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做贤妃(重生)》 第1章 第1章 京郊外漫天飞雪,四下寂静,仅有两匹骏马载着主人穿过林间小道,地上的积雪太厚,马蹄声也变得沉闷了许多。 出了这片森林,眼前便现出一片苍茫的雪原,走在前面骑黑马,身着戎装的男子跨下马,对另一个人说“沈姑娘,那卑职就送您到这里了。” 骑在白马上,被唤作沈姑娘的女子缓缓摘下斗篷的帽子,现出一张冰雕玉琢般的小脸,只是她的脸色绝算不上好,一双美目下显着青黑,嘴唇也是苍白。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久病的嘶哑“多谢李大人,天冷风疾,您且快回吧。” 猛地被人喊沈姑娘,沈知颐还有些不适应,近几年她被人整日瑾妃娘娘地唤着,对自己的本名居然都有些陌生了。 侍卫统领李扬冲她一拱手“在向西走二十里地,接应您的人就在那里等着您。此去山高水长,您多加珍重。” 沈知颐向他颔首后,便驱动马儿疾驰走了。她断断续续病了小半年,此时狐裘也敌不住严寒的侵袭,冷风刮在她脸上像刀子一般刺骨,但她也顾不得这些,屈辱的感觉让她只想快点逃离这座皇城。被一道密旨逐出宫去的妃子,大竫建国以来,她怕是第一个。 萧云昭,何须对她至此 她进宫的时候,是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她带着衣物首饰,画卷书册,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映秋,带着以后要和萧云昭一同生活的希冀。走在路上时,她看到一枝桃花从朱红色的宫墙里探出头来,花瓣娇嫩煞是可爱,想要伸手去摸,被身后的嬷嬷小声阻止“娘娘,不可。”声音里却满是对这个新进宫的娇俏小姑娘的爱惜之情。 出宫时却是这样的冰天雪地,她什么也没带,孤身一人骑着一匹白马,纵使这样她也在马背上挺直了背,绝不会自哀落泪,遭人笑话。 李扬看着那个洁白的背影和雪地融为一体,不禁叹了口气,这位娘娘和皇上之间,为何会到了如此地步。 早些把他秘密召过来的时候,皇上正在写字,宣纸上墨黑色的字体遒劲有力,笔法狂野飞腾,蕴含着几乎要飞出纸张的杀气。他作为跟了萧云昭几年的侍卫统领,知道此时萧云昭已怒到了顶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皇上一边写字一边开了口“李扬,你携密令带瑾妃从西和门出去,送她出了皇家禁林后,嘱她一路向西,二十公里外有人接应。” 他语气平稳,毫无起伏,却让李扬更加紧张,以往的嫔妃即使触极圣怒,也不过是打入冷宫,现在瑾妃犯了什么大忌,竟要把她驱逐出宫 皇上身边的徐公公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劝着“皇上,瑾妃娘娘现在还病着,这风雪天气怕是遭不住,要不再缓几日,等娘娘身子治好了,再走也不迟。” 萧云昭的笔顿了一下,墨色在洁白的纸张上晕成一团,他抬眸望着徐公公,眼里的怒意如波涛般暗涌“你可知道太医说什么瑾妃是心病,无药可医,”他嘴边讽刺地溢出一丝轻笑,“这诺大的皇宫,也没人治的好她。” 徐公公看他这个样子,自知说什么都没用,缓缓退出殿外,临了问了一句“那皇上,还有什么话想让奴才转告娘娘的么” 这句话像是触了萧云昭的怒点,他沉默了一瞬后猛地将面前的纸笔砚台尽数扫至桌下,“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滚出去” 李扬也极少见他如此发怒,和徐公公一起默默退出去,一路无言地走到了广阳宫。 广阳宫内,瑾妃娘娘还在病榻上卧着,披了件外衣起来,跪下接旨的时候动作还有几分凝滞。 徐公公纵使心里有几分不忍,也不得不展开圣旨一字一句地读着“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瑾妃沈氏入宫以来,怀执怨懑,数违教令,罔顾天恩。现褫夺其封号,贬为庶人,发配至西南守陵,永世不得入宫。” 得了这么彻底的贬黜,寻常嫔妃断是要痛哭流涕一番,然而这位瑾妃娘娘仅是愣了一下,接着表情如常地接过了圣旨,还从容端庄地谢了恩。 徐公公备下安慰的话没了用武之地,接着说“去往西和门的路上,人都清过了,待您出宫后,明天天一亮皇上会跟外界宣布,您是病逝的。” “那真是谢谢皇上了,”还给她留了一点颜面,她勾了勾苍白的嘴唇,“皇上还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么” “就这些了,娘沈姑娘收拾好东西后,就由李大人带您出宫。” “好,”她转望向李扬,本应及其漂亮的一双杏眼却没什么生气,“我没什么行李要带,李大人在门口等我换身衣裳便出发吧。” 李扬觉得这圣旨古怪的很,谁人都知瑾妃谦恭温淑,是难得的贤妃,皇上的一道圣旨给她拟了罪状,却举不出她具体的错处,去的地方也是模糊,没说具体让她去守哪个陵,瑾妃居然就这么顺从地接了。他在心里为瑾妃觉得不值,但以他的位置,有些话是断不能说的。 他直到看着沈知颐的身影消失了,才转身驱马回了皇城。 沈知颐觉得自己在茫茫白雪中约莫走了十里地,脑袋越发昏沉,手臂也越发无力,肺里更像是有一把匕首在翻搅一般的痛。她终是再也撑不住,从马背上滑落倒在了雪地中。 她怕冷得很,冬天总是时时刻刻抱着个暖炉,这时候全身浸在雪水里真是冷透了。忽然胸腔中一阵抽痛,她猛地咳了起来,虚弱地睁开眼睛时看到眼前的雪被染了一片暗红,连她斗篷上的狐狸毛也染污了。 以她的病症还不至于受了凉就咳血,难道有人给她下了毒她生性平和不好争宠,又看宫里众嫔妃皆是困于这深墙之内,对她们不拘位份格外照顾。然而有的人却是披着人皮的豺狼,对她多加陷害不说,临走了还想要她的命。 或者会是萧云昭毒她的么她不敢这样想,她十三岁起便整个心里都装了他,嫁与他后,他喜静,她便静,他喜温柔贤淑的女子,她便收起锋芒,扮演好一个贤妃。没想到他心里竟对她这般厌弃,要将她逐出宫去再也不想见到她,临走还要把她心里对他的柔情生剜出来,再转身刺上一刀。 她的意识迷离了起来,恍惚间仿佛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声音在她身边停下,一个人下马把她扶起靠在胸前,急切地唤道“沈知颐,醒醒” 她艰难地抬起头,眼前一脸戚容的人竟是萧云昭的九弟,滇亲王萧云霖。原来最后也是有人来寻她,有人来救她的,沈知颐这么想着,头又缓缓地滑了下去。耳边的喊声还在响。 “沈知颐沈知颐” “娘娘娘娘” 沈知颐被小丫头脆生生的喊声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前是青色轻纱的床幔,上面用银线绣着清雅的兰花图样,是她之前在宫里最常用的制式,熟悉得让她心生恍惚。 她用双臂抱着膝,止不住地发抖,喉咙里的血腥味似乎还留着。她怎么会在这里是被救回来了么她刚才明明病怏怏地从马上跌落,倒在了城外的雪地里,毒性发作口吐鲜血。 小丫鬟听见了里面的动静,揭开床幔关切地问“娘娘没事吧您刚才是梦魇了么又哭又笑,吓死奴婢了。” 沈知颐怔住了,伸出手抓住眼前小丫鬟的手,她是映秋,自己从府里带来的贴身丫鬟,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已经在两年前因为保护自己死了。 如今竟然活灵活现地站在这儿 “娘娘”映秋看她没反应,又唤了一句。 “我没事。”沈知颐应道,一开口便觉得不对,自己因病声音嘶哑许久了,就是正常时,也早没有这种少女婉转娇俏的音色了。 “只是映秋,你怎么会回来了” 忽然被这么莫名其妙地一问,映秋迷惑地说“什么回来了奴婢一直都在这儿啊,娘娘午憩,奴婢就守在外面,听到娘娘大喊着什么梦话才进来的。” 沈知颐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摆设,与她离宫时变化极大,不似登上妃位后萧云昭给她安排的那般富丽堂皇,反倒像自己刚进宫时的简单清雅。难道这一切只是她死后的一幕幻境,还是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几乎不可能的设想,虽然荒谬,但像微弱的火苗一般,一下燎起了她荒凉干涸的内心。 “映秋,现下是哪一年” 接连被问起如此奇怪的问题,映秋担心地望着她“仁庆二年呀,娘娘,您到底怎么了” 仁庆二年,沈知颐的心跳不停加速,在最后生死弥留之际,她竟然回来了回到了萧云昭登基的第二年,也是自己入宫的第二年,这时候一切都还没开始。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定是老天看她上辈子太傻,太痴,太惨,给了她一个重活的机会。 她上辈子十岁做嘉宁公主伴读,认识了当今圣上,当时还是太子的萧云昭。十三岁刚起了小女儿心思,便对萧云昭动了心。十六岁一道圣旨,她进宫做了萧云昭的瑾昭仪。 入宫后,她相信母亲说的做人良善才有好报,善待宫里的每一个人。萧云昭不喜欢活泼聒噪的女子,她就做最静的那一个。她不要华服,不要珠饰,不求位份,不争恩宠,只想要萧云昭真心待她。 六年来,宫里无人不说她贤良端庄,蕙质兰心,但结果呢她被人利用,被人陷害,最后拖着病躯被一道密令“请”出宫,只得了个“贤妃”的称号,实在是可笑。 这一辈子,她发誓再也不做什么劳什子贤妃,她要做她自己,潇洒肆意地活一遭。珠宝华服,恩宠身份,她都要,唯独不再要萧云昭的真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等沈知颐止住笑声,映秋已经快被吓傻了,手被她攥得通红也顾不上在意。 沈知颐这才注意到,赶忙松开映秋的手,起身下床。安慰她道“没事,别担心,我只是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噩梦罢了。” 她双腿走在地上,感觉与自己五年后那副病弱绵软的身躯大不相同,带着一种少女的活力强劲,只有失去过,才知道平安健康是多么令人欢欣。她转身忽然看到了青色的淡雅纱帐,笑了笑“映秋,把这帐子撤了吧,命人再做一套海棠图样的。” 她本就不喜欢兰花,也不喜欢蓝色青色,只是萧云昭喜欢兰花一样幽静恬淡的女孩子,她非要往上靠拢罢了。 “再替我梳妆打扮一下,我要出门逛逛。” 映秋有些被她忽然而来的转变惊到了,她觉得自家小姐自打进了宫,性子是越发沉稳,眼中狡黠明亮的光也越发黯淡。现在娘娘的神采终于有些像在沈府时的样子了,她只当是娘娘高兴,那她自然也高兴。 “是,奴婢这就去给您拿衣服。” 看着映秋为她找出来的天青色宫装,沈知颐止不住皱眉头,是了,她在宫里的衣服都是这样,颜色单调,样式老气。 她索性自己来翻找,好不容易挑出一条浅碧色的齐胸襦裙,配上藕荷色的外衫,眼见倒也为初夏时节添了丝丝清凉。 映秋看到也眼前一亮,夸道“娘娘还是这么穿好看,您年轻漂亮,就该多穿亮色,别人还不敢穿呢。” 按沈知颐以前的性子,一定要叫她不要乱说,自己不喜与别人比美斗艳。 但她现在只是勾唇笑了笑“就你嘴最甜,再命内务府给我裁几身衣裳吧,皇上赏的料子都要放发霉了,选些明丽但不俗艳的颜色。” 映秋也笑了“娘娘,您早该这样了,我知道您不屑和蕙昭仪她们争奇斗艳,魅惑皇上,但打扮起来自个儿看了开心,不也很好。” 沈知颐捏捏她的脸“好了,替我梳妆吧。” 她在铜镜前坐下,乌黑的头发散开垂在肩上,衬得皮肤更加雪白,一双杏眼如同明镜般清澈,流转着少女纯真无暇的光,小巧挺立的鼻梁下是一双淡粉的唇,不用妆饰便纯美动人。 头发被梳成流云髻,簪上一支新绿珠钗,弯月眉上添几分黛,淡着胭脂和口彩。 “天呐娘娘,我要是皇上,我就不去上朝啦。”映秋叫道。 “瞎胡说。”沈知颐瞪她一眼。 沈知颐本就是顶尖的容貌,又是兵部尚书嫡女,颇通礼乐诗书,闺阁中就出了名。及笄之时沈家的家门差点没被求亲的人踏破,她都一一回绝了,一时间成了不少世家子弟眼中可望不可及的高岭之花,都在等着看最后谁能把她摘回家中。 后来滇王也前来求亲,大家都认为沈知颐最后的归宿是做王妃了,羡煞了一众闺阁小姐妹,谁成想后脚宣沈知颐入宫的圣旨就到了。让皇上向自己的弟弟横刀夺爱,一时间在百姓口里这位昭仪娘娘的美貌可是吹上了天。 有什么用呢沈知颐在心里嗤笑,反正萧云昭也不喜欢她,娶她的时候可能脑袋被养心殿的大门夹了吧。 现在正当午后,看着窗外和煦的阳光,声声蝉鸣从遥远的林子中传来,沈知颐心情大好,她上辈子终结在寒冬的雪地里,阴寒潮湿,这辈子就开始于夏日的骄阳下吧。 “走吧,我们去御花园转转。” 沈知颐步伐轻快地在御花园的小径中走着,身旁只跟了映秋和另一个小丫鬟。从各种奇珍花卉的鬓边越过,带起阵阵香风,无比自在。 她在御花园中央的湖边停下了脚步,从宫女手里接过了备好的鱼食,往湖里一撮一撮地撒着。宫里的妃子们整日清闲,无事便来喂鱼,本来身型灵秀的锦鲤现下都吃得肥肥胖胖,但一见了鱼食还是都游过来抢着冒头。 沈知颐笑吟吟地看着它们你争我抢的样子,死了一次后,她格外喜欢这生机蓬勃的场景。 “知颐姐姐” 一声甜甜的喊声从身后传来,沈知颐转身,见一个身着明黄色宫装的少女眼睛弯弯地冲她笑着,一边一个小酒窝,清甜中透着些俏皮。 这是她的另一位故人了,嫁入匈奴后已经有三年未见,此时又以活泼的小女儿姿态站在她面前,她不禁鼻子一酸,压抑了许久才压住了想要上去抱住眼前人的冲动,只是微微福身道“嘉宁长公主。” 仁庆二年,沈知颐十七,嘉宁长公主萧清玉十四岁,被太后和她的皇兄宠着,还是小孩子脾气。 萧清玉撅起嘴巴“你还是叫我清玉吧,别跟我这么生分。” “好,”沈知颐笑着走上前,从萧清玉七岁起她便做公主伴读,清玉对她来说像半个妹妹一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别提了,公主府要把我闷死了,”萧清玉气鼓鼓地跟她抱怨着,“皇兄给我找的师傅简直油盐不进,只会看着我读书,那天我读烦了舞了几下剑,他竟说当朝公主应为天下女子之表率,您不仅胸无点墨,还整日舞枪弄棍,成何体统真是个老古董”她把师傅气得吹胡子的样子学的惟妙惟肖,惹得沈知颐止不住笑。 “今日我说我想母后想得背不进书,挤了几滴眼泪才溜了。”她拉拉沈知颐的袖子“我也想你了,还是以前和你一起读书开心。” “那你怕是什么也学不了了,”沈知颐挽住她的胳膊,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皇兄也是为了你好,多读点书开阔眼界嘛。” “哼,你嫁与我皇兄之后,便和他上了一条贼船,也开始对我说教起来,亏我还带了好玩的东西给你。”萧清玉说着便作势要撤出胳膊,离她远些。 “好了好了,”沈知颐把她拉回来,宠溺地笑问,“什么东西拿出来瞧瞧。” 萧清玉眨眨眼睛,表情又一下变得明媚,从衣袖里一抓,抓出一把琉璃珠子来。 “还记得这个吗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的,现在你肯定赢不了我了。” “这”沈知颐有些犹豫,“要不换个隐蔽些的地方玩吧,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萧清玉是公主倒不怕,自己一个妃子打琉璃珠玩,肯定要沦为笑柄。 “怕什么,”萧清玉扬起小脸“我的侍卫在外面,我看宫里哪个人敢打扰本公主。” 沈知颐笑了,也是,她不是说要按自己的想法活着么,怎么又畏畏缩缩了。 “走吧,去凉亭里,别晒着了。” 两个人一玩就是一个时辰,沈知颐喊人送来了冰镇的瓜果解暑,萧清玉坐在石凳上,撑着下巴边嚼蜜瓜边望着她“知颐姐姐,你最近和我皇兄之间怎么样了啊” 猛然被她这样问,沈知颐一时也想不起她上辈子这时候与萧云昭关系如何,不过总归好不到哪去,她摇摇头道“还是那样呗。” 萧清玉皱着眉头“皇兄当时急匆匆地把你娶进来,现在又对你不咸不淡的,你又不是他养的一只鸟或收藏的一块石头,占到宫里了就不需要管了。我觉得男人看女人有时真是有点瞎,你看他宠的那个宁嫔,就是一只狐狸精” 沈知颐看她一本正经地替自己打抱不平,期间还不忘向嘴里塞两块蜜瓜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萧清玉看她还在笑,更气了“就你一点儿也不急,要不是我看过你因为皇兄掉眼泪的模样,我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皇兄。” 沈知颐也捻起一块蜜瓜,望着远处的花丛说“那你觉得你皇兄呢他喜欢我么” 萧清玉怔住了“我我也不知道,唉我皇兄这个人,闷葫芦一个,心思比海还深,连我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沈知颐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轻羽一般垂着,前世萧云昭对她的种种言语表情像流水一般在脑中划过,她前一世用六年也没有弄明白的问题,萧清玉怎么会看得出来但这一世她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了。 萧清玉看她一直不说话,以为她伤心了,小心地解释“知颐姐姐,是我多嘴了,我只是想让你在这宫里过得好。” 沈知颐再看向她时,眼中光芒又是明亮柔和的“我知道,我会过得很好的。”她挑了挑眉,“还来么我怀疑今天日落之前你能不能赢过我一次” 萧清玉一下被激起了斗志“你等着看” 一局过后。 “啊我又出圈子了为什么每次都差一丁点”萧清玉站起来气得跺脚。 沈知颐还挽着裙子蹲在地上,得意道“打珠子我还没输过。” “我不服,再来一” 萧清玉话说到一半收了声,沈知颐不解地抬头看她,只见她一脸大难临头地喊“皇兄。” 沈知颐赶忙火烧似的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子,紧张地望着眼前的人。 他一身用金线绣着腾龙纹的黑袍,长身玉立,眉如刀锋,一双星目中满是戏谑之光,线条朗逸的鼻子下,一双薄唇也微微勾着。他背对着落日金辉而立,墨色发丝上镀了一层绒光,纵使满园芝兰也难掩君子丰姿隽逸。 正是沈知颐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人,当朝皇上萧云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沈知颐连忙行礼“臣妾失仪,参参见皇上。” 糟了,她没想到越过生死后,她再看见萧云昭依旧是百般心绪一齐涌上心头,让她话也说不清楚了。 萧云昭不知为何,看起来心情居然不错,上前两步把她扶起来“不必,本就是朕打扰了你们。” 接着他转向松了一口气的萧清玉,脸上瞬间聚起了几分薄怒“你是不是盼着朕这样说啊” “皇兄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萧清玉低着头,像背书一样说出这句话。 “你贵为公主,却连最基本的四书都读不通,朕找了大学士做你的师傅,你竟偷跑出来找瑾昭仪玩游戏。” 萧清玉继续低着头“和知颐姐姐没关系,是我非要来找她玩的。” 萧云昭无奈地叹气“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好意思同别人比吗你可知道瑾昭仪在你这个年纪,读了多少书,能作出怎样的文章” 沈知颐在一旁听着,都说长兄如父,先皇忙于朝政,太后身体不好,萧云昭一直以来为这个小他七岁的妹妹操了不少心。 不过她十四岁能作什么文章,她都不记得了,萧云昭能知道定是拿她做挡箭牌,教训萧清玉罢了。 萧清玉果然被这话激得瘪起了嘴“是,我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比不上别人,我就不配投胎做公主。” 萧云昭的脸色冷了下来,语气也蒙上了怒意“说的什么混帐话,你现在去上书房坐着,给朕抄十遍劝学。” 萧清玉看她的皇兄真的生气了,立刻怕了,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对沈知颐挤了挤眼睛,乖巧地溜去了上书房。 她一走,剩下沈知颐和萧云昭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沈知颐没想到重新回来后这么快就见到了他,一时也无措。长长的睫毛眨了又眨,等着萧云昭对她发火。 萧云昭倒是饶有兴味地看了两眼散落满地的珠子,问她“瑾昭仪今日好兴致,不继续在院里闷着了可是有什么好事” 若是上一世,沈知颐定会觉得他在讽刺自己,连忙认错然后解释一大堆。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怕他,怕到他稍对她露出一丝厌恶之色,她都能在午夜梦回之时浸湿了枕头。 现在她重活一次,死都经历过了,好像也没那么怕他了。 她抬起一双杏眼,盈盈地望着他“是,臣妾做了一个梦,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决定不在屋里闷着了。” “哦什么梦” 沈知颐冲他一笑,明眸皓齿宛若皎月“保密。” 萧云昭没接着问,伸手把太监唤来,对着地上的琉璃珠子扬了扬下巴。 太监徐公公立刻把地上的珠子拾起来,用一条帕子仔细擦干净,又用另一条帕子包着递给萧云昭。 萧云昭拿了包着珠子的帕子,递给沈知颐,沈知颐伸手刚要触到时,他仿佛突然变了主意,又将帕子收了回去“没收了。” 沈知颐正愣着,他又走近了些,低头凑近了她耳边,声音低沉,气息洒在她耳朵上痒痒的,纵使沈知颐自以为历尽千帆的这颗心,也是乱了几拍。 “现在朕要去盯着萧清玉那丫头,你想拿回去的话,晚上来养心殿偷吧。” 萧云昭走后,沈知颐留在原地思索了一番。 他这话里的意思不明不白,不像真的要召她去养心殿,倒像是在拿她开玩笑或是调戏她。但萧云昭平日里也不像是会如此开玩笑的人,如果真要召她,而她没去,岂不平白多了一桩罪。 映秋只是笑嘻嘻地在旁边打趣道“皇上这是看娘娘今日打扮得如此清丽出众,对娘娘心动了呢。” 萧云昭会对她心动不可能的事,况且她刚才刚做了蹲在地上打珠子那样粗野狂放的举止,在萧云昭的心里,印象怕是又降了几分。 不过她现在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痛快感,萧云昭上辈子对待她如此薄情,她自然无须再在乎在他心中的分量。 不过又是这倒霉的琉璃珠子,究竟要害她几次 她十岁那年,便是因为琉璃珠子结识了萧云昭,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年她被安排入宫给公主萧清玉做伴读,萧清玉起初是不愿意的,因为她听先生说沈家这位大小姐聪慧过人,且知书达理,在她心里简直是无趣的代名词,必定和她玩不到一起去。 等见了沈知颐,萧清玉反而拖着人家不放了,整日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地喊。 沈知颐在课上先生抽问她的时候,给她打提示,课下还帮她做功课,闲暇时光又懂得各种新鲜玩意儿,在萧清玉眼里简直是天降的仙女。 这天先生让她们自己背书,沈知颐看先生的身影消失后,立即戳戳萧清玉的胳膊,神秘兮兮地说“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萧清玉一看是一把琉璃珠,里面有不同颜色的染料,做工十分粗糙,奶声奶气地说“这有什么,我母后的凤冠上的宝石可好看多了。” “这是寻常人家小孩的玩具,上次我爹带我去集市的时候我偷偷买的,”沈知颐眨了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地上画个圈儿,你一个色我一个色,谁先把对方的珠子都打出去算谁赢。” 萧清玉立即被激起了兴趣“我要玩” 沈知颐把书展开“你把这一篇背下了,今天你要玩多久我便陪你玩多久。” 萧清玉脸鼓成了个小包子,最后还是不情愿地答应了。 这天萧清玉竟比平时快了十倍背好了书,两人在学堂外的一棵柳树下找了个地方开始玩起来。 欢笑声很快吸引了一众皇子公主,这下可好,大家都不背书,开始里外围着沈知颐两人看她们打琉璃珠,频频叫好。 等玩累了,沈知颐更是不知从何处变出两串冰糖葫芦,递给萧清玉一串“给你吃这个。” 萧清玉眼睛都笑眯了“糖葫芦母后和嬷嬷平时总不许我吃,好甜。” 沈知颐也吃得小腮帮一鼓一鼓“嘿嘿,好吃吧,可不能告诉你母后或者皇兄啊。” 萧清玉猛点头,一众小皇子小公主在旁边流口水。 忽然,放风的喊道“皇兄来了” 萧清玉听到这话,急得要哭出来,还不忘最后咬一个糖葫芦。 沈知颐心说不好,这太子萧云韶和萧清玉同是皇后所出,平日最宠她也对她最严格,要看到自己喂公主吃糖葫芦,回去她怕是要挨爹爹的打。 她紧忙将自己手里串上的几个山楂迅雷烈风般地塞入口中,再一把拿过萧清玉手里的一串,同样把上面的山楂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把签子往树下一扔,毁尸灭迹。 萧云昭初见沈知颐的时候,便是这般场景。 一个小丫头,梳着双垂髻,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雪白的双颊一边鼓个着大包。她被一堆小皇子公主簇拥在中央,旁边自己的亲妹妹正要哭不哭地蹲在地上,实在是令人头疼。 萧云昭皱眉问道“可是兵部尚书之女沈知颐” “城女给筷子殿下请安。” 动作倒是到了位,只是嘴里塞着六七颗山楂,这声音含糊得不行。 说完沈知颐一个没兜住,山楂从嘴里掉下来一颗,圆溜溜红艳艳的山楂滚呀滚,滚到太子殿下的华美的流云纹银缎靴子前面,轻轻地粘住了太子殿下的靴尖。 太子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又看了看沈知颐圆鼓鼓的脸,脸色彻底黑了,众人一阵哄笑,沈知颐想哭。 最后的结果是,琉璃珠子被太子没收带走,沈知颐和萧清玉一人罚抄今日功课一百遍,鉴于萧清玉是绝对要赖皮打滚不抄的,沈知颐一人抄了两百遍,小手都磨破了皮。 不过好在太子殿下没告诉皇上皇后,也没告诉她的爹娘,不然就不是罚抄这样简单了。 大不了这辈子遇见太子就绕道走,十岁的沈知颐这样想,但天不遂人愿。没过几天萧清玉又开始闹了“我要玩琉璃珠子,不玩我不做功课” 沈知颐头疼“我的公主殿下,我去哪儿再给您弄啊我爹最近是不会带我出去了。” 萧清玉继续闹“不嘛不嘛,我看到琉璃珠就在皇兄寝殿的书架子上,我们去拿嘛” 沈知颐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我们去东宫偷放了我吧,我真的怕了太子殿下了。” “放心,皇兄戌时会在偏殿练剑,到时候我在主殿前引开侍卫,你进去书房取了就是。” “不干不干。”沈知颐连连摆手。 “求你了,知颐姐姐。” 被公主这么缠了几日,沈知颐只觉耳旁嗡嗡作响,头脑一昏便答应了她。 待到实施的那天,沈知颐穿了一身棕黑色衣裤,用帽子遮了头发,等萧清玉在殿前闹得所有侍卫宫人都围了过去,她便蹑手蹑脚地从窗子翻进去,在书架上一个桃木匣子里翻到了琉璃珠,然后准备再翻窗逃走。 “这就走了么” 黑暗中传来少年清冽的声音,沈知颐惊得一个趔趄,手里的琉璃珠“叮叮咚咚”地滚了一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烛火亮起,映出萧云昭的身影。十四岁的萧云昭个子已经抽了枝,五官的轮廓也明晰起来,在烛光下更显清秀俊朗,一双眼睛即使冷冷地盯着人看时,也仿若含了星尘倒影。只是沈知颐还没到欣赏美男子的年纪,吓得赶紧往地上一跪。 “太子殿下,臣女错了,臣女不该夜闯您的寝殿,您怎么惩罚臣女都行,只求不要告诉臣女的家人。” 沈知颐越想越觉得自己犯了大错,惹谁不好惹上了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太子,还惹了两回,这下是死定了。 她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来,又怕哭出了声更惹得太子殿下厌烦,只敢压抑地吸着鼻子。 萧云昭也是第一次遇到小姑娘在自己面前哭得这么伤心,那些宫女哪个遇见他不是战战兢兢,哪里会如此失态。一时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皱眉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哭什么先站起来。” 沈知颐听话地站起来,眼圈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萧云昭这么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沈明安这个一板正经的人,竟有你这么个不同凡响的女儿,也是奇了。” 沈知颐想,他说自己不同凡响,定是在骂她庸俗粗鄙,不像个大家闺秀,不愧是太子,骂人都骂得这么有水准。 “我不罚你,你走吧。”听萧云昭这话,她喜出望外地抬起头。 “但走之前要把这满屋的珠子拾干净。”萧云昭补充道。 这么简单沈知颐恨不得跳起来,拉着他转两圈“谢太子殿下” 话毕她便开始在满屋的犄角旮旯里找珠子,萧云昭则默默在桌前拿了一本书读,屋里一时间安静起来,仅偶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萧云昭翻书纸张滑动的声音。 再有就是沈知颐捡起珠子扔到手心,和其他珠子相撞的脆声。 一,二,三十六,十七。 沈知颐再三确认,走到萧云昭面前,捧着珠子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还差一颗,臣女找不到了。” 萧云昭放下书,修长的手指往笔筒里一捞,捞出一颗珠子丢到她手里,“叮咚”一声脆响。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好好盯着公主。” 被萧云昭深邃明亮的眼睛看着,收到了这样的夸奖,沈知颐觉得比吃糖葫芦还高兴,笑出了一排小白牙。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太子殿下长得如此俊朗,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 沈知颐连忙下了保证“臣女再也不带着公主玩乐了” “出去吧,”萧云昭轻轻一笑,“这次走正门。” 沈知颐走后,心想太子真真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宽容的人,以后也必定是个好皇上。直到她被她爹打了五十下手板,抱着肿成馒头的手痛哭的小沈知颐头一次对人性产生了怀疑,她怎么会眼瞎觉得萧云昭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映秋的喊声将沈知颐从往事中牵了回来,回过神时她脸上还带着笑。难得这些小事,她隔了这么些年都忘不掉,可能那时是她一生中难得天真烂漫的时光吧。 怎么萧云昭,竟也记得那样清楚,还拿那件事来嘲笑她。 到了晚上,她思前想后,还是去了养心殿。 萧云昭正在批阅奏章,见她来了,秉退了身边的徐公公,唤她过去“瑾昭仪,过来帮朕研墨可好” 沈知颐心里泛起一阵熟悉的苦涩,刚入宫时她和萧云昭的关系尚可,萧云昭有时喊她过去,也不说什么,只是让她替他研墨。她一开始就想问,他身边太监宫女那么多,哪个研墨不比她熟练,为何要让她来做但她在他面前一向话不多,只是在一旁边研墨,边偷看他批折子的侧脸。 谁成想越往后他们越是疏离,最后竟到要逐她出宫的地步。 她还是顺从地笑笑,走过去开始研墨。来之前她想通了,朝中的官员辅佐皇上,得到的是功名和利禄,后宫的妃子侍奉皇上,得到的是位份和前程,本质没什么区别。除去了她对萧云昭的感情,她的聪明足以令她升得够快。 萧云昭处理政务极为专注,烛光映着他的侧脸,从他光洁的额头落到挺直的鼻梁再落到轻抿的薄唇,线条比少年时更深邃明晰。 半个时辰,折子便批完了,萧云昭的注意力这才从奏折转向了她身上,捏了两下眉心道“这群大臣,一个两个讲话这么啰嗦,先来两大段家长里短,再写几段无关紧要的事,最后正事一笔带过。要是都如你父亲说话一般简明扼要,朕也不至于这么头疼。” 沈知颐看他抱怨的样子,忍不住嘴角扬起了些许,上一世因萧云昭比她大几岁,她又在心底里有点怕他,她一直都仰望着他,没发现他也有这种发小脾气的时候。也是,萧云昭登基时也不过二十岁,肩上突然背了一整个国家的担子,纵使他再万般全能,也总有疲惫无力侵蚀入骨的时分。 她从太监手里接过茶,递给萧云昭“家父是和武官们接触惯了,说话也变得不拘小节起来,还望皇上不要怪罪他,至于其他大人的上奏,那才是循规礼法呢。” “你倒是最会替别人说好话,就是对朕没什么好话。”萧云昭吹着茶说道。 沈知颐看得出萧云昭今天心情不错,连连开她的玩笑,他好像并没有因为她的出丑失仪而不快,真是奇怪。 “你入宫一年,可觉得闷” 忽然被问了这么一句,沈知颐盈盈一笑“宫里有皇上,臣妾就不觉得闷。” 说完她心里一怵,原来这话她也能说出口,说得还挺顺。在上辈子的她身上,这话确实是真的,但她不像别的嫔妃一样信口拈来,总是羞于启齿,如今这话不作数了,倒是能说出来了。 萧云昭的眉眼明显舒展了些,嘴角也稍稍勾起,沈知颐心想,哼,说什么喜欢淡雅娴静的,还不是喜欢嘴甜会拍马屁的。 “你若喜欢和清玉玩,便让她多来陪你。” 沈知颐连连摇头“臣妾也没有那样贪玩,不能让公主殿下总来,小时候我已经耽误她够多功课了。” 萧云昭想起了往事,笑道“你们俩倒难得合得来,小时候就上房揭瓦,现在都是大姑娘了还玩心不改。” 看沈知颐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笑着的样子,萧云昭想起入宫前,他每次看到她都是在人群中,眼中光彩流转似珠玉,笑如清风明月入君怀。然而接她进宫后,她便变得越发沉默冷淡,就好似强要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后,即使供在最华贵的宝座上,也难以避免它不断暗淡下去。 他有时也会问自己,非要让沈知颐进宫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今日她和萧清玉在玩闹的时候,他在远处看了许久。当沈知颐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冲他莞尔一笑的时候,他便想明白了,就是错此生也要一错到底。 萧云昭收起了内心的情绪,又问她“朕常见到蕙昭仪她们聚在一起赏花喝茶,你怎么从来不去。” 沈知颐前世便不爱凑热闹,蕙昭仪他们几个聚在一起,不过是谈谈这人娘家的家事,聊聊那人闺中好友的闲话,没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道“去了不过是听蕙昭仪夸耀皇上又与她多说了什么话,她又得了皇上什么赏赐罢了。” 萧云昭听她这带着点小脾气的抱怨,心情莫名又好了几分“那不去也罢。对了,朕昨日画了幅画,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你帮朕看看” 若沈知颐上一世遇到这样的状况,必定要推脱,但她现在不想再扭捏,直接应下来道“臣妾献丑了。” 萧云昭让人将画卷取来,在案面上展开,纸上碧水青天,朗空归雁,笔法大气,却显空旷,少了些意韵。 她纤纤玉手提了毛笔,在砚台中蘸满了墨,寥寥几下勾勒,一只小舟和船尾带着蓑帽的渔翁便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 “大雁归家,人也添了思念的情绪,这个渔翁打捞了一天,正想着家中妻子煮了怎样的饭菜呢。” 她动作将才稍大了些,一缕头发从云髻中滑落,贴在侧脸上,她抬手一勾将它拢至耳后,露出了一截光洁如雪的脖子,被身侧的人尽收眼底。 “还可以再添几笔。” 沈知颐持笔的手忽然被萧云昭更有力的大手握住,身后和他的距离不过一寸,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味混着他独有的冷冽气息绕在她鼻息之间,让她一时连呼吸都不敢起伏过大。上一世她和萧云昭的亲密接触屈指可数,她恨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又把笔抓紧了些生怕手发颤。 萧云昭倒是从容如旧,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又勾勒几下,渔翁的身边多了个抱着筐子的妇人,船头多了个坐着把脚伸进湖里戏水的小儿。 “不是人羡慕大雁,而是大雁看到和美的一家人,也生了归乡的念头。” 萧云昭平日清冷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温柔,从她头顶传来。沈知颐的思绪倏然回到了上一世,萧云昭也曾这样站在她身后,不同的是他的手臂从她颈前穿过,将她紧缚在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说“沈知颐,你哪都去不了,此生唯有这皇宫才是你的归宿。” 当时他的声音冰冷如霜,即使想起都让她不寒而栗。萧云昭感觉到了她的僵硬,放开了她的手,轻声说“瑾昭仪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吧。” 眼前萧云昭温润的表情与印象中狠戾的表情重叠,沈知颐微微屈膝“谢皇上,皇上也早些歇息。” 沈知颐回她的广阳宫的路上,望着天上的圆月,心想他们现在的关系确实如公主所说,不咸不淡。谁知这不咸不淡竟就是她上一世与萧云昭关系最好的时候了,但这一世她的时间还很长,能够改变的还很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第一夜沈知颐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做梦梦到最后的那段时光,她的血浸透了脸旁的雪地,她还能听到雪化开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最后一阵马蹄声后,滇王萧云霖跪在她身前,向她焦急地喊着什么话,但她已意识模糊到听不清了。 在梦中惊醒了好几次,沈知颐索性一早便起了床,去给皇后请安。一想到要见到前世那些恩恩怨怨的“老熟人”,她心中竟还有几分激动。她穿了象牙色轻罗长裙,配丁香紫的流云绫衫,随云髻上斜落了两只翡翠镶金蝴蝶,侧边上也是同样制式的步摇,走动时宛如金蝶在发间翩翩起舞,简单而不失庄重。 走在去永乐宫的路上,身后忽然传来“瑾姐姐”的喊声,她转过身,来者一阵轻快的小碎步跑过来,在她面前以十足的仪式行了礼。 “嫔妾给瑾昭仪娘娘请安。” 一双小鹿眼,一张樱桃唇,在桃粉色的宫装衬托下显得纯美动人。眼前人是苏才人苏柔嘉,一进宫就在她面前装得纯良懵懂,她当时觉得这个小姑娘单纯又位份低,怕她在宫里遭人欺负,便对她照顾有加,谁知苏柔嘉竟是个背后捅刀子的角色,她自己才是最天真的那一个。 沈知颐心说,在她最落魄的时候补上一刀,靠陷害她登上了婕妤位,她现在可是知道了苏柔嘉是怎样一匹白眼狼,但还没到宰狼的时候,她忍着心里的恶心回道“苏妹妹起来吧。” 两人一同走着,苏才人盯着她头上的步摇赞叹“姐姐的翡翠步摇真好看,是皇上什么时候赏的呀” 沈知颐浅笑了下“这不是皇上赏的,是我从母家带过来的。” 她娘家势大,父母又宠她,入宫时光是珠宝就给塞了两大箱,但她一向不喜向戴出去家世不如她的嫔妃炫耀,觉得没什么意思。 但家世在宫里显得格外普通的苏才人,听见这话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苏柔嘉的表情明显滞了一下,又纯真地笑道“也是,尚书大人这样显赫的人家,才能养出姐姐这样气质卓群的女子,我站在姐姐身旁,只觉得自己黯然无光呢。” 沈知颐懒得跟她客套什么“你也不差”,径直往前走着。 “气质倒谈不上,只是家父对我的一些教导还是有道理的,比如做人要看的长远。” 苏才人一下子没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小步跟着她。她家世一般,入宫便想找个靠山,听说瑾昭仪对人最和善,她才巴结沈知颐。现在看来这些世家小姐都是有傲气的,不过不要紧,她总会超过她们。 到了皇后殿内,人陆陆续续地来齐了,这时大家还至少维系着面子上的和平,互相亲热地攀谈着。沈知颐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巧笑倩兮的脸庞,不禁心生感慨,人生在世如一苇浮萍,谁知最后飘向哪里。几年后这些青葱少女,有的深陷于后宫争斗,在冷宫中度过余生;有的被前朝纷争牵连,一条白绫斩断香魂。 她正思索着,皇后到了,她身着凤冠霞披,如头顶东珠般耀眼。皇后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二岁,却已有了些母仪天下的气质,将门之女的出身给她添了几分坚毅果决,倒也能镇得住六宫。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几道或婉转或清脆的声音一齐响起。 皇后和煦地笑笑“免礼平身,诸位妹妹坐下吧。” “谢皇后娘娘。” 沈知颐刚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皇后便看向她,问道“瑾昭仪今日看起来神色有些疲惫,可是有什么心事” 沈知颐上一世在宫里没什么交好的,只有皇后性格洒脱,和她能多说几句话。 沈知颐还没答,一个尖利娇蛮的声音插了进来。 “瑾姐姐昨晚被皇上召去了养心殿呢,精神头都用在皇上身上了,今日自然是无精打采。” 说话者身着绯红色缕金百蝶的苏缎长裙,眼尾上扬,红唇轻翘,一副娇嗔的样子,便是平时最喜欢争风吃醋的蕙昭仪孙和漪。 沈知颐从前被她刺还会觉得不快,现在只觉得可笑。孙和漪这人平日有什么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见谁不顺眼都要讽刺两句,倒不是最难对付的。 她没理蕙昭仪,不卑不亢地向皇后回话“谢娘娘关心,昨日皇上处理政务繁忙,臣妾就在旁边陪久了些。” 皇后点头“与其好争风出头,不如好好想怎么辅佐皇上,尽好本分。” “呵。”一声轻笑传来,发声者是宁嫔段月灵,她是邻国钟离的和亲公主,钟离国一向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并无妾室,她对于几个女人围着个男人转的事向来不齿。就算是来给皇后请安,她也找理由能推就推,今日倒难得过来了一次。 沈知颐初见觉得她孤僻刻薄,后来相处久了也觉得她有几分率直可爱之处。 皇后显然觉得她来还不如不来,仅是扫了她一眼,转而开始和其他妃子寒暄起来,沈知颐听着听着走了神。 她上辈子毒发身亡之前,喝过段月灵的一杯送别酒,吃过叶婕妤做的一盘点心,而她身边侍奉的丫鬟是皇后派过来的,平时的吃食和煎的药,更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 因此她除了怀疑萧云昭外,现在这一屋子其乐融融的女子,都可能是毒害她的凶手。这一世她便要诱这人出来,报仇雪恨。这样想着,她的指尖忍不住抓紧了垂在座椅前的裙摆,柔软的轻罗面料上被揪出了一点褶皱。 “好了说正事,”皇后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不出半个月便是太后的生辰,贺礼自然不需我提醒,就是贺寿宴上各宫所要出的表演,妹妹们一定要认真准备。” 皇后的意思众人都懂,太后和先皇情深绵延,如今先皇故去了一年余,太后仍未能走出来,整日郁郁寡欢,皇上便想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寿宴让太后的心情疏解些。 “臣妾已经有了新奇点子,且已准备了一月有余,现在万事皆备,定能让太后眉开眼笑。” 蕙昭仪连忙站起来表决心,皇后满意地连连点头 沈知颐在心里嗤笑一声,蕙昭仪哪有什么准备,不过是准备剽窃自己的创意而已。 上一世,沈知颐为太后的寿宴亲自编排了一首古琴曲子,又练习了一个月余,没想到竟被蕙昭仪暗中抄了去。在寿宴上蕙昭仪又抢先站出来表演,赢得阵阵赞赏。而她看到蕙昭仪得意洋洋地弹着自己的曲子,只能措手不及地寻了另一首十分平庸的曲子,差点在寿宴上出了丑。 “请问蕙妹妹,你的新奇点子究竟是什么种类呀” 殿内众人一齐向沈知颐瞧来,在她们印象里这位瑾昭仪一向话不多,尤其不喜搭理跋扈善妒的蕙昭仪,今日怎么主动与她搭话 蕙昭仪果然得意地扬了扬柳叶眉“我这样随便就说出来,难道等着你学吗最好是自己有本事,少盯着别人。” 沈知颐憋着才没笑出来,好吧,这一世她就在这儿等着她抄,看最后出丑的是谁。 请安出来后,沈知颐已经走出了几十步,蕙昭仪又匆匆地带着宫女追上来,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不必因为一时的恩宠就自鸣得意,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沈知颐满不在意地笑笑“没错,世事难料。” 看她如此淡然,蕙昭仪一口气出不来,接着道“你且等着看,待到明年首先诞下皇嗣的肯定是我。” 沈知颐点点头“那我就等着看妹妹的小皇子了。” 看她刀枪不入,蕙昭仪没趣地哼了一声走了。 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沈知颐没忍心告诉她,别说明年,就是她活过的这六年,宫里都是一个皇子和公主都没有呐。 回到广阳宫,造办处的太监和小宫女们早在宫里等着,她昨日说了句要换了床上的帐子,今日竟已赶制出来了,还多做了同色系花纹的床单和丝被。 “有劳赵公公了,造办处做事果然干净利落。” “娘娘要的东西,自然是加班加点地也要做出来,昨个奴才挑了做事最麻利的几个绣娘,又亲自盯着,定错不了。你们还不快给娘娘挂上。” 造办处赵公公对她陪着笑脸,宫里的太监是最知道见风使舵,看哪个娘娘在风头上便往哪巴结。 沈知颐塞了点碎银请走了他们,看着面目一新的内室,心情无比畅快。 旁边的映秋也开心地说“这一派海棠色煞是好看,红床单红丝被,娘娘这是要有好事发生。” 沈知颐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捏捏她贼笑着的脸“你怎么比我还盼着。” “才没有虽然娘娘不怎么表现,但奴婢看得出来娘娘对皇上一片深情,奴婢当然期望皇上多来。” 沈知颐心道那你的期望可要落空,萧云昭醉心前朝,极少踏入后宫,前几朝的规矩是皇上一周最少得翻一回牌子,但基本所有皇帝都会超过。萧云昭则不同,他一月按规矩翻四次,不多也不少。 前一世萧云昭去的最多的是宁嫔段月灵那里,一开始来沈知颐这儿也不少,其余嫔妃则差不多。然而这六年来,萧云昭实际上从未与沈知颐真正行过周公之礼。 周公之礼具体怎么个行法,沈知颐也不知道,第一次侍寝姑姑同她讲的,也是隐晦的皇上要你怎样你就怎样之类。 但萧云昭每次来她这,不是批折子就是看书,让她先去就寝。沈知颐睡着后,他多半是在屋内坐榻上睡了,有时沈知颐早上起来,能看到旁边床单上有个坑,少数几次沈知颐醒来他还没醒,也是与她不同被地睡着。 所以,他们应该是没行过。 沈知颐不知道其他嫔妃那是什么情况,她没问过也不好意思问,奇的是她入宫六年来,竟没有一个嫔妃有过身孕,皇上连一个皇子公主都没有,可急坏了太后。 从前她总是想,萧云昭莫不是看过她从前顽劣的样子,她如今再娴静也对她提不起兴趣。如今琢磨琢磨,她的的心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映秋看自家娘娘脸上挂着的笑容,心想娘娘真是喜欢惨了皇上,想想都开心的不得了。 “奴才给瑾昭仪娘娘请安” 人没到声先到,敬事房的太监焦公公满面春光地赶来,沈知颐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焦公公喜气洋洋地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上今儿翻了娘娘的牌子,您就好生准备着吧。” 映秋这丫头的嘴,竟像是被佛祖开过光似的,说什么来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沈知颐不怎么喜,给了些碎银打发焦公公,焦公公得了赏心情大好,临走还附送她一句“祝娘娘多子多福。” 沈知颐心说,跟了萧云昭,这福她怕是享不上了。 想归这样想,准备还是要好好准备。入夜之后,两个宫女便开始伺候她沐浴。泡在木桶里,飘着各色花瓣和香料的温水漫过她的皮肤,升腾起来的雾气在她鬓边缭绕,使得她复生回来后紧绷的心情也有所舒缓。 宫女舀起水浇在她白玉般的肩头上“娘娘,今日还是不要香膏和香露么” 沈知颐一向不喜薰香,各种有香气的东西也很少用,她正准备点头,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对宫女说“有什么样子的拿来瞧瞧。” 宫女将一排香膏的瓷瓶在她面前一字摆开,起的名字倒是都雅致,沈知颐打开一瓶名为“红袖”的闻了闻,一丝清淡的白檀香混着婉约的丁香气息幽然而来,倒真能让人联想起青灯香茗,素腕秉烛的场景来。 “今日便用些这个吧。” 听她这么说,宫女拿起瓷瓶往她手腕、颈间的皮肤上轻点几下,周围立即淡香缭绕。 “馥郁馨香配美人,想必以后皇上闻到这种香气就能想起娘娘呢。”小宫女在一旁夸赞道。 沈知颐笑她“你们一个两个跟着映秋,别的没学会,拍马学了十成十。” 她出浴妆饰好不久,萧云昭就来了广阳宫,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怀里抱着一堆书,沈知颐扫了一眼,心里明了,他今天是打算来看兵书的。 萧云昭进来便注意到她屋里的摆设变了,床榻换成了明艳的绯色,帘子上头用金线勾了海棠花。屋里也多了几只珐琅花瓶,盆景之类的玩意儿,更显闲情逸致。 “瑾昭仪宫里这样一番变动,倒生动洋溢了许多。”萧云昭夸道。 沈知颐清浅一笑“皇上喜欢就好。” 她行礼时烟紫色轻纱罗裙的裙裾柔和地摆着,臂上的披帛也随之轻扬,头上的飞仙髻上斜插一支并蒂海棠步摇,随她抬头的动作花瓣也摇转,仿佛和她的笑颜一并绽开。 纵使萧云昭见多了各色美人,沈知颐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过于久了。 然而萧云昭接下来,却邀请她与他一起下棋。沈知颐心里一阵诧异,感觉自己的猜想又坐实了几分。 上一世萧云昭宿在别的嫔妃寝殿里的时候,她时常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想着自己心尖的人与别的女子正相拥而眠,纵使她表面再云淡风轻,心中也是揪得生痛。一边痛一边还要劝诫自己,不能生妒,否则和他的关系一定会更疏离。 现在看来好像是着实没必要,萧云昭这个正值年轻体健的皇上,面对着后宫争妍斗丽的嫔妃,很有可能每次都是邀人家下棋看书到天明。这么想着,她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笑意。 萧云昭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将军。” 在她分神的时候,竟让萧云昭钻了空子迅速赢下一局。萧云昭深沉如墨的眸子盯着桌对面的她,问“在想什么笑得如此开心” 显然是在不满她走神,真实原因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只好搪塞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再来一局,臣妾肯定不会失误了。” 两人又摆了一盘,你一子我一子地走着,萧云昭上一世便爱找她下棋,虽说他们别的不睦,棋局上可算是棋逢对手。沈知颐也认真起来,左手撑额右手衔子,弯月眉微微蹙着。 萧云昭目光落在她垂下的睫毛上,本要落子的手向旁边偏移了些许。几招下来,沈知颐得意地把棋子往盘上一敲“臣妾赢了。” 萧云昭望了望烛火,对她说“时辰不早了,你快去睡吧,朕还要再看会书。” 沈知颐心想,来了来了,萧云昭开始催她去就寝,以掩盖自己的秘密。若是上辈子,沈知颐必定不想打扰他,自己顺从地去睡。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参透了萧云昭的伎俩,心中神清气爽,起了点坏心思。 她柔声道“臣妾不困,皇上熬夜看书这样辛苦,就让臣妾坐在旁边陪着皇上,皇上不会嫌弃臣妾吧” 说罢她一双明澈的杏眼还眨动了两下,萧云昭自然拒绝不了,她搬了凳子过来坐在他身旁。萧云昭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时,一种温暖润泽的香气掺杂着少女独有的体香,软软地侵入了他的鼻息。 沈知颐用余光发现萧云昭看兵书的速度果然减低了些,心里窃笑一声,面对后宫中各色楚楚动人的女子,萧云昭却只能每夜读书。这么一想,她对萧云昭的恨都冲淡了几分。 “瑾昭仪,你对这一段是什么看法” 缱绻的气氛中,萧云昭如然冒出这么一句,沈知颐一愣,难道他刚才不是因为她的幽香失神,而是在研究兵书萧云昭不愧是萧云昭。 她还是托着腮歪头向书本看去,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青葱细指划过纸面“外乱而内整,示饥而实饱,内精而外钝。臣妾不懂领兵打仗的道理,但大抵同做人一样,过满则亏,至刚易折,懂得藏拙才能隽久。” 萧云昭颔首道“这倒是你的处世之道。” 沈知颐想了想“偶尔也要露一下锋芒,不然别人以为真遇见个病猫。” “怎么,谁欺负你了” 沈知颐没答话,心想欺负我最惨的还不是你。 “困了吧”看她半晌没出声,萧云昭问道。 又来了,沈知颐想,他就是想催自己先睡着,从而避免同床共枕他却不能人事的尴尬,她偏不。 “臣妾还不困,还能再多陪皇上一会儿。” 实际上她这会儿看兵书已经看得顶没意思了,完全靠用指甲轻按着掌心撑神。眼看着明烛逐渐消减,她眼皮开始打架,头也一顿一顿地打盹儿,萧云昭侧眼看到她这迷糊的样子,不禁勾了勾嘴角。 过了几个回合,她终于撑不住了,头向旁边越沉越歪,沉到了萧云昭肩上,呼吸均匀,真的睡着了。沈知颐在梦里仿佛找到一个极其舒适的枕头,动了动脑袋找到个最省力的角度,彻底睡沉了。 萧云昭感觉她在自己的肩窝里蹭了蹭,翻书的动作突然一滞,伸手把她的脑袋向自己的脖子远处挪了挪。 不说她的头,光是头上的珠翠都有不少重量。门口立着的宫女看见了,过来请示他需不需要把娘娘移到床上,萧云昭摆摆手让她退了。 他低头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她睡着的样子,烛光映着她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成了两把小扇子似的阴影,水润的唇微微嘟着,时不时还砸吧一下。他觉得沈知颐不知为何,与之前有了一点区别,眼里不再藏着对他的疏离和畏惧,困得要命还非要陪他看书的样子实在可爱。 他把她垂落在脸上的几缕碎发拨开,又把烛火移至照不到她的那一侧。门口的两个小宫女看到这一幕,笑着低头窃窃私语,被过来巡视的映秋一人弹了一个脑瓜嘣儿。 第二天醒来时,沈知颐躺在床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心生悔恨,萧云昭竟生生地把她熬睡着了。她低头看自己身上,竟已换上了寝衣,一下子脸颊有点发烫。 “映秋,”她把人唤过来,“昨天是谁给我换的寝衣。” “是奴婢过来换的呀,”映秋看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在后悔没能侍上寝,安慰道“但是是皇上亲自抱娘娘到床上的,把您放下之前,皇上还怕头上的步摇扎到娘娘,给您取下来了呢。” 可以想像萧云昭把她放到床上时,心里想着躲过一劫,眼神是有多得意。 看她表情并没有缓和,映秋接着补充道“奴婢还没看见过皇上对别的娘娘如此上心呢,娘娘,皇上这么喜欢您,以后咱们的福泽还长着呐。” 沈知颐看她一本正经地说着,笑道“你是钻到别人的寝殿里去看了好了,我没不开心,你去备洗漱梳妆的东西吧,今日咱们还有正事要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去永乐宫请安回来后,沈知颐便着人搬出自己的古琴,坐在院子里寝殿门口的桃树下,开始弹奏起来,丝丝婉转的琴音泉水般流出,听得人仿佛忘却了夏日的燥热。 广阳宫的小太监和丫鬟们都好奇,娘娘平日总在屋内自个儿练琴,今天怎有了这样的雅致,一定是因这几日与皇上的关系好了,娘娘心里高兴。 没一会儿,映秋便风风火火地跑过来,附在她耳边说“娘娘,我方才看到蕙昭仪宫中那个叫半夏的宫女,在咱们广阳宫门口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行踪十分诡异。” 果然不出她所料,蕙昭仪开始叫人来抄她的曲子了,众人都知道她宫里的半夏出自乐府,对音律十分敏感。 沈知颐对映秋道“随她去,你莫要和她起争执。”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她弹得更大声了些,生怕半夏听不到,一遍还怕她听不明白,刻意多弹了几遍。音律复杂的部分,她更是慢慢地拆开弹,怕她听错了音。 这么几日下来,看起来半夏已把这首曲子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也不再来她宫门口转悠了。 沈知颐觉得是时候了,她又让映秋去把歌舞司的舞娘请来几个,亲自指导她们舞蹈动作。 她在庭院中央身着月白色流苏舞衣起舞,身旁的舞娘们身着红衣学着,转身间腰肢曼妙,裙袂飞扬。这下不仅引得蕙昭仪宫里的人来看,其他宫里的宫人经过也都忍不住驻足欣赏。 又这么欢欢喜喜地跳了几日,沈知颐心想这么久的时间,就算以蕙昭仪的资质,也能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吧。于是遣散了舞女们,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般歇了下来。 可算得了点空闲,沈知颐一边在软榻上剥葡萄吃,一边看着闲书,身旁宫女用扇子从冰块上向她扇来习习凉风,很是惬意。 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瑾姐姐,妹妹看夏日炎热,特地做了些绿豆糕带来给姐姐解暑,还望姐姐别嫌弃。” 苏才人边亲切地说着,边带挎着食盒子的丫鬟进了门。 “怎么会,苏妹妹快坐。” 映秋接过篮子,把里面的小圆盘放在桌上,盘内交错叠放着几块碧绿色的糕点,皆做成了桃花的形状,颇为精致。 现在这个时候,苏柔嘉还万万不敢害她,她捏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口里,入口即化,绵软甘甜,比御膳房做的还好吃。苏柔嘉为人虽歹毒,做饭的手艺倒是绝佳,她不禁多吃了两块。 苏才人看她吃下了几块,才说道“皇上近日经常来看望姐姐,我看着也很是高兴,皇上与姐姐本就是青梅竹马,就该这样亲密无间才对。” 沈知颐接了宫女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想她知道的还不少,估计把宫内嫔妃的背景都调查过一遍。不过她与萧云昭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青梅竹马吧,毕竟那时候没人敢去找萧云昭玩。 她对苏才人感叹道“纵使青梅竹马,现在身份不同了,相处也不可能同往昔一样。” 苏才人接着说“我就说皇上不可能一直晾着姐姐,姐姐同蕙昭仪她们不同,什么也不做皇上也会挂念着姐姐。” 沈知颐懂了,她是想知道自己用了什么方法,让萧云昭对自己热情起来。 她故作潇洒地笑笑“皇上的意思我也猜不透,恩宠有或无,都是命数吧。” 苏柔嘉无奈放弃了,心道这位娘娘年纪轻轻,心态却像尊佛一样,要不命好有个好出身,才不可能有现在的地位。但是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她觉得瑾昭仪不会一直顺遂下去,自己要赶紧粘着她得到点好处。 苏才人神神秘秘地靠近沈知颐“对了,姐姐能歌善舞,也要注意提防有些人的嫉妒之心,我宫内的丫鬟看到,一连几日蕙昭仪宫里的人换着班地经过姐姐宫门口,怕是动了歪心思。” 沈知颐想,她若真有心提醒,何必现在才来,不过怕得罪孙和漪,又想向她献人情。不过她早料到苏柔嘉会这个时候来,她正有事找她。 “竟有这样卑劣的事,要不是妹妹告诉我,我怕还蒙在鼓里,到时候出了丑才知道。”她故作刚被点醒,愤恨地说。 紧接着她叹了口气,满面愁容地看向苏柔嘉“只是现在离太后寿宴不过5天,再准备新的曲子倒是可以,就是没了伴舞,一定逊色不少。” 苏才人安慰道“也不一定要伴舞,姐姐的琴技不管配上什么都能演压群芳。” “是了,”沈知颐猛然一合掌,“苏妹妹家乡不是苑州么,太后的故乡似乎也是苑州。如果能表演那里特色的沙画,太后一定喜欢,你愿意替我寻来你们当地最有名的沙画艺人吗” 苏柔嘉完美的笑脸闪过一瞬间吃了苍蝇似的的表情,毕竟沈知颐记得上辈子她就是凭着寿宴上的沙画表演,讨了太后的欢心,之后是怎样在太后面前说她的坏话,那都是后话了。 “好好啊。”苏才人悻悻地接道。 “苑州离京城不远,5日之内应该能将沙画艺人请到吧” 苏柔嘉强挤出笑容道“姐姐要我办的事,我一定极力办好。” 其实她请的沙画艺人,已经到了京城候着,只差登场表演了。 沈知颐抓起她的手“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告诉大家,这沙画是苏妹妹的功劳。” 苏柔嘉来了一趟,什么情报都没探到,反而赔了一盒点心,又把自己找好的沙画表演赔了进去,没坐一会儿就借口她这里的凉风吹得她头有些不适,怏怏地走了。 到了太后生辰那日,金粹殿摆了极其宏大的宴席,金碧辉煌的殿内张灯结彩,太后头戴绿松石凤冠,身着万福万寿褂坐在宝座正中,皇上和皇后分别坐在她身侧亲热地和她说着话,一派慈孝景象。 台下王爵贵族们于右侧按次序入席,各宫嫔妃们于左侧按位份排开,而大臣们则坐在太后对侧,一二品尚能坐在殿内,三品往后只能排在殿外。 因此每到宫内设宴席,就是官爵地位在众人眼里显示得最明晰的时候了。 沈知颐远远地瞧见了自己的父亲,一身靛蓝色仙鹤补子的朝服,照例是板着脸背着手,一副随时准备教训人的模样。她隔着人群对父亲打了个招呼,父亲却回了个严厉的眼色让她注意言行,沈知颐的眼圈一下有些酸胀,如果她父亲知道了她葬身雪地,该有多痛苦。 这动作看在苏才人眼里,又是另一种滋味。她父亲官位不高,并没有被邀请来京城给太后贺寿,选秀时皇上也没瞧上她,全凭太后听出她的口音是苑州人,而且看她性格伶俐才入了选。 而现在,她表演沙画讨好太后的主意也被沈知颐拿了去,看着沈知颐坐在高位上和皇后攀谈,她心里更酸了。 宴席开始后,众人先是向太后贺寿,各式祝寿词换着来,哄的太后眉开眼笑。 紧接着诸位亲王郡王,开始为太后献礼,各色珍奇异宝使人应接不暇。 然后才轮到后宫嫔妃们。 皇后献上了一颗夜明珠后,向太后说道“母后凤仪天下,不光诸位王爷有孝心,诸宫嫔妃们也都向臣妾献计,说除了贺礼,还为母后准备了节目。保证有新意,能搏母后一笑。” “是么,”太后素来恬淡的脸上难得现出了一丝好奇,“还是你有法子,哀家整日听戏班子唱那几出,听也听乏了。那便开始吧。” 太后话音刚落,蕙昭仪便急忙站起来向太后表现“臣妾准备了一出乐舞,精雕细琢了半年余,只为给太后解乏。” 说罢她宫内的半夏怀抱古琴登场,其余几名身着舞衣的宫女也走上前来,最后蕙昭仪才袅袅婷婷地走到中央,拍拍手示意半夏开始。 柔和的琴音从半夏指尖流出,调子如山间晚风般清爽。蕙昭仪轻舞罗袖,向上抛出一道莹润的圆弧,宫女们随即在她身边如莲花花瓣绽放般散开。 竟和沈知颐宫内排练的一模一样。 “好” 宴席里传来几声赞叹。 孙和漪脸上的笑又深了几分,这场寿宴的亮点,她势在必得。说是给太后跳的舞,举手投足间她盯的却是萧云昭,一双狐狸眼勾魂夺魄。 其他嫔妃们或多或少听自己宫内的宫女提过,都知道这是沈知颐先准备的,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她跳出来与蕙昭仪争辩,只会坏了太后的兴致。沈知颐收到了几道同情的目光,另有人隐隐投来等着看好戏的眼神,此情此景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只不过上一世的沈知颐只能坐以待毙,现在的她像看节目一样,喝着茶欣赏蕙昭仪的舞姿。 蕙昭仪边跳边不忘向嫔妃们的席上瞄上两眼,想要欣赏一下沈知颐错愕的神情。她想要赢的念头过于执着,以至于没有观察到其他席上的人的反应。 她开始跳时已有王爷脸色微妙,互相交换着眼神。萧云昭剑眉微蹙地盯着蕙昭仪的动作,似乎在研究什么,蕙昭仪只当是自己的舞姿吸引了他。后来连皇后也意识到了,担忧地望向太后,几欲开口又收了回去。 “停下” 萧云昭忽然拍了桌子,一声令下,众人皆是一惊,差点掉了茶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蕙昭仪惊恐而不解地望着他,萧云昭接着说“如此拙劣的技艺,还敢来太后寿宴上班门弄斧。” 他凌厉的目光让蕙昭仪忍不住发抖,怎么会这样沈知颐一向是有名的擅琴才女,她已叫人把曲调学了十成像,外加日夜练习,结果不该如此啊。 她不懂有人懂,几位年纪稍长的王爷和辅佐过先帝的近臣都知道,不是她技艺拙劣,而是这曲子是太后被先帝看上,接入宫内时弹的曲子,算是先帝和太后的定情曲。 在欢聚一堂的氛围里听到,难免勾起太后的感伤之情。 然而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让皇上发怒。 错的是这舞蹈,是先帝的第一位皇后,陈皇后最擅长跳的莲华舞。 陈皇后为人极其嚣张跋扈,对待后宫嫔妃十分苛刻。太后进宫时只是个贵人,又得先帝的宠,因此受过她不少欺负,连带着幼儿时期的萧云昭也受了好些委屈。 待太后登上皇后之位,宫里人就极少敢提起陈皇后,莲华舞更是没人敢跳。因此到了沈知颐这一代,知道陈皇后相关的事情的,几乎没有。 沈知颐这个时候,本也应该不知道这些,她是后来随萧云昭南巡时,偷溜出去逛舞坊偶然看到这个禁舞的,当时惊为天人,记下了一些动作。后来她又溜去听了几场说书,发现居然有那么多前朝密辛流传在民间。于是她便编了这个节目“教”给蕙昭仪。 蕙昭仪见势连忙跪下认错,她再糊涂,看周围人的表情也知道,她不只是跳得不好这么简单。 她想说出这都是沈知颐的主意,嘴唇颤了又颤,没能说出口,说了旁人也不一定会相信,她还多了个污蔑的罪名。 “还不快下去。”萧云昭看她还在殿中央愣着,厉声催促道。 蕙昭仪这才起身,恍惚地带着宫女走了。 太后此时虽然没发作,但脸色已是相当不快,向萧云昭道“晚辈们的心意哀家都收到了,难得大家齐聚一堂,只是哀家一遇暑热就好犯头疼,先回去歇着了。” 众人也不敢说话,宴席上陷入沉默。 沈知颐起身,对太后行礼道“太后娘娘,现在正值盛夏酷暑,大家似乎都有些烦闷,臣妾有一曲子可以清凉解暑,可否给臣妾一个孝敬您的机会” 后宫中人都诧异地望向她,沈知颐平日素不爱出风头,现在在风口浪尖站出来,不像是她的作风。 “哦光凭曲子就能清凉解暑母后,儿臣倒是想见识一下。”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说话者是沈知颐对面的一位男子,他身着大红色麒麟刺绣的朝服,头戴白玉冠,柔和的桃花眼不笑也似含了笑,正是滇王萧云霖。 萧云霖的母妃启太妃和太后关系颇好,因此萧云霖也从小在太后面前得宠,算是说得上话。 沈知颐知道他是看太后没反应,在给自己解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萧云霖回给她一个得意邀功的眼神。再回去看太后的时候,却发现萧云昭正目光晦暗地盯着她。 与她的目光撞上后,萧云昭移开了视线,向太后道“母后,瑾昭仪的琴技闻名六宫,至于是不是说的那么神,不如一听。” 萧云昭居然还知道帮她说话,真是天上下红雨了。 就这样,太后才点了头。 广阳宫内诸人上来一通准备,沈知颐坐在古琴前,背后是几个抬着个木框的艺匠,木框中央钉着一大张空白的纱,众人皆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沈知颐抬起手,起了第一个琴音,如珠落玉盘般清脆。 背后的薄纱后也有了变化,一捧捧沙从上面倾泻而下,纱面上竟然呈现出一座山峦来,山上有松柏屹立,翠竹生韵,鸣鸟翱翔。 沈知颐手指在琴弦上灵巧地拨动着,音律逐渐变得磅礴挥洒,一段澎湃的韵律后,纱面上的山峦间倏地倾泻下来一道浪花飞溅的瀑布。 席间响起阵阵赞叹。 更奇的是,瀑布倾泻下来后,竟真的在沈知颐的背后激起了阵阵水花,紧接着是一段平静悠然的曲调,音律间充满水汽的烟雾逐渐弥漫开,带着丝丝的冰凉向众人迎面扑来。 沈知颐坐在这升腾缭绕的雾里,似真似幻,垂眸弹琴的模样,竟像传说中的神女一般,令人挪不开眼睛。 席上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相互低声讨论起来,连刚才心情不佳的太后,都提起兴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一曲终了时,丝丝凉雾已将众人包围住,散去了他们身上的燥热。好似真的去山间清泉旁游玩了一番,洗去了浑身的疲惫。 “奇了” “所言果真不假。” “这琴声和意境俱佳啊。” 在众人的赞美声中,沈知颐起身又向太后行了个礼“臣妾献丑了。” 萧云昭拿扇柄一下一下地敲着掌心,饶有兴味地望着她问“瑾昭仪身后为何会腾起云雾,难不成朕真的娶回个下凡仙女。” 席间因他这句话一阵欢笑,气氛又重新热络起来。 太后也开了口“哀家倒也想知道,为何会有这种奇观。” “陛下说笑了,”沈知颐也很少被这么些人明着夸,有些羞涩地一笑,“臣妾只不过让人在沙画的普通沙子中,加了硝石磨成的砂。” 她往旁边走了两步,显出她身后的一个水槽来。 “硝石遇水则成冰,若磨得碎些,速度自然也会增快,一捧硝沙进去,快速生冰产生的雾气便会弥漫开来,屋内自然也就凉快了。” 听完她说的,众人纷纷了然地点头,道理很简单,但是用在场景里倒是出了惊奇的效果。 “真是妙啊,”太后对萧云昭笑道,“你这位瑾昭仪着实是个妙人,下来后可要好生赏赐。” “那是自然。” “臣妾谢太后恩典,这表演其中沙画的主意可是苏才人告诉臣妾的,苏才人想太后娘娘离开苑州许多年了,想必会怀念家乡的景物,才向臣妾如此建议。” 沈知颐想这时候她还是要推一把苏柔嘉的,以后还有要用得到的地方,也避免她以后去别处献奸计,局面她不好控制。 太后眉开眼笑道“这也是个心细的孩子,皇上也要一并赏了。” “好。” 苏才人忽然被提及,受宠若惊地起来谢了恩。 大臣们的席上,沈知颐父亲沈明安身旁坐的礼部尚书向他说道“你这女儿真是聪慧过人,现下进宫做了娘娘,你以后可就等着享女儿的福吧。” 沈明安的掌上明珠被人夸了,他自然高兴,但表面上还是板着脸哼道“有些小聪明而已,我还等着享她的福盼她能别在宫里惹麻烦就行了。” 他们二人交谈热切,没注意到后排有人向他们投来了一道阴沉的目光。 沈知颐这一段救场过后,气氛总算热了回来,其他宫的妃子又演了几段,宴席才正式开始。 席间,萧云昭身边的小德子忽然跑来,给沈知颐端了一碗姜枣红糖羹。这汤是驱寒除湿的,显然不适合这个季节喝,但沈知颐刚才坐在一槽冰水前弹奏了许久,感觉凉气入骨,正适合这个。 沈知颐搅着汤羹,看向萧云昭,萧云昭也正巧在看她,她喝了一口,冲萧云昭眨眨眼,笑了一下表示感谢。 萧云昭却不知怎么,表情凝滞了一下,又移开了视线低头吃菜。 宴席进行到尾声时,沈知颐实在和周围的妃嫔强装和美地聊烦了,找了个借口,决定出去吹吹风。 映秋替她撑着伞,两个人走到了金粹殿殿后的湖边,明净广阔的湖面上架着一座红漆木质长桥,沈知颐走上桥,遥望着远方水天一色,偶有几只水鸟掠过湖面,惊起圈圈涟漪。 “瑾昭仪。”耳畔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 沈知颐转过身,萧云霖正从长桥的另一侧向金粹殿走来,身边的仆从将一把金底白梅纸伞撑在他头上,更显人面如冠玉。 “九王爷。” 萧云霖与沈知颐年纪相仿,小时候经常带着伴读与她和萧清玉混在一起玩,四个小孩儿整日躲着太监嬷嬷捉鸟捞鱼。沈知颐叫他九皇子叫惯了,如今也不像其他人一样称他的封号。 萧云霖转过身来,对她笑道“我就知道瑾昭仪也是个在宴席上待不住的,刚才一番琴音,着实是奇妙。” 沈知颐与萧云霖这样相对立着,一阵复杂缠绕的心绪涌上心头。她一直以来只当他是小时候一起嬉笑打闹的好友,上一世他向自己求亲时,她心中十分惊愕,虽然后来萧云霖向她解释了,她还是无意中疏远了他很多。尤其是她嫁给了他皇兄,成了嫔妃后,更是循拘礼法,再也没说上几句话。 但在她上一世生命的最后,竟是萧云霖顶着朔风凛冽骑马赶来。这一世她无以回报他的感情,只能在心里为他点一盏明灯,祈福他一生平安喜乐,终寻得金玉良缘。 沈知颐开口道“王爷过奖了,全靠你出手相助,才不至于收不了场。” 萧云霖听见她这话,眼神亮了几分“你现在不怪我擅自向你求亲一事了我当时只是怕你爹一时糊涂,真的把你嫁给简亲王世子那个纨绔” “我明白,”沈知颐只能装作对他的心意不明,点了点头,“王爷一向考虑周全” “你心悦皇兄数年,现在进了宫也算夙愿得偿,”萧云霖说完这话,望着她的眼睛片刻,又忽然冒出来一句,“但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带你去看皇兄练剑,后来的事情是不是都会不同。” 他说出这句话,着实是逾越了界限。但沈知颐一时也没有作答,她想如果当时她不曾坠落到萧云昭的怀里,她可能一直都参不透何为动心,没准就稀里糊涂地在求亲的人中挑一个嫁了,或有可能嫁给了萧云霖。 但当她从树上跌下,惊落了一地合欢花的时候,她命里的红线便不管前路多少波折纠缠,生生缠上了萧云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当年她刚满十三豆蔻年华,和萧清玉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偷偷看话本子,看到萧云霖鬼鬼祟祟地从旁边的小径上路过。 “九皇兄”萧清玉一声喊拆穿了他,“你走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呀” 萧云霖被他们两个撞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听说父皇赐给了五哥一把好剑,就想趁着五哥练剑的时候,偷偷去东宫瞧一瞧。” 他这话说的从容不迫,似乎完全没有同为皇子而待遇不同的嫉妒之情,只是单纯的敬佩自己的兄长。 萧清玉来了兴致“我也要去九皇兄也带上我嘛” 萧云霖无情地拒绝“不带不带,你整日踢天弄井,到时候把我也给暴露了。” “不我就要去”彼时萧清玉还是个十岁小娃,嘴巴一撅可怜巴巴地转向沈知颐“知颐姐姐,你也想去的对吧” “这”沈知颐看她这可怜的样子,为难地说“是啊,我也想去看看。” 她这时候还有点惧怕和萧云昭说话,但有时候又忍不住想看到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萧云霖看她们两个一齐睁着大眼睛望向自己,脸忽然红了“行,行吧,那你们别后悔。” 沈知颐到了才知道,萧云霖说的偷偷看,就是爬树。东宫外头的那棵合欢树长了有近百个年头,枝繁叶茂,越过了宫墙,树枝拼命往院子里伸,好想要吸收东宫的福气似的。 萧云霖蹭蹭两下爬上了树,萧清玉喊了两个太监托她们上去,半天才成功。三个人蹲在树杈上,好不滑稽。 沈知颐的视线越过重重花枝,看到院内萧云昭正在练剑,他此时已有十七岁,正是少年的秀气和成年男子的英气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时候,他行云流水地挥剑使出各种招式,动作间带起衣袂翩跹。 忽然,萧云昭的动作转向他们所在的方位,一阵如霜的剑气逼来,激起一地合欢绒花飞起,又像飘雪一般簌簌落下。 沈知颐一时看得惊住了,脚下一个没踩稳,从树上跌落下来。 一时间失重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勾了萧云昭的脖子,而萧云昭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勾着她的腿弯。她抓的太紧了,近到能感觉到萧云昭的气息扫在她的侧脸上,似初发的新竹般清冽。 她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抬头望向萧云昭,对方依旧是一副冷峻沉着的表情,只有耳尖微微红了。 “你还不准备下来”萧云昭忽然问她。 沈知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跳下来“臣臣女罪该万死。” 萧云昭拾起刚才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归剑入鞘,轻笑一声“虚增了几岁,还是一样冒冒失失。” 沈知颐想,他怎么记事就这么清楚呢。 萧云昭又盯着她的脸颊看了片刻,拿出一条帕子递给她“擦脸。” 沈知颐接过来,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左脸火辣辣地疼,想必是刚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被树枝擦破了皮。她把帕子在自己脸上沾了沾,说道“谢太子殿下。” 萧云霖和萧清玉也从树上爬下来,关心着她的伤势。 “莫要再这样冒险,你这一道要留了疤,当心嫁不出去。” 沈知颐本来因为痛还没掉眼泪,听萧云昭忽然冒出这一句,眼圈才有些泛红了,他一定是在嫌弃她。她咬了咬嘴唇“那我便不嫁人好了。” 萧云霖站出来笑道“别担心,你以后真嫁不出去便嫁给我,我不嫌你丑,肯定给你买最好的膏药。” 一句话惹得她眼圈更红了。最后她脸上一点疤也没留,心上倒是留了一道关于萧云昭的疤。 “娘娘,皇上来了。” 就在这时,身边的映秋忽然拉拉她的袖子,提醒道。 沈知颐转身望去,这可不止皇上,太后,皇后,连着各宫嫔妃,正一齐向这边有说有笑地走来。 萧云昭也看到了她,眼神和动作皆是不可察觉地一滞,后面的妃嫔们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扫着,也都越发怪异起来。当年萧云霖向她求亲的事,京城中可是不少人知道。 “我说瑾姐姐怎么话说到一半就出去了,原来是着急来了这儿啊。” 说话者是薛贵人,一向和蕙昭仪交好,这会儿蕙昭仪被沈知颐摆了一道,薛贵人也正存着气,正好抓到了沈知颐的“把柄”,可要好好搬弄一番。 旁边和她同宫居在主殿的康婕妤斥责道“莫瞎说,瑾姐姐与滇亲王乃是青梅竹马,如今撞见了,说上两句话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萧云昭听见她这话,瞳孔细微的收缩了一下。 而萧云霖没正眼看康婕妤,直接对太后说“母后向来潜心礼佛,慈悲为怀,儿臣几日前查获了一起捕猎案,有人捕获了十几只朱鹮,要以它们的羽毛做饰物。” 太后的脸色显出不忍来。 “好在儿臣将它们救下的时候,那人还未下手。儿臣便想着在母后寿辰的时候将它们带来,由母后亲手放生,也算讨个好彩头。刚才便是在对面的花园布置这个,回来得晚了些。” 沈知颐接着说“臣妾刚出来散步,便看见王爷急匆匆地往回赶,这份孝心实在是感人。” 太后看着他额头上微细的汗珠,连连点头“大热的天,真是难为霖儿了,那赶紧去看看吧。” 皇后挽着太后的胳膊道“现下人也齐了,不如请大家一起去瞧瞧。” 一行人上了桥向对岸走着,没人再提起刚才的事,沈知颐有点心虚地瞄了瞄萧云昭,却见他根本没往这边看,径直在前面走着和太后说话。 到了后花园,只见几个侍卫守着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的朱鹮倒是生龙活虎,从笼子的缝隙里向外面探着头。 萧云霖拿来一个银钩子递给太后,太后嘴里边念道“阿弥陀佛”,边把笼锁挑开。笼门刚一打开,里面的鸟儿便争先恐后地出了笼。 朱鹮通体雪白,颈背部少有灰羽,而翅膀下的羽毛则是鲜艳的绯红色,十几只一齐展翅翱翔在空中时,好像要把天空也染出霞光万丈。众人抬头望着鸟群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渐渐飞走不见踪影了,心中各生感慨。 太后生辰过后,蕙昭仪不出所料地被禁足了三个月,罚了一年的份例。听人说路过她的寝殿的时候,总能听见她砸东西泄愤的声音。 不过没人关心她的怨恨,各宫嫔妃都关心着,皇上究竟会怎样赏在寿宴上立了大功的瑾昭仪。会是珍惜珠宝,还是华贵衣料,莫不是准备直接将她封以嫔位 现在后宫里宁嫔之上并无妃位,如果沈知颐封了嫔,那地位将仅次于皇后。 谁知等着等着,皇上竟像是忘了这回事似的,连带着忘了沈知颐这个人,快半个月没见过她一回。她们猜测,定是因为瑾昭仪和滇王说了话,于是一时间后宫草木皆兵,她们和太医说句话都要找宫女传话。 沈知颐不急,苏才人急,她好不容易乘上东风得了个赏,就等着跟着沈知颐平步青云了,说不定还能封个贵人。哪知半路杀出个滇王,皇上一生气,她到嘴边的贵人没了。 于是她这半个月往沈知颐这里跑得格外勤,这天沈知颐在浇花,她又来了。 “瑾姐姐,妹妹远远地隔着窗子就看到姐姐在浇花,这杜鹃花真是颜色极美,可皇上近日老不来,花儿都好像蔫了些。” 沈知颐心道这和萧云昭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太阳太毒,放在外面晒着了。 她对苏才人说“不打紧,旧的谢了还有新的花骨朵长出来。” 苏才人紧接着道“只是花有重开日,人却无再少年。光阴不等人,有些机遇一旦失了便再也寻不着了。” 沈知颐剪着花枝,听见她这话不禁抿着唇笑了。这苏柔嘉等了快半个月终究是坐不住了,开始暗示改明示。 苏才人看她还有心情笑,心里更加急切,继续说道“这半月皇上来了两次后宫,皆是宿在了宁嫔宫里,照这架势,宁嫔怀上皇子封妃也是指日可待。” 她观察沈知颐的表情似乎有一丝波动,接着讲“薛贵人前日去给皇上唱曲儿,皇上一高兴便赏了她两匹轻罗纱。我记得之前进贡的轻罗纱,皇上可都是赏给姐姐的,便叫她莫要张扬,谁知她竟讽刺道今时不同往昔了什么的,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真是气人。” 沈知颐一边听她抱怨着,一边想这萧云昭跟她置气的时间也确实比她设想的久了太多,果然不管在不在乎,男人都是会有独占欲的。虽说这一世她已懒得再计较自己在萧云昭心里有几分分量,但总归她的前程是同萧云昭系在一起的,还是要有所行动。 “我听闻皇上最近有点上火咳嗽,要能做点清火润肺的汤羹就再好不过了。”她对苏才人说。 苏才人看她忽然醒悟了,大喜道“是啊,姐姐准备做什么” “什么也不会,”沈知颐活到现在还没进过厨房,不过她记得上辈子苏柔嘉有道莲米清润羹做的极好,她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 “这”苏才人为难了半天,开口道,“妹妹倒是会一道这样的羹汤,不然这样,我把汤做出来,姐姐给皇上端过去,就说是你做的。” 沈知颐一脸喜色“妹妹此话当真” 于是最后,苏才人在广阳宫的小厨房一样一样材料收拾着,她正要把莲子去芯,沈知颐在一旁制止了“我头一次做汤,弄的太细致皇上该起疑了。”她就是要苦一苦萧云昭。 苏才人想想也是,便开始着手熬汤。她一边熬一边看着站在门口扇扇子的沈知颐,心想这不对啊明明她是来投奔沈知颐借机上位的,为何她现在整日都在替别人做嫁衣裳 她越想越气,但还是要好好熬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汤熬好之后,沈知颐亲自去找了萧云昭身边的徐公公,托他把这碗汤端给萧云昭。 徐公公看出皇上近日是在跟这位昭仪娘娘置气呢,看沈知颐低了头,连忙接过去给皇上送了去。 萧云昭坐在桌案前,低头看着徐公公端上来的这一碗汤羹,里头以薏米、莲子和百合丝为主材料,加上几颗枸杞做点缀,香甜中还依稀有川贝的气味。他问道“瑾昭仪亲自端过来的” 徐公公说“是啊,娘娘真是有心了,这里面搭配的全是清火润燥的食材。娘娘说怕皇上不乐意见她,特意叮嘱奴才一定要交给皇上。” 萧云昭一看他这副替沈知颐拍马屁的样子就烦,不知受了什么好处。他摆了摆手“端下去,不喝。” 徐公公把放碗的木盘子端了走,悻悻地说“哎真是可惜了,皇上不喝奴才替您喝了吧,就是让瑾昭仪娘娘看见了,娘娘该伤心了。” 他刚走到门口,萧云昭又不耐烦地把他喊住“罢了,端回来。” 萧云昭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羹,尝了一口,苦得皱起了眉头“怎么这样苦,她做汤放莲子,不晓得要去莲心的么” 徐公公故意开玩笑说“皇上不喜欢,奴才这就端去倒了。” “算了算了,她一直娇生惯养的,估计是头一回进厨房。”他这么说着,不知为何心情好了几分,耐心地将汤里的莲子一个一个挑出来,扔在木盘子里,然后把碗里剩下的汤喝了。 入口一阵绵软香甜,材料搭配倒是很用心,就是火候老了点,薏米有些煮酥了。不过萧云昭还是配合地喝完了。 徐公公把空碗端去“那奴才这就去回了娘娘,说皇上把汤喝了。” “你就说朕倒了。” 徐公公出了殿门,边走边摇头,皇上这个脾气,什么时候才能与娘娘修成正果啊。 第二日同一时刻,沈知颐又送来了一碗同样的汤,只不过这次莲子去了心,火候也好了很多。 第三日,第四日都有一碗相同的热气腾腾的汤羹准时送来。 第七日的时候,萧云昭坐在养心殿内看书,连着换了几个姿势,笔直坐着,向左靠着,向右靠着,都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他把徐公公喊过来“朕的汤呢” 徐公公道“啊皇上您说瑾昭仪娘娘送的汤啊,今儿不巧,听闻娘娘用刀子时划了手,恐怕这些日子是没法做汤了,要不奴才叫御膳房做一份一样的” 萧云昭皱起眉“不必,怎么这么不小心。” 听他这么说,徐公公便问“皇上今日可要去广阳宫瞧瞧娘娘” “不去。” 萧云昭回绝道,然而下午他越坐越闷,还是准备到御花园去逛逛,逛着逛着就逛到了离御花园最近的广阳宫。 沈知颐正百无聊赖地坐着看书,左手食指上缠着一圈白纱,翻书的动作也有些不利索。 她手指是真伤了,不过不是被刀划的,是修花枝的时候被刺扎的。她本是不想用什么苦肉计的,但是徐公公问时映秋说了一句,她想着差不多是时候了,也就默认了。 不过她也没十足的把握萧云昭会来,她想尽量让自己的心情云淡风轻一点,但又没来由地感到心里闷闷的。 “皇上驾到” 这时嘹亮的喊声从外面传来,广阳宫诸人都喜气洋洋地向萧云昭行礼,毕竟皇上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来过了。 萧云昭一见她,便望向她的手,问道“怎么回事,用个刀都能被划。” 沈知颐心想,萧云昭这是在关心她么怎么听起来倒像是在怪罪她一般 她咬着唇委屈道“臣妾笨呗,只能慢慢学,不像薛贵人,随便唱个曲儿皇上就喜欢得不得了。” 萧云昭看着她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又想到她送来的几碗薏米莲子羹,几日内长进就如此大,想必下了不少功夫。他眼前忽然出现了沈知颐挽着袖子,在灶台旁搅着汤的样子,心底又柔软起来,问她“涂药了么” 沈知颐抬起裹了纱布的手指,像点头似的弯了弯“涂了,现下已经不痛了,只是没法练琴,也没法吃皇上赐的冰荔枝了。” 她看着桌上的冰盒叹了口气,盒中莹莹的冰沙上放着颗颗红润饱满的荔枝,剥开咬一口,肯定全是清甜凉爽的汁水。等她手好了,荔枝最好的时节也过去了。 其实只要她开口,广阳宫里有的是下人愿意给她剥荔枝,但沈知颐无事不愿意麻烦别人,让映秋给她剥了两个解解馋就罢了。 萧云昭看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在她对面坐下,从冰盒里拿起一个荔枝,一言不发地剥了起来。 沈知颐看得眼气,心想萧云昭真是顶尖的唯我独尊加会欺负人了,看她吃不成就故意在她面前吃荔枝,她上一世怎么就那么喜欢他呢。 没成想萧云昭剥了壳,竟把荔枝递到了她眼前。 萧云昭一路太子爷皇上地做过来,都是别人伺候他,估计也是头一回给别人剥水果,举着荔枝的动作十分僵硬。 他身边的人连着广阳宫诸人都傻了眼,他们也从没见过皇上亲手给一个妃子剥东西吃。他们想自己这时候在旁边站着看,不是大大的失职么。但现在这气氛,他们也不好再上前去插嘴。 看沈知颐愣着没动,也是第一回喂人吃东西的皇上表情有些难堪,正要收回手,沈知颐赶忙一口咬住了荔枝。 清甜的汁液在口中漾开,她的心里却酸酸的。她从小就没怎么被这样照顾过,她母亲是个正统的大家闺秀,极少抱她逗她,也从未亲手喂她吃过东西。她小时候也想向父母撒娇,但父母只会训斥她不要娇滴滴的,要做个端庄的大家闺秀,要当好弟弟妹妹的长姐。只有她的奶娘会教她玩些寻常小丫头的玩意儿,会抱着她喂她吃饭,在她哭鼻子的时候哄她说“囡囡不哭,我们去买糖葫芦。” 奶娘去世之后,她的生活中就少有这些温情了。现在萧云昭对她的一点儿好,竟把她打得措手不及。 她迅速收好了自己无措的表情,把荔枝吞下去道“好甜。” 萧云昭没说话,接着默默剥荔枝,像喂兔子似的,剥一个给她塞一个。 沈知颐也默默地吃荔枝,吃到最后都有点饱了。她看着他低垂的眸子,心想,若是他们之间没有上一世的恩怨纠葛便好了,至少这个时候她可以告诉自己他是宠爱着她的。 一时失神,她叼走荔枝不够及时,一不小心咬上了萧云昭的指尖。 萧云昭感到自己的指尖刺痛了一下,接着划过了一个柔软的触感,像丝绸般绵软细腻,贴着他的手指。 他盯着沈知颐微张着的嫣红嘴唇,强压下内心的波动,问她“怎么你被刀割了手指,也要让朕陪你负个伤” “臣妾不敢,多谢皇上照料,臣妾吃饱了。”沈知颐咬了咬下唇,想抹去萧云昭微凉的指尖在她唇上留下的触感。 萧云昭看她的眼神却更深沉,和她每一次犯蠢的时候他的眼神一样,沈知颐想她肯定又被讨厌了。 “那是最好,”他开口道,“瑾昭仪,朕今日给你剥荔枝吃,就算是还了你给朕苦做羹汤的情分。现在你又咬了朕一口,所以现在,还是你欠朕的。” “啊”沈知颐被他的强盗道理说得云里雾里。 萧云昭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拿了帕子擦擦手,嘴角勾起一抹十分细微的笑。 沈知颐捕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笑意,得寸进尺地跑过去坐在他旁边,用另一只好着的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皇上不生气啦” 萧云昭反问她“朕什么时候生气了”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沈知颐心里这么说着,表面上笑着摇摇头“没有没有,其实臣妾当时就是在桥上遇见了滇亲王,只与他说了两句话,说的还是” 沈知颐解释着,却不知这话触了萧云昭什么怒点,他的目光突然阴沉下来,硬生生地让她把一个“您”字憋了回去。 “朕不关心你与他说了什么。”萧云昭的语气极冷,像寒冰一样将她身旁刚才温馨的气氛冻住了。 她最怕萧云昭这样冷冷地说话,无意识地把扯着他袖子的手松开,放在了自己的身侧,低下了头把目光从他的眼睛上移开。 萧云昭却不放过她,身体向她那边倾去,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附上了她移开的手背,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低垂的脸缓缓抬起。他的动作并不粗暴,但她依然感觉呼吸一下子停滞了。 萧云昭的脸与她的鼻尖贴近到只有一尺,用仅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对她说“沈知颐,朕不管你从前是何心意,但从你进了宫的那一天起,这辈子便是和朕绑在了一起,你不允许有别的心思。” 沈知颐只恨自己没用,明明重活一趟,在此情此景下还是不可自抑地心跳如雷,直到他走后许久才平复下来。 走后不久,整个后宫便收到消息,皇上下了圣旨,封瑾昭仪为瑾嫔,于九月初一良辰吉日行册封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修) 沈知颐封嫔的消息一时间在后宫嫔妃中激起了巨浪,明明前一段时间皇上还在冷落她,她们都觉得她肯定没戏了,现在却又突然封了嫔,让人想不通她究竟用了什么法子。 待到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她们嘴上对沈知颐说尽了祝福之语,显然都想和她拉近些关系,在背后看沈知颐的表情却是神色各异。 感受到背后隐隐投来的眼神,沈知颐笑了笑,她封嫔的时间已比上一世早了足足一年,但还远不止如此,她会走得比谁都远,远到再也没人能够欺负她和她身边的人。 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自满的时候,上一世她封嫔的典礼之后,可谓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她先是大病一场,连着整个广阳宫上下都一病不起,后来又被人污蔑得了会传染的疫病,被驱出广阳宫,搬到了最偏远的听涛阁。 为防疫情传染,听涛阁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把守着,没人能出来也没人能进去。沈知颐病倒在床上,还要被所谓“大师”往身上撒凉水,美其名曰“驱逐阴邪。” 好在她命硬,生生地扛过来了,广阳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就没那么幸运,十五岁不到的年纪病死在了听涛阁。 更可恨的是,在她们搬出去后,宫里的东西都被清理过了,究竟是谁在陷害她根本无从查起。 现在想必害人者已经蠢蠢欲动,她只要等在广阳宫中,万事留意,等着凶手在册封礼后自投罗网便是。 在那之前,她还要做一件事取得太后的信任。上辈子,她早已隐隐觉得太后不是很喜欢她,她也不知为什么,就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到了被人陷害进听涛阁时,那道士就是太后请来的,侍卫也是太后布下的,连萧云昭要进来都被拦了下来。 她理解太后要顾大局,但太后倘若有一点点疼惜她,也不至于做的这样绝情。 从皇后的永乐宫回来后,沈知颐便去了新封的苏贵人所在的碧笙宫,苏贵人位份低,只能居住在偏殿,看沈知颐居然主动来找了她,慌慌张张地出来请安。 “瑾姐姐,您今天怎么有空赏光到妹妹这儿,也不叫人来知妹妹一声,妹妹也好准备些东西招待。” “苏妹妹不必这样拘礼,”沈知颐笑道,她在苏贵人厅内看了一圈,“果然还是贵人的内饰更衬妹妹些,不过以妹妹的伶俐,位居主殿也是指日可待。” 苏柔嘉看她忽然对自己如此客气,心中升起一阵警惕,沈知颐这是在暗示她她未来的荣宠全仰仗着对方,自己一定要竭尽全力地效力吗 按平时,她是很乐意多吹捧沈知颐几句的,毕竟说好话又不费银子,但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着急要去做,她和太后身边的青松姑姑说了,今儿要陪太后去诵经,晚了就不好了。 沈知颐看着她的表情,便知道了她要赶着去找太后,上一世苏柔嘉到当上昭仪都没被召过侍寝,全靠巴结她和太后,尤其是和她同乡的太后,难说她被囚禁于听涛阁时,太后找人来跳大神有没有苏柔嘉的主意。 沈知颐偏要拉着她聊,聊到苏贵人终于急了。 “瑾姐姐,您难得来碧笙宫一趟,妹妹本该陪您好好聊聊,但太后找了嫔妾过去,嫔妾实在难以抗命” 沈知颐欣喜地说“那便更好了,我正想着找个时间去找太后谢恩,这下正巧和你一同去了。” 太后好清静,因此她身边的青松姑姑把门极严,一般的嫔妃去请安,也要以太后身子不适谢绝了,沈知颐跟着苏柔嘉去,免得吃了闭门羹。 苏贵人心情就有些复杂了,近来她发现沈知颐的聪颖和计谋远在她设想的之上,带她进了慈宁宫恐怕局面不好控制,但又没法拒绝,只得带着她去了。 到了慈宁宫,青松姑姑看到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面色也算不上善。 太后见了她们,慈祥地笑笑“柔嘉又来陪哀家这个老婆子了,知颐怎么也得空来了” 苏贵人赶忙上去接住太后身边宫女手里的扇子,给太后扇着风,亲热地说“太后才不老呢,臣妾就喜欢陪在太后身边。” 沈知颐屈膝向太后行礼“知颐这次能封嫔位,全仰仗太后的宠爱,本来早应来向太后谢恩,只因东西没准备好,不敢早来扰了太后清净。” “什么东西” 沈知颐摆摆手,让映秋把手里的一摞册子呈到太后面前。 太后翻了两页,表情惊讶地问“这可是涅槃经的后十卷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沈知颐重活一次,别的没有,信息可是掌握的通透,涅槃经共四十卷,太后这里目前只有三十卷,若能补齐了,太后必然是十足的惊喜。 沈知颐答道“臣妾听皇上说,太后最近正在研究涅槃经,但一直寻不得后十卷。正巧臣妾的外祖母一直住在宝华寺中潜心礼佛,臣妾便托外祖母问了,宝华寺的方丈说现如今涅槃经全册只在西北的珈蓝寺中存着。” “外祖母便叫家仆去求经,谁知那家仆刚到迦蓝寺,寺中方丈便问是因一位善人的愿来求经的吧,他描述的善人的长相竟与太后一模一样,那家仆这才抄了经回来,但因抄的匆忙,字迹并不好辨认,臣妾一连几日誊写,才完整了经卷,特来献给太后。” 说完后,沈知颐也在心里佩服起自己这信口胡来的本事,哪有什么“善人”一说,只不过是她家里给迦蓝寺捐了五百两银子罢了。 太后的表情倒是被触动了“看来哀家长期茹素念经,一心向善,还是入了佛祖的眼啊。” 太后看着眼前的沈知颐,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少女,却如此能静得下心来,让她增添了许多好感。 太后招手唤沈知颐过来坐下,拉着她的手,看到她手指上还裹着纱布,怜惜地说“这孩子,真是有心了,看这娟秀的字迹,就知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平日都读什么书啊” 沈知颐垂着眼帘,谦逊地答道“回太后,臣妾近日在读刘勰的文心雕龙,但也读的不深,仅是略微理解。” “不错,”太后慈祥地笑笑,“不愧是沈尚书的掌上明珠,有人常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哀家不同意,凡是把这话挂在嘴边的,皆是怕女子开了心智,不好掌控罢了。” 沈知颐笑着点点头,深表同意。 “唉,清玉这丫头从小与你在一块儿,竟没学到你半点沉稳好学。”太后叹气道。 “公主本就是七巧玲珑的天资,小时候贪玩了些,这两年已经好多了。” 苏贵人在一旁站了半天,听她们说这一番话,她竟一句也插不进嘴。从小她家中的人便教育她守女德,能读懂女训便罢了。明明是她先找的太后,现在竟成了沈知颐出风头,让她气得牙痒痒。 太后这才想起了她似的,对她说“柔嘉啊,正好,今天便给哀家读涅槃经的新几卷吧。” “是。” 苏贵人拿起经卷,读了起来,平时太后让读的经书,她都私下里练习过许多遍,才能读得顺畅。如今突然换了本新的,她念得磕磕绊绊,还被沈知颐提醒了好几次,念得她一口气憋在心里。 这日之后,沈知颐再到太后那去时,青松姑姑就再也没拦过她了,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沈知颐时常去和太后聊聊诗书,读读佛经,几回之后,感觉太后和她关系明显近了,她才长驱直入地问出她关心的问题。 “太后,实话说臣妾刚入宫那会儿,感觉您并不是很喜欢臣妾,是臣妾那时莽撞,做错了什么事吗还望太后指教,以后臣妾才能不再犯。” 太后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接,摇摇头道“就你伶俐,什么心思也瞒不住你。那时候哀家还以为你是个狐媚惑主的女子,现在看来是哀家眼拙了。” “太后为何会对臣妾有此看法” 按理说她也没在太后面前与萧云昭接触过,说她狐媚,她顶多是诱惑了一下萧清玉和她一起玩儿吧。 “霖儿向沈家求过亲的事,哀家是知道的,当时他第一个告诉哀家,希望求得同意,”太后看了一眼她诧异的表情,拨弄着手中的翡翠珠串,接着说“哀家也觉得你们十分般配,便告诉皇上让他赐婚,谁知皇上竟急了,说要娶你入宫。” 沈知颐的表情越发诧异了。 太后回忆起往事,那时她少有地对引以为傲的儿子发了怒。 “这成何体统,天下贤淑的女子成千上万,你何必要抢你九弟的意中人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我们皇家。” 萧云昭跪在地上,坚定地回道“母后,儿臣是真的心属于沈姑娘。儿臣生长于皇室,深知肩上所担的天下臣民的重量。从儿臣做太子起到登上皇位,只要利于江山社稷,您要儿臣娶的人儿臣都娶了。”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母后,目光如炽“而儿臣这辈子,只想任性妄为这么一回。” 太后想起他那时的表情,手里转珠子的动作也停滞了一下,不过这一段她不打算告诉沈知颐,也要给自己的儿子留些脸面。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她只是说“哀家认为,你之于皇上,与别人是不同的。现在哀家也明白,皇上为什么如此中意你了。青松,把哀家那个白玉镯子取来。” 青松姑姑拿来一个匣子,打开后里面的玉镯通透澄净,滑如羊脂,太后拿起镯子便要给沈知颐戴上。 “太后,这太贵重了,臣妾受不起。”她连连推脱。 “对于你,也不显贵重,”太后说道“这是我怀皇上时先帝赐的,现在赠予你,还望你早日绵延皇嗣。” 沈知颐推脱的动作滞了一下,看着太后期待的眼神,心说这也不是她想绵延就能绵延的。真想偷偷告诉太后,她还从未真正意义上的侍过寝,您儿子的情况,这辈子有没有都还难说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那日一起从太后那回来后,苏贵人一连几天都没来缠她,估计是被挫伤了信心,但几天后她又巴巴地来了,还抱着一摞书。 “瑾姐姐,”苏贵人的笑中含着怯色,问道“你能不能教我读书” 沈知颐上辈子看透苏柔嘉后,觉得她虽然工于心计,但有一点她很佩服,便是一直为了往上爬十分努力。太后和皇上喜欢什么,她就努力去学什么,可以投靠的嫔妃们的爱好,她也摸得一清二楚。装作不经意间便可夺得别人的好感,沈知颐上辈子就被她这样坑得不轻。 反正她之前利用苏贵人办了那么多事,现下也没什么要紧事要做,便同意了。 “坐下吧,那我便从比较好懂的论语给你讲起吧。” 她讲着苏贵人认真听着,时不时还记一下札记,沈知颐觉得比在上书房时,考试前给萧清玉狂讲文章轻松多了。 不久后,广阳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也都围在门口,扒着门框探出一溜脑袋,像听故事一般偷偷地听她讲课。沈知颐干脆把书本移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让他们搬个凳子过来大大方方地听。 夏日的清晨微风和煦,一身银红薄衫的少女在石桌前拿着书册朗朗地读着,另一个绿衫少女伏案匆匆记着,立在一旁的宫女边给她们扇扇子,边饶有兴味地听着。此情此景,倒像一幅画一般,让见到的人心情也明媚了几分。 讲着讲着,徐公公嘹亮的一嗓子“皇上驾到”,让广阳宫诸下人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跪倒在地。 萧云昭身着明黄色龙袍,映得他俊美的脸多了几分威严,应该是刚从金銮殿上朝回来。 “朕下朝回来,便听见广阳宫朗朗的读书声,怎么宫里给的份例不够,瑾嫔兼职开学堂了。” “皇上说是便是了,”沈知颐此时看见他,心底他那天凑近她说的那些话忽然就重现出来,脸上泛起一点薄红,“臣妾念书的时候被先生骂,现在也来过一过当先生的瘾。” 萧云昭看到她这幅模样,心情似乎不错,在众人面前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当年逃课被抓的小丫头,现在也给别人讲课了。” 沈知颐更不好意思了,揉揉鼻子“皇上就会当着别人的面揭臣妾的短。” 被她一句话划分到“别人”里的苏贵人立在一旁愣着,她平时极少能见到皇上,即使见到了萧云昭也是遥远地板着个脸,她没想到皇上私下和宠妃竟是这样讲话。 但苏贵人不会放过这次和皇上说上话的机会,她屈膝向萧云昭行礼,甜甜地说“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圣金安。” 萧云昭的目光这才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平身,你便是那个新封的贵人吧。” 苏贵人心下一阵失落,皇上大概连她姓什么都不会记住吧。她刚想说话,萧云昭又转向沈知颐说“你还有课要讲,朕也有事要忙,晚些再过来看你。” “好,皇上慢走。”沈知颐生怕萧云昭再在众人面前说她什么坏话,欢欢喜喜送走了他。 苏贵人在背后看着这一幕,忽然心生一计。对啊,她现在何必大费周章地讨好太后,皇上宠爱沈知颐,若是她多在沈知颐这寻得见到皇上的机会,总有一天能侍上寝,岂不爬的更快 于是接下来一连几日,沈知颐发现苏贵人都来得巧得很。 萧云昭刚来找她下棋,苏贵人就提着一个食篮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喊着“瑾姐姐”进了屋。 “瑾姐姐,我给你做了一盘茉莉花饼,”看到萧云昭,她意外地差点掉了手里的篮子,“皇上,臣妾失礼了,臣妾不知道您也在这,不然肯定不会过来打扰。” 萧云昭只得说“无妨。” 沈知颐一看便知她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特意穿上了轻薄显身段的桃红襦裙,头上簪了几朵茉莉花,显得清新亮丽。她也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得了皇上的允许,苏贵人这才羞涩地说“那皇上不嫌弃的话,也尝尝臣妾的手艺吧。” 沈知颐看她这急于表现的样子,心中窃笑道她要是真把萧云昭勾到了碧笙宫,怕是要失望的。 等萧云昭下次来找她谈诗,听琴,苏贵人无一次不在一刻钟内意外赶到,说自己唐突了,人却稳当当地留了下来。沈知颐对她的毅力也很是敬佩。 几次下来,映秋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娘娘,你不觉得那苏贵人古怪的很吗为何总在皇上在时来找娘娘,还穿成那样,我看她分明是来勾引皇上。” 沈知颐夸她“你的眼力也终于变尖了,算了,随她去,就当看戏了。” “那她要真把皇上勾去了,您不生气么”映秋问她。 沈知颐想了想,竟发现她也不知道。 还没来得及回答,萧云昭身边的小李子却来了,神秘兮兮地对她说“瑾嫔娘娘,皇上约您去揽月阁,说有东西要给您看。” 沈知颐不知他为何要跑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她坐了轿撵也半个时辰才赶到,天色都已经暗透了。 萧云昭在揽月阁三楼等她,已经步下了一桌菜。上楼时萧云昭就在楼上低头望着她,身后高悬的一轮明月映得人也皎洁。 沈知颐坐下问他“皇上怎么有兴致来最东边的揽月阁了” 萧云昭神秘地一勾了下嘴角,却只说“还不是因为你的苏妹妹,她怎么就如此喜欢你,有点空闲便要来找你。” 沈知颐心说你看不出来她是来勾引你的吗男人果然对感情之事如此不敏感。 萧云昭接着说“把属于朕的时间都抢走了。” 他声音低沉,玩笑中似乎又带着些许醋意,像片羽毛轻轻划过沈知颐心里。 看她耳朵红红的不说话,萧云昭又道“别想多了,别忘了你还欠着朕的人情,你的时间是要用来陪朕下棋,看书,吃饭来还债的。” “哦,”沈知颐被他逗了一遭,皱了皱鼻子,夹起一块儿糯米桂花藕塞进嘴里,“那臣妾得多吃点,毕竟是在还债。” 萧云昭看她吃的起劲,又给她夹了一块糖醋小排。 沈知颐嚼着排骨,心想这一世萧云昭好像对她热情了许多,他们的关系也近了许多,难道是因为她学会了拍马屁和撒娇。男人果然虚伪,嘴上说喜欢温柔娴静的,心底里还是喜欢会撒娇的。早知道,她上一世也不会走那么多弯路。 她吃完了排骨,萧云昭又给她夹丸子,吃一样夹一样,这债还的怕是幸福债,吃得她生生要撑着了。 一顿饭吃到末尾,沈知颐正在悠闲地喝汤,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轰鸣声,吓得她勺子都掉在了碗里,接着眼前的夜空中倏地升起一朵金花,在最高处炸开,火花四溢,化作点点星尘。 接着又是一声响,第二朵红色的烟火腾空而起。 沈知颐站起来,惊喜道“竟然是烟花,皇上,是您准备的么。” 萧云昭看着她的侧颜,她眼中映着烟火的绚丽光芒,轻笑道“过两周便是中秋了,宫里每到中秋都要放烟火。今年听说他们出了新的样子,便找你过来一起检阅一下,看到时候能不能登得上大雅之堂。” 沈知颐想着,论不会说话,萧云昭也是顶尖的了,看个烟花非说什么检阅。 不过她现在心情好,不与他计较。她走到栏杆处,回头对萧云昭招招手“皇上,到这里来看吧。” 萧云昭走过去同她并肩站着,夜风习习,抚过他们的脸颊,她的头发也被风吹得扬起,飘了几缕到萧云昭肩上,萧云昭低头望着她柔软的发丝,沈知颐却没注意到,只顾着看空中的火树银花。 不同的花火交织在空中,将墨色的夜空也染出了斑斓的图样。皇宫里中秋时的烟花绚丽非凡,上辈子见了好几次她都看不够,现在又见到了依然是这样的震撼。 看着看着,沈知颐觉得肩头一沉,原来是萧云昭披了件外衫给她。她侧过脸看着他,烟火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仿佛像花一样盛开。 萧云昭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问她“瑾嫔,你在往哪里看” 此情此景下,前世的纠葛似乎都与她遥远了许多,之前整个宫里一起看烟火的时候,萧云昭站在最前面,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她曾想过,若能与他并肩携手观一场烟花就好了,但宫规礼法像重重山水一样隔在他们之间。 这样温馨的场面一辈子怕也难得几次,沈知颐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不多想,就当了却上辈子的一个心愿罢了,偷偷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 萧云昭的手僵了一下,又立即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她看到萧云昭冷峻的侧脸也有了一瞬间的害羞神色,心脏“砰砰”跳得厉害。 她后悔了,有些想法不是她压抑就不会冒出来的。 萧云昭悦耳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近来匈奴又躁动起来,朕接下来会很忙,中秋的时候约莫在营州军镇阅兵,怕是不在宫里。” 匈奴沈知颐听到这个名字,心中的恨便像火苗一样燎了起来,苍戈这个国家,凶狠暴虐,屡屡侵犯大竫疆土,屠戮了数不清的大竫子民。 她的眼前浮现出边城失守后,萧云昭望了一眼烛火后血红的双眼;浮现出她的弟弟策马归来,鲜血干涸在脸上的样子;浮现出苍戈的单于独孤恒以臣民的性命作威胁,逼萧云昭把萧清玉当作和亲公主嫁了过去。 这一世,虽然她的力量依旧如浮萍般微弱,但好在拥有前世的记忆,她竭尽全力也要避免这样的事发生。 萧云昭感觉她的手忽然收紧,唤道“知颐” 沈知颐的思绪被从愤恨中拉回,望着萧云昭的眼睛道“皇上,您英明神武,向来以慈悲治国,不似匈奴烧杀抢掠,觊觎别人国土,这世道必将邪不压正,您也终会大破匈奴。” 萧云昭听她这么说,心中也生出几分豪迈之情,捏了捏她的手心。 待烟花放完,他们要回去的时候,萧云昭以广阳宫太远为由,留沈知颐宿在了养心殿。 萧云昭还有一堆折子要批,沈知颐躺在萧云昭的龙床上,鼻尖里满是他清冽冷淡的味道,她的脸烧得很,一时也没有睡着。直到寝殿的烛火熄了,她侧躺着,感觉到身后传来衣料和被子摩擦过的声音,然后又归于寂静。 属于萧云昭的味道一瞬间变得更清晰,她呼吸都放轻了很多,生怕被他发现自己还没睡着。忽然间,她感觉到萧云昭翻了个身,紧张得手脚发僵,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对方也没睡着,不知道萧云昭在想什么,会不会在看她 在这种煎熬中,沈知颐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睡着了,次日醒来的时候,她还能摸到身旁的床榻上有一丝余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公主萧清玉虽不住在宫里,却对宫里的事情清楚得不行,这日总算通过了大学士师傅给她的抽查背书,立刻跑进宫来找沈知颐。 “知颐姐姐,我总算暂时自由了,我好想你啊” 她亲热地喊着,跨着个篮子半走半跑地进了广阳宫,身后的侍女连连追着也赶不上她。 沈知颐被刺伤的手刚刚拆了药,正在久违地弹琴,听到她的声音忙站起来劝道“跑慢点,小心门槛。” 萧清玉到了她面前,笑嘻嘻地说“知颐姐姐,听说你封嫔了而且最近你和我皇兄关系很好嘛,听闻昨天他给你放烟火来着。那么大的排场,我都没有过,也就能在过节的时候和大家一起看看。” 看着她眼里闪着的狡黠光芒,沈知颐无奈道“怎么什么事情传到你耳朵里就那么快,你是不是在我宫里安了眼线” “是呀,映秋就是我的眼线。”萧清玉和立在一旁的映秋相视一笑,“其实是我过来的路上,偷听到好几个小宫女在讨论这事,说皇上有多宠瑾嫔娘娘,还说瑾嫔娘娘是多么美若天仙。你知道吗,她们还给后宫的娘娘们的容颜排了个榜呢。” “她们有这么闲”沈知颐诧异道。 “你就不想知道你排第几么” 沈知颐笑着摇摇头“不想不想。” 萧清玉不允许她如此没有上进心,强行说道“你排第二,她们居然把宁嫔排在第一位。我气不过,就跳出来跟她们说我觉得还是你最好看,结果她们都吓跑了,本公主有那么骇人么” 沈知颐被她逗得前仰后合,谈笑间她们忽然注意到萧清玉拎来的篮子里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映秋连忙上前一步“有老鼠” 萧清玉神神秘秘地说“不是老鼠,听说知颐姐姐封嫔了,按理说我应该送些贺礼,但是你又什么也不缺,不过这个你肯定喜欢。” 她将篮子上盖的布掀开,里面竟窝着两只小奶猫。一只通体雪白,安静地蜷成一团舔着爪子,另一只是亮眼的橘色,间有着浅浅的白色条纹,活泼好动许多,正踩着小白猫往外探脑袋。两只皆是琥珀色的眼睛,粉粉的小鼻子,甚是可爱。 萧清玉道“它们俩是我在公主府后门捡到的,听说娘亲被人抓了去了,我想着你在宫里有时也无聊,便想送你一只。” 沈知颐冲小猫伸出手,唤道“小橘子。” 橘色奶猫好像真的听懂了似的,也不怕人,伸着爪子勾住了她的指尖,细细嫩嫩的指甲抓得她手指痒痒的。 萧清玉惊奇地说“你把名字都取好了它倒像和你有缘分一样。” 沈知颐笑着逗它“可能是真的有缘分吧。” 这只小猫上一世也是约莫这个时候萧清玉送给她的,她给起名叫“橘子”,初来的时候像一团毛线球,一年后竟长得像水桶一样圆,最喜瘫在广阳宫主殿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 上一世苍戈与大竫协议停战的时候,苍戈的单于不仅强娶了萧清玉,还送过来一个和亲公主独孤悦,这女人行为阴毒诡谲,不知如何蛊惑得萧云昭允许她在宫里养蛇,后来驱动蛇咬死了她的小橘子。 沈知颐低头看着此时还软乎乎的小奶猫,心说这次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它。 萧清玉把橘子从篮子里抱出来塞进她怀里,自己抱着小白猫道“那我的这一只,就叫做元宵好了。” 萧清玉一下一下地摸着小元宵,还亲热地用自己的脸去蹭它的绒毛。沈知颐则静静地望着她天真的模样,萧清玉眉眼长得与萧云昭极像,只是多了几分秀气和娇俏,犯起倔来也是和她的皇兄如出一辙。她想象不到萧清玉这样的性子,上辈子嫁到匈奴去会受多少委屈。 她想保护的,还远远不止橘子。若是能在匈奴进犯之前,为萧清玉寻得一个德才兼备又肯包容着她的如意郎君便好了。 于是她在喝茶的时候问萧清玉“清玉,你偷偷告诉我,你现下可有心悦之人” 萧清玉显然还没起过这方面的心思,听了这话不屑地撇撇嘴“没有没有,我才不想那么早嫁人,我就是一辈子和你和皇兄呆在一起都可以。” 沈知颐笑了“那怎么行到时候你该怨我们了,”她顿了顿,试探地问,“你还记得许淮么你对他是何印象” 萧清玉愣了一下“许淮就是九皇兄的那个伴读嘛,书呆子一个,没什么趣味。” 沈知颐对她的描述感到一阵无奈,许淮是大理寺卿的次子,从小也跟着萧云霖与她们玩在一起,如今也算是个翩翩君子,就是为人过于沉默寡言了些。沈知颐知道再过不久,许淮就将高中状元,一时间名动京城,被萧云昭钦点为翰林院学士,又因在治水上献计有功,很快升为了户部侍郎。 再后来,许淮一路高升进了内阁,成了萧云昭的左膀右臂,可谓前途无量。最重要的是,他对萧清玉用情颇深,在萧清玉嫁到匈奴后一连绝食了半个月,最后还是萧云昭派了太医到他府上救回了一条命。 上一世,许淮这个闷葫芦遇上了萧清玉这个马虎鬼,到最后也没能表明心意,沈知颐想这次她或许可以添一把火。 萧云昭说过他中秋之时约莫不在宫里,沈知颐想了想,忽然心生一计,对萧清玉说“中秋之时我会求太后恩赐允许我旷典回家省亲,在那之后你出宫来,我们在华觞楼一聚可好” 萧清玉瞪圆了眼睛“你胆子竟比我还大,不过你进宫后我们是很久没去过华觞楼了。” “不怕,”沈知颐眨了下眼睛,“咱们全副武装地去,若非你皇兄在酒楼里有眼线,能飞回来捉人,就不会被发现的。” 萧清玉也来了兴致,与她谋划了一番二人怎么装扮,在哪里碰头。她走后,沈知颐立即提笔,写了一封家书差人送回了沈府。 之后一连几日,广阳宫上上下下都在围着橘子转,这个给橘子编了个草窝,那个给橘子织了个项圈。 沈知颐重养橘子一次,则又经历了一次小猫上房揭瓦飞檐走壁的时候,简直痛不欲生。十分怀念长大后那个胖得走不动路,天天卧在榻上斜着眼睛看人的橘子。 橘子目前天不怕地不怕,连皇上也不怕,这天正巧在萧云昭进门的时候,打碎了一个冰裂纹瓷瓶。 “好大的胆子”萧云昭佯怒道,“这不是朕赐给瑾嫔的花瓶么” 沈知颐叫人扫了地上的碎瓷片,提溜起橘子假装让它给萧云昭行礼“草猫橘子冲撞了皇上,罪该万死,望陛下开恩。” 萧云昭也被她逗笑了,与她一同坐下,向她膝盖上的橘子伸出了一只手。桔子倒不怕生,反而很喜欢他似的,在萧云昭手指上嗅了嗅,然后用绒绒的小耳朵在他手背上蹭着痒痒。 萧云昭被它这忽然亲昵的举止搞得全身都僵硬了,沈知颐觉得好笑,对他说“皇上可以摸摸它背上的毛。” 萧云昭僵着手往它背上敷衍地摸了几下,橘子很是受用,发出了奶声奶气的“喵喵”声。 沈知颐道“橘子很喜欢您呢。”她把橘子抱起来,放在了萧云昭的腿上。 萧云昭一下如临大敌一般地坐直了身子“拿走拿走,朕不喜欢这样毛绒绒的东西。” 橘子倒是一点也不紧张,用小肉爪子在他腿上踩来踩去,还企图扒着他的龙袍爬到他的肩膀上去。沈知颐连忙制止,橘子的爪子还是在萧云昭胸前的龙袍上勾出了一条丝。 “这可如何是好,”沈知颐愧疚地望着他,等下萧云昭必不能这样出去,难道要让人从养心殿送衣服么她尝试地说“让臣妾来处理一下吧。” 沈知颐取了针线,一手提起萧云昭胸前的衣料,一手持了银针细细地戳了几下,勾出来的那根丝线就消失了,从近处看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总算避免了闯祸,沈知颐如释重负地抬起头“皇上” 后半句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她猛然望进了萧云昭幽深如墨的眼睛,才发现此时他们离得太近了。刚才她专注着低头补衣没有发现,萧云昭再低头一点点,一双薄唇便会触到她的额发。也不知他刚才垂眸看了她多久 她针刺似的往后缩了半米“臣臣妾错了,刚和皇上玩笑开得过了。” 萧云昭看她这慌张的模样,轻笑道“无妨,挺可爱的。” “啊”沈知颐脸红了。 萧云昭笑意更浓“朕指的是橘子。” 沈知颐尴尬地挪开目光,她刚才才没有自作多情。 橘子蹲在萧云昭肩上默默睥睨众生,此时也是看不下去了,发出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喵”。 此后一连几日,萧云昭都来了广阳宫,一进门就说一句“朕来看看橘子。” 橘子也迎上去,非常没有骨气地蹭着他的腿,一副其乐融融。沈知颐真的十分担忧,萧云昭会不会哪天头脑一热,真的给橘子封上一个“橘贵人”。 不过萧云昭说着看橘子,她看向他的时候却总能撞到他也在望着她,让她总要堪堪移开视线。 最后一日,萧云昭告诉她“朕明日便启程去营州阅兵了。”然后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什么一样。 空气中静悄悄的,沈知颐想了想,开口道“橘子会想念皇上的。” “哦,只有橘子想朕,朕便晚两天返程吧。”看来是并不准备放过她。 沈知颐恨不得他真的迟两天回来,让她把她的计划给顺利完成,但表面上还是顺着他说道“臣妾也会等着皇上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几日后便到了中秋,宫里路旁的树上皆挂上了灯笼,空气里布满了甜丝丝的桂花香。御膳房赶制了几天几夜,准备好了各色精致可口的月饼,四处可见捧着东西匆匆走过,在准备着晚上的宫廷宴席的宫女。 不过沈知颐并不打算凑这个热闹,太后已经恩准了她回家省亲,天色刚暗下来, 她便向礼官报备了,带着映秋和几个太监宫女回了沈府。沈府坐落在这京城里最繁华的地界,中秋节街上的人又多,沈知颐不想太高调,安排了制式最普通的轿子回去。 出了宫门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沈宅,离了还剩半里的时候,便能看见路旁挂着的灯笼,照得夜晚的石板路光亮如昼。到了府前,她熟悉的朱红色大门大开着,上头高悬着乌木牌匾,以遒劲的字体写着“尚书府”。 沈家所有的家仆皆跪在府门口恭迎,她的父亲母亲身着朝服与命妇服等在门槛之内,弟妹立于两侧,身后跟着两队婢女嬷嬷。沈知颐脚尖刚点了地,她的幼弟便止不住欣喜喊出了声“阿姐”被身边的嬷嬷慌忙捂住了嘴。 沈知颐揭开轿帘子下了地,她母亲便拉着弟妹要给她行礼,她连声阻止“母亲,一家人不必如此。” 她父亲依旧是一脸肃穆,厉声道“礼数不可丢。” 看着她一向严苛的父亲对她颔首行礼,头顶已然添了几缕白发,沈知颐眼圈一下红了,规规矩矩地向父母回了礼,又对跪在地上的弟弟妹妹和仆人道“都快起来吧。” 如此一番后,她才拉着母亲的手跨进了家门。身后的礼官高声喊道“酉时六刻,瑾嫔娘娘入家门”他旁边的随从立即提笔刷刷地记了下来。 沈知颐的母亲拉着她的手往大堂走,边走边端详着她的模样,笑道“颐儿最近清减了些,下巴越发尖了。” 沈知颐假装委屈地撅撅嘴“御膳房里的菜没有咱们家厨子做的好吃呀,我尤其想那道糖醋鱼。” 沈母瞄了一眼礼官,说道“别瞎说,皇宫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最好的,”虽这样说着,她眼里还是漾起了慈爱的笑意,“你就会寻为娘的开心,糖醋鱼早已经备下了。” 在正厅内落座后,幼弟幼妹围在她旁边,缠着问她宫里的趣事。沈知颐拿了几个小玩意儿打发他们去玩,对坐在她身旁的少年道“一年不见,景儿竟比我还高出一个头了。” 沈承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长姐,等过了年我也要十六了,若还没你高岂不遭人笑话。” 沈父扫了他一眼“光长个头,不长沉稳。”他嘴上这样说着,看向自己长子的目光却满是期许。 沈知颐接着问他“你现在也束发了,对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谈及这个,沈承景眼中光芒立即熠然生辉,激动地说“我想参加武试,入军营,替皇上征战沙场”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变小了,“我还想当将军,名扬千古。” “敢想又有何不好意思说的,”沈知颐温柔地笑笑,“以后都会实现的。” 沈承景得了自己姐姐的肯定,心下更加澎湃,拉着她又与她汇报了许多练武心得,惹得沈母频频喊他闭嘴,说“你长姐出宫一趟,不是来听你这般絮絮叨叨的。” 一家人谈笑间,中秋宴席已备齐,立在一旁的礼官又扬起声音“戌时一刻,瑾嫔娘娘家宴开宴”紧接着又是一阵记载。 沈知颐无奈地想,宫里规矩竟繁杂到如此地步,该不会把他们宴席的每道菜名,说过的每句话,都要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吧。 沈父斟满了一杯佳酿,向沈知颐举杯道“知颐,这杯为父敬你,在宫里要恪守本分,安心辅佐皇上。” 沈知颐以茶代酒,双手捧杯“怎么敢,自当是女儿敬您,若没有您的教导,女儿怎会有如今的荣宠。” 众人皆看出来了,沈明安表面上与平常一样,实际上看到女儿回来心里很是高兴,美酒一杯一杯的入怀。 最后,他又饮下一杯酒,犹豫再三,终于对沈知颐说出了他一晚上最想说的话“知颐啊,沈家不指望着你光耀门楣,为父也从未想过倚靠你来争权夺势。你要珍重自己,有尊宠加身是好,没有也莫要强求,一生平安健康就足够了。” “是,女儿谨遵教诲。”沈知颐低下头,强忍着才没有让眼泪簌簌地落进杯里。上一世她遭人陷害后也曾怨过,为何她父母只教育她律己,却从未警示她有人会心如豺狼,遇到这样的人要如何反击。但后来她也释然了,她父亲一生清廉正直,对那些勾心斗角、落井下石之事一向嗤之以鼻。他也是站在他的角度上教导自己要心向光明,莫入歧路。 宴席结束后,沈知颐对跟随的礼官说“大人,本宫探亲一次机会不易,想要与父母说两句体己话。您辛苦记了这么久,偏厅备下了茶水和点心,还望大人赏光。” 那礼官明白了沈知颐话里的意思,正为难地要说什么,沈知颐又开口道“家父与你们的陆大人也算至交,您就当卖陆大人一个面子,下次家父与陆大人见面时,也好替您美言几句。” 这才劝得礼官没有继续紧紧地跟着她,沈知颐入了另一侧的偏厅,去找了她的父母。 沈父不解地问她“究竟是要说什么要这样神神秘秘的。” 沈知颐压低了声音“近日匈奴是否蠢蠢欲动,发动士兵在几个边境小镇故意引起争端,说我们的兵卒打死了他们的商人,还捉了一批大竫子民去” 沈明安一怔“你怎会知道皇上告诉你的不管如何,你都不适宜与为父说这些,后宫不能议政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这些女儿都知道,但情况紧急,这些都是他们的诡计,用以试探大竫的态度,若你们派地方官员去于他们谈判,他们很快就会得寸进尺要求放松更多关口,再里应外合发起战乱。” 沈明安听她连珠炮似的飞快说了一堆话,说的还似乎挺认真,皱着眉头道“即便这样也只是你的猜测,难成依据,让为父怎么信你。” 沈知颐也不能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只能信口胡诌道“女儿近日在宫里和太后一齐礼佛,佛祖托梦告诉我的。” 沈明安被她气笑了“真是越活越不成体统,莫要再说了,前朝的事,有我们这些当官的替皇上出谋划策。” 沈知颐急道“您现在不信我也罢,一月之后您儿子武试将会得武探花。若您教导他注意稳住下盘,谨防偷袭,就能斩获状元,您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信女儿吧。” 沈明安仍是对她毫无信服之色,气得沈知颐转去和她母亲聊天。一个月后武试的现场,她父亲必定会大惊失色的。 一炷香之后,沈知颐约莫着时间到了,她还有个约要赴。找了个理由去了后院,和映秋一番收拾后,从后门溜出了沈府。 中秋的街上人潮熙攘,好不热闹,她在街上走着,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迎面走来的人群。有提着花灯你追我赶的孩童,有成群勾肩搭背的少年人,还有不少年轻夫妻,有说有笑地慢慢逛着。有些肩上还驮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娃娃,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妻子手里拿着拨浪鼓逗着孩子,娃娃便从丈夫的肩上拼命伸手去抓。 她望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萧云昭,不知他现下在远处的军营里,是不是会想念京城。她不想承认,她偷偷起了一瞬的想法,若她与萧云昭只是一对寻常夫妇,在这张灯结彩的节日里会在做什么。 “小心” 她正在走着神,对面一个姑娘也与同伴在谈笑没瞧见她,两人差点撞在一处,她腰间别的扇子落了地,那姑娘手里拿着的木匣子也脱了手,差点掉落在地上。 沈知颐眼疾手快,俯身接住了匣子,递给那姑娘。 对面的姑娘一双圆眼,眼尾稍稍下垂,额头上画着当下时兴的梅花额妆,望着她忽然红了脸颊。她只见对面是一个白衣玉面小公子,眉眼清秀,半束着发,青色束带顺着乌发垂下来,尽显风度翩翩。 沈知颐才反应过来自己现下扮了男装,连忙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那姑娘接了她手里的匣子,望着地上的扇子羞涩道“公子,抱歉撞掉了你的扇子,这怕是要不得了。” 沈知颐压低了声音“咳咳,无妨,没惊扰到姑娘就好。” 那姑娘继续低头道“看公子气度不凡,不知住在京城哪家小女子好赔你扇子。” “不必不必皆是身外之物。”沈知颐没想到碰上这样的麻烦,学着男子的语气回道。 姑娘脸上有些窘迫,她身旁的同伴打趣道“公子,你若不回答她,她今天怕是不会走了。” 沈知颐时间紧迫,急着去赴约,情急中心生一计。心中对沈承景抱歉道,没办法了,姐姐只能把你卖了。 “我就住在东边的尚书府,名叫沈承景。”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位姑娘,沈知颐抬头一看,却发现不远处站着的红衣男子,不知兴致盎然地望了她多久,与她的目光对上,戏谑地一挑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沈知颐走上前去,只见那红衣男子也是半束着发,头上插了支墨玉簪子,眼中透着狡黠的笑意,正是同样扮成男装的萧清玉。 萧清玉揶揄道“沈公子,我方才一来就看到你在调戏民女,你就不怕我告诉我兄长” 沈知颐笑笑“误会误会,萧公子饶我一命,等下请你喝桂花酿。” 话毕两个人互相盯着对方的扮相看了一会儿,都乐了,一起并肩向华觞楼走去。 中秋时节的华觞楼里也是热闹非凡,一楼客人们觥筹交错,欢笑声几乎要将楼顶掀翻。她们进来时还有几道目光落在了她们身上,沈知颐忙带着萧清玉上了三楼,楼上全都是雅间,便要清净许多。 她们推开了房门,萧清玉惊讶道“九哥许淮你们两个怎么也在这里” 房间里的桌旁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同样身着白衣,只不过袖口用银线细细地绣了茱萸纹样,更显华贵,一双桃花眼不笑也含笑,正是萧云霖。旁边的那个便是未来的状元郎许淮,一身蓝色竹叶暗纹长衫,眉眼温润,举止间尽显清明斯文。 许淮见了萧清玉,便慌忙起来行礼。萧清玉“刷”地打开扇子摇了两下,一派纨绔子弟模样“公主这里哪有公主就只有本公子而已。” 许淮白净的面庞上蒙上了一层红,附和道“是了,是我言错了。” “好了别愣着了,大家都坐吧。”萧云霖招呼道,“我们四人从儿时一起玩耍,如今已有七年了。这两年大家都发生了许多变化,也难得像这样聚在一起了。” 话落他与沈知颐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他们此次聚在宫外,是想撮合许淮和萧清玉。他之前并未察觉许淮对自己的妹妹有什么情愫,但沈知颐一点,他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虽然不明白沈知颐为何这么着急,但他还是照她说的把许淮约了出来。 萧清玉坐下后,附和他道“是啊,现在想想还是当时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最快乐。” 沈知颐笑笑“你自然是快乐,你说说我们在座的几个人,哪一个没有替你做过功课尤其是许公子,把你的字体都学了个十成十。” 萧清玉讪笑道“好了好了,我记得。”她提起酒壶给许淮斟了一杯桂花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杯子对他说“那许公子,我敬你一杯。” 许淮连忙推脱“这怎么敢” 萧清玉没跟他推来推去,直接仰头把杯中酒饮下,许淮也只得跟着她把酒喝了。 沈知颐一边喝着桂花酿,一边托腮观察着这两个人。桂花酿是华觞楼的特色,取江米和新桂花一起酿制而成,口感毫无辛辣,反而清甜绵软,不易醉人,她没入宫前时常偷偷买了喝。 她略微侧着头,窗子里吹进来的晚风将她束起的发辫和垂下来的发带轻轻扬起,嘴角含笑,时不时抿一口杯中的酒酿。 萧云霖扫过她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转而问向许淮“对了,你下个月不是要举办一个赏花品诗大会么筹备的如何了” 他来之前好不容易说动许淮,让他一定要鼓足勇气开口邀请萧清玉参加这个聚会,许淮满口答应,可到了当场却又说不出口了。 他瞄了一眼萧清玉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会,就是几个年龄相仿的同好一起喝喝茶,聊聊诗作而已。都已准备好了。” 萧清玉倒是主动问起了“那许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就算要去,也没有位置咯” “不是不是,”许淮紧张得差点碰掉筷子,“你要来,我自然是十分欢迎的。” “算了,我强要去,反倒打扰了你们的兴致。” 看到她误会了,许淮竟窘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萧云霖和沈知颐对视一眼,皆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萧清玉倒没注意到这几人间百转千回的气氛,接着和许淮攀谈道“我听我师傅说,你在会试上中了会元。他老人家似乎很欣赏你,连连跟我夸赞了几次,说你那篇论修路的文章作得是何等精妙绝伦,说我赶八架马车也追不上。” 沈知颐内心暗喜,这个话题还有戏,如果许淮提出指导指导她的文章,那之后两人接触想必也顺理成章。 谁知许淮聊起这个,竟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和萧清玉大谈了许久他在修路造桥上面的方略,把每一步的筹划都事无巨细地跟她讲到,说道激动时神采飞扬,似乎下一瞬万丈高楼便要拔地而起。听得萧清玉昏昏欲睡,只能低头连连夹菜吃。 沈知颐和萧云霖在一旁听着,努力压制住内心想要捂住他的嘴的冲动。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轰鸣声,打断了许公子的侃侃而谈。楼下的人纷纷喊到“快看啊皇宫里放烟火啦” 他们从窗户中向皇宫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夜空中一片金光璀璨,烟火的光芒把天空照得通亮。楼下的食客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姹紫嫣红的烟花,想象着皇宫里面有多么华丽恢弘。 沈知颐吹着风,听着楼下人的热切讨论。现在宫里想必也是觥筹交错,鼓乐齐鸣,她像是从热闹中偷得了半日清闲似的,静静地享受着这份幽静。 雅间的门忽然被打开,撞破了她心里的惬意,沈知颐只往门口看了一眼,头皮便发麻起来,头脑里认真地考虑起从三楼跳窗而下的可行性。 来人身着墨色广袖缎袍,衣襟及袖口用金线绣腾云祥纹,腰间缀着一枚羊脂玉佩,头戴黑曜石鎏金冠,好生一个京城贵公子,若是走在街上不知要引得多少小娘子注目。 然而沈知颐并没有心情欣赏美男子,这分明是换了便服出行的萧云昭身边还跟着同样身着便服的侍卫统领李扬,。萧云昭怎么会来 许淮立即站起来要下跪行礼,被萧云昭阻止了“今日大家都是出来散心的,不必拘泥于身份。” 他深邃的目光在沈知颐脸庞、发间、衣饰上打量了几个来回,看得她膝盖发软,然后他又扫了一眼萧清玉,道“这两位公子看着面生,似乎是从未见过。” 他嘴角含笑语气中却毫无笑意,沈知颐和萧清玉默契地一个把脸向左转,一个把脸向右转,缩着脖子默默无声。 侍者立马给他添了一把椅子,萧云昭在沈知颐身旁坐下,席间忽然一片寂静。沈知颐悄悄拿余光瞄他,看他脸上似乎并无愠色,壮着胆子拿了酒壶给他斟酒。谁知刚才一壶桂花酿已见了底,她倒了半天,洒出来两滴酒,更是尴尬。 沈知颐转而拿起桌子中央的长筷,给萧云昭夹了一块辣子鸡丁,装出一副淡然的笑,轻声道“皇上吃菜。” 萧云昭没动,萧清玉坐在在另一侧扯了扯她的袖子,偷偷提醒道“皇兄不吃辣。” 沈知颐这才想起来,萧云昭这个人丝毫辣的吃食也不沾,她上辈子甚少和萧云昭单独吃饭,刚才又过于紧张,竟一下忘记了。 她似乎感觉到萧云昭的眼神越发幽暗起来,眼底的猩红火苗随时都可能燎着。桌上的人也都盯着她,看她要做何反应,沈知颐感觉自己窘迫得额头冒汗。 她将椅子往后一挪,起身笑道“哈哈哈,酒没了,我下楼找人添酒,顺便加几个菜。” 她飞速地推开门,准备逃之夭夭。 还没在走廊上走两步,她的手腕就被人从身后捉住。萧云昭拉着她的手腕,将她转得面朝向自己,压低声音问她“准备逃回尚书府” 沈知颐连连摇头“不不不,臣妾只是去加几个皇上爱吃的菜。” 三楼对面,有其他客人远远的看见这边,一个黑衣高个公子正扯着一个白衣矮个公子的手,低头贴近说着什么,赶忙捂住了眼,这光天化日的,实在是有伤风化啊 萧云昭上前一步,沈知颐便退一步,最后她的背触到了另一个包厢的木门板。萧云昭将木门推开,进一步将沈知颐逼近了包厢内,顺手关上了门。 沈知颐紧张地环视了一圈,急道“等下别人进来了怎么办” “不会有人进来,这个雅间早被朕包了。”萧云昭回答道,顺便提醒她,“小声点,这墙板不隔音。” 他朝墙那边扬了下眉,只听到隔壁的三个人在他们刚出去后,就开始热切地讨论起来“皇上怎么会突然过来”“不知道,我也吓了一跳。”“完了完了,知颐姐姐会不会被罚得很惨”“你还是考虑考虑自己会不会被关禁闭吧。” 沈知颐想,方才萧云昭不会就坐在这个房间里,听他们语笑喧阗想想她就不寒而栗。 她决定放弃挣扎,抬眸看着萧云昭,一双杏眼水润润的。虽然她现在束着发,描了上扬的眉,添了几分英气,但配上眼中流转的氤氲水汽望过来时,却更让人心头发颤。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这回真的错得过分了。” 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一副楚楚可怜,但萧云昭并不准备放过她,伸手将她禁锢在自己和墙面之间,眼中涌动的暗流似乎随时会冲破他的钳制,将她卷入深沉的漩涡。 他低头问她“沈知颐,是谁说会等着朕回来的” 他声音压的极低,带着三分怒意,半分喑哑,还带着一丁点儿的委屈。沈知颐觉得像有羽毛拂过了她的耳侧,又划过她的心尖,痒痒的,让她想逃却逃不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沈知颐觉得,现下这个情况,她还是不要随便说话为好。于是垂下了眼帘,盯着他同样绣着金丝腾云纹的靴尖。 萧云昭继续在她耳边逼问“所以朕一出宫,你就要往外跑” 他身上的龙涎香气息蛮横地侵入她的鼻息,让她满脑子都只能想着他。沈知颐低垂的长睫轻轻颤了颤,解释道“臣妾是有原因的。” “大理寺卿之子许淮对公主用情颇深,臣妾想公主马上也要到及笈之年了,便想着把他们聚在一起,让他们多了解对方一些。” 萧云昭听着,忽然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稍有些粗砺的拇指指腹擦过她的唇角,盯着她的唇端详着。 沈知颐被他稍凉的指尖触碰,却觉得被接触的嘴唇泛起一丝烫。 萧云昭看了片刻,开口“朕也没看到你这唇边长着媒婆痣啊。” 沈知颐心说,她年纪轻轻,也没那个心思给人做媒。可又不能直接跟萧云昭说,如果不抓紧时间的话,你妹妹就要嫁去匈奴和亲了。 “萧清玉是长公主,不管她将来看上了谁,朕都会赐婚。”萧云昭放开了她的下巴,眼神寒意逼人,“但你不同,你除了朕别无选择。” 是的,她只能选择他。上一世在她最青葱美好的年华,她没有给过自己除了他之外的任何机会。如飞蛾扑火,一意孤行,最后烧了个灰飞烟灭,真是执拗得无药可救。 萧云昭看她听到这句话后,眼神渐渐变得空洞苍白,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丝慌张。 但说出口的语气却是更冰冷“还是你此次出来,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罢他盯着沈知颐的眼睛,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极怕她的眼神中现出崩溃悔恨之色。 沈知颐想,她上辈子傻傻得任那把火烧,她这辈子万万不会再坐以待毙,纵使星火燎原她有弱水一瓢。 她心底下定决心,走上前一步与他靠的更近,伸出纤纤双臂环住了他的腰,侧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她感到萧云昭的身体一下僵住了。 她的手下是他隔着衣料的侧腰线条,流畅温热,她耳边可以听得到他有力的心跳声。沈知颐这才突然开始感到害羞,她仰起脸,双颊有两朵绯红的云,眼睛亮亮的如点星辰。 他只听她说道“对呀,臣妾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在您。” 冷硬的壁垒一瞬间溃不成军。 沈知颐听到萧云昭的心跳声更猛烈了些,他望了她片刻,眼中的冰川快速融化成炽热。然后萧云昭触上了她环在他腰上的手,把她的手拉开,迅速往后退了半步,像在逃避什么一般地往自己的衣摆上掸了掸。 “只会说好话,朕是万不会再信你的。” 他话语间是责怪,语气却多出了几分柔情,耳廓上的一点淡红出卖了主人的心思。 萧云昭推开房门,转头对沈知颐道“还不出来等下他们该起疑了。” 沈知颐连忙小步跟上。 两个人半天才回到包厢中,一个脸颊红,一个耳朵红,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气氛。然而萧清玉是个粗枝大叶的,什么也没感受到,问道“你们怎么去了这样久” 沈知颐正努力想着怎么解释,萧清玉盯着她的头发,又发现了什么“咦你的发带怎么歪了风也不大呀。” 她伸手替沈知颐正好了发带,眼神又转到了她的皇兄身上“哥,你的衣襟为何也歪了,噢我知道了。” 她拉长了尾音,一副了然的得意表情,沈知颐感觉自己的额头冒出了一丝细汗,对面的萧云霖和许淮拼命地向她递着眼神,让她不要乱说话。 萧清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眼神,接着大声说道“你们肯定是在楼下遭了贼偷,又没追上吧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等下这顿饭我请便是了。”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沈知颐笑笑道“啊是啊,那真是让你破费了。” “对了,你们刚才去加菜,加的是什么菜” 萧清玉又抛出了一个她无法回答的问题,沈知颐摸了摸自己的发带,正犯着难,萧云昭语气平静如常地答道“就你话多,等下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进来几个店伙计,捧着精致的瓷盘一个一个放在桌上,松鼠鳜鱼、龙井虾仁、桂花酒酿圆子沈知颐发现都是她喜欢吃的,立即对刚才给萧云昭夹了辣菜更加愧疚。虽然她连着刚才在沈府已经吃了两顿了,还是很给面子地夹了好几筷。 喝着酒酿圆子,萧云昭附到她耳边低声说“多吃点,从明天开始你就要关禁闭了。” 沈知颐顿时吃不下了。 转眼间到了子时,沈知颐难得的出宫之游便结束了。众人在华觞楼道别,萧清玉已经饮得有些微醉,萧云昭嘱托萧云霖将她送回公主府,萧云霖又拉上了许淮,沈知颐在心里盼着他能好好把握机遇。 她本想溜回广阳宫,熄灯睡觉,这事就算翻了篇。谁知萧云昭竟跟着她一起去了广阳宫,硬要逼着她写什么“悔过书”。 沈知颐困的眼皮打架,在烛光下撑着下巴委屈兮兮地一字一句写着,时不时瞄一眼对面坐着“监工”的萧云昭。萧云昭撞上了她的眼神,便瞪她一眼示意她继续写。 沈知颐感觉回到了学堂上被师傅罚抄的时候,乖乖地把一篇给写完,再去看萧云昭时,发现他反倒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另一侧,萧云昭用手撑着额头,烛光柔柔地洒在他侧脸上,给他白玉似的皮肤上拢上了一层暖晖。他平日里总是微蹙的眉也展开了,睫毛低垂,在眼下投成一个美好的弧线。少了平时倨傲的表情,清隽俊朗却更直击人心。 虽然前世沈知颐对他有很多怨,但她不得不承认安静睡着的萧云昭确实是君如美玉,芝兰琼华,让她不可抑制的一错再错。 想着萧云昭可能是从营州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想要赶上一场璀璨烟火,所以才会这样困到直接睡着了,沈知颐觉得自己足够坚硬的心又生出一个柔软的缺口。 她下意识地向他伸出了手,快要触碰到他紧阖的眼睛时,萧云昭像是感知到了似的,睫毛微动了下,吓得她赶紧做贼心虚地收回了手。 好在萧云昭并没有醒,沈知颐想虽然坐榻下面有软垫,但他这么睡一晚上难免脖子酸,但她又不忍把他这样叫醒。思前想后,她叫人取了被子给萧云昭披在身上。 次日她醒来的时候,萧云昭已经离开了广阳宫,还把她的悔过书也一并带走了。 沈知颐收拾好了,正要出门给皇后请安,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告知她皇上下了令,真的要把她扎扎实实地给禁足半个月。 她回了殿里,气得喝下了两大杯茶。亏得她昨天还觉得萧云昭睡着的样子好看,还觉得心底有了一瞬间的柔情,还给他盖被子。 禁足便禁足吧,她心想,正好省的她去皇后那和别的嫔妃虚与委蛇,也省的别人总往她这跑来套近乎。 看守的侍卫每天向萧云昭回报着消息。 被禁足的第一天,瑾嫔娘娘心情惬意,弹了半天琴,读了半天话本子。读的时候把橘子抱在怀里边揉边看,时而前仰后合,时而簌簌落泪。晚上搬了躺椅坐在院子中央,吹着夜风饮茶作诗,吃下了五块芙蓉糕。 萧云昭听见了,皱眉道“她吃这么多不嫌撑么还有,你从哪里看出瑾嫔很惬意的她不都哭了。” 小侍卫瑟瑟发抖,犹豫再三回道“皇上,娘娘看的是牡丹亭。” 被禁足的第三天,瑾嫔娘娘心情一般,上午教橘子爬树,手被橘子的爪子划了一下,下午与橘子置气,晚上又与橘子握爪言和。 萧云昭回道“你只知道看,不知道去喊来太医瞧瞧” 小侍卫连忙认错。 萧云昭又咕嘟道“她倒是宠她的猫。” 被禁足的第七天,瑾嫔娘娘心情烦闷,坐在门口的屋檐下看雨,似乎在思念皇上。 小侍卫看着萧云昭忽然舒展开的表情,觉得自己这次似乎掌握了上报消息的精髓,不管是不是胡说,至少自己不会被骂。于是接下来,瑾嫔娘娘天天心情烦闷,日日思念皇上,萧云昭深表满意。 不过沈知颐确实是有些闷不住了,在天气放晴后,她让映秋把小橘子抱着,在萧云昭下朝的时分带去了御花园。 萧云昭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听到路边传来一声细细的“喵呜”声,低下头就见到橘子从树丛里大摇大摆地钻了出来,往他脚前的石路上一卧,赖着不走了。 他把橘子提起来放在臂弯里,橘子半月里已长胖了一圈,抱起来沉甸甸的。 萧云昭问它“怎么自己溜出来了,和你主人一样。” “喵。”橘子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眯着眼回道。 没办法,他只能去一趟广阳宫。广阳宫朱红色的大门紧闭,萧云昭阻止了侍卫开门,亲自敲了敲门。 “谁呀”门内响起了沈知颐的声音。 “朕,给你还猫。” “是皇上啊,原来橘子去了您那,”沈知颐惊喜道,“可是臣妾还在禁足中,按理说不能开门,您把橘子放在宫门口的树上,让它自己爬进来吧。” 萧云昭把橘子撂在树下,橘子十分有骨气地上去爬了几步,还未过半米便觉得累了,跳下来继续蹭萧云昭的裤脚。 萧云昭无奈道“看来你还没有教会。” 沈知颐的声音里带着忧色“这样啊,那只能劳烦皇上把橘子带回去,代臣妾养两天了。” 橘子已经将他的手腕压得发酸,还试图用爪子去勾他胸前的朝珠,萧云昭一阵头疼,冲门里道“开门,朕宣布禁足结束了。” 话音才落,朱红色的大门立刻打开了,像是等待了许久似的。沈知颐在门内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明眸弯弯,红唇皓齿,端是嫣然动人。 萧云昭却觉得烦闷,似乎又被她摆了一道,一手提着罪魁祸首橘子,一手捏上了她洁白莹润的小脸,硬生生把她的笑脸捏成了一只小河豚。 小侍卫在旁边看着,纷纷移开了目光,他们总觉得瑾嫔娘娘面前的皇上,和平时那个冷静克制,不苟言笑的皇上不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很快到了九月初一,沈知颐的封嫔礼,一早内务府的人已经将典礼的吉服和礼冠送来了。 沈知颐对镜看着自己的满头点翠和珠饰,她难得化了比较明显的妆容,抿了红唇,更显明艳动人。 前些日子揽月阁突如其来的一场烟花,想必宫中众人都瞧见了,这几日关于她圣宠正盛的言语,也正在宫里流传。这会儿,上辈子暗算她的那个人恐怕更是坐不住了。 铜镜里沈知颐的红唇勾起,如一朵枝头的海棠倏然盛开,惊艳得身旁的映秋也直了眼睛。 她总觉得她从小侍奉着的小姐与之前有所不同了,她美得更肆意,心底更强硬,也让人时常捉摸不透她到底爱不爱皇上。 沈知颐起身由映秋扶着走出殿门,吉服衣摆下的海水江岸纹随步伐摆动,黛蓝色的底色上缀着八团孔雀牡丹图样,端庄中更显国色天香。宫内早已设好了节案和香案,她从礼官的手中接过册文,根据指引行六跪三拜三叩礼,接受着宫里众人或真挚或虚伪的祝福,沈知颐的记忆仿佛与上一世重合了。 封嫔典礼结束后,皇上,皇后都赏赐了东西,其余各宫也都送来了贺礼。送走最后一位登门祝贺的嫔妃后,沈知颐嘱咐广阳宫里的人关好门,将贺礼一样一样地检查过。 当初在封嫔礼后害了她的东西,也许就存在这里面。 首先是萧云昭赏她的一幅出水芙蓉图,是他亲自画的,用雕花黄梨木框裱好了。映秋忙说“皇上这是在夸您清绝出尘呢。” 沈知颐只心想着心想这人果然自恋,送个礼物还要送自己的手笔,但画是没有什么问题,她还是给挂上了。 皇后送了她一对金镶孔雀石的耳坠,说不上华贵但异常别致,沈知颐上辈子很喜欢,戴了许多次。她让宫里人拿去验了,也没有带毒。 接着是康婕妤的一个花瓶,薛贵人的一支簪子,苏贵人的一本琴谱 都没有什么蹊跷。沈知颐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想是不是错了,难道那毒物另有别的出处 这时,两个宫女捧上了宁嫔送的一座珊瑚摆件,胭脂色的珊瑚栩栩如生,煞是喜人。宁嫔来自钟离国,从小在海边长大,送她这个也不奇怪,反倒是显得很有心意。 沈知颐让人看了且闻了,都没有什么异样,正准备拿下去时,她忽然注意到其中交错的珊瑚枝中,还有着无数的细微缝隙。 “映秋,你去打一盆水来,把这个珊瑚摆件泡在里头。” “什么”映秋被她这样神神秘秘地指挥了一下午,听到这个要求愣了一下,脸上现出了些许忧色,“娘娘,奴婢理解宫里头谨慎是首位,可若您过于谨小慎微,奴婢怕您担心坏了身子。” 沈知颐看着她懵懂的眼神,叹了口气,映秋直到被害死前,都是个天真善良的小丫头,理解不了那些狠毒心计。 “我没事,你去做吧。” 映秋很快把水端来了,刚放进去时并无什么异样,正当沈知颐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太风声鹤唳时,众人发现水里开始逐渐显出淡红色,一刻钟后即变成了明显的粉红。 沈知颐赶忙叫宫中人都离这摆件远些,她叫来一个小太监,吩咐道“你用一把长匙舀少许盆中的水,洒在外面的花圃中,看看对里头的虫子有什么影响,小心别沾到自己了。” 小太监闻言忙跑着去了,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他的大叫声“娘娘,这水刚洒上去,里头的虫子就不动了呀,恐怕是有剧毒” 广阳宫众人立即像炸了锅似的,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沈知颐的脸色一下变得冷峻起来“你们不要声张,映秋,马上喊张太医过来,就说本宫上午典礼上遭了暑热,这会儿头晕。” 张太医不仅擅药,对一些毒物也有所研究,不一会儿就到了。他粗略地看了那珊瑚摆件一番后,脸色就变了,对沈知颐道“娘娘,此物确实有蹊跷,待微臣细细研究一下。” 他靠近珊瑚旁边用手扇风细细闻了片刻,又取了一支毛笔在珊瑚的缝隙里划了几下,倒在帕子上几粒细微的淡红粉末,手夹着捻搓着,脸色越来越差。他犹豫着问沈知颐“瑾嫔娘娘,敢问这摆件是从何处来的” “太医但说无妨。”沈知颐回道,“如有什么不妥,本宫不会说是你说的。” “回娘娘,这珊瑚的缝隙里填充了大量夹竹桃粉,每随空气流动,便会扬起阵阵微尘,被屋里走动的人吸入肺内。务必速速将这物搬出去,否则长此以往,极易慢性中毒啊。” “好歹毒”映秋听她说完便气愤道“这宁嫔表面上对圣宠满不在乎,背地里竟如此蛇蝎心肠,妄图毒害娘娘” 沈知颐给她递了个眼神,让她不要在张太医面前说下去,又偷偷递给了张太医一些银两,拜托他替自己保密。 送走了张太医后,她让人赶紧把珊瑚摆件罩住,放在后院闲置的杂物间。 夹竹桃粉么沈知颐心想,上一世她把这珊瑚摆件摆在厅内,不久后便出现头晕乏力,恶心呕吐,再后来直接浑身无力难以起床,身上也起了骇人的紫斑。 原来她在无意中,日日夜夜吸入了如此多的毒粉。 因广阳宫诸人无一幸免,她才被污蔑成得了会传染人的时疫,被囚禁在听涛阁内。原来竟是因为她们呼吸间都是一样的毒物,才会是同样的表现。 她不禁脊背有些发冷,宁嫔性子孤傲,平时独来独往的,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连对皇后都不爱搭理。她做了什么,怎么让宁嫔对她有这么强烈的恨意。 难道是她晋了嫔位,威胁了她的地位,还是因为她抢了她侍寝的机会 沈知颐强使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虑,发现这其中也有疑点。宫中为了避免年幼的皇子公主误食,从来没有种过夹竹桃,所以毒粉只可能来自外面。 宁嫔的父王和母妃都远在钟离国,从未过来探望过她或托人进宫送东西。 沈知颐整理好自己的心绪,对映秋说“走吧,我们去未央宫一趟。” 映秋诧异道“为何宁嫔要害娘娘,您还主动到她宫里去” 沈知颐轻笑道“找证据。” 上辈子她傻就傻在总是坐以待毙,现在她决定要抢占先机。 放毒在珊瑚里这事,宁嫔必定不会亲自去做,极大可能是找个小宫女或小太监替她做。而把干花磨碎成夹竹桃粉再装进去,是个耗费时间的活儿。 那宫女或太监一连几天紧密接触夹竹桃粉,就算再严加防护,想必已不可避免地慢性中毒,每个宫宫女太监的数量都是有规定的,只要看看她宫里少了谁便知。 再晚些说不定那个下人已经被宁嫔以别的理由处理掉了,况且现在皇后正带着其他各宫嫔妃在御花园赏花,她以中暑为由没去,宁嫔也一向不曾参与这种活动,现下正是对质的好时机。 到了宁嫔的未央宫,宁嫔正躺在软塌上小憩,散着头发未梳髻,仅在后头用缎带扎了一下。她穿着条冰蓝色的留仙裙,一双莹白的足随意地跷在榻尾上,沈知颐扫了一眼便匆忙移开了视线。听闻他们钟离国礼仪制度不似这里繁杂,想必宁嫔私下在自己宫里都是如此。 宁嫔听见了通报,缓缓睁开一双卧凤眼,懒散地起身蹬上鞋子“瑾妹妹,你突然过来,我这边没什么可招待你的,你们竫国人喜欢吃的喝的,我宫里也没人会做,你就随便坐下吧。” “谢宁姐姐好意,我就不坐了,今日来是有一事要问姐姐。” 沈知颐表情如常,看不出一点怒色。她进来的时候数了未央宫的人数,太监是齐的,宫女却少了一个。 宁嫔的表情也丝毫不显惊慌,淡淡地问“我这宫里有什么东西让你关心了” 沈知颐开口道“我宫里的宫女告诉我,她和姐姐宫中的一名宫女,是同批进来的,关系最要好。然而最近两日都没见她的身影,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你倒是热心肠,”宁嫔冷笑一声,“那丫头病了而已,难不成我还能把人杀了” 沈知颐笑笑“姐姐别误会,你向来性子直,我是知道的。我只是担心姐姐对竫国的章法不够了解,在我们这儿,即使是一个奴婢,也不是说处死就能处死的。我怕姐姐一时糊涂,犯了禁忌,让皇上知道了后果可就严重了,才特来知会一声。” 她这番话便是在故意激宁嫔了。 宁嫔看她神色淡然语气却是十分笃定地说出这些话,果然美目圆睁道“瑾嫔,你不要信口开河。我段月灵脾气再不好,也不会做滥杀宫女的事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她是不是好好地躺在屋里” 说罢,她便拽着沈知颐的手向门外走,沈知颐见她如此主动地带她去看,心里对此事的疑虑更甚,一时忘了抽出手,任由她拉着。 到了宫女所在的房间,里面竟已空空如也,沈知颐静静地望着宁嫔,目光幽冷。宁嫔抓在她腕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命令道“所有人给我去搜” 不出片刻,宁嫔宫里的一个太监喊道“娘娘,抓着了,这贱婢正要从宫后墙翻出去。奈何病得太重,几次都没成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掌事太监把那个小宫女往她们面前一甩,宫女跌在地上,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夏末时分衣服竟穿得厚厚实实。 宁嫔走上前掀开她的衣袖,宫女露出的一节手臂上,满布着大大小小的紫斑。 宁嫔面色也是一惊,蹙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紫斑沈知颐却再熟悉不过,上辈子她的身上也生过同样的斑块,青黑可怖,让人看上一眼便想慌张逃离。 她冷冷地问宁嫔“你不知道么她这是中了毒,不是你让她在珊瑚里下了夹竹桃粉,再送到我宫里的么” 宁嫔难以置信地望着沈知颐,目光又转回到跪在地上的宫女,这宫女现在已经开始浑身瑟瑟发抖。 “莹儿,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宁嫔极力克制着怒意,然而宫女只是一言不发,频频摇头。 她抬起腿来一脚把宫女踹得趴倒在了地上,对旁边的小太监喝道“把我的鞭子拿过来。” 小太监立刻听话地去取,宁嫔拿了细鞭,雪白的手腕扬起,“啪”地一声,宫女背后的衣服绽开,皮肤上多了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宫女吐出一口血来,血也是紫黑色的,看来中毒已深。 沈知颐在一旁看宁嫔使鞭子的样子,她一双凤眼中燃着烧红的火光,双唇紧紧地抿着,竟有种肆意野性的美。 “莹儿,我平时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今天我便打死你这个贱婢” 眼看宁嫔又要下鞭子,沈知颐连忙拦住她“好了,你再一鞭子下去她真的会死,到时候连谁陷害你也问不出来了。” 宁嫔这才颤抖着手收了鞭子,对宫女厉声道“你自己说吧。” 莹儿佝偻着身子落下泪来,有气无力地说“娘娘,奴婢对不起你她拿奴婢的家人威胁奴婢,让奴婢下毒在您送瑾嫔娘娘的贺礼里,奴婢实在不得不答应” “你告诉我她是谁,我就饶你不死。”宁嫔听她这话眼神有些触动,咬牙切齿地问。 “奴婢不敢说,”莹儿哭道,“娘娘您就把奴婢打死出气吧,反正中了这个毒,奴婢也活不了了。” “如果还有活的机会呢”沈知颐突然问她,上一世她得病的最后,张太医开的药将她救了回来。只是张太医不敢说她不是疫病,而是中毒。 “刚才我找太医问过了,这毒可以解,我可以找太医秘密给你开一副药。你的家人我也可以派人暗中保护,你就不想活着出宫,再见到你的家人吗” 莹儿的嘴唇几次张开又合上,沉默地掉眼泪。 沈知颐又问“如果我们能保全你家人的安全,且能诱那人出来,你愿不愿意当众替我们揭发她” 莹儿想了片刻,咬牙点了点头。 “你准备怎么办”宁嫔问沈知颐。 沈知颐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道“现下大家都在同皇后一起赏花,我已叫人守在来往未央宫的路上,这里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既然那个人想看我中毒,想看你被栽赃陷害,那我们便演一场戏好好给她看看。” 宁嫔蹙着眉点点头“我本来懒得管这些勾心斗角的,但既然欺负到了我头上,我也不会忍下去。等她洋洋得意的时候,必会现出马脚来。” 沈知颐的册封礼后几天,她便因身体不适,感觉自己中了暑气为由没去给皇后请安。再往后几天,整个后宫都知道瑾嫔病倒了。 她特地等萧云昭又出发去随州阅军后,才显示出病容来,万一他在这儿,一个冲动要彻查此事,那才不好演了。 皇上不在,皇后自然要带诸嫔妃展现一下关怀之情,整齐地聚在了广阳宫内。 皇后坐在沈知颐的病榻前,关切地拉着她的手说道“瑾妹妹的脸色似乎比几日前本宫来的时候又差了些。” 沈知颐背后靠着两个软枕,艰难地往上挪了挪想要坐起来,被皇后按住了“不必,你就躺着吧。” “臣妾这两日还是头晕的很,整个人力气像被抽空了。”沈知颐柔弱地说。 “唉,”皇后叹了口气,“太医开的药都按时服了么” 沈知颐缓慢地点了下头“服了,但似乎没什么作用。” “真是奇怪了,”宁嫔忽然插嘴,“怎么刚封了嫔就病倒了。” 这句话说在她嘴里似乎就变了滋味,一时间所有嫔妃都齐齐向她望去,又互相交换着眼神。 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心着,立在床旁端水盆毛巾的映秋忽然脚下一软,水盆竟掉落在地,差点溅到皇后的衣摆上。 “怎么做事的。”嫔妃们纷纷训斥。 映秋赶忙跪下“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刚才忽然感觉头晕眼花,一下子没站稳,才掉了水盆。” “娘娘,”沈知颐提着力气解释,“映秋她近日每晚都在床边照顾臣妾,应该是累着了,还望您能原谅她。” “没事,起来吧,”皇后对映秋说,“你也是个忠心的。” “怎么记得瑾姐姐最开始也是在请安的时候觉得眼前发黑,突然站不稳了,是不是广阳宫里吃了什么不该吃的食物”苏贵人疑惑道。 “是啊,怎么感觉广阳宫上上下下,都像没什么精神似的。” 宁嫔冷笑一声“倒像是广阳宫里中了什么什么诅咒一般。” “宁嫔”皇后也听不下去她说话了,斥责了她一声,又转向沈知颐,“那我们也不在这多坐打扰你休息了,皇上现下不在,你有什么事都告诉本宫。广阳宫要真的一齐出了问题”她顿了一下,“也要及时让人通报本宫。” 说罢她便带着一行人走了,走后广阳宫紧闭了宫门,沈知颐才松懈下来,把身后垫的枕头往旁边一扔。 “哑着嗓子说话,真是累人,”她指了指桌面上放的珊瑚摆件,“赶紧把这个给拿走。” 为了让害她的人看到,她特地在她们来之前摆了个显眼的位置。 “娘娘,刚才我演的如何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吧”映秋紧张地问。 “演的非常不错,”沈知颐笑道,“给你搭个戏台子,就可以直接开唱了。” 映秋得意的笑笑,转而又现出了忧色“娘娘,您说我们这样演下去行么皇上又不在这儿,万一真出了事” “别怕,”沈知颐拍拍她的肩膀,“不会有什么事的。” 接下来几日里,宫内都对这诡异的广阳宫多提了几分精神。直到有人通报皇后说,广阳宫的一个小太监也在外面突然晕倒了,人们想把他抬起来时,才发现他胳膊上稀稀拉拉地长了几个紫斑,甚是吓人。 很快又有人向皇后通报,广阳宫一连病倒了几个人,表现都是一模一样。 皇后又匆匆地带着人来了,只不过这次与上次拉着她的手说话的融洽气氛大不相同,她们都立在门厅内,和沈知颐之间隔着几重帘子。 “瑾姐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处都在传你宫里的人都病倒了,手上腿上还长着紫斑。” “是啊,万一是是什么疫病的话,宫里面岂不都要遭殃。” “好了,”皇后打断她们,“让太医看过再说。” 沈知颐在帘子里笑了,真是说的台词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太医进去了片刻又出来了,满脸难色道“如果娘娘宫里诸人确实没有服用什么异常的东西,不能排除时疫的可能。” 一瞬间,厅里哗然。 “时疫,好端端在宫里怎么会有疫病呢” “那我们前几日都进来了,岂不会” “前段时间太后寿宴,她不是请了外面的沙画艺人么,说不定就是从那里”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若是广阳宫的人继续留在这里,会不会传染给我们啊” “嘉宁长公主到” 门口立的公公一声拖得长长的通报,打断了室内的嘈杂,他话音还没落,萧清玉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你们都闭嘴”她怒视着乱成一团的嫔妃们,鄙夷地说,“瑾嫔得了什么病,要在哪待着,还轮不到你们出主意。” 说罢她便要掀帘子进去,被皇后的人拦下。 “皇嫂,我就进去看一眼。”她抬头望着皇后。 皇后只是冷静地劝她“你不能进去,现在病情还未明确,万一传染给你” “我不管” “公主,”沈知颐在里面发出虚弱的声音,“我没什么大碍,你别进来。” 萧清玉越听她这样说就越急,闹着非要进去。 门口的太监再次通报道“太后娘娘驾到” 沈知颐心想,好了,这下人来齐了,要开始热闹了。 屋里的人都一下噤了声,太后在青松姑姑的搀扶下进了屋,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平时慈祥的面孔蒙上了一层薄怒,甚是威严。 “皇后,越是情急的时候,你就越应管好你后宫里的人,而不是任由她们在这瞎闹。” “是,臣妾知错。” 太后这才对帘子后的沈知颐说话“知颐,你生病的始末哀家也都听人说了,你现下正是需要安心养病的时候,广阳宫位处中央,未免过于嘈杂。” 沈知颐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便虚弱地回道“多谢太后关照,不如就把臣妾宫里的人都迁至最北边的听涛阁吧。” 太后也是一愣,看她这么懂事,心中不禁又生出几分怜惜之情,安慰道“那好,你就在听涛阁好生养病,放心不会有人打扰你,哀家也会每日替你祈福的。” 萧清玉听她们做了这样的决定,声音里带了哭腔“那听涛阁是人住的吗又湿又冷,没病也住出病了” 沈知颐安慰道“待我好全了,自然就出来了,这之前小橘子还要麻烦公主替我照顾了。” 萧清玉跑到一边抹眼泪了。 沈知颐又对太后说“太后,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臣妾搬去听涛阁后,希望能将广阳宫封起来,不要动里面的东西或是让人出入,等臣妾的病查明了再做处置。” “好,哀家答应你。” 若宫里有人患了时疫,她的所有东西都是要烧毁的。沈知颐这几句话,听在不知情的人耳朵里,以为她是舍不得宫里的奇珍异宝,而害她的人听见了,则会警惕她是不是已经怀疑了宫内的东西,说不定就要对宁嫔出手了。 整个广阳宫搬去听涛阁又花了一天的时间,而这一天里,宫里人都听说瑾嫔的病情又加重了,身上也起了与太监同样的紫斑。一时人心惶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听闻广阳宫的病情后,苏贵人立马去找了太后,向太后提议“太后,瑾姐姐的病怕是不同寻常,臣妾看倒真是像触犯了什么阴邪之物。” 太后正在诵经,眼睛没睁开,问她“那你觉得应当怎么办啊” 苏贵人小心翼翼地提议“臣妾听闻京城中有一天师很有名,最擅做法驱逐此种邪物,臣妾觉得只要能让瑾姐姐好起来,可以一试。” 太后睁开眼睛望着她“瑾嫔的身体现在虚弱得很,怎经得起做法这一趟折腾且现在原因尚未查明,你就这么急匆匆的,你究竟是盼着她好起来,还是” 苏贵人赶紧低下头,噤了声。 另一边,沈知颐在听涛阁内也是受罪,现在来了太医和侍疾的人,她也不能像之前一样把药倒了,只能捏着鼻子喝。而且御膳房送来的,都是些病人吃的清淡饮食,她感觉自己整日吃素,活像个兔子。 还要每天装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实在是闷。 侍疾的那些人和上一世一样,可能是觉得她病得太重,估计不久于人世了,端药送饭时对她的态度极其敷衍,但沈知颐也不生气,只安心装好她的病。 同时,宁嫔也派人给沈知颐送来了信,说已经联系上了莹儿的家人,莹儿供出了威胁她的是薛贵人手下的宫女,且薛贵人让莹儿明日前一定要逃出宫。 薛贵人沈知颐回想着她的模样,她与薛贵人并不熟悉,上辈子统共没说过几句话。只记得她家族并不显赫,但是做香料生意的,富可敌国,听说她兄长花了大价钱买了官,她才有机会能参加选秀。 但是薛贵人与她之间有什么恩怨呢 沈知颐趁着侍疾的人都出去了,给宁嫔回信,嘱托她安排人去救莹儿,否则莹儿必被灭口。明日再叫人故意走漏出未央宫也病倒了一个宫女的消息,到时候所有的矛头指向宁嫔,薛贵人就会顺理成章地跳出来加一把火,此时再当众揭穿她。 沈知颐想,一场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她刚把给宁嫔的信从窗中送出,门便被叩响了。 不知道谁会这个时候来找她,沈知颐赶忙藏起笔墨,躺在床上装作病弱不堪的样子,哑着声音说了一声“进来。” “瑾嫔娘娘,现在的天晚上也开始凉了,我们娘娘怕您在这阴冷的地方受了冻,特地让奴才给您送了衾被。” 声音尖尖细细,是个太监,沈知颐撩开帘子,那太监像侍疾的人一样用黑布蒙着脸,认不出是谁宫里的。 她艰难地开口“咳咳咳,放桌上吧,替我谢过你主子。” 那太监走后,沈知颐走到桌前,桌上放着一床大红色的被子,打开后里面竟夹着一条三尺白绫。 上一世看到这条白绫后她后背有如针刺,一下反应过来有人在害她。那人仿佛在暗处狞笑道“你现在已病入骨髓,且身上长了如此可怖的斑,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就此了结了吧。” 她仍记得当时自己心中的绝望,她双手攥紧了这条白绫,“嘶啦”一声从尽头撕裂出一道口子。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嘈杂起来。 “皇上,皇上您不能进去” “您这样被太后知道了,卑职是要掉脑袋的啊” “陛下请三思,务必以龙体为重” 侍卫们的劝告声接连响起,乱成一片,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她的屋门被狠狠地撞开。 萧云昭竟然回来了。 熟悉的脚步声在屋子中央停住。 “沈知颐,你要寻死”平日总是气定神闲的萧云昭难得失了控,声音颤抖着问她。 沈知颐这才想起她往帘子里躲得急,那三尺白绫还扔在外面呢。她犹豫了一下,咳了两声道“臣妾没有。” 萧云昭听见了她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整个身体到指尖都在发颤,在来的路上已是出了一身冷汗。看到地上扔的白绫时,他一瞬间觉得地动山摇,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发出剧痛的哀嚎。 沈知颐听见他痛苦地长舒了一口气“你的命也是朕的,朕不允许你擅自决定自己的生死。” 她听到这句话,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阵酸涩充溢在她的心间,而这酸涩中,居然还带着一丝不可觉察的快意。 原来萧云昭也会为了她的生死如此痛苦,不知上一世他若能看到她在雪中的尸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报复的快感像鲜血一般腥甜,沈知颐本想对萧云昭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她并没有什么事,但现在,她忽然变了主意。 她哑着声音道“咳咳咳,皇上,臣妾也不知为何,前几日一下子病倒了,太医说可能是时疫,才把臣妾宫里人都迁到了此处。现下这个情况,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臣妾想着咳咳能与皇上相伴过了一个春秋,此生倒也无憾了。” “不许胡说八道,”萧云昭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喑哑,“让朕进去看看。” “万万使不得啊皇上”沈知颐听见了徐公公劝阻的声音。 接着萧云昭怒斥道“滚出去” 可见心情差到了极点。 沈知颐唇角勾起“皇上,臣妾现在的病因还不明确,您身上还担着天下百姓的命运,千万不要因为臣妾一时冲动伤了身体。” 萧云昭沉默了片刻,开了口,音色闷闷的“你能走动么,能不能伸出只手来,让朕看看你。” “好。” 沈知颐下了床,抬起一只手,穿过重重帘帐伸了出来,触上了一个柔软的触感。 她连忙缩回手,却被萧云昭紧紧地握在了掌心,萧云昭看到她藕段样洁白的胳膊上,长着几颗乌黑发紫的瘀斑,对比之下触目惊心。 他许久没说话,静得沈知颐想要不要说点什么时,他才开口“是不是有人害你” 沈知颐心想,萧云昭不当皇上的话可以去给人算命,这随口一说便能中的本事绝了。 她只能回道“没有,可能臣妾的命里是如此。” “沈知颐,”萧云昭的声音更加喑哑,“你从小爬树摸鱼,调皮捣蛋,命硬的很,不会有事的。” 沈知颐被他说得一下笑不出来了,鼻子还有点泛酸,但现在不是时候告诉他真相。 “你现在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萧云昭忽然问这么一句,好像她马上就要命归西天了,沈知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道“皇上,臣妾想当皇贵妃。” 外面萧云昭的呼吸明显一滞。 “好了,认真地说,”她叹了口气,“臣妾天天喝药,苦死了,臣妾想吃酱肘子。” “你” 萧云昭的话生生憋在了嘴里,沈知颐感到手上“啪嗒”一声掉了一滴什么东西。心想坏了,她不会把萧云昭气得流鼻血了吧 她把手赶紧抽回来一看,手背上是一滴透明的小水珠,晶莹剔透。 沈知颐竟比看到他流鼻血了还慌,她印象里不管多悲伤的时候,萧云昭都没流过一滴泪。 她现在倒像是个把邻家小男孩欺负哭了的顽皮小丫头一样,手足无措地站着。 萧云昭在帘外声音闷闷地开口“沈知颐,你”他停顿了一下,“你究竟是怎么看朕的” 忽然被他问出这个问题,沈知颐想,若是说喜欢,她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像上一世那样纯粹地喜欢他,若是说恨,她也做不到痛快地恨他。只能说“以臣妾这个性子,当初进了这座深宫给您当嫔妃,您说臣妾是如何看您的。” “自从你入宫以来,朕一直在想,当初迫使你进宫这个决定是不是错的,为何你要对朕如此冷淡疏离。现在你终于又开始笑了闹了,却得了这样的怪病。” 沈知颐听他这么一番话,才知道原来在萧云昭心里她是被逼入宫的。 她十三岁的时候知道萧云昭娶了太子妃,消沉了许久,她本来想自己决不会给别人当妾,但她反悔了,她也可以当太子侧妃。 十四岁的时候听说萧云昭娶了个侧妃,是钟离国的公主,哭了好几个晚上,安慰自己太子能娶两个侧妃。 十五岁她终于够嫁人的年纪了,来沈家求亲的人把门槛都快要踏破,她一一回绝了。这时又听闻宫里风云突变,皇上生命垂危,太子和二皇子两党相持。 十六岁时萧云昭登上了皇位,清理了二皇子党余孽,太子妃成了皇后,和亲公主成了宁嫔。沈知颐觉得萧云昭这会儿估计已经把她忘干净了,没想到却接到了宣她入宫的圣旨。 她接到圣旨后,不说欣喜若狂,起码也是喜出望外。望着窗外一晚上没睡着,在心里把以后和萧云昭一起生几个皇子,几个公主,公主的名字叫什么都计划好了。现在萧云昭竟说她当初是被逼入宫的,人与人之间思想的差异怎么会这么大 她正在苦想这一问题,萧云昭在外面看她不说话,估计以为她在暗自落泪,又接着说道“如果太医瞧不好你,朕就算召遍天下名医,也要把你治好。” “只要你能好起来,你想去酒楼便去,想去吃什么别的东西,朕也都带你去。”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朕也都陪你。” “若你不想拘在这宫里,我们就生一个皇子,把他养大,然后我们去云游四方。” 在帘子里听着萧云昭絮絮叨叨地说着,沈知颐不知道何时双颊上已经掉落了两行泪,要是她能早点听到这话便好了。 她擦干眼泪,调整好声音,问道“皇上说的可都是真的” 萧云昭一愣,回道“自然。” 沈知颐想到萧云昭发现自己被她摆了一道,套出这么多话后会是什么表情,又突然破涕为笑了。 她在心里对萧云昭说对不住了皇上,臣妾明日就好起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次日,宁嫔宫里的下人便把她们宫也病倒了一个宫女的消息在闲聊时“不经意间”传了出去。 这个消息在如今草木皆兵的宫里传得极快,不过半天便传到了各宫嫔妃乃至皇后的耳朵里,皇后立即带人来查了宁嫔的未央宫。 宁嫔面对她们突然的造访,努力维持着表情的平静,眼神中却漏出了一丝慌张“宫女臣妾不清楚,前几日就称病休息了,这会儿大概在屋子里躺着吧,皇后娘娘何必为难一个病着的下人呢” 皇后用帕子捂着口鼻,对她说“宁嫔,这可是关系到宫内众人安全的大事,既然你不肯交人,那本宫只能不顾姐妹情分,搜一搜这未央宫了。” 她转向随行的侍卫们,不容置喙地下令“彻查未央宫。” 半个时辰后,侍卫回来上报“回禀娘娘,我们已搜查了未央宫所有角落,人恐怕已经不在这里了,但我们在宫女寝房的枕芯里,搜到了奇怪的东西。” 说罢他将一个小麻布袋子拿出来,打开来是一些粉白色的粉末状物,像是磨碎了的药粉,众人皆好奇地凑过去看。 皇后忙提醒她们莫要靠近,先叫太医来看过再说,等太医验过说这是夹竹桃粉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未央宫怎么会有这种禁忌之物” “磨了这样的毒粉,想必是要拿去害人。” “那失踪宫女的病,就是与广阳宫的时疫无关,而是自己中了毒了” 一片混乱中,薛贵人忽然瞄了一眼宁嫔的脸色,又走到皇后面前,垂着眼睛一幅急得要落泪的表情,低声说“皇后娘娘,嫔妾前几日就有一事想说,但嫔妾人微言轻,实在是不敢说。” 皇后安慰道“不用怕,本宫在这,你就安心地讲吧。” 薛贵人贝齿咬唇,一副楚楚可怜“嫔妾前些日子到未央宫后面的湖边赏荷花,正巧碰见宁嫔宫里一个宫女行踪鬼祟地在湖边。您也知道宁嫔娘娘的性子,嫔妾怕冲撞了又要受罚,就躲在假山后面偷看。谁知看到她拿了大量的夹竹桃干花在磨粉。” “后来”她怯怯地又看了眼宁嫔,“嫔妾又看到她拿了芦杆,把夹竹桃粉吹进了一座珊瑚摆件里,嫔妾当时就很怕,觉得她要害人。” “谁知过了几日,瑾嫔娘娘封嫔礼后,未央宫送的贺礼就是这个摆件嫔妾记得清清楚楚,但嫔妾不敢揭发,就就这样害了瑾嫔。那个宫女,现在说不定已被宁嫔杀害了。” 说罢她以手掩面落下泪来。 皇后怒视着宁嫔“薛贵人所说确有此事” 宁嫔脸色骤然苍白“臣妾对她所说的一无所知。” “好一个一无所知,没有你的指使难道她会自己去害瑾嫔”皇后道“来人,把广阳宫的封条揭开,查清楚摆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久后皇后接到回报,珊瑚摆件里确有大量夹竹桃粉。 一时间后宫众人沸腾,她们再次一齐聚在了听涛阁,只不过这一次萧云昭也来了。 沈知颐听着外面的人声鼎沸,在帘子内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瑾妹妹,这些日子委屈你了,”皇后的声音传来,“现下已经查明你得的并不是时疫,而是中了毒,太医已经去开了新的药方,你服下便会好起来了。” 沈知颐的声音微颤“真的吗可是臣妾为什么会中毒,臣妾宫里的人都中毒了吗” “是宁嫔在送姐姐的贺礼中下了毒”薛贵人声音中带着抽噎声,“臣妾看见了,都怪臣妾懦弱,没敢说出口,姐姐才会病到这般境地。” 皇后对萧云昭说“皇上,事实就是薛贵人所说的这样了,下毒的珊瑚摆件铁证如山,太医看过说瑾嫔和广阳宫上下就是中了里面的夹竹桃毒。您看应当怎样处置罪人” 萧云昭听她们说话时额角青筋已在跳动,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可怕,吓得其他嫔妃大气也不敢出,齐齐望着萧云昭,看他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萧云昭握着椅子扶手的手收紧,力度似乎要将木头攥裂,开口道“来人把宁嫔拖下去,赐毒酒。” 众人皆是一惊,宁嫔也算是皇上的宠妃,现在竟要为沈知颐直接将人处死。 “且慢。” 侍卫刚要进来拖人,沈知颐恢复了清亮婉转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接着一只莹白的手揭开了帘子,“奄奄一息”的沈知颐竟自己走了出来。 她乌发只是简单的挽成髻,脸上也未加妆饰,但已是玉面映桃花,美目漾秋波,哪见半点病容。 萧云昭抓着扶手的动作僵住了,薛贵人一副愧疚伤悲的表情也僵住了。 沈知颐对整个人凝滞住了的薛贵人笑笑,说道“真是谢谢妹妹让真相大白,不过你也该少去湖边转转,省的哪天下雨遭了雷劈。” 此情此景让在场诸人一片哗然,交头接耳道。 “瑾嫔怎么从床上下来了”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贵人眼里的恐慌几欲藏不住,但她还是强装镇定地回道“姐姐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莫不是病得看到什么幻像,还是要好生卧床休养啊。” “谁说我病了” 沈知颐说完撩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的森森紫斑,拿帕子在上面使劲擦了几下,紫斑便变淡了。随着斑点逐渐消失,薛贵人脸上的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不见。 “你你怎么” “我不称病怎么能让你主动站出来跳来跳去,自投罗网呢,”沈知颐慢慢走近她,如墨的眸子对上了她的,似乎将她心底的想法都悉数看透,“薛贵人我问你,你上个月托人带进宫的香料,里面掺了什么,让你怕得用也不敢用,都要扔了” 薛贵人的表情彻底慌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猜说不定你把里面的夹竹桃挑出来,剩下的尽数倒进了未央宫后面的湖里吧。” “你说你在假山后面看着宫女处理夹竹桃干花,这话估计是不假。” “但你看着的时候,你的贴身丫鬟正在那宫女身边盯着她,威胁她如果不帮你做这件事,她全家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将薛贵人打得措手不及,只能强撑着喊道“空口无凭,你有本事将那宫女寻来,当面与我对质。” “有啊,”沈知颐嘴角一勾,“那就把莹儿带进来吧。” 映秋闻言带着莹儿从门外走入,看到本应该已经被暗中杀死在出宫路上的莹儿,又好端端地出现在听涛阁,薛贵人最后一丝防线也坍塌了,差点一个趔趄没站稳。 莹儿走到屋子正中,沈知颐道“你自己说吧。” 莹儿在萧云昭和皇后面前跪下“奴婢莹儿参见皇上皇后,瑾嫔娘娘所言皆是真的,是薛贵人拿奴婢的家人相威胁,让奴婢毒害瑾嫔娘娘,陷害宁嫔娘娘,请皇上准许奴婢以死谢罪。” 沈知颐接着说“望皇上念在她将功抵过,饶她一条性命。” 她这么说的时候却不敢和萧云昭对视,她从帘子里出来的一瞬间就感觉到萧云昭的眼神定在了她身上,其中狂喜与狂怒纠缠,似要一把火烧了她。她预感自己这出戏演完会死的很惨。 事情经过这样一番发展,周围其他人皆是呆若木鸡,静静地在旁边看着萧云昭将会怎样处置。 萧云昭的怒意似乎达到了极限,猛然将桌上摆的茶杯扫至地下,发出一声尖锐的破裂声,洁白的瓷片落了一地。 “薛贵人赐死,宫女打入辛者库。” 此话一落,再也无人敢开口。屋里一阵寂静后,薛贵人才忽然反应过来似的跪倒在地,也不怕满地的瓷片,跪着蹭到了萧云昭脚边,痛哭道“皇上,臣妾知错了,求您看在瑾嫔也没有什么大碍的份上,饶臣妾一条命吧。” 纵使她哭得再凄清悲凉,萧云昭也只是冷冷地对她说了句“滚。” 可能是感觉到了生命的消逝,晚上时宫里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绵绵无绝。映秋给沈知颐打着伞,两人跨进了冷宫之中。 沈知颐进屋的时候,薛贵人正一个人在桌前怔怔地坐着,头发凌乱,望着桌上的一杯毒酒。 薛贵人见她来了没抬眼皮,只是道“是我低估了你,你变了。” 沈知颐没搭理她,只是问“我与你有什么仇怨,让你要害我至此” 薛贵人突然发痴一般笑了“无仇无怨,但我恨你。为何你总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为何你丝毫不用努力地位荣宠便唾手可及,为何皇上那般无情的人却倾心于你” “我也是很早便喜欢他了呀,”薛贵人笑着笑着哽咽起来,“那年我随母亲进宫送香料,远远地便看见他从梨花树下经过,一片花瓣落在他肩上,当真是君子无双” 她喃喃地说到后面,沈知颐也听不清了。薛贵人说着便要拿起桌上的鸠酒,被沈知颐抢先拦下。 薛贵人抬头不解地看着她手里握的酒杯,只见沈知颐缓缓将酒杯扬起,把杯中酒洒落在地上,面容依旧是那般端庄娴静。 “喝酒太快了。” 沈知颐从衣袖中拿出一段白绫递给她“这是你送给我的,现在还给你。” 薛贵人双手颤抖地接过白绫,苦笑道“这可不是我送的,你以为只有我恨你么我这样的人,也不过是他人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从冷宫回去的路上,阵阵惊雷响彻耳畔,雨水不停地击打在沈知颐的伞面上,像敲打在她的心扉。她止不住想薛贵人吊死后会是什么样子,又想到薛贵人说还有人恨她。 她这辈子要保自己周全,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她忽然觉得周身冷透了。 走到广阳宫,她看见殿门口有一个身影,再定睛一看居然是萧云昭。那九五之尊竟撑着一把竹伞,等在她房檐之下,屋檐上的雨不停地流到他伞面上,又顺着伞骨落下打湿了他的靴子。 他眼中交织着各般情绪,隔着重重雨幕望着她。 沈知颐连忙走上前去,还未来得及说话,萧云昭手里的竹伞倏然落地,她被他拽过去紧紧搂在了怀里。 萧云昭的手臂锢得太近,像要把她揉碎一般。沈知颐感觉呼吸都停滞了,双手悬在空中无处安放,也小心地搂住了他。 两人的心跳声呼应着,沈知颐感到暖意从胸口袭来,冲散了她刚才彻骨的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安静地相拥了片刻,萧云昭搂着她的手臂才放松了些,沈知颐好不容易能喘过气来。 “你可知你这是欺君之罪”萧云昭锢着她的腰,垂眸望着她,恨恨地问。 她就知道当初在帘子后搞那么一出,萧云昭肯定会生气,但她没想到他能生气到这个份上,大晚上冒着雨来找她。 她只能软软地认错“臣妾知罪,要不您再把臣妾禁足半个月吧。” “禁足”萧云昭冷笑道,“你这么大的错,朕可以把你关起来一辈子。” 说什么要把她关起来,这句话莫名让沈知颐红了脸颊。她为了掩饰,把脸紧贴在萧云昭坚实的胸口,发出的声音闷闷的“那也可以,臣妾就像小橘子一样,天天好吃懒做,等着皇上回来给臣妾投喂吃的。” “想的美,”萧云昭嘴上这样说着,语气中的怒意倒是总算消散了些,质问道,“沈知颐,你是不是觉得拿自己的生死之事开玩笑,看朕焦急的样子心里很痛快。” 沈知颐心说是有那么一点痛快吧。她从萧云昭怀里仰头望着他,他肩头已经被雨打湿了些,衣服上洇出了一片深色,蹙起的剑眉下,眼尾有一点薄红,不知是被雨淋的还是真的被她气极了。 沈知颐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没用,上辈子萧云昭那样欺负她,她这辈子就这么欺负他一下,心里居然生出几分愧疚感。 她努力把这样的念头甩掉,对萧云昭说道“皇上,臣妾本想一开始就和您解释清楚的,谁知您进来没给臣妾说话的机会,一鼓作气地说了那么一段话,臣妾就不知如何开口了。” 萧云昭被她这副可怜巴巴的说辞气笑了“你的意思是都是朕的错” “不不不,皆是臣妾的错,”沈知颐拽拽他的袖子,“外面雨大,皇上进来喝碗姜汤吧。” 萧云昭这才赏脸从淋湿了他半边肩头的雨帘下挪步,一边徐公公本着皇上淋着雨,他自己就不能淋得比皇上少的原则,一颗脑袋都露在雨里,此时连忙向沈知颐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到了殿内,两人分别换了干净的衣物,宫女送上来两碗煮好的姜汤。姜汤很烫,沈知颐捧着碗,细细地吹着。 萧云昭侧目看着她,姜汤升起的热气在她眼前氤氲成一片,她认真地看着汤吹气,弯弯的睫毛一颤一颤。他忽然发现失而复得的感觉是如此美好,任凭外面风雨交加,她在的地方都像是一方安隅。 沈知颐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笑道“怎么皇上等着臣妾帮您吹汤吗” 她天真的笑靥像利针一般像他袭来,刺痛人心。萧云昭开口“你这次擅自戏弄了朕,朕其实并没有这么生气。” “若是你没有这般聪明,真的被薛氏所害,后果不堪设想。” 萧云昭深沉的眸子直盯着她的眼睛“朕生气的是为何你觉得自己被人害了,连朕也要瞒着是朕不值得你信任么” 沈知颐移开了视线,反问道“那臣妾说什么,皇上都会相信么” 良久,萧云昭回答道“会。” “朕宁可盲目地相信你,也不希望你遇到危险时总想自己担着。”他语气诚挚而坚决,“朕想要护你周全,做你最大的靠山。” 此番话语入耳,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沈知颐为了压制住内心的波动,忙低头喝了几大口姜汤,才回答道“好,臣妾记下了。” 上一世,她猜不透萧云昭的心思,从未敢想过去依靠他。现在听着他这样的言语,若说她内心毫无触动是假的,但她已没有了全心依赖另一人的那份天真莽撞。萧云昭的承诺对她来说像是一块糖,入口的瞬间冲淡了心里积攒的苦楚,化完了便消失不留痕迹。 看她答应了,萧云昭的表情总算转霁。 一件事归于风平浪静,沈知颐却忽然又起了坏心思,问道“那这件事了了,皇上在听涛阁内说的话可还作数” 萧云昭差点被一口姜汤呛到,不知是被呛的还是回想起了他自己的“真情流露”,一向庄重威严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尬色。反驳道“朕那时是看你的日子没几天了,说些好话了却你的心愿罢了。” 沈知颐笑眼一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上可是这世上最顶天伟岸的君子,岂能蒙骗臣妾这个小女子” 看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沈知颐接着提醒“皇上说要带臣妾出宫吃好吃的。” “还说要和臣妾一起去酒楼。” “还说臣妾想去什么地方,皇上都陪臣妾。” 萧云昭被她念得忍无可忍,放下碗,伸手过去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得意洋洋的小脸扳过来,压低声音问道“瑾嫔,朕还跟你承诺要和你生皇子呢,你怎么不提了” 这下轮到沈知颐脸红着左顾右盼,扯东扯西了。 一碗姜茶喝完时间快到了子时,窗外雨声渐渐小了,沈知颐试探地问“天色也迟了,不如皇上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要早起上朝。” 萧云昭一挑眉“谁说朕要回去朕冒着雨过来,你就这样赶人” 沈知颐忙低头道“不敢不敢。”萧云昭看来今天是铁了心要宿在广阳宫了。 待洗漱完毕,沈知颐脚下像踩了刀子一般一小步一小步挪进了屋里。映秋那丫头以为今天自家娘娘终于要侍上寝了,在沐浴的时候特地给她用了好些香膏,搞得她现在是步步生香。 刚才萧云昭扳着她下巴说的话,着实让她有点心绪凌乱。她还不能确定萧云昭是不是真的有疾,只能希望自己进去的时候萧云昭已经睡着了。 进了屋,萧云昭正坐在床榻上拿着她的一本书在看。他身着明黄色寝衣,去了发冠,乌黑的发肆意地散下,好似一同卸下了那高高在上的疏离,添了几分温润清隽。他白皙修长的指撑着书脊,墨睫低垂,听到声响抬起眼帘来,一下望进了她的眼睛。 沈知颐感觉心里“咣啷”一声,砸乱了她平稳的心跳。她心想萧云昭这个无情之人,偏生了一副令人倾情的好皮相,若不是这是她自己的寝宫,她真想逃之夭夭。 萧云昭还在看着她,她只能挪过去坐在床前,说起来她上辈子加这辈子为妃七载,这还是第一回和萧云昭在两人都清醒的情况下同床共枕。 她的头发柔柔的散落在肩上,微微低头,如同新荷遇初雨,一霎间百般娇柔。恬淡的白檀香一丝一缕地从她身上飘入萧云昭的鼻间,他忽然觉得留宿广阳宫的决定不太明智。 萧云昭掩饰般地咳了两声,喊人落了烛,放下书迅速地跟她说“睡吧。” “啊好。” 沈知颐在一片黑暗中躺在他身侧,四周静得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她连呼气都憋着不敢太大声。 半晌,耳侧传来他的一声轻笑“憋什么气还不睡,你在等什么” 沈知颐憋气大法被识破,脸更加烫了。 萧云昭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响起“不用期待了,时机未到,什么也不会有。” 沈知颐气得在被子里拧床单,她什么时候期待了扯什么时机,分明是他在掩饰他有疾的事实。 奈何她经过这几日的周旋,已经很疲惫了,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半夜沈知颐是被热醒的,她睁开眼睛猛然发现自己居然枕在了萧云昭手臂上,两人的发丝缠绕,她一抬头差点碰到了萧云昭的鼻尖。 也不知是萧云昭搂的她,还是她睡着后滚到对方怀里的,她一瞬间睡意全无。 似乎是不满意她乱动,萧云昭在睡梦中皱起了眉,手臂倏然收得更紧,她的脸一下贴上了他的颈窝,只要一开口嘴唇便会触上他的脖子。 沈知颐想叫醒他放开她,又不好意思出声,在黑暗中欲哭无泪,直到清晨萧云昭翻了个身收回手,她才从酷刑中逃脱。 早上萧云昭毫不知情地坦然去上朝了,而这一晚对于她来说绝对是一种折磨。 午后她补了一个长长的午觉,起来后趁热打铁地去了未央宫找宁嫔。她上一世最不好拉帮结派,但在有人在暗处盯着她时,单枪匹马显然不是一个好策略,找到一个可靠的盟友很重要。 到了未央宫的时候,宁嫔正在练鞭子,招式狠辣,动作间簌簌生风。她身旁的宫女脸上皆有惧色,但沈知颐不怕,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她。 宁嫔一式终了,收了鞭子向她走来,依旧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你怎么又来了” 沈知颐起身笑笑“雨过天晴心情好,来看看姐姐。” 宁嫔蹙眉道“无事来看我干嘛,上次的事是火烧到了我自己头上,我才顺便帮你的忙。不是说一起经过了这一遭,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沈知颐依旧是笑意盈盈“那我单方面把你当作朋友,这总行了” “随便,”宁嫔被她说得没了脾气,嘴角不经意的勾起,“好了,进来喝杯茶吧,我也渴了。” 沈知颐坐下后,宫女来给她倒茶,宁嫔宫里的茶是金宣乌龙,苦味很浓,但她还是将杯中茶饮尽了。 “薛贵人死前告诉我,真正想害我的还另有其人。”沈知颐闲扯了几句,将茶杯盖盖上,说道。 宁嫔嗤笑“她们整天没有别的事可做了么。” 沈知颐望着她“今日是我,难说明日会不会是你,宁姐姐是个聪明人,若能在这宫内和姐姐互相照应,下黑手之人的机会必然会少些。” 宁嫔看她这么直接的开口,心情也爽朗,问道“你就不怕是我害你” 沈知颐摇摇头“我相信姐姐的为人和眼界。” 上一世宁嫔虽孤僻了些,但从未因为利益纷争而害过人,只在独孤悦入宫后嚣张跋扈欺凌他人的时候,忍无可忍地站出来把她抽了一顿,让沈知颐看得心中暗自叫好,默默佩服她的胆识。 这句话让宁嫔嘴角的笑意又添了半分“照应说不上,不过若有什么异样,我也会替你提防的。” 说完宁嫔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她“皇上最近去你那儿挺勤” 突然被这么一问,沈知颐想宁嫔也算是萧云昭的宠妃,恐怕她因这个跟她起嫌隙,忙道“只是看我之前称病,多问了两句而已。” 宁嫔对她的回答不甚在意,拍了拍她握着茶杯的手背,对她说“你一定要和皇上好好的,把他留住,别让他再老来我这儿了。” 沈知颐听了这话,一脸迷惑地望着她,这事情的发展怎么和她料想的不太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沈知颐还是没忍住,问宁嫔“你不喜欢皇上来看你” “他哪是来看我,”宁嫔撇撇唇,“怕是来我这儿避难吧,也就是因为我们相安无事,互不搭理,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缠着他罢了。” 沈知颐的一双杏眼不禁更睁大了些,宁嫔看她这副表情,笑道“每次皇上过来,为了蒙混过敬事房的记载,我连偏殿都去不得,只能睡在坐榻上,硌得我整宿整宿睡不着。” 没想到宁嫔还有这般烦恼,这么想想萧云昭之前去她那,自己睡坐榻让她睡床,真是对她仁慈的不得了了。 她试探着向宁嫔问道“那对于皇上,你就一点也不在意” 宁嫔低头看了看杯里的茶叶,说“在和亲之前,我曾在钟离国有过一个心上人的。” 沈知颐连忙提醒她小声些,在宫里的嫔妃们,这样的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宁嫔只是挑了挑细眉道“怕什么,这些皇上都知道。我和亲过来的第一个晚上就告诉他了,他也告诉我我在竫国的皇宫里无法得到恩宠和子嗣,但可保我一世荣华和地位。” 沈知颐觉得她来了一趟实在是知道了太多事情,接着问道“你没有问过皇上为什么吗” 宁嫔从杯子里抬起眼睛,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看她没反应,才摇摇头“不感兴趣。” 沈知颐犹豫了片刻,既然宁嫔对她如此坦诚,她也不该藏着掖着,于是起身凑近了她耳旁说道“其实我有猜出了一二。” 宁嫔的表情中透出来一丝惊喜“真的” 沈知颐点点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怀疑,皇上有那个隐疾。” “哈哈哈哈哈哈”沉默了片刻,宁嫔忽然像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爆出了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吓坏了未央宫的下人。 宁嫔在心里频频摇头,心说皇上啊皇上,您也有今天。这么想想,她感觉以前自己睡坐榻的那些仇也报了。 但她表面上只是收敛了笑,拍了拍沈知颐的肩膀“不管皇上有什么疾,你都快把他领走吧,别让他来折磨我了。” 从未央宫回去的路上,沈知颐想想觉得不对,萧云昭怎么就光跟宁嫔承诺要给她荣华位份,而没跟她承诺过呢真是不公平得过分。 过了几日,便到了一年一度的皇家秋猎,而打猎开始之前按照惯例要进行今年的武试,这武试才是沈知颐所关注的。她寄希望于她的弟弟沈承景能遵从她省亲时的建议,此次一举拿下武试状元,这样她爹才会相信她关于匈奴的见解。 几乎没费什么口舌,萧云昭便同意了带她一起去猎场。 秋猎的当天朗空烈日,萧云昭身着云肩腾龙纹鳞甲,鎏金凤翅冠放在膝头,正襟坐在看台最上方。下面的人只消往上看一眼,庄严威压便凛于心头。右侧的女子头戴珠云双凤冠,眉间带着一股英气,正是当朝皇后。左侧身着青鸾云纹大衫的女子云鬟秀靥,眼若秋水,众人皆猜测这位想必就是现下最受宠的瑾嫔。 沈知颐没注意投在她身上的诸多目光,她往台下的比武场眺望着,沈承景一身银甲缀红缨,尽显少年神气。他看到自己长姐正望着自己,激动地抬头朝沈知颐挥手,手伸出来才发现台上许多王公贵族都在往下看,又连忙红着脸缩回了手。 “微臣给皇上请安。” 一声请安声使沈知颐的目光从台下移了回来,穿着锁子甲单膝跪地的这位中年男子是成国公。他父亲为萧云昭的皇祖打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到了他这一辈,竟在二皇子反叛夺权的时候,称病按兵不动,近两年萧云昭已在逐步抽去他的权力。 他这时候来向萧云昭套近乎,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他身旁还立着一个小姑娘,穿着一身洁白的留仙裙,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声音清甜“臣女白烟晚参见皇上,皇上万圣金安。” 萧云昭抬了抬手“平身。” 白烟晚站起来,一双剪水双瞳,眼尾微微下垂。沈知颐望着她愣住了,这不就是她出宫那晚上女扮男装撞上的姑娘么她还骗过人家她叫“沈承景”。 白烟晚也看见了她,眼中诧异、犹疑、惊讶等神情转了几个来回,都忘记了看皇上。沈知颐躲开了她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萧云昭也察觉到了两人的异样,扭头对沈知颐挑了挑眉以示询问。 沈知颐心虚地冲他笑笑,回了一个何其无辜的眼神。 周围台上坐着的王公贵族们心想这成国公此举明摆着是想将自己的女儿引荐给皇上,好巩固皇恩。而皇上想纳个妃,居然要看瑾嫔的眼神,这是何等的无上恩宠真是要不得啊要不得。 成国公看情况不对,连忙补充道“小女听闻皇上今日将亲自率领人马围猎,十分神往能瞻仰皇上的英勇之姿,这才缠着微臣跟来了。” 这话里的意思便十分直接了,沈知颐看着他一脸阿谀献媚的表情,再看白烟晚不过十四岁上下的年纪,心生不屑,他便这么着急要卖女儿么 白烟晚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未画中秋那日最惊艳的额妆,可见她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萧云昭淡笑道“出来见见世面也好,今日秋猎令媛若看上了哪家公子,朕也可指婚。” 拒绝之意已很明显。 成国公在众人的注目下,又奉承了两句,便带着女儿悻悻地走了。 他刚下去,下面的武试便开始了,大家也都没了嘲笑他的兴致,纷纷向台下比武场投去目光。 此时入选者已经过前几轮的臂力、骑射等选拔,聚集于此的皆是世家子弟里的武艺佼佼者。 锣鼓敲响,太监竭力喊道“第一场兵部尚书之子沈承景对光禄寺卿之子董祥。” 沈承景走到武试台中央,和对面人互相作了个揖,从武器架上挑了一把剑,对方则挑了一把。 一声令响后,沈承景立刻收起了方才的腼腆,目光锐利,手下的剑长驱直入,以破竹之势迅速近了对方的身,消除了对方攻击的距离优势。 沈知颐脸上现出一丝骄傲,有种从小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狗长成了狼的感觉。 不出十招,沈承景已将对方压得毫无还手之力,最后他将剑尖在对方颈侧的肩上一点,胜负已分。他收了剑,有点不好意思地向对方抱拳道“承让。” 台上的叫好声连连。 接下来的几场,沈承景都赢得轻松而潇洒,周围的人都在猜这次的武元非他莫属。最后台上只剩下了两个人,沈承景和通州知府的儿子向尤。 沈承景仍选了剑,而向尤则选了双刀。沈知颐的心提了起来,这场景同上一世一模一样,沈承景就是在最后败在向尤手下,腿还为他所伤。 号令响起,向尤首先一刀横于身前,一刀置于腰间,主动攻来。沈承景挥剑格挡,避过一击。然而对方丝毫不给他松懈的机会,抽出身侧的另一把刀直攻他心口。 沈知颐蹙起眉头,比武一向来的原则是点到即止,不会攻人要害。然而向尤出招及其狠辣,显然心中只有输赢而罔顾对手的性命。 若沈承景是个胆小的,此时早已被吓得现出了破绽,然而他武艺精湛,再加上之前沈知颐对她的提醒,此时沉着应对,一挑剑将对方的反转,又反守为攻直取对方腰侧。 对方被他打得渐渐落了下风,便开始用余光观察沈承景的脚步。台上的人看得清楚,可当局的沈承景未必注意得到。好在沈知颐早提醒过他,在对方向他足下扫腿的时候,沈承景迅速躲避,同时剑峰用力一挑,对方手里的刀竟被震得飞了出去。 台上诸人皆高呼称赞,向尤的刀法诡谲,招式不像大竫所出,失了一刀后步伐看似越发凌乱。众人皆觉得他要势去,但沈知颐心生警觉,她记得此时他要偷袭了。 她抑制住内心想要出声提醒的冲动,只见向尤手里忽然银光一凛,而沈承景早已飞速绕至他的身后,将剑架至他的脖前,另一只手牢牢扼住了他握着暗器的手。 武状元已出,在沸腾的赞叹声中,沈承景接过属于武元的金翎头盔戴上,冲沈知颐扬眉一笑。 此时萧云昭突然发了话“向尤,你这刀法从哪里学来的。” 向尤如实答道“回皇上,在下学自一位胡人师父。” 此时竫国与匈奴关系本就紧张,这样回答萧云昭脸色自然沉了半分,又问道“谁准许你在武试时使用暗器的” 向尤倒是个胆子大的,直接答道“在下没有看到武试规则中,禁止使用暗器。” 台上一片哗然,萧云昭脸色又暗了半分。此时沈承景开了口“皇上,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向尤兄习胡人刀法,才可在迎战匈奴时抢占先机。至于暗器,也不失为制敌的一种方法,确实是在下疏漏了。” 看他反倒在为对手开罪,萧云昭不禁露出一丝悦色,对他说“沈承景,你武艺精湛,心胸也甚是开阔。于才于德,都担得起这武状元的称号。你走上台来。” 沈承景忽然被他点过去,惊喜交加,梦游似的飘了上去。 萧云昭从近卫手里取过一把长剑,剑鞘上金铸的蟠螭纹间镶嵌着七颗绿松石,亲手递给他“这是朕做太子时习剑曾用过的,今日赐予你,望你习武愈发精进,来日护佑国家。” “写皇上恩赐”沈承景激动地跪地接过配剑,高声道“在下一定不论寒暑,勤加苦练,报效国家,不辜负皇上的赏识之恩” 说着说着他眼圈就红了,再说了一会儿,什么“为国捐躯”“万死不辞”的句子都出来了。萧云昭和沈知颐在一旁看得不停憋着笑。 沈承景下去后,沈知颐凑近萧云昭问他“您就这样把这把剑给了景儿” 萧云昭道“看他长得顺眼。” 他侧过脸端详了沈知颐片刻,她和她弟弟有五分相似,但沈承景又天真又直率,和他的瑾嫔真不像一个娘生的。 沈知颐被他在众目睽睽下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问他“不心疼” 她可记得萧云昭当太子的时候,对这剑宝贝得很。 萧云昭摇摇头,低声道“这把剑当年接一个小丫头的时候扔在了地上,剑柄上的绿松石摔掉了一颗,无所谓了。” 沈知颐愣了一下,萧云昭不会是在说她之前爬树偷看他,结果栽进他怀里的事吧原来她无意中让萧云昭摔坏了最喜欢的一把剑,萧云昭居然没提起怪罪过她,看来脾气也不是她想得那般差。 他们在这边说话,没注意到皇后的父亲,骠骑大将军贺章从刚才沈承景上台开始就向这边看来,此时正眼含深意地注视着他们的动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不出片刻,台下已经准备完毕,只待萧云昭发令,秋猎即正式开始。 萧云昭出发之前伸手从沈知颐发间取下了一朵小小的珠花,沈知颐不解地望着他。 萧云昭唇角轻勾“这是惯例,要取些吉祥的信物。” 王公大臣们都在边上看着,沈知颐自然要说几句好话“那愿这朵珠花待臣妾护佑皇上,取得佳绩。”她眼睛弯了弯,“臣妾今年冬天能不能穿得上裘皮披风,就看皇上今日了。” 萧云昭听了显然心情不错,带着笑意阔步走下场。 他的坐骑是一匹从小就养着的乌金宝驹,通体皮毛漆黑油亮,鬃毛柔顺,没有一丝杂色,在日光下犹如黑珍珠般闪耀。 萧云昭跨上马,腰侧别一把月光石弯刀,背后是玄铁龙舌弓,身侧跟着七名戎装近卫,身后的各位王爷和武将也早已蓄势待发。 萧云昭一声令下,围猎林场的大门打开,霎那间万马奔腾而入,马蹄声整耳欲聋,扬起漫天沙尘。纵使沈知颐身为女子,从未体会过领兵打仗的感觉,看着这般恢弘的场景,心里也不禁生出万般豪迈之情来。 待最后一匹骏马的身影消失在森林的边际,沈知颐征得了皇后的许可后,向下走到了独自坐在席间的白烟晚身边。 刚才比试的时候,她就用余光扫到成国公一直在训斥自己的女儿,白烟晚则低眉顺眼地听着,丝毫不敢反驳一句。 白烟晚看到沈知颐,怔了一下起身行礼,眼圈还是红红的“臣女参见瑾嫔娘娘。” “对不起,中秋那时候骗了你。” 白烟晚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地承认了,眼圈又红了几分,望着她的眼睛问“所以这世上,并无我那日所见的沈公子了” “是的,”沈知颐心底生出一丝愧疚感,问她,“方才你父亲可是因为皇上说的话在责怪你” 白烟晚苦笑了一下“娘娘都看见了。” 沈知颐顿时起了恻隐之心,白烟晚看起来还没萧清玉年纪大。萧清玉还在整日逃学气师傅,这姑娘就差点要被父亲当作固权工具献给皇上了。 她叹了口气道“你也莫要因你父亲的话而难过,你还小,人生在世万千可能,他为你安排的未必就是最好的。你来日选位世家才俊或闲散王爷嫁了,可能比跨入这皇宫高墙要幸福多了。” 听沈知颐忽然跟她说了这么多,白烟晚眼中光芒闪灼,似有触动。只是片刻这光芒便消失了,她垂下头讽刺地笑笑“娘娘,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样,是有选择的机会的。” 沈知颐还想说什么,白烟晚抬起头,表情已经不复脆弱“臣女明年还会来参加入宫的选秀,到时候还要依靠瑾嫔娘娘帮忙。” 她嘴角露出一抹笑“娘娘当时掉在地上的扇子,扇面是自己的手书吧如果臣女到时候将这把扇子拿出来,您猜会有多少人能认出这是娘娘的字迹” 话语间威胁的意思很明确了,沈知颐在转身离去的时候,在心中苦笑着想,环境不同,她的想法可能早已根深蒂固,自己又何苦劝她。 没过多久,从狩猎前线传来战报,皇上首战告捷猎到了一头鹿,骠骑大将军贺章紧接着猎到了一只狐狸,负责记载的官员连忙在板子上记录了下来。 沈知颐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皇后,她仍是一副端庄又沉静的模样,似乎丝毫不为这些事情所动。 接下来捷报连连传来,鲁王猎到一只鹿,荣国公猎到一头狼,滇王萧云霖猎到一只豹子 板子上的记录越来越密,直到负责通报的侍卫再次从林中穿出,高喊道“武状元沈承景,猎得黑熊一头” 营地里众人一阵高呼,沈知颐不无骄傲地想,以沈承景往后领兵打仗的功夫,猎一头熊也算不上什么。 呼声刚落,通报声再次响起“皇上猎得老虎一只” 沈知颐想,萧云昭整日待在宫里,驰骋马背的功夫倒是没拉下,可惜她不能参与打猎,不然还能一览他们的英姿。 皇后忽然在旁边问她“瑾妹妹很想去看看么” 被看透了心思,沈知颐笑道“是啊,可惜此生身为女子,有诸多限制。” 皇后朱唇勾了勾“本宫入宫之前,也曾随父亲去打过猎。” 皇后身为大将军的女儿,有这些经历不奇怪,但沈知颐很难将此时庄重贤淑的皇后和骑马射箭联系起来。她好奇地问“真的吗是什么感觉” “马儿飞驰起来的时候,周围所有的草木景物都模糊了。天地间变得安静,你只能感受到自己和耳边呼啸的风,然后你看到仓皇而出的兽,挽弓一射” 她这么说的时候,平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现出了飞扬的神采,沈知颐崇拜地接着问“那皇后娘娘打到过什么东西” 皇后回忆着“兔子和鹿什么的就太多了,本宫记得有一次打到过一只白色老虎,金黄的铜铃眼美极了。女子恻隐之心总会多一些,本宫便偷偷把它放了,谁知本宫的父亲勃然大怒,狠罚了本宫一顿。” 沈知颐看着她眼中斑斓的色彩,不禁想到皇后脱下弓箭,入宫做太子妃的时候,心里是在想着什么呢 可能虽贵为皇后,和白烟晚这样的女子心中苦楚并没有什么不同。高门贵女肩上所担着的不仅是自己将来,也是家族的兴衰。 她忽然更体会到她父亲告诉她,让她做自己,不要把沈家当作担子的话,是多么弥足珍贵。 通报侍卫又一次出现在林场出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但这次的情况好像不同,围在门口的人听到后表情都阴沉了下来。 她从周围人的言语中好像听到了,是皇上在猎场中受了伤。 她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猛然站了起来。难道是有人借着秋猎之时,刺杀皇上 她本以为经过了上辈子的纠葛,她现在可以对萧云昭完全放下,但是事实证明,她还是在听到消息的时候,后背一瞬间浸出了冷汗。 不出一刻,侍卫们喊着“皇上出来了”,沈知颐紧盯着林场出口,心脏抑制不住地猛烈撞击着胸口。 直到看到萧云昭骑着乌金宝驹出来,簌簌生风,不光人毫发无伤,连护甲上都一丝刮痕都无,她的一颗心才终究落下。 然后她看到紧跟着萧云昭的身后,她弟弟沈承景出来了,一支利箭直入他的小腿侧面,鲜血洇透了他的裤脚。他面色苍白但仍驱着马自己出了林子。 沈知颐的心又揪了起来,一时也顾不上别的,冲了下去。 萧云昭的面色也极其阴冷不善,沈知颐听周围回来的人讨论,是一位郡王世子脱漏了弓上的剑,那支箭当时直奔萧云昭,好在他身后的沈承景飞速上前,替皇上挡了一箭。 随行的太医看过之后,确定了箭并未伤及骨骼,治愈后不会影响行动,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拔箭的过程十分痛苦,而沈承景咬着布巾满头大汗却未作一声,沈知颐则等到箭头落了地才忍心看他。 等上好了药,萧云昭忽然对身边的徐公公道“传朕旨意,武状元沈承景表现出色,且护驾有功。封正三品川陕军营参将,授衔明威将军。” 轻飘飘的一句话,不仅让沈承景石化在当地,周围所有人皆是愣在了原地。追溯到先帝的时候,武状元也顶多封一个四品都司,更没有直接授衔的。 如今沈承景绝对将是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小将军,沈尚书的女儿现在是皇上身边的宠妃,长子又得了此等荣耀,往后沈家的势力想必会越来越大,令人忌惮。 骠骑大将军贺章从林中回到营地的时候,就正看见这一幕,他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女儿,而皇后则避开了他的眼神。 沈知颐立在旁边,心里则想的是另一件事。上一世武试中沈承景的腿也受了伤,只不过是被尚尤的暗器所伤,但伤的位置和这次的箭伤如出一辙。 即使改变了沈承景错失武元的命运,却未能改变他的负伤。沈知颐心头蒙上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不过她既然插手改变了事情的走向,就不会轻易收手。 一年一度的秋猎就这样遗憾结束,待贵族大臣们都去帐内宴饮,护卫也把沈承景送回去后,萧云昭看沈知颐仍面含忧色,问道“瑾嫔可是仍在担心你弟弟” 沈知颐摇头“方才太医说了没事,我就放心了。护卫圣上是景儿的职责,也是他的荣幸。” 萧云昭笑了笑“说实话。” 沈知颐也终于笑了“是有那么一点担心,不过毕竟他也长大了。臣妾还在后怕刚才的箭究竟是意外射偏还是若真伤了皇上,后果不堪设想。” 萧云昭点头道“不必担心,朕已叫人将他押下去审问。”他顿了顿,像憋了很久还是没憋住似的,向沈知颐问道“那瑾嫔究竟是更担心你弟弟,还是更担心朕” 沈知颐差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心想这人还天子呢,怎么和一个受伤的小孩儿吃醋,真是幼稚。 看周围没有什么外人,沈知颐才小声回答“都一样,都是臣妾的最重要的家人。” 萧云昭似乎对她这个回答很满意,叫人牵来了他的乌金宝驹,跨上马背,对沈知颐伸出手道“走吧,朕带你散散心。” 沈知颐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上了徐公公搬来的凳子,伸出手放在他掌心里。萧云昭使力把她往怀里一带,沈知颐就稳稳地侧坐在了他身前的马背上。 乌金马显然没被它主人以外的任何人骑过,此时踱来踱去,低头生着闷气。 萧云昭让她伸出手拍一拍它的脖颈,沈知颐照做了后,乌金马斜眼看了看她,似乎很受用,头也扬了起来。 萧云昭嗤笑道“还没见它对着谁这么好说话。” 紧接着,还没等沈知颐反应过来,萧云昭对她说了句“抓稳缰绳”,便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沈知颐惊呼一声,整个人撞进了萧云昭的怀里,贴上了他坚实的胸膛。萧云昭低沉的笑声从胸腔中传至她耳侧,他一手抓缰绳,一手扶着沈知颐的腰以防她跌落。 紧张过后,沈知颐开始从颠簸的马背上看周围的风景,风在草原上吹起一波一波的绿浪,夕阳懒懒地撒在池塘之上,金波晃眼。 一霎间天地中好像只有她与萧云昭两个人,若不是她背后贴着萧云昭,甚至能清楚感觉到他的呼吸,她真的要以为现在的时间不是真的,只是她借来的一场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秋猎结束后,沈知颐又回到了宫里。她父亲沈明安看到儿子武试的情况果然与她所说的如出一辙,之前的坚决也不禁动摇了几分。 没几天,她便收到了父亲的一封家书,内容里非常隐晦的询问了她的意见。 沈知颐思虑了一番,让映秋去取蜡烛过来点上。 映秋不解地问她“娘娘,现下可是大白天的,屋里亮堂的很,要蜡烛做什么呀” 沈知颐神秘地笑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映秋将烛台端来,她把纸在案上铺开,先蘸墨写了几段再正常不过的家书。然后将毛笔在清水中沥净,笔尖蘸上了烛台上落下的蜡油,在墨迹下接着小心地写了起来。 蜡油开始还显色,后来凉了之后便和白色的宣纸融为了一体,再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沈知颐收了笔,笑了笑。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有人发现她妄议朝政,送到沈府后即使她父亲看不出来,沈承景总看得出来,这是他们从小经常玩的把戏。 只要她父亲拿纸再在烛焰上烧一烧,内容便会显现出来。她在信里劝她父亲不要再试图与奸诈的匈奴人谈判,而是直接派出边境军队主动出击,解救被拘的子民,抢占先机。 寄出后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她那个老古板的父亲能听进去几句。 谁知没过两天,萧云昭下朝后来广阳宫找了她,一坐下便心烦意乱地喝了两大杯茶。 沈知颐一边又替他倒了一杯,一边问道“皇上可是上朝时遇见了什么烦心事” 萧云昭用指腹捏了捏眉心,难得与她提起了前朝的事“还是前些时日匈奴挑衅之事,现下大臣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讲和,一派主张进攻。” 沈知颐理解萧云昭为何如此难办,现在他登基日子尚短,根基不稳。朝中重臣大多是从先帝时便开始辅佐的,其中还有萧云昭的师傅。只是有些人上了年纪后,想法也难免愈发迂腐。 萧云昭接着道“你父亲之前是主张过讲和的,最近观点却激进起来。” 沈知颐听他这么说,知道是自己父亲重新考虑过了。她装作什么也不知晓,担忧地开口“是么是臣妾父亲的观点让皇上感到难办了么” 萧云昭摇头道“其实他的提议,朕也赞成,取胜才是讲和的条件。就是为难了他,你真应看看今堂上他舌战群雄的英姿,朕总算知道你这一副伶牙俐齿打哪里来的了。” 沈知颐看他并没有因这件事不悦,才笑了笑“臣妾父亲说话一向耿直,又好刨根问底,哪位大人对上他,真是要头痛。” 萧云昭想到朝堂上的情形,嘴角也扬起了些许“就是对上了余浦,吵了几天,差点把别人的偏风症给气出来。” 余浦就是康婕妤余若若的爹,沈知颐总算知道这几日康婕妤见了她,目光里为何总有些许古怪。 这日后,萧云昭即派了将领带兵突入苍戈边境,解救竫国人质。很快,初战告捷,苍戈军溃退了两百里的消息传至皇城内。苍戈单于发令停战讲和,商议了向竫国进贡的物资,于来年春派使者来竫国拜见皇上。 整个前朝几日里都被胜利的喜悦笼罩着,沈知颐的父亲也因此得了封赏,一时间在朝廷中更惹人眼红。 而沈知颐知道,比起上一世竫国忍无可忍出手的情况,这一世的胜利虽然提前了,但苍戈的狡诈丝毫不会减。此时的讲和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们在蓄力准备下一次真正的强袭。 她又给父亲写信提醒巩固边防一事,希望他能在朝廷上多向萧云昭提议。 匈奴之事,算是告了一个段落。整个皇宫上下则都在筹备着另一件大事,萧云昭将循皇祖和先皇之志,进行登基以后的首次南巡视察。 虽说南巡主要是为了体察民情民意,考核官方戎政,外加监督修路水利。但是在嫔妃们眼里只有一个意思,终于有了出宫的机会。 在一早去给皇后请安时,各宫嫔妃即开始说起来江南有什么风景,有什么吃食,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 沈知颐在一旁默默地含笑听着,只觉得这份活泼劲儿自己当下是没有了。上一世她和萧云昭的关系虽说不好,但也陪他去了一趟南巡,就这次还把萧云昭惹了。 那时候她偷溜出去逛酒楼听评书,本以为萧云昭不会注意到她,没想到被发现了。萧云昭逼问她去了哪,她那时还苦于萧云昭面前扮演一个贤淑女子,打死都不说,结果萧云昭勃然大怒。 萧云昭第二回南巡就更蹊跷了,她连去都没跟着去,萧云昭回来对她的态度却急转直下,简直是冷若冰霜。 于是沈知颐得出了一个结论,南巡有毒,谁沾上谁倒霉。 反正江南好吃好玩的她也都体验过了,萧云昭不在她自己在宫里多悠然自在。这回她干脆在所有嫔妃都争着求皇上带她们去的时候,跟皇后表明了自己不想去。 这回萧云昭反倒来找了她,面色不善地问她“为何不随朕下江南你不是最喜欢往外面跑么” 沈知颐抱着已经长胖了两圈的橘子顺着毛,绞尽脑汁想出了理由“皇上,舟车劳顿,臣妾怕身体受不了,耽误了皇上的行程。” 萧云昭立即回道“朕给你安排贵妃制式的车马轿辇,不会累。” 沈知颐又想了想“臣妾吃不惯江南的菜式。” 萧云昭又马上接道“随行有御厨,想吃什么做什么就是了。” 沈知颐没了法子,眨了眨眼睛,使出了杀手锏。她举起怀里窝着的肥猫“皇上,臣妾其实是怕出去久了,放橘子自己在宫里不放心,下人毕竟摸不清它的脾性。” “带着一起去就行了。” 萧云昭果决地斩断了沈知颐的最后一丝期望,小橘子即将成为史上第一只陪皇上南巡出行的御猫。 就这样,沈知颐还是陪着萧云昭踏进了南巡的队伍,同行的还有太后,皇后,康婕妤,众多大臣和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启了程。 萧清玉不知用什么法子求了她皇兄,萧云昭竟允许她跟着一起来了。萧清玉一开始便钻进了沈知颐的马车,一路和沈知颐笑笑闹闹,倒不觉得闷。 这次南巡,萧云昭把此次的状元郎许淮也给带上了,沈知颐想着,她说不定还能在路途上再替许淮和萧清玉加一把火。 她们这边欢声笑语,热络非常,萧云昭坐在马车内却是愁眉不展,乌云密布。 一开始是沈知颐百般推诿,怎么都不愿和他去南巡。再后来出巡的前一天,宁嫔来养心殿求见,他宣她进来后,宁嫔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皇上,您想知道她是怎么看待您的么” 看宁嫔一切了然,带着笑意的眼神,萧云昭自然明白了她说的“她”是谁。 他脸色阴沉,问宁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宁嫔朱唇一勾“臣妾刚入东宫做侧妃的时候,有一日皇上喝醉了酒,喊了一个名字,无奈臣妾记性好,一下就记住了。” 萧云昭一怔,接着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问道“她说了什么” 宁嫔嘴角的笑意更浓“她说皇上您有疾。” 这个“有疾”是什么疾,自然不用解释。 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般砸在他头上,砸得他愣了片刻,进而怒道“她她怎么敢”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遏制住当着宁嫔的面摔东西泄愤的冲动。 坐在马车里,萧云昭回想起这一幕,仍是感觉气得牙根痒痒。 他心里恨恨地想着沈知颐,朕不急你倒是着急,你只管等着,到时候你不要哭着喊着求朕。 第一晚一行人驻扎在京郊南边的行宫,用了晚膳后,萧云昭就以鞍马劳顿为由歇下了。众人皆有些诧异,皇上处于风华正茂之年,平日精神头好的很,今日怎么一反常态。沈知颐也觉得古怪,但和其他人一样未起什么疑心。 萧云昭换了一身深蓝色麻质的长衫,去了头上冠饰及腰间玉佩,只在发间插了支羊脂玉的簪子。此一番打扮去了九五之尊的傲气,沉静清隽如京城哪家的公子。 他只带了两个同样乔装打扮的近卫,从行宫的一个密道趁月上梢头之时出了宫去。 郊外小镇上,夜晚时分街边的小饭馆、茶楼之类的早已闭了门,一片漆黑中只有一家当铺门口挂着油灯,莹莹灯火照亮了门口的一片地。 这家当铺在当地人眼中十分诡异,开门时间不定,对来客接待不接待不定,同样的东西能当多少银子也不定。 萧云昭掀开了门口的帘子,跨进当铺。柜台后面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背对着门口,立在梯子上整理着书架上的书。 那老头尚未回头看他一眼,即开了口,声音嘶哑“你怎么又来了” 萧云昭没有因这位老人对他不敬而发怒,反而语气谦逊地说“我想再算一次。”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你短至三个月,长至半年到我这儿来一趟,结果可有什么不同” 他抓着梯子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下来,转过身来,脸上皱纹嶙峋,眉毛和胡子也全部花白了,不耐烦地摆摆手“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你命带孤辰,红鸾星一辈子也入不了命宫呐。” 短短几句话足以令人后背发凉,萧云昭倒像习惯了一样,讽刺地笑了笑,道“劳烦你再替我算一回,钱财、官爵你想要什么都行。” 老头只无奈地摇头,嘴里念叨着“罢了罢了”,手上却开始摆起了盘。 以往他都是很快便算出了结果,这次却突然停滞住了,眉头紧锁地思考着。 萧云昭和这位老人结缘于他五岁那年,随先皇南巡的第二日,陈皇后因妒忌他的母后,故意设计让下人把萧云昭弄丢了。萧云昭在桥下遇了一位老头,按老头算出的方位,正巧找到了正焦急地派人满城寻他的父皇母后。从此,他便记下了这位老头。 他还记得当他情窦初开的时候,满怀希冀地敲开了门,片刻后却如同坠入万丈深渊。 他说“她必于七年之内香消玉殒。” 这句话像利刃般,每于午夜梦回之时都在他心头刻上新的,鲜血淋漓的一刀。 老头皱着眉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肃穆道“不对。” 萧云昭看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忙追问道“为何” “这姑娘的命数被改过了。” 一句话如晴天惊雷,萧云昭的手心已经被汗浸湿“怎么会如此。” 沈知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究竟经历过什么 老头摇了摇头“我也不得而知,唉,逆天之路难行啊。不过这样一来,你们之间倒是出现了一个机遇。” 萧云昭的声音都颤抖起来“机遇为何” “来年七月初一至七月十五,若红鸾星能入命宫,死局可解。” 萧云昭试探地问“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老头眯着眼睛,神秘地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天回去,他远望了一夜沈知颐的窗,直到里面烛火熄了,一切重归寂静。 他心中暗自发誓只要有转机,这几月内他竭尽所能,也要让沈知颐死心塌地心属于他。他不仅要沈知颐心甘情愿地与他共度红烛帐暖,也要她长命百岁,子孙满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