扬了扬手,这些饭菜才得以稳妥上桌。 掌柜的到底是这么多年混迹酒桌赌场啊,立马就感觉出来这桌客人不一般。 他将因为天热手心生出的腻汗在自己衣衫上蹭了又蹭,才讪笑着畏畏缩缩的伸了手,本意是打算介绍介绍各式菜样,但刚伸出手就又被旁边人生生擒住。 “停停停疼疼疼”掌柜的急急喊叫出来,还用自己的胖手不住地拍打着那人的手臂,“就介绍菜名” “主子,”擒住他的人径直将他虏到气定神闲品着酒的人面前,“如何处置” 慢悠悠品酒的人动作不停,笑眯眯的望着对面的女子。 那女子瘪着眉头,被这哭嚎声惹得心烦意乱,终是忍不住道“皇兄出门怎么没带小满子,反倒带了这么一个榆木疙瘩。” 太子这时候才将酒杯放下,给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侍卫会意,将掌柜的拖拽了出去,顺道还将门给关好。旋即,这个房间就只剩他们二人。 “小满子办事不得力,出宫游玩这样好的兴致不能被他败坏了。”太子捧起茶壶,亲自给秦桠思倒了一杯茶,“尝尝,民间滋味。” 他将一只手闲散的搭在靠背上,眼里现了一丝回味,“还有点意思。” 秦桠思没搭话,用帕子按了按嘴角。 “这何郡守和刚刚那位掌柜的,新鲜新鲜”太子露了笑,“虽愚笨,却也着实率真,那些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都多少年,不见这样的人了。” 太子的声音越拉越长,牵扯出些遥远的思绪。 “年幼时,我以为母后便是这世上最率真可爱的人,想说什么便说了,想做什么便做了,从来不藏着掖着”说到这里,太子嘴角的弧度慢慢浮现嘲讽,“原来,到底还是年纪轻,什么都看不懂,看的人也少,不知这大千世界,多少人表面、背后是两幅面孔呢。” 他搭在椅背后的手摩擦着木质凳子粗粝的纹路,挑起一侧眉,另一只手挑起折扇敲了敲桌面,“皇妹自幼秀外慧中,来说说你的见解吧。” 秦桠思垂落的发挡了她大半个面容,她盯着茶盏上点缀的红梅卧雪图,咬紧了牙,勉强维持着嘴角的浅笑,她柔着嗓音道“思儿自幼长在深闺,自然不如皇兄见多识广,每日接触的人就那么多,哪里能看出什么门道可以评头论足呢。” 太子点了点头,将折扇展开,随手扇了两下,“这倒也是。” “思儿由母后一手带大,不知道是不是对母后的了解比本宫更加深入”他夹了一口菜放到口中,咀嚼着。 “母后的脾气秉性,整个大秦有目共睹。” 她所答非所问,却将立场明确摆好,太子瞬间明了,也就不再绕圈子。 “那信你看了” 秦桠思点了点头,“看了。” “你觉得母后有错否”太子往前探了探身,直视她的目光。 秦桠思抬起了头,露出满眼的真挚,眼底透出丝丝为难,她一身素白轻纱点绣红梅对襟襦裙,衬上柔柔弱弱身段,让人无法不信服,“有错却也没错。” “母后在信里说了九儿的事,九儿的事母亲确实做得过了,但”她抿抿唇,“但也是为了皇兄和我啊。” 太子又往前探了探身子,说着就要找她要皇后送过来的信,“你这想法和母亲有什么两样,把信给我,让我看看这信里究竟是如何误导的你。” 秦桠思慌乱起身,躲了太子因为情急伸过来的手,她偏过身,侧对着太子,“皇兄在说什么,难道要因为母后一次的错误否定她整个人吗生养之恩,皇兄你真的不顾及吗” “况且,母后还知错了。” 太子张了张嘴巴,似是觉得不可思议,他蹭地起身,紧跟着秦桠思,又重复了一遍,“把信给我。” 秦桠思突然间转身,宽袖在空中滑过一个弧度,她声音高了起来,“皇兄想不明白吗母后为何将这件事以书信告之,我每每日夜陪伴在侧,母亲均一字未提,反倒黯然神伤,以泪洗面。昨日那封信,句句言辞恳切,望女儿不步后尘。” “那信,不过是一个做错事的母亲羞于言说的表达,满是愧疚之余,皇兄竟然还这般想自己的亲生母亲。至于那信,关乎国母声誉,我看过便烧了。” 秦桠思言语急切间,目光炯炯,让太子有了些迟疑。 但那些年的蹊跷完完全全依附在皇后身上的事,又是明明白白存在着的。 太子压抑住心里的波涛汹涌,他不想再继续做聋子瞎子,有些事一旦开始怀疑,就如野草般狂乱生长,任如何割毁,只要春风一吹,便蛮横生长。 “皇兄,生养之恩,不足以让你体谅母后吗纵是九儿受了委屈,但事情已经过了,您和母后的母子情分,血浓于水,怎可说断就断。” 秦桠思上前一步,伸出手握住了太子垂在身侧的手,她尽量压低放柔声音,“皇兄,母后膝下只有我们兄妹二人,贵妃娘娘恃宠而骄,她在后宫周旋,守着国母端庄,已经着实不易了,她不能再没了我们啊。” 太子微怔,严肃的面孔露了一丝情分,他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知是母后骗了你,还是我的眼睛耳朵诓骗了我。” “世人皆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两者兼而有之,又会有几分假呢。” 太子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事,就这么过了吧。” 淮绍一引着陆琼九找了二楼一个单独的房间,这个房间里窗户大开,陆琼九在窗前坐下,稍微投放目光就可以看到楼下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表演。 音容端了一小碟瓜子和一壶茶水来,立在一旁侍奉。 陆琼九拍拍她对面的位置,仰头去找淮绍一,“坐啊。” 她话还没说完,楼下一阵骚动,陆琼九下意识抬眸望过去,竟是说书先生提前登场。 陆琼九瞬间被楼下的动静全然吸引住目光,她撑着手臂,微微抬高了身体,探头探脑的望出去。 音容在一旁看得着急了,攀过她的肩膀将她往回拉了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能这般张望。 淮绍一柔和而又清浅的目光极轻的落在她身上,看她为着说书人的表演拍掌称绝的活泼样子,无声地勾了勾唇。 醒目一拍一落之间,陆琼九捧了茶喝了一大口。 她眸间闪烁的喜悦甚为鲜明,看着已经亢奋到了极点。却梗着脖子,不言不语的,保持着沉默,端着一副郡主衿贵架子。 就是朝着窗口微微前倾的身体出卖了她。 她十分投入的看了一会儿,就慢慢的极其不情愿的收回了目光。 陆琼九存了别的心思呢,看这难得一见的演出固然要紧,但与身边这个男人多加熟悉也是重中之重。 毕竟,她一个深宫贵女得遇到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和外男这般毫无顾忌的相处。 思及此,陆琼九下了狠心硬生生的将自己的眼睛挪了回来,她伸出一根手指,抵上了盘盏的一边,将那盘瓜子推到了淮绍一那里。 娇憨一笑,用指头点了点,“绍一,你要不要尝尝” 她“绍一”二字脱口而出,像是已经说过许多遍般的熟练,反倒让淮绍一怔了怔。 她微屈着手臂,杏粉色的袖口挡了她全部的纤手,只有她特意伸出的那根食指裸露在外面。 圆润小巧的指甲透着一层子粉嫩,莹白手指泛出玉般温泽,偏她的手又离他的大掌很近,越发显得她娇软俏人。 淮绍一微怔几许,终是在她殷切的目光之下,缓缓的伸出手从盘盏的边缘随意取了一粒捏在手心。 陆琼九看着他的动作,“哗啦”一声从凳子上起身,动作莽撞起来,导致凳子与地面摩擦出不小的声响。 音容手忙脚乱地去扶凳子,陆琼九却忽地扬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朱唇延展,贝齿轻露,她道“吃瓜子哪有按粒数的。” 说着便从袖中挣出整只手,从指尖到皓腕,通通暴露在淮绍一眼前,她手指聚在一起从盘子里抓了好大一把,雪白的指、缝之间,露出些黑子瓜子皮。 她眨眨眼,“呐,张手。” 声音极为轻快,跟着字句音调起伏连绵,扯出几声带着撒娇的诱骗意味。 她乌睫掩映着黑白分明的眸,忽闪忽闪地,直勾勾的望着他,他本已对她情深不能自控,又哪里受得住她这般亲昵的引诱。 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朝她露出了手心。手里的动作比大脑反应来的更迅速,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手心里已经被人强制塞满密密匝匝的瓜子。 而罪魁祸首,就那么用赤、裸的不加遮掩的直白目光定定的望着他的手心,而后,又自顾自的挑了两粒瓜子放到自己嘴里。 “啧,好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九妹 第二十一章 “啧,好咸。” 她皱起眉头,有些嫌弃。 “还是不要吃了,我该尝尝再给你的。”说着又重新上手,将淮绍一手心里的瓜子都扒拉下来。 瓜子不停减少,露出他的手心,她的手指还在他手心忙活,不经意间,肌肤相触,陆琼九咽了咽口水。 耳垂处最先泛起红晕,而后是她雪白的面容,染了胭脂一般粉里透着红,到最后,却是每挑出一个瓜子,她的指尖就紧跟着颤了又颤。 她强撑着不让自己泄气,抿紧了唇,在心里责备自己此番举动是否不妥。 她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般的开口“一会儿回去,还是去花坊铺买些糕点来。” 她朱唇一启一阖间,温热的气息透过稀稀拉拉的瓜子喷在他手心,带着一股子暖意的同时,又泛起了酥酥麻麻的微痒。 他坐在她对面,黑瞳间原本隐现的薄雾完全撤去,慢慢地装满她整个侧脸。 她侧脸是极为好看的,卷翘的乌睫,盈水的眸,秀挺的鼻,殷红的唇,在那几分异域风情的纵使下带着一股极其侵略的美横冲直撞在他心底,搅得他胸膛那方寸之地,不得安生。 偏偏他还,甘之如饴,求之更多。 她碰过的手心还带着酥麻的痒意,像只娇气的猫儿带着天大恩赐的怜悯蹭蹭你的手,下一秒,又可以不带犹豫的翘着尾巴走开。 他的目光试探着,试探着从她身上徘徊,如墨如绸的青丝,秀纤的脖颈,凝脂柔夷,娇软腰身手心里她的触碰还在持续进行着这一切突然交织在一起,猛然,他瞳孔一缩,瞬间收回目光。 脸色阴沉起来,放在桌上的手霎时收回,掌心握拳,攥的发紧,残留的瓜子硬壳在他手心折断,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发红。 陆琼九被他突然间收手的动作下了一跳,她尚且还半趴伏在桌子上,指尖尚且还捏着一个瓜子,见他这般模样,吃了一惊,急急地站好身子,怯怯的问了一句“淮大人,可是出什么事了” 她心里胆怯又羞涩,刚刚的一系列动作好像是做的太过分了。 她咬紧了唇,盯着自己的指尖,越发觉得自己怂了起来,“淮大人” 连先前说好的亲近称呼,都忘了叫。 回应她的是男人克制的粗重的呼吸声。 淮绍一只觉得那股燥热迅速往一处涌了过去,他调整着呼吸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深知可能吓到她了,想要露个笑容,可是嘴刚张,唇边就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微微的起了反应,他再也顾不得,径直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从不醉情于男女风花情、事,如今这一遭,让他恼怒起来。 恼怒自己的着实轻浮,那些不堪的念头在这不合宜的时间轻而易举泄露,还是就在九九面前。 他走的又快又急,迎面跟个人撞上肩膀,也没能阻止他越发加快的步伐。 被撞的人抱着肩膀,硬生生的把呼痛声忍了下去。 余光瞥到自己主子的目光,讪讪的低下了头,“五公主。” 秦桠思瞧着侍从的模样,又看向着一身利落玄衣的人离去的方向,抬了眼皮,“可认识” 侍卫躬身回答,“是”他顿了顿,又道“太子殿下赏识之人,淮绍一。” “皇兄赏识之人”她不经有些疑惑,“即得皇兄赏识,怎么没在跟前陪着” 秦桠思刚刚才从太子秦裕那边过来,这样出众相貌的人,她确实没在皇兄那一群随从中看到过。 侍卫往前走了几步,声音降低些许“今儿个,臣听说是作为敦乐郡主的侍从陪着。” 听到这个名字,秦桠思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尖锐的阴狠,与她清冷秀丽的五官格格不入,她捏着绣帕的手在暗处发力,仿若现在捏在手心里,就是陆琼九的头颅。 婢女若红适时搀扶过她,仰头,下巴点了点,凑近她的耳朵道“公主,您看。” 那是一家客栈的二楼,屋子里空间很小,唯独两扇正对着的大窗户正朝着人群大大张开,一眼望过去,里面摆设尽现。 秦桠思顺着方向看去,透着大开的窗户,依稀可见二楼房间里一身杏粉色薄衫包裹的俏丽身影。 只能看到背影,却看不到样貌。 秦桠思正凝神望着,耐心等待这粉衣女子转身,视线一转,就看到临近窗户一闪而过的捧着茶壶的小丫鬟。 “若红,你看看,那是音容吗” 若红点着脚尖,只看了一眼便就确定,“公主,奴婢看清楚了,就是音容。” “要是音容在的话,她就一定在。”秦桠思冷笑了一声,“对面是什么地方” 若红挪开几步,找到一个摆着胭脂水粉摊的老大娘打听一番,才获晓。 “公主,听说对面有一场说书先生的表演,郡主找的这个房间正好是极佳的观赏地点”若红嗤笑一声,“这种地方,郡主竟然都敢去,也还真是仗着宠爱无法无天了。” 若红重新托起秦桠思的手,看她手里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的帕子,悄声问道“公主可要告诉殿下,郡主这般做实在有损皇家仪度。” 秦桠思鼻尖溢出一声轻哼,“皇兄哪里舍得处罚她,我们且等着看吧。” 她挑挑眉,手指轻扬,点在一旁还恭敬弯着腰的侍卫帽子上,“淮绍一是吧。” “是是是”侍卫将帽檐压的低了低,只听得五公主继续发问 “有什么来历” “是荣国公大房庶子。” 侍卫略微思索一番,又大着胆子,补充了一句“上次在御书房,臣还见过郡主给淮绍一送药。” “送药” 侍卫叙述道“那日臣巡逻归来,看到淮绍一提着宫灯替郡主探路,快到常乐宫的时候,就看见郡主给淮绍一塞了一瓶药。那药瓶在灯光下甚是好看,臣也就多看了两眼。” 若红紧跟着道“奴婢记得那天郡主曾派人上咱们绮罗宫求过宫灯,咱们一口回绝来着。” 秦桠思点点头,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庶子啊,呵,庶子好啊,和什么异性郡主还挺配。” 秦桠思的笑意慢慢变得扭曲古怪起来,她背对着人群,愤恨咬上后槽牙,陆琼九,你惹得我兄母情谊失衡,让我堂堂五公主在你的风光恣意下散去所有光华。 我怎么能不恨,怎么能 她从袖口中慢慢抽出折叠完好的信纸,讥诮出声,还是母亲说得对,陆琼九一日在跟前晃悠,于自己,就是最大的损伤。 之前,她还指望于哥哥念一念兄妹之情,但今日看起来完全不是,父皇的偏爱已经让她愤愤不平,如今再搭上哥哥她闭了闭眼,只觉得胸口一阵压着慌的疼。 她冷声道,“今日之事都给我拦在肚子里,谁都不可张扬出去。” 她不能贸然出手,要等着,等着给陆琼九一个重创。 与此同时,陆琼九却还在为淮绍一突然离开而闷闷不乐,她将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头枕在手臂上,用手指沾了桌面上的水渍,写写画画。 音容给她沏了一杯茶,悄然找了一个凳子坐下,拿起了团扇,习惯性的给扇风。 陆琼九抿着唇,百无聊赖的摆了摆手,示意她别扇了。 音容有些诧异,抬眼去看,却看到陆琼九正用手指头沾着水一笔一画写着“淮绍一”三个字,只是天气炎热,她“一”字刚刚写完,“淮”字就干了大半。 她不甘心,就又沾了水重新写“淮”字,周而复始,写了有一盏茶的时间。 音容看她这摸样,半询问半推测的开口“刚刚奴婢不在,郡主和淮公子之间,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音容一边问着,一边悄悄去瞅陆琼九的神情,只见她写写画画的手瞬间停了下来,而后咂咂嘴,朝另一个方向转过脑袋。 好半晌,音容才听见她恹恹且惆怅的音调,“不知道,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淮公子不是不识礼的人啊,按理说不应该啊。”音容又将茶水往她手边推了推,“郡主,您先喝些水吧,这天气热了,小心中暑。” 陆琼九瞅了瞅那杯茶,看着上面那层氤氲热气慢慢消散,眨了眨眼,瞥见那散了满桌的瓜子,懒散地用手指捏了一颗扔了进去。 瞬间,瓜子沉底,激起杯底几片茶叶动荡。 陆琼九的心,也跟着沉底了 她陡然坐直身子,看着桌子上遍布的瓜子,重重了敲了两下,“都是瓜子惹得祸。” 音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怪起瓜子了,不好吃的话,奴婢端下去就好了。淮公子兴许有急事,也未可知呢。” “要没有这瓜子,我也不会邀请他尝尝。邀请他尝尝也就罢了,偏偏这瓜子还不好吃,那么咸。” “这么咸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给他吃,不好意思给他吃,就上手”陆琼九声音越说越低,越来越难以启齿。 她颓然撑着下巴,上一辈的淮绍一还求抱抱来着,怎么这辈子碰碰手心就炸毛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九妹 陆琼九一整日都在想着要如何和淮绍一搭话,她掀开马车窗牖外悬挂的一层曼青色布帘,微微向后仰了身子,勉勉强强可以看到后方骑一匹黑色骏马的男人。 他腰间悬挂着配剑,依旧一身玄色劲装,神情肃穆,眉宇间还透着几分凝重,陆琼九小心翼翼的坐直身子,今天的淮绍一看着心情不大好。 她缩缩脖子,又看向同一架马车里这两尊大佛,无声的撇了撇嘴。 许是来时赶路太过辛苦,归程之初,太子特意命人就近寻找更为宽阔的马车。但到底是民间制品,足够大又足够精致,配得起皇家依仗的,也就找到一架。 太子看着也够大,就让他们三个人同乘了一驾马车。 但太子没想到,这三人,是生生的谁看谁都不顺眼啊。 这都行了半个时辰的路了,陆琼九都没敢抬起头望望她们。 她倒也不是怕事,就是怕万一争吵起来,叫外面的一圈侍卫听到,实在是怪丢人的。 况且,淮绍一离这架马车这么近 秦邦媛用手肘碰了碰她,力气没有分寸,陆琼九吃痛地躲了躲。 “喏,喝吧,”她端着一小杯冷酒递到了陆琼九手边,“这还是你小婢女那日送过来的。” 陆琼九抱着胳膊愣了一下,瞬间露了个笑脸,顺从的接过,捏着酒杯的手指有些发软。 这时候喝酒,可是太不妥了。 “九妹儿啊,本公主也不是什么不讲理之人,你送这一壶好酒来,自是要礼尚往来的,等回了宫,要什么,你挑。”秦邦媛嗅了嗅酒香,仰头一杯饮尽。 陆琼九趁着她没注意,悄悄将那杯酒尽然倒在了帕子上,她刚一抬头,就对上了秦桠思投放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一双眼清离,带着的情绪很浅淡。陆琼九根本没放在心上,这冰清玉洁的五公主从来看不上她这些小伎俩的,完全不屑到懒得深究。 她眨眨眼,将空了的酒杯倒摆两下给秦邦媛看。示意自己已经喝完。 “九儿帕子不嫌黏腻吗若是湿了,找婢女换一条就好,何必做不来硬撑,故意做作讨人喜欢。” 秦桠思突然开腔,还夹枪带棒,字字阴讽的,和她平时完全两幅样子。 像憋坏了的泉眼,陡然喷发,毫无章法。秦桠思说完,就后悔,暗暗责备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但话已出口,哪有收回之理。 不光是陆琼九,就连秦邦媛也诧异起来。 “你这不装了” 十六长公主连喝了好几杯冷酒,喝的晕晕乎乎的,本就抓不住重点,嘴巴也越发口无遮拦了。 陆琼九将帕子悄悄塞到屁股底下,就着十六长公主的话顺了过去,故意歪曲她误解的重点,“是啊,五公主今日怎地说话如此冲,是九儿哪里做的不对吗” 她掐着嗓音,故意发嗲,造出一股子委屈劲。 秦邦媛也是个好糊弄的,借着酒劲,一巴掌拍上陆琼九的大腿,对着秦桠思大吼,“你说你,在姑母面前耍什么威风,自个儿不掂量掂量。” 陆琼九苦着一张脸,从她手下将自己的腿挪了挪。 看起来真的是喝醉了,这力气,也太大了。 她就着衣服揉着大腿上泛着火辣的疼痛,眼睛盯在襦裙花纹上,突然,眸光一闪,她瞬间抬起了头。 “姨母,”她还没有收敛住情绪,语气急切起来。 若能拿回布帛,也好替他留住这如此珍贵的亡母遗物。 她顿了顿,将心思稳了稳,才垂下眼,装作漫不经心的开口“九儿记得那日在仁寿宫,太子表哥送了些布帛过来,”她说说停停,观察着秦邦媛的神色。 见她还拿眼睛死命瞪着秦桠思,这才放心下来,继续善诱着“唉,那日九儿也是被雨浇傻了,得了这么好的料子也不知道好好保护,等回到常乐宫一看,竟然湿了大半,也就用不了了。” 她说到最后,还轻轻抽泣两声。 “也不难怪五公主瞧不起我,我自己也瞧不起我自己呢。” 秦邦媛终于转过脑袋看向陆琼九,指了指她,又看了看秦桠思,“她还瞧不起你” “陆琼九,你休得胡说”秦桠思指着陆琼九的鼻子呵斥。 陆琼九旋即将头扎的更低了,一副怯生生不敢说话的样子。 “哎呦,九妹儿,你平时威风竟给本公主耍了啊,你姨母我,你都敢骂,这区区五公主,你就怂了怂了” 十六长公主扶额,酒隔从喉咙中窜出,她自言自语,“这和九妹儿打嘴仗,我老输。那秦桠思欺负九妹儿,也就是连带着我一起欺负了” “对,是这个理”她喃喃自语,自己给自己兜圈子绕。 陆琼九看她绕也绕不清楚,索性狠了狠心,将话题扯了回来,“不知道姨母刚刚说的还礼还算数吗算的话,九儿大胆求求您那一半布帛。” 秦邦媛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回宫后,你派人去我宫里取吧,还没缝制衣裳的话,你就都拿走,下次,你这嘴巴能不能在她面前争点气。” 陆琼九还来不及道谢,秦桠思就看出了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当即拆穿,带着怨气的话语破吼而出。 她隐在裙摆下的手发着颤,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陆琼九那副故作可怜的嘴脸。 “陆琼九你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求几匹布这般信口雌黄,就是昭华长公主教出来的好本事吧。” 一停提到母亲,陆琼九瞬间气急,“你再说一句试试,我母亲岂是你能肆意诽谤编排的” 秦桠思本就对她心怀怨恨,见她发怒的面容,心里强行压制的火气猛然窜出,成燎原之势,她眼疾手快,从手旁取了茶壶,将壶盖取下,在陆琼九猝不及防之时,霎时泼了过来。 索性里面的热水已经凉了大半,但混带着茶渍的水洒的她发丝、罗群、面容满是,她胸口剧烈起伏,咬着唇,抄了一个茶杯就打算朝她掷去。 她身体里带着一般丹契血脉里的奔放狂野气,哪里肯吃这样的亏,对着她的肩膀正准备快准狠丢过去的时候,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却陡然刹车,她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 口里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发出,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撕心裂肺的喊杀声,刀剑棍棒挥打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听的人心惊肝颤。 千娇万爱长大的皇室娇娃娃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在外面传出骇人声响时,就已经缩成一团。 秦邦媛酒醒了一大半,她在马车的角落里颤抖着身子,一遍遍念叨着“完了完了,是劫匪,一定是劫匪。” 刚刚还气势汹汹泼人的秦桠思也好不到那里去,她脸色发白,血色尽失,伸了只手指颤巍巍的指了指陆琼九所沾的位置。 陆琼九疑惑转头,下一秒,长剑“砰”的一声刺破马车车厢,黑衣蒙面男子手握长剑直直的朝里面刺来。 陆琼九瞪大了眼睛,身体早大脑反应一步,急急的往后退,但哪里比得上冰冷的剑身快。 眼看着剑尖已经碰到裙摆,一袭穿着利落黑袍的人径直挡在了她面前。 淮绍一手腕翻出,寒剑在空中滑过一个道狠戾的银光,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出,迎上了那人的攻势。 直到淮绍一一剑封喉,血扬了一地,陆琼九才堪堪反应过来。 相较于秦桠思、秦邦媛来说,她面对这样的变故,缓和的要快很多。 毕竟,这次的厮杀和上次的浩劫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她撑着定了定神,着急的去辨寻淮绍一的身影,他还在一群黑衣蒙面人里厮杀着,纵使黑衣人在数量上占有绝对的胜利,但他剑法又快又狠,黑衣人的刀剑还未近身,就被他击中要害,瞬间殒命。 陆琼九舒了一口气,又环顾四周,看到太子表哥和皇子公主们已经被侍卫护好,才转身去看窝在已经支离破碎马车上的两人。 马车顶端被人掀起,只有三块木板顽强的挺立着,陆琼九定睛一看,只见马车后方一队黑衣人在隐蔽的树丛中托着长剑迅速穿梭移动着,她分辨不出这队黑衣人的目标是她们,还是不远处的太子。 但是,当务之急,就是带着她们赶紧离开这个破损的马车,尽早进入侍卫的保护圈。 她咬着自己的唇,强迫自己清醒,疼痛刺激着大脑,她一鼓作气,一边架起一个人的肩膀,“我们得快些过去,黑衣人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腿软了” “撑着,不过去,就是思路一条。” 来不及和他们多说,就匆忙架起他们要走。 秦邦媛这边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无论如何她自己也使不上什么力气,陆琼九很是吃力的架着她。 好在秦桠思还可以尚且保持一丝理智,“我去那边,帮你架着姑母。” 陆琼九没多想,点了点头。 黑衣人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陆琼九的步子越来越急。 待好不容易下了马车,黑衣人也已经行进到这边,陆琼九看到一处灌丛,带着两个人打算躲进去。 若她们悄无声息,不被黑衣人注意到,才可能是活下来的唯一的生机。 也就是这这时,秦桠思那几分理智瞬间变质,她鼻翼扇动几下,用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陆琼九的背就是狠绝一推。 陆琼九不可思议的望着她,她们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交织,她懵然恐惧,她却迸出仇恨的火苗,仿佛下一秒就非要将她燃成灰烬,让她永生永世消失在这世上不可。 淮绍一在打斗中分出精力寻找陆琼九,只一眼,就差点让他失去所有的分寸,他无心恋战,拼着全身的力气望那边赶。 陆琼九身子急速向一边歪去,与从小道窜出的黑衣人正面相碰,黑衣人面无表情举起长刀,用力的砍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九妹 齐盎找了个小山头蹲着。 他嘴里叼着个狗尾巴草,不知道从哪里扯了块小布条,心疼又宝贝地擦拭着自己佩剑上的血迹,顺带着还瞥了两眼山洞口,见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无人出来,有些郁闷了。 他咂了咂嘴,嘴巴一用力,牙齿咬上草的根茎,苦涩青草混泥土味迅速在口腔里蔓延。 他“呸呸呸”吐了好几下,还是觉得嘴里苦不拉几,酸不拉唧的。 他将狗尾巴草愤愤地扔在地上,用鞋底捻压了好几下,才消气,定睛一看,临近山坡上的小黄花开的甚好,点了脚尖,一跃攀附在山坡上,去够开的最美的那朵。 淮绍一提着剑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山坡上撅着屁股给自己耳朵上别黄花的齐盎。 淮绍一似乎见怪不怪,波澜不惊的开口“她呢” 正专心致志别黄花的齐盎手一抖,小黄花险些落下,他动了动喉头,吞吞吐吐道“还在换衣服呢。” “可有受伤” 齐盎扬了个大大的笑脸,耳朵处的小黄花衬的他明媚盎然,“那哪能啊,我一出手,那些个黑衣人就刷刷倒了一片。” “就是”他挠挠头,很是不好意思的去看淮绍一的脸色,“不小心抱了一下郡主。” 淮绍一面色不改,齐盎怪异的觉得心虚,继续解释“我不抱的话,她屁股就开花啦,师兄你放心,我就碰了一下下哦。” 淮绍一望向那处被藤蔓遮挡的山洞洞口,沉默着将厮杀过后脸上的血迹抹掉,似是有些犹豫,别开眼问出了声,“血腥味可重” 齐盎从山坡下跑下来,凑得十分近从头发闻到大腿,他弯着腰,在大腿处细细扇动鼻翼,像小狗一样,一个劲的望身上靠。 淮绍一面上有些难堪,正要推开他的时候,陆琼九捧着头发走了出来。 陆琼九朱唇张开,只觉得自己撞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甚至还吞咽了一下口水。 淮绍一点着齐盎的头将他推开,而后正对着陆琼九行了礼,“郡主可安好” 陆琼九张了张嘴巴,又望了眼笑得傻愣的齐盎,才慢慢点了点头。 “多亏了这位”她看向齐盎,欠了欠身,“还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齐盎拱手回礼,“我叫齐盎,嫂嗯郡主直接喊齐盎就好。” 当时,她本以为必死无疑,明晃晃的刀就在她身体上方劈斩而来,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这一次没有淮绍一的怀抱,她转头恍惚看到了淮绍一身影,他似乎是在往这边赶,但距离太远,她索性放弃了挣扎。 就是,有些不甘心啊,重活后的心愿统统未了,就又要这般赤条条的离开。也就是在她认命的时候,齐盎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他手里的剑帮她挡住这致命的一击,而后顺势捞起她,将那小群黑衣人斩杀了个干净。 陆琼九往前走了几步,眼看着就要行大礼,齐盎一把扶住,连连说“受不得受不得。” “救命之恩大于天,让我行了这个礼吧。”她低了头,膝盖微微弯了。 齐盎连连摆手,情急之下,道“郡主要谢的话,该谢我大师兄啊,是我大师兄让我暗中盯着那架马车所停的岔路口的。我也只是听师兄指挥。” 陆琼九心头猛然一惊,她不可思议的转头望向淮绍一。 淮绍一发丝上还粘连着些许血迹,但衣服却整洁利落一如崭新,陆琼九猜想,大概是特意换了一身。 想到刚刚出来齐盎低头嗅味道的模样,心中瞬间明白大半。 是担心血腥味太重吗 她心底柔软的不可思议,望着他的眼眸萌生水意,她心里波涛汹涌,险些翻的她窒息,她抚上心口,只觉得这一辈子他还略显青涩的面庞与上一辈子的刚毅气全然重合。 这次,她不敢断定,是否特意为她而来,还是巧合。 但上一辈子,确确实实是他手握上长、枪,以一人之势,挡万人之攻,独独为她,独骑而来。 想到这里,陆琼九使劲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泪花,她嘴角扯出了抹劫后重生的喜悦,她之前的衣裳沾满了血迹,齐盎给她找了一身民间妇人的粗布衣裳换上。 纵然衣裳粗糙颜色暗淡,但却丝毫不妨碍她的明朗笑容,她嘴角弯起极深的弧度,小小的梨涡镶嵌在羊脂白玉般的肌肤里,脸颊上还带着先前滴落的泪珠,平白的给她添了好多烟火气,如清泉流过般,用极轻极慢却满满的轻柔安抚散去了淮绍一心头的焦躁。 她俏丽的笑着,单手提起裙摆,偏着头,左腿撤出一步,右腿微弓,右手在低头的瞬间搭在额头,“谢谢你,淮绍一。我一切安好,我平安无事,全都是仰仗你。” 连着上一辈子的,一并说给你听。 这是丹契族的女子向丈夫施行的礼数,陆琼九就是觉得很合适,这一刻,感觉只有这个礼节可以表达她的情绪。 淮绍一自幼长在京城,自然是看不大懂这样的礼数,但他下意识的微微颔首,回应着她。 刚刚他还燥虑不安,想着师父此番进京会遇到的诸多变故,也想着此番事态完全搅动了上辈子的轨迹,也深深记挂着他的九九受了这样大的惊吓,是否安好。 如今她这一笑,让他完全放下心来,不管前路生了多少凶险变化,他的九九一切安好,就够了。 他有些恍然,陡然觉得九九好像跳脱出他固有的记忆,长成了他意料之外的模样。 当日抱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如今竟然淡然轻笑,告诉他,她没事。 他本以为她脆弱精致如美玉,却不曾想她也会刚强如铁铸。 他清楚的看到,就是眼前这个娇小单薄的女孩子托着两个比她年岁要大的人果断弃车,才为她们挣得一线生机。 他抬手,抱拳,“郡主自救得仪,若您和十六长公主、五公主还呆在那架马车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提到这件事,陆琼九目光一沉,她手指攀到后背,秦桠思那一掌击过的地方还隐隐泛着痛,她脸上现出怒气,秦桠思就算恼羞成怒,也不该下这么狠的手。 推在她背,给出去的,却是她的命。 她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秦桠思会动了置她于死地的心思。 上辈子纵使不合,但也没出过大的争斗,虽然在马车上她们口舌交战做的过了,但也不是会招致丧命的行为。 是秦桠思上辈子藏得太深,还是她不经意间做的过了 陆琼九沉默着抬手想要将发缕上的茶叶摘下来。无奈没有铜镜,她几次伸手,位置都不对。 一只大手轻轻罩在她的额头上,剥开她略显的有些杂乱的发丝,挑出了那一片已经皱皱巴巴不成样子的茶叶。 陆琼九看向他手心,动了动嘴,“太子表哥他们可好” “在齐将军的护送下已然踏上回京的路程。” 陆琼九不解,用手指指了指自己,“那个,不等我了吗” 淮绍一眸光闪了闪,悄悄避开了她的视线,“臣谎称郡主失踪,便带了一队人马单独出来寻找。” 他这般坦诚承认撒谎,反倒让陆琼九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何意” “郡主以为,那一群黑衣人真的仅仅是劫匪吗”他引导着她想下去。 陆琼九清清嗓子,“自是不然,衣着统一,武器也都是长剑,训练有素,虽然象征性的夺了几箱金银,但那架势,分明就是要人命。” 她仔细回想那些黑衣人模样,长剑直逼她喉咙的瞬间,她好像看到了那剑柄上的图腾,但又不太清楚,好像是个她猛然一拍手,“我记起来了,那剑柄上的图腾是一个牡丹花瓣层叠绕木桩的样子,这个图腾是” 淮绍一自然接过,“是荣王府徽。” 齐盎凑到这两人之间,掰着手指道“这个我知道,师傅给我讲过。”他扬了扬手,满脸得意,“大秦刚刚建朝之初,天子曾交与各位手足兄弟一些军队,让他们自制图腾加以训练,为的就是等境内安定之后,派遣各位王爷去开疆扩土。后来,这些人势力越来越大,天子就开始渐渐收回军权,这图腾之事,随着兵权的收回,也就渐渐无人再提。” 他拍了拍脑门,“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荣王还是个奶娃娃吧。” “大概就是因为时间久远,荣王才敢毫不避讳的使用吧,”陆琼九若有所思,上辈子荣王早早投靠了乌夷,怎么这辈子竟然要谋杀太子。 到底是什么变了导致上下两辈子出入如此之大。 淮绍一垂眸,沉吟片刻,才道“所以将郡主留下就是为了让陛下正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弯下身子,一只膝盖跪了下去,“若不是齐将军正好在此地驻军,恐怕殿下早已殒命,陛下对待荣王一向亲厚,这次若无宗室血亲受伤,臣担心怕是会不了了之。” “臣擅作主张,请郡主责罚。” 陆琼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知怎地,突然想笑,她其实巴不得多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呢 这个擅作主张,做的不错 她故意绷着脸,稳着声线道“若能让皇帝舅舅得知荣王的狼子野心,本郡主何乐而不为。” 齐盎随手将耳边的那朵小黄花拿了下来,看它被阳光照了一会儿就蔫啦吧唧的,打了一个哈欠。 嘿,这俩人哑谜打的。 不都挺开心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