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养暴戾反派[八零]》 第1章 初遇 天蒙蒙亮的时候,公鸡开始打鸣。 木板床随之响动,接着是楼梯的吱嘎吱嘎声。 隐约听到有人问“雪春,怎么没见着你家阿汀都躺了大半个月了,脑瓜子还没好” 另外一道大嗓门不耐烦地回“关你什么事” “大家都是乡亲,问问还不成啦你说话咋这么难听” “这就说话难听了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林雪春肚子里有多少难听话。”妇女冷笑“成天打探阿汀的消息,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呢想拿我女儿给瘸子做媒快滚” 暗地里的算盘被拆穿,对方骤然恼羞成怒。 “你当你家阿汀是什么好货,小小年纪爱捣腾得很,成天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眼睛长在头顶上。死丫头烂嘴皮,满嘴难听话,和你这个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半点农活干不来,摔个跟头比生孩子还娇贵。没我做媒,谁乐意要这么个败家货人家瘸子愿意要阿汀,我愿意做媒,你该摆桌请我吃酒才对” 妇女猛地拔高嗓子“我呸你个没脸没皮的死老婆子,吃酒老娘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女人吵得厉害,引起矛盾的阿汀正在二楼床上躺着。 她微微蹙眉,纤长的眼睫再三颤动,终于睁开眼睛。 心跳扑通扑通的,仿佛刚刚挣脱一个恐怖的梦。但凝望着灰扑扑的水泥天花板,又坠入另一个梦里。 她真的穿书了。 穿成八十年代里人人厌恶的骄纵炮灰。 小说名叫八十年代女流氓,据说女主又漂亮又无情,脚踩男配男主谈恋爱,顺便发家致富成为小富婆。 大家都说这本小说非同寻常,特别有意思。 阿汀没看过网络小说,不知道这本小说到底寻不寻常。 她背着外公偷偷在电脑上看小说,只是因为邻居姐姐说你也去看这本小说的话,我们就能一起聊剧情了。 阿汀很想和别的女孩子聊天的,但是书还没看完,爸爸妈妈先破产了。 他们千里迢迢跑回来,扑通两声跪在外公面前,逼得外公卖掉老宅,转让世代传承的中药堂,又拿走好多钱,保证会好好还债,重新做人。 然后卷钱逃跑,自此人间蒸发。 讨债的人找上外公,没日没夜地吵闹。 八十五岁的外公白天东奔西跑,到处筹钱。晚上又睡不好,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有一天不小心踩空楼梯,来不及反应,人已经沿着台阶骨碌碌滚下去。 黑红色的血四处蔓延,他死不瞑目。 外公没有别的亲人,阿汀也没有别的亲人。亲手把外公送进地底,填上厚重的泥土,她就变成十五岁的孤儿了。 疾病满身,又身无分文。 阿汀靠着墓碑睡了一觉,醒来变成书里的炮灰。现在正处于负伤状态,头晕恶心得厉害。 摸摸后脑勺,还能碰到硬币大小的脓包,很疼。 楼下的吵闹声越来越大,阿汀扶着墙走下楼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 双手叉腰的林雪春闻声回头,表情温和很多。但嗓门还是尖锐而嘹亮“你下楼来干什么快上去,省得脏了眼睛,赶明儿又喊头疼。” 往日的阿汀想多吃点鸡蛋和排骨,故意嚷嚷头疼脚疼肚子疼,仿佛得了绝症,活过今天没明天。 现在的阿汀只是把眼眸弯起,笑容安静又澄澈。 她没说话。 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把话都说尽了。无端叫人心软,再也说不出重话。 门外的王老婆子伸长脖子望了一眼,心下狐疑奇了怪了,阿汀这死丫头眉眼长得不赖,皮肤却是发黄粗糙的呀。怎么现在脸蛋干干净净的,手脚也白白嫩嫩的,活像鸡蛋剥壳似的 难道磕脑瓜子还能变好看 要不狠狠心,让自家小孙女也去田里滚两圈 王老婆子贼眉鼠眼地打量着阿汀,被林雪春抓个正着。 林雪春猛地端起一盆洗菜水,气势汹汹道“看什么看想赚黑心钱,回家卖你自个儿孙女去,别打阿汀的主意。不然老娘撒起泼来,怕你这把老骨头招架不住” 边说边泼水,比母老虎还能耐。 王老婆子赶忙后退,裤脚还是被打湿了一大块。她气得发抖,满肚子牢骚都堵在嗓子眼,敢怒不敢说。 没法子。 日暮村几十口人家,谁不知道林雪春这个毒辣的泼妇仗着一张快嘴天下无敌,除了婆家,有谁敢占她的便宜 王老婆子踩着碎步离开,小声念叨“俗话说得好,穿鞋不与光脚斗。今个儿的仇我姑且给你记下,别让我逮到机会” 就是可惜瘸子的事情没办成。 想她老婆子做媒拉配数十年,外号响当当。如今坏了招牌,到手的定钱飞了不说,还得腆着老脸赔礼道歉。指不定那臭哄哄的老头要如何为难她,真真烦人 王老婆子回头瞪一眼,把这笔账记在阿汀头上。 摔都摔了,怎么不干脆摔成傻子 害她凭白少挣几块钱 林雪春犹在骂骂咧咧,转头瞧见阿汀苍白的脸,心里心疼,嘴上没好气“赶紧把脸洗了,等你爸回来吃饭。” 八仙桌上摆着铁盆子,没有毛巾。阿汀捧了一把水,细细地洗着脸,又把两只手洗得干干净净。 抬起头,撞上林雪春皱起来的眉毛。 自个儿肚皮里爬出来的丫头,当妈的最清楚。 阿汀有着天生的冲脾气,做事毛毛躁躁。平日潦草洗两把,便敲着筷子喊饿,今天怎么这样文静 林雪春想了一圈,放脸道“青天白日的别搁我面前装乖卖巧。考不上高中,你哪里都别想去玩” 阿汀歪头,想起一段剧情。 小说女主 也就是她的表姐宋婷婷有个远房叔叔住在城里,热情邀请宋婷婷进城玩。 在乡下女孩的印象中,城镇象征着花花绿绿的塑料发卡,白腻腻的雪花膏,以及时髦的卷发。 阿汀得知表姐可以进城,吵着闹着也要去。被妈妈拒绝,不死心,拉下脸皮又去缠表姐。 这事坏就坏在两个姑娘都爱美,平日里争着抢着做村里最好看的那个,感情不很好。 宋婷婷当然不肯带上阿汀,两人没说两句吵便起来。相互推搡,谁知道八十年代的阿汀失足摔倒,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 二十一世纪的阿汀是昨晚穿来的。 彼时的林雪春坐在床头,反反复复地数着钱。分分角角的一大叠,合计起来三十块不到。 阿汀偷偷掀开半点眼皮,看着林雪春憔悴的面庞,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真正的阿汀已经不在了。 后半夜,林雪春抹起眼泪,低声说着妈妈对不住你,家里没有多的钱给你看病,也没有住在城里的亲戚。 但咱们人穷什么不穷的,你得争口气,好好读书,考上好高中,别叫旁人看咱们家的笑话呸呸呸,不说这个,你把身体养好就行,不然妈也活不了。 听到这里,阿汀眼睛热热的。 外公常常说,就算他去世了,也会在天上保佑他的小阿汀,一生平安喜乐,不受疾苦。那么这次穿书,是不是外公怕她孤苦无依,冥冥中对她的保佑呢 阿汀想了很久,做出一个郑重的决定 她要忘记出身于中医世家的阿汀,好好做乡下阿汀。要努力活着,努力孝敬新的爸妈。 “阿汀。” 一声叫唤拉回思绪。 面前重重放下一个瓷碗,林雪春在面前坐下,“十几岁的大姑娘了,不要光图着玩。把书念好了,以后去城里上大学,想怎么打扮就这么打扮,知不知道” 阿汀乖顺地点点头。 没过多久,宋于秋扛着担子走进屋。 他就是阿汀的爸爸,小麦色皮肤,又高又瘦,却驼着背,很沉默寡言的模样。 林雪春拿胳膊肘推推阿汀,“叫你爸吃饭。” 阿汀乖乖地叫道“爸爸吃饭。” 宋于秋放下担子,剥了两个大红薯放在铁碗里,捣碎,默不作声地吃起来。夫妻两个拉着脸,谁都不和谁说话。 林雪春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把荷包蛋摆在女儿面前。 阿汀对八四年一无所知,但看看爸妈吃红薯配豆腐,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白粥鸡蛋,瞬间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家里伙食最好的那个。 阿汀低着头,细密柔软的睫毛盖下来。 她想了想,无声将荷包蛋分成两大块,分别夹到爸妈的碗里去。 “昨天中午少你一个鸡蛋,吵得天翻地覆的。今天又不吃了”林春雪下意识以为,女儿又想吃肉。算计着家里那点钱和票,她凶道“排骨贵得很,等你哥回来再说。” 阿汀捧着碗挡住脸,两只眼睛莹莹亮亮,轻轻地说“我不喜欢吃排骨了。” 她喜欢吃清淡果蔬的。 “胡说八道。赶紧把鸡蛋给我吃干净,明天再给你买排骨。”林雪春不容分说地夹起鸡蛋,摁回她的碗里。 宋于秋没说话,只是静静荷包蛋放回盘子里。沉稳的眼神看着她,意思就是你自己吃。 阿汀忽然想起,外公也是这样的。 总是乐呵呵地拒绝鸡鸭鱼肉,把最好最贵的东西留给她吃。即使四处躲债,他依旧笑道再苦再累不能饿着我们小阿汀,外公明天给你做个红烧鲤鱼,再来个山药筒骨汤怎么样 只是这样好的外公,已经没有了。 小姑娘低下头,静悄悄吃完一顿饭。 饭后宋于秋卷起裤腿,挑上担子便往外走。林春雪盯他的背影,不满地咕哝几句,而后带上大草帽,也要下田。 走到门边,衣角被轻轻地拉住。 回头望见一双清澈的黑眼睛,听到闺女温温软软地问妈妈,我要干什么呀。有个刹那,她觉得不是自己在做梦,就是女儿脑袋坏了。 懒丫头竟然讨活干,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没时间多问,林雪春丢下一句好好学习,中午自己弄点东西吃,匆匆忙忙走掉。 阿汀被独自留下,把碗筷收拾掉,还想把房屋打扫干净。 她在角落里头找到半条破抹布,像无头苍蝇似的傻乎乎转了两圈,没有找到司空见惯的水龙头。 八十年代用井水的呀。 后知后觉想起这么回事。 走出门,不远处果然有一口井。 阿汀趴在井口张望,脑筋转呀转的,正琢磨着怎么打水,忽然听到旁边有动静。 偏头望去,一个短发的女孩子踩着石头,在一扇空窗前探头探脑,好像在找寻什么。 没找到。 她拍拍手掌跳下来,转身看到阿汀,吊起眉毛哼了一声。 面前共有三间房屋。短发女孩撒腿跑进最左边的屋子里。 阿汀家住在最右边,靠河背山。 老瓦房的隔音效果差,昨天夜里,隔壁女人的哭骂声穿透墙壁,吵得人睡不着觉。 当时林雪春气到拍墙,还叫道作死的寡妇婆,白天笑嘻嘻像个傻子,半夜打起儿子真狠心。养只阿猫阿狗都没你这样的,成天锁在屋子里,喂发馊的骨头。 对方不理,折腾到天明方肯罢休。 外公说过,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虐待儿女的父母,种下坏因,迟早迎来恶的果。 但被虐待的小孩会怎么样 外公没说。 天空中浓聚出阴沉沉的云,缓缓遮挡住太阳。日光一寸寸地消失,阿汀难得好奇,往那间沉寂而破败的屋子走去。 一步一步的,仿佛走进阴暗里去。 她学着刚才的女孩,踩上凹凸不平的石块。 此时乌云遮天蔽日,阿汀踮起脚尖,目光穿越过乱七八糟的堆积物,看见一团比黑夜更漆黑的东西。 不自觉地屏息凝神,静静看着。 直到天上的云被风吹开,明亮的光线落在头顶,阿汀总算看清楚了。 水泥地上伏着瘦骨嶙峋的人; 他有双猫一样诡谲的琥珀色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狼狈少年 阿汀隔着长长的距离,与狼狈的少年对视。 好瘦。如濒死的野兽一般伏在地面上,延展出来的四肢满是伤痕,鲜血淋漓。头发短短的,仿佛刺猬的脊背,依稀瞧见狭长的口子,七横八歪划破额角。 他一动不动,眼眸微微眯起,凶光毕露。 这个刹那,阿汀想起街角遭受过虐待的猫。 想起它根根分明的肋骨,锋利的爪牙和金黄色的竖瞳;想起自己被咬过的手腕,邻居姐姐的创可贴;以及外公着急的跳脚,痛骂那只野猫不知好歹的光景。 想起深深的海,动物园里被困住的万兽之王。 前世无数的光怪陆离划过头脑,阿汀轻轻抿起唇角。温软的眼眸黯淡下来,微微泛着酸。 “小怪物醒了” 闯入者的声音太过突然,阿汀脚尖踉跄,差点摔下去。小心翼翼地稳住重心,她又看见刚才的短发女孩。眉眼浓重,带着少见的英气。 阿汀看王君的时候,王君也在打量她。 六月的日光打磨少女圆润的肩线,照得她晶莹剔透,白得近乎透明。阿汀把乌黑柔顺的头发绑成低低的马尾,当她转动面庞,三千发丝在空中悠悠打个转儿,有种说不出的灵动感。 陌生的一个阿汀 王君呆看半晌,扭头就跑。 阿汀看着她的背影,指尖搭在粗糙不平的通风口。稀里糊涂的回头,定睛再去找,却怎么也找不着,那双又漂亮又厉害的琥珀色眼睛了。 他好像在睡觉,侧躺,脊背蜷缩。 外头的阳光这样盛,照得一方尘土细碎飞扬,照不亮他。 “你好。” 他不搭理她的,连眼角都不屑给。 阿汀想了想,软声说“我是阿汀。” 还是不理。 阿汀睁着两只水灵灵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的沮丧。她只是看着那团冷漠的轮廓,非常安静的看着,大有守候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喵。” 一只通体漆黑的长毛猫,如出一辙的眼睛颜色。 它跃下高台,迈着轻巧的小步来到人的身边,半个躯体卧下来,脑袋枕在前肢上,垂下毛茸茸的大尾巴。黑猫送阿汀一个倨傲至极的眼神,然后依偎着少年沉沉睡去。 明与暗,人与猫,所有景物与意象交织,造就一个宁静又诡异的夏日午后。不允许外来者打扰的模样。 阿汀转身离开他们,回到井边打水。 她们家住的是老瓦房,外头潦草涂一层漆。 进门摆着八仙桌八角椅,左边是土灶,满地的木屑媒灰。里头摆着一张空板床,床上床下堆满杂物。 房屋看着是两层结构,由没有扶梯的木质楼梯连接上下。不过二层的天花板很低,高度不超过一米六,称之为阁楼更实在。 小小矮矮的阁楼硬是被分出两间房。 外头挂着粗布帘子,一张床一把椅一个大衣柜和一个小杂物柜而已。这是林雪春和宋玉秋的房间。 里屋自然是阿汀的。床头有小窗,透光性透气性都不错。地也宽敞,除了必备家具,另外设有木质的桌椅。 阿汀拧了抹布,沿着床头床尾、窗台桌椅擦过去,将所有细小的污垢,缝隙中的发丝和指甲屑一一除去。 沉闷的味道消去大半,房屋变得整齐干净,她心满意足。坐在门口翻开书本,认真复习起八十年代的语数外和物化生。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天边泛起一片富有层次的橙红色。阿汀抬起脑袋,望见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骤然想起一件事晚饭怎么办 灶台上只有一颗鸡蛋和半块豆腐,锅里小半碗粥,上头热着几块红薯。不必多问,鸡蛋肯定是留给她补身体的,爸妈又打算吃红薯豆腐。 这样不对。 阿汀想把鸡蛋和米饭都应该留给大人,但又知道,他们肯定不愿意。 怎么办呢 视线不经意落在门边的小菜园子。 搭建好的木架子被茂盛的枝叶缠绕,不多不少七个丝瓜悬挂在空中,仿佛动画片里的葫芦娃兄弟们。 林雪春临走前说过,鸡蛋不够吃,就去摘两根丝瓜。灶台下面还有两颗土豆,水滚一遍,加点盐也能当饭吃。 阿汀胃口不大,一顿早饭拆开两顿吃,所以中午没碰菜园子。反倒在傍晚时分伸出双手,谨慎地托住瓜柄,稍稍用力一拉,怀里顿时多了两个成熟饱满的丝瓜。 做菜之前先生火。 土灶像一面挖空的正方体,木块铺在中空地带的最底层,间隙塞两个煤块。大把大把的稻秆铺在上头,半个火柴盒摆在小板凳旁边。阿汀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全凭直觉划了一根火柴,小心的地丢进去。 五秒十秒,没动静。 又划一根火柴,确定火苗精神奕奕。这次郑重其事地摆放在稻秆中,阿汀亲眼目睹它忽然灭掉。 第三根火柴出盒,门边偷窥的人终于忍无可忍。 王君冲过来,用屁股挤开瘦巴巴的阿汀,抢走火柴棒一划一丢,熟门熟路地拿起煤炭夹,边拨弄边嫌弃“你除了臭美还会干什么这样笨,我弟弟今年两岁都会生火” 红艳艳的火光起来了,犹如跳舞般摇曳着。阿汀看得神奇,转头对她笑“谢谢你。” 眉眼弯弯,果然好奇怪。 王君只觉得眼皮跳个不停,立马局促地把屁股收紧,挪了挪,害怕被她挤到地上去。 不过阿汀已经起身,走到灶台边上。 她有着青葱似的十根手指,指尖片圆圆粉粉,没有半毫米的茧子,很像发迹人家大小姐的手。却灵活到不行。 热锅,清水倒进去,连同土豆丝和辣椒碎末倒进去滚一把,再舀起半熟的食材。 阿汀双手提着铁锅把废水倒掉,手背抹一下额头。王君跟着抹一下额头,再抹抹唇角。 日暮村世代农作为生,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怎样喂鸡赶鸭。无论男女老少,大家肩上背负着那么多的土地,那么多生命与责任,太忙,忙到没时间正儿八经地做顿饭吃。 又是烧火又是洗洗切切的,多麻烦有这份时间,田里杂草能拔几株 如是问问自己,问问别人,谁还想要好吃的你自己把活干完,回家爱怎么整怎么整。 不会整 那你便是彻骨的懒虫,满脑子吃喝玩乐。 在这种思想影响下,除非自家的妈心情好。不然除了丰收节假的大日子,整个村子吃的都差不多 青菜豆腐烤红薯,豆芽茄子西红柿。能生吃就生吃,否则切两块扔水里煮熟了事。 村长他儿子成天对他们嚷嚷吃苦耐劳是咱们村流传数百年的传统美德,小兔崽子们好好守着,知道不 美德 明明自己去外地买了哑巴媳妇,烧得一手好菜。院子家里一天三顿的芳香四溢,好意思在小孩子面前摆弄美德 哼。 小兔崽子们不吃这套,王君更是带头反抗的女英雄。至于最后的反抗结果 当然是被她妈摁在灶台,削一白天的土豆丝瓜,又切一晚上的青菜,第二天便信誓旦旦的对小伙伴说美德好,美德妙,美德棒到呱呱叫 如今看着小小一块猪油在锅里滋啦啦地融化,王君只想振臂高呼天大地大好吃的最大,谁爱美谁自个儿美去 山椒蒜片干辣椒,她眼中稀奇古怪的东西,前往锅里放。白烟四处飘散,粗盐味精和白糖都加进去,这土豆丝翻在铁锅上,仿佛也翻在王君,八百年没感受过家常美味的小心脏上。 她很难过,难过自家妈不争气,找哑巴媳妇学三天都没学会烧菜的把式。更奇怪于阿汀的转变,张口就问“喂,你下午又和小怪物说什么了” 语气不很好,刻意的粗鲁。 阿汀只有一个脑袋,一双手一双耳朵,做事自然是一板一眼。 手上削皮切片,几个眨眼的间隙,两条丝瓜切成厚薄均匀的一整碗。鸡蛋也脆利落地打散,又搅匀。 锅里的水煮沸了,趁机把丝瓜倒进去,加盐。再用竹筷搅动汤水,伴随蛋液入锅,再加入小小一勺的猪油。 浓稠的汤水咕噜噜冒着泡,清淡的丝瓜被鸡蛋的香味裹挟,勾得肠胃蠢蠢欲动。 阿汀的心神回来了,困惑地问“谁是怪物” 王君表情奇怪,“你不知道” 摇头。 王君表情更奇怪,仿佛看到新鲜出炉的小怪物,“以前就你和阿念叫得最厉害,这你都给摔忘了” 手指着隔壁。 “啊” 很轻很微妙的一声。 王君吊起眉稍,“想起来了” 还是摇头。 原先的阿汀脾气坏透,自以为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女子,长大要嫁到城里去,继续做县城里最好看的阔太太。这脏兮兮臭烘烘的小怪物,是她最瞧不上眼的废物。 事实上,除了拥有同样理想的阿念,村里又有哪个是她真正看得上眼的 至少面前这个王君不是。 但现在的阿汀一无所知。她以为原来的阿汀与隔壁少年有过传奇性的过节,只是小说没写到。她好奇,反过来问王君“我以前为什么那样叫他啊” 我咋知道关我屁事。 本要脱口而出的,触碰到阿汀柔软乌黑的眼眸,硬生生拗成三个别扭的字“不知道。” 阿汀稍有失落,又问“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知道个屁 王君抓抓头皮,莫名其妙的难为情,说不出这个屁字。还因为她竟然回答不上她的问题,对不住她那副期待的表情,感到郁闷。 “怪物就是怪物,要什么名字” “我妈该喊我回家吃饭了,走了” 王君如临大敌,丢下煤炭夹子,强装镇定走出大门。旋即逃回自己家去,心想这个阿汀怪得很,盯得她不会说话 “阿汀” 劳作一天的林雪春回来了,远远闻到香味,还以为隔壁老王家有什么大喜事,走近才发现是自家的菜香味,丝丝缕缕妙不可言。 林雪春大步跨进门槛,瞧见阿汀正静静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细碎的发丝垂在脸庞,她凝望着一碗丝瓜蛋汤,心思走得很深。 “傻看着干什么还能看出花来不成想吃你就吃了,记得留一半给你爸。”林雪春误会了,“谁送来的你王姨还是外婆” 阿汀神秘地笑笑,不好意思邀功。 前两天还吵吵嚷嚷没完没了,今天光是笑,话那样少。林雪春动作一顿,走近自家的铁锅,手指头一掂,热的。 旁边还有盘色彩艳艳的酸辣土豆丝。 事情太不对头了,她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阿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娘俩 林雪春侧坐在门前,横眉冷对着一桌子好菜,冷不防地发难“脑瓜儿不疼了” 阿汀剥了一半的红薯,手停下来,清澈的眼眸望着她。 “只有一点疼。” “还存着心思想吃肉” “不想。” “想进城” “不想的。” 林雪春拿起桌角的语文书,胡乱地翻几页。 年少做幺妹那个当儿,她的功课数一数二。但这本书里识得的大字寥寥,刹那间有点儿恍惚,究竟是她不认字,还是字不认她了 也罢。 许是命不认她,天上的如来佛不认她的。 慎重地放下课本,林雪春语气加重“趁你爸不在,咱们娘俩敞着大门说白话。你心里头还有什么小算盘,别再藏着掖着,说出来叫我听听。” 阿汀察觉到字里行间的怀疑,放下红薯,很多措辞在脑袋里小心地组合。 “快说话,别和你爸似的粘着嘴皮” 小小的一段沉默,林雪春突然来的火气,拍桌而起“不说拉倒”她拿后背对着阿汀,身形走样,口中骂骂咧咧。 “我不用去看病,也不要住在城里的亲戚。” “我会争气的。” 阿汀说话的方式比旁人慢,一字一字细细地咬着,既清晰又坚定“我会把身体养好,考上好高中,不给旁人看笑话的。” 林雪春狠狠地一愣,迅速明白,她昨天夜里的一番肺腑之言,那样的窝囊的样子被瞧见了。做闺女的阿汀一夜长大,与她当年的经历是如出一辙的。 阿汀。 她那娇惯坏了的女儿阿汀。 林雪春无声抹了一把脸,回头还是凶的“会考多少分来的” 阿汀看过帆布包里的试卷,老实回答“四百分。” “宋婷婷考得五百六十分,她妈屁股都翘上天了,扭胳膊扭脸蛋的到处摆弄,照样不敢提中考的事。” “什么是好高中县城重点高中才叫好,我这做亲妈的都不敢想,亏你敢说。” 林雪春拿手指戳一下阿汀的脑袋“小鸡崽子瞎扑腾,飞不了半米高,再摔个满头包。” 她说话恨有意思,隐隐藏着一种泥土味道的诗意。阿汀弯着眉眼笑,又被不轻不重地戳一下“笑笑笑,光知道傻笑。后天就是中考,考不好看我怎么抽你。” “我打听好了,柳枝抽得最实在,王君每天被她妈抽得嗷嗷叫唤,你是没听过” 话未说完,隔壁的隔壁传来惊天动地的叫声妈妈呀我真错了轻点打吧 多么恰到好处的示范呀。 这屋里头的母女俩对望两下,笑了。 伴随着王君唱戏般的求饶,林雪春吃掉半碗白粥两个红薯,龙卷风似的扫掉许多菜。阿汀吃得不多,细嚼慢咽。等她吃完,林雪春早已洗完澡。 阿汀也要洗。 三户人家共用一间两平米大的卫生间,小小的,胜在干净透气。 花洒沐浴露当然没有,林雪春端来一盆温水,是白天在太阳底下晒透了的。皂角味道淡淡的,洗完澡走出去,经过凉风一吹,满身的舒爽和清香。 天彻底暗下来,灯泡亮起来,阿汀再次翻开书本。 “行了行了,用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别把眼睛看坏了。”林雪春满身疲惫,随口叮嘱阿汀早点睡。 阿汀问起爸爸。 “肯定又帮酒厂的弟兄守夜去了,他就这幅德行。别人家的事全当自己的,在自家反而不吱声。”林雪春不耐烦地说“留着饭菜就行,他自己会吃。” 说完睡觉去了。 阿汀继续看书。 八十年代有很多不方便,但最大的好处是不疾不徐。没有飞驰而过的车水马龙,没有喧嚣的灯红酒绿。时间慢慢地流淌,微风卷着发丝,蝉鸣此起彼伏,与细密的蛙声融为一体。 无数灯关掉了,无数的村民睡去了,日暮村里剩下最后一盏等候的灯,遥遥指引着未归的人。 宋于秋终于回来了,犹如骆驼般半拉着眼皮,看着女儿张罗饭菜, 他知道林雪春是世上顶好的媳妇,无论多穷,她有本事把穷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非要说美中不足,便是万年没有长进的厨艺。 夹一筷子的土豆丝,入口咀嚼,微酸微辣,滋味无限。 “你做的”这是他今天对女儿说的第一句话,却没看她。 阿汀点点下巴。 吃完饭,宋于秋三两下收拾掉碗筷,动作娴熟。他打了两盆水放着,阿汀看出艳粉色的塑料小盆是自己的,道谢之后刷牙洗脸。 她踩上楼梯的时候,宋于秋还没睡。 沉默寡言的父亲坐在门槛上,遥望一轮残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背影寂寥。 宋于秋好晚进屋,林雪春翻个身,背对他说“我要带阿汀上城里的医院。” 这事提了不止两三回,她常常固执得让人头疼。 宋于秋合上眼皮,浑身酸痛的肌肉沉下去。 “你听到没有” 他不喜不怒地回“不算生活费,冬子明年学费和住宿费加起来,一百二。” 这年头普遍三十块钱的工资,国有企业五六十顶天。他们夫妻俩不怕苦累,但这房屋是爸妈的,租钱照样给,并且只许多不准少。 打碎牙齿往里吞,对外说成尽孝钱,不得不留给长辈一份牛气。 儿子在外头上大学,身边总要带点钱。女儿花花心肠,别人家有什么好东西,她非要不可。上下两辈压下来,他们俩成了夹缝求生的砧板肉。 手头留着三十块钱以备不时之需,后院埋着两百块钱,远远不够儿女日后的聘礼和嫁妆。 林雪春也明白这个理,对着墙壁盘起手,咕哝着“阿汀过两天就中考了。我明天打一条排骨来,再买两瓶维他奶放着。” 原来是挖好的陷阱,医院去不成,至少要买肉买牛奶,不容许你反驳。 “家里麦乳精没了” “维他奶更好。” 维他奶是北城的特产。北城离日暮村十万八千里,这般可遇不可求的紧俏货,全县城找不出几处有。 日暮村西头有位大名鼎鼎的富小姐,她开的杂货铺子里什么稀罕货都有,还比别处便宜。但名声不好。 “别被人瞧见了。” 宋于秋沉沉睡去。 半夜,月亮挂到半空,隔壁的叫骂声又起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寡妇死 仿佛隔着一层水膜,朦胧听到恶毒的辱骂。 “没有你这个扫把星,我就不会被赶出医院,压根不用回到这个破烂村子” “养你还不如养条狗,至少它还会摇尾巴” “他们说的没错,你是天生的怪物,竟然长这样的眼睛转过去,别让我看到那玩意儿,不然我就拿榔头打死你,筷子戳烂你的眼睛” 阿汀朦胧醒来,听到藤条划空的嗖嗖声。 “过来,过来。”墙壁另外一面的大喊大叫,突然又变为轻柔的嗓音“我讲故事给你听。” “知道眼睛作孽的人怎样吗” “我们用开水烫过的针,挖出他的眼睛。嘴巴作了孽,就把他的舌头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作这么多的孽” “别用你那双恶心巴拉的眼睛看我” 歇斯底里来得突然,去得突然。 女人换上清晰、冷静的语气,发音非常标准地说“你想说什么问我凭什么这样对你我是你妈,我怀胎十月生得你这小畜生。但我这十多年都在后悔,怎么没把你给弄死谁教你紧紧扒着我的肚皮的把你丢在火车站的时候,又是谁教你抓着我的手指头不放” 伴随着拳打脚踢的动静,外屋的林雪春没好气地大骂“死王八羔子,你他娘的再嚷嚷两句,老娘扒了你的皮” 如此洪亮有力的大嗓门,几乎要震碎屋顶的瓦片。 隔壁的女人终于静了一刻,低低的呜咽声若有似无。 阿汀完全清醒过来,掀开薄被穿上拖鞋,走出房门便被叫住“你干嘛去” “上厕所。” “房里不是有夜壶么” 阿汀很少撒谎,咽喉正在努力酝酿谎言,宋于秋忽然沉默地起身,披上一件短袖的麻布衬衣。 林雪春见状便闭上眼睛,发一句牢骚“死寡妇,明早看我不找她算账。” 楼梯吱呀吱呀,宋于秋先走下去,阿汀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小心地跟在身后。 取下大门的门闩,宋于秋双手插在裤衩兜里,止步于共用厕所边。 阿汀不是真的想上厕所,但也说不清自己想要干什么。她在里头站了一会儿,又出来,发现隔壁屋子的门微微开着。 “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我辛辛苦苦,就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转世的妖怪当初都把你扔河里了,怎么就淹不死你这个祸害” 新一轮哭天抢地开始了。 嘶哑绝望的斥责,斑驳墙壁上晃动的黑影。越是走近,越能闻到一股彻底腐烂的味道。 犹如古老的树木轰然倒下,根茎尽断,臭味扑面而来。 阿汀不自觉往那边走,稚嫩的肩膀却被身后的人拿捏住。 她回头,抬起乌黑的眼睛望着他。 深深的注视里带有孩子气的迷茫,在问为什么抓我呢 眼眸深处,依稀还有点期盼。 宋于秋干裂的唇畔动了动,低低地吐出两个字“进去。” 冷硬又快速地把阿汀推进家门,他也走进去,插上门闩,将一切阻隔到外头。 阿汀被迫回到木板床上,拉起窗边挡光的粗布,发现外面好黑。 月亮被乌云遮盖,星星尽数黯淡。 这也是个彻底腐烂的夜晚。 抱着腿,下巴埋在双膝中,眼皮一上一下,两排睫毛相触又分。 她听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听到少年的丁点声音。 连闷哼都没有。 而外屋里的宋于秋,胸膛内的心脏泛起苦涩。 薄被之下,他细细摩挲着自己只剩一小截的小指头,往事重重袭上心头。最终垂盖上眼皮,藏住沧桑的眼珠。 日暮村渐渐归于平静,直到清晨四点的微光降临,村支书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寡妇死了。 除了被追债,阿汀第一次瞧见这么多人。 男女老少聚集在不大的庭院之中,手指头指来指去,嘴巴开开合合,吐出各式各样的话来。 “肯定和村支书有那么点龌龊事,不然这么多人家,干啥偏要死在他家门前” “吊死的” “可不是。”中年妇女挤挤眼睛,表情既嫌恶又兴奋,“我都瞧见了,一头黑黑白白的头发放下来,差不多到脚腕。穿着大红裙子,脑袋吊在素白的长布条里。两脚还套着她姥姥留下来的红绣鞋” “说得我青天白日打哆嗦。” 身旁的女人连忙扇扇手,打断“支书他媳妇儿没事吧” “这能没事换你你能没事不可不得吓掉半条命” 再次强调“我都亲眼瞧见了,支书他媳妇儿端着木盆出来的,抬头对上阿香的脸,整张脸一下全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眼泪大叫自家男人。河边那个风吹过来,膝盖被阿香的脚尖碰到,当场两眼一翻,晕了。” “支书他媳妇平时多洋气一人,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 “要不是老村长让开会,真该带你们去瞧瞧” 前头的老人看向静默的房屋,不大有把握地问“阿香是不是有个娃娃来着” “有有,眼珠黄橙橙,成天和猫混在一起的小子。” 小孩煞有介事地进行抗议“那是怪怪猫” 挨了一个巴掌“怪你个头,回家吃饭去。” 妇女又起劲地说起来“这阿香小时候家里穷,十五岁托人带去大城市打零工的。不知怎么读上书” 七零八碎的言语,逐渐拼凑成完整的故事。 上吊女子名为阿香,打小捧着书本不放,外出打工遇贵人,成为六十年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后来由于家庭成分好,又拿到军队护士的活儿。 她曾是全村的骄傲。 七十年代末,阿香拉着十来岁的男娃回乡,起初只说是自己好心捡来的小孩。直到夜里发疯,无意间说出实话这是她亲生的儿子。 当时谁都弄不清楚,这些年她经历什么,娃娃的亲爸是谁,母子两个又是如何躲过十年浩劫的。村里的长老与干部轮番盘问,老祠堂开了又开,阿香始终咬紧嘴唇,半点风声不愿透露。 阿香未婚生子,以及她不明不白的儿子,这个状况本该申报上头的。然而阿香妈拿出全部家当备礼,一家一户送过去跪过去,百般哀求动摇人心。 日暮村世代封闭,左邻右舍往上数十代,多少有着亲厚的血缘关系。念在阿香妈那份做劳苦的心,阿香母子最终成为整个村子共同的秘密。 即使除去眼罩,发觉阿香儿子那双诡谲的眼睛;即使阿香妈去世,即使阿香日渐痴傻疯癫,村民们依旧不约而同地,守护着这个秘密。 故事说到大半,前头叫道“老村长和村支书来了。” 一下把众人的注意力引走。 胡子花白的老村长走在前头,其次是灰头土脸的村支书。两人身后又有人抬着竹竿子,白布起伏,几缕发丝垂落在地。不消问,盖的自然是阿香的尸体。 村支书发觉大伙儿诡异的目光,怒目一瞪“你们一个劲儿看我干啥” “阿香前些天托我办事,非要把她儿子的户口给办上,还要姓陆。这户口又不是我一人说了算,她连孩子爸是谁都不肯说,办什么办我推了,她说还会找、他娘的谁晓得她这样找我” 他青红一张脸,掷地有声“你们听好了,谁都不准在背后编排我和阿香。不然被我听见,和你们没完” 原来是这么回事。 真的只是这么回事 “好了,先说说阿香的事吧。” 老村长一言断绝所有似是而非的揣测。 “阿香家里头什么状况,咱们做乡亲的心里清楚。我也知道你们和阿香处不好,但好歹是日暮村的人,人已经没了,我琢磨着,大伙儿有钱的出点钱,有力的出点力,一块儿把后事办好。” 老村长拄着拐杖说“我先出五块钱,你们看中不中” 日暮村讲究辈分,老村长便是德高望重第一人,又带头出钱。无论出于面子或是情面,下面纷纷点头,纷纷应声。 老村长偏头去看村支书“阿香那儿子,叫什么名儿” “陆还有个什么来着” 村支书语塞,在沙地上写下一个字来。 大伙儿左看看右看看,识不得这个字,只觉得笔画玄妙。 老村长摸摸胡子,转头对自家儿子发话“你进屋瞅瞅,陆小子在不在里头。” 儿子撇撇嘴,不乐意动。 “不去” 拐杖砸两下地面,村长儿子挠挠头,直犯嘀咕“管妈还管儿,你是孩子爸不成。一大把年纪的瞎折腾,不怕叫人笑话”到底还是走进去了。 公鸡母鸡喔喔叫,几十户人家静悄悄,只闻见里头传来的哀嚎。没三两下功夫,村长儿子撒腿跑出来,胳膊上多了几道血淋淋的长疤。 “我日他老母的鬼小子。” 他疼得直嚷嚷,朝老村长发火“二话不说就动手,这是人干的事不我都说了这小子有毛病,你不信,硬要我进去。你就这么一个儿子,想把命搭在寡妇儿子上” 底下冒出窃窃私语。 “阿香的儿子抓人的呀” “又咬又抓,比后山狼狗还凶” “那小子偷过我家的果子” “你哪里来的果子后山后山又不是你的” “那那那还打过我儿子呢” “动作快得不得了,身边老有一只黑乎乎的猫跟着。” “是怪怪猫” “黑的” “咱们村子什么时候出过黑猫这小子保不准是什么脏东西转世。” 说得有鼻子有眼,得出结论小祸害管不得。 老村长双手搭在拐杖上,摇头“毕竟是咱们村的孩子” 但如何处置才好 他不语,陷入沉思。 人群之中忽然冒出一嗓子“该叫林春雪搭把手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王老婆子 “林雪春就住在隔壁,来去多方便” 王老婆子捏住鼻子发出的瓮声瓮气,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然而还没来得及偷笑,突然被林雪春揪出人堆。 眼看大事不妙,王老婆子先声夺人“我不过是说说,你不乐意就拉倒。一句话的事,凭的拉扯人我这把老骨头还有没有天理了” 乡村辈分压死人,像林雪春这样不管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对老人动手的,村子还是独独一个 当下老村长的脸色微变。 村支书立即斥责“宋家大媳妇,这事没说定,怎么也不会落你一家头上。急着动手是你的不对,该向王婆赔个不是。” 林雪春听出他的偏向,也瞧见大伙儿的立场。她迎面对上他们的目光,手指着王老婆子,绝不退让“既然大伙儿都是乡亲,正好给我评评理这不要脸皮的死老婆子,趁着我家阿汀病了,答应帮隔壁的瘸子说亲” “那瘸子多大四十” “别说我林雪春惯女儿出名的,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谁肯把十五岁的心肝女儿,嫁给四十岁的瘸老头有肯的么” “这王老婆子隔三差五来打探,好不容易赶走了,今个儿逮着机会暗算我。这口气我活该忍着难道世间天理都是糟老婆子的不成” 好一张快嘴快舌,比田里拔草更加快狠准,连珠炮儿似的字句砸你一脑袋,你被她说得稀里糊涂,自然被她带着走。 林雪春这泼妇就厉害在这里 眼看着要吃亏,王老婆子干脆摔坐在地上,拍着膝盖哭号“作孽,都是老婆子自作孽呦” 仿佛供认不讳,冷不防又转了话锋,“怪我这把岁数瞎操心,因着自己有个孙女,成天去心疼阿汀这么个娇娇女。这下好心当做驴肝肺,人前当做狗屎踩” 无端生出这么一桩事,村支书头疼。左看右看,王老婆子的子女不在,林雪春的婆家和男人也不在,这事他不想掺和,便顺势说“多半是弄错了的事。别吵了,别伤和气。” 王老婆子松了一口气,不料林雪春死咬着不放。满心诅咒林雪春不得好死,她打起精神应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 阿汀个头小力气小,这时才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前去拉住暴脾气的林雪春。 “大人的事小孩别插手” 林雪春与王老婆子一道儿喊,用意截然不同。 阿汀不动,直直看着王老婆子。长睫眨了眨,又抬头望林雪春,“这个婆婆说我是死丫头烂嘴皮,贱骨头败家货。妈,她说得是真的吗” 声音软糯,语出惊人。 吓 这水水灵灵的小姑娘是阿汀 众人大吃一惊,林雪春冷笑“王老婆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阿汀的脾气和名声都不太好,不过大伙儿相信孩子不会说谎。 林雪春嘴巴坏归坏,也确实是个不找事的泼妇,你不惹她她不惹你。这回这样气,许是老婆子不地道在先吧 村民们仍然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汀,挪不开眼,但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王老婆子捂着眼睛装哭,反复嚷嚷着自己好心办坏事,却被林雪春的大嗓门盖过去。 “她干的糟心事不止一两桩了去年老陈家,刘姥姥家的孙女,还有前年吴家的闺女不都是死老婆子光把咱们村的好闺女嫁给畜生,她们冤不冤天理找谁要” 林雪春消息灵通,早把王老婆子的把柄捏在手心。这话一出,顿时激起无数民愤。 这年头孩子的婚事第一握在父母手里,第二靠媒婆物色。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离婚的女儿不如草。被王婆子坑过的父亲不想闹大,母亲无处喊苦,盼到今日揭竿而起。 “我家二女儿就是被你这老婆子害的事先说的好听,又疼老婆又有老婆本,谁知道结婚没两个月就去外面偷腥” “给我家介绍的畜生还打老婆” “这老东西好没良心” 林雪春见机喊道“老村长您看看这老婆子干的事,委屈咱们村多少闺女您今个儿做个主,能不能把她给赶出去” “要您说她没错,我也认。我自掏腰包给陆小子搭新屋子,搭在她旁边,要她好好照看。但凡那小子有点三长两短,我林雪春头一个找她问罪” 王老婆子慌了。 落叶归根尘归土,她都这把岁数了,注定没几年日头好活。但她死也要死在自家土地上的,怎么能被赶出去 她无从辩驳,便连忙抓住老村长,凄凄苦苦涕泗横流,架不住村民一声大过一声,都要将她驱逐。 老村长沉沉敲两下拐杖,“大家听我说两句。” “我是村长,不过这房屋土地不是我的,全是国家的,赶不赶不是我能拿主意的。不过” 浑浊的眼珠看着王老婆子,看得她忐忑不安,“要是林雪春说得都是实话,你当真叫咱们日暮村的孩子受委屈,我自然会找你算账。要是你有那么两分心虚和良知,便自个儿去祠堂找老祖宗认错。” 这不是跪祠堂么 从前小孩子家家闯祸,动辄祠堂罚跪,还得不吃不喝以表敬意。她用八十多岁的身子去跪,岂非丢尽颜面 这话犹如狠狠的巴掌盖在脸上,王老婆子咬紧一口烂牙,不得不答应。 她真的怕被赶出家门,更怕老村长别的招数。因此,不管祠堂跪得多么屈辱多么痛苦,她只能跪,别无选择。 还得低声下气赔礼道歉。 林雪春摆明不放过她,抱着胳膊皱眉头“是我耳朵不中用阿汀,你听见什么没有” 阿汀满脸天真,连连摇头。 咬牙切齿,重重地说了句是我老婆子胡乱办事,对不住你,王老婆子满腔怒火无处去,简直把五脏六腑烧透了。 她恨极了,发誓还要抱这个仇 老村长看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再次开口“一家有难大家帮,只要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日暮村的规矩就是这样。那么咱们轮流轮流照看陆小子,十八岁由他自己去。” “你们也不用太操心,自家吃什么,匀两口给他就行。每户人家管三天,中不中” 公平合理,又是一溜儿的中中中。 “行了,先把阿香的后事办完吧。” 老村长看一眼没有动静的屋子,看一眼拍拍屁股溜走的王老婆子,长长叹口气。 村支书随手写下的字,歪七扭八笔画潦草。不过阿汀认得。 握着石块在旁边再补上一个字,名字完整了。 他叫陆珣xun。 阿汀走近那扇半开的门,握住古铜色的门环,仿佛缓缓翻开神秘的盒子。没有认真思索过,里面究竟藏着金银珠宝,还是刹那间夺命的毒气。她只想看看那双眼睛而已。 木门咿呀一声,身后突然传来呵斥“你干什么” “妈妈。”阿汀看向来人,“我想” “想你个头。” 林雪春三步化作两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往自家屋子带“你这破脑袋瓜儿,除了考试没什么好想的。排骨和维他奶我买好了,赶紧吃饱肚子看书去。” “喔” 阿汀老实回家吃饭,又在林雪春的念叨下,乖乖把瓷碗里头的维他奶喝得一滴不剩。 她打算一会儿再去隔壁的,谁知道一顿饭吃完,宋于秋没有回来,林雪春也没有出门。反而去隔壁王家借来缝纫机,在家门口坐了一整天。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林雪春脚板上下翻动,缝纫机发出节奏分明的声响。看似头也不抬地做衣裳,实则时刻注意女儿的动态。 “用心点看书,老往隔壁瞅什么” 说的自然是阿汀。 林雪春不用瞧也知道她的心思“那小子命大的很,水里淹不死冬天冻不死,扔在后山好几天都没让狼狗咬死。饿个一天死不了。” 前三天由村长家负责照看陆小子。不过村长家住村子另外一头,腿脚不方便来回,便把这事交给儿子办。 眼看着夕阳西下,村长儿子还没来送饭。多半记恨着手上的伤疤,半路把路小子的饭菜全丢了。 林雪春轻易想通其中的玄机,说道“明早我去找村长说说就是了,用不着你瞎操心。” 阿汀只好回收小眼神,继续临时抱佛脚式背课文。 为了应对明天,宋于秋天不黑就回来了。一家三口早早歇下,不到九点半,外屋爸妈的呼噜已经震天响。 阿汀小心走下楼梯,拿出小半碗排骨和红薯,无声无息走出家门,没有吵醒任何人。 除了隔壁猛然睁开眼的少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投喂 排骨是阿汀做的。 热油滚锅,大小均匀的排骨裹上鸡蛋面粉和糖,黏黏腻腻地滑进去,火星油点噼里啪啦的响。 不消半分钟,排骨炸得金黄酥脆。 生姜陈醋,香叶八角,各具韵味的香料按照固定比例调好,加之三两颗酸甜可口的话梅,与清凉井水一同浸泡排骨。小火在锅底细细的炖,汤水在锅里缠绵的滚,不骄不躁地等待入味,不疾不徐地缓慢收汁,一道完全的糖醋排骨便出了锅。 是热烘烘的、亮莹莹的,浓香扑鼻而来。 以至于声称不爱吃肉的爸妈,也禁不住诱惑,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咬着富有弹性的皮肉,感受到富有层次的酸甜,依依不舍地把边角咀嚼许久。 小半碗稀粥和红薯下肚,直到排骨吃得干净,一缕肉丝都不剩,这才郑重其事地夹第二块。 阿汀独自有一碗,共计五块排骨。 饭桌上吃掉两块,还剩三块,爸妈无论如何不肯要,她藏起来,半夜再拿出来。 排骨冰凉,不过凑近了,还能嗅到丝丝缕缕的香味。 本不该把爸妈辛苦赚钱买来的稀罕物,转赠给外人的。但前世今生不到三天,阿汀已经遭遇两桩死亡,再也不想亲眼目睹第三桩了。 尤其是与她年岁相当的少年。 推开门,迎面深沉的夜,隔壁房门依旧半开半合,阿汀身形一偏,轻易钻了进去。 屋里比屋外更黑,万事万物化作朦胧暧昧的轮廓,东一块又西一块。她谨慎挪动步子,全然没有留意到木梯下,伏着两双黄澄澄的兽眼。 膝盖碰到粗糙的木,阿汀犹如盲人那样仔细的摸,辨别出家家户户必有的八角椅和八仙桌。 她把排骨和红薯放在桌子中央,稍稍安心。正考虑着,是否需要与行踪不明的少年说句话,猝不及防身旁扑来一大团黑影。 他偷袭她。 分秒间的天旋地转,阿汀被压制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后脑勺下垫着不明的柔软。脓包受到挤压,火辣辣的疼痛那样猛烈。 “唔” 她下意识用双手推他。这个古怪的黑影,动作矫健而迅猛,四肢修长而有力,肋骨根根的背腹微微弓着,仿佛发怒的野兽,精准地低头咬住她的手腕。 温热的风吹开门扉,清冷月光铺陈在地面,阿汀终于又看见那双眼睛。 纯粹的琥珀色,既漂亮又野生,充满暴戾的凶光。 牙齿没那么兽,是白而平整的,力道却大得过分。 阿汀发现他对她充满敌意,满脸的轻蔑和冷漠,像是猫对待手心里的耗子。于是一动不敢动,试图重复昨日下午的招呼“我是阿汀,你记得吗” 他唰一下盯住她,目光如牢笼。 “排骨。”阿汀转动脑袋,希望他去看看桌上的排骨,软声说“我不抓你,给你带排骨吃的。” 她觉得他不亲人,或许是因为被村长儿子吓过。 然而他完全不理会她的言语,唯有喉结一上一下的滚动,眼皮间或眨一下,证明他不是一座雕塑。 阿汀苦恼地皱起眉头,想了又想,唇边溢出轻轻的两个字“陆珣” “喵” 另一小团黑影跳下来,柔顺的皮毛划过脸颊,痒痒的。 “陆珣” “喵” 猫在应声,身上的人耳尖微动,像另外一只大猫。 他不认得她,却认得这个名字和这道软绵绵的声音。 陆珣忽然松开牙关,俯下上身,冰凉的鼻尖触碰到她的鼻尖。动了动,隐约嗅到一股陌生的,甜软的气味。 是活的,和那个女人身上腐朽的味道截然不同。 她有两只大眼睛,细致乌黑,朦胧着一层淡淡的水光。也是活灵活现的。 “喵喵” 他的猫冲他凶凶的叫,他冷冷地扫她一眼,一下子又松开束缚,渐渐躲回楼梯下方的阴影里。 任谁都无法在他的地盘里寻到他的踪影。 阿汀捂着脑袋爬起来。 的确寻不到他,也无意再去招惹他,她一步步地往后退,提心吊胆,慢慢退出屋子。心跳扑通扑通的乱跳,幸好不是前世不健康的呼呼声。 阿汀抬起左手,发现细细的手腕处,一圈牙印咬得很深。无论如何揉搓,无论井水如何清洗,深刻的痕迹与鲜红无法去除。 与前世那只黑猫咬的位置 竟然完全重合。 晨光微熹的四点半,阿汀的房门咚咚响。 “起床起床,快快快。” 林雪春冲下楼梯,使唤刚洗完脸的宋于秋“铅笔削了没快快快” 她顾不上洗脸,快快快地生火,又快快快地煎蛋。身体犹如陀螺般,在不大的屋子里转悠来去,浑身带风。 阿汀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被这股风一下带到门口洗漱。 隔壁王君家也是一个情形,王君妈走进走出,余光见着阿汀母子,远远打个招呼“雪春,早饭做了没要不搁我家吃一顿” “不麻烦不麻烦。” “你这话说得,我还麻烦你们家于秋送君儿去考试呢。” 林雪春笑骂“说什么浑话,这不是找你家借的三轮车么” 王君妈也笑,话题转到阿汀身上“哎呀,阿汀这裙子好看的呀。” 鹅黄色的连衣裙,单排扣,但裙摆大大的,镶嵌两条白边布条。小姑娘长得又水灵,好轻巧细致的五官,站在清透的阳光底下,白得干净纯粹,近乎透明。 稍稍有点儿病气,不过瑕不掩瑜。 “都说女大十八变,阿汀这在家才养了小半个月,竟漂亮得王姨都认不出。”王君妈天生巧嘴,好话不要钱的往外掏“还有裙子这个色,这个款儿,我真真是头一回见。” “在城里住过,心灵手巧就是不一样。有空帮我家君儿也做一身成不成” 林雪春的脸色停顿片刻,又活辣起来“我什么时候缺过你的好成天摆弄这张嘴,不去弄买卖真是可惜坏了” 阿汀再度被推进门去,白粥油条荷包蛋,还有维他奶摆在桌上。 “铅笔还没削好” “上月刚买的橡皮,怎么只剩一半了” “书带不带” 这顿饭吃得鸡飞狗跳。 爸爸宋于秋踩着一辆破旧的小三轮等在门口,王君不耐烦地应付着自家的妈,母子俩声音一会儿你高,一会儿我高,斗得不可开交。 阿汀背上单肩的帆布包,正面映着大红的五角星星,铅笔橡皮放得整整齐齐。她合上包,对林雪春说“妈妈我走了。” “走吧走吧。” 不超过三秒伸手把人揪回来,像楸小鸡崽那样。 “准考证带了没”她紧紧皱眉“拿出来我瞅瞅。” 捏着准考证看了许久,指着考号再三叮嘱“这么一大串数字,睁大眼睛看仔细,别写错了。名字要写大名,写宋千夏,记住没有” 阿汀乖乖地点头,乖乖地应,耐心十足。 林雪春翻来覆去念几遍,实在找不出别的话语,便扇手赶苍蝇似的赶她走。 “妈妈。”阿汀逆光转过身来,双手握着肩带,又以很坚定很可靠的口吻说“你不要怕,我会考上高中的。” 林雪春呆了一下,旋即亮出嗓子“你妈我活了大半辈子,有什么可怕的考不考得上是你自个儿的事,到时候天天在田里插秧拔草,别找我哭啼就行。” 阿汀不反驳,坐在三轮车小板凳上挥挥手,走了。 “手握着杆,别东瞅西瞧的” 王君妈朝坐不住的女儿大喊一声,旋即双手合掌,念着南无阿弥陀佛走回屋子。 林雪春已不信神佛。 她仅仅是素面朝天,目光炯炯,狠狠地说一句“都说老天开眼,你要是没瞎干净,就该好好保佑我家阿汀。” 这是你欠我的,欠我们宋家的。 三轮车行驶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车身摇摆晃荡,途径过家家户户,遇上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 不少妇女在河边洗衣,眼尖瞧见王君“君儿,这么早去考试啊” “好好考,别叫你妈生气” “拿个状元回来”农妇们玩笑。 王君小声嘀咕“那我没法子,还是气着吧。” “那小姑娘谁”有人看见阿汀。 “昨个儿村长开会,你没来这是林雪春家那个。” “咋瞧着不像” “就是半个月没见人,养白了些。你眼神不好使,非说人家不像” “我都给忘了,阿汀今年中考的,难怪宋于秋踩的三轮,” “老宋家的婷婷今年也考,你等着吧,婷婷妈和阿汀妈又要杠上。这对姑嫂很有热闹的。” 七嘴八舌交谈起来,原先那位妇人突然挥手叫道“阿汀”她不管怎么打量,都觉着小姑娘比骄横的阿汀丫头好看上千百倍。不服气,故而出声试探。 众人摇头笑道“你还不知道阿汀那脾气” 阿汀出了名的不理人,别看只是小小的丫头片子,动不动翻个白眼送给你,气死你。 话说到半截,冷不防阿汀回过头,伸出细白的胳膊挥了挥。 她脸上挂着月牙般清亮的笑容,闹得妇女们一下子都傻掉了。 阿汀怎么转性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考试 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路,静静连接着日暮村和外界。 县城离村子很远,足足一个半小时的路程。王君大大打个哈欠,抱着木凳子百无聊赖。 她盯着阿汀许久,见阿汀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戒备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 手脚也痒痒起来。 忍不住脚尖碰一下阿汀,凶巴巴的问“喂,考不上高中的话,你准备干什么去” 阿汀回答“不会考不上的” 王君瞧着她认真的小样,捶板凳哈哈大笑“你分数比我还烂,还想上高中” 阿汀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考得上,而且要考得很好,不然就没办法给家里争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君几乎要满地打滚了“就你那个成绩,要是考得上县城的重点高中,我把老虎帮老大的位置让给你” 老虎帮是什么东西,老虎帮的老大位置又是什么 阿汀云里雾里,王君已经探出身体,手伸进湖面上一片片的草堆,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边。翻开书本再往脸上一盖,她翘着二郎腿睡觉去了,姿态比男孩子更潇洒。 看样子不会为她多作解释了。 阿汀又想了想老虎帮,想不明白,便安安静静地看语文书。 风吹得书页哗啦啦,细碎的发丝飘来荡去。阿汀不厌其烦地把头发勾到耳朵后头,不知不觉到了县城。 王君在县城一中考试,麻溜地跳下车,朝宋于秋挥挥手,临走前甩给阿汀一句“别忘了我们打赌,你输了就当我的小弟。” 经过两天的心理准备,以及今天早上的短暂相处,王君已经把新的阿汀归于做饭很好吃,但脑瓜摔得傻乎乎的行列。她不怕她了,反而觉得她挺顺眼的,是她小弟堆里没有的安静和漂亮。 前提是她别拿那双晶莹的眼睛盯着她。 阿汀的考场在县城三中,她被放在两百米处的树荫下。 “中午在这等我。” 宋于秋低低地吩咐,声音是沙哑的。 他不问成绩,不要保证,在道路上掉个头,踩着脚板呼哧呼哧地,一下子骑出去很远。 路上小心啊。 阿汀看了一会儿爸爸的背影,拿出准考证,走进人头攒动的学校。 八点准时开始考试,第一门数学,阿汀找到自己的班级,抓紧时间进行最后的复习。 默背着一个又一个公式,无论身旁多少动静都打扰不到。她不是天生聪明的小孩,唯一值得称赞的便是那份专注力。也因此不知道,自己正被热烈讨论着。 “你看她的裙子。” 无论什么时代,新颖又好看的服装,对女孩们有着天生的吸引力。更何况这片地方无论男女老少,皆以深沉耐脏的黑蓝灰为主调,不设防地冒出一条嫩黄色的裙子,多吸睛呀。 县城女孩的家庭状况比农村好上数倍,既不用干农活,又有零花钱,对打扮颇有研究,立即研究起来“这个颜色的裙子我没见过,百货商场里好像也没有。” “是不是北通过来的” “不是吧”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北通,大波浪卷发和时髦的喇叭裤是那儿来的,雪花膏和昂贵的香水也是那儿来的。除了眷恋家乡的老人,这座县城人人有个北通梦。 “那得好贵吧” “她是我们学校的么,我怎么不认识” 问了老大一圈,没人知道她究竟来自何方,仿佛突然之间天上掉下来的半大女子。处处纤柔处处宁静,比橱窗里的洋娃娃更精巧。 “那裙子给我穿,也这么好看。”有人冷哼了一声。 女伴笑她“人家长得就好看。” 那人仰着下巴说“那样白的皮肤给我,我也好看。” “再穿这样的裙子,保管比她好看十倍。” “行行行,你好看你好看。” 两栋教学楼遥遥相对,阿汀对面的二楼,宋婷婷被拉扯了一下,“看那边的黄色裙子。” “什么裙子” 宋婷婷敷衍地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有什么好稀奇的,我有的是裙子。” 她去过两次北通,见过大世面,并不为一条裙子有所动摇。 “又没有这个颜色的。”女伴啧啧感叹“不过这裙子,送我我都不要穿的,衬得我黑。” 宋婷婷低头看着自己偏黄的一截手臂,心里不好想。 “长得白有什么用” 居高临下地看过去,看不清那丫头片子的面目,胳膊小腿却细得像树枝。她妈说过,那样长不完全的身形,日后比不过她半点风情的。 宋婷婷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嘴角,有点儿傲气“读书不好,以后照样要晒黑的。” 知识时代迅速降临,光有初中文凭的女子,除了下田干活,便是缝缝补补,总归是体力活。 灼热的日头自会摧毁她的雪白,粗糙的香皂磨坏肌肤,日复一日的劳作,终究让她的沦落为平庸姿色。 而她宋婷婷,绝不会被这座区区的县城困住。 这是阿汀第一次参加考试,盯着试卷,不禁回想到前生。 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缘故,跑不得跳不得,急不得也快不得,她没去过学校。 外公怕他的阿汀无所事事瞎琢磨,心情不好会使病情更严重,便请来各式各样的老师。教学习教钢琴,教书法教画画。 细数前生十五年,阿汀没有接触过很多人,但并不觉得孤独。 邻居家的姐姐经常找她说话,街道上的流浪动物也隔三差五的造访。外公得空的时候,会手把手教她把脉问诊,教她如何分辨世间百草,又如何将其入食入药,治愈百病 对了。 后脑勺的淤血活血化瘀的草药能治吗 好像想的太远了。 阿汀拍拍脑门,努力回忆小说里的中考。 依稀记得宋婷婷成绩不错,会考和中考成绩加起来,成为村子里第一个被县重点高中录取的学生。按照老家习俗,宋家为她张罗四大桌酒菜,又有叔叔接她进城,一时间风光无限。 九月开学,宋婷婷回到村子,小炮灰阿汀已经嫁给隔壁村的老瘸子,再也没有回过日暮村。 阿汀不喜欢这个结局,想要改变。 不能指望着天上的外公,更不能指望着其他的任何人。这世上没有人能永远保护她,也没有人应该靠着别人的帮忙过一辈子。 打定主意后,她低头,在姓名栏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新名字宋 千夏 早上考数学和英语,时间一晃儿便过去了。 阿汀整理好书包,走出教室的时候听到很多人在议论,这次的考试很难,尤其英语的阅读题和作文,好像没几个人看懂。 也许年代不同难度不同,阿汀并不觉得难,但也明白自己沾了穿书的光,稍微有点作弊的嫌疑。 她在心里悄悄说声对不起,看到树荫底下的宋于秋。 “爸爸。” 阿汀快步过去,被身后的女孩子们看到了,相互对个眼色,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她爸爸打扮得好寒碜,布鞋都快磨白了。还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女孩,原来只是农村来的小土包。 身上穿的衣服,指不定哪里偷来的。 她们用手指指点点,正说到兴头时,宋于秋掀开全部的眼皮。乌灼灼的眼珠犹如冷冷的火,笔直灼烧着她们。 不知怎的,她们在这双成年男人的眼睛里渐渐感到窒息,渐渐生出畏怯,你争我抢、手忙脚乱的跑掉。 宋于秋把铁盒饭递到阿汀手里。 二两生硬的白米饭,四块泡过肉汤的豆腐泡,外加两根青菜。 阿汀望望这份寡淡少量的盒饭,不接,只望着宋于秋问“你吃了吗” 这份盒饭不出于妈妈之手,父女两人心知肚明。 家里所有的钱财和票都掌握在林雪春手里,今早出门时,她交给宋于秋两块钱,要他们父女俩去小饭馆解决午饭。 宋于秋拿来的是工地上包的盒饭,也是他平时的午饭,只为剩下午饭的钱。不过想想也是,自家女儿向来娇惯坏的,吃穿比起县城姑娘不差多少,怎么肯吃这样的东西 年后的县城物价飞涨,像样的饭馆点盘荤菜,两块钱够不够都另说。但女儿好歹在冲刺中考,看来该花的钱还是得花。 宋于秋默默盖上铁盖子,问她要吃什么。 阿汀四处看看,正好瞧见对面樟树下,馄饨挑担的生意热火朝天。 女儿竟然不挑饭馆吃,宋于秋讶异地将两元钱交到小小的手心里,看着她哒哒地跑过去,没一会儿又哒哒地跑回来,手上只提着一袋馄饨。 “买了七角钱。” 阿汀摊开手心,零零角角还给宋于秋,筷子和铁碗也给他,煞有介事地叮嘱“爸爸你把馄饨吃完,碗筷要还给对面的叔叔的,不要忘记。” 说着掏出旧报纸两张,摊在地面上,自己去拿铁饭盒了。 馄饨里有着藏不住的肉味,宋于秋突然弄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学会心疼父母了又是什么时候学会下厨,什么时候有份打抱不平的良善 他意味不明地盯着她,阿汀护着饭盒转过来,长睫毛眨了眨,冲他温软的笑。 这是你吃你的馄饨,我吃我的米饭,谁也不许抢谁的笑容,澄澈至极,孩子气至极。 “快吃。” 宋于秋垂下眼眸,唇角出现片刻的软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出事 下午五点半,死去的寡妇家门前,迎来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为首的那个最高最壮,被其他孩子称为大龙哥。 “你们站好听我说。” 一声令下,孩子们有模有样地整齐站好。 大龙双手背在身后,以绝对的老大派头开口“这次我们青龙帮的大任务,就是为村子除害,好好教训偷东西的小怪物。谁都不准逃,不然我揍死你们” 问“用什么教训” 答“石头” 小弟们四下分散,边挑尖锐的小石头。长着一对招风耳的小子吆喝道“多捡点石头,我们砸死小怪物,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偷大龙哥的果子” “还有怪怪猫。”有人想起那只黑猫。 “也要死” 大龙往中间一站,不容置疑地说“不管是人还是猫,怪的东西都是祸害” 石子很快收集完毕,十数个孩子人手一把,再次排成一字行站在门口,完全听服于大龙哥的指示。 他数出洪亮的三二一,刹那间万石齐发,嗖嗖划破长空,砸进阴暗的屋子。 孩子们等待许久,听不到动静,有点儿困惑。 “没扔到” “小怪物不在” 小怪物家门阴得很,平白透着一股森冷的鬼气儿。头顶六月的天,迎面而来的却是十二月的透心凉。有个小孩突然说“不会是坏阿香没死透吧” 咿呀 木门应声而开。 黑暗之中陡然飞来一堆石子,力道狠而迅猛,以毁天灭地的气势落下来,擦破他们的脸皮,砸中他们的额头。好几个孩子摔倒在地,手心又划破了。 不过分秒的功夫,正义的青龙帮东歪西倒,数大龙最遍体鳞伤。 他的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捡起石头冲到屋子门口,三七不顾二十一地乱丢。 都没中。 依稀看到一个动物般的影子灵敏地挪动,躲避他的攻击。更能听到一种细微的声音,仿佛铁链晃动。 他知道了,原来小怪物被铁链栓住了 手里的石头没了,屋里的石头又丢回来,同时传来一声恐怖的猫叫声。大龙护着头退后,朝目瞪口呆的小弟们喊道“去找根棍子给我,要铁的” 招风耳和两个孩子一溜烟跑了,年纪最小的孩子哭得毫无预兆。鼻涕眼泪糊一脸,口齿不清地喊着他怕,害怕怪怪猫咬他。 “再哭我把你给关进去咬了你的舌头” 大龙吓唬完他,自言自语道“去他奶奶的小畜生,敢扔我石头,今天我打不死你” 大龙手握铁竿,架势十足地靠近陆珣家,这就是阿汀远远看到的景象。 她不假思索地跑过去一心想着快点快点再快点,终于赶在大龙的前头,张开双手挡在屋子面前。 平地冒出个女家伙,大龙皱眉问“你谁” “是阿汀。”招风耳走过来说“你不要打她,林雪春很凶的,而且她变得这么好看。” “变好看有什么用又比不上婷婷。”大龙推开招风耳,朝阿汀凶神恶煞地扬了扬铁棍“不想挨打就让开” “你要干什么” “教训小畜生,你不让开就连你一起” 阿汀不动,漂亮眉目对着他,忽然不那么乖顺了。 “大龙哥大龙哥,咱们的规矩是不打女人。”招风耳又拉住虎子,耳语“你别忘了,冬子哥放暑假要回村子的” 所谓的冬子哥,便是阿汀的亲生哥哥宋敬冬。 不同于阿汀的惹人厌恶,宋敬冬性格好故事多,农活功课都很好,村里上至八十岁老人,下到三四岁小孩,没有一个不喜欢冬子哥的。 大龙犹豫刹那,很不甘“那小畜生打我的仇怎么算现在走了,我还怎么当青龙帮的老大” 小小年纪,面子看得很重。 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刻,王君紧赶慢赶,仿佛从天而降。 “大龙,你又来我的地盘找事”她两手把玩着石子,作出瞄准的姿势,“我数三下,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招风耳遇见天敌,急得跳脚“大龙哥咱们快走吧,下次再报仇成不成你别忘了上次我们和王君打架” 王君好野的。 女孩子家家没见过这么野的,一个对五个绰绰有余。 她才不顾颜面不管难堪,扑上来便在鸡屎猪粪上滚来滚去,掐你的耳朵咬你的鼻子。还踢踹男孩子的下头,什么大的小的中不中用,她什么都晓得,什么都敢说。 村民们都说,王君长大要比林雪春更泼。 大龙想起上回自己挨打的事,想起自己的小弟弟沦为村民饭后笑话的狼狈。只得咬牙切齿丢下一句你们都给我等着,带着小弟们轰轰烈烈地撤退。 “没意思,男人真没意思。”王君摇头晃脑,说起话来像受过深深情伤的女娃。 “谢谢你啊。” 阿汀问“那个胖胖的是大龙吗” “大龙都忘了我看你就是个傻子。” 王君敲一下她的脑袋,吊起眉毛嫌弃“狗屁青龙帮的老大,说白了就是宋婷婷屁股后面的帮,应该叫婷婷帮男人都是这样,看到漂亮女人就像狗看到肉骨头,贱得慌。” 老虎帮青龙帮婷婷帮 阿汀再次云里雾里,再次说声谢谢。 她想去看看陆珣好不好,然而转身的刹那,木门重重关上,将她拒之门外。 王君啧一声“小怪物真凶。” 嚷嚷着考试好累,她回屋睡觉去了。 阿汀的视线穿过门缝,望见满是灰尘的八仙桌,以及上头打翻的碗。 两块排骨咕噜噜滚到地上,剩下一块嵌在红薯里。它们都是完好无暇的,同样被冷傲拒绝的。 阿汀在门外站了很久,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安静又孤零。 晚饭过后,在爸妈的默许下,她又端来一小碗饭菜。 林雪春正在扫院子,瞧见阿汀认认真真地把瓷碗摆放在门口,不禁泼冷水“这么野的东西,你怎么喂得熟他连亲妈都不认,饿死也不会吃你半口红薯的” 一语成谶。 连续三天过去,再没有任何人给他送饭,他却怎么也不肯吃她的东西。那扇门沉默而神秘的关闭着,仿佛将他和世间的一切划分开来。 中考过后,阿汀渐渐承包起全家的伙食。 依旧是青菜豆腐和土豆的原料,附带小小一袋猪肉条,成色不太好,大约是猪肉铺子里最后剩下的边角,被妈妈低价收购的。 但好歹是肉。 先把两根红辣椒切碎,热油翻炒十五秒左右。直到香酥的辣气逐渐溢出,辣椒逐渐变为浅褐色再取出。菜刀压碎香脆的辣椒,剁成辣椒细末,老师说过,这个步骤在行业之中成为刀口辣椒。 老豆腐切丁,加盐焯水,去除掉豆腥味;肥腻的猪肉替代牛肉,切成小条再剁碎,下锅炒熟。两大材料准备完毕,再次清洗铁锅,以酱油料酒代替豆瓣酱,加入准备好的辣椒末。 辅料散发出热辣辣的气息,加水加豆腐,加盐加糖加味精,仿佛大杂烩一般,加入豆腐和猪肉末,最后加入水淀粉。汤汁咕嘟咕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粘稠,为白色豆腐覆盖上一层油光红亮的表层。 嫩滑滚烫的麻婆豆腐新鲜出炉,阿汀试吃了一口,辣得恰到好处,烫得舌尖微红。 相比之下,洋葱土豆饼的工序少很多,属于新手也不容易出错的家常菜。 洋葱和胡萝卜切末,加之土豆泥捏成圆压扁,裹上蛋液炸几秒钟就行。 阿汀小心地夹住最后一个土豆饼,忽然听见隔壁的猫叫声。 不是错觉,猫叫得凄厉而绵长,与婴儿哭声六分相似。 阿汀急忙抹抹手,跑到隔壁去,瞧见半只猫爪搭在门缝中,它瞧见她,叫得更凶。 “陆珣” “喵” 猫完全把这两个字当做自己的名字,欢欣地应着。 “我说的是大的陆珣” “喵” 阿汀试图比划出瘦巴巴凶巴巴的少年,半道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和猫对话。好傻。 两手挫败地拍拍脑袋,她试着推门。 门后堵着八仙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半天弄不开。阿汀脑筋一转,跑到旁边屋子里去。 王君正翘着二郎腿,躺在门口报纸上看小人书。被阿汀急急忙忙拉过来的时候,满脸困倦。 她看着张牙舞爪的猫,再看看满脸担忧的阿汀,迟钝地问“怎么了” 阿汀“陆珣好像出事了” 猫“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陆珣是谁 喵喵喵又是什么意思 王君摸摸脑门儿,听不懂,但指着门问“要我帮忙把这个弄开” 阿汀“嗯嗯” 猫“喵喵喵” 两个小姑娘还是推不开,阿汀正想再找别人帮忙时,王君倒退二十步,猛地一胳膊把门给撞开了。 厚重的尘土在空中乱舞,呛得人和猫都喘不过气儿来。王君捏着鼻子问“怎么有一股酸臭味,我的妈呀我受不了了。”赶忙收脚退出去。 阿汀却径自往里走,看见角落里的陆珣。 他奄奄一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烫伤 初见时,陆珣身上的伤痕多为长条状。深深浅浅,纵横交错,既有刻骨的,也有浅浅浮于表面的红痕,看得出经年累月的时间沉淀。 这次阿汀第一眼,被他臂膀上的圆形烫伤所吸引。仿佛生生被什么东西啃去一块,它空下去,荒下去,周边是坏死的皮肉,化脓溃烂。 阴暗的紫黑色四处蔓延,半条胳膊通红肿胀。 触目惊心。 “我的” 王君的口头禅是我的妈呀,这时候显然不够用。她的五官拧在一块儿,换成“我的老祖宗呀,这谁把小怪物整成这样” 当然是阿香。 陆珣是这间屋子里的困兽,穷到末路依旧充满攻击力。无论是成年男子,抑或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与破石头,都伤不到他的分毫。 唯独那个传他血脉给他性命的女人。那个狠心的阿香,临死前竟送他如此残忍的一份遗产。 阿汀又走两步,想要靠近他。 陆珣依靠在墙壁上,藏身于楼梯下,面色惨白眼皮半垂。眼神原先有五分涣散,因为阿汀这胆大包天的两小步,他又忽然的凶狠起来。 琥珀色的两眼眯起,漂亮而险恶。 他渐渐撑起身体,指骨嶙峋的手掌大得出奇,贴在地上宛如怪物的四爪。脊背紧绷,拱起,形成猫的攻击方式。 你再走一步,我就撕裂你。 他用肢体动作传达着这般信息。 “喵” 黑猫肯定认得这个姿态,但闹不明白半人半猫的陆珣,与无害的少女阿汀之间有什么仇恨。它烦闷地在两人之间徘徊,转圈。 尾巴不耐烦地拍着地板,它也发脾气了。 “阿汀” 眼瞧着阿汀不知死活还要过去,王君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声音放大放快“别靠近他虎子就是想抓他,最后差点被咬掉半个耳朵” “可是我不抓他。”阿汀煞有介事地解释,“他受伤了,我帮他看看。” 乍一听来合情合理。 王君又想了想,猛然发现不对“光你知道有什么用他知道你要帮他还是抓他你看看他,猫一眼的眼睛猫一样的动作,他根本不会说话,也不听你在说什么好吗” 阿汀看着他,他也看着阿汀。 还是对待敌人的眼神。 “去找大人吧,这事我们管不好。” 到底是一条人命,王君对小怪物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坏感。不管他是什么生物,具有男子气概的女英雄永远不会见死不救。 她脑瓜儿灵,立刻想到一个人“就找老村长好了,全村最不嫌小怪物的就是他。” 以前是他,现在也许是傻子阿汀。 “别看了,走吧。” 王君打断他们的对视,拉着阿汀出门。 “等等。” “等我一下。” 阿汀化作一阵轻风跑掉,再回来时,手上端着白粥和剥了壳的水煮蛋。 她固执地朝他走过去,身体放低再放低,最后蹲成小小的一团。比他还低,还小,像一只初生脆弱的另一只小动物。 阿汀比刚才多挪近半米距离,陆珣维持着戒备的态度,没有贸然发起攻势。但也不准她再过来了。 他捡起一块小石头,丢在她的膝盖边。手指拨弄着另外两块石头,威慑她。 阿汀听话不再去了,只把瓷碗和布包裹的鸡蛋推过去,推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鸡蛋和粥。” “给你吃。” 她指着自己的胳膊,把他当懵懂的小孩子,软声慢语地哄劝“吃掉就有力气,没那么痛。” 身旁的王君抓耳挠腮,看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无声博弈和沟通,更看不明白阿汀的所作所为。 “没用的。”她忍不住说“他不吃别人给的东西的。我妈早八百年给他端过饭和肉了。” 日暮村有多少个妈 其中小半都试过同情这个娘不疼爹不明的野小子。给他米饭,给他香喷喷的排骨,甚至给过家里孩子的衣帽鞋袜。 陆珣没有领情过。 饭菜打翻,鞋袜撕碎,他宁愿光着脚,和他的猫在角落里倒腾果屑碎末,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瑟瑟发抖。 王君不理解阿汀对小怪物心血来潮的关心,她只知道这是一场伤时间、费感情的白用功。 明天公布中考成绩,作为傻子阿汀明天上任的老大,她尽职尽责地阻拦她“你别管他了,我们直接去找村长,半个多小时就回来了。都饿了好几天,再饿一下死不了。” 奈何阿汀不听劝,双手搭在脚尖上,绝不气馁地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了一句“陆珣,你要吃饭的。” “哎呀我的妈呀。” 王君靠在门边,想走又放心不下。以前的阿汀叫她厌烦,现在的阿汀叫她没办法。 “别叫他了,你看他肯搭理你不” “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可能吃你的” 话语戛然而止,王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吃了。 陆珣伏在地面,灰不溜秋的脸凑过去,很敷衍地抿两口粥。再往窝里一躺,三两下把蛋黄吃干净,蛋白远远丢开。 他不带感恩地看着阿汀,眼神冷傲,仿佛在说这下可以了么 王君更震惊了“他怎么吃了你的东西,还能摆出这幅欠抽的样儿” 陆珣送给她一个轻蔑的眼角。 而他面前的阿汀只是弯起眉眼,对他安静的笑。 老村长在田间滑倒,正在县城医院治疗。 阿汀和王君听到消息时,赶巧瞧见村长儿子走出家门,自行车上捆着一大团包袱。 哑巴媳妇在一旁唔唔呀呀地说话,比手势,他没心情看,满口应着知道了知道了,一屁股坐上车垫。 王君见状便说“我们回去吧。” 阿汀不解地看着她,目光晶莹剔透。 王君在她这双会说话的眼前,经常溃不成军。老虎帮老大的派头全没了,她拿出十足的耐心解释“不是我不带你去。村长乐意管小怪物,村长儿子不乐意管。我们去了也没用,知道不” 阿汀既然不点头也不摇头,忽然就跑到道路中央,伸手拦截村子里那辆鼎鼎有名的凤凰牌自行车。 村长儿子吓得直刹车,开口便是粗鲁的怒吼“死丫头片子挡老子的路了,快滚开” 阿汀不动,只说“陆珣病了。” 这坏丫头。 生得细致小巧,瞧着也是文文静静的,骨子里竟是固执叛逆的。没主意的时候傻得要命,有起主意又拗得要命。 光是这个下午,她闷声干几件大事了 王君看得好气又好笑,朝男人叫道“好哇阿强,又被我抓住你欺负我小弟” 欺软怕硬是阿强,瞧见这个爱打架的王君就头疼。头疼脚疼肚子疼浑身都疼,被踹过的下头更是隐隐作痛。 “没空和你玩花样,我老爸还在医院躺着等我。”他没好气地瞥一眼阿汀,“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拦我的车干什么” “陆珣病了,能不能帮帮他”阿汀看着他。 “关我屁事。” “很严重。”阿汀抿着唇,慎重吐出字句“会死的。” 发烧胃寒,伤口严重溃烂。再继续窝在脏兮兮不透光的房屋角落中,万一细菌感染,陆珣真的有可能孤零零死在烂漫的初夏中。 死,在阿汀眼里是一件开不得玩笑的事,非常非常严重。不料阿强嬉笑道“反正是没人要的畜生,死就死了,还给我们省事。” 趁她们不设防,自行车轮子踩得飞快,瞬间移出好几米。他回头做个鬼脸,哼着歌儿走了。 阿汀的脸上没有表情。 王君拉她,心里唾骂阿强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人。 “那是谁”阿汀的目光投向哑巴。 “阿强买来的外地老婆,胆子很小的哑巴。” 阿汀已经朝着眉清目秀的女人走过去,把话重复一遍。 哑巴媳妇面上浮现几分张皇和不安,双手在裤大腿沙上抹了又抹。她作了几个复杂的手势,发现姑娘们看不懂,便拉着阿汀进屋。 一排白色的小药丸,小心翼翼剪下三颗。还有余量不多的药膏,两颗红鸡蛋。她把它们包在报纸里,递给她们。 阿汀糯糯地说“谢谢你。” 王君反应过来,也说谢谢。 哑巴媳妇小小的笑了一下,不露牙齿,伸手似乎想摸摸她们的脑袋,又腼腆地收回来。 走出阿强家,两个小姑娘带着橙黄色的夕阳回家,阿汀遥望见房屋后头沉默的大山,忽而问“山上有草药吗” “我只知道有猪草。” “上面有几十头野生的狼狗。没有大人,我们小孩进不去的。除了小怪物,他一次都没被狼狗咬过。” 正因为这样,村民们笃定他是野物投胎。 阿汀低头不说话,心里清楚,仅仅两颗退烧药,和民间流传的土方膏药,顶多吊住陆珣的命。三天七天还是半个月,全看运气。 八四年的医疗环境太差,也太贵了。 这山非上不可。 但是找谁陪同 阿汀在门边坐了四个小时,远远看见宋于秋打起的手电,立刻端出饭菜。 宋于秋不吃辣,筷子一直停在洋葱土豆饼上。 “爸爸。”昏黄色的灯泡在头顶晃悠,阿汀盯着自己不成形状的影子,小声地说“中考成绩很好的话,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后山” 经常听说,爸妈会给成绩好的小孩奖励。比如带她去游乐场,或是吃一次肯德基全家桶。 阿汀没有这份经历,更没有找长辈索要过东西。不太确定,自己的要求是否过分,她掀起眼皮,悄悄地观察着爸爸的表情。 “明天再说。” 宋于秋收起碗筷,洗澡去了。 明天是公布中考成绩的日子。阿汀分不清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但她想,陆珣不会有事。 被虐待的小孩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有事的。 这世上不会没人要他。因为他有一双这样漂亮的眼睛,有一副这样厉害的骨气。 至少她很喜欢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成绩 阿汀的班级是三班,位于三楼走廊尽头。 “你班到了。” 王君把阿汀送到班级门口,觉得自己像武侠小说里正气凌然的江湖侠客,不畏麻烦的护送大小姐。 不过她没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是即将上任的老大。因而特地重申一遍“我考得比你好,你明天开始就是我的小弟。要是你考得比我好,老虎帮老大位置给你,我做你小弟。” 阿汀不明觉厉地点点头。 “骗人是小狗崽子,汪汪汪的那种。” 王君神气地扬起下巴“你也说。” “骗人是小狗。” 阿汀模仿真正的小狗崽子汪汪两下,奶声奶气有八成像。又被王君拍脑瓜儿。 “傻子。” “放学等着老大。” 王君大摇大摆往隔壁班走去,七八个男女生上来勾肩搭背,全部老大老大的叫唤。 原来她的帮派这样大,好了不得。 阿汀带着孩子气的崇拜走进班级,找到靠墙的第四排座位。正巧也靠着窗。视线跃过玻璃,能瞧见明媚的阳光,茂盛的参天大树,以及树荫下不少家长。 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堆聊天,有举着蒲扇的,也有来回踱步焦急不安的。阿汀慢慢看过去,找她高高瘦瘦的爸爸。 半旧的课桌忽然被敲响了,阿汀转过视线,遇上一张瓜子脸,两只眼睛头尾尖尖,微微上翘。高的鼻满的唇,高挑的身形初具曲线。 “你脑袋好了么”她问。 阿汀点头。 她笑了一下“听说你摔忘了很多事。还认得我么” 阿汀摇头。 “我是你表姐,宋婷婷。” 原来这就是,未来成为家喻户晓大明星的女主。 阿汀温吞吞地想着,又听她说“田里那事我不是故意的。但如果你觉得是我的错,影响到你考试成绩的话,我可以和你道歉。” 炮灰阿汀沉不住气,绝对抓着宋婷婷大喊大嚷。 现在的阿汀细细思量一番,发现自己并不清楚田间摔倒的真相。 她没有相关的记忆,小说里仅仅一笔带过,没有写出谁是罪魁祸首。也许宋婷婷需要道歉,也许不需要,无论怎么样,她不是当事人,没有权利表态的。 想到这里,阿汀便是礼貌性地笑笑,什么也不说。 阿汀的前桌还没来,有一张空着的椅子,宋婷婷却始终没有坐下来。她光是站着,居高临下看着阿汀,把她所有细致的神态动作收入眼中。 “希望你能考到好成绩。” 没有得到设想的反应,宋婷婷勾一下碎发,转身的时候听到阿汀不带恶意的谢谢。 几不可见地皱一下眉头,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左边女伴立即探身过来问“婷婷,你找阿汀说什么了” “没什么。” “没想到黄裙子就是阿汀,她变白了怪好看的,难怪我妈说一白遮三丑。” “” “今天的衣服也好看,我妈说阿汀出生之前,她们一家子都在北通住的。这是真的么他们为什么回来还有,你知不知道冬子哥什么时候回来” 阿汀阿汀。 这个名字萦绕耳边阴魂不散。 宋婷婷侧过身,让自己的深蓝色裤子露出来,果然引起女伴的注意。 “哇,你穿了喇叭裤会不会被老师骂” 因为喇叭裤显腰显屁股,裤口拉链不论男女的设在前面,便被视为离经叛道的流行。前两年学校还说,谁敢穿着喇叭裤来学校,就要受处分。 大人们的工厂也不允许这条怪裤子进门。 “没关系,这是我妈改过的。” 而且最后一天上学,开罪老土的乡下老师也无所谓。 宋婷婷漫不经心“这条裤子有点短,我暑假准备去买两条新的。这裤子你喜欢么我可以送你。” “真的吗” 前桌女同学回过头来“婷婷你什么时候去a城,买什么裤子能不能也给我带一条” “还有我还有我。” “a城有没有贝雷帽卖” “贝雷帽是什么样的帽子” “就是这样这样,我姑姑回乡的时候戴了一顶,老好看” 周围同学全部聚集过来,热情讨论着离她们很远的时尚。 宋婷婷被她们包围在中心,盯着前方那个笔直而纤细的背影,眼眸幽深。 二十年前人们就说,日暮村有两朵并蒂的花。说的是宋家女儿宋菇,以及宋家媳妇儿林雪春。 两个女子相互不待见,即使成为姑嫂,每逢碰面必定阴阳怪气几句。不料世道轮回,她俩的女儿成为新的并蒂花,乐此不疲地继续比美。 宋婷婷原本不把阿汀放在眼里。 区区一个坏脾气的黑丫头,脑子也笨嘴也刁,再修炼五千年也抵不过她宋婷婷的一根手指头,有什么好在意的 但近来阿汀的变化太大了。 “阿汀。”她朝那个背影朗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买给你。” “不用的。”阿汀友善地道谢“谢谢表姐。” 宋婷婷垂下嘴角,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时老师抱着一摞纸张走进教室,掏出手帕抹去额角的汗,表情有点儿压抑不住的振奋。 同学们立即安静下来,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讲台。 “大家都知道中考很难,我说过,大约一百个人考,只有五个人能考上。” 老师清了清嗓子,“我们班一共五十三个学生,这次五百分以上有两个,四百分以上有三个。这五名同学,只要会考的成绩不太差,肯定有高中上甚至有能力竞争重点高中” 才五个。 不同于老师的振奋,孩子们纷纷焉巴儿。尤其是农村孩子们,脑海里全是喂鸡赶鸭下田地。 “报到名字的同学上来拿成绩单和毕业证书。” 分数由低到高的发试卷,即将调离的班主任仔细看着每个孩子的面,语重深长地赠予最后一段话。 也许师生彼此都清楚,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所以平日调皮捣蛋的坏学生,今日也沉稳下来,乖乖地双手接过成绩单。 四百分段的三名同学里,宋婷婷占一位。 会考拿下全段最高的五百六十分,一度被当做小状元看重,连校长都对宋婷婷颇多关注。万万没想到中考的难度这么高,她只拿下四百分。 无功无过的分数,全靠会考成绩挽救。 老师拍拍她的肩,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发挥失常很正常,不要太难过。以后要更加集中注意力,努力发奋。” 宋婷婷抿着唇,经过阿汀的课桌时,眼神狠狠一滞。 她还没拿到成绩单 难道说 不可能 阿汀做着阔太太的梦,成天上课乱涂乱画。连会考四百分,都是她好运得来的。怎么考得比她好 打死她都不信 宋婷婷把毕业证书捏得走样,目不转睛地望着讲台桌上,为数不多的成绩单。 少了一张,又长了一张,老师面前只剩下最后两份。他双手撑桌,目光在班级里转了一圈,问“谁还没有拿到成绩单” 后排举起一条男生的胳膊,前排半举起一只女生的手。 “老师手里有全班最好的成绩,和全班最差的成绩,但是做梦都没想到会是你们两个。你们对于自己的成绩,有没有什么想法” 书呆子班长照常不说话,阿汀像小学生那样乖乖的坐着,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 落在宋婷婷眼里,无疑是成绩中上的班长一飞冲天,中下的阿汀彻底堕落。 全班同学也是这么想的。 “班长先来。”老师沉沉地望他两眼,“老师永远支持你,但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 班长折起成绩单,看都没看一眼具体的分数。 尚未琢磨明白老师话里的意思,五十二双眼睛看着阿汀走上去,摊开两只白花花的手心。 “宋千夏。” 老师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却笑道“祝贺你五百二十六分。” 呲啦一声,宋婷婷手中的毕业证书撕成两半。 “不会吧” “阿汀是全班最好的那班长” “我听说班长的爸爸没了,家里不让他继续上学了” “阿汀怎么可能五百多分” “是不是抄别人的试卷了” 老师淡淡地瞥了一眼,旋即公布更为重大的消息“宋千夏同学,祝贺你,成为几所村办初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如果县城学校里没有更高的分数,你就是” “县状元” “这成绩我抄都抄不出来诶。” “县城的狗眼看人低,瞧不起我们乡下。要是我们学校里出了县状元诶嘿嘿嘿嘿。” “能不能拿省状元” 越说越离谱了。 老师拍了拍桌子,示意他们安静。然后把成绩单递给阿汀,“希望你不要骄傲自满,以后对待每场考试,都要像这样认真复习,知道吗” 他以为阿汀是那种聪明但故意不用心,关键时候躲在家里复习,一鸣惊人的小孩。 “谢谢老师。” 阿汀拿到成绩单,悄悄看一眼,再看一眼。 黑白分明的杏仁眼忍不住弯起来。 “爸爸” 阿汀连走带跑,哒哒哒地跑到宋于秋身边。 “怎么样”见她这样开心,他破天荒问了一句。 阿汀非常小声非常低调地说“五百二十六分。” “五百二十六分” 还是被同行的家长听去了。 他搭着宋于秋的肩膀,边瞄成绩单边感叹“老秋,你们两口子行哇,儿子厉害女儿更厉害” “多少分”旁边有人不敢相信。 “五百多” “这谁呀林雪春家的” “现在的娃娃了不得,六百分试卷能拿五百多分我家儿子说今年英语很难的,光这一门都能扣掉五十分” 众人议论纷纷,同行家长急忙催促“快去打电话,她们一帮娘们都在你爸妈家等电话,不知道急成什么样” 电话是个稀罕物,一个村子里未必有一台。不过学校附近的小杂货店,特地摆出固定电话,学生家长着急时候便打打电话传个话,零零碎碎下来,能赚不少钱。 一年一度的毕业日子,更是生意红火,排起一条长队。 不过这年头的肉才卖几毛钱,豆腐油条几分钱,一分钟的话费竟然将近五毛钱,贵得叫人咋舌。 阿汀拉着爸爸的袖子说“我们回家吧。” 阿汀觉得学校离日暮村四十分钟的路程,走回去也很快,还能省钱。 谁知宋于秋掏出五毛钱。 “去吧。” “让你妈在她们面前得意一回。” 他轻轻推她一下,静默的眼睛里藏着几分柔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超凶 “王君她妈” 吊着嗓子的一声呼喊,王君妈立马放下怀中纳一半的鞋底,往老宋家走去。 十多分钟再回来,郁色分明。 河边五七个洗衣做鞋的妇女,你瞧我我瞧你的交换眼色,不说话。 “王君考得怎么样多少分”耐不住性子要追问的,是宋婷婷的妈宋菇。 一个村子芝麻大,一家的事百家传,没两天还能传到十里八乡去。王君妈心知瞒不住,便淡淡苦笑一下“两百多。” “两百多少” “又不是你的女儿,要你操心问这么细” 林雪春手中揉搓着衣物,眼皮不动嘴皮动,甩出一句便叫宋菇老半天接不上话。 只得哼了一声“问问还不成了” 老宋是全村子最殷实的人家,住着两层楼的平房。家里头装着水龙头和厕所,还有电话和自行车。 宋菇得罪不起,林雪春的快嘴也得罪不起。妇女们心中有一把小小的秤,发觉她俩轻重难分,纷纷上阵打圆场。 “多大点事,值得你俩吵嘴。” “就是。” “要我说,君儿百分都不妨事。”妇女朝王君妈挤眉弄眼“上回王君爸说了,找对人送对礼,闺女哪能没地儿上高中呢” 王君妈但笑不语,手里的针用了几分力气,把层层鞋底想成自家男人的上下嘴皮。一阵又一阵,把它给缝得严严实实,省得什么话一股脑儿往外说。 “菇儿,婷婷来的电话” “来了妈” 宋菇小步踩得飞快,一晃便没了影子。 “哎哎,你们说婷婷能有多少分”妇女爱唠嗑,抓住一茬唠一茬。 “少说五百分,上回足足的五百六十分呢” “那我家儿子说了,会考试卷简单得很。他瞎摸耗子,都比平日高出百来分。” 你儿子平日多少分 三十还是五十 身旁妇女不好拆台,面上扫一眼林雪春,“雪春,你怎么不说说” “说什么” “阿汀会考有多少是不是四百你估摸着,这回大考有多少” 林雪春还是那句话“问那么细做什么” 她正烦着。 万一阿汀考不着高中,日后怎么办难道要叫这个娇娇女随着自己下田干活,嫁给庄稼汉过一辈子么 满肚子胡思乱想,哪里有空与她们说道。 “宋菇怎么还不回来” “不是婷婷分太高,乐晕过去了吧” 说人人到,远远一抹风姿绰约的身形过来了。 妇女们定睛一看,疑惑“这宋菇怎么换了身衣服” “这走路的样儿都变了,蛇妖似的扭摆。”有人模仿着她浑身无骨的模样。 王君妈扭头对林雪春小声说“你且等着,保准贬咱俩几句。” 林雪春嗤笑“她敢” 宋菇慢慢走近了,一身粗布农活的衣裳,换成明晃晃的的确良白衬衫,下身一条碎花的裙子。打趣问她做什么打扮成这幅样子,便说一会儿要带婷婷去爷爷奶奶家,报喜。 “婷婷分数怎样” 宋菇的目光从王君妈、林雪春的面上划过去,摆摆手“没多少,婷婷那丫头遇事儿容易紧张,没发挥好。” 文绉绉的话语她们听不来,只管捧着“瞎说,婷婷再怎么考,也有全校前几吧” “我儿子说会考和中考合在一块儿看,依婷婷的五百六十分,这回考三百分也有的高中上吧” “到底多少分,弄得我心里猫抓似的” “说说呗” 宋忆推辞三四回,终于松口“四百分。” 话落立即做补充“婷婷说了,这回英语试卷太难,城里小孩都嚷嚷着难。她不小心丢分给丢多了,因为这四百分,打电话还抹眼泪呢。” “好歹班级前五,段里前十,有什么好哭的” “这孩子就是这样,打小用功,其实家里谁会说她不好真不知道她性子像谁,我和我家那个,都没有这把钻牛角尖的劲头的。” 宋菇一面得意,一面压着得意故作无奈。 说得手舞足蹈得意忘形,还不忘去拍拍王君她妈的肩膀“我家婷婷四百分,比会考掉了一百五十分。仔细算算,王君两百分不算差。” 再对林雪春划出一抹笑“嫂子你也别太操心,指不定阿汀走运,拿个三百分。” 假惺惺。 林雪春翻大白眼,听到婆婆叫自己。 阿汀成绩来了 林雪春面无喜怒的去,又面无喜怒回,任由怎么看,都无法看出阿汀的分数如何。 不过大伙儿都知道,阿汀不是读书的料。 宋菇露出关心的表情“孩子尽力就行。嫂子你别打骂孩子,这事急也急不得” 没被狠狠反驳回来,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宋忆笃定阿汀没几个分,愈发没完没了地显摆自己的育女经。 林雪春自顾自用木头棒槌,捶打着一团被子。忽然扭头问王君妈“总分六百” 王君妈点头。 “这次考试难吧宋婷婷也就四百分。” 什么叫也就四百分 你家阿汀这辈子都考不着婷婷的四百分 宋菇脸色不爽快,几欲发怒。 身旁的妇女好奇不已,连声追问“阿汀多少分听你这意思,难不成比婷婷还高” “没多少。” 林雪春洗把手,来回掂量着鞋板,由衷感叹“你这鞋底纳得不错,结实” 话锋一转“五百多而已,不怎么样。” 怎么可能 林雪春还是和王君妈说话“我鞋底老做不好,针使得不利索,要不挑个空档儿教教我” 又摇头感叹“五百多,全班第一也还行。” 王君妈一点就通,“主要看段排名。” “凑合。”林雪春啧了一声“也是第一。” “其他村办学校呢” “她班主任说没有更高的。” “县城那边” “还不知道。” 林雪春又慢悠悠捶起被单,“死丫头前几天老说要为我争口气,我当她白天说梦话,没想到来这出。不过县状元我也不指望,有县城重点高中就行。” 她们每多说一句,宋菇的脸色便白一层。猛地站起身来,大喊一句我不信。 她死死瞪着林雪春,“阿汀怎么考的比婷婷好你少睁着眼睛说瞎话” 姑嫂私下的斗争由来已久,自打姑娘起延续到结婚后。更因为长辈的偏心而愈演愈烈。 上次丫头间的打闹,阿汀满头的血,公公硬是护着宋菇母女。整整半个月,除了婆婆没一个问过阿汀究竟好不好,更别提赔礼道歉,或是出钱送医院。 这一大一小都是没良心的货 林雪春忍气吞声许久,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做不来以德报怨的活儿,她是睚眦必报的坏女人,必定加倍奉还 “五百二十六分,不服你找老师问去” 林春雪也站起来,比宋菇更高出半个头。 “我女儿凭本事考得分数,轮不到你嚷嚷,有怨气找你自家女儿去,考得什么破烂玩意儿。” 她冷冷地笑,“再瞪着我,小心你这两只眼上回你爸说小孩子拉扯不要紧。倒不如叫他看看,女人之间拉扯要不要紧。” 粗鄙老泼妇,就知道动手 “肯定是抄来的分数,用不着你说,我这就找老师找校长一个个问过去,讨个公道” 宋菇咬牙切齿,扭头就跑。 没两步便被自己的裙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嘴里流出一摊子红血。 手指颤颤巍巍去摸,她脑袋空了一瞬。 下一秒忍不住哭道“妈我牙没了” 家里没有人。 阿汀放下成绩单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热腾腾的红薯和水煮蛋,剥壳去皮再分块泡汤。小小一粒退烧药,片刻化于无形。 有点儿像猫食狗食,但是陆珣既不碰筷子也不肯吃药,只能这样蒙混过关。 “陆珣。” 阿汀推门进去,照常得到黑猫的喵喵回应。 大只的陆珣懒洋洋躺在地上,眼珠子追着初夏的蚊子转来转去,抬一个巴掌,快狠准地把扰他清梦的飞虫摁死在墙面上。而后立起四肢和身躯,幽幽看向阿汀。 阿汀在他眼中是更为弱小稚嫩的动物崽崽,没有尖爪没有獠牙,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保命的东西。 还胆大妄为,再三超越他的领域边缘。 他常常在咬死她,和放过她之间徘徊不决。 阿汀停在该停的地方,指尖把碗推过去。 陆珣犹如落魄的大老虎,曾经威风凛凛称霸森林,如今身负重伤,被迫接受阿猫阿狗或兔子的救济。 他很不高兴,仿佛受到折辱,但无可奈何。 一根手指勾住碗,拖拽到面前。陆珣生疏地抓住汤匙柄手,又迅速改成握的姿势。 松开,握紧,再松开,再握紧,好了他学会了。 汤匙被他的天赋所征服,乖乖把吃食送到干燥的嘴边,不漏出一滴半点。 阿汀趁机打量他。 精神状态有所好转,伤口却比昨日溃烂得更深。阿汀握紧药膏,趁他填肚子的空当,挪近半步,悄悄再挪一小步。 一米多长的隔阂,被她耐心缩成半米。陆珣耳尖微动,拱起脊背倒退两步。脏兮兮的五官眉眼骤然变得狰狞。 像野兽一样嘶嘶抽着气。 好凶。 超凶。 阿汀初次受到如此激烈的抗拒,茫然地眨了眨眼皮,试图解释“我是想” 她递药膏,被他打掉。 长而结实的胳膊,打得她手心通红。 阿汀抿住唇角。 外头六月正午的阳光绚烂,里头的眼神交触相互较劲。阿汀生着一双很灵的眼睛,柔软通透,陆珣在她的注视里逐渐焦躁,不安。 要是有尾巴的话,一定会在地面上拍了再拍,把厚重的灰尘全部震起来,好蒙住她的眼睛。 眼不见为净。 “阿汀。”宋于秋站在门外叫她“上山。” 阿汀歪头,瞧见他手上的镰刀和背后的竹编背篓,立即记起自己昨晚的要求。 “我要上山去采草药了。” 她对陆珣说“等我回来,你得好好上药,不然那只手会坏掉的。” 阿汀并不清楚,陆珣究竟会不会人的语言。她只是想着,也许他能感知到她话外的情绪,听出她的好意。然后稍微对她好一点点,也对他自己好一点点。 不过陆珣只是甩过头去,半个眼角不愿意给她。实在是一副油盐不吃的样儿。 阿汀转身走了,屋子又安静下来。 陆珣重新俯在地上,无形的尾巴好像还在敲打地面。一下一下,无穷无尽,烦得他四处搜寻,找到那只破烂药膏。 哗啦啦。 他离开自己的窝,铁链随之晃动。 他往另外一头走去,半道被铁链困住。这时候再长的手臂都没用,指尖绷到极致,依旧离药膏有着微妙的咫尺距离。 咫尺天涯。 陆珣挣扎,无论如何都无法除去身上的桎梏。 他好不耐烦,就这样一动不动,皱着眉头,深陷于精疲力竭后的昏睡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上药 “我们家里有钳子吗” 阿汀背上背篓,忽然这样问。 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本该被拴在楼梯下的陆小子不知所踪,只剩下一根绷紧到不能在紧的银链子。细细的,泛着铁血无情的银光。 “他病了”宋于秋问。 阿汀点头,在左手臂上比划着“这里被烫了三个洞,肉坏掉了,手也是肿的。” 宋于秋年轻时候经历过这种伤疤,知道厉害。 “别碰链子。” 他说“不然他会死在山上。” 陆珣靠着野果存活十多年。山是他的地盘,猎狗是他的弟兄,他在那里自由自在。如今的陆珣没爸没妈也没有家,再跑上山去,保不准什么时候再下来。 山上没有人能伤害他,但也没人能救他。 这个话题有点儿沉重,阿汀小跑两步,跟上爸爸的步伐,又问“山上真的有狼狗吗” 宋于秋犹豫片刻,回答“有。” 王君爷爷的爷爷养过五只猎狗,当时拿来捕猎用。猎手跌落山崖死无全尸,猎狗便趁势逃跑,繁衍出子子孙孙占山为王。 至今大约四五十头。 唯一的好处是性子烈,容不得豺狼虎豹抢地盘。日暮山上,除了猎狗没有别的凶兽。 “它们也咬王君” “不咬。” 狗是忠诚而富有灵性的,不找大人的麻烦,不朝主子的后代张口,更不与同类厮杀。 “他病好之后,放掉。” 宋于秋没有指名道姓,不过话说的很明白,“山下呆久,他就回不去了。” 狗富有灵性,阴差阳错把野小子认做同类,便不难为他。有朝一日同类遭受驯化,它们将会反目成仇。这是家养与野生的仇,不共戴天。 “嗯。” 阿汀垂下眼睫,轻轻地应了一声。 阿汀家住村东头,走出三家小户的门前庭院,再绕过四四方方的鱼塘与鸡场,迎面遇上河,右拐便是进山的路。 路边有一间小小的木屋子,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抬头看他们两眼,低下头去继续撒麦麸,喂着满院子的小鸡崽。 要上山了。 山孕育草,摘草之前要告诉山,就像是带走孩子要告诉母亲一声。这是礼貌也是规矩,外公曾经煞有介事地说没有这份敬重的心,是没有办法成为像样中医的。 想起身材矮小、但严厉守旧的外公,阿汀望着山顶,无声却郑重说一句阿汀今天来找活血化瘀,清热去火的本草救命。 再望着天空说外公,阿汀要用你教的本事救人了要是你能听到的话,麻烦你稍微保佑一下陆珣吧,希望他的伤口不要再恶化了。 我干什么要保佑那种臭小子啊 外公在的话,一定会吹胡子瞪眼。他老觉得走进中药堂的男孩子别有用心,不许她出来的。 外公安心吧,陆珣好像很讨厌我,并没有什么用心的。 这样说的话,外公应该会更生气那小子是不是眼睛瞎了看到我的宝贝孙女都没有用心 阿汀不禁弯起嘴角。 山林很野生,没有大肆破坏过的痕迹。山间没有路,只有一条踩出来的羊肠小道。阿汀跟在爸爸的身后,看见参天的古木,茂盛的花草。 七星瓢虫在叶尖攀爬,蛐蛐儿声重,泥土的味道也很重。阳光透过叶隙,斑驳的照下来。 宋于秋找到一片肥沃的土地,手抓一把鲜嫩的杂草,镰刀一划,干脆利落丢进背篓里。 阿汀蹲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 烫伤在中医药学里属于火毒。 折耳根,车前草,蒲公英,血见草以及鱼胆草。几种猪草都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但陆珣情况严重,伤口已经溃烂,光下毒是没有用的。 “爸爸,我去那边一下。” 阿汀在宋于秋的视线范围内活动,时不时靠近这株草,又时不时摸摸那片草。 目光被前方一片绿油油的草吸引过去。 它匍匐在地,犹如暗中行军的部队。枝叶多而茂密,乍一看去是绿红,隐隐带着暗红。叶片扁平,类似于马齿形状,故而得名马齿苋。 这是一年生的本草,外敷内服,都能止血凉血,有利于散瘀消肿。 阿汀小心翼翼地使用着小镰刀,割下三丛,抬高胳膊放进背篓里。 第二株找到的本草是白芷。 近乎一人高的植物,圆柱形的根,伞状的小花,专生长于阳光充足的地方,喜爱温和湿润的温度。它在绿荫浓浓的林子边缘,肚子沐浴着阳光,实在很难让人忽视。 白芷排脓生肌、活血止痛,非常适合陆珣。 任何事情多了少了都不好,要适度。阿汀觉着采摘的草药差不多够了,正要走,不经意瞧见一株独自伫立的三七。 奇怪。 阿汀疑惑地看着它,脑中自动回想起有关于三七的知识消肿止痛。既能活血,又能止血,因具有双向调节功能,而赫赫有名。 不过不适合经期和孕期女性使用。 记忆里,三七是现代云南白药的主要成分,盛产于云南地带才对。难道日暮村的位置接近现代云南 温度湿度都对不上呀。 或是 这片山林有一种神秘的富饶。放眼望去尽是草药,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自己所要的。 阿汀隐隐觉得,要是细细追寻,好像可以找到更加稀有的、罕见的自然药材。 不远处传来宋于秋的叫唤,打断她的想法。 “我好了。” 阿汀背篓,抖了抖,三七静静夹在中间。 全是宋于秋陌生的草,但他不多看也不多问,默不作声带她走下山去。 日暮山更是静默。 它曾属于王君的爷爷的爷爷。小小的一座山,栖息着无数动物,滋养着无数的花草。 它曾经属于很多人,他们都葬身于山。 后来逐渐成为大家的山,山脚住着金盆洗手的神婆。她不知道它藏着多少宝藏,但知道它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一个明白它的人。 本草取根,洗净杂质再捣碎。没有纱布,取洁净的麻布过滤,最后剩下的便是外敷汤汁。 但是该怎么让陆珣乖乖清洗伤口再敷药呢 这道题好像比中考难多了。 阿汀望着绿油油的汤汁,双手捧着下巴,后悔自己没有采点镇静催眠的药。 还是先试试吧。 阿汀手上搭着毛巾,端着两个铁碗走出房门。 又是那只麻烦的小家伙。 陆珣掀开一只眼皮,有点儿不想搭理她。但捕捉到她身后的身影,他瞬间敏捷地爬起来,身体压低,犹如蓄意待发的豹子。 阴影落在阿汀的头上,她回头,看见宋于秋。 他的水垂落在两侧,拿着小刀和阿汀没见过的老式打火机,还有一个面具。 低头对她说“我抓住他。” 没等阿汀反应过来,一场战斗已经拉开序幕。 精瘦的成年男人,与满身力气的骨架子。他有他没有的身经百战,他也有他没有的狠辣与嗜血,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他们都是不出声的人,整间屋子里只有铁链哗哗地甩动。阿汀被他们打得莫名其妙,打得眼花缭乱,不管叫谁,得不到回应。 五分钟之后,胜负初现端倪。 十分钟之后,宋于秋终究压制住负伤的陆珣,抓住他的手腕脚腕。当然,他的手掌也被他狠狠咬着,被他两眼凶光瞪着。 宋于秋看向阿汀,吐出两个字“面具。” 阿汀拿起桌上的木制面具,发现边缘磨得光滑,做工也精巧绝伦。 面具挡住陆珣的脸,他失去最后一样武器。两只眼睛凶相毕露,透过两个洞眼看着这对父女,毫不避讳地显出嗜血的欲望。 太野了。 宋于秋想,这是一只野兽。 他的女儿竟然试图笼络一只小野兽。 但还是用嘶哑的嗓子说“小刀烫一下。” 腐烂的肉必须挖掉,清洁之后再上药,否则一切都是白用功。阿汀终于了解宋于秋的意图,按下打火机,仔细灼烧着刀尖。 她把陆珣的双脚抱住,眼看着宋于秋握紧刀柄、即将动手的时候,陆珣突然挣扎,差点自己撞上刀口。 “别动” 宋于秋低声呵斥。 他却挣扎得更厉害,像被抛上岸的鱼,竭尽全力地弹动着,不允许任何人碰他一根头发丝。 “陆珣” 阿汀语气重重地叫他,他停顿片刻,还是动。 “不要乱动。” 心脏病不宜情绪激动,阿汀的激烈情绪维持不到五秒,自然而然转为无奈。 “我们在帮你,没事的。” “很快就好了。” “我没有骗过你的,对不对” 她想要好好说明,他不看不听不知道,咽喉中冒出不伦不类的呼噜声,果然还是像猫一样。 眼神冰冷。 她带了一个成年的男人来对付他,她已经变成心机深沉的背叛者,再也得不到任何信任。 陆珣试图抽出腿,为此不惜踢她一脚。 宋于秋皱起两道浓重的剑眉,放下小刀。这个动作代表着,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阿汀发现爸爸渐渐松开的手,再看着软硬不吃的陆珣。有一瞬间非常生气。 她很努力地靠近他,帮助他,被拒绝,被威吓都没有生气。但是看到他这样硬生生错过活命的机会,她非常生气,不假思索地喊道“陆珣,你听话一点” 就像当年那只黑猫四处逃窜,拖着病腿飞檐走壁。外公也是沉下脸怒斥一声“不要命的东西,你给我听话一点” 奇迹般地,陆珣安静下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奶糖 锋利的刀尖没入皮肉,灵巧地打个转儿,一剜,一小块紫黑色的腐肉飞落在地。 干脆又利落。 宋于秋动作娴熟,把控刀的功夫好像由来已久。他定定凝望另外两个伤口,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再次握紧小刀。 陆珣真的听话了,既不动弹也不支声。 倒是阿汀看得胆战心惊,问他“疼吗” 她曾经听说过除腐肉的病例。病人无不是满头冷汗,哭爹喊娘的。甚至有一位严肃刻板的三十五岁大叔当场落泪,宁愿在过程中昏厥。 陆珣却只是盯着她,眼眸危险地眯着,仿佛提防脚下出现的新一个陷阱。 “再忍一下。” 她说“很快就会好的。” 很快,伤口长好,铁链剪断,你又是特立独行的山林中的陆珣,变回自由自在的陆珣。 陆珣隐隐在阿汀眼中读到这层意思。 这是村子里第一个要给他自由的人。竟然是这样一只的小糯米团子,胆敢向他承诺自由。 陆珣的目光在她面上狠狠地游走,指尖绷紧,猛地拽住她的衣角,把她拽向自己。 “别乱动。” 宋于秋再次扣严他的手腕,阻拦他的企图。 陆珣破天荒地哼了一声,忽然感到有什么暖暖的。低头看去,那是阿汀轻轻握住他的指尖。 他又看她,她朝他友善地一笑。 这古怪的小东西。 陆珣冷冷地收回目光。 腐肉去尽,消毒上药,最后涂上马齿苋草汁,迅速在伤口处结出一层薄膜。外力撕不去,但过两天会自动脱落。 伤疤的处理到此为止了。 阿汀趁机把楼梯下铺着的旧衣服挪开。抹布浸水擦擦细细,再盖上一层干净干燥的旧床单,这脏兮兮的窝焕然一新,黑猫自角落跑过来,心满意足地打个滚儿。 趁着宋于秋的分神,陆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束缚。手脚并用地除去木质面具,狠狠摔到一边去。 他拱着脊背步步后退,退回到阴暗里,一双纯粹的琥珀色眼睛,漂亮又冷傲。 六亲不认。 这个眼神让阿汀明白,他终究是生气了。 他们的关系退回去,还是不怀好意的小姑娘和野蛮生长的动物,没有友谊。 阿汀只能保证“再等七天,你不生病就可以回到山上去了。” 尾音软软的,半点威慑力没有。 陆珣偏头,背对着她躺下去,不理她。 和不痛快的小孩一样。 陆珣家门口多了一个红砖搭建的小灶。上头架着灰扑扑的小瓦罐,下头塞着细碎的稻秆,正好拿来炖中药。 阿汀眉目欢喜,转头看见宋于秋坐在家门口的坑洼石阶上,仰头望着湛蓝色的天空。他精瘦小麦色的手臂上,添了几道鲜长疤,凝着几滴血珠。 不消问,当然是陆珣造成的。 阿汀在他身旁坐下,将剩余的草药汁水抹上去,很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爸爸对不起。” 宋于秋没说什么。 于是阿汀也安静下来,细细涂抹着伤口,无意间发现他的左手,只有四根自然垂下的手指。本该存在小指头不见了,剩下一个隐约的突起。 察觉阿汀的视线,宋于秋快速把手抽了回去。 “什么时候换药”他转移话题。 “明晚” 他沉沉应了一声“我去工厂了。” 阿汀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没能打破沙锅,问出一句你的手怎么了。 这个家里好像藏着了不得的秘密。 阿汀捧着脸,期望有一天能亲耳听到这个秘密。或许那样,才代表着她真正的融入。 上药和服药是两码子事。 本草碾磨加清水,文火的温度不高不低,不疾不徐,细细灼烧着传热均匀的瓦罐。清苦的味道渐渐溢出,清水渐渐变色。过滤杂质后,余下近乎黑色的浓稠药汁。 阿汀轻手轻脚地走进房屋,昏昏欲睡的黑猫立即对她喵喵叫,暴露她的行踪。 陆珣醒来了,对她凶凶的龇牙,仿佛在说你这个小叛徒,休想再趁我心软靠近我。 远对着白森的牙齿,阿汀有点儿吃惊,脑瓜子里想得竟然是牙齿白白净净,看样子有在好好的刷牙。 真正的猫做不出这样的举动,注重清洁牙齿的怪物,应该也不多见。 所以他是活生生的人呀。 阿汀再走两步,石头丢过来了。 这回没多大效用,她仍然顽固地靠近。 石头接二连三地落在脚边,始终没有碰到本体分毫。 陆珣很奇怪的发觉,她不那么怕他的伤害。他好像也不那么忍心,真用石头划破她白嫩的皮肉了。 不过还是僵局。 他吓唬不走她,她也驯服不了他。半碗苦涩的汤药,他只嗅了两下,直接扭过头去给她看后脑勺。 阿汀回家拿来水煮蛋,和他谈判“你把药喝掉,我给你一个水煮蛋好不好” 陆珣的两个耳尖微微一动,脸不肯转过来。 “流黄的” 他很喜欢吃蛋黄,顶喜欢半生不熟的蛋黄,一口能吃两三个。不过林雪春不允许阿汀拿太多鸡蛋,来喂野小子。真正落进他肚子里的鸡蛋,差不多一天一个,牙缝不够塞。 “两个。” 望着无动于衷的一团瘦骨头,阿汀郑重其事,再掰出一根手指头,“三个,不能再多了。” 成交。 陆珣一骨碌做起来,粗野地抓住碗,咕噜咕噜便往嘴里灌。这幅潇洒的姿态,让阿汀联想到现代流行的话语只要我喝得够快,苦味它就追不上我。 也让阿汀更确定,他听得懂她说话。 鸡蛋。 他用小臂抹抹嘴巴,伸手要他应得的。 满脸的灰尘泥泞,绝对的理直气壮。要是王君在这儿,又要哇哇大叫,这家伙这么横 阿汀给他剥好的鸡蛋。两颗。 陆珣三两下咬得满口蛋黄,更加黄澄澄的眼珠瞪着她,要她快快补上最后一个。 “每天只能吃两个鸡蛋的。” 阿汀递给他一颗奶糖,白蓝色的漂亮糖纸,上头寥寥几笔,勾画着一只灵动的小兔子。 这是王君送给她的,半罐子兔子奶糖,作为老虎帮老大位置的传承物。 陆珣抛石子似的来回抛着糖,黑猫凑过来,两个相依为命的生物一块儿嗅嗅舔舔,闹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纸不能吃,要吃里面的糖。” 阿汀远距离教他“这样把纸剥开” 陆珣没有耐心,眉头一皱手一扬,手里小小的东西丢到屋子尽头去。 “啊” 阿汀轻微而失落地说了一声“我很喜欢的。” 喜欢。 这个词陆珣好像是明白的,耳尖再次抖了抖。他佯装睡觉,掀开一点点眼皮,看着阿汀蹲在破旧的橱柜边,手臂探进去,细细的摸索。 与此同时,林雪春和王君妈回到自家小院。 “老天睁眼给报应,想想就好笑。”王君妈笑得合不拢嘴,边说“磕哪儿不好正正好好是门牙,藏也藏不住。县城医院都没法子,她不是最爱打扮的么,看她以后怎么出来见人。” 林雪春也笑死“四十二的女人,女儿今年十五岁了,自己给自己平地绊倒,还有脸喊娘。” “那一声厉害的哦,全村得听着吧” 两人对视,又是一阵大笑。王君妈掐着腰,笑过之后不禁为林雪春操心,“雪春,你那偏心公公明个儿回来。你小心着,宋菇铁定把这事儿赖你头上。” “她尽管赖。” “话不是这么说,你公公那人” 老宋全名宋建党,是改过的名,今年八十有六。 年轻时候吃苦耐劳挣家底,老了依旧身体康健。他是脾气极大的一家之主,平日把宋菇这个老来女当做掌心宝,连宋婷婷都及不上一分半点。 林雪春闻言,不屑摊手“青天白日这么多人瞧着,我一根手指头没有碰到她,她能赖我什么闹就闹,大不了老娘不要着脸皮,坐在门口给他哭个三天三夜,叫大伙儿来评评理,究竟是谁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君妈无奈摇头,“你呀。” “要怪就怪她女儿没本事,还眼红我家阿汀。” 林雪春撇嘴,凑巧瞧见自家女儿又在寡妇家里转悠,半肚子的不舒坦,“阿汀这丫头,原先最嫌陆小子又脏又臭。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这两天老眼巴巴往他的房子里钻,闹得比亲妈还亲。” “还怕阿汀忘了你这个亲妈不成” 王君妈笑道“阿汀现在水灵,读书又好,但性子比从前静了很多。说来你别气,我家君儿还说阿汀怎么有点傻乎乎的,成书呆子了。” “陆小子没爸没妈怪可怜的,难得阿汀愿意亲近他,他也肯吃阿汀的饭菜。小孩子家家多点玩伴儿,不比成天傻瞪眼好么” 听着有几分理儿。 林雪春半生泼辣,但拿好声好气讲道理的人毫无办法。她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不过还是觉着,十来岁的姑娘和野小子混在一起,容易坏名声。 故而同王君妈又商量几句,暑假两个月,想让王君那帮孩子带着阿汀玩。 “这感情好。”王君妈欣然答应“孩子玩玩闹闹身体好,阿汀功课好,没事再教教君儿。” “不是事儿” 林雪春一口答应,旋即吊着嗓子叫道“阿汀,回家烧菜吃” 尝过宝贝闺女的好手艺,她彻底不碰锅碗瓢盆。 屋里的阿汀拍拍手,又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只找到中午被陆珣扔掉的药膏。 “糖不见了。” “我得回家了。” 她有点儿失落,却没对他发脾气。一如既往地说我明天再来找你,而后犹如一抹跳动的阳光,消失在门外。 完全走了。 黑猫很舍不得阿汀的样子,喵呜喵呜地小声叫。陆珣面上无动于衷,翻身背对着门和猫。 摊开手,手心一粒小小软软的兔子奶糖。 静静躺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晚饭 灶台上隔着深绿色的好几大袋。阿汀眨了眨眼,上前打开袋子,看到满满两条猪蹄,剁成好多块,闻起来很新鲜。 旁边还有一条肥美的鲫鱼。 “妈妈,你买猪蹄和鲫鱼啦” 阿汀不太敢想,买它们要花多少钱。 “不是买的。” 林雪春难得的满脸笑意,“妈河头卖菜的几个朋友,听说你分数考这么好,非要送的。明天你早点起,和我一块儿去谢谢人家。” “哦对,隔壁王姨一家晚上来咱们家吃饭。” “好” 阿汀笑乎乎的应。 爸爸妈妈都高兴,她也就高兴了。 烧菜有顺序,先打凉菜起。 阿汀到庭院里摘下一株大白菜,切去头部,将深浅渐变的菜叶片片分开。仔细清洗干净,然后加盐浸泡。这一步可以除去隐藏在叶子里头的虫卵 取小碗,加入适量的盐糖、生抽和香醋,调制完毕再加微量干淀粉搅拌均匀,作为汤汁,暂时放在一旁备用。 同样的青菜食材,切和手撕的味道截然不同。阿汀这次要撕,菜叶撕成大小均匀的小块,菜根和菜叶区分装碗。 紧接着,大蒜拍泥剁成末,几颗辣椒切小丁,下锅爆香。先加入白菜梗爆炒,差不多半熟的时候,再加入菜叶爆炒。 三十秒后汤汁淋锅,将其均匀翻炒,一道酸溜大白菜就此出锅装盘。 口感爽脆,酸辣适宜,作为开胃菜再合适不过。 “阿汀。”林雪春在外头叫道“猪蹄你会弄不” 阿汀努力大声地回“会的。” 关于突如其来的厨艺,她自称书里学的。 林雪春没有怀疑,只说你哥打小爱书,别人家丢破书,他还巴巴跑过去捡,有时还拿几分钱买。藏了这么多箱书,总归有一本好用。 红烧猪蹄不难。 先把洗净的猪蹄泡在水底,放两片生姜与一团葱结,再洒两勺料酒,中火煮沸。捞去水面的浮脂,再捞出嫩色的猪蹄。 铁锅热油,猪蹄炒至出油,辅以姜片八角,和少量的桂皮,两勺老抽生抽。伴着滋啦啦的响声,倒入半瓶自家酿好的米酒。加糖加葱,小火焖炖半小时,开锅翻面,继续慢炖。 半个小时后,红烧猪蹄完成了。 油光满面的猪蹄泛着艳红,香气浓郁色泽饱满。香糯且具有弹性,嚼劲十足。 鲫鱼做成鲫鱼豆腐汤,再做酸辣土豆丝,炸一盘白萝卜素丸子。阿汀觉着差不多够了,忽然又琢磨起主食来。 家里没有足够的米,但拿红薯用来招待客人,未免过于小气。她考虑良久,取一把下午晒干的蒲公英,决定试试蒲公英疙瘩面汤。 先把蒲公英水煮,煮得根条软化,出锅切断。 鉴于大人们白日劳作,胃口也大,倒出小半盆白花花的面粉。添少许的水,趁势拧两把,将面粉凝结成疙瘩模样。 八十年代的农村多用猪油。香香腻腻的一大块,挖一勺淋锅,没两下便是香味四溢。葱丝姜丝顺势炒香,剥皮切丁的西红柿也炒得松软。开水煮得熟透,气泡滚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颜色逐渐变红。 把准备好的疙瘩和蒲公英放进去,蒸煮两分钟,再打三个鸡蛋,搅拌成丝丝缕缕的蛋花。此时汤面红黄交错,蒲公英压色,再洒一小把绿葱,色泽鲜亮又平衡,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蒲公英疙瘩汤面作为主食,足以饱腹。食于夏日,还有助于清热去火的。 三菜一汤加汤面的大场面,看得林雪春心花怒放。她知道阿汀心里头念着什么,便大方地一扬手“你想分那野小子就分去。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妈我心里舒坦,也发善心,做点好事当积德。” 剩饭剩菜喂猫狗还成,喂人便成了恶意的糟践。这个理林雪春还是懂的。更何况自家饭桌没剩下过东西。 “谢谢妈妈。” 阿汀眉眼弯弯地笑“妈妈真好。” “死丫头,哪天对你不好了” 林雪春作势打她。 病患少碰辛辣油腻,阿汀打碗鲫鱼汤,底面尾巴处挑出两块没刺的肉,再拿上一大碗面疙瘩和两快猪蹄。 陆珣正在睡觉,猫不在。 阿汀无声无息地进去,望着他在月光下的侧脸,很想伸手碰一下浓黑的睫毛或是短短的一茬头发。 但还是忍住,去隔壁叫王君一家吃饭。 宋于秋前脚踏进家门,王君后脚吃了一口酸溜白菜,激动得直拍桌。 “太好吃了”连拍自家妈妈的肩膀,“妈,你给学学成不成别再水煮瞎炒,酱油一倒就出锅了。” 王君妈一个巴掌盖她脑袋,“闭嘴吃你的” 王君吃土豆丝,朝阿汀比大拇指。再吃丸子,双手大拇指。尝尝鱼汤再啃猪蹄,她简直热泪盈眶,对着林雪春眼神诚恳“姨您还缺女儿吗我能给阿汀当姐姐,我除了读书不太好,能跑能跳能打能骂,赶鸭子也厉害” 林雪春哈哈笑“我家可没有小人书给你看。” 王君家又有缝纫机又有三轮车,自然家境殷实。只是面上不露山水,王君妈从不显摆,只管自家过好滋润小日子。 “我不要小人书,就要口吃的” 王君妈“亲妈也不要了是吧” “不” 感受到挨打的气息,王君立马改口“要要要,我这不是吃完再要么还能给你们偷带点好吃的回去是不是” “出息” 母女俩的对话逗得满桌欢笑。 宋于秋和王君爸慢悠悠酌着杨梅酒,不知不觉好多杯下肚。王君爸是开朗爱说话的,自顾自夸他儿女生得好养得好,一口一个宋老哥,还起身给他倒酒。 不小心见着手臂上的疤,脱口而出“宋老哥,你这胳膊怎么一回事” 林雪春看了一眼,火气顿来“什么玩意儿整成这样谁干的”说着便站起身来,大有一副抓人算账的模样。 宋于秋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猫抓的。” “什么猫有能耐往你胳膊上抓” 林雪春咬牙“又有人难为你” 阿汀看看妈妈看看爸爸,不敢供出陆珣。 宋于秋则是坚持到底“猫掉河里,下水捞它被挠了两下。”同时给阿汀递一个眼神。 “真的” 林雪春半信半疑,慢慢坐下,又回头抱怨“平白无故管猫干什么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和水犯冲。下回遇到这破事儿别管了,省得我们娘俩操心你。” “” “听着没有不应声几个意思” “” 王君妈打圆场“他这是不想驳你面子嘛。” “闷葫芦一个,鬼晓得他心里想什么。” 林雪春三天两头这样说,通常得不到回应。或许今夜酒上头,宋于秋竟然回答说“说不好不如不说,不会再给家里找麻烦。” 沙沙哑哑的声音,全场静了下来。 林雪春表情大有变动,抓了一把头发。 王君爸不知所措,多亏王君妈机灵,扑哧笑了一下,举起盛酒的瓷碗来“瞧瞧你们夫妻,一个爱念叨,一个闷葫芦听着,多合适总归心里都是念着的,雪春你慢点,宋老哥你也多说,叫雪春也听听你的心里话不就成了” “夫妻之间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儿女这样出息,你们更该卯足劲儿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日后有儿女回头孝顺,全村子谁不在暗地里羡慕你们,是不是” 一番话说得温热妥帖,林雪春和半醉的宋于秋对视一眼,犹如芳心初动的难为情,片刻挪开,又引来王君妈的笑。 “不说那些,走一口” 林雪春豪气万千“祝孩子们日后有出息,咱们两家的日子越来越红火” 欢声笑语打扰了陆珣,他抬眼,望见阿汀拿来的饭菜。沉默拿筷,在清冷月光下沉默着吃。 活了十多年,这是他最丰盛温热的一顿。 第二天一早,阿汀跟着妈妈去买菜。 村子通往县城的路上有一个交叉路口,左拐,沿河走下去,便是所谓的的河头。 遮天盖日的塑料大棚,门口横七竖八的小摊贩,坐在小板凳上吆喝,脚边放着竹编的扁担。 里头则是正儿八经的摊位,鸡鸭鱼肉半吊,旁边夹着一块大木板子,歪斜写着大林猪肉,美美鸡。 母女俩还没进门,便受到万人瞩目。 “咱们状元妈来买菜啦” “哎呀哎呀,阿汀今天也来咯。” “状元妈买只鸡,给小状元补补身子啊” “考试多费脑子还是买点鱼补补脑子,你看我家的鱼,大早上刚捞上来的,还活蹦乱跳的,便宜卖你要不要” “阿汀这闺女真好看,日后嫁进城去,雪春你就享福咯。” “去你的。”林雪春回头说“阿汀她还小。你们这帮鬼话精,净在小孩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十五岁还小哇” “一晃眼阿汀都十五了,再一晃不就嫁人了” 小摊贩们嘻嘻哈哈,纷纷出声附和。 阿汀发现,她的妈妈在这个河头很受欢迎。 个个小贩同她搭话,拿芝麻大的事与她说与她争,争输了,便心甘情愿挨她一顿批,末了还夸她这幅大嗓门一如既往的好哇,妙哇,能否拜师学艺呀。 其余人四下起哄,抱着胳膊看笑话。 这是阿汀前世十五年都没经历过的,热闹与鲜活。不禁大睁着眼睛,稀奇地看着大人之间的说笑玩闹。 与此同时。 宋婷婷抬脚踏进陆珣的屋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招惹 扯下一把嫩黄的花,丢在地上碾成碎末。 不解气。 宋婷婷脚尖一动,将半个巴掌大的石块踢进鱼塘,惊走一圈草鱼。 水面泛起圈层的涟漪,渐渐收住。而后映出一张瓜子儿似的小脸盘。 内勾外翘的一双大眼,风情浅浅。鼻梁是高的,上薄下厚的唇也是好看的。仿佛拿尺子衡量过,三庭五眼对得准准的。 日暮村里还有谁,长得比她更标志 阿汀不过白了点,走运抄来五百分。这群没见识的乡下农妇便阿汀长阿汀短的,还把林雪春叫做状元妈 笑话。 宋婷婷丢下第二块石头,朝着草鱼聚集的地方丢,再次吓得它们回头乱窜。 “婷婷,怎么还在这儿磨蹭” 外婆急匆匆走出房屋后门,拉着她说“快把你舅妈叫来,不然外公又要发脾气了。” “知道了。” 转过头去,立即厌烦地皱起一对柳叶眉。 烦死了。 莫名其妙被阿汀夺风头不说。自家的妈毛毛躁躁,也被阿汀的妈好一番算计,生生断掉半颗牙,怕被人笑话,只好躲在家里不出门。 还有外公宋建党,听完始末立即朝她发火。 披头盖脸的一顿数落,怪她玩心重,功课下滑。怪她电话里含含糊糊,不把阿汀的分数说清楚。但除了外婆,他们何曾管过阿汀的死活什么时候问过阿汀的分数 出事全成了她的错 宋婷婷被说得一肚子火,来不及驳,又被宋建党赶出来跑腿。要不是想看阿汀母女挨训,非得好好理论一番。 “舅妈,外公叫你去一下大屋。” “阿汀” 没人应。 日暮村世代传承,村风是十里八乡最好的一个。这里白天不兴关门,因为自家不出贼。 “舅妈你在吗” 宋婷婷一面叫着,一面推开虚掩的门,在破烂屋子里走了一圈,摇头摇头又摇头。 瞧见灶台上的半块豆腐,不由得啧声“真寒碜。” 林雪春老在外头显摆,阿汀的好手艺来着。 但他们家说是宋家的小分支,其实家境天壤之别。大屋三天两头吃肉,鸡鸭鱼肉换着来。看阿汀家这幅破样,十天半个月沾一次荤腥 日日的青菜豆腐,有什么手艺不手艺呢 郁气一散而尽,宋婷婷脚步轻快地走出去,不忘重新掩上门。正是转身的空当儿,眼角划过隔壁屋子,而后顿住。 她仔细看去。 视线穿过桌椅门扉,径直往角落里钻。她看见一个人睡在淡淡的晨光里。侧脸线条冷硬,眉骨隆起,鼻梁挺直,下颌骨收得紧紧的。 尽管满脸满身的灰,还是数一数二的俊。 他静静地卧着,肚皮一下一下细微的起伏,骨架巨大,仿佛沉睡中的虎豹之辈。不过在宋婷婷看来,更像一条没人要的野狗。 她听说过他。 有妈没爸也没有家的怪物,与黑猫为伍,抢狼狗的吃食。如今被一根链子栓在屋子里,连妈也没了。 好落魄。 宋婷婷勾一下唇角,将两条乌黑浓密的麻花辫摆在身前,又整了整衣裤,抬脚往屋里走去。 她的脚步比阿汀重多了。 陆珣冷不丁睁开眼,瘦长的身体和四肢悄然一动,动物那样伏着。 他看着她,看得她毛骨悚然。 这双眼睛根本是兽的 纯正的琥珀色,有着猫一样的阴,蛇一样的毒。它看着你,更像无底的深渊看着你,要将你的肉身魂魄全部吞吃,撕裂。 宋婷婷被吓了一大跳,差点腿软摔下去。 仿佛受到恶鬼的诅咒,她全身的血冻住了。喉咙变得干涩,呼气吸气都带着生疼。 想逃,又生生止住脚步。 “别慌。” 宋婷婷压低声音对自己说“他被拴着,又碰不到你,有什么好怕的你只要小心点儿,别靠太近,说几句好话哄哄他就成。” 当初的大龙,不也是穷凶恶极的么 身为村子里顶有名气的小恶霸,他无恶不作。小小年纪拉帮结派,既讨厌粗暴的王君,也不待见她这样的娇姑娘。 但有一次,大龙偷吃腊肉被爸妈打骂,蹲在玉米田里抹眼泪,被她瞧见。 只是递出一方手帕,好声好气安慰两句而已。这满身横肉的恶霸便对她百依百顺起来,所谓的青龙帮,就此沦为婷婷帮。 陆珣再凶狠,又如何呢 只要她笼络住他,拿捏住他。他的古怪和狠辣,自然会拿来护着她。不管林雪春还是阿汀,往后谁还敢惹她 想到这里,宋婷婷主意坚定,不退反进。 又一个别有用心的玩意儿。 陆珣因着她的举动而拱起脊背,手肘膝盖微微弯曲,脚尖抵在地上,这是对付猎物的姿态。 他眯起眼,喉咙在薄薄的一层皮下震动,发出怪物一样的声音。 宋婷婷头皮发麻,却不肯认输。 “你别怕,我没打坏的主意,头一回见你。” 我没见过你,我没害过你。我是村子里唯一一个不嫌弃你的姑娘,你应该亲近我。 这是宋婷婷的言下之意。 她笑着问“我叫宋婷婷,听过我的名字么” “你叫什么” “你饿不饿,要不要我拿点吃的” 接二连三丢出去的好意,不但没有回答,更没有回应。 陆珣依然挤压着眉眼,盯着她,像盯着一只在猫面前胡言乱语的耗子。 这小子听不懂人话的么 宋婷婷继续道“我说慢一点,你能听明白么我叫宋婷婷,只是看你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儿,想陪你说说话。” 听说大龙经常追着小怪物打,她灵机一动,摊开手“你看,什么都没有。” “没有石头,也没有旁的。我和大龙不一样,不欺负你。不信的话,我走近让你看,你别吓唬我了行吗” 娇滴滴的语气,她朝他撒娇,试探着抬脚。他没动静,她踩实,又抬起另外一只脚。 也没那么难嘛。 宋婷婷正得意,突然被一个东西迎面砸来。 下意识抬起手肘挡住脸,一阵锐利的疼痛传来。定睛一看,她的胳膊竟然被划破了 白色的皮外翻,里肉红红的,冒着血珠,真真划得不轻。会不会留疤 宋婷婷平时最是小心翼翼,精细养着一身皮肉,浑身上下半点伤痕没有。想到这回要留疤,她又恼怒又委屈,脱口而出“什么破烂玩意儿抓我” 好尖利刺耳的质问,得到一声猫叫。 “喵。” 原来是一只黑猫,浑身上下全是漆黑,一根杂毛也没有。正站在陆珣的肩头,一面舔着沾血的尖爪,一面傲慢地瞥着她。理直气壮到不行,就差朝她吐舌头。 我扒了你的臭皮 这句话藏在心里,宋婷婷捂着手臂,对着陆珣说“这是你的猫吗真好看。” “喵” 猫莫名其妙地炸毛,张大嘴巴朝她哈气。密密麻麻的尖牙,白花花又冷森森的。 陆珣也龇牙。 摆在宋婷婷眼前的,是两双黄澄澄的眼,泛着幽光。人和猫几乎融为一体,人野得不像人,猫慧得不像猫。非人非猫,又人又猫,原来日暮村有着两只怪物。 它们厌恶她,想用爪牙撕碎她。 窒息感再度涌上,比方才厉害千百倍。宋婷婷在他们的注视中败下阵来,转身匆匆逃跑。脚步慌忙,不小心同宋菇一样,被自己绊倒。 幸亏及时捂住嘴,她的牙齿全部得到保全。 但万万想不到自己摔在草丛中,又脏又臭的一坨狗屎,她沾了满手背。 “狗吃屎” 在菜园边洒水的王君,瞧见这不容错过的一幕,哈哈大笑“原来这就叫做摔个狗吃屎哈哈哈哈哈。宋婷婷摔得满脸狗屎咯” 口无遮拦的死王君 宋婷婷挡着脸,飞快地跑回家里去。 搓了一整天的手和脸。 小摊贩们与林雪春很亲近,连带着亲近阿汀,拿出自家种养的好肉好菜送她,祝愿她成为货真价实的小状元。 阿汀本来不好意思收的。但人人都说欠过她家的人情,好不容易有机会补上,不许她不收。 “给你就收着。” 林雪春拍她肩膀,扭头冲着摊贩叫道“别以为拿点东西还清人情,就能不搭理我了啊。你给记好了,咱们的孽缘还没完,这辈子完不了,我没事就要去你家溜达溜达。” 摊贩哭笑不得,不甘示弱地叉腰“你这女人真是没完没了,非缠上我了是吧有本事你全家搬我家来住,你敢么” “天底下有我不敢的事你把床铺好被子洗晒干净,等我家冬子回来,我拖着一家四口来住” 说不过说不过,摊贩佯装嫌恶地摆摆手“老泼妇快走开,别挡着我卖菜。” 接着走到下一家,又是送礼,又是一番有滋有味的斗嘴。 这一趟河头走下来,母女手上挂满好肉好菜,拎都拎不动。 中午,阿汀炖一锅的香菇青菜肉沫粥,自己吃了两口,再给陆珣打一碗,剩下大半留到晚上,给爸妈吃。 家里没养猪,只有一个小小的鸡圈,养着两只公鸡四只母鸡。每天收三四个鸡蛋,吃一半存一半,积攒大半个月再拿去河头卖。 最近母鸡不知怎么了,一天连下七八个蛋也有,妈妈笑得合不拢嘴,直夸自家的鸡争气,也想做一回状元鸡来着。 阿汀水煮两个鸡蛋,壳剥干净。刚收起药罐,家门忽然涌进一群大大小小的毛头孩子来。瞅见她便齐刷刷地大喊“阿汀老大” 咦 阿汀歪头,丈二摸不着头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要糖 十颗剔透的玻璃珠,两把树枝弹弓,三个铁环以及一只铁皮青蛙。 十二个毛头小孩交出心爱的玩具,喊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阿汀老大。 “我” 阿汀疑惑地指指自己。 瞧见王君慢悠悠地晃进门,阿汀抿唇,小小地提起边角,给孩子们一个不太老大的腼腆笑容。而后拉住王君的衣角,走到一旁小声地问“他们是谁啊” 王君叼着狗尾巴草,“愿赌服输。” 阿汀想起她们的赌注,后知后觉“一定要当老大吗” “你看不起我们老虎帮”语气好严厉。 阿汀有点儿无辜“可是我已经拿了你的兔子奶糖。” “那不算。” 硬把奶糖塞进人家书包里的王君大手一挥,正义凛然“你考得比我好,你当老虎帮的老大,这是说好的事。你要是耍赖皮,我就不和你玩了。” 后路被堵死了。 阿汀眨眨眼睫“我没当过老大,好像当不好。” “没事,我帮你。” 王君顿了一下,又说“我扶持你。” 武侠小说里的武林老盟主,就是对新盟主这么说的 两个半大的姑娘在这边说话,那头的小毛孩们也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 “阿汀老大好好看” “真的好白,亮亮的” 几个小小姑娘刹那沦陷于白白嫩嫩的新老大,年岁最大的男孩哼了一声“一看她就不会打架,只会笑。” 旁边的男孩结结巴巴“但但是阿汀老大笑得好看。” “好看好看。” “我们老大比宋婷婷好看。” “五百分的老大,很厉害的呀。” 眼看着他们又吹捧起新老大,阿健掷地有声“不会打架的老大要来有什么用谁来对付大龙我们的地盘又被抢走怎么办” 老虎帮的小孩,多多少少被大龙欺负过,提到大龙没了声响,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的,不敢再说话。只有一人小小声的嘀咕“就算王君老大不当老大,还是会帮我们打大龙的嘛。” 阿健假装听不到。 阿汀被王君翻来覆去,传授好多当老大的心得。她有点儿稀里糊涂,得知一会儿还有传位仪式,不由得问“能不能等我一下” 她老实巴交地说“陆珣现在得喝药了。” 王君挥挥手,准了。 望着阿汀的背影离去,阿健沉不住气,质问王君“为什么要让她当老大她这么矮,又这么瘦,能干什么大龙一个拳头能把她打哭。” 阿汀会哭么 好像不会 “除了我,日暮村还有谁打得过大龙你嫌阿汀没用就过来看看,你敢不敢像她一样。” 王君双手撑着桌子,跳下来往隔壁走,孩子们纷纷赶上。 半边亮堂的屋子里,阿汀蹲在陆珣半米外的地儿,又要想方设法劝他喝药。 “今天不苦的。” 阿汀当着他的面儿,往碗里加了小半勺白糖,“你看,我加糖了。” 陆珣不想看,陆珣移开目光。 “那还是流黄的水煮蛋” “两个” “三个” 阿汀瞧着他半边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四个” 哼。 陆珣扭过头来,对小骗子轻微的哼了一声,沉沉的眼眸里没有丁点动摇。 他绝不上两次同样的当,还记她的仇。 聪明又怕苦的病人好难说话的。 阿汀软软长长地叹口气,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的。但你太挑食了,只喜欢吃鸡蛋和肉。我怕你吃太多,晚上不肯吃别的东西。” “昨天晚上的面疙瘩好吃吗” 阿汀探头,想看看他的碗有没有空掉,却被他眼疾手快的藏起来。 “你吃完了” 还是被这个狡猾的小东西发现了。 陆珣靠在墙边不说话,他都懒得摆架势。 反正吓唬不走她。 “昨天的猪蹄喜欢吗” 阿汀边说,边用手指推着药,往他的手边去。 “今天也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有鱼肉有鸭肉,你好像还没吃过仔姜鸭。” 备受嫌弃的半碗药,忍辱负重挪过半米,仿佛辛苦翻越过千山万水。它自低处仰望着陆珣,映出他利落的两道眉毛,以及狭长锋利的眼。 再看阿汀,眉目要弯不弯的,漆黑的眼珠犹如剔透的玉石。 夏日的流光碎影在发丝间浮动,她仍然以她特有的耐性,温和慢慢地问“你把药喝掉,我给你做仔姜鸭,好不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陷入静止。 直到扒门偷看的孩子忍无可忍,陆珣终于拿起花花绿绿的瓷碗,一口气犹如饮酒般的豪爽,将淡淡的苦和明确的温热,尽数吞进腹中。 喝了喝了 全部喝完了 孩子们仿佛见证完一场乡村中最切实的奇迹,挤眉弄眼不可置信。在他们崇拜的目光之中,阿汀又伸出手,朝陆珣摊开手心“把碗给我好吗” 哎呀我的妈呀,这比朝大龙吐口水更厉害 陆珣懒洋洋又靠下来,闻言用大的脚指头把碗推过去。 “还有里面的。” 阿汀指了一下里头七歪八倒的好几个碗,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家里快要没碗用了。” 真的么 陆珣冷冷盯着这个得寸进尺的阿汀,她无所畏惧,也拿纯然无害的眼来看他。两厢对视有一会儿,陆珣稍稍动弹一下,捏住碗的边沿。 枯枝一样的长胳膊,把碗放在她的手上。而后忽然翻个面,竟然朝她摊手。 阿汀拿出水煮蛋,他不要,躲开。 手心绕一圈,又回到面前。 阿汀想不出所以然来,疑惑地看着他“你要什么” 陆珣当然不说话,一动不动地摆着手。 “不要鸡蛋吗” 不要。 他撇一下嘴巴。 阿汀挠挠脸,苦苦思索老半晌,一个猜想浮上心头。 “你要兔子糖” 耳尖微微动了。 没错,他找她要糖。 阿汀走出陆珣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拿糖,而是忽然朝着王君鞠躬,说声对不起。 前世中药堂的小千金,鲜少与同龄人交谈。阿汀见过闹事的病人家属这样对外公道歉,也见过餐厅里的服务员,因为不小心洒了汤汁,鞠躬九十度道歉。 她以为,这是比口头道歉更为郑重的致歉方式,无论年代场合通用。 王君却被她吓一跳“你你你干嘛” “我把你的糖分给陆珣了。”阿汀不好意思地竖起指头,“一颗。” “糖” “昨天我想去问你的,你不在家,所以我直接给了他一颗,对不起。” 大大咧咧的王君,越听越糊涂,“不就一颗糖么我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了。” 阿汀微微皱眉,照着回忆小声念出一句话来“随便把朋友的东西转送给别人,是不对的。” 这是邻居姐姐说过的话。 不管怎么说,王君昨天早上给她的奶糖,下午就被她分出去一粒。邻居姐姐说,这种事情说不上合不合理,但很容易让朋友心里不舒服。 阿汀正一本正经地忐忑着,王君重复她说过的五个字“朋友的东西” 阿汀迟疑了一下,反问“我们可以算朋友吗” 她没有概念。 “你想算就算,你觉得不算就不算呗。” 王君故作不在意。 阿汀不假思索“算。” 说完自己先笑起来,两个小梨涡绵绵软软的。 啧啧,有这样一位傻乎乎的老大,王君觉得自己更像退隐山林的幕后高手,专为晚辈收拾烂摊子。 不过她就爱做仗义的侠客。 王君一把勾住她的肩膀,像小混混调戏小姑娘似的,嬉皮笑脸问“那小子喜欢吃我的糖” 阿汀点点头。 “又找你要糖” 阿汀抬起眼皮瞧着她,“能再给他一颗吗” 王君想起自个儿生病,嗷嗷叫着不去读书,又要小人书又要新鞋子。想想这小怪物,哦不,应当是想想这陆小子,没人疼没人爱的,还被亲妈折腾得满身伤。怪委屈的。 区区一颗糖而已,少侠正义凛然,“给呗,他不是病了么” 不知何时跑来偷听的小娃娃,咬着手指说“我也想吃。” “吃什么” “糖糖。” “阿汀老大我也想吃” “我也要” 孩子们全闹起来了,阿汀王君对望一眼,无奈的笑。 半罐的糖,数着发给孩子们,塑料瓶里只剩下五颗。 “给你。” 阿汀神神秘秘地往王君手里塞,转身跑进屋子里去。 “给我干什么,我家还有的是呢。” 王君嘀咕着,低头一看其他人只有一颗,原来她一个人有三颗。 再看向阿汀,不禁摇头晃脑地感慨“机灵鬼。” “给你糖。” 阿汀摸出另外两颗糖,放在陆珣手心里。 陆珣收下一颗,另外一颗抛回到她手中。 阿汀微微楞了一下,旋即欢喜地说“谢谢你。” 眼睛亮亮的,像夜空里闪烁的小星星。 陆珣默然看着,头一回发现她是很好看的,好看得几乎有点儿刺眼。 他扭开头。 这一幕落在孩子们的眼里,已是震惊连连。 “阿汀老大竟然给小怪物糖” 王君“不准叫小怪物。” “小怪物竟然也给阿汀老大糖” 王君“不准叫小怪物。” “阿汀老大和小怪物离这么近” 王君一手捏一只耳朵,“谁再叫小怪物,我揍谁” 孩儿们捂着耳朵龇牙咧嘴,不敢再胡乱叫了。 王君再看下阿健,挑眉问“还嫌阿汀不” 含着奶糖舍不得咬的阿健“” 舌头压住圆滚滚的糖粒,他一脸毅然“阿汀老大真好,就是当咱们老虎帮的老大” “没出息的小子。” 王君呸他一下,大声叫道“阿汀,我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咱们来结拜兄弟” 阿汀迷糊“姐妹” “兄弟”王君招呼她“快出来,还有让位仪式” “好。” 阿汀往阳光下跑去,陆珣渐渐躺下来,抬着眼皮,遥遥看着她跑向孩子群。 眼珠一挪,又瞧见不远处的宋婷婷。 不知在那儿偷窥了多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庞然大物 不知道村长的哑巴儿媳妇,是怎样把话带过去的。总之左腿摔骨折的老村长,得知儿子不顾陆珣死活,在医院里大大发了一顿脾气。 阿汀昨晚还对着几乎见底的米箱发愁,今早村长儿子便灰溜溜送来大半袋米。她欢喜到不行,走起路来脚步轻盈,几乎要蹦跳起来。 像一只兔子。 又小又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的那种。 陆珣懒洋洋地盖上眼皮,睡觉。 没过多久,一串重重的脚步由远及近。他微微仰头,瞥见来人,也瞧见楼梯上忽然跳下来,竖着尾巴喵喵直叫的猫。 她还敢来。 并且打扮成另外一副模样。 两条油亮的粗辫子解开了,全部头发在后脑勺扎成马尾。上身套一件宽大的短袖,有点儿旧。裤子是村子里常见的碎花裤,宽宽松松的,不显腰身不显屁股。 完全是照着阿汀来的。 阿汀脑后有脓包,没法绑太紧的辫子,只能扎着松松的马尾。上衣捡哥哥穿过的,裤子是妈妈剩下又改过的,腿脚稍稍收紧。这身衣服耐脏又舒服,她天天穿,没那么在意美丑。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喵喵” 猫不管打扮,它只在乎厌恶的味道。浑身炸毛,爪子抓挠着床单,不小心破开两道口子。 陆珣眼也不抬地捏住它的后脖子皮,往里丢。 猫打个滚儿,委屈巴巴地喵呜两声。不过乖乖窝在楼梯角落里,不动了。 宋婷婷心一动。 先是得意于自己的小聪明,很快又感到不甘。 她算是看出来了,日暮村几百口人,这怪物唯独偏爱阿汀。昨天任由他的猫抓她,今天不过是换上阿汀的打扮,他便出手护着她,不惜把猫丢开了 不识好赖的东西,难怪眼睛生成这样。 她不怒反笑,进门便蹲下身体。她比阿汀高上半个头,身材满些,步子也心急些,分分寸寸地挪过来,不忘摸出兜里备好的吃食。 “你喜欢吃水煮蛋我家每天早上吃。” “我这有四个,给你吧。” “还有糖。” 阿汀昨天只给他兔子奶糖,算什么她这儿有整整一把的糖。糖纸五彩缤纷,好多种。 “牛奶糖,汽水糖,粘牙糖还有口哨糖。有好多味道,全部都给你。” 陆珣不动,光是眯起眼,幽幽深深地盯着她。 宋婷婷本能地犯杵,心里七上八下。 明明衣物仍在身上,她却觉着一阵阵的羞耻。仿佛皮肉被扒得精光,一颗虚荣又见不得别人好的黑心肠,被炎炎夏日反复烧灼。 连忙低头躲了一下,拿出杀手锏 一块酒心巧克力糖。淡紫色的纸,边角带着雕花。 这是完全正宗的外国货,城里多少人想买还买不到,更别提穷乡僻壤的日暮村。 城里的表叔洋气,眼也不眨地买了一盒,花钱托人运到乡下,引得一群孩子凑过来又看又摸。宋婷婷拿一颗笼括大龙,又试着收买王君,被拒。 剩下便留给自己,省着慢慢吃。 “这是我最后一颗巧克力。” 她学着阿汀的慢腔慢调,心里其实很嫌这样温吞的说话方式。也嫌阿汀的笑太静,没有风情,但还是打弯眉角,温笑道“你试试” 越挪越近,越近越挪,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比阿汀靠得更近。他终于也朝她伸出手,掌心刀痕交错,一条自然纹路划破手掌。 断掌啊。 老人言,断掌女人克夫克子,断掌男人大事必成。宋婷婷不信他能成什么大事,只管把糖倒进他的手心里,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来,露出明媚如阳的笑容。 眼看着陆珣收拢五指,抓紧一把糖,她以为他急不可耐地犯嘴馋。万万想不到他反手一丢。粒粒糖果狠狠甩在她的脸上。 糖纸边角擦过眼角,宋婷婷的眼睛红成一片。 她压抑着怒火问“你干什么” 陆珣又把手伸过来。 他们离得这样近,宋婷婷全无躲闪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几片刻意磨尖的指甲朝她袭来。犹如野兽的掌爪,触碰到她的脸颊,冷冰冰地勾住,然后猛的划了过去。 这一刹那,头脑是空白的。 指尖不自觉地颤抖,在脸边碰了一下。 暗红的液体溶于指腹的纹路,掺杂着细小的尘土,啪嗒一声滴在地上。溅开血色的花形。 宋婷婷瞳孔骤缩。 流血了 脸流血了 高亢的尖叫和怒火挤压在喉口,宋婷婷死死瞪着陆珣,看见他的唇角一点一点翘起来,眼中满是残忍的恶意。 原来,无论是假的阿汀,还是糖果和巧克力,他始终没有动摇过。桀骜不驯的怪物,只是学会布置陷阱,引诱猎物主动走进爪牙之下。 宋婷婷惊觉上当,也明白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她憎恨恐惧地望他一眼,深深记下这份仇,逃之夭夭。 陆珣勾起所谓的巧克力,瞄着她慌乱的背影,抬手一抛。 接着又卧下来,因为闷热的天气,一动都不想动弹,甚至用脚压着猫的尾巴,不许它毛茸茸地凑近他。 巧克力砸在宋婷婷的背上,骨碌碌滚进杂草堆。她痛呼一声,脚步加得更快。 走近家门时,外婆正在数鸡蛋。弯着腰数了一遍又一遍,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奇了怪了,昨晚还有三十个,早上吃了五个,应该还有二十五个。怎么只有二十个了” 她没念过书,算数没把握,又数一次。 宋婷婷停住脚步,望着镜子里鲜血淋漓的半张脸。她精心娇养十五年的漂亮脸蛋,这一刻仿佛女鬼在世,丑陋不堪。 “还是二十个我数错了还是算错了”外婆依旧为着区区几个鸡蛋,没完没了地嘀咕。 宋婷婷突然说“我拿了五个。” 外婆困惑地扭头,瞧见外孙女满脸的血,惊呼“你的脸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小怪物抓的。” 宋婷婷眼神转暗,“还有阿汀她” 每天一小碗活血化瘀的药汤下肚,后脑勺上的脓包逐渐消去,今天已经彻底摸不着了。 白天家里没有人,阿汀身上的担子不重,除了买菜做饭,便是浇水喂鸡打扫房间。八十年代没有电脑,少有电视和手机。她有点儿无所事事,习惯性往隔壁屋里跑。 “陆珣。” “喵” 黑猫精神奕奕地站在八仙桌上,堪比鸡毛掸子的尾巴扫来扫去。 “陆珣” 橙黄色的大圆眼睛,眨了眨,又欢欣应了一声“喵” 它好喜欢这个名字的。 阿汀有意逗它,把陆珣两个字来回的念,它不厌其烦地答应着,直到第十声歪了脑袋,疑惑地喵了一声。仿佛在问小丫头,你找我有事 太可爱了。 阿汀摸摸它的脑袋,又挠挠耳根子。 猫很通人性地躺下去,把柔软的肚皮也送到她的手上,眼睛眯成两道细细的缝,咽喉里发出一串愉悦的呼噜声。 真正的陆珣好像被彻底遗忘,靠在冰冰凉凉的墙面上,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他既不说人的语言,也不用猫狗的语言。耳尖动一动就是可以商量,别开脸就是拒绝。别别扭扭哼一声,好像是他留给阿汀最亲近的举动,表示他不高兴,并且要求她发现他的不高兴。 怪洋气的,也怪小孩子气。 阿汀对他的动静很留心,立即问他“你也要挠挠吗” 不要。 没出息的猫才在白天打滚,很有骨气的陆珣别开脸,拒绝。 阿汀觉得他也很可爱,想坐在地上和他好好说几句,低下头去,瞧见桌脚边的两颗糖。 不是兔子糖。 她疑惑地看向陆珣,骤然发觉,他身边更有散落一地的糖果,还有两本小人书。 “王君把书借给你啦。” 阿汀眼睛亮亮的“还有人给你糖。” 这是不是意味着,大家正在慢慢接纳陆珣 阿汀比陆珣更像收到糖的人,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不过她很困惑,“不把糖收好吗” 陆珣没有反应,阿汀伸手去捡,只见眼前一条胳膊闪过,眼前的糖瞬间消失不见。 眨眼的间隙,又一颗糖也滚到房屋另一端去。 “我只是想帮你捡起来,不是要抢你的糖。” 阿汀软软地解释着,陆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不光不捡,还不准她捡,三两下把所有的糖扫到天涯海角去,完事又靠在墙边。粗鲁地抓过一本小人书,哗啦哗啦地胡乱翻动。 阿汀拿他没有办法,掏出一小包地瓜条递给他。 这是早上在河头,卖豆腐的阿姨顺手给她的零嘴儿。 棕黄色的条状地瓜,瞧着干瘪瘪的,但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阿汀捧在手心里,陆珣一眨不眨盯了许久,拿一根手指戳了两下。 硬邦邦的。 阿汀不禁笑了“很好吃的,你试一下。” 陆珣抓了一把,要往嘴里丢 阿汀急忙摆手“太多了太多了,不能全部塞进嘴巴里。” 他顿了一下,眼角余光瞅着阿汀,咬住一根地瓜条,颇有些试探的意思。 阿汀点头。 咀嚼咀嚼,吞吃入腹。陆珣舔了舔唇角,又咬住另外两根,看起来还算中意。 地瓜干吃多了容易口渴,阿汀起身想去倒水,不料望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提着扫帚冲进门来。 “就是你们抓我女儿的脸” 她高抬起扫帚,不由分说朝两人打来。 阿汀下意识抬手挡,忽然感觉被拉扯了一下。 铁链沉重地晃动,面前多了一个庞然大物。后背朝着妇女与扫帚,左手抓着她的衣角。 阿汀微微仰起头,跌进那双漂亮的眼里。 她第一次知道,他站起来有这样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