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被大奸臣宠上天》 第1章 第01章鬼眸 盛夏时节,烈日如炙。 辛夷端着盛满冰的玉盆,疾步往兰泽院上房去。 兰泽院是长乐候府大小姐裴婠的闺阁,院中兰草馥郁,湘竹潇潇,更有两株西府海棠垂丝沁绿,葩吐丹朱,衬得院中凉意幽森,清雅寂静。 进了屋子,如烟似霞的黼黻延至碧纱橱中,辛夷绕过槅扇,便见珠帘绣幕之下,一位面容憔悴,却仍挡不住冰雪天姿的少女正躺在窗前榻上。 十日前她家小姐出城往洛神湖游湖,却不小心掉进了湖中,如此便呛水病倒了,昏昏醒醒了两夜之后好转,这些日子一直在休养。 辛夷利落的放下冰盆,迟疑着道,“小姐,宋家表少爷又来了,说很是担心您,无论如何想见您一面” 裴婠微闭的眸子骤然睁开,一股与她年纪并不相符的肃杀露了端倪。 “往后他来不必通传与我,拒了便是” 辛夷出内间让小丫头去传话,回来便和侍立一旁的雪茶无奈叹息。 早年间,裴婠的姑祖母嫁给了老广安候宋穆庭,如今乃是候府掌家老夫人,素日对裴婠宠爱颇多,因这姻亲,两家上下都走的极近。 尤其宋氏二少爷宋嘉彦,从小跟在自家小姐身后关怀备至,往日有个头疼脑热,宋二少爷都要日日来探,自家小姐也欣然允之,可如今自家小姐遭了落水之难,自从醒来,竟然连着八日拒见宋家二少爷 裴婠没做解释,也实在无法解释。 宋二少爷宋嘉彦,乃是她前世的夫君。 她生于钟鸣鼎食的长乐候府,父亲裴敬原,领七万长宁军驻守宁州,乃是大楚肱骨,无论是家世还是品貌,她都可称冠绝京城。 可前世的她,最后竟嫁给了广安候府庶出的宋嘉彦。 宋嘉彦自小便对她关怀殷勤,她投桃报李自然也与之亲厚,可若只是如此,她并无下嫁之心。 一切,似乎都是从兄长在青州战死开始的。 那年兄长战死,父亲自宁州赶回,悲痛之余一场大病,当下便使得长乐候府摇摇欲坠,父亲母亲只有他们兄妹一双儿女,彼时连个支应门庭者都无。 没了兄长,父亲母亲只想找个将她疼到骨子里的女婿,免得她将来受人欺负,若非之后宋嘉彦为了救她,能舍出命去,只怕父亲也不会将她嫁给他。 可父亲母亲哪里知道,能让宋嘉彦舍命的不是她裴婠,而是裴氏的七万长宁军 她风光下嫁,婚后的宋嘉彦对她至多称得上相敬如宾。 如此也就罢了,如果没有后来裴氏被栽赃获罪,父母族人冤死,她只怕永远不知宋嘉彦那温厚谦恭的面皮之下藏着怎样的狠毒心肠。 裴氏家破人亡,宋嘉彦却掌了长宁军,斗倒上面的嫡兄成了广安候。 想到这里,裴婠看向辛夷,“石竹有消息了吗” 辛夷忙摇头,“还没有,此去青州要七八日,如今石竹只怕刚到。” 裴婠蹙眉,眸子里溢满了担忧。 也不知是否是上天垂怜,前世她和母亲是六月中旬得了兄长战死的消息,而她醒来正是五月二十五,算起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醒来当夜她便派了最信任的近卫石竹往青州去,这辈子她不能让哥哥再战死 “夫人来啦” 随着这话,一位华服加身的中年妇人进了内间,正是裴婠的母亲,长乐候夫人元氏。 裴婠立刻坐了起来,娇唤道,“母亲” 元氏已年近四十,因保养得宜,如今身段纤秾合度,姿容不减当年,走到近前一把将裴婠揽入怀中笑道,“病了一场倒粘人了,今日可好些” 裴婠点头,有些贪恋的依偎在元氏怀里。 元氏抚着裴婠娇嫩鲜妍的面颊,“你大病了一场,你哥哥在青州也多日无消息,实在叫人挂心。” 裴敬原虽然领七万长宁军驻守宁州,可为了不引圣上忌惮,裴敬原将长子裴琰放在了青州驻军之中历练,已有两年有余。 三个月前,青州爆发民乱,起先不得朝廷重视,可没想到这番乱民来势汹汹,竟在两月之间便占了青州五处城池,见此,朝廷才着急起来。 宫内御令急发,如今的青州正是战火最酣之时。 虽然裴婠知道兄长有可能出意外,可元氏这么多年被长乐候宠着,性子软和良善,裴婠只能悄做安排,并不敢明白告诉元氏。 裴婠安慰了几句,元氏忽而道,“你和彦儿怎么了” 裴婠身子一僵,元氏又道,“他适才去给我请安,说他那日不该去拜访岑夫子,应该陪你一起去游湖,不然你也不会出事,还说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生他的气,竟然连日都不愿见他,婠婠,若真是如此,你可不当怪彦儿。” 看着元氏关切的眼神,裴婠心底恨意又起。 自己的母亲这般温柔慈爱,平日里打雷都要害怕的她,在前世父亲被构陷冤杀之后,她却一头撞死在了长乐候府御赐的匾额之下 裴婠抓紧元氏的手,“母亲,女儿如此,乃是为了女儿的名声。” 元氏纳罕,“出何事了” 裴婠吸了吸鼻子,看起来要哭了似的,“那日游湖,忠义伯家的三姑娘问女儿,说女儿是否要嫁于彦表哥,还问彦表哥是否已是女儿入幕之宾” 元氏一脸震惊,“她怎敢问出这样的话” 裴婠委屈的道,“女儿也不知,女儿这些年虽和彦表哥亲厚,却只拿他当做兄长罢了,便是见面,也从无逾越之举,也不知那三姑娘怎嚼如此舌根” 元氏皱眉,忠义伯家出了当今皇后,在京城之中颇为跋扈,因此那三姑娘平日里常口无遮拦,可一个世家贵族出来的小姑娘,哪里就敢凭空说这样的话 元氏到底经历了半辈子,京城这些表面风光的侯门世家,内里的腌臜门道她明白得很,她忽而道,“只怕是有人故意使坏。” 这话极坏名声,且让大家都以为自家女儿和宋嘉彦定下了亲事。 等到了明年女儿该说亲了,哪里还有人上门求亲 虽是走得近的表亲,可宋嘉彦乃是广安候府庶出子,元氏纵然觉得这个表侄不错,却并未打算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托付于他,而如今广安候府掌事的乃是老夫人裴氏,宋嘉彦若能娶裴婠,自然更得老夫人看重。 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去,怎么看,唯一得利的只有他宋嘉彦。 元氏越想眉头皱得越紧,难道她看错了这个小辈 见元氏已将宋嘉彦疑了上,裴婠便适可而止的道,“反正女儿决计不见彦表哥了。” 元氏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也道,“正该如此,此事可大可小,到底话从哪里传出的还不得知,却不能小视,不论何朝何代,女儿家名声都极是重要,你明年便十四岁,也要说亲了,万不能给有心之人留下话柄。” 说着元氏叹了一声,疼惜的望着裴婠,“一转眼,咱们婠婠也长大了,母亲也要好好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人才配的上咱们婠婠。” 裴婠紧紧抱着元氏,羞涩似得的没有接话。 前世的她,便是在十四岁上和宋嘉彦定了亲,她深知宋嘉彦会披着温良谦恭的面皮,一步一步谋夺了长乐候府的尊荣,因怕父母再对宋嘉彦深信不疑,她这才假借缘故提醒母亲。 元氏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留到傍晚时分才走。 连等了七日,仍然不见石竹归来。 裴婠等的心急不已,直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去青州,而这七日间,她只管在兰泽院养病,宋嘉彦又来了两回,却都止于元氏跟前。 这日仍无消息来,晚间裴婠一番烦乱后歇下。 刚一睡着,那夜的血色便又入了梦。 靠着长乐候府,前世的宋嘉彦也算位极人臣,若非后来和齐王搅上,想做那从龙功臣,她只怕还找不到机会对付他。 那是她前世大限来前的最后一个时辰。 宋嘉彦欲助齐王谋反,却由她的手事发,玄色蜃龙衣的皇城司禁卫如潮水一般涌入了广安候府,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朝廷鹰犬,那一晚,成了她手中最利的刀。 大楚立国百年,皇城司乃天子手眼,上察百官,下摄众司,举国皆惧。 皇城司的刀可斩亲王,又何况他一个宋嘉彦 站在广安候府迦叶楼二楼上,她亲眼看着广安候府成了一片血海 她透过漭漭夜色,在梦里更为清晰的看到了外院的乱象 反抗的侯府侍卫在皇城司禁卫手起刀落间掉了脑袋,欲要奔逃出府的下人则被利箭洞穿了后背,而宋嘉彦如同丧家之犬,正被一人踩在脚下。 那人脚蹬玄龙靴,腰系紫金銙,一袭撩黑蜃龙袍,宽肩长臂,气势骇人,他居高临下踩着宋嘉彦,威仪煊赫,如踩着蝼蚁般,只需轻轻一碾,便可要了宋嘉彦性命。 忽然,那人转眸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是一双沁了沉墨的凤眸,黑的摄魄,亮的惊心,亦凌厉阴鸷闪着嗜血幽光。 裴婠猝然对上,只觉见了鬼一般 下一瞬,他举起手中长刀,一刀将宋嘉彦的脑袋砍了下来 裴婠身子一颤,骇醒了过来。 她大口大口的喘气,一颗心仍在惊跳。 她已不是第一次梦到萧惕 重生回来这大半月,她三两日便要梦见一回。 萧惕,皇城司史上最年轻的督主,亦是第一个非宦官督主。 他十九岁以上任督主贺万玄义子之名出现在皇城司,后为贺万玄臂膀,助其做下许多恶事,可不过两年,贺万玄便卷入了湖州贪腐案中。 此案牵连之广震惊朝野,后不知怎么却由萧惕亲自查办,在他手中,贺万玄数罪坐实,督主府上下七十六口,由萧惕监斩于午门之外。 从那之后,萧惕便代替贺万玄,成了建安帝最信任的宠臣。 而他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恶名亦大燥于世。 后来萧惕炮制冤狱,构陷忠良,将朝廷鹰犬,大奸大佞几字发挥到了极致,建安帝破例为他加官进爵,权势之盛,便是皇子也难与之比肩,而大楚官民,明面上称其为督主大人,暗地里却皆骂其活阎王,其名之令人忌惧,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裴婠盯着帐顶,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梦到萧惕和他那一双鬼眸。 那夜萧惕带人入府时,她早已气若游丝,只强撑片刻便断了气,临死之时,似乎萧惕和他的皇城司亲卫正搜查到迦叶楼下。 此时已天色大亮,裴婠呼出口气,强自将脑海中的鬼眸挥了出去,正要叫辛夷进来服侍,外面却忽而出现了一阵极快的脚步声 “小姐小姐快醒醒石竹回来了” 裴婠神思大震,当即便坐了起来。 等穿戴整齐出了内间,便见外面石竹一身风尘候着。 裴婠疾步上前,“我哥哥他如何” 石竹面带忧色,“小人去晚了,世子已经出战,等小人在军中找到世子,世子已经受了重伤,都是小人的过错” 裴婠听着那“去晚”二字本要心痛,可待听到后面的话,高悬多日的心终于落了地。 重伤也比战死强百倍 她没忍住的长叹,“好实在是太好了” 辛夷几个惊的一愣,一时也如见了鬼一般。 裴婠顾不上旁的,继续道,“哥哥伤势如何如今人在何处” 石竹忙说,“伤势不算危急,正在回来的路上,只怕日之后便可到京中,有军医随行医治,请您放心,小人怕您担心,这才快马回来报信。” 微微一顿,石竹又道,“世子本是凶多吉少的,却在战场上为一位恩人所救。” 裴婠心头一跳,“你是说,哥哥是被别的人救了” 她遣的人没派上用场,却没想到哥哥竟然为旁人所救 裴婠忙问,“那人是谁” 石竹闻言却摇头,“那人身份特殊,世子没告诉小人名姓,只说勇武非常,是此番青州平乱的大功臣,世子回来,您便可知晓” 裴婠不自觉拧眉。 有人帮她改变了哥哥战死的命运。 此人会是谁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02章恩人 裴婠等了三日,终于将裴琰等了回来。 时节已入六月下旬,暑热逼得人透不过气来,裴琰由裴氏亲卫用担架抬着入府的时候,元氏早已哭成了泪人,裴婠扶着元氏,也和元氏一起哭的梨花带雨。 元氏是心疼儿子,裴婠更多的则是欢喜和哥哥的重逢。 等将裴琰送到了他的竹风院,母女两忙问起受伤情状来。 裴琰今年十七岁,生的俊逸英挺,和年轻时的长乐候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母亲妹妹颇为担忧,裴琰方道,“只是箭伤罢了,伤在腿上,一路军医随行医治,已好了大半,如今只需每日换药便可,不妨事的,如今民乱已平,儿子立了大功,母亲该高兴才是。” 又叹道,“此番青州民乱领头的是当地训练有素的民兵,竟比往日杀剿的匪盗更厉害,儿子身边弟兄,许多都丢了性命,我虽受伤,可好歹捡了一条命,和死去的兄弟比,儿子受点疼又算什么呢” 裴婠心头一痛,前世的裴琰也同样命丧青州战场 元氏不懂医道,见儿子虽然被抬着回来,可伤情已稳住,便渐被安抚下来,想到那些战死的儿郎,不由红了眸子,“作乱贼子实在可恨,这一番,不知要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要让多少孩子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元氏心软,虽嫁给长乐候后听惯了军中伤亡,可每闻死伤都忍不住落泪。 裴琰忙道,“母亲,儿子此番能捡回一条命,全凭一位大恩人,那日儿子被困死阵之中,全靠那位大恩人从天而降救了儿子” 元氏惊讶,一旁的裴婠也急切的看着裴琰,这是她最想知道的事 “哥哥,救你的人是谁” 裴琰看着母亲和妹妹期待的模样苦笑一下,“我只知他姓萧,身份我还不知。” 元氏蹙眉,“那恩人如今在何处他救了你性命,我们该登门拜谢才是,你怎连身份都不知” 裴琰说,“母亲,此前雍王殿下带着陛下御令,一个半月前到了青州,儿子受伤是中了埋伏,恩公救了儿子,雍王殿下便暂时将他收在了身边,后来恩公还杀了乱兵头子立了大功,而儿子伤后一直卧榻养伤,便再没见过他,回来之前问雍王殿下,雍王殿下却说他的身份不简单,至于到底是何身份,还得他查实。” 元氏和裴婠都有些不解,裴琰道,“雍王殿下连我都在卖关子,可想而知那人并非普通百姓,他晚我两日回来,等他一回来,我再去找他便是,到时候定能得知恩公身份。” 元氏闻言才放了心,“如此便好,若是没有恩人,母亲便见不到你了,这等大恩,我们长乐候府上下都无以为报” 元氏想到裴琰九死一生便又红了眼。 裴琰安慰道,“母亲宽心,等儿子找到恩公,咱们一起去拜谢” 如今儿子重伤,女儿久病初愈,元氏只牵挂二人身体,陪了半个时辰便去厨房亲自下厨,她一走,裴婠忙上前拉着裴琰的手,“哥哥” 裴琰令小厮龙吟守去门口,压低了声音道,“腿上一箭,背上一箭,不敢明告母亲,你也帮我瞒着些,不要命,不过怕母亲心疼。” 裴婠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哥哥差点就回不来了” 这话一出,前世听闻哥哥死讯的悲痛又被牵了出来,一时尤其伤心难过,裴琰笑着轻抚裴婠背脊,“受点伤而已,怎就回不来了哥哥勇武,等伤好了,还能再战几十年你不信我现在就能站起来给你耍一套” 裴婠破涕而笑,忙按住裴琰,“知道了知道了,哥哥勇武。” 裴琰这才问,“石竹说你落水了,我还担心的很,可好了” “早就好了,就是担心哥哥。”裴婠疑惑道,“哥哥当真不知那救命恩人的身份” 裴琰颔首,“只知道姓氏,那日我被救,也就路上与他说了几句话,后来回营我昏迷了两日,等醒来,已被送回了青州城,至离开都没能再见面” 说着,裴琰仿佛想起了当日被救的场景,眼底满是赞赏崇敬。 “你是不知,那乱兵总领极擅兵法,那日我们陷入敌阵,本是死局,可怎么也没想到恩人竟会出现,他赤手空拳的来,捞出了我,还救了其他十多个弟兄,武功身法极是高绝,后来我被送回了青州城,他仍留在营中,竟然设计斩杀那乱民头子,若非如此,只怕青州战事还要再打两月,如此也就罢了,可你猜他多大年纪” 裴婠眼珠儿一转,“三三十” 裴婠想,能赤手空拳入敌阵,又武功高绝,至少得是练武多年,又胆识过人的世外高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哥哥这般的年轻小子。 就三十之数,还是她往年轻了猜。 裴琰一副就知道裴婠会如此猜的表情,当下笑着摇头,“错了,我看他,至多不过双十之年” “二十岁”裴婠不可置信,“这么年轻哪有这般身手胆魄” 裴琰一脸感叹,“所以啊,哪怕今日恩人救的不是我,我也要跟雍王殿下打探一番,这样的人物,真是叫人心生向往,便只是同他结交为友也是好的。” 裴婠还是不能相信,“会不会是此人驻颜有术所以显得年轻” 这一说倒是让裴琰笑了,“若真是如此,那我这自惭形秽之心,到可以淡去三分了” 话锋一转,裴琰道,“你怎派了石竹去青州石竹见到我,说他是来保护我的。” 裴婠眼也不眨的道,“病倒之后噩梦连连,梦里总是见哥哥受伤,这才派了他去,没想到哥哥真的受了重伤可见我这梦是真的。” 裴琰颇疼惜,“真是傻丫头,不过巧合罢了,梦都是反的” 兄妹二人说了许久私话,等到了夜幕初临,元氏带着侍婢们提着食盒如贯而至,裴婠这才算和兄长叙好了重逢之情。 等一家人用了晚膳,又一同给长乐候裴敬原去信,三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封信竟然写了足足七八页信笺,等写好了信,又安顿裴琰歇下,母女二人方才离开了竹风院。 裴婠将元氏送回主院,回兰泽院时,一路走一路想,光知道姓萧,可天底下姓萧的人不知多少,这要如何去猜呢 若说身份不凡,可大楚王公贵胄皆在京城,哪有哥哥不认识的 裴婠摇了摇头,不由更盼雍王早日归来。 她对这位恩人的感激之心,只怕比母亲元氏更甚,他不仅救了哥哥性命,还让她可能重蹈悲惨的人生,从重生开始便有了转折,这辈子,她要将她和整个长乐候府的命运,紧紧攥在自己掌心里。 这一夜裴婠睡得极是香甜。 之后几日,裴婠和元氏日日陪着裴琰,而回府静养之后,裴琰的伤势也好的颇快。 一转眼四日过去,雍王终于带着其余的青州驻军将领一起回了京城。 雍王李珣乃是建安帝二子,所有立功者随他回京受赏。 第二日一早,裴炎派的人还没出门,圣旨先到了长乐候府,建安帝念裴琰立了大功,着其入禁军金吾卫当值,领从四品中郎将之职,知道裴琰重伤,又令其修养二月,两个月之后再入职 此圣旨一至,长乐候府上下皆荣。 裴婠也颇为欣慰,哥哥不仅没有战死,还将平步青云 元氏张罗着祭祖赐下以庆贺,裴琰却已等不及的派龙吟去见雍王。 自龙吟离开,一家三人便都在等,从下午等到晚上,龙吟方才回来。 龙吟郁闷的禀道,“小人没见到殿下本人,今日殿下府中人多,只怕是为了青州后续之事忙碌,不过小人见到了殿下身边的近侍常公公,表明来意之后,常公公将小人的意思送到了殿下跟前,而后常公公出来说,殿下让小人回来,说我们马上就会知道那人是谁了” 裴琰不可思议道,“没说别的怎么就很快知道了他会来长乐候府” 龙吟摇头,“这个不知,常公公也不懂。” 裴琰只得苦笑,“得这哑谜打的,如此就真的只能等了” 裴婠也颇不甘心,内心很是怨那雍王,然而诸位皇子虽然还算给长乐候府面子,可毕竟地位仍有悬殊,雍王话已在此,他们不好追缠。 可雍王这个“马上”却马了四天都没动静。 裴婠和裴琰伸焦急盼着,盼到裴琰都能起身走路了,都没等来救命恩人,第五日上,忠国公府萧氏的大管家萧昌兴来了府中。 京城之中王公世族颇多,长乐候算其一,这忠国公府更是大楚开国时的从龙之臣,时至今日,当初跟着太祖一同打天下的也就只剩他萧家了。 大抵六十多年前,萧家的嫡幼女萧兰嫁给了裴婠的曾祖裴景谦,因此两家也有了姻亲,而如今的忠国公萧淳虽然和裴敬原年纪相差不大,却因这段姻亲比长乐候高了一个辈分。 长乐候府正堂之中,萧昌兴恭敬的道,“今日本该是国公爷亲来,可侯爷不在府中,世子又在养伤,便只派了小人来,请夫人和世子小姐明日过府一聚。” 元氏微讶,“府上明日可是有喜事” 萧昌兴迟疑一瞬,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见元氏三人都疑问的看着自己,萧昌兴有些难以启齿似的道,“明日请了素日来往多的亲戚们明明日是个认亲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03章萧惕 萧昌兴离开,裴琰讶异道,“真没想到国公爷竟还有个私生子” 裴婠也有些哭笑不得,“看刚才萧管家的样子,只怕国公爷也是不愿意的” 元氏叹道,“有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何况你们也知道国公爷夫人是什么性子,国公爷唯一的妾室还是老夫人在的时候赐的,这么多年国公爷身边再无旁人,京中不少人称羡,如今忽然冒了个小儿子出来,国公府满府上下,只怕都是心惊胆战的。” 忠国公萧淳二十年前娶了护国大将军胡维勇之女胡湘君,后来胡维勇病逝,其长兄胡临修亦入军中,如今乃是统领京城九城兵马司的一品上将军。 胡家声势之盛,不下于长乐候府,且胡氏性子强硬,这些年将国公府内宅把持的严严实实,只让京中人觉得忠国公对她颇为宠爱,做了多年让大家羡慕的国公爷夫人,临了却冒出个流落在外多年的私生子,这简直就像有人在她脸上狠狠甩了一耳光。 裴琰道,“既如此,胡夫人能让国公爷认下这个私生子便不错了,怎还要摆这认亲宴这认亲宴一摆,可真是明明白白的抬举。” 裴婠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前世,直到她病死,国公府也只有嫡出世子、庶出二爷和一位嫡出大小姐,怎么这一辈子忽然多了个私生儿三爷出来 哥哥没有战死,难道别的人和事也会生出变化 元氏便道,“这抬举的的确颇有缘故,到底为何,明日咱们去了便知道了。” 裴婠和裴琰最挂心的是那位救命恩人,虽对此事十分纳罕,却也没有多想。 这夜歇下,裴婠又梦到了萧惕。 梦里的萧惕不只和她隔着夜色对望,他提着刀,刀上滴着血,一步一步的朝她走了过来。他一步一个血脚印,渐渐地,他身上的蜃龙袍也氤作了一片血色,他好似从地狱中走出的浴血杀神,一双眸子,比往日更阴鸷凌厉的盯着裴婠,裴婠看着他手中的刀,只觉得下一个被他砍掉脑袋的就是她自己 裴婠又被吓醒了过来。 直到坐上去忠国公府的马车,裴婠都还惊魂未定。 元氏只当裴婠没有睡好,一路上都让裴婠靠在自己肩上,等到了国公府门前,裴婠方才打起精神来,今日来赴宴,裴婠穿了件鹅黄绣兰纹上襦,下配天青色绣百蝶穿花百褶襦裙,外面则套着一袭碧青软烟罗绣梨花纹罩衫,清妍毓秀,娇美不可方物。 一进国公府大门,裴婠便觉气氛不寻常。 府门口迎客管事颇多,可大家面上的笑意却像强挂上去的,再往里走,来往的下人大气儿不敢出,整个国公府压抑安静,哪里像是有喜事 刚走了没几步,萧昌兴从内迎了出来,“给夫人请安,这会子已经快开宴,大都在厅中坐着说话呢,就等您和世子小姐了。” 京中侯门世家盘根错节,数辈联姻下来,整个京城的世家都攀得上关系,可若长乐候府这般,近几十年来盛宠不衰的却不多,萧昌兴做为国公府大管家,自是精明周到。 元氏边走边问,“昨日没来得及问,你们三爷是如何寻回的” 萧昌兴苦笑一下,“其实小人也不知具体的,大抵五六日之前,我们老爷被召入了宫中,回来神色便有些不对,之后,要认三爷的事便定了,夫人都没二话。” 元氏眉头高高挑起,这位三爷竟然和宫里有关系 元氏又问,“那如今这认亲宴是怎么安排下的若只是认下孩子,倒不必如此张扬。” 这认亲宴诡异重重,可就算和宫里有关,那到底是谁抬举这位新三爷呢 “谁说不是呢。”萧昌兴犹豫一瞬道,“可这似乎似乎是陛下的意思,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可看老爷不敢怠慢的态度,却必定是陛下开口无疑的” 元氏听的脚步一顿,这个答案,她是万万没有想到 难怪这国公府的认亲宴声势不小,连胡氏那样的性子都不敢说一个不字。 后面裴婠和裴琰对视一眼,也都颇为惊讶。 一时,几人都想早点见识这位新三爷是哪般人物,沿着抄手游廊,几人直往摆宴的花厅而去,可刚走到近前,裴婠便发觉厅中不对。 本该落座吃茶说话的老爷夫人们,此刻都聚在花厅门口,层层叠叠的身影将那门厅堵的密不透风,所有人都齐望厅内,似乎里面正在上演什么好戏。 元氏看了萧昌兴一眼,萧昌兴也面色微变,他出来的时候还是好好地,这是怎么了 这念头刚落,一声满是戾气的喝骂从里面传了出来 “好张狂的小子你如今要认祖归宗,我女儿便是你的嫡母,我便是你的外祖母,我要你跪着磕头敬茶,你敢不遵” 说话声嘶哑低沉,乃是个老者,而站在最外面的人看到元氏来了,忙往旁边让去。 花厅里,坐在上首位的老者满头银发,华服宝相,乃是胡氏的母亲傅氏。 傅氏从前是护国大将军夫人,如今儿子又是一品上将军,荣华一生心高气傲,今日胡氏自己虽然没敢闹腾,可显然,傅氏是要为女儿鸣不平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要发难这来路不明的新三爷 裴婠跟在母亲身后,没多时便走到了最前面来,待看进厅里,顿时被堂中一道笔挺如剑的陌生背影吸引了目光 只一眼,裴婠便笃定此人便是那位新三爷 只见新三爷穿了一袭靛青锦袍,宽肩长臂,挺拔高俊,分明年纪轻轻,可面对傅氏的怒喝和四周王公贵族们的各色打量,却浑身泰然不迫之势,光看着背影便觉伟岸矜贵 裴婠心底惊诧,她没想到萧家新三爷竟有如此气度 他未着华服,却轻而易举将满屋子世家贵族都比了下去 “你跪是不跪你若不跪便是不想入萧氏宗祠,既是如此,今日这认亲宴也不必办了,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忠国公府容不下你这般不忠不孝之辈” 见眼前的青年神色平静,刀枪不破,傅氏更是恼怒,竟然一拍椅臂撂下这等狠话来。 一旁的胡氏有心看傅氏敲打青年,冷冷看着,并不出言相劝,忠国公萧淳见局面不好,有些下不来台的道,“岳母大人,这孩子年纪小,还不适应府中规矩,今日便算了吧,往后我来好好教他,时辰差不多了,该开宴了” 傅氏哼了一声,鄙夷的望着青年,“国公爷不必替他说话,他来路不明,也没个凭证人证,谁知他母亲是怎么怀上他的,国公爷还是先不要认定他是萧氏血脉” 青年平静的神色忽生微澜,他墨眸闪过利芒,漠然的看向傅氏。 傅氏厉害半生,可就在这一刹那,她却被青年的眼神骇住,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涌动着凌厉的箭芒,直让她瞬间感受到了迫人的杀机 冷汗瞬间盈满了傅氏掌心,她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年轻人,在人头攒动的华堂之上,竟然对她堂堂一品诰命生出了杀意傅氏眼皮狠跳一下,再看时,青年面上却又恢复了水波不兴的平静,好似刚才那一瞬的暴戾,只是她的幻觉一般。 “请恕晚辈不能从命,晚辈此生,只跪过母亲的坟冢,入萧氏宗祠本非我愿,老夫人既觉晚辈身份有疑,那晚辈离开便是” 青年言语温润悦耳,再加上其从容风仪,瞬时便叫人觉得傅氏面目可憎 而傅氏眸色惧怕的看着青年,胆战心惊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完这话,青年转身便朝外走,竟就真的不认这门亲了 众人皆哗,萧淳更是面色大变,他连忙将青年拦住 也就在这时,裴婠看清了青年的样子 他剑眉入鬓,眸似寒星,棱角更是刀削斧刻般的硬朗俊毅 裴婠没想到,他的长相比他背影还要英挺慑人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可转过身来后,气势更胜之前,举手投足间生生有种令人心生忌惧的威仪来。 她心底先是赞叹,可几乎同时,这样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竟然和梦中,那一袭蜃龙袍凌厉狠辣的浴血面孔重叠在了一起,唯二不同的是,这张脸更年轻,亦少了嗜血暴戾 裴婠墨瞳狠颤,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她不敢置信的定眸再看,两瞬之后,裴婠浑身的血液都嘶嚣了起来,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仿佛凭空一道闷雷打下,将她轰的魂魄俱散 萧惕竟然是萧惕 皇城司生杀予夺的活阎王,竟成了忠国公府的私生子 昨夜梦中的场面仿佛变作了现实,她看到萧惕绕过忠国公,大步朝她走来,他的手好似是空的,又好似提着一把滴血的刀,他越走越近,仿佛顷刻间便能要了她性命 裴婠骇的全身肌骨都在颤抖,可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兄长惊讶而喜悦的喊了一声 裴琰喊,“恩公竟然是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04章黑白 裴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救命的恩公 他几步走到萧惕跟前,“恩公当真是你这几日我日日都在寻恩公,却没想到恩公竟然在国公府”裴琰看看萧惕,再看看忠国公,一双眸子星亮,“我真是太笨了恩公姓萧,如今国公爷又摆了这般盛大的认亲宴,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裴琰性子豪爽,见到萧惕一时激动,便也顾不上别的,当下回头道,“母亲,妹妹,这位就是在青州救我性命的恩公,实在是太巧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国公爷之子,母亲,我们等了这么久,恩公竟就离我们这般近” 私生子的身份尴尬,元氏本对这位三爷存观望之心,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萧家新三爷,竟然是救了自己儿子性命的大恩人 瞬间,元氏心中芥蒂全消,动容上前道,“原来救了琰儿性命的便是你,琰儿说不知你身份,我还怪他,没想到你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知道了恩人的身份,雍王打哑谜、宫里吩咐认亲宴,这些诡异之处都得了解释,裴琰和元氏喜不自胜。 只有裴婠还呆站在原地。 活阎王成了国公府的私生子,还救了他哥哥的性命 她等了这么多日的满怀感激的人,就是在梦里拿滴血之刀欲要她性命之人 裴婠不敢置信,却又深知眼前并非幻梦,她满是惊惶不定的望着萧惕,想到梦里的场景和前世萧惕的恶名,怎么都迈不出往前的步子。 裴琰回头看她,“婠婠,你怎么傻站着” 裴琰的话唤回了裴婠心神,怕露出破绽,她忙敛眸定神。 就在她垂眸之时,站在裴炎跟前的萧惕朝裴婠看了过来。 那双漆黑的深眸中有湍急暗流涌动,仿佛有什么压抑的情绪亟待爆发,可一瞬之后,萧惕收回目光,神色恢复成幽深平静,叫人难以窥探分毫。 裴婠拢在袖中的手重重掐着自己掌心。 不一样了,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样了,此时的萧惕不是前世的活阎王,他在青州战场立了大功,他还救了自己的哥哥,她不应怕他,他是国公府三爷萧惕 裴婠如今的心志已非常人可比,纵然心底十分震骇,却也极快镇定下来。 她抬眸,朝元氏走了过去。 萧惕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裴琰一家,对着元氏抱拳道,“在下萧惕,见过夫人。”行了礼,又看向裴琰,“世子的伤势可痊愈了” 裴琰朗笑道,“早已痊愈了,没想到恩公乃是萧家人,我曾祖乃是恩公姑祖父,算起来你还高我一辈,你又救了我性命,实在是有缘” 裴琰只顾着见到萧惕的喜悦,元氏到底不似裴琰那般粗枝大叶,只转而看向忠国公,“国公爷,恭喜国公爷寻回三爷。” 元氏本不打算掺和萧氏家事,然如今萧惕是侯府恩人,她无论如何得帮萧惕一把。 萧淳知道萧惕在青州立功的事,却不知还有这救命的缘故,当下强笑道,“没想到他和琰儿还有这般缘分” 元氏便道,“琰儿在青州受伤,全靠他才捡回一条命,说他是我们阖府上下的大恩人也不为过,原不知他身份,如今知道了,改日定要登门拜谢才是。” 元氏说着走向一旁的胡氏,拉住胡氏的手安抚道,“给夫人道喜,三爷此番在青州立了大功,又得雍王殿下和陛下的赏识,往后有他和上面两位哥哥一起为国公府支应门庭,将来,还不知夫人要享多大的荣华” 说着又低声道,“好婶婶,既是宫里的意思,不认也要认的,何不做的光鲜体面些,你也好落个好名声” 胡氏嫁给萧淳,辈分便也在元氏之上,可因为年纪相仿,并不常唤婶婶,然元氏要帮萧惕,少不得嘴甜些哄着胡氏,胡氏也没想到萧惕和长乐候府有这么一段故事,见元氏为萧惕说话,心底本是不快,可元氏这最后一句话却是提醒了她。 胡氏咬了咬牙,还没忘记是谁在给萧惕撑腰。 遂道,“幸而老三在青州立了大功,若非如此,还不知国公爷有个孩子流落在外,如今既进了家门,断是要做一家人的,什么规矩礼数的,等以后再学不迟” 这话,便是将适才傅氏的刁难一语掩了过去。 傅氏先为萧惕所震骇,又见萧惕得长乐候府相帮,哪里还敢使坏,只得先憋下心头愤懑,一边暗暗打量萧惕,一边想着待会儿要告诉女儿这老三并非好人。 萧淳等的便是胡氏这话,当下道,“正是如此,让诸位见笑了,犬子初回府中,往后还请大家多多照顾,昌兴,吩咐下去,准备开宴了。” 众人见此,便知这热闹是结束了,随着萧淳的招呼,纷纷落座。 宴席一开,厅内复又热闹起来。 有好事者来问萧惕在青州的事,裴琰便将萧惕那日战神下凡般的姿容大肆夸赞。 席上也有对朝事洞明的,跟着道,“难怪这认亲宴来的突然,想来是雍王殿下将这位三爷捧到了圣上眼前,此番青州立功者,皆要加官进爵,别看这位是刚被寻到的,以后只怕是前途无量” 又有人问,“还不知这位三爷母亲是谁” 便有人笑道,“国公爷年轻时候的风流账,我们如何知晓适才说跪母亲坟冢,可见早已不在世上了,自更不需提了。” 这么一说,便有人低声道,“如此说来,就算认了也是庶出,还来路不正” 裴婠听着席间的话,一颗心仍在惊跳。 前世萧惕出现在众人视野的时候,乃是贺万玄的义子,直到她死,从没听说过皇城司督主和忠国公府有什么关系,可想而知,前世的萧惕不曾认祖归宗。 既是如此,为何这辈子萧惕来认生父了呢 裴婠满腹杂思无心饮宴,脑中正一团乱,却觉一道阴影挡住了自己。 裴婠下意识抬眸,瞬间,裴婠撞进了一双漆黑的深眸之中。 是萧惕站在了她身边 四目相对,裴婠的心在抖,萧惕的目光却是平静温润,他对她微微点头致意,继而平和的看向了元氏,萧淳带他来敬酒了。 元氏捧着杯茶,“该是我们敬你才是,琰儿,你快敬恩公一杯,他辈分在你之上,你该叫表叔才是。” 裴琰利落的起身,“三叔,我敬你一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萧惕温声道,“世子不必将那日看的太重,当日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我年岁相近,也不必叔侄论,反倒生分了。” 裴琰大笑,“好我表字毓之,敢问三叔表字” 萧惕虽然移走了目光,裴婠这片刻却一直在打量萧惕,她想好好看看,这个年轻些的萧惕,到底会不会像前世那般危险可怕 萧惕顿了一下道,“表字含章。” 裴琰便改称“含章”,同萧惕狂饮了三大杯。 裴琰喝酒上脸,萧惕却始终从容沉稳,数杯酒下肚,面上竟无半分酒色。 裴婠看着萧惕,只觉得纵然年轻许多,身份也不同,可这个人,和那夜在广安候府大开杀戒的活阎王,本质上仍是一样。 他们同样城府万钧,同样有常人难及的胆魄。 “婠婠,你盯着含章做什么” 忽然,元氏笑问了一句,裴婠一个激灵,元氏已同萧惕父子解释,“前些日子病了一场,今早上出府的时候还无精打采的。” 说着又看着裴婠道,“婠婠,不若以茶代酒也敬你表叔一杯他既救了你哥哥,又是亲戚,往后咱们都要多走动才是。” 裴婠听着“你表叔”三字心肝颤了一下。 她对救哥哥的人感激的五体投地,可她没想到这个人是萧惕 裴婠不想认贼做叔,可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萧惕的面,她不敢表现异样。 她端着茶杯起身,沉静的看向萧惕,“多谢你救了我哥哥三叔。” 萧惕一双凤眸望进裴婠眼底,年轻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狠厉,甚至,此刻的萧惕目光温润而深重,看着她时,有种呼之欲出的亲厚感。 裴婠疑惑,是因为他与哥哥相识,所以对她如此亲和 萧惕一错不错的看着裴婠,“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小侄女。” 裴婠正将茶杯举到唇边,闻言背脊顿时僵住 不是说不以叔侄论吗 裴婠恐惶不定,因此没看见萧惕眼中一闪而过的野兽般的贪慕。 就在这时,外面忽起高声。 “圣旨到” “雍王殿下贺礼到” 厅内顿哗,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忠国公萧淳 萧淳也惊讶不已,忙带着人迎了出去。 刚一出门,便见一着蜃龙袍带伏虎刀的高大男子拿着圣旨走在最前。 当下便有人低声道,“是皇城司的人竟然是贺督主的人来传圣旨,这意义可是非同一般” 裴绾也第一时间看到了那一袭刺眼的蜃龙袍 所有人都朝外涌去,唯独她落在最后。 “恭喜国公爷,圣上有旨,府上三爷此番在青州立了首功,此前虽无功名在身,却可破例擢其入金吾卫当值,圣上赐三爷从四品中郎将之职,明日便可入大内领腰牌,请三爷出来领旨吧” 众人皆惊,没想到萧剔竟能一跃成为从四品金吾卫中郎将,虽然裴琰也领了此职,可他乃是长乐侯世子,又有多年军职在身,入金吾卫是理所应当之事。 萧剔在众人艳羡惊疑的目光之中从容领旨,其风骨之沉定凛然,简直叫人不敢相信他流落在外多年,是在普通人家长大的。 等他起身,跟在皇城司亲卫后的一个宦官又上前笑道,“恭喜萧公子,雍王殿下本欲亲来相贺,可今日被留在了大内议事,这才令小人前来祝贺” 这宦官十分恭敬,身后十多人抬着大小箱笼,一看便知雍王贺礼之厚。 一时间,萧剔深受建安帝和雍王看重便成了明明白白的事实,世家贵戚们面上的鄙薄轻视瞬间藏匿的无影无踪,而站在后面的傅氏和胡氏对视一眼,更是且惊且忌。 裴婠心底同样惊疑不定。 和权势滔天却又恶名昭彰的皇城司相比,金吾卫可谓正统禁军,其中军将也多为世家出身的高门子弟,而多年来,皇城司和金吾卫亦算是明争暗斗的死对头。 裴婠还记得,前世的萧惕对金吾卫可谓是赶尽杀绝。 而如今,来传旨的是皇城司,可萧剔却入了金吾卫 若说皇城司是黑,金吾卫便是白,那么这辈子的萧剔,还会成为前世那般冷血毒辣的皇城司活阎王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05章拦路 “婠婠你让我好找” 一只手猛地拉住裴婠,裴婠顿时回了神。 转眸一看,却是国公府大小姐萧筠。 萧筠与裴婠同岁,乃是萧淳和胡氏的掌上明珠,亦是与裴婠从小玩到大的闺中密友,裴婠所有心神皆在萧惕身上,看到她才想起来今日这认亲宴上竟然没见她。 “筠儿,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萧筠哼了一声,拉着裴婠便走。 二人从侧门出了花厅,一路往北,没多时便走到了僻静的后花园中。 萧筠放开裴婠,愤懑道,“婠婠,我们府上以后没太平日子可过了” 萧筠生的桃腮杏眸,生气起来一双眸子瞪的溜圆,裴婠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叹气道,“如今认了亲,他往后便是你三哥了” “呸我才不认这个三哥,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父亲的血脉” 裴婠见四下无人,便问,“所以到底是怎么认下他的” 前世的萧惕官至皇城司督主,那般显赫不可一世,却也没有和国公府扯上半点关系,若真是轻而易举就能认祖归宗,为何前世没有认呢 萧筠闻言冷笑一声,“就凭一把父亲当年用过的短匕” “大抵十九年前,父亲和母亲刚成婚一年多,大哥刚生下来,父亲到青州帮陛下处理事务,就是那个时候,父亲在青州留了情” 说至此,萧筠一脸的鄙夷,“据说他也是被他生母弃养的,自小就送去了村户人家,后来他那村子生了瘟疫,人都死绝了,就他逃了出来,正好撞上了打仗,瞎猫碰上死耗子似的帮了忙,便被雍王殿下看重了,雍王殿下认得萧氏的东西,这才觉得他身份有疑。” 裴婠疑惑,“就只凭短匕国公爷自己也认了” 萧筠咬牙道,“这就是叫人生气之处,凭着一把短匕,父亲本可不认,可父亲自己说那人和当年那女子生的有些相像,且眉眼间也有他自己的影子,谁都还没逼父亲,父亲就先认了陛下和雍王见此,这才让父亲大摆认亲宴” 裴婠听的惊诧不已,“他母亲是何出身你说他被弃养的,可是刚才我却听他说他跪过生母的坟冢,那他怎知母亲的坟冢在何处” 萧筠满眸不屑,“他母亲是青州一罪臣之女,本就是在流放途中遇见的我父亲,我父亲救了她,她为了报答父亲以身相许,可父亲当时有皇令在身,哪里能收侍妾在身边,只给她钱银安顿下来,后来父亲办完了差事再去寻,他母亲却不见了影子,听那人的说法,是因等不到父亲便自行离开了,后来生下孩子弃养于人,没多久也病死了,还是他养父母告知之下,才知道生母的坟冢” 裴婠听着这离奇的说法,一时怔住。 前世的萧惕没有去青州战场力挽狂澜,却入了皇城司,拜了贺万玄为义父,而那把能表明他身份的短匕也始终没有机会的见天日,所以他这才没有认祖归宗 萧筠见裴婠出神,不由又拉了裴婠一把,“莞莞你是不知,自从父亲说要认他,母亲委屈极了,大哥二哥因为不满也被关了禁闭,你说,他一出现便闹得我们府上不得安宁,我们往后哪还有太平日子过” 说着,萧筠挥了挥粉拳,“父亲能关大哥二哥,却决计不会关我,婠婠,你说,我应该怎么给他个教训才好” 裴婠哭笑不得,“他如今已经是金吾卫中郎将,又得陛下和雍王看重,今日这认亲宴一出,京城上下都知道府上多了位仕途坦荡的三爷” 萧筠恨得牙痒痒,“那又如何他母亲是罪臣之女,父亲绝不会告诉别人他母亲的身份,他就是个来路不正的私生子,京城世家,谁会真的将他看在眼底” 裴婠却反握住她的手,“筠儿,你听我的,不要招惹他。” 萧筠只觉裴婠的神情有些陌生的凛然之感,“你你为何帮他说话” 裴婠叹气,萧惕前世能做杀人不眨眼的皇城司督主,本性里不知多少冷酷狠厉,哪里是萧筠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能斗得过的。 遂道,“我不是帮他说话,我只听哥哥说,他在青州战场上杀人如麻,简直是个不要命的活阎王,这样的人虽是厉害,却沾了不知多少血煞,咱们女儿家该避而远之,你怎还敢凑上去给他找不痛快” 萧筠小脸一白,“当当当当真” 萧筠自小被宠纵娇惯,只是个任性的花架子,被裴婠一吓便认了怂。 “自然是真的。”顿了顿,裴婠又道,“而且,此番青州战场上,是他救了我哥哥性命,因这一点,他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萧筠半吓半惊,先前的怒意早已偃旗息鼓,闻言呐呐的道,“他他还救了你哥哥” 裴婠点头,萧筠苦着脸道,“所以,他倒是个好的” 这话裴婠却不敢应,“好不好的,你往后看便知,便是厌他也不急这一时。” 萧筠想了想,也觉是这个道理,想到前面还在传旨,二人方又往花厅来,刚到花厅近前,便见侧门外裴琰正朝她招手,而站在裴琰身边的,赫然便是刚刚接完圣旨的萧惕 裴琰已得圣旨入金吾卫,如今萧惕也要同入,二人本就有救命的交情,如今又要成同僚,自然有极多的话可说,相谈正欢,便见裴婠和萧筠过来了。 远远看到萧惕,萧筠脚一跺,在裴婠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转身便走,当下,便只剩下裴婠一人,裴婠见裴琰和萧惕都望着她,只好硬着头皮朝他们走来。 她刚走出两步,一道身影从旁杀了出来。 宋嘉彦着一袭松花绿锦袍,有些欣喜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见是他,裴婠面上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婠婠,我终于见到你了” 宋嘉彦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裴婠,他和裴婠自小亲厚,可裴婠落了一次湖,竟忽然就不见他了,他自问对裴婠没有任何疏漏,今日他专就是为了裴婠而来。 裴婠面无表情的看着宋嘉彦。 这位广安候府二少爷虽是庶出,可他学问极好,样貌清俊,比起一般的官宦子弟,他还是极出挑的,而他的嫡兄广安候世子宋嘉泓自小体弱多病,对比之下,他就更显才杰。 他在她面前,总是温良谦恭,周到妥帖,人人都夸他学富五车,人人皆知他礼孝仁义,便是母亲都曾感叹,这样一个好孩子,为何不是正室夫人肚中生出来的。 “婠婠,你的病都大好了这些日子一直担心你,可也不敢搅扰你养病,如今终于见到你了。”宋嘉彦语气关切,一双眸子专注的望着裴婠。 望着这样滴水不漏的宋嘉彦,裴婠心底恨意蠢动。 如今的宋嘉彦,虽然出挑,却因庶出,仍不得宠,广安候府所有人都期盼着世子宋嘉泓好起来,宋嘉彦便是再努力再俊杰,他也只是个继承不了爵位的妾生子。 因为看透了这一切,所以宋嘉彦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从小的殷勤,长大后的关怀,到后来为了救她舍出命去。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宋嘉彦早早就谋划好的棋局。 前世长乐候府出了许多变故,她才成了棋子,那么这辈子,她要做那个下棋的人。 梦中宋嘉彦被杀的一幕仍然触目惊心,想到他前世还算惨的死了一回,裴婠这才将四肢百骸沸腾的恨意压了下来,她既然重生回来,那便总是要遇见的,可她不必在此时与他撕破脸。 于是裴婠道,“我都好了,多谢关心。” 裴婠平平说完这话,抬步便要绕过宋嘉彦离开,可就在这时,宋嘉彦一把拉住了她,他满是委屈的道,“婠婠,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裴婠抬眸,一眼看到了宋嘉彦眼底闪过的恼怒。 裴婠不由觉得可笑,宋嘉彦从来小心翼翼,前世直到成为广安候之后,他才将多年压抑的脾性露出来他本阴险狠毒,他本冷酷无义。 裴婠抬手便要甩掉宋嘉彦,奈何宋嘉彦力气不小,她竟挣脱不得,宋嘉彦还在继续委屈,“婠婠,你不要生气了,都怪我那日没有陪你游” “湖”字还没出口,宋嘉彦忽觉腕上剧痛 下一瞬,他的手便被从裴婠手腕上卸了下来 宋嘉彦大惊回身,一眼就看到皱眉的裴琰,而他身边那个卸了他手腕的人,正是今日认亲宴的主角,萧氏新迎回府的三爷萧惕对上萧惕闪着阴鸷的眸子,宋嘉彦只觉蛇爬上背脊一般遍体生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06章撑腰 宋嘉彦心下骇然,竟一时僵愣住。 一旁裴琰不快的道,“文若,你这是做什么” 宋嘉彦这才转过目光,捂着疼的快断掉的手腕,赫然的看着裴琰,“毓之,婠婠一直在生我的气,我在与她解释,没有别的意思。” 裴琰回来之后,宋嘉彦也曾上门拜访,却依然被元氏拒了,裴琰起初还疑惑,后来从元氏那里知道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因此眼下,他不必多问便知宋嘉彦在说什么。 “婠婠什么性子,怎会因落湖生你的气倒是你,此处人多眼杂,你也敢拉拉扯扯。”裴琰见裴婠神色难看,更是心疼,于是道,“以后我回京了,咱们在一处玩自然极好,不过婠婠是姑娘家,需得有些分寸。” 这话意思极明白,宋嘉彦当下便面色微白,“毓之” 裴琰摆了摆手,“宴会还没完,就先进去了,改日去府上给姑祖母请安。” 裴琰说完,拉着裴婠便走,宋嘉彦欲言又止要追上去,萧惕却当先跟在了裴琰之后。 见宋嘉彦还不休,他淡淡看了宋嘉彦一眼,他眼底的阴鸷早已收起,可就这轻飘飘的一眼,却又让那如蛇附骨的寒意重新回到了宋嘉彦身上。 宋嘉彦好似被钉在了原地似的,眼睁睁看着三人消失在了侧门之内。 手腕已高高红肿起来,宋嘉彦不明白萧惕为何下这般狠手,他今日来的极早,堂上所有变故他都知道,这位萧三爷看起来颇有城府,并不像不知轻重的,而他刚才的眼神,更是透着狠劲儿,自己和裴婠认识十多年,裴琰就罢了,凭什么轮到他萧惕为裴婠出头 咬了咬牙,宋嘉彦心底重重给萧惕记了一笔。 裴琰说宴会未完,却也不是真的要继续饮宴,进了侧门,裴琰带着裴婠到了花厅旁的水榭说话,见裴婠蹙眉不虞,裴琰安抚道,“母亲都和我说了,你放心,以后哥哥在京中当值,别说是他文若了,只要是男人,都休想接近我宝贝妹妹” 裴婠便笑了,“有哥哥这金吾卫中郎将为我撑腰,我自安心的很。” 裴琰被妹妹奉承的大笑,正要说话,却一眼看向了裴婠身后,“啧,这里可是有两个金吾卫中郎将为你撑腰” 裴婠背脊一僵,回过头来,果然,萧惕跟了过来。 前一刻还说不让男人靠近她的裴琰,下一刻便上前揽住了萧惕肩膀,笑呵呵的对她道,“婠婠,你可得谢谢含章,刚才含章那一下,只怕够文若受了,我还没出手,他动作倒是比我还快,以后岂不是真的有两个金吾卫中郎将为你撑腰了” 裴婠刚才正对着侧门,她也看得清楚,虽然萧惕和裴琰一起走过来,可萧惕还真是抢先就出手了,她甚至听到了宋嘉彦腕骨脆裂的咔嚓声。 萧惕一脸泰然的站在裴琰身边,一双眸子温情脉脉的看着裴婠,他生的俊朗,风仪更是从容矜贵,若非有那血梦提醒,裴婠只怕要被萧惕注视的不自在。 “我刚至京中,虽认了家门,却到底是新客,难得与毓之是旧识,大小姐又是我的小侄女,既如此,为小侄女撑腰,求之不得。” 裴婠这片刻已接受了萧惕是国公府第三子的事实,可听到萧惕这般会说话,还一口一个小侄女,裴婠只觉气血上涌耳震目眩,这是萧惕这是前世那活阎王督主萧惕 接受了萧惕的新身份,却不代表她接受了萧惕如今的脾性 裴婠心中百味陈杂,直盯着萧惕打量,萧惕看的狐疑,裴琰却朗声笑起来,“含章莫要见怪,我妹妹自从我回来,日日问是谁救了我,如何救了我,我将你那日英姿讲了无数遍,她竟不信你是个年轻人,如今见了你,果真惊的得了痴症,你莫要笑她” 萧惕闻言果然疑窦全消,面上笑意更温和,裴婠听着裴琰这些说法只得苦笑,见此刻萧惕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当真没有一丝危险戾气,这才镇定的问,“三叔今年年岁几何” 裴琰抚掌大笑,“看,我说什么来着,她还是不信” 萧惕不为裴琰所影响,只十分专注的看着裴婠,“二九之岁。” 裴婠不禁睁大了眸子,萧惕竟才十八岁 裴婠的震惊很明显,然而此等境况,她震惊反倒正常了 裴婠眼珠儿一转,极快的开始回忆起来。 前世的她开始只在街市之上见过萧惕两次,每次都极远,萧惕带着皇城司禁卫在城中驰马而过,哪怕她乘坐着侯府马车,也要避让一旁,最近的一次,便是她死的那夜了。 因此,萧惕的事迹,她大都是从坊间听来的,有的神乎其神的自然是假的,而她知道的真的,便是萧惕十九岁才第一次以贺万玄义子的身份出现在皇城司 可如今萧惕才十八岁,且入了金吾卫,这般说来,明年十九岁时,萧惕多半不会入皇城司,更不会成为贺万玄的义子 毕竟认宦官为义父是颇为耻辱之事,且如今萧惕已认回亲生父亲了,堂堂国公府三爷,怎会认贺万玄为义父 裴婠双眸微亮的看着萧惕,一颗心竟是微松,她总觉得,萧惕只要不入皇城司,不跟着贺万玄,便绝不会成为前世那般心狠手辣的活阎王 这么一想,裴婠对萧惕的恐惧消了大半,见他通身从容气度,又见他和裴琰谈笑风生,裴婠对他救了裴琰的感激,方才迟一步的涌了出来。 见裴婠自顾自沉思,裴琰和萧惕又说起金吾卫任职之事来。 裴婠回神时,正好听到裴琰说到皇城司,裴琰道,“贺督主专宠于御前,金吾卫反倒成了禁军打杂的,你我幸而出身世家,否则到时候入了金吾卫,也是寸步难行。” 裴婠心神一振,忙问,“贺督主皇城司督主” 皇城司赫赫有名,裴婠知道贺万玄也不足为奇,见她主动问,裴琰便答道,“就是他,此人虽为宦官,却野心极大,这些年皇城司声势壮大,朝野内外无一不是他们的眼线,百官功过都由他们私折评说,这位贺督主,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裴婠好似被吓到似的,“此人会对哥哥和三叔不利” 裴琰挑眉,“这不好说,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明面上和长乐候府还有忠国公府为敌。” 萧惕也道,“这是自然,他如今势力越来越大,也非好事,且这么多年,金吾卫依然为陛下所重,终归陛下有自己的制衡之法,我倒觉得,金吾卫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听萧惕言语之间皆向着金吾卫说话,裴婠彻底的放了心,她模糊想起来,前世萧惕刚入皇城司之时还不显恶名,只是后来帮着贺万玄为虎作伥,这才一步步罪大恶极。 裴婠又想,即便以后萧惕仍然和皇城司有了干系,只要他离贺万玄远远的,总不会重蹈覆辙裴婠几乎生了心思想提醒萧惕,可这念头只一闪而逝。 因为哪怕是只有十八岁,萧惕也能单枪匹马在青州立下大功,他的胆识和心志,绝不会因她一两句话而改,而她更不敢暴露了自己重生回来的秘密 裴琰笑道,“含章既有此念,待你我当值,便以重振金吾卫为己任” 萧惕薄笑颔首,一双眸子又转到了裴婠身上,裴婠无意再插话,眼风一瞟,却见萧惕又看着她,她不由在心底警铃大作,然而萧惕看虽看,却无探究质疑,反倒是目光温柔,似云絮将她包裹起来似的,裴婠心尖颤了一下,年轻的萧惕竟如此亲善有加 幸而很快萧惕转走了目光,他问裴琰,“刚才那位,是广安候府二少爷” 裴琰想到宋嘉彦适才逾越之行便又皱了眉,“正是,他们家和我们府上也是表亲,他自小便常来我们府上玩耍,我们表兄弟相称,他尤其对婠婠照顾有加,我两年前去青州历练,他亦时常去府上问候请安,只不过大抵走的太近了,外面有些不好听的话传出来,所以这些日子婠婠养病没让他去探病,刚才便是为这个起了争执吧。” 裴婠听的心急,怎萧惕一问,哥哥什么都说出来了 萧惕闻言眉头微挑,轻声道,“他待小侄女殷勤亲厚,是否有别的念头” 裴琰一讶,“含章,你的意思是” 萧惕眼风扫了裴婠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适才看他神色,对小侄女颇多执念,已非寻常,何况小侄女姿容出色出身高贵,毓之不得不思虑周全。” 一听这话,裴琰眉头顿竖,迟疑道,“可文若平日里从来循规蹈矩,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他应当明白我们虽是表亲,可我父亲母亲并无别的意思” 萧惕闻言莫测道,“他若真的有礼有节,只怕不会若刚才那般,今日宴上人多眼杂,最易传出流言,即便知道侯爷和夫人的打算,可他若性贪呢” 裴琰听的心惊肉跳,萧惕却又恢复了寻常神色,“我也只是猜测,你今日话已至此,若他往后休止,便算我小人之心了,若还纠缠,你可得当心,世上多得是道貌岸然者。” 萧惕此前并不认得宋嘉彦,只凭这一点,裴琰丝毫不会怀疑萧惕用心,何况萧惕对他有救命之恩,胆识风度皆让他敬服,因此,他不但对萧惕坦诚,更有些言听计从之意。 裴琰重重颔首,“还是你看的明白,我会留意的” 萧惕温文一笑,“不过旁观者之言。” 萧惕虽放低了声音,可裴婠也还是能听到一二,她不由惊叹,萧惕果然是萧惕,竟然一眼就看清了宋嘉彦的心思如果前世有萧惕这样一个早早看出宋嘉彦不怀好意提醒他们之人,后来的所有悲剧只怕都能避免。 裴婠福至心灵的想,萧惕虽脾性危险,却能洞察人心,又有过人的胆识手段,何况这辈子他有了国公府三爷的身份,在重视出身的朝堂之上,岂非更能权倾朝野 想到前世长乐候府蒙冤,却无人敢为其说话的绝境,裴婠的眸色幽深起来。 正在这时,裴琰笑看向她,“婠婠,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明天晚上请含章过府一聚” 裴婠刚才根本没注意二人在说什么,一听这话不由微愣,随即,萧惕也看向了她,见萧惕一双眸子清风朗月般平和,裴婠一颗心忽然也彻底平静下来。 她唇角微弯,“好,那明晚,我们扫席以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07章玉碎 宋嘉彦恼怒之下,转身便离开了忠国公府。 回到广安侯府,刚走到自己小院门口便看到了缩头缩脑的柳氏。 柳氏是广安侯宋伯庸的妾室,是宋嘉彦的生母。 看到宋嘉彦回来,她喜上眉梢的迎上来,“彦儿,今日可见到裴家大小姐了” 宋嘉彦手腕钻心的疼,看到柳氏这幅嘴脸更觉烦躁,便不理会,直快步往正房去。 柳氏撇撇嘴,也跟了进来,“这是又没见着彦儿,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惹了她不高兴你不是不知道,你祖母已有心让宋嘉泓求娶她,可如今宋嘉泓病着,她也开不了这个口,而你都在她跟前伏低做小这么多年了,怎么偏在这个时候触怒了她” 宋嘉彦听着这话简直气的眼前发黑,“要和姨娘说多少遍我没惹她” 柳氏哼了一声,“那她是发的什么疯” 宋嘉彦走到书案前站定,受伤的手腕在发抖,一颗心更是疲惫躁怒。 他也想问裴婠在发什么疯 他分明什么都没做错,裴婠对他的态度却一落千丈。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不知道 见宋嘉彦不语,柳氏苦口婆心道,“彦儿,你上些心吧,你那祖母只重嫡长孙,别家高门出身的贵女,更不会许下庶子的婚事,只有裴家姑娘,和你自小亲厚,且娶了她,既能让你祖母爱屋及乌,你还能借长乐候府的势” 柳氏出身商贾,祖上虽是皇商,可这几十年却早已没落,当初送柳氏入侯府做妾,便是柳家想借广安候府的势,然而柳氏没想到,侯府做主的是裴老夫人,偏偏裴老夫人最厌妾室,因此柳氏没有给家里捞到一点好处。 幸而,她生下了宋嘉彦。 虽然庶出子也不得宠,可宋嘉彦的聪颖机敏实属罕见,她不过点拨了一二,还是孩童的宋嘉彦就完美的抓到了重点,这些年对裴婠殷勤备至,成了裴婠最亲厚的表兄,柳氏近乎疯狂的想,只要再这般亲厚一年,再找个机会用点手段,这门亲事不愁成不了。 宋嘉彦最厌恶的,便是柳氏总把庶出和对裴家的心思挂在嘴边。 他目光阴郁的看着柳氏,“我知道姨娘的意思,不过这里不是姨娘待的地方,姨娘且走吧” 柳氏被堵的张大嘴巴,“你有你这么对亲娘的吗” 见宋嘉彦眸起怒色,柳氏悻悻住口,磨蹭两瞬,不甘的朝外走去。 宋嘉彦这才垮下肩背来,呼出口气,面色越发阴沉,便是柳氏不说,他也知道如今不能招惹裴婠,他已经讨好裴婠快十年,眼看着裴婠明年便可说亲了,他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裴婠疏远 想到今日裴婠冰冷的神色,宋嘉彦只觉百爪挠心一般难受。 目光一抬,宋嘉彦看到了书架上放着的一只锦盒。 认亲宴毕,萧淳带着萧惕,亲自将元氏三人送上了马车。 还在路上,裴琰便忍不住又对萧惕一阵夸赞,“在青州还不觉的,如今到了京城,便觉在这一众王侯显贵之中,含章也是气度风仪超然” 元氏道,“适才和和胡夫人说话,听闻他养父母虽住在村中,却都是读书人,且我看这孩子天赋秉性都是上乘,这才出落的风度翩翩。” 裴琰便道,“胡夫人再不愿,今日之后,一切也都成定局了。” 元氏颔首,“这是自然,不过听闻国公爷已经派人去青州,还是要稍作查证。” 裴琰哼道,“含章若有歹心,又怎会冒死救我们如今入了国公府,除了胡夫人,他上面还有两位兄长,也不知会不会被刁难” 裴婠听着直腹诽,凭萧惕的性子,刁难他的人才是自讨苦吃。 待回了府,裴婠想到萧惕成了自己表叔,仍有不实之感。而即便她对萧惕心有忌惮,可看元氏和裴琰,却是要拿萧惕当做自己人交好,而萧惕救了兄长大恩在前,她也是感念在心,因此再听裴琰和元氏说起萧惕时,她倒也能跟着附和一二。 当天晚上,裴婠又梦到了萧惕。 重生回来后她几乎夜夜做梦,梦到前世侯府冤案父母惨死,梦到那夜广安候府被屠,然而和此前那些骇人的梦不同,这一夜的裴婠只梦到了萧惕那双月朗风清的眸子。 他温柔而专注的看着她,不但不再让她惊惧害怕,反而好似能抚平她心底的不安。 梦里的她忘记了前世萧惕的恶名,越看越觉得这双眼睛好看,看得多了,甚至还有种早就见过的熟悉之感,醒过来的时候,裴婠觉得自己属实荒唐可笑。 用早膳时,裴婠便问雪茶,“世上之人,会因际遇不同而性情大变吗” 雪茶和辛夷对视一眼,双双点头。 裴婠皱眉,“那又为何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之说” 雪茶和辛夷又对视一眼,雪茶小心翼翼的道,“小姐,其实其实奴婢们觉得您落湖之后,性子便变了许多,您这只算小小小的变故吧” 裴婠正喝汤的手就那么顿住了。 她有了变化哪里是因为落湖,她如今是活第二辈子的人了 可萧惕能一样吗 宋嘉彦入长乐候府之时已经是这日黄昏时分。 裴琰想着前日在忠国公府有些不给宋嘉彦面子,便将他请到了竹风院小坐,二人相识多年,他又是刚回京城,自然也有话可聊。 说了一会儿,宋嘉彦拿出个锦盒来,“婠婠也不知为何生我的气,昨日是我着急了,只怕吓着她了,这是我寻来的小玩意,权当给她赔礼吧。” 一听他要送礼物给裴婠,裴琰想了想,倒也不忍再拂了宋嘉彦的面子,只命人将锦盒给裴婠送去,却没说请裴婠过来见面的意思。 宋嘉彦见裴琰这般态度,心知今日必定见不到裴婠了,只再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告辞。 裴琰见他没有纠缠,微微松了口气。 宋嘉彦前脚刚走,后脚龙吟便从外面进来,禀道,“世子,三爷来了” 能让龙吟称三爷的,只有萧惕 裴琰一听,连忙出去迎接。 这边厢,宋嘉彦的锦盒送到了陶然水榭。 陶然水榭在正院西侧的楼台之间,东可接兰泽院,北可通竹风院,因邻水,夏日颇为清凉,幼时的裴婠和裴琰,夏日大半时间都歇在此处,因这日实在暑热,裴婠午后便到陶然水榭看书小憩。 小厮捧着锦盒上前道,“是宋家表少爷送来的,说是给您赔礼。” 这是一处邻水的露台,裴婠本坐在美人靠上看书,一听这话眉头皱了起来,她本想直接让小厮退回去,却莫名觉得锦盒装的东西她只怕见过,便道,“拿过来。” 雪茶忙捧了锦盒过来,裴婠打开锦盒,神色顿时变了。 锦盒之内躺着一块色泽温润的羊脂玉牌,乃是个腰坠儿,上面雕刻着一只天宫玉兔,栩栩如生,裴婠属相便是兔,这玉牌本该极合她心意,可裴婠的眼底却陡然一寒 前世宋嘉彦也送了这块玉牌给她。 她真的当做一件合意的小玩意儿挂在了身上,然而没过多久,她和母亲去宝相寺上香之时,却偶遇一个游僧,那游僧指着她身上的玉坠儿说,此玉有灵,她命中若遭劫,可靠此物化解,而赠她此物者,不仅也能护她安稳,还是她的金玉良人。 那游僧初到本地,根本不识裴婠,此一言令母亲大骇 回府之后告知父亲,二老半信半疑,对宋嘉彦的态度却慎重许多,又过不久,那件差点让她丧命的事便发生了,宋嘉彦以死相护,父亲母亲当下便认定了宋嘉彦这个女婿。 后来她带着这个玉坠儿,眼睁睁看着父亲兵权被夺锒铛入狱,看着母亲横死,看着长乐候府家破人亡看着宋嘉彦一步步位极人臣 半晌,裴婠语声艰涩的道,“我留下了。” 小厮高兴离去,雪茶正狐疑,裴婠道,“去将书房里的医书取过来。” 雪茶闻言,只好朝兰泽院而去。 他们一走,这水榭便只剩下了裴婠一人。 裴婠满眸陈杂的看着锦盒里的玉牌,片刻后,她鬼使神差的将玉牌拿了起来。 前世若非调查父亲冤案的真相,她也没机会将宋嘉彦这些鬼蜮伎俩挖出来。 一时间,前世宋嘉彦如何对她殷勤,如何步步为营诱她下嫁,又如何将长乐候府推入地狱,锥心刺骨的点点滴滴,皆涌入了她脑海之中。 裴婠鼻头一酸,那压了多日不曾露于人前的痛恨终是爆发了出来 她扬起手,一把将那玉坠儿狠狠砸在了地上 什么此玉有灵什么金玉良人 一声脆响,精致的玉牌应声而碎,看着溅了满地的碎玉,裴婠方才心口起伏的退到了围栏边,她有些失力的靠在栏杆上,心想,以后再也没有劳什子金玉良人了 裴婠缓了缓,等定下心神来,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一瞬之后,她猛地抬眸往左前方看过去 只见通往竹风院的廊道之上,萧惕着一袭玄色锦袍,正眸色深重的看着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08章温柔 廊外修竹森绿,越发衬得萧惕目光幽幽。 裴婠呼吸一窒,后背瞬间出了一片冷汗,然而不过一瞬,她站直身子扯出一丝笑来,“三叔这么早就到了”见他从竹风院的方向来,又问,“哥哥呢没有陪着三叔” 萧惕今夜会过府,然而他今日要先入宫,裴婠以为入夜他才会来。 萧惕迈步,待从竹影下走出,目光仍是深测测的,“今日只领了腰牌,明日才开始当值,便一早过来了,毓之走到一半折回去拿剑戟了。” 四目相对,裴婠表面镇定,心底却打鼓 没看到吧他是刚来的吧她可以糊弄过去吧 萧惕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玉,“好好地东西,怎么砸了” 心间一凉,裴婠希望的小火苗灭了。 她连“失手、不小心”这些借口都想好了,可萧惕显然不想给她留余地。 这还没完,萧惕又道,“刚才来时看到广安候府的马车刚走,听毓之说,宋氏二少爷给你送了赔礼的礼物,你” 话未尽,却是在问,你怎么将人家赔礼的礼物砸了 裴婠看着萧惕,又紧张又恼,来人家家里做客,便是看到什么不当之处也要当做无事发生,可萧惕却怎么这般直言相问 萧惕直瞅着她,直白的想等她解释。 裴婠一咬牙,想到这是在自己府上,便生了胆气,下颌微扬,镇定道,“不喜欢,想砸就砸了” 萧惕挑眉,裴婠到底有些心虚,转身蹲下去捡地上的碎玉。 萧惕一眼扫过,“倒是上好的羊脂玉。” 裴婠心头发紧,适才与萧惕对视之时强装镇定,此刻指尖方才颤抖起来,她一点点将碎玉拈在掌中,不置可否道,“那也不稀罕。” 萧惕站在几步之外,看着裴婠不堪一握的腰蜷着,纤瘦的背脊微曲,露出一段弧度优美的脖颈,而她的侧脸清妍娇媚,又因为小小一团蹲在地上,显得更惹人怜惜。 萧惕盯着裴婠的腰身,眸光一时深一时浅。 萧惕道,“听毓之说,你和宋氏二少爷自小亲厚,昨日虽不愉快,可” 话还没说完,裴婠“嘶”的一声,萧惕眉头一皱,忙上前两步,当即看到裴婠白嫩的指尖上,竟有一枚玉碎扎了进去,这一瞬功夫,已冒出血来。 萧惕拧眉,再上前,握住她手臂,力道轻柔的将她拉了起来。 裴婠本就紧张,神思恍惚之下拈的重了,竟让自己受了伤,等她被拉起,一抬眸,便见萧惕在她咫尺之地,她一时惊悸,想要后退,萧惕却握住了她受伤的手。 “别动,当心越扎越深” 那细小的玉碎如同一枚尖刺,眼下还没深扎进去,可因太细碎,要挑出来并不容易。 而萧惕已低头打算帮她,他掌心的热,鼻息的热,全都落在裴婠手上。 裴婠咬牙望着萧惕,要不是他,她也不至于弄伤自己 她想将手抽走,萧惕的五指却像铁箍一般。 “被我撞见,便如此心虚” 萧惕语气严肃了一分,裴婠的心虚是真的,便被噎住。 她还要再挣,萧惕道,“你既不喜,便和你哥哥说明白,好让他为你做主拒了,何必要留下来。”顿了顿,又道,“眼下弄伤了自己,叫人心疼。” 他语气忽而温柔下来,也不知说裴琰心疼还是他心疼,却平了裴婠一丝恼怒,她着急道,“还请三叔不要告诉哥哥,也不要告诉母亲” 在元氏耳边旁敲侧击,和直接向大家表达出对宋嘉彦的憎恶不同。 她因为编造出的流言才疏远宋嘉彦,可若忽然让元氏和裴琰知道她把宋嘉彦当做仇人似的看,只怕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到时她解释不清,少不得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萧惕却道,“不告诉夫人可以,却不好瞒着毓之。” 这口吻,可真是当自己是她长辈了。 裴婠在反唇相讥和循循善诱之间犹豫一瞬,弱了声气道“倒没别的,只是我不喜和宋家表兄牵扯太多罢了,可宋氏和我们府上走得近,我不想哥哥和母亲难做。” 这话令萧惕深沉的眸子变的澄明,“不想牵扯太多” 裴婠“嗯”一声,紧张的看着萧惕,想得他一句许诺,却见萧惕眉眼专注的看着她受伤的指尖,虽然离得近,却无丝毫狎昵之感,仿佛真的拿她做粗心的小辈。 就在这时,萧惕捏住她指腹,指尖轻轻一拂,那玉碎便如尘埃一般被带了出来,裴婠丝毫未觉痛,萧惕已放开了她。 他退开一步,撩了袍摆蹲下身,大掌在地上利落一扫便将玉碎揽了满掌。 裴婠惊道,“你当心” 她才受了伤,可不想看到萧惕扎满手的血。 谁知萧惕毫不在意,片刻站起身来,掬着一手的玉碎,“常年习武,徒手可接刀剑,哪里怕这些。”又道,“一件小物便见了血,可见此物不吉。” 萧惕的手指节修长有力,极是好看,可那掌上却有厚厚的粗茧。 萧惕转手将玉碎扔进一旁锦盒内,叮嘱道,“以后这种事不要自己做。” 说着看一眼裴婠指尖,“还在流血。” 裴婠将另一手里的玉碎也扔进锦盒,垂眸果见指尖又汪起一粒血珠,便身子一侧,在自己指尖吮了一下,口中含糊道,“我也觉得这东西不吉” 萧惕看着裴婠避着他将指尖落在唇边,樱唇艳血,唇瓣一合将指尖吻住,血粒消失,唇却添两分殷红,天际夕阳缓沉,霞光照在裴婠脸上,越发让她红唇诱人。 萧惕眉目微动,正想转开目光,裴婠却又看向他,“三叔可是应了我” 萧惕扫过裴婠唇瓣,一脸的长辈之姿,“你砸物件儿事小,可你既厌你那表兄,想来有缘故,你一个小姑娘,眼下瞒着你哥哥不算什么,若往后出了什么事,我念着今日心底过意不去,也白白担你一声三叔。” 裴婠莫名的生出一丝动容来,眼珠儿一转道,“不白担不白担,我心思简单,就是不愿与宋家表兄太亲厚,三叔若帮侄女一二,侄女感激不尽。” 事已至此,裴婠干脆说个明白,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儿家,喜欢谁讨厌谁,也并非需要个罪大恶极的理由,既然被萧惕发现,何不将话说透 可萧惕定定看着裴婠,“他冒犯你了” 裴婠心头一颤,莫名觉得萧惕这话带着几分戾气,可等她再看,萧惕眼底却又只有真切的关怀,裴婠忙摆手,“没有没有,若是那般,我怎会瞒着母亲和哥哥” 说着,裴婠眉间露出一丝不满,“昨日三叔也看到了,我我不喜旁人纠缠。” 萧惕眼底闪过明灭的光,却未出言,裴婠见状便越发放软了声气,“三叔昨日才说要为侄女撑腰,怎今日就不算数了” 裴婠有求于人,心底深处又对萧惕颇为忌惮,因此这恳求便越发真诚。 萧惕见裴婠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殷切的望着他,拢在袖中的拳头不由紧了紧。 “我应你。” 这话一出,裴婠面上顿松。 “不过,我有个条件” 裴婠瞪眸,“还有条件” 萧惕从容道,“我应你,便是瞒了毓之,何况你不愿明言缘故,万一以后出点事端,我便是罪人了,所以你得答应我,若遇着为难之事,需得告知于我。” 裴婠眨了眨眼,上上下下的看萧惕。 眼前人太宅心仁厚,她简直都要和前世那位督主大人对不上号了。 这事并不难,眼下答应下来,往后告不告诉还不是她自己做主 于是裴婠感激道,“没想到三叔如此仗义,侄女应下三叔便是。” 萧惕听着这话面色才松快三分,唇角亦有了弧度,他深深的望着裴婠,眼神有些无法自制的深重,裴婠还以为他在探究自己,警惕的将目光转去了别处。 这时,后面廊道上响起脚步声,却是裴琰姗姗来迟。 “咦,婠婠怎么在此”裴琰拿着两把长剑,刚入露台便微讶。 裴婠眼疾手快,一把将锦盒合上,扫了萧惕一眼嗔怪道,“我本就在此纳凉,哥哥竟让贵客单独过来,也不怕失礼” 裴琰失笑,“含章是自己人。”说着也看到锦盒,“文若送的可合心意” 裴婠唇角弯着,“玩意儿罢了,哥哥既来了,我便去给母亲帮忙了。” 晚上要设宴,裴琰自然点头。 裴婠抄起锦盒,从另一个方向出了露台往主院去。 裴琰不觉有他的上前,“含章,你看看哪把趁手” 裴婠觉得脑后一道目光总盯着自己,想也不想便知是萧惕,她步伐越来越快,直等到走出连接露台的月洞门,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放慢步伐缓息,心底却总觉得有股子诡异之感,昨日是见萧惕第一面,今日是见萧惕第二面,虽说他和兄长有救命的交情,可那也是自己一家对他感激良多。 眼下这境况,却像是兄长救了他似的。 萧惕昨日为她出手伤了宋嘉彦,今日便替她隐瞒碎玉之事,言辞之间对她安危还颇为上心,裴婠心底狐疑丛生,想到前世的经历,娇躯忽而一震 萧惕不会也对长乐候府有所图谋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09章受伤 元氏对晚上的宴席用足了心思。 萧惕虽年轻,却和元氏同辈,元氏便举了酒盏道,“侯爷还在宁州,否则该是他亲自敬你,我和侯爷就他这么一个儿子,绾绾也只有这么一个哥哥,若此番不是含章你,我们府上只怕天都要塌了,含章,我敬你一杯,多谢你救命之恩” 元氏言辞恳切,裴婠心底也是这话。 前世裴琰战死,长乐候府的天便真的塌了。 萧惕起身谦辞连连,很是恭敬,元氏饮了一杯不胜酒力,裴琰便接上,和萧惕大有不醉不归之态,裴婠在旁静静的看着,眼底的探究慢慢淡了。 有宋嘉彦的前车之鉴,她不免难信旁人的好,可萧惕和宋嘉彦却又不同。 裴婠甚至想着,凭萧惕的心性手段,若是对长乐候府有图谋,不必用怀柔示好之策也能得手,既未有证据,她便不该放着人家的大恩不报,反倒将人疑了上。 宴过三巡,见裴琰和萧惕还未尽兴,元氏先笑着退了席,裴婠忙起身送元氏回主院。 路上元氏薄醉微醺的道,“这孩子看着便叫人赏心悦目,可谁能想到他命途那般坎坷听说他养父母那个村子因为瘟疫都没活下来,只有他一个侥幸,自小没见过亲生父母的面,养父母家里也不算大富大贵,真是难得生的如此气度。” 说着叹道,“那日在国公府,傅老夫人那般言语,他也不卑不亢,他也就比琰儿大一岁,说起来也还是个孩子,却又哪里像个孩子想想也叫人心疼。国公爷虽然认下了他,可有胡夫人在,上面又还有两个兄长,只怕也多是表面功夫。” 裴婠本就对萧惕转了念,此时听得元氏之语,心中更动了两分柔肠,“虽然坎坷,却也是好事,他有非俗的心性胆识,将来必定仕途坦荡。” 元氏笑着颔首,“是,他如今得雍王和皇上看重,也是倚仗。” 裴婠闻言不由怔然,萧惕都得雍王和皇帝看重了,长乐候府又算什么 待走到正院,元氏道,“去看看你哥哥他们,别喝醉了,若是喝多了,便让含章歇在咱们这里。” 裴婠乖乖应了,原路返回,等到了厅中,便见裴琰面色通红的举着酒盏,拉着萧惕的手臂已有八分醉态,“含章,能识得你,实在是我之幸,你我年纪相当,你之武艺胆魄,却远在我之上,将来将来你必定能功成名就,好让那边府里的人瞧瞧” 比起裴琰面色涨红,裴婠甚至觉得萧惕的脸色越来越白了,而他神色沉定从容,好像和裴琰对饮的人是别人似的。 裴琰又口齿不清的道,“来,为了你能功成名就,你我当再浮一大白” 裴婠看不下去,上前将裴琰的酒盏取走,“哥哥,你醉了” 裴琰身子一歪,口中不停,却杯盏都拿不起了,裴婠招手让龙吟扶裴琰去歇下,抱歉的对萧惕道,“哥哥自小在军中打滚,大多时候都禁着酒令,所以不善饮。” 萧惕道,“我明白,今夜便到此,先送他歇下吧。” 龙吟将裴琰扶了起来,裴婠道,“三叔,母亲说三叔最好也留在府中,三叔可要留下” 萧惕站起身,拂了拂袍摆,“不了,还是回国公府。” 裴婠一犹豫,只觉就这般让萧惕自己离开太过失礼,便交代了龙吟先送裴琰回竹风院,回头道,“好,那我送三叔出门。” 萧惕唇角弯了弯,客随主便的点头,他未带随从,裴婠便拿过雪茶手上的灯当先出了正厅,二人一前一后,顺着府中回廊往府门去。 一路无言,裴婠没话找话道,“三叔刚至京城,可还习惯” 萧惕看着裴婠的侧颜,“京城繁华,国公府显赫,自有不惯之处。” 裴婠想到萧惕在国公府的处境,恻隐之心微动,“改日可让哥哥陪三叔在京城中转转,平日里若在那边府中不惯,可多来我们府上走动,母亲很喜欢三叔。” 萧惕轻笑了一下,低沉悦耳的笑音搔过裴婠的耳蜗,莫名有些动人,“我若常来,小侄女不会不自在吗” 裴婠心底在点头,面上却道,“怎么会,三叔仗义亲善,对我们府上有大恩,侄女求之不得。” “哦”萧惕疑了一声,忽而道,“可我怎么觉得,小侄女有些怕我” 裴婠闻言脚下一滑,差点没绊倒在台阶上,后面的萧惕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裴婠手臂,眼神更是莫测。 裴婠一颗心狂跳,强自抬起头来注视着萧惕,“怎会” 见萧惕摆明了不信,裴婠硬着头皮道,“非要说也不是不怕,哥哥说三叔在战场上悍勇非常,又武艺高绝,杀敌无数,侄女虽敬服,可想想还是有些发怵。” 萧惕眉头一挑,“原是因为这个。” 裴婠连忙点头,萧惕却忽而捂着左胸口轻咳了一声。 裴婠见状忙问,“三叔怎么了” 萧惕又咳了两声才直起身子,苦笑道,“旧伤未愈,遇酒有些难熬,你哥哥说我悍勇非常,是他夸大了,我若真是武艺高绝,也不会” 萧惕点到即止,裴婠面色已变了,“三叔为了救哥哥受了伤” 萧惕却叮嘱道,“一点小伤,莫要告诉你哥哥。” 裴婠瞪大眸子,难怪萧惕的面色越来越白 裴琰没说过萧惕受伤,其他人更没提过,她还当真以为萧惕毫发无损的立了大功,想到萧惕为了救哥哥受了伤可她却一直在怀疑萧惕,不由颇为自责。 裴婠一双眸子会说话,萧惕见她神色便知她在想什么,他却不给裴婠问话的机会,利落道,“伤势并无大碍,就送到这里,去照顾你哥哥吧” 府门已不远,萧惕说完便走,裴婠欲言又止,萧惕片刻间却已走远,夜风沁凉,裴婠握紧了灯盏,总觉得萧惕的背影忽然怜弱了一分。 裴婠站在原地发了会儿愣,雪茶上前叫她才回神,她缓步往竹风院去,见裴琰已醉倒歇下方回自己的院子,心底却一直念着萧惕的伤势。 萧惕虽说不要告诉裴琰,可她难道真就不管了 目光一错,裴婠看到了放在妆台上的锦盒。 前世杀人如麻,可黄昏帮她挑玉碎时又那般专注温柔,满地玉碎亦是他帮她捡起的,思及此,裴婠将锦盒盖子重新打了开,这一打开,裴婠忽而发现这锦盒盒底好似放着个什么。 一番拨弄,裴婠微讶的发现这锦盒内竟放着封信。 裴婠一瞬便明白了过来,宋嘉彦早就料到今日见不到她,因此除了玉坠外还加了一封信。 将信打开,裴婠一目十行看过,而后脸色冷了下来。 三日之后是秋夕节,宋嘉彦约她东市赏灯。 秋夕节的确是少年男女们呼朋引伴,游玩赏灯的日子,以前过节,她也和宋嘉彦一同赏过灯,然而今时怎同往日 宋嘉彦被她冷待一月,如今又送玉坠儿又约赏灯,显然开始着急了。 裴婠微微狭眸,沉吟一瞬喊来雪茶,“去将我春日制好的去腐生肌膏拿来,再备纸笔,我要下帖子” 雪茶应声而去,裴婠将宋嘉彦的信一折,凑到一旁的灯盏上,眼睁睁看着这封信化成了灰烬。 赏灯她是要赏的,却不是和他宋嘉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秋夕 白日还是艳阳如炙,到了半夜,却竟然下起雨来。 外面噼里啪啦动静不小,裴婠睡梦之中也是大雨滂沱。 前世父亲被定罪,后病死在天牢,母亲亦触柱而亡,因是罪族,尸首只被用草席一卷,便和其他重犯尸体一起扔到了城外乱葬岗。 裴婠拖着病躯,顶着倾盆大雨,去替父亲母亲装裹遗体。 罪族之尸不允收敛,裴婠却运气极好的遇到了一位善心的守尸老衙差,待敛尸垒坟,祭拜完毕,裴婠便彻底的病倒了,那时候的宋嘉彦却在齐王举荐下往长宁军任监军。 梦里凄凄惨惨一夜,待早晨醒来,裴婠眼角仍有泪痕,雪茶听见动静进来,无奈的道,“昨夜疾风暴雨,好好一树垂丝海棠残了大半” 裴婠抹了把眼角,穿戴整齐走到窗前一看,果然,中庭一地的粉瓣乱红。 雨已经变小,淅淅沥沥淡了暑气,裴婠慢慢从噩梦之中抽离,笑道,“最后一场夏雨了,等再过两日秋夕节一过,便入秋了,早晚要谢的。” 花无百日红,可这辈子的她,想让长乐候府繁盛不衰。 梳洗完毕,裴婠直奔正院寻母亲,见到元氏裴婠便娇柔搂了上去,元氏见女儿粘人,嘴上打趣心底却受用,没多时宿醉的裴琰也到了,裴婠犹豫一瞬没告诉萧惕受伤的事,只说起了两日后的秋夕节。 裴婠说,“今年我打算只邀筠儿赏灯。” 裴琰一听,果然道,“那何不邀了含章一起,好歹也是节庆,他在那府里多无趣。” 裴婠得了想听的话,用过早膳,便命石竹前往国公府,送药并下帖。 萧筠和萧惕当日便有了回复,皆应了邀约。 然而这场雨却没停的意思,连下两天两夜,将盛夏最后一丝暑气也涤荡了个干净,天气骤凉下来,裴婠手脚也有些发凉,她自小体寒,倒也不以为意,便在兰泽院窝着不愿走动,到了秋夕节前日,雨方才停了,裴婠心境也跟着转晴。 为过秋夕节,裴婠陪着元氏准备了大半日,到了第二日正节,白日一家人用了筵席,又给裴敬原去信,因是秋夕,元氏还专门写了一封私信,自是要诉诉相思衷肠。 到了夜幕初临,裴婠和元氏设下红绸案牍,穿针乞巧拜婵娟,待许了愿,元氏知道裴婠和裴琰要去赏灯,便令她二人早早出门玩去,裴婠回兰泽院换了一身衣裙,跟着裴琰上了马车,她们和萧惕二人约在东市凤栖楼下。 她二人出门算早,宋嘉彦按照往年的时辰到长乐候府之时,便得知裴婠和裴琰已经出门赏灯,宋嘉彦当下便僵在了门口,裴婠不仅没有回他的信,还一字交代也无的避着他出去了宋嘉彦心底恼怒不甘,当下令车夫往东市赶。 凤栖楼是东市最大的酒楼,就伫立在东市入口处,裴婠马车到的时候,便看到一人长身玉立站在足有人高的璀璨灯楼下,耀耀灯火好似万树银花,将一袭墨袍的萧惕衬得俊美非凡。 今夜出门的大都是年轻男女,萧惕站在灯楼下,风仪瞩目,奈何面色冷峻,许多姑娘从他身前过,走了很远目光都还在他身上,却根本不敢近前。 “含章” 裴琰从马车上跳下,老远便喊了一声。 萧惕一眼看过来,忙迈步迎来,才走出三步,便见马车里又探身出一人。 皓月当空,星辉泻地,裴婠一袭绣兰纹月白广袖宫裙,仿佛蟾宫仙子落入凡间,娇美的面容映着周遭的阑珊灯辉,如梦似幻的娇媚惑人,萧惕一时看的痴了,竟然驻足在长街正中。 等裴婠下马车站定,兄妹二人齐齐看过来时,萧惕方才回神。 他眼底的痴妄极快的掩下,等走到二人跟前,已是满身沉定威仪,裴婠喊了一声“三叔”,裴琰笑着道,“这几日也不见你过府来,母亲还在念叨” 萧惕唇角弯了弯,“青州诸事未毕,金吾卫衙司内有些忙碌。” 裴琰也是要入金吾卫的,一听这话忙问,“青州的案子金吾卫想一争” 青州虽是民乱,可当初乱民头子在青州揭竿之时,当地官员并没有即时上报,这才让乱民声势越发浩大,因此如今乱民平定,便到了该追责之时。 往常稽查地方官吏本是皇城司的活计,可裴琰没想到如今金吾卫不甘屈居人下了。 萧惕便道,“到底派谁去青州,圣上这几日一直未定,皇城司不放,咱们指挥使也在力争,眼下还没决断,不过指挥使已经开始过问青州之事。” 裴琰明白过来,“你是青州回来的,想来被重点关照。” 萧惕颔首,裴琰叹道,“可惜了,我伤势已经好了,奈何陛下却要我休息两月” 裴琰说起金吾卫兴致极高,竟将自己妹妹晾在一旁,萧惕看一眼裴婠笑道,“今日是来赏灯的,改日我得了确切消息,第一时间告知你。” 裴琰只好作罢,又问,“萧筠没和你同来” 萧惕失笑,“她只怕更愿意自己来。” 裴琰后知后觉想起萧惕和国公府几位的嫌隙,裴婠在旁道,“无碍,我们等筠儿片刻就是了。”说着一指对面的一只花灯,“哥哥,筠儿最喜欢桃花灯,去给他买一盏吧。” 灯市之上,四目皆是各式各样的花灯,裴婠既如此说,裴琰便当真去了,等他一走,裴婠看着萧惕道,“三叔伤势可好了” 萧惕身量太高,裴婠看着他需得微微仰着脖颈,萧惕便望着她笑道,“好了许多,你给的药很有效用” 裴婠看一眼裴琰的背影,低声道,“我没告诉哥哥。” 萧惕满眸赞赏,“做得很好。” 灯市上人实在太多,且此刻夜色沉沉落下,正到了最热闹之时,裴琰一走,裴婠身边便空了,很快,裴婠被身边来往的人挤得一个踉跄。 萧惕蹙眉,上前一把将裴婠拉到了自己身前,手一抬将她牢牢护住。 裴婠一愣,全没想到萧惕这样体贴周全。 下意识抬眸,裴婠想看看此刻的萧惕是何等神情,却没想到差点陷在萧惕明灿的眸子里。 四周灯火灿若琼楼,一时便像漫天星子落入了萧惕眼底,裴婠怔怔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只觉星波潋滟,能摄心夺魄,这一幕与梦境恍然重叠,她竟又觉得在哪里见过。 萧惕抬手护着裴婠,却不妨又被行人撞一下,他下盘未动,身子却往前一倾,一下子离得裴婠极近,好似他要将裴婠拥入怀中似的。 萧惕握紧了拳头,落在裴婠身侧的手臂竟在颤抖。 这熙攘的人潮皆是为了看花灯而来,可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却觉的便是璀璨河汉落在他跟前,也比不得眼前人令他心动。 胸腔内积攒的情愫忽而泄洪般涌出,他再也忍不住的,极其克制的,虚挨了裴婠一下。 裴婠毫无所觉,可萧惕却因这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心头滚烫。 银汉迢迢,佳期难许,天上的牵牛织女星一年一会,可他等今日,却已足足等了八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争锋 萧筠下马车就看到萧惕站在裴婠身边,当下便拧紧了眉头,等走到裴婠跟前,低声嫌弃道,“怎么还请了他来” 萧惕站在她二人外侧,明显是要护着她们,裴婠心底一软,对萧筠道,“他救了我哥哥性命,你说我该不该请他一游” 萧筠被堵住话头,一转眼却见裴琰拿着一盏桃花灯走了过来。 裴琰走近递上来,“你可算来了,喏,给你的。” 裴琰和萧筠也是自小玩到大的,很是熟稔。 萧筠面上浮起三分笑意,“算你懂事” 萧筠比裴琰兄妹也高了一辈,便时而以辈分打趣,裴琰听了眉头高高挑起,“要不是婠婠提醒我,我也记不起来。” 裴婠扶额,眼看又要唇枪舌战,连忙拉住萧筠道,“好啦好啦,咱们该去赏灯了。” 萧筠哼了一声,这才作罢,便和裴婠手挽手,一起朝东市去。 东市是京城最繁华之地,沿着主街一路往东南走,尽头便是未央池,今日赏灯的重头戏,便是在那未央池畔,越是往里人潮越是拥挤,她二人走在前,后面裴琰和萧惕紧跟着,生怕被挤散了,主街两侧酒肆楼台林立,门前都扎了数丈高的灯楼,火树银花,明若白昼,走在其中,几疑入了琼宇仙宫。 萧筠手执桃花灯,漫步赏景本是高兴,可想到后面跟着个膈应的,仍忍不住和裴婠耳语,“你那日说他杀人如麻似个活阎王,却是不假,前日母亲把我叫到跟前,也似你那般叮嘱了我,外祖母当时也在,还说他能在青州一人杀百敌,只怕哪一日惹到了他,他连我们也杀” 裴婠听的有些心虚,“这他杀的是恶敌,对我们怎会如此” 萧筠却道,“我们不招惹他,他自然不会把我们当敌人,可有朝一日我们惹到他呢到时候他视我们为敌,岂非毫不留情” 裴婠苦笑,如今她对萧惕虽不再那般恐惧,可萧筠的话却也牵出她心底深处的隐忧,毕竟前世的萧惕为奸为佞,做下的恶事简直数不胜数。 此时四人已行入极热闹之地,四周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繁盛灯海,摊贩杂耍者也极多,可就在这时,一道被掩在热闹里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走在前的裴婠几人毫无察觉,他们身后的人潮却忽而惊叫起来,萧惕比裴琰快一步回身去看,只见后面的人潮惊惶四散,而四道着蜃龙袍的轻骑入了萧惕眼帘。 轻骑疾驰而至,竟没有一点因人潮减速的意思,有人被撞翻在地,有人连滚带爬的往街边躲去,不多时,四匹快马已至近前,而在萧惕身前五丈之地,一个落单的三四岁男童茫然杵在原地,眼看着马蹄就要落在他身上 裴婠回身之时便看到萧惕飞身往那男童扑去 就在萧惕将那男童揽入怀中之时,那疾驰在最前的快马也到了萧惕身边,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裴婠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那匹快马高峻蛮横,萧惕若被撞倒只怕不死也伤 电光火石之间,萧惕身形如幻影似的一避,与此同时,他一把拉住快马缰绳,只听一道惨烈的嘶鸣,那匹肆意冲撞行人的快马,竟然生生被拦了下来。 马嘶声凄厉,周遭所有的热闹都在那一瞬间远去。 裴婠和萧筠身边的行人惊惶而逃,只有她二人突兀又安稳的站在正中,而那几匹快马如奔涌的洪水戛然而止,都被拦在了萧惕身前。 裴婠看着这一幕,心头忍不住颤了一下。 被人徒手拦下,马儿吃痛,马背上的人则狼狈,马儿尥蹄而起的一瞬,马背上的人差点被掀翻下来,马儿还未站定,一道冷厉含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萧三爷。” 墨色的蜃龙袍泛着冷光,说话之人腰间的伏虎刀更令人生畏,这通身的装扮明晃晃代表着“皇城司”三字,再加上那满含怒意的声音,是个人都要胆颤三分。 萧惕五指微动,松了松因用力而微麻的虎口,先将那男童放下才看向马背上的人,“戚千户。” 裴婠这才看清,那马背上的,正是那日认亲宴上传圣旨之人。 戚同舟居高临下盯着萧惕,细长的眸子微狭,“萧三爷此是何意” 皇城司横行无忌,一路闯来,行人或躲或避,或逃或伤,皆无人敢发一句怨言,可他萧惕,竟敢上前拦马,戚同舟将不快显露在脸上,眼底隐隐藏着杀机。 萧惕却一身泰然,他身无兵刃,站在高头大马之前,气势却分毫不输,“戚千户当街纵马,虽是皇城司特权,可今日秋夕佳节” 他顿住,围观之人屏住呼吸,不知他要如何圆话。 萧惕眸光轻柔了一分,“只怕搅了我小侄女赏灯之兴。” 四周微哗,戚同舟更是瞪大了眸子,看向不远处,也不知裴婠和萧筠哪个是他口中的小侄女,却觉萧惕这理由匪夷所思,简直简直是不拿他们皇城司当回事 裴琰本就不爽皇城司,此刻上前,“戚千户若有公案在身便也罢了,若无公案在身,我少不得要上本折子同陛下说理,如此节庆,陛下欲与民同乐,皇城司人自己孤寡便罢了,竟当街伤人引发民怨,也不知陛下会站在谁那边” 皇城司督主历来为宦官,其麾下更是太监同无名之辈杂糅,因此裴琰才有这孤寡一说。 戚同舟冷笑一声,好似才看到裴琰似的,“裴世子这顶高帽皇城司却不怕戴,陛下公允,自然知道皇城司忠君之心,如今裴世子和萧三爷虽同入金吾卫,可皇城司有无公案,还轮不到你们金吾卫来操心。”说着,戚同舟不怀好意的看着二人,“金吾卫酒囊饭袋者众,二位却还算俊杰,真是替二位可惜了。” 金吾卫军将多为世家子弟,虽说纨绔者的确不少,可戚同舟话中尽是嚣张狂妄,意在打压金吾卫,显皇城司权势之盛。 裴琰气的怒目将骂,萧惕却薄笑道,“戚千户今夜,可是为了青州之事奔忙” 如同被点中了痛穴,戚同舟面上狂妄顿滞,他眸光如剑看向萧惕,萧惕却不动如山,“皇城司显赫,可有朝一日,却也沦落到了和金吾卫争锋,孰重孰轻,还未见分晓。” 皇城司能横行霸道,不过是因为建安帝宠信,可如今本该交给皇城司的青州乱民案,却因为金吾卫而久久未决,这说明了什么,皇城司督主贺万玄明白,他戚同舟也同样清楚。 青州乱民案最终落在谁手,足以表明二司在建安帝心中地位的轻重变化。 戚同舟眸色忽沉,一把拉紧了缰绳,急慌隐现,“是什么给了萧三爷这样的信心回去告诉岳指挥使,千万手段尽管使来,皇城司还没怕过谁。” 言语仍然狂傲,可底气却没先前足了,双腿一夹马腹,戚同舟利落的道,“二位且与民同乐,我们要为陛下排忧解难了” 说完马鞭一落,虽然还是往前走,马速却比先前慢得多。 四匹轻骑眨眼间便走远,裴婠站在原地,只觉戚同舟御马经过之时,神色莫测的看了她一眼,她拉着被吓住的萧筠上得前来,满眸担忧,“哥哥” 裴琰转过身来,哼道,“别怕,皇城司走狗罢了。” 萧惕也看向裴婠,眼底尽是安抚,裴婠却很是不安,“这个戚千户是何身份” 裴琰闻言便不屑道,“贺万玄义子之一戚同舟,虽然是个千户,却也算得上皇城司二把手,怎么了被吓到了吗放心,以后哥哥收拾他,现在他狂,以后有他哭的时候” 裴婠心惊不已,目光一转看向萧惕,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提醒萧惕 前世的戚同舟在萧惕取代贺万玄之前便死了,可戚同舟,却是因毒杀萧惕不成,而被贺万玄以同门不得内戕之名处以极刑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葵水 前世的戚同舟和萧惕同为贺万玄义子,皆受倚重,皇城司虽然是由贺万玄把持,可在贺万玄之下,戚同舟和萧惕却因地位相当,一开始便明争暗斗。 后来,戚同舟伏诛之事更是闹得满城风雨。 如今萧惕虽然入了金吾卫,可前世的争锋相对似乎又重演了。 裴婠欲言又止,萧筠心有余悸的低喃,“皇城司可不好收拾” 说着,萧筠目光复杂的看着萧惕,皇城司横行京城,便是忠国公萧淳也避其锋芒,可萧惕却是胆大无忌,萧筠一边腹诽萧惕此番会不会给忠国公府惹上麻烦,心底却又隐隐觉得萧惕适才徒手拦马救人果真厉害。 若是她另外两个哥哥在此,只怕绝不会吱声。 裴琰没听见萧筠之语,只笑道, “好啦,咱们是来赏灯的,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坏了兴致,走,去未央池” 裴婠咽下满腹杂思,带着萧筠往前走,萧筠想起刚才萧惕的话,撇着嘴学舌,“只怕搅了我小侄女赏灯之兴,合着侄女比妹妹还亲,合着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 萧筠边走边嘀咕,裴婠听见了不由失笑,“你对人家都没好脸色,人家怎么敢提你” 萧筠张嘴,却辩驳不了,回头瞄了一眼萧惕,低声道,“他怎么一点也不怕皇城司,他是不是刚来京城,还不知道皇城司的厉害” 裴婠哭笑不得,“天下谁人不知皇城司的厉害” 不是不知皇城司厉害,而是要比狂悖,只怕谁也及不上他萧惕 而此时的皇城司虽然狂妄放肆,却远比不上前世萧惕掌权时的皇城司。 贺万玄再如何得圣宠,明面上却还和世家井水不犯河水,好比他戚同舟再如何大胆,也不敢对裴琰拔剑相向,后来萧惕掌权,皇城司才真正凌驾于世家权贵之上,萧惕于朝野只手遮天,活阎王之名令人闻风丧胆。 想到活阎王就在身后,裴婠禁不住背后一凉。 戚同舟带来的惊惶很快散去,等未央池方向有烟火升空时,整个东市的热闹打到了极致,裴婠一行还没到未央池边,便被挤在人潮中难进一步。 裴琰看向未央池正对面一座明灿琼楼道,“真是怎么挤在这了,我还在春风楼定了位子,咱们在那楼上赏未央池景才是最妙” 此处距离春风楼不到百步,然而前面的人潮不动,他们只能干看。 萧筠不耐道,“往年也没见这般多人,怎么今年这般挤,咱们哪里是来赏景的,根本是来受罪的” 人潮摩肩接踵,萧筠出了一身的薄汗,只觉又闷又热,裴琰仗着身量高往前看了一眼,“是个戏班子在前面搭了台子唱戏呢。” 萧筠越发焦躁,垂眸一看,只见自己手里的桃花灯不知何时,被挤得桃花穗子都掉了,萧筠心火乱窜道,“我的灯都坏了,不成,我要换一盏去” 进虽难,退却容易,萧筠转身便往左后方的花灯铺子去。 裴婠忙要跟上,“不能让她一人去,人多出事就麻烦了” 裴琰无奈,又知萧惕和萧筠不和,只好认命的道,“行了,到处都挤,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看着那位大小姐。” 萧惕点头,面上八风不动,心底却已醺然。 裴琰追出几步,一回头见裴婠和萧惕就站在原处便颇为安心,到了铺子便催萧筠,奈何萧筠买完了灯,竟又看上了一旁花样繁多的荷包扇坠儿来,偏生铺子里也人多,她迟迟凑不到跟前。 裴琰跟在她身后耐着性子等,没多时一回头,却见外面拥堵的人更多,而刚才那地,哪里还有萧惕和裴婠的影子 萧惕和裴婠只听见前方一阵欢呼叫好,继而拥堵的人潮忽然就动了,后面的人挤上来,她二人竟被裹挟着往前去,裴婠一时着急,“他们还没回来” 裴婠被挤得歪歪扭扭,萧惕忙将她拉在身前护住,前面戏台子又起乐声,人潮更是汹涌,萧惕和裴婠被挤在一起,裴婠后背几乎贴着萧惕胸口。 萧惕看了一眼春风楼,“别着急,我们去春风楼等他们。” 裴婠回头,只见人潮看不到头,更瞧不见裴琰和萧筠,便依了萧惕,“也只有如此了。” 没走几步,裴婠忽觉小腹隐隐作痛起来,想着下午祭婵娟之时贪了凉的瓜果,裴婠不由暗悔,她身体不适,面上便是皱眉忍痛之象,萧惕时刻注意着她,只以为她被挤得不舒服,便一把将她手腕牵了住。 “跟着我” 萧惕眼明脚快,虽是顺着人潮走,却是不断地往边缘去,他在前开路,裴婠只需跟在他身后便可,没多时,二人挤到了外围来,裴婠松了一大口气,萧惕指了指春风楼,“去那里休息,毓之他们找不到我们也会过来。” 裴婠又跟着萧惕,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春风楼。 裴婠以为萧惕没来过春风楼,正要去找掌柜报裴琰名字,却见萧惕已轻车熟路的递了腰牌让伙计带路,待上了三楼雅间,裴婠彻底的松了口气。 走到窗前往下一看,只见未央池两边池畔皆是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影,而裴琰和萧筠还不知在哪里,裴婠苦笑道,“哥哥也不知何时能挤过来。” 伙计送上茶点,萧惕一边斟茶一边安慰,“有毓之在,不会出事的,先过来坐下歇歇。” 裴婠只好回身落座,刚一坐下,裴婠的面色就变了。 那种熟悉的隐秘濡湿之感令她刚放松下来的神思轰然紧绷。 她看着递茶过来的萧惕,久久僵愣着不敢动。 她怎么忘了,前世的她,便是在十三岁的夏末来的葵水 “怎么了”萧惕看着裴婠,有些疑惑。 裴婠动了动唇,却不知如何开口。她素来体寒,因此前几日落雨之时手脚发凉也没在意,便是适才忽觉腹痛也没想起来,最要命的是,她今日宫裙月白,轻纱薄绡 “我”裴婠言语艰难,紧张之下面色更显苍白。 萧惕放下茶盏,敏锐道,“可是哪里不适” 裴婠攥紧了袖口,半晌才道,“三叔能不能将筠儿找来” 话出口,裴婠更发愁,人那么多,找到萧筠只怕已过了三更,何况萧筠也没带多余的衣裳,而下面水泄不通,便是她想现在回府也无路可走。 萧惕眉心微拧,若是哪里疼痛,对他也可言说,可裴婠却让他找萧筠来。 萧惕上下打量裴婠几瞬,想靠近裴婠一分,却见裴婠防备的揪着裙裳,僵坐着动也不敢动,他眼底闪过几分疑色,“你” 裴婠强作镇定,萧惕却忽而想到了什么,“我知道了,你在此莫动,我去去就来。” 裴婠惊讶,“三叔你” 你知道什么了 然而她没问完,萧惕已转身出了雅间的门。 等待煎熬又羞耻,裴婠起身一看,黄花梨的凳子上果然一点轻红。 裴婠面色也极快的由白转红,脑中更乱做一团,她连忙掏出帕子擦干净,正惶然无措不知如何收拾自己的宫裙,脚步声已去而复返近了门口。 裴婠连退数步靠墙站着,萧惕拿着一件鸦青斗篷走了进来。 一见她背墙而站面色含羞的样子,萧惕已是心知肚明,他尽量装作无事发生的走上前来,温和道,“披上,我送你回去。” 裴婠戒备紧张的望着萧惕,美眸大睁,受惊的小鹿一般。 萧惕心知裴婠的顾忌,假装道,“我看你面色不好,披上斗篷免得着凉了” 裴婠心尖微颤,虽然这个理由看起来属实不真,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斗篷能救命,借着粉饰的太平,裴婠双手微颤的去接斗篷。 可就在她刚拿到斗篷的一瞬,因为紧张没放好的雪白丝帕从她袖口滑了出来。 丝帕落地,红梅白雪。 轰的一声,裴婠脸上着火似得烧了起来,她两眼发黑的想,这下真的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含羞 从春风楼后门出来的时候,裴婠脸上仍是火烧火燎的。 刚走出后门,在前的萧惕忽的驻足。 裴婠急停下,鼻尖差点撞到萧惕后背,见萧惕转过身来,裴婠连忙垂下眸子。 她双手紧张着的攥着裙侧,羞的双颊和耳朵尖红透,甚至脖颈都泛着薄粉。 萧惕看着这样的裴婠喉头滚动了一下,一抬手将斗篷兜帽给她戴了上,兜帽将她大半张脸都遮了住,如此便是被人撞见,也不会有人认出她来。 萧惕温声道,“马车备好了,跟我来。” 萧惕在前带路,没多时便见入口处停着一辆小马车,一个面生的车夫在候着,萧惕掀开车帘让裴婠先上去,然后跟着裴婠坐了进来。 临时准备的马车颇为狭窄,二人同坐一起,裴婠缩着身子,却仍觉萧惕的气息迎面压来,等马车走动起来,辚辚车轮声总算打破了静默的尴尬。 萧惕望着她,“可难受” 裴婠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直摇头,又道,“哥哥他们还在东市。” 萧惕便道,“我留了信,他们到了春风楼自然知道我们先走了。” 萧惕妥帖周全,裴婠定了定神,直到这时才抬眸看了一眼萧惕,昏暗的马车内,萧惕双眸如沁了陈墨,三分关切,四分温柔,剩下的几分深幽,在她抬眸时一闪不见了。 裴婠脸上热意又起,目光忙转去一边,“今日多谢三叔。” 萧惕却忽而笑了一下,那笑意从胸腔低沉溢出,带着明显的愉悦。 裴婠蓦地抬眸,含羞含恼的瞪着萧惕,萧惕好整以暇的道,“你我相识日短,可你每次出岔子都能被我撞见,想来我和小侄女缘分颇深。” 裴婠忍不住嘀咕,“我也不想被你撞见” 萧惕挑眉,裴婠忙道,“是是是,每次都多亏了三叔。” 萧惕便又笑起来,似乎更愉悦了,裴婠面上阵阵发烫,事到如今,她只觉以后没脸再见萧惕,当下更是坐立难安,恨不得这小马车生出翅膀来一瞬飞回侯府才好。 萧惕柔声道,“不必羞恼,此事我不会道与旁人。” 裴婠拧着裙裾,她没担心萧惕乱说,可难道被他撞见还不够她无地自容 见她缩着一团不语,萧惕忽而轻咳一声一手捂在了胸口,裴婠顿时抬眸。 萧惕苦笑,“适才拦马,牵动了旧伤。” 裴婠已猜到,只好无奈道,“刚才三叔救人便好,可以不将马也拦下。” 牵动了旧伤不说,还和戚同舟结了仇怨。 萧惕看着裴婠,一本正经的道,“你在后面,我若不拦下,你只怕避之不及。” 裴婠猝不及防,樱唇微张,却硬是没接上话,迟疑两瞬才道,“三叔你你是为了我我哥哥在旁边,想来也能护住我,哦还有筠儿,你是怕我哥哥来不及护住我们两个人吧” 裴婠变着法儿的替萧惕找补,然而萧惕眼底笑意更浓,竟然不遮不掩的道,“不关她,主要是为了你。” 主要为了她裴婠望着萧惕,且惊且疑。 萧惕却问,“上次给的药膏,是你自己制的” 裴婠心神有些恍惚道,“是,母亲早年间习过医术,我幼时看了她的医书颇为喜欢,便拜了个师父学了两年,后来师父离开京城云游,我便没再学了,因此医术很是浅薄。” 萧惕便道,“得空再给我些” 裴婠迟疑道,“我的水平还不能医人,三叔若伤的厉害,需得找个正经大夫看看才好,免得耽误” 萧惕却问道,“你没给旁人医过” 裴婠摇头,“没有,不过照着古方做些药膏,还没给旁人看过伤病。”说至此裴婠又忙解释道,“并非拿三叔试验,那祛腐生肌膏是师父早年亲手教我多回的,绝对不比别的大夫差” 见裴婠神色急慌,萧惕又失笑不已,目光温澈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这药膏极好。” 裴婠看着萧惕的眸子,一时微怔,萧惕满眸信任,还有种说不出的温存,仿佛他和她认识多年,早已见识过她的医术一般。 马车仍在夜色中疾驰,裴婠的羞臊却散了大半,她又想到了戚同舟,便问,“今夜遇见的那位戚千户似是个厉害人物,他往后不会对付三叔吧” 萧惕扬眉,“何以会有此念” 裴婠理所当然道,“皇城司横行无忌,行事手段更是狠辣,三叔虽然入了金吾卫,可到底刚回京城,若他有心算计三叔,只怕防不胜防。” 萧惕眸色一深,“你这是在担心我” 裴婠作难,说是也不是,说不是又的确是想提醒萧惕,只好真诚的道,“三叔救了我哥哥,此等大恩我们府上无以为报,只望三叔往后顺风顺水。” 萧惕听着这话只觉旧伤真要发作了,眸色几变才恢复平静道,“你且安心,他暂时没工夫对付我,那宋家二少爷可有再纠缠你” 裴婠神思一下被转过来,摇头,“不曾,他本邀我看花灯,我没理,又邀了筠儿和三叔” 萧惕听的身心舒泰,以长辈之姿道,“做的很对,你年纪小,不知人心险恶,纵然是你的表兄,但凡他唐突于你,也不可心软宽恕。” 裴婠被他这严肃凛然慑住,下意识就先点头应了,转念想到萧惕前面那句意味难明的话,她不禁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裴婠狐疑的探究着萧惕,萧惕不由伸手在她发顶抚了一下,“你既叫我一声三叔,我便不能白担这名头,护你一二是应该的。” 裴婠吓得缩了缩脖子,她没忘记萧惕的手在梦里是拿刀杀人的 此情此景诡异的令裴婠无所适从,可萧惕眼底的笑意却又真切,她只觉今夜萧惕笑的次数似乎太多了,他一笑,整个人便散发出和活阎王格外不同的桂树兰芝般的温柔俊逸。 马车速度忽而减慢,萧惕掀开车帘朝外一看,便见长乐候府已近在眼前,裴婠也看到了,当下大松一口气,等马车停稳,忙不迭的跳下了马车。 萧惕跟着下来道,“我便不送你进去了,那药膏” 裴婠只想尽快消失,闻言忙道,“我让石竹给三叔送去” 萧惕颔首,裴婠这才拢着斗篷快步进了府门,快转过影壁之时裴婠回头,只见萧惕仍然站在原地望着她,她心头莫名一悸,转过影壁的时候想,其实她也并非没救治过人,只不过,那是前世极其遥远的事了 又站了一会儿萧惕才返身上马车,他的马车刚离开,侯府对面巷道之中走出两个人来,正是在东市寻人不见又返回等候的宋嘉彦和他的侍从檀书。 檀书伸长脖子张望着,“公子,送表小姐回来的不是裴世子” 宋嘉彦满眸沉怒,他当然知道那人不是裴琰 受伤的手腕至今仍在隐痛,他看的清楚,送裴婠回来的,分明就是国公府那个刚迎回府的萧三爷 宋嘉彦冷笑一声,他和裴婠算得上青梅竹马,可他用了十年都没让裴婠对他倾心,他萧惕一个后来的来路不正的私生子,凭什么就敢肖想裴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撞怀 裴婠梳洗完毕换过裙裳才缓过神来,大半个时辰之后,裴琰姗姗回府。 一进兰泽院裴琰便问,“你和含章怎么忽然就走了我们好容易挤到春风楼,你们却走了,我和 萧筠实在无趣,我又将她送回国公府才回来。” 裴婠只好找借口搪塞过去,裴琰也不以为意,临走之时道,“也就是含章,若是旁人送你回来我还真不放心。”说完才回竹风院去歇着了。 此刻已过子时,凉夜幽静,裴婠躺下却睡不着。 秋夕佳节,本是赏灯同游,有情人相会的日子,可她今夜却如此荒唐,想到最私密羞臊的女儿家事暴露在萧惕面前,裴婠面上微热又起。 随之,萧惕的温柔妥帖,便如石子入湖似的在她心头滑开隐秘的涟漪。 看多了真的萧惕,梦里那嗜血罗刹一般的人便没有那般可怖,裴婠暗暗的想,今夜这事,便是自家哥哥撞见,只怕都不及萧惕周全。 明明可以这样君子如玉的人,前世为何成了那罪大恶极的奸佞 在朝为官,若无手段算计自然不可,可前世的萧惕却已行事狠辣到了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地步,快要入梦之时,裴婠私心的想,萧惕的本性根本不坏,前世之所以变成那般,一定都是那皇城司督主贺万玄的错 秋夕节一过,天气果然转凉,裴婠身上不适,又在院中养着没怎么走动,三日后的过午时分,裴琰忽而一脸兴奋的走了进来,“婠婠,你一定想不到” 裴婠微讶道,“什么我想不到” 裴琰双眸发亮的问,“你还记得我们那夜遇见的戚千户吧” 裴婠心头咯噔一下,她如何不记得 “当然记得,戚千户怎么了” 裴琰笑道,“那日戚同舟不是大言不惭的说金吾卫根本争不过皇城司吗可就在今日早朝上,陛下下令,让金吾卫岳指挥使赴青州查乱民案” 裴琰激动的挥了一下拳头,“这简直是狠狠打了皇城司的脸真是太解气了改日碰见戚同舟,我看他还有什么脸面狂妄自大” 裴婠听的惊讶万分,不怪裴琰如此高兴,这事她也不曾想到,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皇城司的厉害,前世裴琰战死后,青州这场战事打了一整个秋天,到了隆冬才被平定,之后由皇长子厉王主理,再协同皇城司一起查办。 裴婠忙道,“如此,皇城司会甘心吗” 裴琰哼一声,“不甘心也要甘心了,陛下的圣旨已下,难道他们还敢抗旨吗何况这次陛下还令雍王殿下协同查办,皇城司只能咽下这口黄连。” “雍王”裴婠双眸微睁,心底又惊讶一番。 建安帝虽然还未册立太子,可皇长子厉王李赫乃是皇后所出,站着嫡长的名头,素日也十分得建安帝宠爱,前世在她嫁给宋嘉彦两年之后,厉王被立为了太子。 而雍王李珣母妃只是嫔位,前世在她死时雍王也只是个闲散王爷,相比之下,贵妃所出的齐王,地位也在雍王之上。 裴琰笑道,“是啊,这次青州平乱,雍王殿下立下大功,已经今非昔比了。” 裴婠明白过来,片刻后,她低低的问,“那首功仍是三叔吧” 裴琰失笑,“自然是啊是他杀了那谋反主将” 裴婠心底便咂摸出更多的敬服来,不管建安帝封赏多少人,萧惕才是实打实的第一大功臣,可以说是他提前结束了青州战乱,他不仅救了自家兄长的性命,还使的雍王从中获益,而其他被他救下的或者因他得利的,也不在少数 谁能想到,月前还籍籍无名的萧惕,短短时间内便完全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甚至改变了京中权力争锋的走向。 “说起含章,这一次只怕他也要去青州。” 裴琰又补了一句,裴婠微愕,“他也要去青州” 裴琰点头,“从青州回来的人不少,可这次岳指挥使要查办此案,自然要带最得力的人,这最得力的人,可不就是含章” 裴婠恍然,“此去青州也不知去多久” 裴琰摇头,“这就不知了,毕竟是查办大案,少则一月,多则半年都有可能,不过皇城司和朝野盯着,岳指挥使想来会速战速决。” 说着裴琰摩拳擦掌着道,“真是,若是能早早入职,我此番也能跟着去青州走一趟了。” 裴婠不赞同道,“哥哥伤势还没好透,就想着再回青州,此番民乱闹得大,只怕此行也极是凶险。” 这么一说,裴婠心底竟担忧起萧惕来,“三叔何时走” 裴琰便道,“也就这一两日吧,到时候我去送他” 裴婠欲言又止,却到底没接话,她虽也能和裴琰同去送,可那夜的尴尬还萦绕在她心头,她到底不好没羞没臊主动出现在人家眼前。 裴琰料的果然没错,当日下午,正式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金吾卫指挥使岳立山奉旨赴青州查案,所带部下之中,资历最浅的便是入职半月不到的中郎将萧惕。 裴婠虽知萧惕此行凶险,可想到萧惕武艺高绝胆识过人,到底也没太过忧心,只有一样,她要给萧惕的药膏还没做好。那夜虽应了萧惕,却是要回来现做的,做了三日,还剩最后一味府中缺少的药料没加进去。 萧惕此番一走便是许久,药膏没送岂非失信于人 这念头一出,裴婠当下吩咐准备车马去一次药材铺,雪茶和辛夷不知裴婠为何忽然着急起来,前脚刚吩咐下去,裴婠就先疾步出了院门。 裴婠心底有些莫名的着急,脚步快的远远将辛夷二人甩在了身后,她脚下生风,却没想到刚转过影壁便撞在一个人怀里,她这一撞颇重,来人双手一拥才将她扶住,裴婠惊的忙退一步,抬眸一看,当下落入一双含笑的凤眸里。 萧惕笑望着她,“这么着急,要去哪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许约 外面天色将黑,裴婠没想到萧惕这时候来了。 “三叔你怎么来了” 萧惕扶着裴婠站好,好整以暇道,“我来找毓之。” 说着又问,“你这般着急,总不是来迎我的吧” 裴婠面上一热,“我我是打算出去买买书” 裴婠胡乱编了个借口,萧惕倒也不疑,可就在这时,雪茶和辛夷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辛夷道,“小姐跑这么急做什么,药材铺子又不会关门” 萧惕的眉头便高高扬了起来,似笑非笑道,“去药材铺子买书” 裴婠耳朵尖又红的沾了丹朱一般,这才气弱的道,“其实是给三叔的药膏还没做好,差一味药,正要去买,我知道三叔要去青州,想在今天晚上做出来,免得失信三叔。” 裴婠理亏心虚的样子格外娇怜,萧惕扫一眼她微红的耳廓,笑道,“这么晚了,等你到药材铺子天都黑了,再回来便是深夜,我可不放心。” 裴婠作难,“可是” “可是答应了给我的药膏,也不能不做。”萧惕话锋一转,眼底竟有两分伤心似的,“我原以为你第二日便要给我送去,谁知等了三日也不见影子。” 裴婠本就自责,又见萧惕当真一直在等,忙解释道,“这药膏本要六七日才做得出,这几日我一直在做,却仍是没赶得及” 萧惕叹了口气,“原是这样,我还道你忘记了。” 萧惕望着裴婠,眼底落寞更深,裴婠忙道,“怎会忘记若是忘了,岂非失信于三叔。” 萧惕这才又浮起笑意来,“既是如此,你也不必着急,我明日便走,你难不成要今夜不眠不休为我做药” 裴婠本打算如此,可萧惕一问,却是说不出这话,萧惕很快替她做了决定,“这药不着急做,等我回来再给我,如何” 裴婠迟疑道,“可三叔此去不知多久,且三叔的伤势如何了” 萧惕便从容道,“便是惦记着你的药,我也会早些回来的,伤势的话暂时无碍,等以后得了你的药,便能好透。” 裴婠好似被萧惕说服了,这时萧惕倾身低问道,“你的不适可好了” 裴婠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说她没得病啊 四目相对,裴婠看到了萧惕眼底的关切,电光火石间,她知道萧惕问的是什么了,顿时,裴婠面颊又浮起两分红晕,她做贼心虚的四下一望,“我当然好了。” 萧惕轻笑了一下直起身子来,“那好,那带我去见毓之吧。” 裴婠对这事本就无地自容,萧惕不问便罢了,可没想到萧惕竟然还主动问她,裴婠一边带路心底一边腹诽,面上红晕久久不散,又想,自她醒来,心境已非寻常豆蔻之龄的小姑娘,对着旁人总能应付自如,可萧惕却总能让她心神不定 等到了竹风院,裴琰一见萧惕便高兴不已,二人落座没说几句话便提到了青州案,萧惕道,“明日一早离京,我知你牵挂青州的案子便过来了,也算临别一见。” 说这话时,萧惕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裴婠。 裴琰对萧惕的心思毫无所觉,“我本打算得了准信儿去找你的,你倒先来了,既明日走,我便明日去送你,此行并不容易,你万事小心。” 萧惕点了点头,裴琰略一沉吟干脆把话说明白些,“虽说金吾卫得了此番查案之权,可皇城司想必不会真的善罢甘休,尤其要忌惮的,是他们的魑魅营。” 若是前世,裴婠只觉朝事复杂枯燥,绝不会多听一句,可如今,裴婠却为了长乐候府时刻注意着朝中动向,听裴琰说起皇城司,裴婠一双耳朵竖了起来。 萧惕听到“魑魅营”三字,眉头也是微微一皱。 裴琰道,“皇城司是天子直属衙司,虽然横行无忌,可刺探暗杀这等事,却不会由着蜃龙袍的皇城司禁卫去做,在皇城司中,有一个专门培养杀手和间者的地方,便是魑魅营,这里面的人,又被叫做无面人,他们武功高绝,易容之术高明,身份成谜,便如黑暗中的影子一样,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戚,只要皇城司下令,便可无孔不入。” 说着,裴琰又淡淡一笑,“听闻戚同舟便是从魑魅营出来的,不过这消息也不确切,此番青州民乱不知要牵扯几方势力,皇城司也不会让岳指挥使凭此案建功。” 萧惕颔首,“这我倒不知” 裴琰笑,“你刚来京城,不知道很正常,便是我也是花了心思才了解到这些的,既然入了金吾卫,死对头的事我自然得让你知晓。” 萧惕笑着应声,裴琰便又将京城世家衙司弯弯绕绕的事,想起来什么便说什么的告知萧惕,萧惕神色温淡的听着,到了关键处便点头配合,很是受教的模样。 没多时,萧惕见外面夜色如墨,便提出告辞,裴婠起身道,“你稍等片刻,我有一样东西赠你” 裴琰说完便出了暖阁往书房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裴婠和萧惕两人。 裴婠自从带萧惕过来后便一直一言不发,萧惕此时看着她道,“明日我离京之后,小侄女切记对我的承诺。” 裴婠挑眉,萧惕眸光微深道,“那玉坠儿的事我帮你瞒了毓之,你可不得出乱子。” 裴婠顿时明白过来,立刻道,“三叔尽管放心,我绝不私见他,如此便不会出事了。” 萧惕不置可否,却又问,“我虽不限你做药的日期,可你会不会偷懒” 裴婠听着这话一时哭笑不得,“三叔将我当做了什么人,我怎会偷懒” 萧惕下颌微扬,睨着裴婠叹道,“真是叫人不放心,玉坠儿的事也不放心,做药不放心,不如我还是和你哥哥交代一声” 裴婠听的吓一跳,“不必的三叔我说到做到” 萧惕摇头,“你性子单纯年纪又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裴婠眼瞅着门口,只怕裴琰忽然回来听见,不由上前低声道,“三叔早先都应了我,如今怎又反悔三叔不放心,找个别人看着我都行,千万别告诉哥哥。” 萧惕失笑,“你倒是鬼精灵,你在侯府内院,我如何找人看着你” 裴婠眨眨眼,一脸的卖乖之色,“既然无法,三叔何不信我就好” 萧惕眯眸看了裴婠片刻,忽然道,“也不是没有法子。” 裴婠忙道,“只要不告诉哥哥,三叔怎样都行。” 萧惕便真切的笑了开,“我离京日久,既不能告诉你哥哥,也不能找旁人看着你,你便每隔三日写一封信,告诉我你一切安好,亦用心做药,如何” 裴婠一愣,“可是此去青州要七八日,我便是写了信” “每隔三日,我会派人来你们侯府侧门等候,你只需将信交给等候的人便可。”萧惕一脸的严肃正派,“信一天一夜便可到我手,知道你无虞,我也好放心办差。” 裴婠长大眸子望着萧惕,只觉自己被萧惕带偏了,她想说不必如此麻烦,可见萧惕满眸肃然,便觉萧惕是真的将她安危放在了心上。 被人看重是极宝贵的,裴婠心头涌起几分暖意,拒绝的话便再说不出口,正在这时,裴琰返回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裴婠心头一跳,连忙道,“好好好,我应了三叔。”微微一顿又郑重道,“三叔此去,万万珍重。” 萧惕眸色一暗,目光深幽的看着裴婠,有那么一瞬,裴婠觉得萧惕的目光有些格外的深意,可不等她细究,萧惕已转向进门来的裴琰。 裴琰手中拿着三尺青锋,正是要赠与萧惕之物。 “含章,你救我性命,我还未赠谢礼,虽然你对我的大恩非一把剑可抵,可宝剑本该赠英雄,在我心中,你当得起英雄二字,这把太阿剑,非你不可。” 太阿剑乃古时名剑,亦算长乐候府为数不多的绝世兵器之一,裴婠见裴琰拿出了太阿剑相赠有些意外,可想到萧惕之胆气武艺,也觉太阿剑十分配他。 见萧惕犹豫,裴婠也道,“三叔就收下吧,三叔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还青州百姓太平,又救下了哥哥和其他军将,这把剑乃是威勇仁义之剑,正该配三叔” 萧惕看着裴婠晶亮的眸子,一时竟觉这把太阿剑千钧之重。 片刻后,他才上前接剑,太阿形制古朴钝拙,纹饰苍青,锋芒不显却是韬光内蕴,萧惕指尖拂过剑鞘上的上古纹饰,良久才道,“好,我必不负你的威勇仁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同辉 萧惕离京当日裴婠些担忧,可一来她和萧惕相识日短,纵有情谊也不过叔侄相帮之情,二来萧惕心性手段皆非凡俗,虽然青州之行艰危,她也没担忧到牵肠挂肚的地步。因此到了第二日,便暂将这事放了下。 时节已至夏末初秋,裴婠陪着元氏为府中上下裁换新衣,并未时时记挂。 等到了第三日,裴婠猛然想起和萧惕的书信之约,那惦念才又被牵了起来。 裴婠从小到大,除了给父亲裴敬原去信,还没给旁人写过信函,便是给父亲去信,也是元氏执笔,每次元氏写完了她兄妹二人的问候,还要写上两页自己的私话,而父亲来信,也总有两页信笺是专门写给母亲元氏的。 裴婠有次偷看过,只见信上父亲唤着母亲闺名,事无巨细交代军中琐事,言辞温柔多情,末了的相思剖白更叫她小小年纪也禁不住耳热。 由此,在裴婠看来,鸿雁传书便多了几分旖旎含情的意味。 磨好浓墨,铺好桃花笺,裴婠硬着头皮提笔,然而她悬腕半晌,却写不出一个字来。 想到母亲写信之时诉不完的缠绵情思,裴婠忍不住牙酸,她和萧惕自没有那样的话可说,可这空空一纸,总不好只写“万事皆安”四字。 裴婠冥思苦想,忽而记起萧惕不放心她做药的事,当下有了素材,重新落笔饱蘸沉墨,裴婠一手簪花小楷,端端正正的在首行写下了“三叔敬鉴”。 交代了自己有好好做药,裴婠便无话可言,照例添上“万事皆安,万勿记挂”,想了想,又假模假样写“遥祝三叔青州之行一切顺遂”。 末尾写下自己落款,裴婠满意的看着写好的小信,万万没想到,人生第一次自己写信,竟然是给萧惕写的。 裴婠装好信封封好火漆之时,雪茶从外面进来道,“小姐,侧门果然有人等候” 裴婠精神一振,拿着信封亲自往侧门去。 到了侧门,便见夕阳西下的余晖之中,一个面容周正的年轻人正候着。 此人身条修长精干,一看也是习武之人,一见裴婠立刻上前行礼,“小人空青,拜见大小姐。” “空青”裴婠一讶。 空青乃一味药材,有凉肝清热、明目去翳之效,因她幼时对医道起了兴致,因此身边的辛夷、雪茶及石竹皆以药材赐名,而裴琰身边的龙吟却是古时神兵之名。 她没想到,萧惕身边的亲信侍从,竟也以药做名。 “是,小人奉了公子之令来取信。” 空青不善言笑,却十分恭敬,裴婠打量他一瞬,忽而有些好奇,“你是国公府的人” 空青忙道,“小人幼时便跟着公子,并非国公府侍从。” 裴婠放了心,这才将信交出去,又问,“这信一天一夜便可送到三叔手上” 空青颔首,裴婠便道,“好,我答应三叔三日一封信,三日之后,你还是这个时间过来吧。” 空青恭敬的应了,裴婠一时也无别的话好说,便回了府中。 信送出去,手中便空了,裴婠回来时,竟觉心底也空落落的,适才她一字一句琢磨,只觉写上百字难如登天,可这会儿,想问想说的倒是多了些。 等到了正院,却见元氏也在给裴敬原去信。 裴婠便笑道,“母亲秋夕才给父亲去了信,这才十日,只怕上一封信刚送到父亲手上。” 元氏轻轻点了下裴婠额头,“傻丫头,等你以后有了记挂的人就知道了。” 裴婠想到她才给萧惕去了信,禁不住有些心虚,却嘴硬道,“写信多么简单,我我随时都可以写” 元氏一边写一边道,“那也是不同的,母亲这信,每句话都在心里想了无数遍,写的时候又在舌尖转了无数遍,而后一笔一划写出来,写出来的,却不及心中想的十之又一,又跨过千山万水送到你父亲的手上,你父亲边关孤寒,唯靠家信暖心。” 元氏一席话说的裴婠颇为愧疚,忙提笔也给父亲写上一封问候,等母女二人封好信命下人送出,元氏又拉着裴婠说起了从前旧事,如此陪着元氏到入夜歇下,裴婠方才回兰泽院。 如此又过两日,裴婠这次早早记着要给萧惕去信,在第二日晚上便开始提笔,照例写了做药,写完最后一字,裴婠又忍不住将府中杂事也带了几句,一转眸,只见窗外一轮皓月当空,当下心底一动又想到了秋夕那夜。 不由又落笔 今夜皓月临空,银河浩瀚,堪似秋夕夜同,不知青州可见星月若见,便是清月流光,与三叔千里同辉。青州之行艰险,侄女之祝祷,寄于皎月,托向飞星,希冀三叔诸事顺遂,还太平于百姓,昭不公于朝野,来日归京,平步青宵。时日入秋,寒暖不定,侯府上下已易秋裳,三叔可曾添衣否万望珍重。 裴婠停笔,心安神定,再看一眼漭夜婵娟,心底更似被牵出了缕缕遥思,一定是今夜的月色太过醉人,她分明写的寻常言语,可莫名觉得这封信的字迹温柔毓秀,竟比以前任何时候习字临帖都来的有灵韵。 不远处雪茶见灯光昏暗下来,忙拿了剪刀上前来挑灯花,裴婠见她近前,心底竟然一慌,赶忙盖印折张将信放进了信封之中。 雪茶狐疑的看了裴婠一眼,到底没敢多问,等她离开书案之前,裴婠一颗心跳的微快,面颊上也生出一丝微热来,她嘀咕道,她这是怎么了,她可没写任何僭越之言 裴婠小心封好了火漆,这才去榻上歇下。 刚刚入梦,萧惕便出现了,梦里她竟又回到了那日撞入萧惕怀中之时。 萧惕半扶她臂,一双眸子居高临下笑望着她,可这夜的他不曾问她为何着急,他只笑不语,俊逸一双眸,如笼了迢迢银汉般潋滟温柔,梦中的裴婠心神摇曳,只觉金风玉露尽在萧惕眼底,只这一眼,将她对他所有的恐惧忌惮都散了个干净。 第二日一早醒来,裴婠对这梦半忘半疑,正婉转回想,辛夷却从外面快步而来,口中道,“小姐,广安候府来人了” 裴婠当即回神,“来的谁为了何事” 辛夷道,“来的是宋世子,是来请夫人世子还有您,六日之后过广安候府一聚的。” 裴婠眉头高高挑起,“为何一聚” 辛夷苦笑道,“小姐忘了,再过几日便是广安候府老夫人六十大寿。” 裴婠一愣,想了起来,是了,再过几日,便是她姑祖母过寿了。 前世寿宴时长乐候府丧事刚过,并未去赴宴,裴婠记得清楚,寿宴那几日,宋嘉彦一边在广安候府帮忙待客,一边日日来长乐候府陪伴宽慰她,也帮了府中上下不少忙,短短一月,自己父亲母亲对他感激到快视为二子。 思及此,裴婠冷笑一下,怪道这阵子宋嘉彦安分了不少,却原来等着寿宴这日,凭她对宋嘉彦的了解,此时的宋嘉彦一定颇为恼怒她的转变,而他早已觊觎筹谋了这么多年,绝对不会放过寿宴这般好的机会 裴婠眯了眯眸子,忽而一笑,“姑祖母的寿宴怎能不去走,我们去看看宋世子在和母亲说什么” 裴婠虽对宋嘉彦厌极恶极,可她却从不惧怕宋嘉彦,相反,她还想看看宋嘉彦会耍什么花样,等他露出了爪牙,她才好将他那张虚伪面皮鲜血淋漓的撕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血玉 广安候世子宋嘉泓乃是侯府嫡出,今年十九之龄,面若冠玉,才德兼备,然因患有从胎带来的弱疾,自小便缠绵病榻,整个广安候府常年为其寻医问药,直到十四岁,他的病才略有好转,然后从两年前开始,他的身子又每况愈下。 裴婠在正厅见到宋嘉泓的时候,发觉宋嘉泓瞧着精神还好,面上却已瘦得脱了形,然而这和上辈子宋嘉泓死时候的样子比,还是显得生机勃勃许多。 前世的宋嘉泓没有争过宋嘉彦,他的身体在之后的三四年间越来越差,在宋嘉彦成为广安候之后,他病死在了一个阴雨绵绵的夜里。 裴婠走进厅内,诚恳的喊道,“表兄来啦” 宋嘉泓转过身来,看到裴婠面上笑意一深,“过来给婶婶请安,妹妹的身体可好了听说你落了湖,本想来探望,可前些日子我身上也不好,便没敢来。” 宋嘉泓生的一双浅棕色的眸子,因久病皮肤尤其苍白,说话时面上带着淡淡笑意,远看有些疏离漠然,可已活过一辈子的裴婠深知宋嘉泓有如何温厚的脾性。 “早就好了,我瞧表兄精神不错,近来可好转了” 宋嘉泓笑道,“好了许多,否则我也不能出门来请你们赴宴。” 宋嘉泓对裴婠也颇为关怀,然他身有弱疾,寻常饮宴游玩极少参与,便渐渐和裴婠这些表兄妹有所疏远,然而裴婠看着前世故去的人如今安然坐在这里,只觉动容珍视。 裴婠落座,没多时裴琰也来了,元氏笑看着小辈们说话,又留了宋嘉泓用午膳,宋嘉泓盛情难却,直用过了午膳才离开长乐候府。 待回了广安候府,刚进门便碰上宋嘉彦。 宋嘉彦在这个嫡长兄跟前颇为恭敬,见宋嘉泓脚步虚浮便上前来扶。 宋嘉泓苦笑,“还是不争气,出了一趟门就乏的厉害。” 宋嘉彦笑问道,“如何那边侯府可要过来婠婠和裴琰都来吗” “都来,婠婠的身体大好了,自不会缺席。” 宋嘉彦的眸色微变,“今日见到婠婠了” 宋嘉泓不以为意,“见到了,还一起用了午膳,瞧她病了一场,性子倒是温和了许多,不似往日那般喜爱笑闹了。”说着,宋嘉泓眼底笑意一柔,“还知道照顾人了,午膳时和婶婶一起布菜添茶,像模像样的。” 宋嘉彦将宋嘉泓送到院门口,一转身面色便阴沉了下来。 裴婠对所有人都没变,唯独对他冷若冰霜 咬了咬牙,宋嘉彦一转身朝着柳氏的院落走去,不能等了,有些谋算,他要一早落定了才行。 虽定了要去寿宴,却也还有几日,贺礼自有元氏操持,裴婠给萧惕的药膏已经做好,唯一要费心的便是给萧惕的信 有了前一封信的铺垫,裴婠再写信之时便想到什么说什么,第三封信足足写了两页,不自觉的,连要去姑祖母寿宴的事也一并说了。 等到了写第四封信之时,甚至连裴琰练剑扭伤了脚也写了进去。 夕阳西下,余晖漫天,裴婠带着辛夷去侧门送第四封信的时候,从来身无长物而来的空青手中却多了个小小的紫檀木盒子。 空青恭敬的行礼,然后道,“这是公子叫人快马送回来的,说是给您的礼。” 裴婠一讶,怎还给她礼物 想到裴琰每每外出也会给她带礼物,裴婠犹豫一瞬倒也接了。 回兰泽院的路上,裴婠心跳的便有些快,手中木盒精致小巧,可在她手里,却有些隐秘的烫手,路上亦不敢走府中主道了,竟是沿着小径回了兰泽院。 一回院子,裴婠便将这紫檀木盒打了开,盒子一开,一抹温润的光芒露了出来,裴婠定睛一看,却见木盒绸垫之上躺着的,竟然是一块通体血红的玉玦。 裴婠将玉玦拿起,顿觉触手生温,这竟是一块浑然天成的上品血玉 血玉莹润,还雕刻着小景,裴婠仔细一看,竟是星月流光、银汉鹊桥之景。 心底漏跳了一拍,裴婠没想到萧惕会送她如此好物,而上面雕刻的小景,更是用足了心思,这不就是前几日她给他写的信吗 玉质玲珑润透,光晕流转,如同天上河汉落入了一汪胭脂血色,裴婠翻来覆去的看,喜欢二字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她出身簪缨之族,此等血玉虽然难得,却也不是没有见过,可萧惕送的这块血玉用了十足的心思,便格外的惹人怜爱。 裴婠正欢喜,眼风忽而扫见盒内竟放着张信笺。 她心头一动,萧惕给她回信了 既有去信,便该有回信,可萧惕只说让她报安好,却没说会给她回信,因此她并未报希望,可没想到萧惕不仅给了她礼物,还写了回信 裴婠拿起信笺,却见雪白的桃花笺上,只笔力遒劲的写了八个字。 婠婠乖巧,以兹嘉奖。 裴婠先是一愣,继而微恼,她第一封信再言辞匮乏也凑了数十字,他萧惕竟然只回了八个字再一看,裴婠的目光停在了“婠婠”二字上,不知怎的,耳朵尖竟热了起来。 婠婠婠婠 他凭什么就叫她闺名了 裴婠恼怒的很,面上却不可抑制的微热,而那玉玦实在让她喜欢,她将那信笺往盒中一放,盖子一合,再不去看那力透纸背的八个字,只抱着玉玦把玩研究,摩挲了半晌,裴婠发现,这竟是一块腰坠儿,坠子上的丝绦正是系在腰间的。 裴婠想着上次萧惕撞见她碎玉,只觉有些巧,竟都是腰坠儿。 这玉玦让裴婠心情愉悦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要去赴宴,她本想将这腰坠儿挂上,可想着血玉乃是稀罕物,为了不打眼,到底没戴。 用过早膳,裴婠一家人上了马车,直奔广安候府。 广安候府距离长乐候府并不远,两柱香的时辰之后,马车便到了广安候府门前。 马车刚停下,裴婠便听见了外面热闹的嘈杂声。 待下了马车一看,只见今日的广安候府来客盈门,而更盛大的却是广安候府门口,顺着左右街道搭建起来的粥棚,裴婠惊道,“怎么今日还在施粥” 元氏笑道,“你姑祖母本不愿大肆办寿宴,可侯爷不愿意,你姑祖母便说,既要造业障,便得行善将业障消了才好,青州战乱,文州也在闹旱灾,这些日子京中进来了许多流民,这些粥棚,便是布施给那些流民的。” 元氏话音刚落,裴婠竟看到两个着袈裟的僧人从一辆马车上下了来,她还没问,元氏已道,“那是宝相寺的慧能大师,是侯爷请来给你姑祖母讲经的。” 裴老夫人信佛,年纪越大,便更是笃信,过生辰什么金银玉石珍奇宝物也不收,请高僧讲佛才是投其所好,裴婠点点头明白过来,见左右粥棚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便扶着元氏准备进府,站在府门口迎客的宋嘉泓也迎了上来。 裴婠扶着元氏一边步上阶梯,一边去看粥棚前的热闹,因是裴老夫人生辰施粥,是以还有许多身量不高的小娃娃并老者妇孺也来领粥,裴婠回想着前世裴老夫人最后几年的光景,正兀自唏嘘,可忽然,她的目光钉在了那热闹的人群之中。 在攒动的人潮中,一个衣衫褴褛手拿蒲扇的癞头和尚颇为引人注目,虽然离得远,可裴婠还是一眼看了出来,那癞头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前世指着宋嘉彦送的玉坠儿,说宋嘉彦是她金玉良人的游僧 裴婠整个人如遭雷击般的僵住 前世她是在宝相寺遇到的此人,可如今,他怎会出现在广安候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凶吉 “婠婠,你怎么了” 察觉到裴婠僵站住,元氏关切的问。 裴婠忙收回目光,强扯出一丝笑来,“没什么,看着好热闹。” 元氏失笑不语,宋嘉泓也迎到了跟前,一行人被迎入侯府,裴婠进门之前回头,那癞头和尚挤在人潮之中,竟也要领粥。 裴婠惊疑不定,直到入了正堂,看到了裴老夫人,都未曾缓过神来。 裴老夫人多日不见裴婠,又知她早前落了湖,不由拉着裴婠的手问长问短,看着面前一脸慈爱的姑祖母,裴婠强作镇定才没露出破绽。 裴老夫人一袭绛紫华裳,虽两鬓微霜,却精神矍铄,裴婠来之前,正在和堂中数位公侯夫人说话,裴婠一来,便硬是拉着裴婠坐在自己身边,如何也不放裴婠走了。广安候宋伯庸和夫人明氏站在一旁,一个和裴琰说着青州战事,一个和元氏低声私话。 “给婶婶请安” 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却是宋嘉彦进了堂中,在给元氏请安。 裴婠眯眸看了过去,只见宋嘉彦请了安,又和裴琰打了招呼,然后便朝着她走了过来,他满是温情的打量她一眼道,“咦,我给妹妹送的玉坠儿怎不见妹妹戴” 裴老夫人一听笑问,“玉坠什么玉坠” 宋嘉彦笑道,“就是祖母过年时候赐给孙儿的那块羊脂玉,前些日子妹妹落湖得病,我便将那羊脂玉雕了一枚玉坠儿,又送去宝相寺开了光,而后送给了妹妹。” 裴婠看着宋嘉彦,眼瞳如被针扎似的紧缩着。 府外的癞头和尚宋嘉彦故意提起的玉坠 虽和前世不同,可裴婠瞬间就明白了宋嘉彦要做什么。 他这是要让前世的指玉牵媒提前上演 裴老夫人不觉有他,见宋嘉彦如此关怀裴婠很是高兴,“你做哥哥的是应该的,那玉质地极好,很配你妹妹,改日祖母再赐你别的。” 说着又问裴婠,“今日怎不戴着那玉是我早年间收来的好物。” “摔碎了”三字在舌尖一转,裴婠开口却变成了,“表哥所赠,自然珍视,不好随意戴出来。” 裴老夫人拍着裴婠的手打趣她太过小心,宋嘉彦眼底却微亮,他正探究着裴婠言语真假,裴婠却望着他问,“那玉当真是宝相寺开过光的” 宋嘉彦点头,裴婠又道,“那便是吉物了” 宋嘉彦笑道,“我还在佛祖面前供了几日,希望能为妹妹免灾除祸。” 裴老夫人很满意,便是元氏都过来问了几句,得知宋嘉彦这般用心,眼神颇为复杂,大楚民风无忌,少时表兄妹之间亲厚是好事,可如今且不论那流言蜚语是否是宋嘉彦有意为之,若他当真对裴婠有意,那少不得要让他失望了。 因是整寿,今日可算大办,不多时来的宾客更多,元氏和裴婠被请入内院说话,裴琰则和宋嘉泓一起同过府的世家子弟聚在了一处。 宋嘉彦跟在二人之后,想到适才裴婠对他不再若往日冷淡心境好了不少,再想到待会儿要发生的事,更觉意气风发。 内院花厅内夫人小姐许多,裴婠见元氏和相熟的旧友说上了话,便借故等萧筠先脱了身。 僻静无人的花圃处,裴婠吩咐雪茶,“悄悄地将石竹叫过来,我有要事吩咐。” 雪茶不解,却不敢多问,连忙转身出了内院。 石竹正在门房上喝茶,一听裴婠有事吩咐连忙跟着雪茶到了花圃,裴婠令雪茶去远处放风,低声对着石竹吩咐了一席话。 石竹听完,惊讶道,“小姐,这” 裴婠沉眸,“你不必多问,你只管照我的话去做,照我的话去说。” 石竹又问,“那倘若那人要逃” 裴婠蹙眉,“拿出你的功夫好好招呼他,这也要我教” 石竹连连点头,“好,小人这就去” “速战速决,我就在此处等你。” 裴婠吩咐完,石竹转身就走,雪茶走到裴婠跟前道,“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婠摆摆手,“小事,等石竹回来便是。” 裴婠的神色颇为冷冽,说完这话便倚在了身边的山石上不语。 前世的她,是在查清宋嘉彦和长乐候府的冤案有关之后,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查到了这癞头和尚,如果她没记错,这和尚和宋嘉彦的母族柳家有关系。 她本可直言玉坠儿已经摔碎,可她却不打算轻飘飘的放过宋嘉彦,一计不成,按照宋嘉彦的卑劣,必定还要借题发挥再生一计,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将计就计 这一等足足等了两盏茶的功夫才见石竹面色沉凝的回来。 裴婠照例让雪茶去远处候着,低声问,“如何” 石竹一脸还未平息的震惊,“小姐,小人将您吩咐的话一说,那人面色就变了,开始还死不松口,小人用了点手段才让他招了” 缓了缓,石竹语声艰涩的道,“他说是柳家的人找上的他,也见过宋家二公子了,和您料的一样,他待会儿要装作不经意的给您看姻缘。” 石竹面上震撼未消,裴婠面色也是冷冽,她看着石竹道,“照我的吩咐说了” 石竹颔首,“小人照着小姐说的吩咐他的,他应当不敢反悔。” 裴婠冷笑一下,“料他也不敢,得罪柳家也比得罪长乐候府好。” 石竹犹豫一瞬,试探着问,“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这事摆明了是柳家宋家二公子想诓骗咱们,是不是得告诉世子和夫人” 裴婠利落道,“不必,此事我知你知,你自小在我们府里长大,所有暗卫里面,只有你一直跟着我,我信任你,往后还有更多的事要让你做,你得守口如瓶才好。” 石竹忙道,“小姐吩咐自然遵从,只是” 裴婠一脸不容置疑的道,“你若担心,只将我吩咐你的事做好便可。” 石竹只觉眼前的裴婠换了个人似的,小小年纪,竟有种和往日大不相同的沉稳慑人之感,他满心的疑窦偃旗息鼓,再不敢多问。 裴婠整了整衣裙,这才带着雪茶离开花圃。 到了前院,宾客大都落座,已经快要开宴,元氏和萧筠母女二人站在一处,一看到裴婠无奈道,“你这孩子,筠儿来了一会儿了,你跑去哪里了” 萧筠也道,“我还去内院找你呢。” 裴婠只好不好意思道,“适才路上见着了一只好看的雀儿,我想跟着追了几步,谁知走岔了道” 跟在后面的雪茶一个字不敢多言,元氏听的失笑,嗔责了两句便拉着胡氏入席,坐在一处,裴婠和萧筠说着悄悄话,元氏和胡氏也在说话。 很快,二人说到了萧惕身上。 胡氏不屑的道,“还没有青州的消息,不过这次是岳指挥使带着,同行的有七八位中郎将,我看他也挣不到什么功劳” 元氏苦笑,“你的苦处我明白,不过如今这个情形,那孩子是个知道轻重的,也会自己挣功名,你就当多了一份助力有何不好” 胡氏哼道,“我可不需要这助力。” 元氏笑着摇了摇头,话题转去了别处。 裴婠低声问萧筠,“你可知你三哥的消息” 萧筠这回倒是不排斥“三哥”二字,却还是随了胡氏的不屑道,“这我可不知,他便是有消息也是给父亲的” 裴婠有些失望,这时舞乐声响了起来,却是寿宴已开。 裴婠没再问,然而她记挂起了萧惕,又惦记着宋嘉彦与那癞头和尚的勾当,筵席用的也不开怀,宴过三巡,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仆人从府门方向走了过来,在宋伯庸耳边低语几句,宋伯庸便起身走到了裴老夫人主桌之前。 宋伯庸道,“母亲,外面有一位游方和尚想亲自给您拜寿。” 裴老夫人一讶,“游方和尚亲自给我拜寿” 宋伯庸笑道,“是吃了咱们的粥,感念您老人家善心,所以想亲自给您拜寿。” 裴老夫人本就信佛,一听有这样的善缘便笑道,“好,将人请进来。” 在座宾客皆知裴老夫人礼佛,见状也都起了兴趣,没多时,便看到那癞头和尚跟在管事身后走了进来,此人装束虽然寒酸,可他本就游历在外,这样的装扮,更给人一种他或许是世外高僧之感,再加上他神色肃穆步履从容,倒也有几分高深禅意。 次席之上,宋嘉彦低垂的眼底闪过了一丝锐芒,眼风一瞟,只见裴婠也看着癞头和尚,她神态十分平静,好似根本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宋嘉彦唇角不可抑制的弯了弯,挺起胸膛胜券在握的看向来者。 裴老夫人见癞头和尚虽然衣衫褴褛,仪态却不卑不亢,便生了两分欣赏,待走到近前,主动道,“大师云游至京城,又遇上了今日寿宴,想是与我们府上有缘,外面的粥食粗简,大师若是不弃,不若留在府上用些斋饭” 癞头和尚肃然合手,“阿弥陀佛,贫僧受施主一饭之恩,已是足余,贫僧此来,一为施主祝寿,二,是有一言送与施主。” 裴老夫人一讶,“一言送我” 癞头和尚沉声道,“施主心有一念,已执数十年,施主行善积德,日日苦求佛祖庇佑,然一切皆有缘法,施主所求,指日可待。” 裴老夫人睁大眼睛,下一瞬满是激动的看向了一旁的宋嘉泓 宋嘉泓自小体弱,裴老夫人对这位嫡长孙却爱重到了骨子里,因此日日苦求佛祖保佑宋嘉泓早已病愈,她极少在外人面前提起,可她没想到,这游方和尚竟然知道 裴老夫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师大师所言可当真” 癞头和尚又合手一礼,“贫僧言尽,施主静待便可。” 说完这话,癞头和尚转身便要走,裴老夫人却认定了他必是得道高僧,忙道,“请您留步” 话音落定,却见癞头和尚果然不动了,然而他并非是因裴老夫人之语驻足。 他定着身子,目光惊疑不定的看着不远处的裴婠,仿佛从裴婠身上看出了什么。 裴老夫人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微疑道,“大师那是我表侄孙女儿,大师看着她作甚” 癞头和尚眉头几皱,终是转过身道,“阿弥陀佛,本是天机不可泄露,可施主于贫僧有一饭之恩,贫僧今日,便再多言一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这癞头和尚接下来要说的话,定是和裴家大小姐有关系。 元氏很是惊讶,紧张的握住了裴婠的手,其他人亦被吸引着都盯着裴婠看。 一切都如宋嘉彦预想的那般顺利,只要和佛家有关,只要和宋嘉泓的病有关,裴老夫人总会格外深信,他把玩着手中青瓷茶盏,唇角忍不住的高扬了起来。 下一刻,他听到癞头和尚语声沉沉的道,“这位小施主,已沾凶煞不吉之物,若不避讳,或有大劫” 宋嘉彦快咧到耳根的笑意猛然僵住,他眼瞳一颤看着癞头和尚,差点没从位子上窜起来 错了说错了 他让癞头和尚说的是吉物,可癞头和尚怎么说成了凶煞之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好戏 宋嘉彦死死的盯着癞头和尚,攥着茶盏的手背青筋暴起。 厅内一片哗然,元氏更忍不住出声,“大师,此话怎讲” 癞头和尚又转身看向裴婠,“小施主近来可曾得了什么礼赠” 裴婠一脸的茫然,眨了眨眼,“没” “有”字还没出,裴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倒是有一物。” 裴婠余光扫了宋嘉彦一眼,语气颇为谨慎,“不过那物件乃是一位表兄所赠,且在佛寺开过光,乃是吉物,绝不会是大师口中的凶煞之物。” 这话落定,裴老夫人、元氏和裴琰等人,都看了宋嘉彦一眼。 玉坠之事乃是宋嘉彦亲口所言,众人不必多问就知道裴婠所言是谁。 癞头和尚拢在袖中的手在颤抖,语气也更沉肃了两分,他不敢看宋嘉彦的方向,直盯着裴婠道,“万事万物,相生相克,物件虽在佛祖面前开了光,可赠小施主物件的人,却有可能与小施主命里相克,因此,这物件便也变成了凶煞之物,会为小施主招来灾祸。” 裴婠眉头挑起,似乎不敢相信,“可我与那位兄长自小亲厚” 癞头和尚又问,“且问小施主,得了物件那日,可曾因那物件受伤见血” 裴婠顿时一脸受惊似的道,“大师如何得知” 癞头和尚又道一声“阿弥陀佛”,叹道,“这便是血光之灾的征兆了,贫僧言尽于此,小施主若信便从此远离此人,可避劫祸,小施主若不信而应了劫,便是天意难违了。” 癞头和尚又行一礼,再不留恋的朝外走去,裴老夫人和元氏都惊呆了,一时也没有人出声相留,而宋嘉彦僵着身子坐在原处,冷汗盈额。 宋嘉彦想不通这和尚怎敢不按约定行事,他下意识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若现在出去质问那和尚,就太容易暴露此前的勾当了。 厅内众人都私语议论起来,裴老夫人这才回神苦笑道,“让大家见笑了,扰了大家的兴致,伯庸,你替我敬大家两杯” 宋伯庸忙起身,有他敬酒,宴席上又恢复了适才的觥筹交错。 可人人心底都在疑惑和长乐候府大小姐命里相克的表兄是谁。 大家一边推杯换盏一边去看宋家两位公子,又暗数京城之中和长乐候府有表亲的还有哪家,这看似寻常的宴席,顿时暗涌莫测起来。 这时,永宁侯府的老夫人低低说了一句什么,一时间,她那桌子上的人都看向了宋嘉彦。 此前宋嘉彦故意提起送玉坠之事,当时还有几位老夫人在厅内未走,因此,他送裴婠玉坠的事并不算什么秘密。 如果那癞头和尚若前世那般指玉牵媒,如今整个筵席上的王公贵族,都要知道裴婠和他宋嘉彦乃是天命良缘,他不必做什么,第二日京中世家贵族便会盛传这段奇事佳话,届时大家都知道他才是裴婠的命定良人,又有谁会向裴婠求亲呢 可宋嘉彦没想到癞头和尚临时反口。 低低的议论再起,一传二,二传十,不过片刻,整个宴厅的人都明着暗着看宋嘉彦。 宋嘉彦汗如雨下,如坐针毡,裴老夫人坐在上首亦神色尴尬,幸而寿宴已近尾声,裴老夫人几乎硬撑着一脸苦笑待完了客。 等寿宴一散,裴老夫人立刻携着元氏和裴婠兄妹进了内堂,不多时,宋伯庸夫妇带着宋嘉泓和宋嘉彦送客归来,大家得将癞头和尚的话理一理。 宋嘉彦早已慌了神,一进门便想解释,“祖母,那玉坠儿” 裴老夫人一抬手止了宋嘉彦的话,转而看向裴婠,“婠婠,你说。” 裴婠起身,一脸惆怅,“姑祖母,表叔,婶婶,其实早前怕扫了姑祖母的兴致,婠婠不曾说明实情,二表兄的确送了我坠子,可那坠儿在送给我当日便碎了,不仅如此,玉碎还割破了我的手,如那大师所言,的确见了血。” 元氏和裴琰都有些惊讶,裴婠便道,“哥哥应该记得,就是上次二表兄来家里,那锦盒里就装着那玉坠儿,你叫人送来,我拿着玉坠儿什么也没做,坠子便碎了,后来受了伤怕你们担心我没说,只辛夷和雪茶知道。”说着裴婠抬手,“我指上还留着疤。” 裴老夫人眉头一皱,“那是上好的羊脂玉,绝不会好端端的碎掉,如此说来,那大师说的竟是真的了” 元氏看一眼宋嘉彦,此前裴婠被非议的流言,可不就是和宋嘉彦有关再想到裴婠落湖更一阵心惊胆战,她面上虽没说,可心底也认了是宋嘉彦给裴婠招来了灾祸。 宋嘉彦看着屋内情形,快要气的呕血,情急道,“祖母,不是这样的,我和婠婠自小亲厚,从没有人说我们命里相克,那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野和尚,他说的话怎能相信” 裴婠看着宋嘉彦,“可是二表兄,那大师是今日才入的京城,我受过伤的事母亲和哥哥都不知,他如何得知的且他还知姑祖母有一桩心事未了,岂不正能说明他神机妙算” 裴老夫人和元氏纷纷点头,宋嘉彦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那和尚不过是个因犯戒而被逐出原寺门的酒肉和尚,柳家花了银子才让他来演戏,任凭他再修习一百年,也绝不可能神机妙算,裴老夫人的心事是他告知的,可这一点他不可能明说,而他更不明白那人是如何知道裴婠因玉坠见血的 他计划中,裴老夫人和其他人有多信他和裴婠是天作之合,如今大家就有多信他和裴婠命里相克,若他不安排这一切,也不过是要费力挽回裴婠的心思,可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他要给裴婠招灾惹祸,简直是作茧自缚得不偿失 宋嘉彦口中好似吃了黄连一样苦,却偏偏解释不出一字,只哑着声音道,“可可我和婠婠从小玩到大,也没见出过什么事端啊” 人一旦起了疑心,便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元氏忍不住道,“彦儿,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师说的万事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是对的,咱们两家亲厚,也不必多么避讳,只以后你和婠婠两个避着些就是了。” 裴老夫人也道,“正是如此,也是以前不曾碰到这样的高僧,如今咱们既然知道了,还是多忌讳一二,免得婠婠再出事。” 宋伯庸也跟着附和,明氏则上下打量宋嘉彦一眼,想到宋嘉泓自小病弱,甚至怀疑宋嘉彦是不是也将宋嘉泓克了上。 宋嘉彦唇角动了动,不放弃的道,“会不会会不会是大师算错了,不然请宝相寺的师父再算一遍” 裴婠闻言叹了口气,发愁道,“这倒也可行,不过佛门也分派别,不同派别有不同派别的说法,最保险的,还是请那位大师回来好好算算。” 宋嘉彦眼皮一跳,忙道,“刚才我已看过,那人已不知去向了” 见裴老夫人似也动了将人找回来的念头,宋嘉彦不敢再挣扎,忙道,“既是如此,那以后我和婠婠多避着便是了,那人来去无踪只怕是找不回了。” 裴老夫人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也道,“那位大师道行极高,只是这样的方外之人向来随缘而来,随缘而去,要想再见,得看机缘。” 如此,这事便有了定论,元氏想着宋嘉彦克裴婠不敢多留,没多时就带着裴婠告辞。 裴婠一走,裴老夫人看宋嘉彦的眼神就有些复杂。 宋嘉彦是妾生子,其母柳氏一股子风尘尖酸劲儿很不得裴老夫人喜欢,饶是如此,裴老夫人对宋嘉彦也算疼爱,然而裴老夫人活了半辈子,看人眼利,比起嫡长孙宋嘉泓的磊落端方,宋嘉彦小小年纪就有几分叫人捉摸不透的阴沉劲儿,这让她略有警惕,也是她一直坚持要给宋嘉泓治病让其承嗣的原因之一,如今游方和尚的话又给他提了个醒。 裴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婶婶刚才也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你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只是之后你无事不要去长乐候府了,你婶婶大度,咱们却要知分寸。” 宋嘉彦心中一万个不甘一万分恼怒,面上更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可对上裴老夫人严肃的目光,他只得点头应下,“是,孙儿一定谨遵祖母的吩咐。” 裴老夫人没多言,摆摆手让他退下。 宋嘉彦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待进上房的门,却见柳氏一身紫红广袖褶裙坐在他暖阁里,见他回来,柳氏一脸兴奋的走过来,“如何彦儿,事情可成了” 宋嘉彦看着衣着艳俗的生母,眼睛里的嫌恶快要溢出来,再想到癞头和尚不仅没成事还反过来害了他,憋了一下午的恼怒终于在此刻爆发,他拳头一攥,咬牙切齿的道,“你一个贱婢,也敢叫我的名字还有让柳承志那个废物立刻滚过来见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孤勇 柳氏被当头喝骂,懵了一瞬瞪大眸子,“贱婢你竟敢” 世人皆以为宋嘉彦性情温文,知礼仁义,可只有柳氏最知道宋嘉彦的真面目,往常对她大呼小喝便算了,今日竟也如此骂他,他还当她是亲娘吗 柳氏伤心又恼怒,当下就想呛回去,可对上宋嘉彦阴鸷的眼神,柳氏背脊竟是一寒,她感觉此刻的宋嘉彦暴怒异常,能拿刀杀人。 柳氏瞬间气弱,又疑道,“发生了何事为何让你舅舅过来” 宋嘉彦死死盯着柳氏,抬手便将柳氏推了开,他大步走入暖阁坐在书案之后,整个人闭上眸子瘫在了椅子上,柳氏一颗心跳的突突的,赶忙转身朝外走。 一出院门碰上檀书,柳氏忙问他,等檀书说完今日之事,柳氏也惊骇的面白如鬼,别说是宋嘉彦,便是她都想拿刀杀了那野和尚。 柳氏定了定神,先吩咐檀书去柳家送信,然后才心惊胆战的回了上房。 因知道了原委,柳氏也不怪罪宋嘉彦了,只忍不住道,“好端端的,那和尚怎坏了事,这下好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克那裴家大小姐,莫说裴家人了,便是你祖母也不会让你再近裴家大小姐一步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柳氏走到最近的椅子旁一屁股坐下,愤愤骂道,“杀千刀的野和尚,竟然敢临时反口,我已叫檀书送信去柳家了,务必将那人抓回来,只是只是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咱们谋划了这么多年,老天爷是要绝了咱们的唯一的出路啊” 宋嘉彦闭着的眸子猛然睁开,眼底的阴鸷仍是骇人,“一定有缘故。” 柳氏看向宋嘉彦,“什么” 宋嘉彦坐直身子,阴测测的道,“我说那和尚临时反口,一定有缘故。”微微一顿,宋嘉彦又道,“是有人故意要绝了我谋娶婠婠的路。” 柳氏吓了一跳,“什么咱们的计划旁人谁能知道便是你舅舅都不知缘故。” 宋嘉彦没说话,可从愤怒中抽离出来的他,却渐渐品出了味儿来。 回长乐候府的马车上,元氏叹息,“难怪先前你被人非议,如今想起来,岂非是因为彦儿牵连了你命格这等事实在难说,可既然那大师有此言,往后断然要忌讳着。” 裴琰便道,“若是旁的便罢了,事关妹妹安危,便是我也不敢不信。” 神佛鬼怪之语,信者奉为金科玉律,不信者也不过一笑置之,可如今和裴婠有关,不信佛的裴琰也不敢大意了。 裴婠苦笑,“我也没想到大师有此一言,往后不仅我,我看咱们家人都要远着些二表兄才是。” 裴婠可以想象此刻的宋嘉彦会何等暴怒,她只怕宋嘉彦谋她不成,又对府上其他人不利。 元氏叹气,“明面上不好忌讳他,咱们心中有数便是。” 裴婠这才放心三分,想到从今日起彻底断了宋嘉彦娶她的可能,心中似一块大石落了地般轻松,待回了侯府,裴婠立刻召来了石竹。 暖阁中,裴婠皱眉问,“都安排好了” 石竹点头,“那和尚一出来我便跟了上,他还想跑,却被小人捉了住,小人照小姐的吩咐说了,又给了银两,如今,只怕他已出城了。” 裴婠凝眸,“可有旁人看见” 石竹忙摇头,“不曾,小姐放心。” 见裴婠神色微松,石竹犹豫一瞬低声道,“小姐,此事若要滴水不漏,让那和尚远离京城并非最好的法子。” 裴婠眉头微皱,“难道你要我下令杀了他不成” 石竹面露赫然,却正是被裴婠问着了。 裴婠一时哭笑不得,“他罪不至死,我今日所为乃为自保,若因此伤及人命却是不该,你已露了身份,那人如何敢为了柳家得罪长乐候府且如今的柳家只怕也在找他,他哪边都惹不起,不用我说他便会自己躲的远远的,柳家的手没有那般长,如何找的到他” 石竹抓了抓脑袋,“是,小姐宅心仁厚,是小人想差了。” 裴婠摇头,“你想的也非错,若真到了不得已之时,我亦狠得下心去。” 见裴婠神色肃然并非玩笑,石竹心底一震,适才他只以为裴婠没想过,才试探着说如此放走那和尚可能留下隐患,裴婠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可他没想到裴婠最后竟说自己狠得下心。眼前的小主人还是那个娇妍少女,可骨子里又有了和往日不同的坚韧锐利。 待石竹退下,裴婠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如今宋嘉彦已成为和她命里相克之人,父亲母亲绝不可能将自己嫁给他。 然而还没到高枕无忧之时。 她死而复生后的心头患有三,其一是兄长的死,其二便是嫁错人,如今前面两桩皆如她所愿,接下来,便只剩下最后一件叫她忧心的噩梦。 就算兄长没有死,就算她这辈子不会嫁给宋嘉彦,可如果长乐候府还是像前世一样卷入冤案之中呢 裴婠眉心紧皱,至多再有两个月,父亲便要回京述职了。 阴霾笼罩在裴婠心头,等给萧惕写下一封信的时候,她字里行间语气便有些深沉,却绝口未提寿宴上发生的事,只随口问了青州案进展以示关切。 等这封信寄出,时节已到了七月下旬,一场秋雨后,京城骤然冷了下来,而广安候府寿宴上的奇事果然在京城中流传,此事经过夫人小姐们的口,又添油加醋的多了许多神幻猜测,一时宋嘉彦竟成了大家口中的凶煞不吉之人。 宋嘉彦虽然学问出挑,可因庶出身份,并不如裴琰和宋嘉泓在世家子弟中得人望,此流言一出,许多人对宋嘉彦避之不及,宋嘉彦面上不显,心底却憋了万丈火气。 这日黄昏时分,宋嘉彦打开了东市庆和楼三楼雅间的门。 门内柳承志一看宋嘉彦来,立刻殷勤的凑了上来,“二公子” 宋嘉彦冷笑一声落座,不接柳承志的茶,只一双眼阴沉的看着他,柳承志一脸冷汗,苦笑道,“已经派了所有柳家的下人去找了,还找了道上的人,可那人就和泥牛入海了一般,一点踪迹也没有,二公子,那人的底细我是摸清了的,不过是个小喽啰罢了,没道理平白反悔误事,如今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太不寻常了。” 柳家早已没落,柳承志不过是个普通商户,虽是宋嘉彦的亲舅舅,可他名不正言不顺,当不得宋嘉彦一声舅舅,如果宋嘉彦是个不成器的也就罢了,他也不会如此低声下气,可偏偏他也看得出宋嘉彦是有手段有野心的。 想到宋嘉彦说不定是以后的广安候,柳承志这腰就弯的格外容易。 宋嘉彦听到这话面色彻底冷了下来,一双眸子结了冰凌一般,他忽然问道,“忠国公府那个私生子回来了没有” 柳承志一愣,“忠国公府的私生子哦你说萧家三爷啊,没,还早呢。” 宋嘉彦微愣,他也不知怎的,想到有人用这般手段害他,第一个怀疑的人选就是萧惕,却没想到他人还没有回来,可除了他还会是谁 宋嘉彦有些茫然,甚至有些隐隐的恐惧,有人躲在暗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何时就要给他致命一击,而他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见宋嘉彦不语,柳承志道,“二公子的心思我已明白了,不过就是想求得长乐候府的大小姐,如今情势不利二公子,可也不是没有法子。” 宋嘉彦一听眉头一挑,“你有什么法子” 柳承志笑道,“今日局面,不过是那和尚说了句什么相克生劫的话,可佛家还有一个说法,说凡是灾劫,皆是可渡的,这劫若是应了破了,岂非不必受此困扰” 宋嘉彦眼底的阴沉缓缓散去,“继续说” 柳承志莫测一笑,“为今之计,便是要想个法子,破了这相克的劫,不仅如此,这劫要应在裴家大小姐的身上,却要由二公子去受,到时候就说,是二公子替裴家大小姐渡了劫,一来可破了那和尚的话,二来,二公子也好趁机邀功示好,让大家看到二公子对裴家大小姐的一片心意,岂不两全” 宋嘉彦沉郁多日的眸子亮了起来,他上下打量了柳承志一眼,第一次觉得柳承志不那么酒囊饭袋了,他没有说话,可脑子却飞快的转了起来,破劫,应劫,是啊,他既能安排第一回,难道还不能安排第二回吗 同一时刻的青州,两封信一起送到了萧惕的手上。 萧惕迫不及待打开第一封,短短百字来来回回看了半个时辰,看完叠好,意犹未尽的收入怀中,打开第二封,本道是寻常消息,可刚看了一眼,萧惕的神色就变了。 广安候府寿宴上的事端,原原本本的被空青汇报了过来。 萧惕看完一遍,又看了第二遍,一股子不安之感漫上了心头。 片刻后,萧惕提着太阿剑从房中走了出去,不远处便是金吾卫指挥使岳立山的屋子,萧惕到跟前敲门,得了回应后推门走了进去。 岳立山疑惑的看着他,萧惕沉眸道,“不必等增援,属下可入夜狼山破营。” 青州案已查至关键一环,原来反军和青州一处山匪有极深关联,岳立山派人查探,得知那匪营已盘踞数代,戒备森严,机关重重,说是一处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堡垒也不为过,他已持御令调兵,可没想到萧惕竟忽然主动请缨。 岳立山看着面前站着的年轻人,并没有立刻否决他的请求,只问道,“再等五六日,我们可无伤无亡荡平匪寨,你忽然想冒险是为何” 萧惕道,“调兵动静太大,若有人通风报信,只怕敌人会望风而逃,既是夜长梦多,不如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属下可一人前往,绝不损指挥使其他部下。” 岳立山笑了笑,“你也是我的部下,再者,这不是你的真话。” 萧惕对上岳立山锐利的目光,沉声道,“属下想再立战功。” 岳立山挑眉,似乎有些满意,“拼上性命也要再立功你已经升的很快了。” 萧惕凝眸,“还不够” 岳立山好整以暇的望着萧惕,萧惕便继续道,“属下想早日回京,亦想早日手握更大的权力,到了那时,属下才能护想护之人。” 你的母亲已死,你想护的是谁 这话已到了岳立山嘴边,他却没问出来。 很快,岳立山道,“准你所请,但如你所言,此行只有你一人。” 萧惕没有意外,甚至连眉峰都没动一下,他躬身行礼,转身便走了出去,他的背影带着顶天立地的孤勇,义无反顾的踏入了漭漭夤夜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图谋 裴婠仍旧每三日一封信交给空青,却没再收到萧惕的只言片语,如此过了七八日,眼看着时节入了八月,萧惕还是渺无音讯,到了八月初九这日,裴琰入金吾卫的公文下来,裴婠的心思便转到了裴琰赴职之事上。 裴婠定在初十入宫,因此当天晚上元氏便备下了筵席庆贺,一家人用完了宴席,元氏见天色不早便去歇下,只余下裴婠兄妹二人说话。 银月当空,清辉泻地,裴婠拿了一壶徽州蜜酒和裴琰喝着玩,裴琰见裴婠如此笑道,“不过是入金吾卫而已,瞧给你高兴的。” 裴婠饮了一杯蜜酒,面上笑颜夺目,她是真的太高兴了。 “哥哥不知,我病着的时候梦见哥哥重伤,如今哥哥生龙活虎,又入金吾卫,将来必定平步青云,一生显达,我如何能不高兴呢” 裴婠自然不能说真话,这世上也没有人懂她失而复得的欢喜。 裴琰眼底便生出几分宠溺来,“父亲母亲只我一个儿子,你也只我这么一个哥哥,我当然得撑起咱们家的门庭来,要不然,以后你嫁了人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裴婠顿时一阵鼻酸,忙道,“哥哥知道就好,金吾卫虽然显贵,可也时而行缉盗之责,哥哥入了金吾卫,定要注意自己安危才好。” 裴琰爽朗一笑,“你且放心,我可没有含章那般的功夫,便是想冲锋陷阵也难。” 这么一说,兄妹二人都想到了远在青州的萧惕。 裴婠问,“这些日子国公府也没有青州的消息” 裴琰叹了口气,“只怕是没有的,胡夫人的态度你是知道的,忠国公当初是在陛下和雍王压迫之下才认了含章,哪有什么父子情份,含章虽在此前立了功,可一个金吾卫中郎将,忠国公府还看不进眼里,就不知道含章这次在青州有无机会。” 裴琰虽没说的十分露骨,可裴婠却听出来了,忠国公对这个三儿子报的是可有可无之态,甚至迫于胡夫人的压力,只怕还觉萧惕的出现给他造成了麻烦,可如果萧惕仕途高升,为忠国公府增光添彩,那境况才会有所改变。 若是从前的裴婠,只怕要觉得伤情费解,可上辈子的经历告诉她,哪怕是至亲骨肉,亦有其权衡偏颇,裴婠一定眸问,“哥哥觉得三叔此人如何” 裴琰笑,“这还要问自然是人中龙凤。” 裴婠略一沉吟道,“那哥哥便可好生结交于他,哥哥虽在京中有许多好友,可三叔和我们有亲,又对我们有大恩,别人是比不得的。” 裴琰没听出裴婠话中深长之意,只爽朗应了。 裴婠心中微定,兄长能转死为生,她也改了她和宋嘉彦的结局,那么,这一辈子的萧惕一定也和前世不同,她根本不必顾忌前世的萧惕如何暴戾狠辣。而只要她不再让长乐候府卷入前世的冤案中,所有的悲剧便不会发生了。 第二日一早,裴琰便入宫当值了,此时已是深秋,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了,午间裴婠帮着元氏备下了节礼,便商议起今年的中秋节如何过才好。 元氏道,“前些日子你落了湖大病一场,你哥哥又在青州受了伤,再加上前些日子那游方大师说的话,这几日,我心里越想越没底,便想中秋那日去城外宝相寺上香祈福,我们一早出发,黄昏便可回来,晚上一起用团圆饭。” 裴婠听到黄昏回来眉心微皱。 前世那件差点要了她性命的事,便是发生在她上香返回的路上。 那时已至年末,兄长战死,父亲病倒,母亲也染了风寒,别家都在欢欢喜喜准备过年,长乐候府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她没法子,便也学着大家去宝相寺上香祈福。 冬天日短,她挂心父亲母亲,硬是要在当天赶回,回程走到一半天便黑了,那伙从青州逃窜来的流寇,便在那个时候出现,生死一线之时,是宋嘉彦救了她。 宋嘉彦为救她身中一剑,左边胳膊差点废掉,从那以后,宋嘉彦成为父亲母亲认定的女婿,癞头和尚的事前世她查清楚了,可那次的意外,她前世却始终没查明白,虽然这辈子一切都变了,她也不会自己上香回城了,可阴影却留在了她心底。 于是裴婠道,“何必还要回来如今时日短,咱们急急忙忙也劳顿,中秋那日哥哥多半能早些下值,到时候让哥哥出城,我们在栖霞庄过节岂不好” 栖霞庄是侯府在城外的庄子,就在宝相寺前山脚下。 元氏眼底微亮,“你想去庄子上过节” 裴婠笑道,“我记得庄子里入了秋,菊花、桂花都开的不错,那后面有一片枣园,后山还有一片栗树林,父亲从前埋下的女儿红也还没挖出来,咱们到时候叫人去附近村子里买些鲜美的湖蟹,赏花吃蟹,再摘些蜜枣,再做些桂花糕和糖炒栗子,别的不为,到时候咱们亲自去采摘,岂不趣味若是觉得好,咱们还可多住几日再回来。” 元氏本就宠着裴婠,更何况裴婠说的她也动了心,元氏几乎是立刻就拍板定了下来,待下午裴琰回来,得知要去栖霞庄过节,也颇为高兴。 既已定下,第二日元氏便先派人去庄子上准备,又拟了单子,叫下人采买了直接往栖霞庄送去,这几日间裴婠心情极好,一边陪着元氏准备,她自己也收拾了两只小箱笼,一副要在栖霞庄住上十天半月的架势。 因太过高兴,裴婠给萧惕写信的时候便将去栖霞庄过节一事提了几句,又问萧惕何时归来,因算起来,萧惕竟已离开京城一个月了。 广安候府中,宋嘉彦看着面前的信笺眸闪锐光,檀书在旁道,“小人看的清楚,都是往栖霞庄送去的,还有不少香烛贡品,看样子,是要上完香在栖霞庄小住。” 宋嘉彦“嗯”了一声,抬手将信折好,又拿过火折子,“嗤”的一声火光亮起,宋嘉彦眼睁睁的看着这封信化为了灰烬。 柳氏在旁笑道,“这一次你舅舅可是帮了大忙,以后你可万万不能忘了你舅舅的好。” 宋嘉彦看了一眼柳氏,今日倒没呵斥她多嘴。 柳氏继续道,“你祖母每到年节都要叫人去庙里上供奉,宋嘉泓那短命鬼这几日又开始喝药了,岂不正是你的机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上香 晚膳时分,广安候府一家人齐聚寿禧堂中,裴老夫人果然提起了去宝相寺上供奉的事,“本想让泓儿去,在菩萨面前表表诚心,可一入秋他身子又不好了。” 宋嘉泓在裴老夫人寿宴之后再度病倒,加上秋日天凉,更不好过。 闻言宋嘉泓轻咳几声,哑着声道,“不碍事的祖母,孙儿坐马车去便可。” 裴老夫人皱眉,“不好,来来回回要一天,你受不得那个折腾。” 宋嘉彦适时的道,“祖母,不若孙儿替大哥去” 明氏一听这话忙道,“还是让侯爷去吧,反正侯爷如今也没差事在手上。” 广安候宋伯庸虽袭侯爵,可如今只在礼部领个闲差,因如此,广安候府没落成了京中末等侯门,裴老夫人和明氏都寄希望于宋嘉泓,奈何他却是个体弱多病的命。 宋伯庸闻言苦笑,“中秋那日宫里要祭太庙,礼部正忙,我如何能缺职” 明氏唇角一抿有些气恼,宋嘉彦克裴婠,她只怕宋嘉彦冲煞了宋嘉泓,去佛门上供乃是为宋嘉泓祈福的,与其让宋嘉彦去,还不如不去。 宋嘉彦好似没看出明氏嫌恶的样子,见状只安分坐着不再言语。 宋嘉泓看看明氏,再看看宋嘉彦,终是道,“祖母,母亲,不如就让二弟去吧,那日我看二弟抄了两本佛经,想来是为祖母和我写的,正好中秋那日一并供去宝相寺。” 裴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宋嘉泓,倒是没想到宋嘉彦抄了经书,便问,“彦儿抄经了” 宋嘉彦含笑点头,“正是,本也想着过几日送去宝相寺。” 裴老夫人略一沉吟,拍了板,“行,那就让彦儿跑一趟。” 明氏欲言又止,宋嘉泓却笑眯眯的望着她,明氏只好无奈作罢。 宋嘉彦恭敬应了,等从寿禧堂退出来,他面上温文的笑意一散,眼底浮出压抑良久的恼怒阴鸷来,他径直出了府门,不多时便到了庆和楼。 三楼雅间里,柳承志正等着他,见他过来,柳承志立刻起身问,“如何” 宋嘉彦落座点头,“成了,中秋那日我去宝相寺奉供。” 柳承志顿露喜色,边给宋嘉彦倒茶边道,“我给您的信,您可看了” 宋嘉彦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才道,“人选倒是不错,就是不知能否成事,若是再像那癞头和尚一样,我可不依。” 柳承志一脸得意道,“二公子只管放心,介绍的中间人与我相交多年,黑白两道没有他不通的,这次这伙人,乃是从青州来的。” 宋嘉彦挑眉,柳承志便走近两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宋嘉彦顿时蹙眉,“若是被查出来” 柳承志忙笑道,“您只管放一万个心,正是要找外地人才好行事。” 宋嘉彦思虑一瞬,颔首,“好,那就这样办。” 柳承志点头,转身却拿出了一套笔墨纸砚来,“眼下万事俱备,只有一点,那群人不认得您,也不认得裴家大小姐,您最好画两幅画像,免得出差错。” 宋嘉彦有些不耐,可想到这事不好经别人的手,到底还是提笔画了起来。 前世的裴婠前十三年无忧无虑,家变后一下子看尽了世间百态,之后的那些年里,她再没有过过一个喜乐的中秋节。因此到了中秋这日,裴婠高兴的一大早就起身梳洗。 今日要先去宝相寺上香再至栖霞庄,更衣装扮之时,裴婠忍不住将那血玉坠儿挂在了腰间,她穿了一袭绯色褶裙,那血玉坠儿掩在裙裾之间倒也不显。 用完早膳,裴琰入宫当值,裴婠和元氏坐上了去宝相寺的马车。 宝相寺在城外云雾山半山腰上,乃是京城外香火最盛的佛刹,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皆认宝相寺祈福最为灵验,便是宫中的贵人也会让人在此供奉佛塔。 出了京城,繁华热闹皆抛身后,官道两侧的萧瑟秋景映入了眼帘。 元氏想着今日本该团圆,便道,“你父亲信上说十月便会回京,也就一个多月了。” 裴婠心底微动,忙问,“母亲,父亲还要掌多久长宁军” 元氏笑道,“为何如此问你父亲今年也不过而立,蛮族逼得紧,他哪里好随便退下来” 裴婠心底便是有千言万语也不好对元氏明言,只好搂着元氏道,“只是有些担心罢了,这次哥哥受伤,让我很害怕。” 元氏轻轻叹气,抚了抚裴婠的发顶,“百战疆场碎铁衣,你父亲在宁州守了这么多年却从无怨言,你可知是为何” 裴婠望着元氏,元氏便语重心长的道,“他那七尺之躯,自他从军那日开始,便许给大楚的边民百姓了,上有君王要报,下有黎明百姓要护,要退,谈何容易” 裴婠如何不知父亲的忠君报国之心,可想到前世的长乐候府,她只觉意难平。 裴婠靠在元氏肩头,“希望父亲做的一切都值当。” 元氏便笑开,“这要问宁州的百姓和当今陛下了,若要我来说,自是值当的。” 说着元氏轻声道,“你父亲虽常年在外,可我这些年却从未后悔过,女子这一生,嫁个富贵人家容易,可要嫁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是太难了,你父亲从没叫我失望。” 裴婠心中又是动容又是疼惜,听元氏说到那“顶天立地大丈夫”几字之时,不知怎么脑海中竟浮出了萧惕的影子,她心头一震,下意识抚了抚腰间的血玉坠儿。 马车一路往南,走了两个时辰方才近了云雾山,因是中秋日,来往车马极多,亦大都行色匆匆,自都是要先上香而后赶回家中与家人团聚的,裴婠和元氏不打算回城,倒是能不急不忙,没多时,马车到了宝相寺山门之下。 从山门到寺门有千余石阶,裴婠和元氏下了马车,步行往寺中去。 刚走了百阶,忽而山风大作,本悬在薄云后的暖日也光芒尽掩,天色竟顷刻间阴沉下来,裴婠蹙眉道,“天气只怕有变,母亲,我们上完香早些下山为好。” 元氏应了,带着裴婠一行往寺门去,此行除了石竹几个侍卫,其他皆是脚程极慢的娇弱女眷,等上了寺门,午时已过,此刻寺中人头攒动,正是最热闹时。 石竹在前开路,一行人过天王殿,待到了大雄宝殿之前,却见殿门外竟人潮涌动排着长队,见此裴婠利落道,“母亲,不如我们先去地藏殿给祖父祖母上柱香” 老长乐候夫妇的长生牌位便供奉在此,元氏便也欣然同意,几人绕过大雄宝殿,直往西侧的地藏殿而去,刚走到地藏殿门前,一抹熟悉的身影从殿门中跨了出来。 裴婠脚步一僵,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宋嘉彦 宋嘉彦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元氏和裴婠,他面上一喜上得前来,“给婶婶请安,婠婠” 元氏也有些惊讶,却还是极快挤出笑意来,“彦儿怎在此” 宋嘉彦便道,“大哥又病倒了,今日我来替祖母上供奉。” 元氏了然,宋嘉彦这才似意识到什么似的面色微变,“那那我就不打扰婶婶上香了,我来得早,都拜完了,这便回城了。” 说着后退一步,又施施然一礼,也不等元氏说什么便抬步而走。 见他知道避讳裴婠,元氏松了口气,叹道,“真是可惜这孩子了。” 裴婠不觉得可惜,不仅不觉得可惜,她心底还生出了一股子诡异之感。 怎么好端端就在宝相寺碰到了宋嘉彦呢 裴婠有些警惕,可宋嘉彦的理由挑不出错来,她当即压下心思,只想快点上完香尽快回栖霞庄去,然而还没祭拜完祖父祖母,瓢泼大雨倾盆般砸了下来。 山野狂风烈烈,天穹黑云怒卷,看着这天气,裴婠心底的不安越来越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归来 裴琰从宫里出来就碰上了也要离宫的戚同舟。 裴琰身边跟着四五金吾卫校尉,戚同舟身后同样带着七八个皇城司禁卫,两方人马骤然碰上,立刻成剑拔弩张之势。 裴琰在马背上似笑非笑问,“戚千户要去公干” 戚同舟摸着腰间的伏虎刀,也皮笑肉不笑的道,“裴世子对我们皇城司公务这般有心,不如到我们皇城司来当值我们贺公公必定能赏世子一个千户当当。” 裴琰身后几人面生怒色,却又有些忌惮,裴琰却毫不畏惧,高高挑眉道,“怎么,难道戚千户想让我学你,认一个太监为亲爹” 身后几个校尉都笑了起来,戚同舟的眸色就变了。 天色阴沉,凉风乍起,戚同舟眯着眸子握着刀,好似随时都能拔刀朝裴琰砍过来似的,裴琰挺着胸膛,眉眼含笑,却是认准了戚同舟不敢对他出手。 果然,很快戚同舟就敛眸缓了语气,“世上人,没有几个人能像裴世子这样一出生便是富贵公子哥儿,裴世子有个位高权重的爹,京中人人称羡” 话锋一转,戚同舟忽然阴笑道,“不过,登的高,跌的就重,裴世子最好祈祷你长乐候府荣华不衰。” 戚同舟细长的眸子不怀好意的眯起,甚至还恶狠狠的错了错牙,而后马鞭一起一落,座下马儿尥蹄奔出,就此扬长而去。 裴琰眯眸看着戚同舟离开的背影,被刚才那话咒的有些闷气。 身后几个校尉大都是京中世家子弟,唯独有一人名叫王寅,是因青州战场立功而入金吾卫的寒门子弟,当初从青州立功受赏的年轻将领有十多人,只有王寅留在了金吾卫。 他在青州便和裴琰相识,后又同时为萧惕所救,因此,如今的王寅以裴琰和萧惕马首是瞻,萧惕如今去了青州,他便跟着裴琰行事。 王寅上前道,“听说两湖一带夏末生了洪灾,便是如今都没退洪,这几日皇城司只怕在查洪灾一事,世子,这个戚千户邪性的很,咱们往后还是避避为好。” 裴琰嘶了一声,“你怎么回事打仗的时候勇武的很,此时反倒畏畏缩缩” 王寅身量健壮,头大脸方,一身的糙力气可举千斤铜鼎,本是个极悍莽勇猛的人,如今却有些怕戚同舟似的。 王寅闻言只得憨笑,“世子生而贵胄,在京城中不觉什么,属下却感觉这京城比在战场上危险的多,京城中除了贵人就是狠人,属下不得不小心谨慎,属下也是想提醒世子,那戚千户明着不敢动您,可万一他使阴招,皇城司那些狠辣手段不好消受的。” 裴琰一时没说出话来,他知道王寅说的是对的。 片刻裴琰失笑,从怀中掏出个钱袋来扔给王寅,“行了,知道你好心,今日是中秋,拿去买些好酒好肉,我要出城,就不陪你过节了。” 王寅拿着分量不轻的钱袋子笑的更憨,“好,世子且去吧,等萧大哥从青州回来,我请你们上凤栖楼喝酒去” 裴琰笑着应了,又和其他人打了招呼方才策马离开。他本想直接出城,可刚走过两条大街雨点便落了下来,不过片刻官服便已湿透。 去栖霞庄快马也要一个时辰,无法,裴琰只得先回府更衣换马车,这一耽误,等出城已经是下午,天黑之前他是到不了栖霞庄了。 宝相寺里,因大雨忽至,所有人都拥挤着躲进了佛殿之中。 天气阴沉的可怕,最要命的是雨势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于是一些人开始着急,再等天便要黑了,回京城路远,行路更不安全,如此便有人找来知客僧,借了雨具纷纷往山下去,因人太多, 雨具不够,知客僧又找来毡布等物分发,助众人挡雨下山。 裴婠和元氏不必回城,倒也不急,只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去大雄宝殿祭拜。 大雄宝殿厅堂阔达,彩梁朱壁,正面的高座之上供着三世佛,裴婠一进门,便被三位跏趺端坐、宝相庄严的佛陀慑住。 前世的她在家变之后才开始拜佛,可也只是学着旁人添香供祭为父母祈福,从未真正觉得潜心礼佛可渡化灾厄,然而再活一世,裴婠不敢再生妄念。 她由死到生,这神幻诡奇的经历是哪方神佛在主宰是三清天尊是三世如来还是她不知道的妖魔神怪 裴婠心中惶惑,再见佛道尊者,便多了八分的敬畏虔诚。 佛法高深,她不过是大千世界万载轮回中的沧海一粟,裴婠恭恭敬敬跪下拜祷,一瞬间心中竟生出苍凉之感,更怕今生这和乐团聚是梦幻泡影,不知何时就要散去。 拜完了佛,外面依旧是大雨倾盆,寺中香客已经寥寥无几,更无新上山的香客,半个时辰前还人头攒动的宝相寺,竟一时空寂下来。 元氏发愁道,“这么大的雨,如何下山” 还没想出下山的法子,留在山下看马车的侯府侍卫却冒雨上了山。 禀告道,“夫人,咱们的马车铜軎松脱,如今辖毂难合,马车用不了了,小人们晨起还检查过,却没想到这么快便坏了,要修好马车要回京城找匠人,小人将马车托给马舍的师父看着,特来回报一声,您看眼下该如何办才好” 这侍卫一脸懊恼自责,元氏素来宽和,倒也不怪,只苦笑,“这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雨这么大,马车又坏了,莫非是要咱们在寺里过节” 她们一早将所需之物送去了栖霞庄,今日只一辆马车轻便往来,马车一坏,便是想冒雨离开都不成了,裴婠和元氏发愁,只得眼巴巴等雨停。 不多时,石竹转了一圈,从后殿方向走来,“夫人,小姐,知客师父说可借寺中的小马车给我们用。” 裴婠和元氏一喜,忙跟着石竹往后走。 过了藏经楼,便见知客僧带着一个着灰色僧袍的小和尚等在廊下。 知客僧认得元氏,上前行了礼道,“寺中有小马车一辆,乃是寻常采买寺中所需蔬果供品时用的,比不得府上马车宽大精致,却可挡雨。” 元氏和裴婠哪里会嫌弃,知客僧又道,“寺中前门不可乘马车上山,侧门处却有一条小道可行单驹马车,贫僧知道夫人和小姐是要去山下的庄子,因此倒也便宜,走侧门还近一些,夫人和小姐今日先乘着马车下山,等明日命人将马车送还便可。” 有马车坐,还比走前山快 元氏简直感激不已,“真是让师父费心了。” 知客僧看了身边的小和尚一眼,“是智能提醒,贫僧才想到的。” 元氏和裴婠看着那小和尚,小和尚合手行了一礼,很是乖觉的样子。 元氏便道,“让小师父费心了。” 智能敛眸道,“其他人都走了,只看到几位施主困在此,小僧便想到了这个法子。” 元氏又是一番道谢,一时也顾不上留在山下的马车了,天黑之前到栖霞庄才是要紧,知客僧又搜罗了些油布给石竹等人挡雨,一行人便往侧门去。 到了门口,小马车已经备好,的确朴素简陋,可在这样的雨天却是救命的稻草,裴婠和元氏登上马车,石竹驾车,其他人都披着油布蓑衣跟在车旁。 别了知客僧,一行人冒着大雨往山下走。 侧门的山势比前门更为陡峭,山林也更为茂密,再加上下雨,石竹丝毫不敢走快了,路上泥泞坑洼不断,马车里的裴婠和元氏颠簸着,心中也有些不安。 天色比午间更暗,此时还未至黄昏,可天穹却黑沉沉的好似夜幕将至一般,等走出一段距离,裴婠忽然道,“知客师父怎知我们要去栖霞庄母亲告诉的” 元氏微愣,“不是我,今日也就刚进寺门和师父说了两句话,是石竹说的吧” 裴婠眉头一皱,连忙掀开马车帘,“石竹,你和知客师父还有智能小师父提过我们要去栖霞庄吗” 石竹一边赶车一边答,“没有啊,小人本是去后院找有无剩下的雨具,结果碰到了知客僧师父,当时他已经说给我们借马车了,小人还以为是夫人告知的。” 裴婠的面色顿时变了,元氏见她这般紧张不由道,“怎么了莞莞” 石竹没有提,母亲也没有提 裴婠眸色冷了下来,“是那智能说的。” 元氏微讶,“智能又如何知道” 裴婠牙关紧咬,一股子不祥的预感漫上了心头。 马车坏了,寺中正好有马车可借,且只能走侧门后山的方向。 他们还未找知客师父求助,那智能却先想到帮他们,且正中下怀,最可疑的是,自从上山,她们便是私下闲谈也未提起栖霞庄三字,智能是从哪里知道他们要去栖霞庄 裴婠一把抓住元氏的手,“母亲,我们回宝相寺” 元氏惊震不已,“为何因为智能知道我们要去栖霞庄这寺中有师父知道栖霞庄是我们的庄子,或许智能听说过,然后猜的呢” 裴婠一颗心不安的狂跳,果断摇头,“不会,若是猜的,也会先问我们和我们确定,断没有凭着猜测就和知客师父说的。” 裴婠说完,忙要去喊石竹调头,可她手刚触到车帘,整个人便是一僵。 雨声震耳的山野深林中,她竟听到脚步声密密麻麻的围了过来 同一时间,云雾山西南十里之地的官道上,几匹快马正飞奔而来,当头一人宽肩长臂窄袖黑袍,斗笠下的眉眼在泼天雨幕中越发显得幽深慑人。 身后有随从高声道,“公子,前面有驿站,休息一下吧,雨实在是太大了,您身上的伤要紧。” 马背上的萧惕充耳不闻,他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云雾山脚的方向,疾如风,奔若雷,只恨不得顷刻间出现在她眼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相救 “什么人” 裴婠还没做出反应,外面石竹已大喝一声。 马嘶声骤响,马车也猛的停了下来,紧接着响起的,还有马车外女眷的惊呼声。 裴婠要掀车帘的手往回一缩,转而疾快的从镂空雕花的车窗看出去,这一看,裴婠眼瞳狠颤,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山道两侧的深林之中,一群人手持刀剑走了出来。 他们个个身高体壮,粗衣草靴,执刀拿剑的样子一看就知是习武好手,几乎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望着道上的小马车,眼底露着贪婪狰狞的凶光。 没有人想到会在云雾山上遭遇贼寇,而马车里的裴婠浑身上下都泛起了彻骨的寒意,前世噩梦一般的场景涌入脑海,裴婠甚至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这群人这群人正是前世她遭遇上差点死掉的那群流寇 她虽不记得每个人的样子,可他们的装扮,领头人的脸,到现在她也能分辨的清清楚楚,裴婠扶在窗沿上的手攥的骨节泛白,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以为一切都已经改变,可难道前世的场景如今要再次上演吗 一样的场景,结局也会一样吗 她还会被救救她的人还是宋嘉彦吗 裴婠一颗心揪紧,不论哪一种结局,都不是她想要的 元氏也从窗槅中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当下便白了脸,咬着牙惊声道,“怎会这里距离京城不过几十里地,天子脚下,他们竟敢” 裴婠一把握住元氏的手,外面其他侯府侍卫也戒备的挡在了马车之前。 石竹眉头紧皱的望着这些人,心底同是震骇的,这伙人足有二十来个,各个身怀武艺,各个拿有趁手的刀剑,而他们这边,加上他一共不过六七侍卫,且因入佛门,连趁手的兵器都未带在身上,裴婠和元氏是主子,其他五六个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简直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对方眼底的杀机清晰可见,石竹攥紧了缰绳不敢妄动。 石竹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这是谁家的车架” 当头的贼寇是个身高七尺,额角一块刀疤的瘦高男子,他手腕一转挽了个刀花,嗤笑了一声,“能在这宝相寺上香的,自然是京中富贵人家,我们素闻京城富庶,既路经此地,少不得要向京城的贵人们讨些买路钱。” 石竹凝眸,“既是要买路钱倒是好商量,这马车里面坐着的,乃是长乐候府的家眷,我们侯爷手握七万长宁军,想来诸位应该知道。” 那瘦高男子眉头一挑,转身看向周围,“什么长乐侯短乐侯的,你们谁听过” “大哥,什么狗屁长乐候,小的们只认大哥” 哄笑声几乎盖过雨声,石竹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长乐候府威名远播,一般匪寇敢动富绅贵族,敢动清流文臣,却绝不敢招惹手握兵权的侯爵府邸 石竹说了愿意给钱,也搬出了长乐候府的名头来,可这群人明知却装作不知,且丝毫无畏,石竹瞬间明白,这群人要么是亡命之徒,要么,就专门是冲着他们来的 石竹双眸眯起,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这么说来,诸位是不惜性命,也一定要触怒长乐候府了此处距离京城驻军大营只有二十里地,诸位可想好了” 瘦高男子刺耳的狂笑起来,刀锋往石竹的方向一指,“真是拿爷们当傻子吓唬呢,别说是二十里地,便是只有一里地,你们也得有命去求援啊” 话音落下,瘦高男子恶劣的呲了呲牙,“兄弟们,咱们反正都到这里了,索性就干一票大的,去,把马车里面的人给我拖出来” 两侧林中的人应声而动,拿着刀剑的朝着侯府侍卫围过来,后面拖着弓箭的更是张弓搭箭对准了石竹的方向。 石竹忙拔出了靴中的短匕,他们不好携明刃入宝相寺,唯有这随身带着的短匕可用,然而短匕在刀剑之前明显弱势,更别说还有这么多贼寇围杀。 石竹几人额上冷汗溢了出来,雪茶辛夷等人更是害怕的眼红腿软,石竹一手握紧匕首,一手暗暗攥着缰绳,只打算短兵相接之时,拼死驾着马车冲出去,而匪寇们越围越近,眼看着下一刻就要扬刀砍上来。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时,那一直静静垂着的马车车帘忽然被一只纤纤素手掀了开。 石竹豁然转身,低声道,“小姐快进去” 裴婠对上他目光,略微摇头便矮身走出了马车。 她站在石竹身后,绯红的裙裾被山风吹得猎猎而舞,如同盛夏盛放的芙蕖,雨丝斜着打在她身上,可她却丝毫不觉不妥,只挺直了身子,目光沉静的落在那领头男子身上。 所有人都惊了住,雪茶等人害怕裴婠露面更惹觊觎,而那瘦高男子则反应慢一步的吹了一声口哨,“好可人疼的妞儿,弟兄们,千万别伤了这张脸,等晚上将人带回去,咱们弟兄好好快活快活” 哄笑声再度响起,石竹气的怒意满眸,裴婠却只淡淡挑了挑眉头。 前世的这场变故中,侯府的侍卫死了三人,雪茶被刺中了腹部,养了两个多月之后不治而亡,这群匪寇对除她之外的人的确做到了狠辣无情,可她却始终毫发无伤。 在宋嘉彦出现之后,他们似乎才对她动了杀意,于是宋嘉彦替她挡刀,胸腹手臂都受了重伤,便是到最后,她也只是有几处轻微的擦破皮罢了。 随从们大多死去,宋嘉彦也受了重伤,对比之下,贼寇凶狠,裴婠死里逃生,而他宋嘉彦,对侯府恩情浩然如千江之水于是,父亲母亲对他的感激也犹如江水浩荡。 在那场她亲眼目睹何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噩梦里,这匪寇头子也是以同样的理由让他的手下不要伤她,听起来粗鄙下流,可经历第二次,裴婠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破绽。 她看向站在瘦高男子身边,拿着弓箭的几人,他们本连弓弦都拉开了,可当她出来之时,他们却下意识的将箭头往旁边斜了斜,正好避开了她。 这领头之人如此狂妄,一副杀人不眨眼之色,可他的下属却有默契的掌握着分寸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印证裴婠的怀疑。 裴婠拢在袖中的粉拳紧攥着,明明紧张的掌心满是汗意,面上却颇显镇定,这镇定不仅暂时安抚了石竹等人的心,也叫围过来的匪寇僵住了步伐。 会是她猜测的那样吗裴婠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我是长乐候府的大小姐,你们既然是为了钱财,不如只带走我,让我母亲和其他人离开,要多少金银财宝,只有我母亲回了侯府,才好为你们置办。” 裴婠一字一句,听的石竹等人大骇,所有匪寇也都惊呆了。 裴婠容色清妍娇媚,说是绝色也不为过,却因为年未至十四仍余两分稚气,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姐早被这些刀剑贼人吓哭,可谁都没想到裴婠似乎比石竹这些习武的侍卫还镇定,再加上她这一番话,雪茶辛夷当先忍不住哭了。 那瘦高男子眉头挑起,挑起,再挑起,片刻后才一副见了鬼似的的道,“你可知跟我们走会有什么下场” 裴婠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却平声静气道,“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不过,你们为了钱财,想来不会要了我性命” 瘦高男子简直有些生气,他们为匪为盗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镇住,他不由恼怒的狞笑一声,“你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资格跟爷们讲条件,今天,你们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走,都给我上,杀一个赏百金” 所有人蜂拥而上,可就在这时,裴婠却一把夺下了石竹手中匕首,她将匕首横在脖颈上,刀刃一下就划破了她颈子上娇嫩的肌肤,顿时,刺目的血色与她的红裙相映,更显得触目惊心,瘦高男子受惊似的一抬手,“你做什么”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裴婠却举着匕首从横板上跳了下来,血色很快被豆大的雨点冲刷下去,可很快,又有新的血点冒了出来,裴婠定定的看着那瘦高男子,容色凛然无惧,仿佛豁出去似的道,“既然讲不了条件,既然大家都要死,那我不如先了断在此,免得受辱。” 说着,她又往脖颈上一划 那瘦高男子甚至往前走了一步,“慢着” “他娘的”暗骂了一句,瘦高男子的焦躁和恼怒都浮在了脸上,他将手中长刀烦躁的挽了七八个刀花,一转头看见裴婠脖颈上已经是血色一片,终是烦躁的一挥手,“行行行走让他们走好个硬气的小娘们,你且等着,今天晚上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瘦高男子一脸阴狠,石竹等人哪里敢真的走 马车里,元氏死死抓着窗沿,面上泪流一片,却不敢忘记适才裴婠交代她的话。 半晌,元氏才敲了敲车壁,“石竹,走” 石竹瞬间红了眸子,不可置信道,“夫人” 裴婠也看着石竹,一脸的不容置疑,“走” 石竹一时动弹不得,然而他没忘记几日前裴婠是如何吩咐他拿了那癞头和尚,破了柳家的计谋,一咬牙,石竹一把抓起马鞭狠狠落下一鞭 马车走动起来,其他人期期艾艾的跟着,眼看着裴婠一个人举着把匕首站在雨幕里,没走出多远就哇哇哭出了声,裴婠看着大家离开,终是松了口气。 她猜对了,这群人不管旁人死活,只要她完完整整就好。 这是最好的结局。 马车走了,这么多凶狠的汉子,围着的只剩下一个身量还未长足的小姑娘,场面一时荒诞又可笑,天色已越来越暗,最后一点明光都要隐去,马车行过的车辙很快便被大雨冲刷个干净,裴婠缓缓放下举酸了的手,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 瘦高男子咬着牙冷笑道,“你倒是一点都不害怕” 裴婠被雨水淋透,湿发黏在她脸侧,越发衬出她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她森森的望着瘦高男子,语气都轻渺起来,“害怕什么会有人来救我不是吗” 瘦高男子一愣,继而惊的瞪大了眸子,“你怎” 裴婠望着他这样子,心底只觉一万个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让那癞头和尚说了反话,这一幕却还是出现了为什么已经没有什么金玉良人,可她还是只能等着宋嘉彦出现 若宋嘉彦救了她,那相克之言可还能作数 裴婠只觉她好不容易掰正的命运,又被宋嘉彦设计到了前世的路上。 银牙一咬,裴婠那刚刚放下的匕首,又忽的举了起来,她怒的魔怔了,竟想着不能毫发无损的被宋嘉彦救回去,哪怕弄得一身伤,她也不要宋嘉彦那劳什子恩情落在她身上 “你干什么” 所有人都骇的目瞪口呆,皆眼睁睁看着裴婠举着匕首往自己臂上扎去,众人离得远,根本阻拦不得,可就在这时,一道劲风从林中激射而出,不知是什么打在裴婠手肘之上,她手肘一错,那一刀竟然挥偏了 裴婠一愣,转眸便看昏光之下林中有人影以迅雷之势闪向她 宋嘉彦来了 这念头一出,裴婠看都没看清,刀柄一转,竟凭着一股子直冲脑门的怒意朝着来人就扎了下去 匕首滑过衣袍,来人似乎十分惊诧,却握住她手腕动作灵巧的绕至她背后,又将她腰身一握,以一个将她搂在怀中的方式将她制了住。 裴婠却恨意更甚,还要挣扎,耳边忽然一热。 “是我” 久违的温润声音忽然响起,裴婠简直觉得自己幻听了。 “我来了,莫怕。” 萧惕又落下五个字,裴婠终于觉出背靠着的胸膛宽厚真实,她魔怔散去,神魂归位,“三叔”二字还在喉间哽着,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