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魂》 第1章 第1章 1.老赵 残阳里弥漫的硝烟慢慢散尽，远处一望无际的棉花田开始清晰起来，棉花还没有凋谢，在风里摇曳着，白色的花铃沾满鲜血。 棉田外错落其中的几个小村庄，都被炮火彻底摧毁，满是弹痕的树木和竹林燃起层层烟雾。纵横的灌溉沟渠与凌乱的战壕交错在一起，密集的弹坑、折断的刺刀、四处横溢的血水、各种形状的尸体和泥水混成一团。空气中弥满烧焦了的尸体味道。 日本人终于退了，这是今天第七次进攻，他们几次冲进了战壕，双方爆发了惨烈的刺刀战，战壕、沟渠、坑道和棉田里到处是尸体。 一个脑袋小心的向战壕外窥探着，手却伸进了战壕里一具鬼子的尸身上，熟练的摸索起来。 这明显是个老兵，瘦骨伶仃，满是皱纹的脸仿佛一个核桃，眼睛眯缝着似乎总在笑。他从一具又一具鬼子的尸体上扫荡一样，每每搜到值钱的东西就露出一口焦黄的板牙，笑得开心极了。 香烟、奶糖、□□、手表、金戒指、钢笔甚至防毒面具，只要是个东西，老兵都淘了出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老兵的动作极快，但是搜索得很仔细，日本人贴肉的身份牌找出来了，贴身深藏黑白照片也被找出来了。那是一张年轻男子和年轻女子的合影，眼睛里充满着好奇和拘谨。 “鬼子！呸！”老兵随手把照片扔进了战壕的泥水中，一脚踩了过去。 “老赵，你不能这样。”方晓瞪了老兵一眼。 方晓蜷缩在泥泞之中，深黑的学生装破破烂烂，已经不成样子了，但是眼睛却是亮得吓人，并没有被战场的残酷和满地的尸体吓倒。他站起身走到老兵身边，从泥水里捡起那张照片，塞回日本人的口袋。 “怎么，这是鬼子。”老兵回过头，眯着眼睛。 “日本人。”方晓心里不愿意喊日本人做鬼子的，但是话说了一半，他叹了口气，还是改了口。“鬼子都死了，给他们留个念想吧。”方晓说。 “鬼子就不该有念想。”老兵又从尸体上掏摸出了一个金戒指，迎着夕阳的余晖眯缝着眼照着。 方晓不再理他，又回身坐在了泥地里。 老兵觉得方晓是个傻子，好心想要提点几句。“还愣着干什么，这年头年景不好，战场上谁找着就归谁，你还年轻，就该多攒点老婆本，再说，他们也用不上了。”说着话，老兵把金戒指放进口袋。 方晓神色阴沉，脸转过一边，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我说你小子，怎么那么死心眼呢。我看你是个人才，才拉你上战场。” “拉壮丁就拉壮丁，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我可是看见了，你从高连长那里领了大洋。你是国军战士，不是人贩子。”方晓冷着脸，极力控制心中的愤怒。 老兵姓赵，叫赵四海，十四岁当兵，打了几十年的仗，从湖南民军到湘军，再到中央军，谭延闿、赵恒锡、唐生智、何键的营头都混了个遍，从来没有吃过子弹，连油皮都好好的，没有被蹭过，外号赵神仙。 赵四海大字不识一个，是出了名的兵油子，贪财好色也就算了，关键是油得跟老鼠一样，从来都是逃跑在前，冲锋在后，保命第一，奋勇没有。好几次都差点被督战队当典型给枪毙了。本来中央军整编湘军，像赵四海这个年纪的大头兵，是要被裁撤的。但是赵四海实在是运气太好，打了几十年的仗，子弹都躲着他走。长官们一听，这是吉祥物啊，怎么着也得留着，就当是供个泥菩萨吧。就这样，赵四海进了中央军。 中央军是出了名的待遇好，即便有克扣，怎么也不会象老湘军那样饥一顿饱一顿的。老赵琢磨着再混两年，就拿这些年的积蓄回湖南老家买几亩地，再娶个寡妇，也过一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生日子。 赵四海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里还做着梦呢，那里淞沪会战爆发，就被糊里糊涂的拉到了上海，跟日本人干起来了，最倒霉的是，他升官了。 这年头谁都想升官，可是老赵打死也不想，第一天，他就从大头兵升做了班长。第三天，当上了排长。老赵头发都愁白了，这可怎么办？我就想混日子，你一个劲给我升官是怎么回事？ 以老赵的战场经验，战场上，连排级这样的基层军官妥妥的是死得最快的，因为日本人的火力强过国军太多，除了拿人命和勇气去拼，没有任何办法。可一旦拼勇气，基层军官必须带头，只有他们冲在最前面，士兵才敢跟着往上冲，冲到最前面当然死得最快。所以老赵宁愿当小兵，小兵活命的机会更大。 可是没办法，伤亡太大了。如今中央军能够上的基本上都上了；地方部队里，川军、桂军、粤军、西北军、东北军也一波一波赶来，不过都只是部分。最狠的是湘军，既不仅仅是“几乎精锐尽出”，也不是“有部队参战”，而是全军一齐上阵，一边把所有的湘军部队拉到上海参战，一边用湖南的保安部队、预备部队不断补充伤亡太大的前线部队，同时开始全省大范围的征兵。 哪怕是这样，也赶不上前线消耗的速度。于是国民政府一声令下，“加大征兵力度”。于是街头流窜的小商贩，无家可归的叫花子、只身逃难的青壮年男子，江上跑船的船工，总之只要是个能动的男人，能拉来的一股脑都拉来。老赵所在的连队，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官也就越来越大。 为了凑足人头，各部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那是奇招跌出。比如像老赵这样的，除了不会打仗，歪门邪道样样精通，那就放出去，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弄回兵来，我就给你吃回扣。一个兵一块大洋，概不赊欠。现在战壕里，有十七个是老赵弄回来的，有在街头胡乱摆摊，妨碍交通，罚服兵役的；有因为在津浦路沿线独自夜行，疑似破坏国家铁路运输，形同叛国的；还有街头乞讨，有碍市容观瞻的。总之国难当头，大伙儿犯下大罪，要将功赎罪。 不过十七个人里，唯有方晓例外，国军拉壮丁归拉壮丁，不过大家还是很有眼力劲儿的。敢拉进来的，基本都是一没后台，二是穷光蛋的家伙。像方晓这样，穿着干净的学生装，上衣口袋还插着钢笔，一看就是家里有根底的主，这年头，家里要没几个钱，谁上得起大学。这样的人，没人敢胡乱拉，要是拉错了，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所以当初在伤兵营外晃荡的老赵看到方晓时，根本就不理他。他正琢磨着怎么从伤兵里再忽悠几个傻瓜去部队，谁知方晓却找上了他，问他认识不认识一个叫沈言的。 沈言老赵当然认识，那是他们的老连长，上战场第一天，原本的营长阵亡了，沈言火线提拔为营长，连带着老赵也倒霉，居然跟着升官成了班长，第三天，沈言营长阵亡，老赵连队的马连长提升为营长，结果老赵又升官成了排长。老赵那个愁啊，他打死也不想当这个排长，可是没办法，现在连队里的老兵基本死得差不多了，他要不干，被他坑蒙拐骗来的那些家伙估计很高兴立马给他来个为国捐躯什么的。 正是当了这个倒霉催的排长，老赵拉壮丁的热情一下子到了顶点，尤其是那些有战场经验的老兵，手底下没几个能打的，他老赵就分分钟嗝屁着凉。所以只要部队一修整，有空他就往伤兵营跑，战场就是这样，新兵蛋子再怎么练，都不如拉到战场上干一场，一仗下来，没死，好，你小子入门了。再干一仗，还没死，那就是妥妥的老兵了。所以负伤后能归队的伤兵，那是每个部队都争抢的宝贝。他要不想那么快为国捐躯，就得多找几个这样的宝贝，最好哪位好心的兄弟能把他这个排长给顶替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2.方晓 方晓已经找了一整天了，他接到通知，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写着：沈言阵亡了。 方晓当时就愣住了，那个每天大大咧咧，总是喜欢说一些不好笑的笑话，尴尬的自己一个人哈哈大笑的家伙，真的阵亡了？那个从小就和自己一起，后山掏鸟窝，半夜里抓青蛙的家伙，一起偷完了豌豆又去偷毛桃，被主人家发现撵得满山跑的家伙，就这么没了？变成了薄薄的一张纸，这怎么可能？ 方晓想哭，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哭过，哪怕是七岁那年，父亲拿着几指宽的毛竹板子抽他，他也没哭过。哪怕是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跟人干架，被人一鸟铳打中了脚，十多个铅子从大腿到臀部，密密麻麻，鲜血淋漓，痛得他牙齿都快咬碎了，他也没哭过。 方晓现在想哭，想要大声的，狠命地哭。但是他哭不出来，一滴眼泪也没有，心好像被什么挖走了，空空荡荡的，闷闷的痛，从心脏的地方扩散到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他握住拳头，心里只有愤怒，却不知那愤怒来自何方，又奔向何处。不知是沈言抛下他自己一个人居然就死了的愤怒，还是对那些杀死他的凶手的愤怒。 最后他还是忍住悲伤和愤怒，问前来通知的士兵，尸体在哪儿？ 士兵一愣，说，沈营长是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牺牲的，当时情况紧急，所以就地掩埋了，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方晓却是个不依不饶的。他不能让沈言就这么随便埋了，他要把他送回家乡，他和沈言共同的家乡。那里，有人在等着沈言。那里，方晓许下过诺言，活着，他们一起回去，死了，他要把他的尸体送回去。 士兵很为难，他说，他们虽然是一个部队的，但不是同一个连队，而且日本人攻势凶猛，部队都在后撤，也打乱了，他真的不知道沈营长的遗体到底埋在哪里。除非找到当初和他一起驻守在阵地上的战友，因为人是他们埋的。大概是沈言的样子吓到了士兵，竹筒倒豆子，士兵不仅什么都说了，最后还指点他，这一片的伤兵营，据说有不少是从那里下来的，你可以去试试运气。 方晓立刻就往伤兵营跑，可是他找遍了，也没有问到一丝线索，最后他看到了老赵。抱着试一试运气的念头，走了上去。 “沈言，沈营长，我当然认识。”老赵对这个营长一点好感也没有，死得那么快，结果让自己当了排长。 “你知道他埋哪儿吗？”方晓问。 “埋哪儿？干什么？”老赵很诧异，人都死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活人都顾不上了，死人埋哪儿这样的事，哪里还顾得过来。 “我要找到他的尸体，送他回家。”方晓说，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 “送回家？你是他什么人？”老赵觉得，这小子，估计是吃饱了撑的，他们是湘军，沈言老家当然在湖南，从上海到湖南，千里迢迢，这兵荒马乱的，送一具尸体回去，不是撑得慌是什么？ “我是他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方晓说。 “从小一起长大的——”老赵眼睛亮了，盯着方晓，“你是叫方晓？” 方晓愣了。 “听说你枪打得贼准？”老赵开始莫名其妙的热情起来。 “没有，只是会一点。”方晓疑惑的，“长官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是沈营长说的，他可是把你吹上了天，说他从小有个好朋友，叫方晓，双手都能打枪，天上的飞鸟，地上的兔子，说打左眼，不打右眼。”老赵脸上放光，高手啊，这样的高手，不去打鬼子太浪费了，他要是愿意当排长就更好了。 “你听他胡说，不可能，没那么厉害。”方晓很谦虚。 “我知道，这年头，有本事的人都谦虚。”老赵说，“我可是听说了，你们当年一起办民团，上山剿匪，你一个人守在山门外，一杆枪打得一寨子的土匪都不敢抬头。” 方晓摇头，有些难为情：“长官，你知道的，我们湘西那地方，民就是匪，匪就是民，他们基本都是山民，没什么战术素养，我主要是枪好。” 老赵大笑：“我知道，不过他也说了，你小子不但枪法好，还心狠，手也黑。第一次杀人，大家伙都吐了，你小子没事人一样，还吃了一大块烤熟的牛肉，嘴一抹，亲自拉了三个土匪到后山，砍了脑袋挂到树上。” 方晓点头：“是，不过那几个土匪太可恨，山下一个村子都被他们屠了，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这样的畜生，留着干什么？” “那就是敢杀人啰。”老赵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 方晓不说话，表示默认了。 老赵笑嘻嘻的：“沈营长的尸体，我知道埋在哪儿，不过那地方，现在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哪里？”方晓一点也不在乎。他是湘西山里长大的，方家祖辈就跟着田兴恕转战十多省，镇压太平军。后来又跟着左宗棠的楚军去新疆，跟老毛子干过。老了才在老家买地，成为当地的大户。不过他们那个地方，几乎人人为匪，家家有枪。他从小就是睡着枪长大的，打兔子，打山鸡，打野猪，打土匪，总之见什么都是拿枪打招呼。他们家又有钱，什么枪都玩过，不就是战场吗？别人怕，他还真不当回事。 “你跟我来。”老赵招着手。 就这样方晓就跟着老赵来到营地，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他就上了战场，一直到那个脸上一道刀疤的高连长在战壕里偷偷把几块大洋塞给老赵，他才明白了，合着自己被这老兵油子拉了壮丁。 “你这个骗子。”方晓提起一杆汉阳造，拉动枪栓就冲了上来，枪口直指向着老赵的脑袋。 “等等。”老赵多精明的人，别看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兵，但他有自知之明，肯定干不过这个土匪窝里出来的学生娃子，直接举起了手，向后一指，“沈营长就埋在后山的那片棉田里，不骗你，我们几个兄弟亲手埋的。可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是在阵地上，说不定一会儿日本人就进攻了，这个时候，你要不怕吃鬼子的枪子儿，那你尽管去。”老赵看着那个闪着金属光质的7.92mm枪口，一点也不在乎。 方晓恼火的看着这个兵痞，一时愣在那里，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忽然空中“咻”的一声，老赵登时脸色变了，大喊一声：“防炮。” 他猛地一把将方晓按倒，身子向里一滚，熟练的滚进一个弹坑。一边滚还一边大喊：“小子，赶紧的，像我这样，张大嘴、抱住头，别贴墙。” 喊声之中，呼啦一声，战壕里一群本来看热闹的战士都忙乱起来。方晓也下意识的抱住了头，蹲伏在地。 “轰。”一颗炮弹落了下来，整个战壕都剧烈震动起来，一片尘土飞扬，随即无数的炸弹飞落，方晓什么也听不见了，耳边只剩下无尽的轰响，嗡嗡的一片盲音，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整个炮击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之久，你越想他停止，它就好像越不会停止。被□□燃烧得灼热的空气不断灌进方晓的肺里，就像拿着滚烫的铁条直接刺进了气管，飞溅的泥沙打在他身上热辣辣的痛，但他根本顾不上了，只有拼命的张大嘴，就像烈火地狱里被焚烧得满脸狰狞的魔鬼一样。 老兵们的回忆录里记载着这样的话，“日本人的炮火非常凶猛，我们很多士兵，都是死在了炮火中。有些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丝伤痕，就那么坐着，躺着，就像个活人，有的甚至还带着微笑，但是在抬动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尸体就会忽然七窍流血，黑色的血，好像中了剧毒一样。开始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觉得很诡异，所以什么传说都有。只有到了后来，才有人告诉我们，那是被大口径火炮直接震碎了内脏死亡的。” 方晓是从湘西那个死人堆爬出来的，自以为见惯了死亡，自以为已经是麻木不仁了。炮声已经停了，方晓仍然觉得一阵阵的眩晕，满眼冒金星，脚下发软，他不敢站直身子，依旧蹲着伸头习惯性的观察四周。 战壕已经被炸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肉。就在他身边不远，一个刚才还张着嘴傻乐看热闹的士兵身子直接被炮弹炸成了两半，内脏和肠子流了一地。一个却炸断了腿，在血泊里拼命爬着，大声哭喊着：“娘——娘——” 方晓这时顾不上任何人，他拼命的让自己咳嗽起来，他只想听到自己的声音，证明自己还活着，但耳边的盲音迟迟不散。 “小鬼子上来啦。”不知谁喊一声，老赵推了一把方晓：“还活着没？活着就赶紧的，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枪法。” “你个老兵痞。”方晓这时才渐渐回过神来，拼命摇着头，让嗡嗡作响的耳朵安静下来，然后无奈的拿起汉阳造，来到战壕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3.复活的杀手 “小鬼子退了。” 方晓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全身仿佛虚脱了一样。 老赵一竖大拇指：“小子，你牛。” 方晓一翻白眼，不理他。 “快二十个了吧？”老赵一点也不在乎，点燃一支烟，凑了上来。 “二十六个。”方晓嫌弃的向旁边挪了挪。 第一次上战场，方晓完全不像一个新兵，冷酷、理智、残忍。他的战术动作非常标准，或是两枪，最多三枪就换一个地方，快瞄、快打、快躲。每一次枪声响过，都会有人倒下，仅仅一个上午，就干掉二十六个鬼子。不但是老赵，战壕里所有的战友都惊得几乎掉了下巴。 “老赵，这年头的新兵都这么厉害。”三班的班长吴小东嚷嚷道。他就是那个在津浦路上独自夜行，疑似破坏国家交通被老赵拉来的倒霉蛋。这家伙从小练过拳脚，据说当时老赵几个执行正义的国法，代表月亮，噢，代表政府时很费了一番功夫，好容易才把他捆了来。现在他是最感激老赵的，因为这家伙是个官迷，几天不到就当班长了，光宗耀祖啊。 “去去去，你小子懂个屁，人家本来就是个高手。”老赵叼着烟，一脸的鄙夷。 “老赵，行，有眼力。”高连长乐呵呵的走过来，一巴掌拍在老赵肩膀上，他身材高大，就像一座山一样，老赵麻杆一样的身子几乎当场就要给他拍断了。 老赵赶紧递过一支烟，给高连长点上：“那是，我老赵是谁，赵神仙。” 高连长盯着方晓：“大学生，你这号身手，不当兵可惜了，想不想来部队，只要你想，马上给你换军装。” 方晓摇头：“我说了，我不是来当兵的，我还有事，打完这一仗，我就走。” 高连长不乐意了：“我说你小子。现在国难当头——” 方晓直接打断他：“高连长，我也知道现在国难当头，可是我有我的苦衷。” 高连长：“国难当头，理当共赴国难，还能有什么苦衷？” 方晓苦笑一声：“不瞒高连长，小弟曾经留学日本，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家祖当年也是老同盟会会员，参加过辛亥革命。家父和第8师师长陶峙岳，15师师长彭松龄、16师师长王东原当年都是好朋友，早就打过招呼，本打算让小弟先进部队做个小军官，谁知因为沈言忽然阵亡，就给耽误了。高连长，在哪里都是抗日，您何必为难小弟呢？” 方晓不是傻子，现在国军缺兵源都快缺疯了，据说有些家伙为了交足一定数字的新兵，逢人便拉，如果有人敢反抗，就在夜里直接干掉，随手埋了。现在已经上了战场，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可不想被人在这里给人随便报个阵亡什么的灭口了。所以立刻自报家门。 当然这里面也有水分，他根本不是什么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留学生，也就是湘西土寨子里土匪大学打劫系毕业，现在在南京上学，学的还是物理。不过他父亲倒真的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留学生，他这些军事战术素养，都是跟父亲学的。而且他也没有吹牛，他父亲当年也在湘军之中混过，倒是真的和陶峙岳等人熟识，只是不知道有他而已。但现在这个状况，当然是牛皮吹得越大越好，反正这些大兵没见识，他就可劲的吹了，只要把他们吓唬住，不让自己被捐躯，能放自己走人就行，难道他们还真敢当面去问师长？ 果然，高连长当场就呆住了。 “啥？”高连长睁大了眼，“你还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留学生——”他抬脚就给老赵一脚，骂了起来：“狗日的老赵，看你干的什么事。”他踢了一脚还不解气，上前再加一脚，心想：你小子这是长的什么眼睛，净给老子找麻烦，这样的人，你也拉来。 老赵也傻了，这还真的是捅了马蜂窝，踢到铁板了，忙低头陪笑了起来：“呵呵，哈哈，小方啊，别生气，我就是看你是个人才，这才带你到战场上看一看，这个，打日本，委员长说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都有这个职责，你就不要计较了，你不就是想找沈营长的尸体吗？行，等打完这一仗，我一定带你去，一定找到。” 方晓哼一声，不冷不热的看他一眼，说实话，他真的很不喜欢这个老兵痞，这么多年没吃过亏，居然让一个老兵痞给忽悠了，想起来都丢人。但现在已经这样了，而且他心里，其实对这个老兵痞还是有一丝感激的。要不是这个家伙莫名其妙把自己拉上战场，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沈言的死亡里恢复过来。 当第一声炮声响起，他拿起那杆枪的那一刻，他就忽然发现，自己这两天无论如何也难以驱除的那种悲哀和抑郁，那种心中滴血一样的疼痛，在一刹那间就没有了，他费尽了心思，拼命想忘记的这一切，居然很轻松就不记得了，他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每每抬起枪口，击中一个日本士兵的时候，他就感到一种无比的畅快，他很轻松的放下了所有的负累，只为击倒准星里的一个个目标。 难怪有人说战场是最容易让人忘记死亡的地方。可是，我不是曾经发过誓，不再杀人了么？我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就是因为杀人太多，我失去了我最珍贵的东西，可是，我为什么又感觉如此的轻松和畅快？ 方晓迷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4.往事 准确的说，这不是方晓的战争，至少方晓现在还没有弄明白，自己应该站在哪一头。 因为，方晓的父亲虽然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可是方晓的亲生母亲，却是日本人，是他父亲当年留学日本时娶的妻子。方晓就出生在日本。 何况，他真的不想再杀人了。 他十四岁开始杀人，杀的是土匪，而且是真正的职业悍匪。湘西虽然号称有十万土匪，其实只有少数才是真正的职业土匪，其他大多数是副业。平时拿起锄头是农民，天黑了几个哥们一合计，就出去打劫贴补家用，做副业。 做副业的土匪一般不大骚扰邻居，下手也有分寸，唯有那些职业土匪，凶残之极，屠村灭户，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为了自保，方晓的父亲办起了民团。第一次出击，方晓真正见识了这些职业土匪的凶残，一连三个村镇，老人孩子全部杀绝，青年男女都被绑走，听人说，像这样被绑的，平时多数就是关在土匪山上的地笼子或者山洞里，然后慢慢卖到外地去。由于长久被关押，又缺盐，所以都是奄奄一息，至于女人，基本还不如死了强，都被糟蹋得不成人形了。方晓觉得，这简直都不是人了，不把他们杀光，真的对不起那些被害的人。 在父亲的指挥下，他们打了土匪一个伏击，土匪一共有六十多人，装备全是汉阳造，还有两挺捷克式的机枪，居然比老湘军的装备还强。 但他们终究不是职业军人，在父亲这位老军旅的指挥下，全灭了这股土匪。而抓到俘虏的第一件事，就是逼着方晓和沈言这些新兵蛋子处决俘虏。一个给一把大砍刀，拉到后山去砍头。 那一次沈言吐得天昏地暗，相反的是方晓似乎没有任何不适。居然还抓起一块烤熟的牛肉吃起来，这种烤肉，真的和一旁正在焚烧的尸体的血肉没什么差别，但方晓吃得津津有味，把一旁很多人都看吐了。最后大家都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天生就是杀人的。 此后的方家民团，威震湘西，方晓抓到土匪，一律砍头，然后将头颅一排排挂在闹市的醒目处，用以震慑。 这种手段，很残酷，也很痛快。有一段时间，方晓甚至有一种极其通畅的快感。但他很快因此而后悔莫及。因为他们得罪了太多的人。方圆百里的悍匪都联合起来，他们要让方家好看。 他们先是在距离方家近百里的几个村镇洗劫，并且故意放出消息，等方家民团出击之后，立刻潜行突袭方家大宅，等方晓他们得到消息赶回的时候，整个方家大宅，从七八十的老奶奶到六七岁的孩子，都拿起了枪拼命抵抗，要不是门楼上的两具土炮和三挺机枪，差点就让土匪打破了围楼，可是整个方家也死伤惨重。 土匪最后被赶走了，可是这一战，父亲中枪，当场死了。还有凌萱，中了两枪，重伤垂危。 凌萱姓卫，卫凌萱，是方家大宅前村卫家的独生女儿，本来在日本留学，可是两年前卫家老伯去世，卫凌萱回来奔丧，就认识了方晓哥儿俩。 方家和卫家是世交，卫家老伯去世之后，卫凌萱只剩下一个母亲，父亲怕他们孤儿寡母在外面不安全，所以就把她们母子俩接到方家大宅里来住。 方晓第一次见到卫凌萱的时候，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下身是自由而修长的长裤，显得利落清爽。洁白的脖颈宛如天鹅一样的伸展着，目光清亮，干净得仿佛阳光下的溪涧。她话不多，却很爱笑。她的笑声总是能在一刹那间就传遍整个方家大宅。 就是那么一眼，方晓脸红了，看着她的笑脸，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可是，她的笑声，总是让他迷醉。 而沈言，他就像一只快乐的蜜蜂，或者说，像拼命开屏的孔雀。他那些尴尬的笑话说个不停，拉着凌萱四处游逛，教她打枪、骑马、套山猪，也和她讨论雨果、普希金、弥尔顿、易卜生和夏目漱石。 方晓也很想加入这个讨论，可是他对这些基本不感兴趣，从没有认真读过。在他看来，只有最无聊的人，才会关心这个。他只记得拿破仑、亚历山大、凯撒和克劳塞维茨，还有就是战列线、膛线、膛线缠度和表尺射程。有一次沈言说起，方晓的母亲是日本人，小时候还在日本生活过，凌萱就好奇的问他，你对日本，记忆最深刻的是什么？方晓想了很久，很老实的回答，三八步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5.卫凌萱 一想起方晓描述三八□□的模样，卫凌萱就想笑。方晓的样子很认真，什么子弹初速765米每秒，有效射程460米，穿透力很强，杀伤力不足之类。他很专业的为她仔细介绍，卫凌萱一点也没听进去，她只是很喜欢这样捉弄方晓，就像捉弄一个小弟弟一样。 不过比起方晓，她更喜欢和沈言在一起的感觉。沈言的性格更开朗，就像灿烂的阳光，他总是能很敏锐的猜到卫凌萱的心意。虽然他有时候也大大咧咧的，惹她生气，也叫她忍不住要使一些小性子。但沈言没什么脾气，转眼就拉着卫凌萱满山乱跑。他们在青山之中，碧水之源，在明月之下，夕阳余晖之中，尽情的奔跑，大笑，他们一起骑马，打枪，一起捕鱼，打猎，读书。这里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新奇和快乐。 方晓却不同，他就像一块冰，他基本很少说话，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人到后山去练枪，他会摆出各种姿势，有时候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木头，有时候又傻傻的一边拼命的奔跑一边开枪，什么方位角、光源、风向、风偏等等，一个人念念有词。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沈言一个人在说话，滔滔不绝，胡言乱语。方晓就会很安静的听，哪怕是笑，也只是很淡的微笑。 卫凌萱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方晓这样的性格，怎么会和沈言如此默契。沈言总是动不动就嚷嚷着，我在战场救过你三十四次，方晓就会反驳，我救过你三十七次。两人争论不休。这时候的方晓会很认真，一点也没有了平时的沉默。每次打完土匪回来，方晓都会拉着沈言到后山，很严肃的和他一起总结此战的得失，并且强迫沈言进行详尽的复盘，这个时候，基本就是方晓一个人在说话，滔滔不绝，沈言明显很不耐烦，但他却每一次都极力忍着，坚持听完了才离开。末了丢下一句，你个战争狂，我忍你很久了。方晓也不在意，笑一笑以后依然如此，他们就是真正的兄弟，完全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的血肉兄弟。 一直以来，卫凌萱都把方晓当作一个性情有些孤冷的小弟弟，但从那一次亲眼见到方晓杀人之后，卫凌萱下意识的对他感到了恐惧。 那次方家民团出击，带回了二十多个俘虏，据说这些家伙杀了方家围子的人，所以特意带回来当众处决，祭奠死者。卫凌萱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方晓杀人，在拿起刀的时候，那个平时有些木讷，举止安静，还有些害羞的小弟弟就变了，他的目光冰冷，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个死人。他熟练的拿起刀，就像平时劈柴一样，随手砍下五颗脑袋，更诡异的是，其他行刑的人都被死者溅了一身的鲜血，他的衣裤居然一滴血也没有。卫凌萱远远的看着，只觉得全身发冷，她不是没有看过杀人，在湘西这个地方，不想看到也不可能，可是她从没有见过杀人如此冷静和无所谓的。 从那天起有几天她不敢和方晓说话，甚至不敢靠近他。沈言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他悄悄的将卫凌萱领到一边，看着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的方晓说：“知道他为什么这些天不开心吗？” 卫凌萱摇头：“为什么？” 沈言说：“这伙土匪，真的丧尽天良，这些年，他们专门掳掠那些十四岁以下的小女孩，然后请专业养马的人训练，再卖到外地去。” “养马，那是什么？”卫凌萱很奇怪。 沈言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想了一想，说：“你留学日本，见多识广，扬州瘦马听说过吗？” 卫凌萱笑了，她是新时代的女性，对这些根本不在乎，点点头：“你直接说扬州瘦马不就是了，这个我知道，很有名的烟花女子。” 所谓养马，不是普通的马，而是青楼女子里鼎鼎大名的瘦马。瘦马中又以扬州最为有名。 沈言叹口气说：“有名是有名，但真的不是人干的事。” 卫凌萱疑惑的睁大眼睛。 沈言继续说：“因为瘦马是有讲究的，一般有三点，肤白，娇小，屁股大，这三个是硬指标，不然卖不起价钱。” 卫凌萱皱一皱眉头，但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沈言说：“皮肤白是天生的，这个没办法，但要做到身材娇小，屁股大，就需要从小开始训练，有一种训练的方法叫做坐大缸。” “坐大缸？”卫凌萱问道：“是什么？” 沈言说：“这是青楼训练烟花女子的一种专业技法，具体是用一口大缸，让女孩子分腿坐上去，不许移动分毫，每天需要这样坐上几个小时。由于只能腿部用力，过程极为痛苦，很多女孩子一天坐下来，根本连路都走不动。这样的训练，最少也要三到五年，每天不断。只要不小心，坚持不住，掉进缸里，就会遭到毒打。” 卫凌萱的脸色变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干，这些人，该死。” 沈言：“不错，就是该死。因为小女孩这时候的骨骼还没有发育完全，所以如此训练，就可以让臀部变得肥大无比，而两条腿结实有力又极为纤细，但训练完成之后，身体就完全成了一个畸形，走路很不方便，一辈子除了卖身，什么也做不了。”他说到这里顿一顿，加重语气说：“当然，还有更残忍的，有些女孩子，被剪成了蛇舌。” 卫凌萱疑惑的：“蛇舌？” 沈言声音低沉：“就是把人的舌头从中间活生生的剪开成两条，那些人说，这样的舌头更灵巧。” 卫凌萱骇然抬起头，背上顿时一阵阵的发凉，心中一片冰冷。 沈言指一指方晓：“他听了之后，连饭都吃不下了，当晚就要攻山。当时很多人不同意，这里地形过于复杂，又是夜晚，夜战对我们很不利，可是他只说了一句话，早一点，就能早一些救人，然后他就拿起枪上山了，路上几乎没有说一句话。” 卫凌萱有些歉意的看一看方晓：“难怪他杀人的时候，好像根本不把那些人当人。” 沈言叹息一声：“我们这一次，解救了三十多个女孩子，虽然以前的救不了，但这世道，哎，能救得一个是一个吧。” 卫凌萱想了想，就轻轻向方晓招手：“方晓，你过来。” 方晓安静的走了过来。 卫凌萱：“我想枪打得更快更准，你有办法吗？” “有。”方晓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6.故人 “我接受了征集入伍令。终于可以去中国了，方晓君，我还能见到你吗？” 水野静夫坐在战壕里，开始写日记。 “我所在的101师团在东京编成，9月18日，从神户港出发，4天后来到中国，在上海吴淞、杨树浦一带登陆。 “我很兴奋，不是因为正式踏上了中国的土地，皇国大业从此开始，而是想到，我可能会遇见你。 “我知道，小时候的我很懦弱，总是依靠你的保护，每次盛田和高岛欺负我的时候，我只会哭，记得有一次，他们向我丢石头，你立刻就冲了上去，把他们揍了个半死。我知道，为了这件事，你被你父亲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可是你一丁点也没有提是为了保护我。当时我就发誓，以后，我不会再这样的懦弱，长大后，我要像你保护我一样，保护你。 “是不是很可笑？可是我是认真的，我知道你很强大，也很坚强，是真正的男子汉。但我也是男子汉，我也想保护我的兄弟。” 水野静夫太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棉田和水稻田，想了想，继续开始写：“本来我以为这是一次很轻松的旅行，因为我们一个师团和中国的一流整编师比较，我们的轻重机枪是他们的两倍，重炮火炮数是他们的三到十倍，至于掷弹筒、坦克车这些高级装备，他们基本只有少数部队才装备，大部分的师根本没有。但这些天下来，我发现我错了，中国人的抵抗很激烈，也很顽强......今天的进攻又失败了，他们似乎怎么也杀不死，经过一次又一次飞机的轰炸和火炮的覆盖，他们坚固的堡垒和一系列防御阵地看上去被摧毁得很彻底，我们觉得那里面不应该还会有活人，可是当我们信心十足，再次发起冲锋的时候，那些似乎早应该死去的火力点又复活了，在这些令人吃惊的该死的自动火器十字交叉火力袭击下，我们一排排的倒下......” 在对面的国军阵地，方晓背靠着战壕，看着老赵一如既往的开始搜检日本人的尸体。 这是方晓在阵地上的第七天了。鬼子的进攻没完没了，部队伤亡太大，不得不放弃了那些利用灌溉渠道设立的第一和第二道防线，退守到一座小丘陵上，重新建立起防线。而方晓也没有找到哪怕一丁点脱离战场的机会，他也就只好认命了。 这时他看见老赵飞快的从战壕外不远处拖进来一具尸体，开心的嚷道：“小方，快来，是个当官的。” 方晓瞟了一眼，是个鬼子中尉，但他没什么兴趣，随即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经过这么多天的并肩作战，他对老赵再也恨不起来了，尽管还是不想搭理他，叫他老兵痞，但也不是那么排斥了。因为这些天老赵最少也救了他四次性命，他算了算，自己也救过了老赵七八次。双方的行为几乎都是下意识的，似乎就那么不假思索，理所当然。而也就在这种不知不觉的理所当然之中，大家隐隐有了血脉相连的感觉。 见方晓不理会他，老赵也不生气，乐呵呵拿起鬼子专用的收纳袋，开始淘鬼子中尉的口袋。这个中尉明显是个有钱人，口袋里插了一支金笔，老赵一把扯下来，扔给方晓：“你是文化人，这个你用得着。” 方晓拿起金笔，是一只正宗的派克金笔，他也不客气，随手插进口袋里。 老赵随即又低头开始忙乎，哈哈大笑起来：“发财了发财了。” 他从鬼子中尉的口袋里翻出了五六百金票，这不是那种不值钱的军票，还是很硬挺的。而且他从尸体身上背着的一个军官专用的皮包里倒出六个一两重的小金锭、一个五两重的小金条以及四五个金戒指，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其他零碎也不少，打火机、指南针、望远镜等等杂七杂八。 “咦？”方晓一眼看到尸体腰上的那支手枪，惊讶起来，那是一支进口的勃朗宁FN M1922自动手枪。而不是一般日本军官惯常佩带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南部十四式那就是垃圾，被评价为连自杀也无法保证的手枪。这些天日本人数次冲进战壕，双方多次爆发了白刃战，在方晓的意识里，应对白刃战最好的方法不是刺刀和勇气，而是子弹。所以他一直想找一把好的手枪，面对面打破那些握着刺刀的傻瓜的头。可是南部十四式太不保险，时灵时不灵，方晓没兴趣用那玩意，但勃朗宁1922不同，这玩意儿是俗称自动手枪世纪之作的花口撸子的变型枪，一般比较少见，但威力更大。 老赵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了看方晓：“喜欢？喜欢拿走。” 方晓也不客气，大踏步上前取下枪套，掏出手枪，熟练的打开弹夹，都是满的，他满意的点点头，随后连剩下的几盒备用子弹也给他收刮走了，末了还想了一想，又伸出手：“那个指南针和望远镜，你没用吧？” 老赵一愣，笑了，掏出指南针和望远镜递给方晓。 方晓看了看，拿起望远镜观察远处，问：“沈言，真的就埋在那片棉花田里？” 老赵：“我说你小子，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信。” 方晓在望远镜里仔细观测那片棉田，再次测度了一次距离，心中估算了一下，要冲到那里，有一大段距离都在日本人的射程之内，但这不是问题，只要速度够快，在夜晚隐蔽接近，借助那些沟渠和草木，他有八成把握，可是带上老赵估计不行。棉田太大了，没有老赵的指点，自己根本找不到精确的地点。但老赵肯定不会陪自己一起去冒险，对他来说，保命和发财重过所有的一切。而且即使到了那里，他还需要把尸体挖出来带走，这个计划完全不可能。 方晓有些气馁，他低头想了想，皱眉问：“老赵，如果，我说如果，我们如果再失去这道防线，那片棉田是不是就完全被日本人占领了。” 老赵点头：“这是明摆着的。我们已经退了两道防线了，这一道要是守不住，那块地方，你看看，就完全在鬼子的阵地范围里了，那是鬼子扎堆的地方，你再想去找遗体——”老赵摇着头，不说话了。 “所以我们不能再退了。”方晓说。 “我可没说我不能再退，我听上峰的，上峰说守，我们就守，说退，我就退。”老赵对这小子的固执真是觉得不知所谓，不就是一具尸体么？ “我会守住阵地的。”方晓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气和无比的坚定，如果沈言还活着，就会明白，这样神态说话的方晓，除非他死了，就一定会做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7.死亡 第二天，高连长死了，一发炮弹在他身边爆炸，当场就牺牲了。 一直到日本人退了之后，兄弟们才能趁着夜色的掩护，潦草的打扫战场。然后再把兄弟们的遗体拖进战壕里，就地掩埋。如果撤退比较从容，还是有可能带走兄弟们的遗体，找个好地方安葬的，但现在这个状况，方晓不大乐观，以他的战场感觉，他们现在有被分割包围的危险。 高连长的遗体被特别单独安放在一个弹坑里，老赵走过去，在他脸上盖上一条毛巾，然后才开始指挥人上土掩埋。 方晓很诧异，老赵说：“这个是有讲究的，当官的上路不能被土迷了眼睛，不然到了黄泉路上，整个队伍都会找不着路，那就麻烦了。” 现在老赵又升官了，马营长指定，老赵代替高连长的职位，老赵已经麻木了，他随手就指定方晓代替了他的排长。让吴小东那个官迷愤愤不平，老赵一句：“你有他杀的鬼子一半多吗？”吴小东立刻闭嘴了。 随后老赵领着大伙儿，在地上插了三支香烟，冲着死了的兄弟们磕了三个头。大喊着：“弟兄们，一路好走。来世投个好人家。” 大家沉默着，有人拿出鬼子的酒壶，打开盖子，缓缓把酒倒在地上。一个当过和尚的兄弟念起《往生咒》“一切胎生、卵生、息生，来从虚空来，还归虚空去，往生再世，皆当欢喜......” 方晓呆呆的，坐在战壕里望着天空。月亮出来了，蛾眉一样，柔媚，清婉。冷风从四野扫荡而过，吹动远处的棉田和满是弹坑的杂草，呼啸作响。 “今年这片棉花地算是废了。”老赵在方晓身边坐下。 “你们就是这样安葬沈言的？”方晓问。 “都一样。”老赵点头。 “他有什么遗言吗？” “好像没有，怎么的，他欠你钱？” 方晓一愕，无奈的笑一声：“没有。没有就没有吧。” “你真的打算把他的尸体送回去？” “嗯。” 日军战壕里，水野静夫在火光下开始写新的日记。 “方晓君，对面敌军的阵地上有一个非常厉害的神射手，残酷、冷静、理智和精准，七八天的战斗下来，他最少杀了我们一百人，其中有一个大队长和两个中队长。他令我想到了方晓君你。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参加这场战争，如果参加战争，你又会站在哪一边呢？如果你站在你父亲那一边，有一天我们在战场相遇，方晓君，你会杀了我吗？” 方晓看着夜空中的弯月，手里把玩着那支勃朗宁。他的思绪飞得很远，想起了当年在日本的日子。 当年方晓的父亲方真，沈言的父亲沈松和卫凌萱的父亲卫凭一起到日本留学。方真考上了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由于人品出众，成绩优异，深得老师和田英松的赏识，不但将方真收为入室弟子，还把独生女儿嫁给了他。由于和田英松没有儿子，所以一度还想收方真为继承人，把家业也传给他，却被方真拒绝了。 方晓是在日本出生的，由于他七岁前就离开了日本回国，所以他对自己这个外公没什么很深的印象，只是隐隐记得那是一个很开朗和善的老头儿。 方晓的母亲佐和子是个很精致的女人，受过良好的教育，不但精通插花和茶道，还对西方文学很有研究。当年从日本回中国，母亲唯一携带的就是几大箱西方文学名著。这些书后来都成了沈言的课外读物，但方晓不感兴趣，以至于佐和子总觉得方晓不像她的儿子，没有一丁点文学细胞，除了打打杀杀，就只会舞刀弄枪。 方真之所以匆匆回国，是因为早前回国的沈松被土匪杀了，只剩下一个儿子沈言。方沈两家是多年的世交，方真回来，一是为沈松处理后事，二是为他报仇。至于收养沈言，那是理所应当的小事。 那是方晓第一次见到沈言，两人都差不多的年纪，正好是在七岁八岁狗也嫌的时候，由此两个人成了方家大宅的万人嫌。方圆百里，只要哪里出了什么偷鸡摸狗，上房揭瓦的事儿，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哥俩。上门告状的也是络绎不绝，最后让方真忍无可忍，亲自出马对他们进行军事化教育，这才让两个小家伙消停不少。 沈言是个没什么定性的人，学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比起各种枪械，他更喜欢到后山去摸鱼，放火烧阁楼上的马蜂窝，或者偷佐和子的小说出来看。方晓却天生对杀人的器械感兴趣，苗刀、长剑、鸟铳、老套筒、三八式，甚至捷克机枪和迫击炮，他基本只要几天时间就玩的像个老手，连沈言都笑他，说他以后根本不需要娶老婆，晚上抱一挺捷克机枪就能过夜。 可是那天晚上，看着身中两枪，躺在床上，努力睁着清澈的眼睛，拉着他的手的卫凌萱时，方晓第一次发现，自己从没有像这一刻痛恨那些发明了枪支弹药的人。 这是他爱上的第一个女人，爱得莫名其妙，爱得手足无措，也爱得无可奈何。他知道，卫凌萱对他没有一丝的男女之情，她一缕芳心，都在沈言身上。对自己，更多的是像个亲人。可是方晓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她，听她那爽朗的笑声，看她那开心的笑容。 然而在最后弥留的时候，卫凌萱却死活不愿意见沈言，她只愿意见自己。这令方晓百思不得其解。 母亲却叹息着摸着方晓的头说：“儿子，女人总是只愿意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留给自己最心爱的人，现在凌萱这个样子，她不想让沈言看到，是不想毁了自己在沈言心中的形象。”她看着方晓，脸上露出一丝怜悯，“没什么可悲伤的，人生就像朝露，来来去去，你以后会遇到很多女人的。” 方晓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但他接受了这个解释，走进房里。 卫凌萱是在土匪进攻方家大宅时受伤的，一枪射在右肩，一枪击中了小腹。她看见方晓进来，拉住他的手。 “他怎么样？没受伤吧” 方晓知道她说的是谁，摇摇头。 卫凌萱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她絮絮叨叨起来：“我知道，你们两个，一直想到南京，到上海那些大城市去看看，本来我打算过了年，就陪你们去，但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成了。”卫凌萱说。 “会有机会的，你只要——”方晓安慰说。 “你不要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沈言几次吵着说要去考军校，要上前线抗日救国，方晓，现在这个样子，日本迟早和中国会全面开战，我希望，你能劝他，不要去，他只听你的话。” 方晓摇头：“他根本不听我的，他还劝我和他一起去考军校，我说我不去，因为我不同，我的母亲是日本人，我小时候是在日本长大，见过很多日本人，他们都很和善，人也很好，我跟他们没有仇恨，为什么要去杀他们呢？他就跟我吵，说你父亲是中国人你就应该是中国人，你必须站在中国这一边。我懒得跟他争。” 卫凌萱笑了：“的确，佐和子阿姨就是个好人。” 方晓点点头：“我的母亲，我的外公，还有我当年在日本的很多朋友，比如有一个叫水野静夫的，我们一直关系很好，就像我和沈言一样。” 卫凌萱想了想说：“这样吧，你要是真的劝不住他，就随他，但我有一个要求，你能不能答应我。” “什么要求？”方晓问。 卫凌萱眼睛里泪光闪动着，泪水流了出来：“我想，我想我现在这样，肯定是不行了，我死了以后，我希望，我希望，你们两个都活得好好的，但如果有一天，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他死了，我希望你能把他的尸体带回来，和我——和我埋葬在一起，我活着不能做他的妻子，死了，我想做他的妻子。” 方晓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沉默着，不说话。 “让你很为难吗？”卫凌萱流着泪。 “不是，我是想说，如果我死了，死在他的前头呢？”方晓说。 “你不会，我了解你，方晓，你是这个世界上命最硬的人，只要你自己不想死，哪怕把你扔进沙漠，你也能一个人从里面杀出来，我——” “好吧，我答应，只要那一天我还活着，我会的。”方晓打断了她，他不想让她再说下去，因为这样令他很伤心，但是这是自己所爱的人最后一个要求，他会认真去做。 “谢谢你。”卫凌萱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但又有些凄凉。 “不用。”方晓说。 “还有，不要再杀人了，这个世道，土匪是杀不完的，杀人也解决不了问题。”卫凌萱叮嘱说。 方晓默然，轻轻点点头，随后就逃一样的离开了，他实在不想再呆下去了。 父亲在突击土匪的时候被流弹击中，当场就身亡了，连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卫凌萱也在三天后因伤势过重，没有能挺过来。她到最后也没有允许沈言见她一面，这是一个用情到了极处的女子，她始终信奉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英雄见白头。她只愿意留给自己最心爱的人最美的印象。 母亲沉默的操持着丧事，这个日本女人来到中国之后，几乎完全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女人，连和服也没有再穿过一次，因为她知道，丈夫不喜欢。可是方晓却明白，母亲还是很想念故乡。因为几次午夜的时候，他看到母亲从衣柜里拿出珍藏的和服，轻轻的抚摸着，小声唱起故乡的歌。 沈言听着方晓的叙述，他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尊重卫凌萱的意见，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但他当晚喝了很多酒，放声大哭一场。 随后两人离开了湘西。“那是一个伤心地。”沈言和方晓都这么觉得。 他们来到南京，方晓凭着父亲从小给他打下的坚实理工基础，考进了国立中央大学，不过他改行开始学物理，完全远离各种枪械。因为一看到它们，就让他想起父亲头上的枪洞，想起卫凌萱。他觉得这是他杀人太多的罪孽和报应，他心中发誓，今生不再杀人。 反而是沈言进了军校，几次见到他，方晓就发现，沈言至今仍然没有从凌萱的死里缓过来，虽然两人尽量避免提起她，但方晓隐隐觉得，现在的沈言，与其说他渴望上战场，是为了去抵抗日本人的侵略，还不如说他就是想去求死。他根本无法从那种悲痛里走出来。 但方晓不打算去劝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你觉得好的，别人并不会觉得好。而且方晓也不觉得，沈言会听从自己的劝告，一直以来，他都和自己一样的固执，固执得像石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8.雨天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无奈，当你不想杀人的时候，你却不得不杀人。因为你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 方晓就是这样，他有些无奈的趴在满是泥泞的战壕边，看着准星里的一个日本士兵，轻轻扣下扳机，他没有理会是不是击中了，就地一滚，换了个方位，再次抬起枪搜寻着。日本士兵的战术素养很高，枪法精准，基本在一个地方开上两三枪就会被他们锁定位置，那时候就会招来无数的子弹掷弹筒甚至火炮。所以必须快速变换方位。 阵地上变得越来越枯燥了，因为昨天开始下起了雨，江南冬天的雨，阴郁、冰冷而又麻烦。 水野静夫就在泥地里开始写日记，“连续下了几天的雨，散兵坑道被弄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水，我们整天都浸泡雨水里，病人不断出现了，很多闹肚子的。大部分基层干部不是战死就是负伤了，兵力已经不到原来的一半，整个联队萎靡不振，完全没有了当初刚刚踏上中国土地时的那种豪气和勇猛。 “由于下雨，飞机已经连续几天不能起飞，轰炸完全停止了；炮兵的弹药都泡在水里，想开炮也无能为力。还好我们又有了新的增援，不过增援部队也没有比我们能好到哪里去，武器弄得满是稀泥，一枪也打不出去，这个该死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所有的攻击都停止了，我们祈祷着，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了吧，可是，还是下雨，下雨，下雨。对面敌军的阵地反而活跃起来，不断有冷枪从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射来，没有人敢有丝毫的大意。那个可怕的神射手神出鬼没，他就像一个地狱里的鬼一样，不知疲倦。” 水野静夫写到这里，不自觉警觉的抬起头，看一看对面的阵地，又写道：“我被提升为中尉，之前有三个中尉被那个神射手射杀了，其中小野中尉就站在我面前，子弹直接射进他的眼眶里，鲜血直喷了我一脸，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是他的第四个目标。我现在越来越悲观了，或许下一刻，我就会成为一具尸体，就像现在正躺在泥泞的田野里的那些尸体一样，他们在几天前都还活着。如果真是这样，方晓君，抱歉了，这么远来到中国，也没有能见你一面。” 方晓完全不知道对面战壕有这样一个家伙如此惦记着他，他把连队里枪法好的士兵都组织起来，然后开始动员，“兄弟们，下雨天虽然难受，但对我们是难得的机会，因为雨天日本人的飞机坦克都无法发挥装备优势。但雨不会永远下下去，总有天晴的时候，一旦天晴，日本人恢复攻势，就不是我们能抵挡的，所以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停下来，要尽最大可能给他们以杀伤，才能迟滞他们的进攻......” 看着在那里滔滔不绝的方晓，马营长和老赵也不理会，只是对视了一眼，马营长拿起一个奶糖放进嘴里：“老赵，还别说，有这小子在，还真的能鼓舞士气。” 老赵叼着烟，含混不清的说：“那是。”心里却明镜似的，这小子，他哪里是想和日本人死磕，就是怕一旦天晴日本人恢复进攻，咱们守不住阵地，他也就没法再找回沈言的遗体，所以现在想尽办法杀伤对方的有生力量，拖延对方的进攻。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就为一具尸体，连命都不要了。也好，有他在，我就省事多了。 方晓组织了六个枪法好的射手，官迷吴小东，一个和尚，法号净空，两个长江上跑船的船工，是兄弟俩，哥哥叫丁二狗，弟弟丁三毛。再加上两个猎户，王铁柱和董三。七个人开始了长达一个礼拜的冷枪冷炮战战斗，搅得鬼子的阵地不得安宁。而就在这种袭扰之中，大量杀伤鬼子，使得阵地上的弟兄们对方晓越发的敬服，有时候营长连长的命令还不如方晓一句话好使。这是没办法的事，军队中强者为尊，有本事就会让大家不知不觉的服你，没本事官再大也会被人无视。 由此方晓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大，不但前出到敌方阵地进行偷袭，而且不断的补充新的兄弟。不到三天，方晓他们的冷枪冷炮小队就发展到了二十多人。 老赵和马营长完全忽略了方晓这个排长如此公然的夺权行为，现在阵地上，原本一个加强营，加上后续整补的一个连的新兵，最后剩下还能动弹的只有一百多号人了，大家不知道还要守到什么时候，更不知道有没有援兵，现在大家也想通了，就死在这里拉到。所以这个时候，你只要会打仗，能够把兄弟们的命保得更长一些，哪怕你把天捅一个窟窿，他们都会当做没看见。 不过无论方晓怎么威逼利诱，老赵就是不同意参加他们的小队，这个老兵痞明白得很，方晓这个小王八蛋如此折腾，弄来弄去都是为了沈言的遗体。那个地方太危险，他是打死也不会去的。 “小子，除非能发动反攻，将日本人赶过河，那片棉花地才是安全的，你要是有能耐，就把日本人赶过河，我就陪你去。不然，你想都不要想。”老兵痞把头都快摇断了，直接断绝了方晓所有的企图。还想让我陪你们搞夜袭，你当日本人真是吃素的，就这么几个人，放放冷枪还可以，夜袭，还是算了吧。二十九路军的大刀夜袭不是谁都能玩得转的。 方晓没办法，他搞出这么多的花样，的确是为了组织一次较大规模的夜袭，然后乘此机会摸到那片棉花田里，把沈言的遗体弄出来，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这个老兵痞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阴谋，死活不上当，他也不能当众真把这老家伙的脖子扭断。于是他彻底傻眼了。 他盯着老赵手指的那条小河，皱着眉头，听说对面的日本人最近又派了新的增援部队，最少也有一个联队，根本不是他们这一百来号人能啃得动的。右翼相邻的阵地上虽然有国军一个团，是新近才上来换防的，不过从他们最近的表现来看，连防守都困难，想让他们发动反攻根本是痴心妄想。再说人家凭什么听自己一个小排长的指挥？ “小子，你怎么这么轴呢？你就不能等两天，等不打仗了，日本人退了，再来不行吗？”老赵劝方晓。 “日本人退了再来？赵骗子，你说什么胡话，你是打老仗的人了，我就不相信你看不出来，这个地方，西南是京沪铁路，那边是沪太公路，这样的地理位置，就是所谓兵家必争之地，咽喉要道。日本人如果占领上海，这里肯定会驻扎重兵的，说不定还会在这里修兵营，建机场什么的。要是他们把那片棉花地给直接推平了建兵营了，到那时候，我到哪里再去找沈言的遗体去？”方晓显然早已经考虑过这种可能，反驳起来有理有据。 老赵尴尬的嘿嘿笑了起来，安慰他：“也许日本人过几天又退了呢？前些年他们也打过一次上海的，不是后来两国和谈了。” 他说的是1932年1月28日——3月3日的淞沪抗战，那一次中日两国以和谈解决了。方晓顿时有些不确定了，他犹豫起来，但他最后还是摇头说：“这个谁知道，要是他们不走了呢。” 老赵一摊手：“那我也没办法。”他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有那功夫，还不如多剥两具日本人的尸体发点小财呢。 方晓正要说话，但他猛的抬起来头来，看向天空，脸色一片阴沉。 “怎么啦？”老赵奇怪问。 方晓指一指天边，老赵看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连天的雨已经停了，一缕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里透出来，发出刺目的光芒。对很多人来说，连绵阴雨之后的第一缕阳光无疑令人欣喜，但对阵地上的战士们来说，那就是死亡的光。 日本人的飞机很快就会降临，观测气球升空之后，重炮炮弹也会如雨一样落下来。然后是啸吼的坦克和装甲车。 “天皇陛下万岁。”日本人的阵地上响起一片欢呼，他们高举双手伸向天空，欢呼声惊天动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9. 新的进攻 第二天，天彻底放晴了，昨天夜里结了霜，积满了泥水的战壕变得寒冷彻骨。金色的阳光从大海之上穿破晨雾，无数的金线交织在黄绿交错的原野，给人带来一丝温暖。但这温暖之中，轰鸣的飞机马达声响起，炸弹落了下来。 “我们头顶全都是鬼子的飞机，炸弹就像下雨一样，然后就是无数的机枪子弹从天而降，就像一阵阵狂风扫过。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和它们对射过，但损失更大；我们只能一边躲着他们，一边和地面上的鬼子拼命。我打了14年仗，一直引以为憾的就是没有打落过一架鬼子飞机。”后来有老兵如此回忆说。 中国军队严重缺乏防空经验，尤其是那些临时拉壮丁来的新兵，在日本飞机的轰炸之下，很多人惊慌失措，四处奔逃，结果死得更快。 方晓也没有任何办法，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干什么，唯有干挺着挨炸。战壕里到处都在爆炸，到处都有航空机枪在扫射，所有的人生和死现在只能靠运气了。 但有人终于愤怒了，一个被炸断了一条腿的士兵嚎叫着，在血泊里举起了手里的三八□□，他执着的对着天空的飞机，放了一枪，然后又用满是鲜血的手指颤抖着压上子弹，拉动枪栓，又放一枪。 孤独的枪声在日军飞机的马达轰鸣声和航空炸弹的爆炸声中显得如此微弱。但它总是倔强的一枪接着一枪。无疑这是徒劳的，但他就是这样不停的开着枪。 一架日军飞机似乎是感应到了这个可笑的枪声，机头猛地下垂，凄厉的轰鸣声中，一颗航弹落了下来，“轰”的一声，整段战壕都几乎飞了起来，烟雾很久才散去，枪声这才停了，那个士兵已经被炸得不见了踪影，只有一根弯曲的三八□□枪管沾满鲜血落在泥土之中。 但很快不知哪里，又有一架重机枪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腾腾腾”的声音显得枯燥而又充满了愤怒，子弹链在空中的轨迹如此单薄，可是它却给战壕中的士兵带来了安慰，我们还在抵抗。 两架日军飞机在空中盘旋着，似乎在寻找这一架不知死活的重机枪的踪迹，可是越来越多的士兵行动起来，有人将捷克轻机枪架在同伴的背上，开始向空中拼命射击；有人则用手中的□□瞄准天空。谁都知道这是徒劳的，□□打不了飞机，只会增加更大的伤亡，但战场从来就不是个理智的地方，在一股疯狂的气息之中，大家下意识的爆发了，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总要做点什么才好。要让人知道，我虽然死了，却从没有屈服。 方晓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他大叫着，不能这样啊。这都是他的兄弟，可是他又能如何呢？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四周只有无止境的轰响。他最后沉默了，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满怀着不甘和愤怒倒下，他的眼眶中不由自主的含满了泪水。 飞机终于飞走了，然而新的地狱很快又降临，日军阵地上升起观测气球，观测手挥动旗帜，各种口径的炮火落了下来。 “轰，轰......”阵地上腾起漫天的尘土，刹那之间，整个战壕从地面到空中数米的空间都被烈焰所笼罩，山丘上无数大石被翻上了天空，浓浓的烟雾盘旋翻滚着，最后聚集成一道庞大的蘑菇云升腾而起，遮蔽了整个天空。 从一个地狱到另一地狱，方晓躲在一个弹坑之中，那种无尽的折磨再一次到来了。他这时候几乎已经麻木了。听说有很多在战场上极为勇敢的士兵在退下来后就会立刻当了逃兵，尤其是在日军炮火下幸存的那些老兵，因为他们实在不愿意再感受一次那种干挺着挨炸的折磨。太难受了，无穷无尽，好像永远不会停，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我们的炮呢？我们没有炮吗？”吴小东蹲在地上愤怒的大喊着，拼命张大口，但他的声音谁也听不见，每个人都只感觉眼前一片血色，嗡嗡嗡的盲音无休无止的在耳边轰响。 “鬼子上来了。” 炮击整整持续了一个小时，阵地上烟雾还没有散尽，就有人大喊着。 “敌我两军的交战距离，一般取决于□□的射程，但是日军发起的阵地战，步兵之间的交战距离大部分都是600米以上，他们以疏散队形不断前进，慢慢杀伤我军人员，等到步兵距离两三百米的时候，我军才会开始发动进攻，甚至指挥官会让日军更进一步，150米、100米，最终开枪，如果是要投大量手榴弹的话，距离会更近，远一点的70米，一般都是30—50米甚至更近。”沈言的日记如此记载，但这只是最理想的状况，沈言说：“在日军飞机轰炸和远距离炮击的时候，我们根本连日军的影子都看不到，因为日军这些武器的射程都是超过千米，我军只能干看着挨炸。所以，我们连和日军步兵近距离接战也是一种奢望。” 所以鬼子上来了并不是坏消息，对中国军人来说，这是唯一能打中鬼子的机会。 不过这个机会真的要用无数的生命去搏杀。 日本人以中队（连级）为单位。一次就出动了两个中队，在两辆95式坦克和两辆轻型装甲车的掩护下开始进攻。 虽然小日本的坦克很垃圾，但就是这样的垃圾坦克，对方晓他们来说，也是噩梦一样的东西。战防炮太金贵，由师部掌握着，他们没有任何反坦克的专业武器，唯一的办法就是拿人命去填。 “重机枪，集中火力，打坦克后面的步兵。一定要把坦克和步兵隔离开。” “掷弹兵准备，敢死队准备。” 马营长一个接一个的下命令。 敢死队沉默的把一个又一个德制木柄手榴弹捆成一团，他们被分成两个小组，一组需要悄悄接近坦克，用集束手榴弹炸断坦克的履带，乘着坦克无法动弹的时候，另外一组就爬上车顶，从瞭望孔里用□□和□□往里射击，干掉驾驶员。 这种作战方式基本与自杀无疑，日本的步兵和机枪大炮也不是吃素的。据说很多部队都是以上百人的代价才能换掉一辆坦克。 方晓沉思了一会儿，匍匐上前说：“营长，我建议，把敌人放近了打，这样，这样......手榴弹都集中起来，首先对准敌人的步兵，同时投掷，不但可以大量杀伤敌人，还可以制造混乱，利于敢死队隐蔽接近坦克。还有，日本坦克的越野能力很差，我们阵地前沿的反坦克壕是他们的必经之地，只要没有了步兵的保护，这些坦克就是活靶子。” 地形很重要，这个地方沟壑纵横，日本坦克糟糕的越野能力在这里就成了致命的弱点。对于从没有见过坦克的普通国军士兵，面对坦克很容易在惊慌失措之下崩溃，但方晓不同，他对这些坦克的性能几乎倒背如流，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办法——近战。 “成，听你的。”如果是刚刚被老赵忽悠来的时候，方晓这个建议估计马营长理都不会理，甚至会嗤之以鼻，新兵蛋子，懂个蛋蛋。但现在不同，几天的战斗，方晓已经完全建立起了非同寻常的信任。马营长几乎没有犹豫，就更改方案，下达了命令。 在这样的小山丘上，掷弹兵居高临下投掷手榴弹，最大的距离也不会超过一百米，日军很快就进入射程，但阵地上国军一动不动。经过这么多天的血战，这些新兵蛋子都成了一色的老兵，没有人再会在没有命令之前胡乱开枪，也没有人会对不断迫近的敌人感到恐怖。也只有这样的老兵，才能承受与坦克几乎是面对面近战的压力。 “手榴弹，投。”铺天盖地的手榴弹飞了起来，轻重机枪也同时开火。日军的炮火和掷弹筒太厉害，重机枪又过于笨重，很容易被干掉，所以不是关键时刻，重机枪都不轻易开火。唯有利用捷克式轻机枪重量轻的优势，随时转移阵地，才能保证火力输出。但现在为了干掉坦克，什么也顾不得了，重机枪全部上阵开火。 “轰——轰——” “哒哒哒——” 在几十米的距离，本来如同死一样安静的阵地猛然爆发了，就像死神忽然发出的最后的怒吼，虽然日军极力疏散队形，但数挺重机枪，十多挺轻机枪忽然同时打击，数百颗德制手榴弹浪潮一般，整个阵地前沿顿时被爆炸声和子弹射击声淹没了，日军步兵的阵型开始散乱起来。 “冲啊。” 国军挺起刺刀，就从山坡上冲了下去。 “集体冲锋中拼刺刀根本就没有花哨，就是冲上去对准敌人一捅。如果被敌人格开就全速从他身边冲过，用刺刀尖划过去或者用枪托砸过去，划不划中或者砸不砸中都不要管了，冲过去就是；如果敌人先出手，就等他的刺刀到了身前格开它然后还一刺刀，或者根本不管他刺过来的刺刀直接反刺过去；我们就是用这样命换命的打法弥补刺杀技术的不足的。”沈言的日记如此记载。 日军拼刺刀的技术很高，中国军队往往需要用几个人才能换他们一个，但现在必须缠住日军的步兵，制造混乱，为敢死队创造机会，干掉日军坦克。 所以战士们也顾不得了，“谁说只有日本人的挺身队不要命，我们哪次冲锋没有挂满手榴弹的敢死队扑上去炸开敌人的缺口？我们很多战士一冲到敌人群里，就会拉响手榴弹拖着几个敌人去死，我们都知道拼刺刀拼不过，这样打才最占便宜。”有幸存的老兵回忆说。 战场上到处有中国军人拉响手榴弹，向日军最多的地方猛冲，同归于尽，疯狂的气息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弥漫了整个阵地。不久之后，双方完全搅成了一团，很多已经相互抱在了一起，滚在了泥地里，用刺刀、枪托、拳头、石头、牙齿，用一切能用的东西拼命的撕咬，决死搏斗。 与此同时，早已准备好的敢死队已经迅速悄悄的向坦克接近。但缺乏训练的敢死队很快就被日军发现了，坦克上的机枪迅速怒吼起来，一波又一波的敢死队员不是被周围警觉的日军步兵射杀，就是牺牲在坦克机枪下。但后续的队员毫不犹豫，拼命捡起地上的集束手榴弹，奋力接近坦克。 “轰。”终于有一辆95式被干掉了，还有一辆装甲车不断机动，却一不小心被困在一道深深的沟渠之中，很快成了活靶子，几个掷弹兵怒吼着从弹雨中冲了上去，几声巨响之后，装甲车开始燃烧起来，日军驾驶员满身是火，纷纷从车里爬了出来，在地上翻滚着扑打火焰，惨叫声凄厉无比，但周围的国军谁也没有上前去再补一枪的意思，他们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似乎很满意日军的这种死法。 “我日你祖宗。”马营长操起重机枪，疯狂的向一辆企图接近战壕的95式扫射，子弹却根本无法打穿装甲，“当当当”都被弹射开了，很快坦克机枪转了过来，掩护坦克的十几个鬼子也同时操起枪，狂暴的子弹把马营长连同整个机枪组都打成了碎片。 “营长。”一个通讯兵哭喊着，他全身挂满了手榴弹，奋力向那辆坦克冲去，身后随即有战士从一旁杀了过来，缠住日军步兵。 “轰”的一声，那个通讯兵终于靠近坦克，直接扑倒在了履带上，拉响了手榴弹。巨大的爆炸声中血肉横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10.说服 但见识了方晓这一手漂亮的参谋作业之后，黄行文还是忍住了出言嘲讽，他打算听完再说。 “日本人急于占领上海，现在我们阵地周边的国军，基本都被他们击溃了，只剩下我们，就像一根钉子卡在他们的喉咙口。所以，我的判断，很快他们就会发动进攻，毕其功于一役。”方晓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着，神色沉静，“我们怎么办？诸位，情报显示，他们现在之所以还没有进攻，是因为迂回部队的兵力不是很足，我们后方的友军还没有被彻底肃清，所以他们暂时只能采取防御态势。再看左右翼，我们已经被完全分割，这点大家没有意见吧？” “没有。”众人神色凝重的摇摇头。 “所以我们现在很危险，一旦日军基本肃清我们周边的友军，调整过来，从四面对我阵地进行向心突击。诸位，就凭我们这么点人枪，守得住吗？黄团长，你说坚守待援，最多能守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有，后方失守，整个通讯都断了，我们和上面根本联系不上，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假如我们坚守，周边哪支部队会有可能来支援我们？我们的援军，又在哪里？” 黄行文一怔，死死盯着地图，最后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看黄行文没有反驳，方晓彻底松了一口气，说：“按照一般的军事常规，本来我们现在应该乘着包围圈还没有彻底稳固的时候，迅速从日军最薄弱的防线突出去，相比我们正面和左右两翼，我估计现在日军最薄弱的地方应该是我们的后方，毕竟是迂回部队，即使得到了部分增援，但还处于调整之中。但我们真的突得过去吗？既然他们昨天就有余力从301团的后方发起进攻，现在多半已经建立了比较稳固的既设阵地，而且现在也是他们警觉性最高的时候，毕竟还处于危险之中。再看看我们，不到七百人枪，装备并不比这些迂回部队好到哪里去，去冲击他们坚固的阵地，根本就不现实。” “正面的日军应该更强吧，他们可是装备了重炮，从前几天的炮击看，还有海军的舰炮支援。”黄行文终于抓住了方晓话里的漏洞。 方晓笑笑：“海军舰炮不考虑，最近已经有好多天都没有舰炮轰击了，应该是日本人心痛了，毕竟舰炮炮管很贵，而且日本海军是很骄傲的，他们不会甘心总给陆军打下手的。” “就是那些陆军的重型榴弹炮也够我们受的了，方连长，冲击后方的轻武器阵地，总比正面的重炮阵地要好一些。”黄行文还是有些不服气。 “这个问题问得好。”方晓一点儿也不生气，指一指对面的日军阵地，“虽然这些天日本人谨慎多了，进攻也够狡猾。但这些家伙其实还是极为自大，你们有没有发现，在每次炮击的时候，那些准备进攻的步兵迈出工事的时候动作都很慢，而且基本每次出动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显得漫不经心。尤其是最近一些时候，经过长时间的拉锯，他们已经确定，我们根本没有重武器，所以他们觉得，这个时候，我们完全无法威胁他？” 大家低头静静想了想，段玉堂说：“不错，这些小鬼子，就是欺负咱们没有大炮。” 方晓说：“所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利用他们的自大，不让他们付出点代价，还真以为我们就这么无能。” 黄行文也不觉来了兴趣，他虽然桀骜嚣张，人却不傻，如果情报属实，这将是一个不错的战机，低头沉思着，认真开始倾听。 方晓说：“其实没什么复杂的，诸位，首先，日军步兵出动的位置既然固定，又没有防备，我们完全可以事先集中所有的轻重机枪，调好射击参数，然后让它们静静的等在那里，等到他们步兵集结的那一刻，我算了一下，这个距离也就四五百米，射程不是问题。其次，日军的炮兵还是打得很准的，一般不会打到战壕的前方很远，我的办法很简单，日军炮火袭来时，是日军步兵最松懈的时候，调整好射击参数的机枪突然同时开火，我们现在光缴获的歪把子都有二十几挺，再加上所有的捷克式和重机枪，够他们喝一壶的。然后战壕里准备的突击队则赶紧爬出阵地，但不是后撤，而是往日军方向猛冲，因为脑袋僵化的日军在炮击时步兵是根本不会攻击的，至少眼前这些不会。而且突击队前出也不会被炮火炸到。再加上这些毫无防备被机枪打得鸡飞狗跳的步兵，诸位觉得，是不是一个最好的冲击时机？” 老赵和段玉堂等人脸上露出一丝兴奋，他们对方晓的指挥能力如今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所以都觉得，这的确是个好时机，只有黄行文还是半信半疑：“方连长，在敌人的炮火下爬出阵地，你确定，这样真的安全？” 方晓看了他一眼：“黄团长，前不久的南口会战你研究过了没有？” 黄行文摇摇头，南口会战8月8日打响，至8月26日撤退。淞沪会战是8月13日开战的，也就是说，南口那边还在打，上海这边又干上了，他哪里有工夫去管南口的事。 方晓说：“我研究过，在南口，由于日军野炮、重炮以及铁道重炮轰击，13军的小山炮根本无法抬头，连迫击炮、重机枪都被打得不敢轻易使用，只能挺着在阵地上挨炸。但后来守军却发现了一个躲炮的秘诀，他们在日军炮火袭来时，就立刻爬出阵地，但他们不是向后撤，而是往日军阵地方向猛冲，等炮打完了再返回阵地接着守，因为他们发现日军在炮击时步兵不会攻击，而且前出也不会被炮火炸到。” 黄行文吃惊的瞪大眼睛：“还有这样的事？” 方晓点头，心中却有些黯然，这事还是沈言上战场之前，最后一次来看他的时候跟他说的，他们当时还进行了复盘。但国军高层基本不善于总结战场经验，更不会将这样的经典战例印成小册子下发部队推广，一门心思只想买大炮，买飞机，四处化缘。结果装备不如人，战术思想也不如人，不挨打才有鬼了。不过他也懒得去管，斩钉截铁的问道：“诸位还有其他问题没有？” 大家都是一阵沉默，他们都被方晓说服了。方晓看看黄行文：“黄团长。” 黄行文当即摇头，既然有南口成功的经验验证，他还有什么可说的：“没有。” 方晓点头：“好。诸位，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日本人虽然自大，但不是傻瓜，所以只有一次利用他们轻敌疏忽的机会。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这一次，冲不出去，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与其等死，不如赌一把，冲散他们的步兵，扰乱他们的阵地。然后——胜利突围。” “往哪边突围？”半天没有说话的老赵忽然问。 方晓手指落在地图上：“这里。这里有一片棉花地，范围很广，又靠近河流，既利于隐蔽，也利于撤退。” 老赵顿时眼睛眯了起来，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心中却恍然大悟，搞半天你小子还是惦记着那块棉花地啊。他嘴唇蠕动着，但最后还是没有说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11.炮火下的反冲锋 “要是黄行文没带来四五百号人马，你还会跟他说这么多吗？”人都走了以后，老赵才问方晓。 “你说呢？”方晓说。 老赵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安好心。” 方晓无奈的：“我们人太少，现在能动弹的只有二百来号人了。301团是国军精锐，装备也不错。老赵，对面的日军，之前是一个联队，后来几经战斗，伤亡大半，基本失去了战斗力。最近和我们交手的是新增援的一个联队，这些天我们零敲碎打，怎么也干掉了他几百人，估计他们后来又抽调了一些部队进攻我们的侧翼，根据情报，现在他们最少也还有2000多人。我们不是神仙，二百来号人冲上去那就是找死，只能和301团精诚团结，不然大家都得死。” “可是我怎么觉着，你小子从头到尾都是冲着那片棉花地去的，这个进攻路线，这个撤退路线，小方，沈营长已经死了......”老赵说。 “你有更好的方案吗？”方晓一口打断他。 “我——”老赵当即被噎住了话头，“我没有。” “那你就听我的。”方晓说。 “好吧，小子，一定要把弟兄们活着带出去，只要他们活着出去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老赵恳切的说。 “我会的。”方晓神色肃然，目光坚定。 由于没有参谋，方晓只好自己动手开始制定作战计划，进行参谋作业，将战略战术意图具体化。他正在那里埋头苦干，黄行文走了进来，一看顿时愣住了。 方晓作业的速度很快，黄行文在一旁认真的看着，一会儿工夫，一张张标准的战术标图就出现在纸上，主官决心图；进攻战斗方案要图；战斗经过要图；战斗开进计划图；行军路线图；战斗指挥所配置要图等等。 “方连长懂日文？”黄行文看着那张日军军用地图，这时候他心中再也没有了原来的轻视。 “废话，人家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高材生。”这时段玉堂不知道从哪里过来，一副你小子就是个土鳖的模样。 “真的？”黄行文毕业黄埔，平时傲气冲天，一副天底下蒋委员长老大，他们黄埔嫡系老二的架势。不过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不同，毕竟像蔡锷、蒋百里、唐继尧、阎锡山、李烈钧等等赫赫有名的人物都毕业于这个学校。 方晓却不置可否，他现在需要黄行文的鼎力支持，但这个家伙太傲了，眼睛长在头顶上，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转过头立马就会给你上房揭瓦。 “难怪方连长这手绘图作业，如此漂亮。”黄行文难得的夸人。 “哪里，黄团长过奖了。”方晓谦虚两句，随即转换了话题，“不知黄团长统计得如何了？” “这是我团现有的兵员、装备和辎重的详细数据，方连长，我301团这点骨血，就拜托你了。”黄行文递过一张纸来。 方晓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来，看了看，现在的301团，人员还剩523人，重武器在被袭击时全部放弃了，只剩下轻武器，粮食也不多。 方晓放下纸张，神色严肃起来：“黄团长，既然你们同意我的计划，也就是说，你们愿意暂时接受我的指挥。现在是战时，所以我希望，301团能和我们精诚团结，一切行动听指挥。” 黄行文脸上明显还有些抗拒，但最后还是终于点点头：“好吧，我同意。” 方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随即方晓开始下达一系列命令：“集中所有的□□包和盒子炮......” 日军果然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第二天天一亮就开始发动了进攻。当然是老三样，先是飞机轰炸，然后炮击，步兵则开始集结，准备冲锋。 方晓他们却打得很有耐心，白天是无法突围的，即使突出去了，也很难逃离日军的坦克和装甲车的追杀，只有等到黄昏，才是发起绝命一击的时候，然后乘着夜色突围。所以现在需要防御。一点点的消耗日军。 关于这场战斗，水野静夫的日记是如此记载，“对面的敌人已经不多了，根据侦查，他们最多只有一个大队（营级），没有重武器，有为数不少的轻武器，联队部的意思，这是最后一战，彻底肃清这股给我们带来不少麻烦的敌军。 “由于这股敌军作战顽强，以及该死的雨天，我们从渡河之后就被他们死死拖在这里十多天时间，原本的计划，是最多三天击破他们的防御。现在却只能依靠友邻部队的迂回，才形成了突破，这是联队绝对无法容忍的。所以这次我们集结了最强大的力量，准备一举将他们碾成粉末。 “这股敌军，甚至引起了师团部的重视，在海军那些马鹿撤走军舰之后，师团部给我们动用了一个炮兵联队（36门75mm野炮与12门120毫米榴弹炮）进行火力支援，加上我们联队所辖的一个炮兵中队（4门75mm野炮）和一个速射炮中队（4门37毫米速射炮），我觉得，仅仅依靠这些大炮，我们就可以将他们彻底抹除了，不知道对面那位神射手最后是不是还能活下来，我真的很想见一见他的真面目。这不仅是我的心愿，还是我们整个师团所有人的心愿.....” 但随后的结果令水野目瞪口呆，他写道， “说真的，当我们集结起如此之多的大炮时，我们是无比自豪的，可是结果，真的令人难以置信。这些中国人不知道是怎么躲过这些炮火的。每一次炮击之后，我们信心十足，以为这一次一定能够占领阵地，但他们却一次一次又活了过来。” “坦克。鬼子的坦克上来了。”一个国军观察哨大叫起来。 日军阵地上3辆95式在步兵的簇拥下，一辆在前，两辆在后，呈品字形缓缓而来。 “敢死队。”黄行文立刻大声下令。 “等等。”方晓看了看坦克的行进方向，随后一摆手，“别理他。” “你确定？”黄行文半信半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让坦克冲进战壕，那就真守不住了。” “你就等着看好戏吧。”方晓一脸的自信。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轰”的一声，爆炸声惊天动地，当头的那辆坦克不知履带压到了什么，被炸得抛向半空飞了起来，四分五裂。 “这——”黄行文目瞪口呆。 “这是我们用日军航空炸弹的哑弹改制的反坦克地雷，怎么样？威力不错吧？”方晓微笑着。 看见打头的坦克被炸成如此模样，后面的坦克顿时慌了，航空炸弹威力巨大，日军坦克以为国军阵地前沿布设了某种新型的反坦克地雷，随即仓惶而逃，一次进攻就这样瓦解了。 一整天下来，日军组织了四次进攻，黄行文这才真正见识了方晓他们防御的本事，二线防炮工事、手榴弹集中使用、阵地前沿的各种陷阱等等，总之花样百出。他也才明白，大家为什么对方晓如此信任，他从没有打鬼子，打得如此灵活百变，打得如此酣畅痛快。他甚至觉得，只要有足够的补给，他们能在这里守上一百年。所以他逐渐收敛了自己的傲气，认真执行起方晓的命令来。 方晓看一看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很快就要天黑，到了该反击的时候了。 “那就是一群疯子。”后来水野静夫写道，“当我军阵地数十门大炮开始大规模炮击的时候，他们居然在炮火下忽然蜂拥着冲出了阵地，向我们的阵地不顾一切的冲锋。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事后我们发现，我们的炮弹仅仅覆盖了敌人的战壕，战壕的前沿是我们的盲区。他们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而我们正在集结的步兵，却忽然遭遇到了大量机枪的集中扫射，这分明是有预谋的，不然不会所有的火力对准一个地方猛烈开火，而且还如此精准，当时整个部队都乱了，无法发起反冲锋，更糟糕的是，由于敌军完全没有重武器，炮击的时候，皇军一向都非常松懈，根本没有去防备，连一些机枪手都躲在一边抽烟去了，导致敌人很快冲进了我们的阵地。 “冲在前面的敌军，全部都抱着□□包，这些人完全不怕死，专门找准人多的地方，拉响□□包同归于尽。随后是一群拿着20响驳壳枪的敌人，这是一种产于德国的□□，又叫盒子炮，在国军中非常流行，20发弹匣供弹，射击方式为单发和连发，射击速度非常快，据说连发状态下，只要4秒钟就能打光弹匣里所有的子弹。数十把盒子炮简直就像是十多挺机枪一齐扫射。然后第三波次是拿着大刀等等冷兵器的国军士兵。再后面还有全身挂满手榴弹的敢死队，他们的任务是阻截援兵…… “阵地上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被打懵了，没有人还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只能就地各自抵抗。但敌人太狡猾，他们用刺刀引诱我们英勇的战士进行白刃战，却用□□在后面偷袭。而我们的大炮、坦克和机枪却根本发挥不了作用。最后我们不能不退却到浮桥附近，因为天快黑了，夜战我们会更被动。” 乘着日军后退，缺口大开，方晓他们当即转向，迅速通过日军防区，沿着小河，向棉花田方向撤退。 日本人根本没料到国军仅仅是为了突围，而非反击，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再加上部队伤亡惨重，根本无力追击，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军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12.白忙一场 “到底在哪里？” 方晓脸上青筋直跳，气得只想骂娘。 他费尽心机策划，拼了老命终于正面击溃日军，就是为了把鬼子赶远一些，能安全的取走沈言的遗体，结果现在居然是这个结果。 “我也——我也不知道。”老赵也是一脸的茫然，“怎么会这样，明明埋在这里，谁偷走了？” 地上是一个大坑，里面空空如也，老赵握着工兵铲，其他战友的尸体都还在，唯一沈言的尸体不见了。 “真是见了鬼了。”老赵开始尝试从另一边开始挖，结果依旧一无所获。 “赵营长，你是不是记错了。”一旁的董三问。 “不会，我明明记得，一定在这里，一定在这里，再找找，再找找。”老赵拖着工兵铲，又开始挖掘起来。 “赵营长，你们最好快点，这里不是很安全。”在外面警戒的吴小东走过来说。 “怕什么，今天鬼子吃了大亏，他们速度没这么快。”丁三毛漫不在乎。 部队突围之后，黄行文根本不想停留，带领301团残部迅速沿着小河的河床撤离了。但方晓的旧部听说他要找朋友的遗体，顿时都跟着来了。原本200多人，除了牺牲的，跑散了的等等，最后成功突围的，也只有不到100人。方晓见人太多，为了安全，命令大部先行转移，只留下吴小东等七八个精锐老兵。 大家现在都借着夜色的掩护隐蔽在这片棉田里，还好这里的鬼子遭遇打击之后，大半溃散，都后退到了几里外河边的那座浮桥附近，不过距离也不是太远，所以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老赵一边口里念念有词，一边凭着记忆在四周又是一阵好挖，但最后依然一无所获。 “到底是不是这里？”方晓不耐烦了。 “我——我不知道。他娘的，真是活见鬼了。”老赵自己都懵懂起来，有些不敢确定了。 方晓想了想：“老赵，你再仔细想想，还有，当时你们下葬的时候，在场的一共有几个人？” 老赵：“当时在场的有五个人，两个已经牺牲了，还有两个兄弟，受了重伤，估计现在还在后方的医院。不知道挺没挺过来。” 方晓一阵无语，只好说：“那你再仔细回忆回忆。” 老赵：“回忆个屁，我虽然年纪大些，也还没七老八十，我清清楚楚记得是在这里的。他妈的，一具尸体而已，难不成他自己长腿跑了？” 丁二狗想象力比较丰富：“各位，你们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当时沈营长没死，只是昏过去了，你们以为他死了，就把他埋了，后来他醒了，从地里爬出来，自己走了也不一定。” 老赵说：“你见过脑袋的太阳穴中了一枪，心脏被这么大一块弹片射穿的人，还能自己从地里爬出来？”他一边说着，手里比划着弹片的大小，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 几个人一直折腾了三四个小时，把这里几乎翻了个底儿掉，结果都是两手空空，眼见着过了后半夜，方晓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最后问老赵：“你说的那两个兄弟，在后方哪个医院？” 老赵一愣：“怎么，你还想去找？” 方晓点头：“我也就是想再试一试。” 老赵：“你啊，你就是属驴的，轴，好吧，可能是我记错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我老赵说话，一口唾沫一口钉，说到做到。” 方晓：“老赵，不要这样，你已经尽力了，既然找不到，这里也不安全，我们还是及早撤退为好。” 丁二狗说：“连长，不找了，说不定再努一努力，就找到了呢。现在天还早着呢。” 方晓：“服从命令，撤退。” 丁二狗当即不说话了。 随即几个人悄悄退出，隐没在夜色之中。 “不知道敌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退却的，我们只感觉到，从25日开始，原本极为顽强的敌军忽然好像猛然消退的潮水一样，竟然退得无影无踪。我军则是追击追击再追击。……我不由得有了一种战争已经到了终局的感觉。”水野静夫收起日记本，看着不远处在那里焚烧尸体的几个士兵，想了想，又打开日记，写道：“这是一个依靠尸体堆积才保住了的阵地，这些尸体里有我曾经的上司，也有一起战斗的战友，还有我曾经在东京的同学，胜利，是他们的牺牲才换来了胜利。” 方晓和老赵几个步行在上海街头，战役失败的气氛笼罩着整个上海。 远东最繁华的城市现在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城市到处是被日军飞机和大炮轰塌的建筑物，残垣断壁混合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尸体血肉，散发出浓郁的恶臭。 沿着街边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有平民也有士兵的。阳光照过来，黑臭腐烂的血肉上蚊蝇飞舞，污黑的血水顺着排水沟汇成一条血色的河流。不远处的血泊之中，一根断了半截的电线杆忽然倒塌下来，将几只正撕咬争抢一只人手的野狗惊得跳了起来，落荒而逃。 前几天，也就是10月28日大场失守，淞沪战线全线撼动，塞克特防线实际上已被突破。预示着整个战役的失败。 但中国军队并不甘心，退入浏河、沈家桥、朝王庙、徐家行、广福、陈家行、江桥、北新泾至梵王渡一线的第二期既设防御阵地，希望继续坚守，保住中国的第一大城市。 方晓他们对战局基本不是很了解，也不想去了解，他们走了一夜，现在最想做的，是找个地方，好好的睡一觉。 “先去团部的营地吧，我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在哪个医院，只能去营地里去问。再说他们如果伤好了归队，也一定会先去营地的。”老赵说。 方晓略一犹豫，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满是疲惫。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去试一试这最后的希望了，希望那两个家伙还活着，希望他们不要再像老赵这个糊涂蛋，连自己亲手埋葬战友的地方都会弄错，害得自己白忙一场。 真的是记错了吗？和方晓的想法完全相反，反正老赵不认为他记错了，他只是隐隐有些很古怪的感觉，感觉哪里出了偏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13.败局 方晓睡得很沉，他好像一百年没有睡过觉了，似乎想要一次补足。 “团长，是不是——”营房外面的休息室里，一个穿上校呢子军装的军官正襟危坐，旁边一个副官模样的人等得不耐烦了，站起身说。 上校一摆手：“不，让他们睡。”他停了一停，问：“那两个兄弟，找到了吗？” 副官答道：“赵神仙已经去找了。” “一定要找到。”上校说。 “是。”副官一个立正。 “黄行文那个家伙，现在没话说了吧，一个营，正面击溃日军一个联队，哈哈，看他下回见到我还有什么脸皮。”上校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容。 “那是，黄埔的那些家伙，也就是会耍嘴皮子。”副官点头说。 “这一次所有参战的弟兄，要重赏，还有，想办法，让方晓留下来。”上校说。 “这个只怕有些难度。”副官皱起了眉头。 上校也微微一皱眉：“尽量吧，现在国难当头，这样的人才，不能埋没了。” “报告。”两个正说着话，一个士兵在门外报告。 “进来。”上校说了一声。 “报告团长，方晓方连长他们已经醒了。”士兵敬了一个礼说。 上校还了一个礼：“请他们过来，等等，还是我亲自过去。还有，通知伙房，赶紧做饭。” “是。”士兵敬礼去了。 上校随即和参谋副官来到营房宿舍，这时方晓等人已经起床，他们是昨天来到团部营地的，一到营房，倒下就睡着了，只有老赵因为要汇报战况，所以被临时叫醒，其他人足足睡了二十多个小时。 “团长到。” 方晓等人一愣，当即一个立正。 上校大踏步走了进来，一个军礼：“敬礼。” 除了方晓，吴小东、丁二毛六个人也当即敬礼，他们都是拉来的壮丁，基本没有经过新兵训练，所以军礼敬得歪歪斜斜，然而一身破烂的军装和浓厚的硝烟味道，却使得这个军礼更有战场的气味。 “你就是方连长。”上校走上前，伸出手。 “我是方晓。”方晓握住上校的手。 “532团团长谢盛涛。” “谢团长好。”方晓放开手。 “方连长，你们打得好啊。”谢盛涛毫不掩饰脸上的欣赏，拍打着方晓的肩膀。 “日本人大意了。”方晓说。 “大意。方连长，你知道吗？此次会战，我们国军几乎每天都是整师整师的填进去，像我们湘军这样的杂牌，有的师上去之后三个钟头就死了一半，有的支持了五个钟头，就死了三分之二。哪怕是我军最精锐的98师，仅仅18天，全师伤亡六成以上，其中仅仅阵亡的营级以下军官就达到200人。第8师参战近3星期，全师参战时8000多人，最后仅仅剩下700人。在战争最为激烈的蕴藻浜战场，第78师467团迎击渡河日军，1个连在10分钟内就全部阵亡。我们是真的在拼命，也不怕死，可是就是这样，大场还是失守了。如果日本人大意都能打成这样，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方晓闻言也是一阵沉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们能突围出来，我真的不敢相信，我反复问了回来的兄弟，方连长，没有你，我们这些兄弟，是回不来的。”谢盛涛说。 “团长过奖。其实，我只有一个人，我再厉害，没有兄弟们的勇敢，我们是冲不出来的。”方晓停了停，神色有些动容，好似在回忆什么，“团长，我们没有重炮，想要冲开日军的缺口，就只能依靠敢死队抱着□□包和集束手榴弹进行自杀式冲击，和敌人同归于尽。当时为了选敢死队员，我感觉很为难，不知道派谁，因为这是必死的任务。可是后来黄行文团长听了我的顾虑，当即就笑了，说，这算什么难题，他们501团这样的人多的是，他们的亲人大多被日本人杀光了，现在活着，唯一的想法就是多杀几个日本人。所以当时他随便在队伍里一宣布，立马就有十几个站了出来。他们没有一丝的犹豫。一个一个抱着□□包，冲在队伍最前面。”方晓说着，眼睛微微发红，继续说道：“还有那些重伤员，我跟他们说了实话，我们没办法带走他们，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有怨言，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每人给他们留下一个手榴弹......” 一番话，说得一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大家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 这时一个士兵走了进来报告：“团长，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谢盛涛看看众人说：“这样吧，我想你们也饿了，先吃饭，有什么话，我们吃了饭再说，怎么样？” “好。”大伙儿早就饿极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顿时也顾不上伤感了，一窝蜂向伙房涌去。 “团长，大场失守了？”方晓大口扒着碗里的饭，问道。 谢盛涛端着个碗坐在一旁，点点头。 “现在战况如何？”方晓又问。 谢盛涛脸色顿时一阵阴沉，放下手里的饭碗，沉吟半晌才艰难的说：“昨天拂晓，日军在金山卫登陆了。” “杭州湾，金山卫？”方晓大吃一惊，忙问道：“多少人？” “是日军第10军，情报显示，这是由日军统帅部在10月20日下令从华北和国内抽调第6、第18、第114师团，国崎支队（第5师团第9旅团），独立山炮第2团，野战重炮第6旅，第1、第2后备步兵团等部队组成的新部队，共约12万人，柳川平助中将担任司令官。他娘的，大手笔啊，一次增兵就是12万。”谢盛涛苦笑说。 方晓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手里的筷子停在那里：“日本人好大的胃口，这是铁了心要包国军的饺子。” 谢盛涛点头：“谁说不是。” 方晓叹口气，大场失守之后，国军虽然退至第二期既设防御阵地，但仍然控制上海，战局还不算彻底崩坏。然而日军登陆金山卫就不同了。淞沪此时聚集国军部队70万，约占国军总数的三分之一，可以说是整个国军的精华所在，日军12万人登陆金山卫，很明显是要包抄淞沪中国军队防线南方的后背，切断淞沪这70万国军的后路，一旦合围完成，淞沪整个中国军队就有被歼灭的危险。除非有新的援军，能够狙击甚至击溃日军登陆部队。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淞沪会战打到现在，其实当面日军总共也就15万人，中国军队可以说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又哪里还有余力阻截这12万日军。而如果淞沪这70万国军被日军合围歼灭，那中日战争基本就不要打了，杉山元所谓的“三个月灭亡中国。”可以提前完成了。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撤退。 “上海，只能放弃了？”方晓很快明白了眼前的形式。 谢盛涛神色凝重，最后叹息一声，没有说话，显然也是默认了。 吴小东和丁二狗等人却不知道杭州湾金山卫失守意味着什么，他们加入军队之前只是普通的农民，甚至不知道金山卫在哪里，所以仍然在开心的一边吃饭，一边谈笑，那些伙头兵伸着脖子，都围在一起，听他们讲突围时的事儿，不时有笑声传来。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方晓不觉有些失神。 “你有什么打算？”谢盛涛忽然问。 “我？”方晓一愣，扒了一口饭，看了谢盛涛一眼，没有回答。 “你的事，我都听赵营长跟我说了，我觉得，你是个人才，所以我，不，不仅是我，我们整个532团，都希望你能留下来。”谢盛涛神色诚恳，盯着方晓的眼睛说。 “谢团长——”方晓有些为难的刚一张口，谢盛涛就一摆手：“方晓，你先不要仓促的作决定，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考虑，怎么样？” 方晓想了想，点一点头：“好吧，我考虑考虑。” “哟呵，这就吃上了，也不等等我。”这时老赵忽然一脚踏了进来，他一眼看见谢盛涛，顿时笑了起来，赶忙敬了个礼，笑嘻嘻的：“团长，您也亲自来吃饭？” 谢盛涛随手还了个礼：“你这个赵神仙，怎么说话的。” 老赵浑不在乎，向方晓：“小方，你要找的人，我帮你找到了。” 方晓大喜：“当真？在哪里？” 老赵说：“我可是费了老劲，你可得谢我。”他口里说着，拿起一个饭碗，向一个伙头兵一递，“赶紧的，给我也来一碗，饿死了。” “人呢？在哪里？”方晓问。 “其中一个兄弟因为伤太重，没有挺过去，还剩一个，我给你带来了，就在外面。”老赵说。 方晓听了，手里的饭碗一扔，立马就往外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14.许凤池和虞鸣蝉 “我就说我老赵不会记错吧？”老赵端着一大碗饭，在那里大口扒拉着，说道。 方晓一阵无语，他有一种欲哭无泪只想打人的冲动。 因为老赵的确没有记错地方，而是沈言的遗体，早就已经被人运走了。那位伤兵姓陈，叫陈富贵，据陈富贵所说，早在二十多天前，也就是沈言阵亡的第二天，就有两位漂亮的女人，在师长的亲自陪同下找到了后方医院，向他询问沈言遗体的下落。而此时日军的战线尚未推进到棉田所在，所以他们安全运走了沈言的遗体。也就是说，方晓这些天，完全是白忙活了。 “两个女人，还是漂亮女人，他妈的，沈言这小子在外面到底勾搭了多少女人？”方晓目瞪口呆之余，不由愤愤的骂道，随即他回过神来，又问陈富贵，“那两个女人，兄弟你认识吗？” “有一个认识，是很有名的电影明星，就是虞鸣蝉。”陈富贵说。 “虞鸣蝉？”哪怕方晓对文艺再一窍不通，也听过这个女人的名字，因为她是现今上海滩最著名的电影影后之一，蜚声全国。有文学名家用《红楼梦》中的描写如此描述她：“十分之五六若宝钗，十分之二三若袭人，十分之一二若晴雯。” “她们为什么带走遗体？”方晓怎么也想不出，这么一个女人，怎么会和沈言扯上关系。 “虞小姐没有说，不过她留下了地址，说是如果有一位姓方的来找，可以去见她。”陈富贵说。 方晓一愣，随即问：“地址在哪？” 老赵闻言，当即把饭碗一丢：“小方，等等我，我也去。” 这个老色鬼，听说有漂亮女明星可看，连饭都不吃了。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虞世南这一首咏《蝉》诗清华隽朗，高标清洁。姓虞，名鸣蝉。虞鸣蝉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个女人的孤傲自矜和立身高洁来。 “你终于来了，方少爷。” 见到虞鸣蝉的时候，她淡淡站在一处敞厅前，厅前几株梅树，疏枝横斜。厅后的水榭外一池荷叶凋残。冬天下午的阳光里，虞鸣蝉一袭白衣，一头乌发如云般挽在脑后，更显得面容如同明月一般明净清冷，洁白修长的脖颈就像大理石雕成，目光幽深冷漠，举止清丽飘逸。 一旁的老赵和陈富贵都看傻了。方晓却两只眼四处搜寻着：“沈言呢？埋在哪了？” 方晓的话音未落，忽然身后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方少爷，真的是你，你还认识我吗？” 方晓一愣，回过头，只见一个女子微笑着走了过来，她明显有孕在身，挺着个大肚子，步履却显得优雅从容。身材高挑，鹅蛋脸儿，一颦一笑之间，艳光照人。如果说虞鸣蝉是一丛清霜里的秋蕙，她就如同霞映澄塘，春花怒放一样的艳丽。她轻盈的走到方晓身前，拉住方晓的手，目光中充满了久违了的亲切和欣喜。 方晓一脸的迷惑，他从女子的手里很生硬的抽出手来，摇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我就知道你不记得了，还记得那年，你们打破了青山寨，救了三十多个小女孩吗？”女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仿佛回忆起了什么。 青山寨方晓当然记得，当年那些家伙四处掳掠未成年的小女孩，训练成瘦马然后贩卖。不过他一向只负责打仗，后勤那都是沈言的活儿。清点缴获，补充辎重，诸如此类等等琐碎事，最麻烦的是处理土匪掳掠而来的肉票和俘虏，男的奄奄一息，女的哭哭啼啼，这些方晓一看就头痛无比。所以当初救下的那三十多个小女孩，他根本连面都没有见过，哪里还记得。 “我叫许凤池，我就是她们中的一个。”女子说着，神色一片肃然，眼光热切的看着方晓。 方晓愕然，他有些发呆的看着许凤池，忽然他的目光一缩，变得锐利起来，锋利的寒芒在许凤池隆起的小腹上一扫而过，毫不客气的指了指：“这是——沈言的？” 许凤池顿时羞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低着头，轻轻点了点头。 “狗日的。”方晓骂道。 许凤池脸上更红了，红唇轻启，想解释什么，这时虞鸣蝉清冷的声音响起：“有什么话，还是先到屋里说吧，外面冷。” 许凤池这才反应过来，忙笑着：“是，先到屋里坐。” 随即她把方晓三个人让进里面，这一座位于上海租界的小花园虽然小，但极为精致，据说是虞鸣蝉的私人产业，叫鸣蝉园，在上海滩大大有名。 虞鸣蝉的父祖辈都是老同盟会的会员，她的父亲，两个叔父都在当年反清革命中牺牲，背景深厚。所以她虽然立身演艺界，又名声响亮，却没有什么人敢骚扰她。 许凤池与虞鸣蝉是表姐妹。许凤池的父亲也不是简单人物，湘西人，早年曾入长沙高等普通学堂预备科学习，后加入哥老会，参加过1906年的萍、浏、醴大起义。武昌起义后，湖南迅即响应，湖南独立，派兵支援武昌，许凤池的父亲参加了援鄂军，后来袁世凯称帝，许父来到云南，又参加了护国军，1916年战死在棉花坡，这一年许凤池才一岁。 因为父亲多年在外从事革命，许家家道中落，又在湘西那个土匪窝，十四岁那年，还在上中学的许凤池被青山寨的土匪掳掠上山，受尽折磨，后来被方家民团所救。 在青山寨的那段往事，许凤池从来都不愿意再想起，整整三年，那就是一个没有尽头，没有任何希望的噩梦。不知有多少次许凤池都想就这样了结自己的生命。直到有一天，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一脚踢开那扇厚厚的木板门。 许凤池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一个有些腼腆木讷的少年，目光冰冷，他身上横背着一杆汉阳造，左手一把刺刀，右手一支□□，他就像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魔神，不但刺刀上滴滴答答流着鲜血，脸上、前胸和裤腿上也是鲜红一片，更骇人的是脚上的皮靴还沾满了血肉碎末。那扇厚厚的木板门被他一脚踹得直撞在土坯墙上，门板上当即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色脚印，尘土乱飞，当时屋子里的女孩子都吓得脸色苍白，惊叫起来。那个少年的动作却如同鬼魅，提起□□对着躲在橱柜后的一个土匪就是一枪，开枪的同时，人已经冲了上去，就像一头豹子，左手的刺刀直接抹过土匪颈部的大动脉，血水如同喷泉一样涌了出来。他看也不看软软倒地的土匪，只是警惕的在屋子里环顾一周，确定再没有漏网之鱼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地的鲜红的脚印。然后不久就有一个笑得非常好看的少年走了进来，告诉她们，他叫沈言，土匪都被干掉了，她们，得救了。而那个魔神一样的少年，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是许凤池怎么也忘不了，哪怕是后来她被虞家接到上海，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在梦里梦见过这个少年。可是她不敢去问，她只知道，他姓方，大家都叫他方少爷，连名字她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她在上海遇到了沈言，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少年人。才知道，他叫方晓，那就是一根木头，沈言说。 一根只知道杀人的木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15.冥婚 许凤池遇上沈言很偶然。 来到上海后，许凤池虽然极力想令自己忘记那一段惨痛的过往，但她却总是忘不了，只要面对男人，她都会隐隐觉得恶心。 为了让她散心，虞鸣蝉带着这个表妹到处游玩，这时的虞鸣蝉已经名气不小，她们出席各种高级宴会，流连剧场、咖啡厅、跑马场和电影院。此时上海租界的风气逐渐开放，女人完全可以和男人平等社交，自由恋爱之风盛行，由此许凤池周旋于上海滩各界政商名流之间，她本来从小就受过不错的教育，后来又接受了极为严苛的青楼专业训练，既有女学生的清新，又有风尘女子的妩媚，很快成为上海滩有名的交际花，艳名远播。可是没有一个男人能够真正拥有她。直到她遇上沈言。 这一天也不知虞鸣蝉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是一家电影院会秘密放映《火烧红莲寺》的19集。这令虞鸣蝉兴奋不已。因为早在几年前，《火烧红莲寺》前18集因为掀起了中国的武侠神怪狂热潮，被国民政府下属的电影检查委员会下令查禁了，一些导演无奈之下跑到香港，拍出了第19集。 两人很早就来到电影院。结果看到一半的时候，电影院里居然有人打架，为首的就是沈言。老板吓得立马关了放映机，灯光亮起的一瞬间，许凤池就认出了沈言。原来这小子已经从军校毕业，下分到了上海郊外的驻军当连长。 自此许凤池经常去军营看望沈言，本来她是想打听一些当年那个一身是血，冰一样少年的消息，她心里期待着，也许可以再见他一面。可是沈言告诉她，那个少年，现在心已经死了。他说起了卫凌萱，说起方家围子的那一场激战，随后放声大哭，哭得像一个孩子。 许凤池真的很想去南京，可是她最后犹豫了，她觉得，自己去了说什么呢？她又能怎么样呢？那个冰一样冷的少年恐怕完全不会记得她，何况自己，早就不干净了。还是就这样，默默的在心里怀念吧。 而随着和沈言的相处，时间一长，许凤池渐渐发现，自己唯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完全忘记当初的那一场恶梦，也才会对男人不再有厌恶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非常舒服，就像重新又回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慢慢的，她去沈言的军营越来越频繁，如果有几天见不到他，她就会想他。这时候沈凤池意识到，自己恋爱了。曾经彻底枯萎，久违了的少女般的恋爱。 可是许凤池根本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在别的男人面前，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所以她是优雅而又从容的女神，但面对沈言，她又极度的自卑，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就像她觉得自己永远只能在背后默默注视着那个冷漠血腥的少年一样。 不过沈言在男女感情的敏锐上相比方晓要聪明得多，他完全意识到了许凤池的心思，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心早死了，他不想再接受任何人。然而他又不忍心再伤害许凤池，这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再也经受不起哪怕一丁点伤害了，他就这么拖着，敷衍糊涂，得过且过。 随着中国和日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大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这一天许凤池终于鼓足了勇气，对沈言说：“要打仗了，我——我给你生一个儿子吧。”说完许凤池的脸红得好似春风里的杜鹃花。 沈言愕然，他沉默了，既不点头，也没有拒绝。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许凤池咬住嘴唇。 “不是，我——”沈言摇摇头，他不知说什么好，最后长叹一声。 “你要是死了，你沈家就绝后了。”许凤池豁出去了。 当晚沈言一声不吭，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喝得大醉，留了下来。 第二天大早，许凤池醒来，沈言已经离开了，床头柜上只有一把小巧的勃朗宁□□压着一张纸笺，写着李商隐的一句诗：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沈言的字很是妩媚窈窕，一点也不像男人的字，许凤池拿着纸笺，泪水不停的流了出来，她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后面补上了诗句：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沈言阵亡的消息传来，许凤池已经怀孕几个多月了，这一次她没有哭，她找到虞鸣蝉，几经周转，才打通了师部的关节，带回了沈言的遗体。随后她又立刻亲自去南京通知方晓。只是许凤池慢了一步，她赶到南京国立中央大学时，方晓已经在去上海的路上了。而许凤池回到上海的时候，方晓正在战场上绞尽脑汁狙击日军。 于是许凤池就将丧事停了下来，她必须等方晓前来主持丧事。这是她的心愿，也是沈言的心愿。而且，许凤池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有些期待的看着方晓：“我想请方少爷给我们主持婚礼。” “婚礼？”方晓站在灵堂的棺木前，默默的看着里面躺着的沈言。遗体已经请高手很精细的进行了修饰化妆，连脸上被弹片割伤的血肉也修补得好像没有一丝伤痕一样，身上是全新的一套军装。棺木四周还放置了冰块，再加上天气本来就冷，此时的沈言，看上去还好像活着一样。 “什么婚礼？”也许是在战场上见了太多的生死，方晓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悲伤，愕然抬头看着许凤池。 “就在这里，我和沈言。”许凤池来到棺木前，目光透出坚毅。 方晓明白了，这是要结冥婚，可是凌萱怎么办？要是以后到了阴间，她们两个会不会打起来？ 管他呢，方晓觉得，要是凌萱还活着，也许自己不该这么干，但是，他们都死了。生死永隔，他不忍心，也不愿意让活着的人失望。何况真要头痛，那也是沈言自己的事，谁叫这小子到处拈花惹草来着。 他想到这里，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就像当年他悄悄把几个麻雀蛋一股脑塞进沈言的后衣领子里时一样，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当天灵堂里开始张灯结彩，白色的灵幡飘洒之间，红色的喜字贴满窗花，许凤池抱着沈言的灵牌，一拜天地，二拜方晓和虞鸣蝉，然后夫妻对拜。老赵和陈富贵做了证婚人。乐得老赵的一双眼几乎都快看不见了，这可够他以后吹嘘一辈子的了。 婚礼仪式结束之后，鸣蝉园做起了盛大的水陆道场，超度亡灵。照许凤池的意思，最少也要做上七天七夜。但方晓等不得了，他找到许凤池：“这个，许——”他不知道叫她什么。 “你叫我凤池吧。”许凤池说。 “好吧，凤池，我想尽快把沈言的遗体送回老家。”方晓说。 “送回老家？不能埋在上海吗？”许凤池很奇怪。 “我答应过凌萱，要把他的尸体送回去。”方晓神色显出一种决然。 “卫凌萱？”许凤池咬着嘴唇，目光中怒火一闪而逝，心脏莫名猛地一跳，就像被一口针忽然深深扎了进去。 方晓沉默着，脸上却是一种完全不容任何质疑的神情。 许凤池和他对视着，最后她妥协了，因为她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一旦决定了，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幽幽叹了一口气：“好吧，但我有个条件，我也要去。” 方晓一愣，随即点点头：“好，我的估计，国军最近很有可能会放弃上海，日本人要来了，这里已经很不安全，回湘西，回湘西才安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16.虞鸣蝉 “小方，你真的不回去了。”老赵有些不舍，他跟着方晓来这里，一是为了看明星，还有就是领了团长的任务，尽可能的督促方晓回部队。 “老赵，有些事你不明白。所以只好对你说抱歉了。还有，替我问候团长和兄弟们，就说我让他们失望了。”方晓说。 “可惜了。”老赵说。 方晓笑笑，不说话。 虽然相处的日子不长，但老赵对方晓的脾气再明白不过，知道再劝也没有用，他拍拍方晓的肩膀：“后会有期，兄弟。” “后会有期。”方晓看着老赵和陈富贵的背影消失在上海的晨曦之中，远处有炮声隐隐传来，更显得租界里一片安静而又祥和，但方晓却在冷风里闻到了一种别样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 方晓摇摇头，他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这场战争，更厌倦了杀人，所以还是回家吧。尽管那是个伤心地，但她是家。 方晓转身回到鸣蝉园，只见许凤池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张地图，正在那里研究着。虞鸣蝉安静的站在窗前，淡然看着院子里的那几株梅树，在那里出神，不知是得道了，还是升仙了，总之不似在人间一样。 “鸣蝉，你真的不走，日本人要来了。”许凤池说。 “我不走，再说，日本人来了又怎样？这里是租界。”虞鸣蝉毫不在意。 “你总不能总躲在租界，总是要出去的。”许凤池还想劝说。 虞鸣蝉想了想，才说：“昨天有一个日本人找过我了，他是父亲当年在日本的朋友，叫野田，是日本军部报道部的人，他很诚恳的劝我留下来，凤池，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艺术无国界，中日之间的战争，只是政府的战争，军人的战争，不是艺术的战争。再说了，我只是一个电影演员，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我毕生的心愿，就是做一个好演员，要做一个好演员，留在上海是最好的，因为这里才有中国最好的电影公司。” 许凤池当即气得脸色发青，大怒一拍桌子：“难道你想当汉奸？” 虞鸣蝉一呆，感觉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连忙摇头：“怎么可能？我说过，我只是一个演员，不想掺和任何政治，又何谈当汉奸。” 许凤池冷哼一声：“你不想掺和政治，到时候恐怕由不得你。” 虞鸣蝉叹了口气说：“难道去南京，去武汉真的好吗？上海三个月打成了这个样子，南京，南京恐怕也守不住，武汉呢？难道就守得住？还是要往后方逃，再逃，逃到哪里去呢？既然没地方可逃，我还不如就留在这里，何必多此一举。毕竟日本人还不敢进租界。” “还有重庆，国民政府最近不是撤到重庆去了吗？”许凤池说。 “重庆？”虞鸣蝉摇摇头，“凤池，那真的是个好地方吗？你的父亲，我的父亲，还有两个叔叔，他们当年起来革命，推翻满清，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可是得到的是什么呢？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贪官污吏横行，军阀土匪遍地，这样的政府，有什么希望？这么一艘破船，既然迟早要沉，我就只好不上这条船了。” 许凤池沉默了，半晌才说：“可是你也不能和日本人合作。” 虞鸣蝉：“我会有分寸的。” 许凤池：“但愿。” 虞鸣蝉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方晓：“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了。”她转身向门外走去。 直到她走远了，许凤池才叹息一声，摇摇头：“真是幼稚，日本人的话，能信吗？” 方晓不说话，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许凤池却又问他：“日本军部报道部，日本军队里，有这么一个部门吗？” 方晓想了想说：“日本的军人分两种，一种是拿枪的，还有一种是拿笔的，称为笔部队。这些家伙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日本军部报道部就是笔部队。由各报社直接派遣的记者称特派员，受陆、海军委托派遣的则成为军队文职人员，隶属陆、海军省报道部，称报道班员，分别穿着不同的制服，也佩挂阶级章，享受高等军官待遇的人还与军官一样佩戴军刀。” “啊”许凤池大吃一惊，“那——鸣蝉她——” 方晓摇摇头：“人各有志，她是成年人了，每个人只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不行，我要去劝她。”许凤池扔下地图，一阵风向外跑去，方晓摇摇头，拿起地图来，门外顿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我只想演出好的电影，其他的，我不想管。”这是虞鸣蝉的声音，淡漠幽冷。 “你这是自欺欺人。你是中国人。”许凤池毫不留情的戳穿她。 “是，我是中国人，可是天下之大，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吗？就拿租界来说，租界里现在有几十万华人，其中百万甚至亿万富翁都不少，可是在租界，连他们都不算人。因为华人只管纳税，却没有半点权利。他们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纳税仅仅记在住宅名下。还有那些为白人服役的华人佣人，也没有名字，统统被称为boy。那些在英国的下等人，只要进了租界，找到一份工作，马上就感觉自己跻身上流社会，就是因为他们的下面，有众多的华人做垫底。无论是谁，都可以面对华人高高在上。哪怕是这样的租界，很多中国人，还觉得自己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拼命想往租界里挤。为什么？尽管这里没有尊严，但有安全感。凤池，你当年所受的苦难，还没有让你明白吗？这样的国家，真的没有希望，在哪里都一样。”虞鸣蝉少有的愤怒了，那是一种绝望中的愤怒，一种无力而苍白的愤怒。 “日本人究竟承诺了你什么？”许凤池问。 虞鸣蝉沉默了。最后许凤池怒冲冲的走了进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前胸起伏不已，显然被气得不轻。 方晓完全对她们的争吵不感兴趣，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的生活的自由和权利，只要你能承受它带来的后果。他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着，计算路程。 “回家。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许凤池一拍茶几，猛的站了起来，走到桌子旁，拿过地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17.上海大逃亡 “铁路现在全部被军队接管了，根本挤不上去，如果只是我们两个人，还可以想办法打通关系，搭个顺风车，但现在还有一口棺材。所以坐火车不可能。至于公路，也不安全，日本飞机天天轰炸，到处都是流窜的败兵和土匪。所以现在只能走水路。”许凤池考虑得很周到，看来她对护送沈言的遗体回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水路也不是很安全，也有日本飞机轰炸，据说现在水面上已经出现不少的日军巡逻艇。我们要随时做好弃舟登岸的准备，所以地图很重要，这个地图，太粗糙了，要更精细的。”方晓说。 “这个我去想办法，至于船，我已经和民生公司说好了，租一艘小火轮，就是价钱有点贵。”许凤池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敲定了回乡的事宜。 此时上海的战局已经急转直下。得知日军登陆金山卫的消息后，□□立即命令淞沪战场前敌指挥官陈诚作出应变处置，陈诚急令右翼军的东北军吴克仁第67军前往增援松江，却未能退敌。11月8日夜，日军凭借强大火力从东、南、西三面突入松江城，第67军全军覆没，日军遂占松江。随即兵分两路，一部沿太湖东岸，经浙江、安徽直趋南京，主力则指向枫泾镇、嘉兴、平望。9日，切断沪杭铁路及公路。与此同时，日第16师团在中岛今朝吾指挥下在江苏太仓境内的白茆口登陆成功，前锋直指京沪铁路和公路，形成合拢之势。苏州河北岸的日军6个师团于10月31日强渡苏州河后，迅速向两路登陆日军靠拢，淞沪地区中国70万大军顿陷危险境地。 11月8日晚，□□下令进行全面撤退，所有部队撤出上海战斗，分两路退向南京、苏州——嘉兴以西地区。由于命令仓促，指挥失控，大撤退结果演变成了全面大溃退。 自9日起，日军击退中国军队零散抵抗，连占虹桥机场、龙华、枫泾、青浦。11日，日军进至苏州河岸，南市及浦东，中国军队担任掩护任务的部队奉令撤出阵地。当日，上海市长俞鸿钧发表告市民书，沉痛宣告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沦陷。 一时之间，上海通往外地的各处铁路、公路和水路挤满了仓皇而逃的难民，拖儿带口，哭声震天。再加上全面溃退的70万国军，以及紧急拆迁和抢运的上海各大工厂的机械设备、军火和各种物资，所有的交通要道都被堵塞得满满当当。而天空是呼啸而过的日本飞机，身后是不断突进的日本陆军，江面上则是大炮隆隆的日本海军舰艇，中国最精华的地域和城市，成为了一个血腥的大屠宰场。 方晓和许凤池是在11月20日离开上海的，主要是船只非常紧张，轮船公司一再拖延，许凤池不得不又加了一倍的价钱，又找人疏通关系，这才好容易弄到了一条船，还不是火轮船，而是一只小帆船。据说到苏州后可以改换小火轮。不过方晓根本不做指望。 这一天船离上海来到了苏州境内，这时的河面上，到处都是各种船只，乌篷小木船、小帆船、小火轮，就像一群仓惶奔逃的蚂蚁。由于苏州已经在19日沦陷，主航道被日军封锁，所以只能找熟悉航线的船工从一些隐蔽的小航道走，七弯八拐，令拿着地图的方晓一头雾水，因为很多村镇山丘河流，地图上根本没有，除了知道这里应该是苏州一带，他完全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船东姓陈，排行老三，因为跑船的人家忌讳“沉”（陈）字，所以大家都叫他浮三。四十上下的年纪，长年被河风吹得干裂的脸又黑又皱，就像那种平江的长寿酱干子。 “飞机来了。”有人大喊着。 “快去芦苇里躲一躲。”浮□□应很快，迅速指挥船员。 为了隐蔽，大部分船上都覆盖着树枝、茅草等等伪装，日本飞机的轰鸣声才一响起，河上无数的小木船纷纷向芦苇荡里飞奔，躲藏起来。 但大一些的船却不行，尤其是火轮船，它们只能慢悠悠的在那里拼命祈祷，希望日本人的飞机对它们不感兴趣。然而他们的祈祷根本没有效果，两架轰炸机迅速飞来，屁股里落下两个黑乎乎的航弹，摇摇尾巴飞走了，河道里却是一片狼藉，一艘火轮船被炸翻在水中，船上火光冲天，哭喊声、救人的声音、咒骂声响成一片。 很多小木船迅速从芦苇荡里冲了出来，开始打捞落水的人，物资是顾不得了，尸体任由他顺水流走，手忙脚乱之后，船队又沉默的开始前行。他们就像一群被一个残忍的小孩捅破了蚂蚁洞的蚂蚁，只能惊惶的四散而逃，逃得越远越好。 方晓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对这场战争接触得越深，他就越发的迷茫，这还是他童年记忆中的日本人么？战争应该只是军人的事，他们为什么连平民也不放过？两个民族，真的有这样大的深仇大恨么？ “该死的鬼子。”许凤池挺着大肚子，走了过来，愤愤的骂着。 “前面的路恐怕更不好走。”方晓皱眉说。 “已经走到这里了，总要走下去。”许凤池说着，秀眉微微一颦，“也许——鸣蝉是对的。” “什么？”方晓问。 “我们根本就应该留在租界。那里才安全。现在的中国，除了租界，没有哪里是安全的。”许凤池好似有些后悔。 “家里就很安全。”方晓平静的说，但他总觉得，这样的话，更多的只是安慰。 “给你。”许凤池递给他一个小本子。 “这是什么？” “沈言的日记。他留下话了，指名交给你。” “噢。”方晓接了过来，看着许凤池，“你看过了。” 许凤池顿时脸上一阵恼怒，咬着嘴唇：“看了不如不看，没良心的家伙。”她说完愤愤转身就往船舱里去了。 方晓一愣，打开日记本，这才发现，里面除了一些战场的记载，大部分都是有关卫凌萱的，对许凤池，一个字也没有提到，难怪她这么大的反应。 接下来的水路就比较平静了，没有日本飞机来捣乱。但第三天上午，前面的船队忽然慌乱起来，有人满船乱跑，大声叫喊：“鬼子，鬼子来了。” 方晓吃了一惊，冲出舱门，只见远处江上一艘火轮船满载着日本兵，船头飘扬着太阳旗，直驶而来。他不觉发愣，这里又不是主航道，怎么会有日本部队出现？现在怎么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18.给自己留颗子弹 这时许凤池也匆忙抢出舱房，手里紧紧握着一支勃朗宁1906，这是勃朗宁的袖珍型，很是小巧精致，甚至可以藏在口袋里开枪。 方晓吃了一惊，忙向她摆手：“把枪收起来，先看看。” 这么一大队日本兵，船头还架着机枪，真要有什么动作，这样一把小□□又有什么用？ 许凤池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把枪收进手提袋里，却死死的攥着提袋生怕被人抢走似的。 方晓站在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艘运兵船，火轮机突突突的冒着黑烟，一路驶来，周围的各色船只像被鲨鱼惊得忽然炸开的鱼群一样，纷纷飞快的躲避。不过运兵船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匆匆的向前行驶。顿时方晓松了一口气，这艘船应该不是冲着他们这些民船来的，估计别有任务。 “没事的，不要乱动。”方晓很严肃的警告许凤池。 许凤池看了他一眼，轻轻点点头，脸色却苍白如纸，眼睛里满是惊恐，攥着提袋的手明显在颤抖，指节几乎都攥得发白了。 运兵船越来越近，几乎与方晓他们贴身而过，激起的水浪令方晓他们的帆船摇摆不已，但船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提心吊胆的看着，一直到运兵船直驶过去很远，满船的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方晓却心中生起了不祥的预感，这个地方居然有了日军的运兵船，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因为这说明日军开始关注这里，甚至已经将这条河道作为新的补给通道，他们前面遇到日军的几率将会越来越大。 可是现在是不可能回头了。方晓在仔细问过浮三，确定没有别的安全水道可走之后，只好决定硬着头皮闯下去。日本人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要打南京，要追击国军，应该对他们这些逃难的难民还不会有太大的兴趣，那就赌一把。 “你枪哪来的？”方晓走进船舱，问道。 “沈言留给我的。”许凤池连忙把提袋藏在身后。 “会用吗？”方晓问。 “会。” 方晓点点头，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记得开枪的时候不能太紧张，那样会让人死死的扣住扳机不放，很容易一次就把子弹全打光，记住，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一颗子弹。”他顿了顿，加重语气，“给你自己。” “我记住了。”许凤池很认真的点头。 “还有，我让你什么时候开枪就开枪。”方晓又说。 “是。”许凤池答应着。 “前面可能会有危险，不过你不要怕，有我。除非我死了，没人能伤害你。”方晓说。 许凤池一愣，脸上顿时露出欣慰而又开心的笑容，就像个孩子：“我知道了。” 方晓向她点点头，自顾走进了后舱，他解开大衣的两个扣子，然后他变戏法似的，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又一个日制甜瓜小□□，居然有上十个之多，他拿出来慢慢放进一个装满稻草的木箱子里。又上前推开沈言的棺材盖子，伸手向遗体里面摸了摸，居然摸出几柄德制的长柄手榴弹来，他看了看，随后继续藏好。拿出贴身藏着的那支勃朗宁1922，坐在那里细心擦拭起来。 船继续前进，因为是遇到顺风，船行的速度快了起来，这一上午都相安无事，但很快下午又有一艘大火轮船，拖着两艘小火轮船，上面满是日本兵，从他们的身后驶来，追上了船队，不过这些日军行色匆匆，完全没有理会他们，直向上游急驶而去了。这虽然令大家又很是担心了一阵子，但有了这样的先例，反而都安心下来，觉得日军的威胁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可怕。然而这种安心还没有停留多久，就出事了。 船到沙洲境内的时候，只见前面水上停了十多艘货轮，方晓正诧异的时候，浮三走了进来：“方少爷，前面走不得了。” “为什么？”方晓问。 “那些船上的人说，前面有日本兵驻扎，还设了卡子，他们在这里已经停了三天了，都不敢再往前走了。”浮三说。 “那怎么办？还有其他的水道么？”方晓想了想说。 浮三：“没有。大家现在都在商量，是不是回头。” “回头？”方晓摇摇头：“现在到处都是日本兵，回头又能去哪里？” “那怎么办？”浮三说着，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压低了声音说“听他们说，前些日子，鬼子在太仓的浏河口上岸后，江边很多村子的人都被鬼子杀光了。” （史实：1937年8月下旬至11月中旬，日军在太仓浏河口长江沿岸登陆期间，对沿江村庄和居民实施了惨无人道的烧杀暴行。当时的太仓县第2区浏新乡首当其冲，该乡以七十二家村所受的损失最为惨重，所以太仓人将之称为“七十二家村惨案”。而这期间苏州估算最少也有上万人被害。） 方晓听了一呆，屠杀平民？这还是军队么？不过他现在已经顾不上考虑这个问题了，沉思了一会儿说：“现在回是回不去了，日本人的进军速度很快，我的估计，太仓、昆山、吴江、苏州、常熟、沙洲现在恐怕都给他们打下来了，往回走估计日本兵会更多，那不是自己往虎口里跳么？”他说到这里停一停，犹豫了老半天，才又说道：“这样，你去问问其他人，他们打算怎么办？” “好。”浮三点头出去了。 最后众多船主在一起商量的结果还是在这里等一等，看前面驻扎的日军会不会有可能离开。 但这一等就是三天，四周聚集的船只越来越多，足足达到了数百条，大家进不得退不得，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 方晓也是焦虑异常，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他根本就无所畏惧，但他看一看坐在窗前挺着个大肚子的许凤池，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他不敢下这个决定，因为他没把握。 “咦？”许凤池正烦躁看着窗外的风景，忽然惊讶的叫出声来，“那不是鸣蝉吗？” 方晓一愣，回过头，只见不远处一艘大客轮船上，一位女子扶在铁栏杆上，不是虞鸣蝉是谁？ “她不是留在上海了吗？”许凤池站起身，挥手大声招呼起来：“鸣蝉，鸣蝉。” 她正叫喊时，忽然脸色大变，突突突的轰鸣声之中，一艘小火轮直驶过来，船头太阳旗飘扬着，上面一队荷枪实弹的日军，他们很快靠近虞鸣蝉的那艘客轮，命令他们立刻停船，随即日军就登上船了。 “你一定要救她。”许凤池猛的站了起来，一把抓住方晓的手。 方晓冷冷的注视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告诉浮老板，靠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19.搜捕 浮三死活也不敢靠上去，方晓也不跟他废话，当即抽出□□隐蔽的顶在了他的后背：“日本人的火轮船速度很快，不但有机枪，还有大炮，他们要真干什么，浮老板，你觉得，我们能逃得了吗？” 浮三一愣，方晓又说道：“靠上去，先看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只看。”浮三吓得两腿直打哆嗦。 “只看。”方晓说。 “好吧。”浮三只好让船只靠近，方晓收回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把枪藏在了哪里，外面怎么看也看不出来。 船慢慢靠近，只见客轮船上，日本人喝令全船的人都站到甲板上，老人妇女孩子站一边，青壮年男子站到另一边。 然后日军开始检查那些青壮年男子的手和肩膀，有老茧的不是握笔的就是握枪的，需要全部带走。 方晓他们靠近的时候，已经有四五个男子被抓了起来，另有两个日本兵走进货仓，他们将装着金银细软、皮毛大衣、古董字画等等值钱的箱子都清理出来，显然这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方晓隐隐感觉有些不妙，难怪这些天日本人不来理会，哪怕是那些运兵船明明看到了他们，也置之不理。其实很简单，因为前面日军已经布置了哨卡，他们根本过不去，后面的航道也到处是日军的巡逻船，他们早就成了瓮中之鳖，所以日本人在等，等船只越聚越多，然后在这里一网打尽。 怎么办？方晓看了看对面火轮船上的甲板，虞鸣蝉躲在人群中，这时日本人忙于甄别青壮年男子和清理货物，暂时还没发现她。 方晓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的老茧比一般的士兵都要厚得多，他摸了摸怀里的□□，观察对面日军的火轮船，船上包括上了客轮的日军虽然不到一个小队，但装备有迫击炮和重机枪，这不是他能对付的，何况这里是日军防区，枪声一响，肯定就会有增援从四面八方赶来，根本无法逃走，再说许凤池怎么办？ 他正在那里思忖着，觉得棘手之极，忽然有人用日语惊喜的大叫起来：“方晓君，是方晓君吗？” 方晓登时一愣，只见日军火轮船上，一个穿中尉的日本军官兴奋的向他直挥手，方晓不觉用日语回应：“我是方晓，冒昧了，请问您是哪一位？” “真的是您？”日军中尉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大叫道：“我是水野啊，水野静夫。” 水野静夫一边说着话，一边命令火轮船靠了过来，不等船停稳就飞快的跳上了方晓的帆船，当即恭敬的鞠了一个躬：“方晓君，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方晓也回了个礼，问道：“水野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水野静夫很热情的：“我参军了。”又上下打量方晓：“您真的和小时候不一样了，要不是我经常去看望和田将军，在他那里见到您的照片，还真不敢认您。” “我外公他还好吗？”方晓问。 “他身体很好，连骂人也声音响亮。”水野笑着说。 “骂人？骂谁？”方晓很奇怪。 “还能骂谁？军部呗。”水野说。 “为什么骂军部？”方晓问。 “老将军脾气很大，他对发动全面灭亡中国的战争很不满，说军部就是由一堆蠢货组成的，杉山元就是他们的头。”水野笑着说。 “噢。”方晓很是意外，“他反对战争吗？为什么？” 水野想了想，低声说：“他认为军部那些人的眼光总是只看到亚洲，根本没有看到全世界，说军部那些人的石头脑袋现在还停留在中世纪，完全没有意识到，无论是英国人还是美国人，苏联人，甚至德国人，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日本完全占领中国，这是全世界都不能接受的，因为这对他们威胁太大。中国的人口、土地和资源，再加上日本的技术、工业和社会制度，如果整合起来将是所有白人鬼畜的噩梦。日本现在的这场战争，是在挑战全世界。他非常推崇石原莞尔君，说只有先消化满蒙，慢慢蚕食中国，不引起世界的忌惮，才是真正的目光长远。” “军部怎么会听他的。他们想的是明天就实现八纮一宇。”方晓说。 水野点头说：“所以和田将军被转入预备役了。” 方晓想了想说：“冒昧问一句，您的看法呢，水野君，对这场战争，难道就没有什么看法吗？” 水野思索了一会：“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军官，必须服从命令，效忠天皇。” 方晓叹口气，日本人已经疯了，正如“九一八”的核心人物石原莞尔所说，“中国有自古而来的高度文明，而物质生活又极为原始，各个地方有高度的自给自足的可能，这些都成为对持久战的极为有利的条件。如果开战，有可能逼迫中国进行决战，但是会不会变成持久战则主要取决于中国的意图”。现在中国迁都重庆，在上海主动进攻日军，引诱日军进攻重心从华北转向华东，这些基本都是蒋百里《国防论》的战略体现，持久战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杉山元那个家伙还在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不是蠢货又是什么？不过他那个外公，也不是什么好人，可以说比杉山元那样的蠢货更阴毒，但对这些，方晓都懒得去管，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们在搜捕中国军队的逃兵。”水野说着，然后又解释：“上海战场中国军队大溃败，很多士兵跑散了，躲在平民中间，我们需要把他们找出来。” 方晓指一指甲板上拖着各种箱笼和大包小包的日军士兵：“这个也是追捕逃兵？” 水野脸上却丝毫没有任何的羞耻，很自然的说：“我军军费紧张，军部命令，各军务必以战养战。” 方晓心中冷笑，不就是为抢劫找个借口么？他懒得和水野争论，当即沉默不语，但脸上的嘲讽显而易见。 水野毕竟年轻，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挺着大肚子的许凤池，岔开话题：“方晓君，这位是大嫂吗？” 方晓一怔，笑了笑，向许凤池招招手叫她过来，然后介绍：“这是我少年时的朋友，水野静夫中尉，这位是许凤池，我的妻子。” 许凤池一愣，方晓向他眨一眨眼睛，水野立刻上前行了一礼：“大嫂好。我是水野静夫，请多指教。” 许凤池只好回礼。 水野又问道：“方晓君，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方晓说：“你知道的，我老家在湖南的湘西，所以准备回家。”他声音微微一顿，开玩笑似的看着水野，“水野君，是不是我也需要接受检查吗？” 水野一愣，笑了起来，连连摇头：“当然不需要，您是日本人。” “日本人？”方晓叹口气，停一停，忽然问道：“我听说你们有人在屠杀平民？这是帝国军队应该做的事吗？” “不可能。这肯定是谣传。”水野立刻否认。 “真的是谣传？”方晓反问道。 水野叹口气，苦笑说：“其实，也不瞒方晓君，是有一些部队，军纪不好，这也是没办法，日本穷啊，您是不知道，前些年国内很多的村子都空了，基本见不到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姐妹们为了皇国大业，都到南洋，到中国去卖身挣外汇去了。” 方晓不置可否，问道：“你们这个检查，有多久的时间？” 水野看了看四周水面上的众多船只说：“上面的命令，所有的船只都要检查，这么多的船，可能要花上两三天的时间，不过，方晓君，如果您有急事的话，可以先走。” “不会有什么麻烦吧。”方晓问。 “不会，我给您写个条子，您可以顺利通过前面的岗哨。”水野说。 “那就多谢了。”方晓说。 “不用，我们是什么交情，方晓君，我一直都把您当做我的兄弟。”水野很诚恳的说。 方晓笑笑，看了看那艘客轮，微一沉吟说：“既然您说我们是兄弟，我就不客气了，我还有一个请求，水野君，我能带走那边客轮上的一个人吗？” 水野一愣，看看那艘客轮，犹豫着问：“不知道方晓君要带走什么人？” 方晓说：“您放心，不是中国军队的逃兵，是个女人，她是内子的表姐。” 水野听了，这才如释重负说：“是这样，我们这次，仅仅针对青壮年男人，对于妇孺，我们都不会为难，一旦检查完毕，都会如数放行。” 方晓说：“既然如此，我现在带走她，不会违反规定吧。” 水野说：“不会，如果是女人，您尽管带走。” 方晓点头，向许凤池说：“凤池，你去叫虞小姐过来，我和水野君再聊一会。” 许凤池答应着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水野说：“方晓君，您不打算上战场吗？” 方晓摇摇头：“我对战争没兴趣。” “真是可惜了。”水野说：“和田将军多次对我说，和田家现在还是没有继承人，希望您能够继承他的家业。如果您继承了和田家的家业，您就是日本的贵族。在军队，贵族想升官比我们这些平民要快多了。” 这就是日本的特色，贵族往往能进陆军大学校，在军队里升官就像坐火箭一样，而平民，基本只能进陆士，大部分只能混迹中下层军官，除非你是天纵奇才，不然你就慢慢熬吧。 所以水野才对方晓如此的尊敬，虽然当年二人的交情是一方面，但交情背后还有现实的考虑。尽管和田老家伙被转入了预备役，但和田英松在日本陆士和陆大执教数十年，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又是贵族出生，人脉之广，远不是水野一个小小的中尉敢得罪的。 当许凤池领着虞鸣蝉跳过客轮，来到帆船上时，水野一眼看见虞鸣蝉，顿时一阵失神，心中暗自惊叹，世间居然还有如此清丽出尘的女子？他顿时感觉体内有一股欲望在蠢蠢欲动，这样的女人，如果在日本，他连多看两眼都不敢，但这是在中国，他甚至有些后悔答应方晓了。然而他一抬头，感受到方晓的目光，不觉又惭愧起来，我是大日本光荣的皇军，不是动物。他收回了目光，随即给方晓写了一个字条，传令放行。 “他们会怎么样？”看着那些被日军抓捕走的男子，许凤池站在船头，有些担忧的问方晓。 “不知道。”方晓一边叮嘱浮三，赶紧走，一边与水野挥手告别。如果不是遇到水野，他都已经作好了强行杀出去的准备了，现在自身难保，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强盗。”一旁的虞鸣蝉愤怒的骂道。原来她在客轮上还有十多个箱子，都是她这么多年的积蓄，但几经交涉，最后水野同意她拿回了一个装满书籍照片和一个装着随身衣物的箱子，其他值钱的都被水野以上命难违，被扣押了。 许凤池回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要留在上海的吗？” 虞鸣蝉的脸顿时就红了，不知道因为是屈辱，还是因为愤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20.羞辱 “他们是根本不会把中国人当人的。”虞鸣蝉很是羞愧，但更多的是愤怒。 “到底怎么回事？”许凤池问道。 “我现在成了上海滩最大的笑柄了。”虞鸣蝉说。 原来就在方晓他们离开后的第二天，一位日本占领军参谋长通知一直和虞鸣蝉保持联系的野田，有一位从东京来的将军到了上海，想见一见虞鸣蝉，晚上占领军设宴接待将军，希望虞鸣蝉能够参加。野田随即通知了虞鸣蝉，虞鸣蝉觉得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来，必要的应酬还是要参加的，于是答应出席。但她没有车，原本虞鸣蝉有两辆汽车，后来淞沪会战爆发，她借给了国军中的朋友，现在也没有还回来。 由此那位占领军参谋长派了车去接虞鸣蝉。设宴的地点位于华界，在出了租界路过一个码头的日军哨岗时，她的车却被日本宪兵拦下了，原因是因为她没有像其他中国人一样，恭敬的下车向哨兵鞠躬行礼然后再通过。 虞鸣蝉很是愕然，她明明坐的是日军参谋部的车，但事已至此，她只好解释说， 自己很少出门，不知道规矩，还请通融一下，因为她赶着去参加司令部的宴会。但日本宪兵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喝令她下车罚站。 于是穿着盛装，前往日军司令部赴宴的虞鸣蝉众目睽睽之下在繁华的上海码头，被日本宪兵罚站了一个多小时，而在场的那位日军参谋长司机，却始终袖手旁观，一言不发。 “码头上人山人海，我就这么站在冷风里，被迫站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整个上海滩都在看我的笑话。”虞鸣蝉脸上满是羞愤，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现在的她对日本人可谓没有了一丝好印象。 欢迎宴会是七点开席，虞鸣蝉直到八点多才到，但她还是强行压抑住了心中的愤怒，行色匆匆的应酬了几句，然后向在座的人逐一敬过酒，这才匆忙告辞而去。当晚，虞鸣蝉就立刻收拾东西，联系了轮船公司，离开了上海。 “我当时敬酒的时候，真的很紧张，全身都绷紧得好像冻僵了一样，但我还是拼命的控制自己，凤池，我真的很害怕，从那个宪兵眼里，我感觉到，日本人，根本没有把任何一个中国人当人，他们和西方人不同，西方人至少在表面上还维持体面，会保持对中国的社会精英以及名流富商的尊重，但日本人不同，从这一件事可以看到，他们从骨子里蔑视每一个中国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这种感觉很恐怖，因为在日本人的占领下，每一个中国人不但没有尊严，更没有安全，随时都面临死亡的威胁。”虞鸣蝉充满了后怕的说。 方晓听了很意外的看一看虞鸣蝉，这个女人虽然不通世务，但还不是太蠢，没有在冲动之下与日本人闹翻，要是她当时立刻翻脸，不参加宴会，放占领军参谋长和东京将军的鸽子，估计当晚日军就要出动大队人马上她家找人了。而且她在宴会也没有发作哭闹，让参谋长或者那位东京将军去为难属下，而是很得体的找了个借口，并且一一敬酒，场面上都应付到了，然后才赶紧出逃。应该说，虞鸣蝉应变能力很强，情商也不错，是个聪明人。这样的队友才是好队友，不会莫名其妙的被坑死。 （笔者注：此处基本是影后胡蝶在香港被日军羞辱的亲身经历。） 许凤池闻言只是叹息一声，她是很善良的人，所以一句也不提当初二人的争执，只是轻声安慰虞鸣蝉，让她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虞鸣蝉摇摇头说：“你不要安慰我，我知道，你是对的。我被那些日本人骗了，他们开始说得多好，只要你留下来，保证你的人生安全，保护你的财产，不损害你的自尊，中国人和日本人平等合作。结果呢？全都是骗人的。” 许凤池笑笑不说话，只听她一个人发泄。虞鸣蝉却余怒未消，继续说：“什么叫亡国奴？这就是。当初上海那些学生，满大街的喊口号，发传单，坚决不做亡国奴，我那时候还笑他们，说他们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了，好好的书不读，喊什么鬼口号。我是真的蠢啊，现在我算是真的明白了，这就是亡国奴，他们就是要把每一个中国人都像狗一样踩在脚下。” 虞鸣蝉似乎想一口气把日本人对她的羞辱在这一刻完全发泄出来，她愤怒的控诉了足有几十分钟，最后她似乎终于发泄完了，余怒未消的坐在椅子上，舱房里一片安静。 在一旁沉默了很久的方晓才说：“虞小姐，你的头发要马上剪短，最好脸上弄点泥土或者锅底灰什么的涂抹一下。” 虞鸣蝉一愣，问道：“为什么？” “你太漂亮。”方晓冷冷的说：“漂亮得过分了容易惹麻烦。”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还在发呆的虞鸣蝉和一脸轻笑的许凤池。 “这个人——一直都这样？”虞鸣蝉问。 “他能夸你漂亮就不错了。”许凤池笑着说。 “他这是夸人吗？”虞鸣蝉很是恼火看着方晓离去的方向。 许凤池咬着嘴唇，脸上含着轻笑，不置可否。 “今天居然碰到了方晓君，真的很神奇。可是，我总觉得，现在的方晓君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方晓君了，他似乎对我很提防，也很冷淡，不想和我有更多的接触。可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多年不见，大家都长大了？还是因为这场战争？ 是啊，战争，战争真的令每个人都完全改变了。佐藤以前是多淳朴的一个人，连杀鸡也不敢，据说村子里的女人都可以随便欺负他，但最近我却听说，他们的部队在太仓登陆之后，佐藤不但□□了三个中国女人，还亲手杀死了两个老人和一个三岁的孩子。还有高岛，当然，高岛本来就不是好家伙，以前经常偷鸡摸狗，可是这家伙整整点燃了一个村子，很多中国人都被他堵在屋子里活活被烧死了。这些人真的是帝国的耻辱。可是为什么我也会有这样的冲动呢？当看到那个仙女一样的女人走过来的一瞬间，我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把她扣押下来，我可以随意的玩弄她，这是胜利者对失败者天然的权利。这是怎样肮脏的想法啊？如果不是方晓君在场，我也许会真的这样干了。是那个女人太漂亮吗？也许，但更多的是，这场战争，我们是胜利者，我们可以随意犯罪而不受惩罚。我们没有了约束，这样的我们，总有一天不再是光荣的帝国皇军，而彻底成为欲望的奴隶。我不想这样，可是，我又能够真正约束自己多久呢？” 水野静夫放下手里的笔，合上日记本，他脸上隐隐有些羞愧，目光中却充满了迷茫，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思忖着，随即又打开日记本，继续写道：“但愿和田将军和石原将军的论断不会是真的，如果有一天，全世界都对日本开战，日本失败后得到的惩罚，又会是怎样？我真的不敢想象。所以，我们一定要胜利，绝不能失败，绝对不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21.江阴 船上找不到剪刀。 “我总不能用菜刀吧。”对于把头发剪短，虞鸣蝉很有情绪。所以她开始找借口。其实船上并不是没有剪刀，浮三就拿过来一把，看着这把黑漆漆油腻腻，满是铁锈的东西，虞鸣蝉坚决认为，这不是剪刀。 虞鸣蝉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才离开上海的时候，就明白自己的容貌可能会在路上给她带来麻烦，但是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她这样的，平时脸上的妆容和身上的服饰稍微有一丁点瑕疵都不能让她容忍，何况现在要把她完全弄得不像一个女人。 “那你用这个吧。”方晓想了想，从大衣里拨出一把刺刀，“夺”的一声插在了桌上。 虞鸣蝉吓了一跳，看着那口刺刀直发呆，拿起来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正犹豫的时候，方晓又补上一刀：“这个，你尽量把头发剪得丑一些，你那些衣服也不要穿了，一会我到船工那里给你借一套。” “你还是杀了我算了。”虞鸣蝉干脆一反身坐到了一边，不理他了。 方晓目光中寒芒一闪而过，显然他已经很不耐烦了，当即毫不客气的：“虞小姐，我们现在是在逃难，路上我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凤池当年的遭遇想必你也听过，你要是不想有那样的遭遇，最好快一点。还有半个小时，就到日本人的哨卡了。所以你只有半小时。” 说完方晓就离开了，他走到甲板上，许凤池走了过来，轻声说：“不要担心，鸣蝉很聪明，她知道会怎么做的。” 方晓有些头痛的摇摇头，他一向最怕的就是这种事，女孩子的想法，真是令人莫名其妙。 许凤池笑了起来说：“其实，鸣蝉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你可以好好和她说，我说，你不会和女孩子说话，一直都是这么硬邦邦的吧？” 方晓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难怪卫凌萱不喜欢你。”许凤池说。 方晓闻言猛然觉得心上好似被尖刀狠命扎了一刀样，疼彻心扉，他抬起头，望着远处沿着河岸起伏的绵延群山，沉默无言。阳光照过来，许凤池偷眼看去，方晓眼中居然隐隐有一丝泪光。 “原来他也会哭。”许凤池仿佛忽然发现了一件天底下最稀奇古怪的事儿，惊讶的捂住了嘴。 虞鸣蝉最后还是妥协了，她用刺刀把一头如云的乌丝割得就像狗咬的一样，长长短短，反正怎么丑就怎么来。脸上从船上厨房的大锅底弄了几把黑漆漆的黑灰，又换了一身跑船的短打，也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双豁了口的烂布鞋套上了，活脱脱的成了一个刚入行不久的菜鸟船员。 她一出舱门就引得许凤池笑得直打跌，方晓却很满意，赞赏的：“很不错。”虞鸣蝉直接给他一个白眼，许凤池却笑着安慰她：“你不是想做一个好演员吗？你就把这当作一次体验，怎么样演好一个船夫。” 虞鸣蝉听了眼睛一亮，顿时开心起来。 有了水野静夫的字条，船只很顺利的通过了前面日军的哨卡，随后他们遇到顺风，当即加快了速度，不久就进入了江阴县境内。 抗战爆发之后，因为中国海军相比日军，吨位只有其联合舰队的三十分之一，根本不是日海军的对手。国民政府为了力保上海和南京，决定将中国军舰主力用来自沉，以封锁长江等各大航道，阻遏日本海军沿水路入侵中国。而自沉的地方，就在江阴。 1937年9月25日深夜，民国初年中国海军的骄傲——清末购自欧洲的4艘防护巡洋舰“海圻”、“海容”、“海筹”和“海琛”降下军旗，自沉于此。加上原本早已在此自沉的大中型商船和军舰，共计43艘、6.38万吨。这是民国海军最为悲壮的一幕，至此，作为传统水面战斗力量的中国海军不复存在了。 但如此大的损失并未能阻止日军，方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日军已经占领了江阴要塞和县城，此时日军一边派出炮艇绕过沉船阻塞线，上溯至八圩，然后在舰尾已沉入水中的中国海军“宁海”舰甲板上树起了日本海军旗，宣扬胜利；一边派出潜水员、并四处征发民夫对沉船实施爆破和疏浚，清扫江中敷设的□□。看来他们很快就能恢复航道。 由此方晓他们不得不绕过这一道防线，好在他们的船小，浮三又熟悉航路，七弯八拐的，好容易才过了江阴。 一路之上大家的情绪都很是低落，到处都是坏消息，据说日本军队已经逼近南京了，虽然在上海失守的时候，大家就已经感觉，南京肯定是守不住的，可是真到了这时候，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毕竟这是国家的首都。 “看来真的要退到武汉去了。”许凤池说。 “武汉恐怕也很难。”虞鸣蝉一点也不看好国民政府。 这一天下午，浮三来请示说船上的补给不足了，需要找个地方停靠，上岸买点东西。于是就近在江边一个野渡停了下来，浮三等人去附近的镇子上购物，方晓三个人就在船舱里闲聊。 “方少爷，你怎么看，武汉守得住么？”许凤池问方晓，她现在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不方便，奇怪的是精神反而越发的好了。 “谁管他，反正日本人打不到湘西来，来了也讨不了好。”方晓漫不在乎，他管国民政府去死，跟他一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 “你就这么肯定，日本人这一次恐怕真的会占领全中国。”虞鸣蝉担忧起来，她已经放了日本人一回鸽子了，要是他们占领全中国了，自己躲哪里去，难道要出国？ “占领中国？放心，占不了的，我敢打赌，他们未必过得了湖南。”方晓说。 “真的？”许凤池对方晓的乐观有些意外。 虞鸣蝉却大不以为然，自从方晓让她剪短头发之后，她怎么看方晓都不顺眼，经常的和他唱反调，故意挑衅也是常事。因此当即反驳，一脸的不屑：“说得你好像军事专家似的，东北、华北、上海，现在又是南京，这才多久时间？湖南——” “嘘——”方晓忽然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虞鸣蝉不明所以，还在那里拼命挣扎，可是方晓的力道何等之大，她根本连动弹都动弹不了，正愤怒的睁大眼睛，极力抗议的时候，舱外一声清脆的三八□□枪声传来。 “呆在舱里别动。”方晓扔下一句话，就拔出□□，随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望远镜，身形如电，闪到了船舱的门边，拿起望远镜向外看去。 虞鸣蝉这时已经吓得呆了，只坐在那里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许凤池一把抓过床上的手提袋，从里掏出□□。 “船上的人都听着，高举双手，慢慢走到甲板上，站在我看得见的位置。”一个声音传来。 方晓一听这声音，当即提着□□，大摇大摆出了舱门，走到甲板上，冷冷的说：“赵骗子，你又想拉我的壮丁？” “方——方连长。赵营长，是方连长。”丁二狗惊喜的声音传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22.重逢 “再加点再加点，真是饿死老子了。”老赵就像饿死鬼投胎，这已经是第五碗了，还是那种大海碗，他仍旧觉得没有吃饱。 “你们这是出息了，干上土匪了。”看着这些家伙的模样，方晓一阵无语。 老赵、吴小东、净空和尚、丁二狗丁三毛两兄弟，还有王铁柱董三，方晓当初组建冷枪冷炮小组时的几个人都到齐了，再加上原本连队的几个战友，一共十三人，个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和叫花子没两样。 老赵叹口气：“没办法啊，还是小方你脑子灵光，知道早点开溜。咱们可是吃了大亏了。” 日军在金山卫登陆，老蒋不得不下令大撤退，但计划仓促，组织混乱，大撤退成了大溃败。 “很多部队放了羊，只顾往后跑，日本人发了疯一样在屁股后面猛追。”老赵一边扒饭一边说。 打胜仗容易，打败仗难，国军从来就没有过一次好的撤退计划。上海如此，南京如此，后来的入缅远征军更是如此。 “我们一个团全被打散了，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吴小东说，“还好丁二狗这小子机灵，找以前跑船的兄弟弄了一条船。” “船呢？”方晓问。 “半路上被日本飞机炸了。死了不少兄弟。日本人又到处抓人，只要手上有老茧的全抓起来，我们根本不敢接近城镇，只能一路躲躲藏藏，在荒郊野外胡乱弄点吃的。我都有三天没吃饭了，好容易看到条船，想不到竟然是方连长你。”吴小东说。 “你们这是要去南京？”方晓问。 “不去南京去哪里？”吴小东叹口气，“到处都是日本人，我们琢磨着，只有南京才安全。再说我们师本来就是要回防南京的。” “南京也不见得安全。”方晓说，随即又说：“算了，正好我们顺路，可以捎上你们。” “那感情好。”老赵终于吃饱了，把碗一放，舒坦的摸了摸肚子。 这时在外面警戒的士兵匆忙走了进来，他看了老赵一眼，最后却向方晓一个立正敬礼：“报告方连长，发现敌情。” 大家吃了一惊，之所以把船弯在这里，就是这个野渡比较偏僻，少有人行。日本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有多少人？”方晓也不客气。 “一艘炮艇，后面拖着一艘拖船。” “一艘炮艇。”方晓想了想，日军常用的那种巡逻艇，大约25吨左右，一般会配备十几二十人，不过挤一些能坐五十人，艇上架设重机枪，估计还有一到两门迫击炮和一两挺轻机枪。这玩意速度很快，他们的帆船根本跑不过。 “方连长，打吧。”董三说。 “对，方连长，打他狗日的。”这些家伙，在没有方晓在的时候，一个个惶惶如丧家之犬，只知道拼命的跑。现在见到方晓，居然眼睛里都充满了兴奋，好像只要有方晓在，肯定就能收拾了鬼子，至于怎么收拾，那是方连长的事，咱们只管打。 方晓计算了一下装备，这些家伙虽然跑得很狼狈，但吃饭的家伙却没有丢，现有三八式□□五杆，汉阳造四杆，两具缴获的掷弹筒，捷克式轻机枪两挺，日本小甜瓜□□和国产木柄手榴弹若干，再加上方晓自己藏起来的那些家伙，他当即下了决断，可以打一仗。毕竟自己船上有这么多的国军大兵，日本炮艇要是逮住了肯定不会和自己干休。何况船上还有女人。这一仗，不打也得打。 方晓自小就养成了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必然会先行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所以他现在根本不需要再去看地形，就下了命令。 他们现在船停在一个小港湾，两边是山，说是山，其实就是江南那种常有的丘陵，不是很高，坡度舒缓。虽然是冬天，但江南的山与北方不同，草木大多还是绿色，杂草又高又密，适合隐蔽，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 于是方晓先叫来虞鸣蝉，让她和两个船工带着许凤池下船，躲到后山去。 听说要打仗，虞鸣蝉当即就呆住了，她哪里经历过这个，脸色一阵阵的发白。不过她是聪明人，知道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是多余，随即答应了，一定会照顾好许凤池。 许凤池倒是很镇静，她只向方晓说了句：“你要小心。”就挺着大肚子下船去了。 方晓他们全数下船上山，将两挺捷克机枪分置在两边，组成交叉火力，每人分发三到四个手榴弹。方晓说：“老规矩，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 “是。”大伙儿兴奋的大叫着，然后各自埋伏。 日本人来得很快，众人刚埋伏好，炮艇就开了过来，方晓在山坡上的草丛里举着望远镜，居高临下观察，这才看见，后面的拖船上有几个人被捆成了一团，其中之一正是上岸去进行补给的浮三，另外几个却不知是什么人。他不由得明白了，难怪日本人能找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原来是他引过来的。可是自己就是个穷光蛋，老赵他们也是后来才上船的，日本人又为什么巴巴的来找自己？ “船上的人立刻出舱，站在甲板上，接受皇军检查。”一个日本翻译官站在船头，用中文大叫起来。 那翻译官喊了几声，四周轻悄悄的，没有一丝回应。只有那一艘帆船静静的停在那里。下午的阳光掠过，没有风，水面一片澄净。 “方晓君，我知道您在这里，只要您把虞小姐交出来，我不会为难您。”这时船舱里走出一个日军中尉，很是诚恳的向船上喊道。不是水野静夫是谁？ 方晓一愣，他怎么会在这里？但他仍然沉默着，一动不动，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水野静夫等了一会，见毫无动静，只好说：“既然如此，方晓君，得罪了。”说着他一挥手，艇上的重机枪随即对准帆船打了一梭子，哒哒哒的打得船上木屑乱飞。 “停。”水野喝令一声，机枪顿时停了，然后四周仍旧如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靠上去，小心点。”水野静夫想了想，命令炮艇小心向帆船靠拢，这时方晓手里的三八式抬了起来，准星套住炮艇烟囱旁的重机枪射手，这是最大的威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23.伏击 “砰”的一声清脆的枪响，重机枪射手应声软倒。三八□□的理论射程是400多米，从山坡到炮艇不过一两百米，对于方晓这样的神射手来说，实在简单不过。 枪声就是命令。日本炮艇已经行驶到埋伏圈最合适的位置，大家当然不会客气，山坡上两挺捷克式居高临下，对准炮艇猛烈开火，然后空中纷纷扬扬飞下几十枚手榴弹，七个掷弹兵每人一口气连投五六个手榴弹，一股脑落在炮艇上，轰炸声此起彼伏，那炮艇本来就不大，被如此集中的火力攻击，哪里顶得住，眨眼之间，艇上十来个日军纷纷倒地。舱房也被炸得四分五裂，但日军毕竟是精锐，有几个见势不妙，迅速寻找隐蔽物，还有人抬出迫击炮，准备装弹。 可惜吴小东这些人，当初都跟着方晓在上海战场经历过残酷的冷枪冷炮战斗，枪法都是一流，反应也快，一个日军炮手刚放好迫击炮，就被净空和尚一枪干掉了，捷克机枪也迅速调整，一梭子顿时打得迫击炮附近根本没有人能呆得住。 “掷弹手，集中干掉迫击炮，不要让它响起来。”方晓大声叫喊着，手里却不停，一个刚刚架好一挺歪把子机枪的射手被他一枪撂倒。整个战斗，他那一杆枪总是在关键的地方响起，迅速解决最大的威胁，让弟兄们安心不少。 这场伏击，策划周密，又是在合适的地形，以有心算无心，集中火力，快攻快打，可谓是酣畅淋漓。等方晓等人冲下山坡，乘上帆船，挺着刺刀冲上炮艇时，炮艇上基本已经见不到几个活人了。 “方晓君，为什么？”水野静夫运气不错，他只是被一颗手榴弹震得昏迷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双手双脚都被牢牢绑住了，对面一个人坐在那里仔细的擦拭着一柄刺刀，正是方晓，当即惊愕的问道。 方晓也不看他，只是说：“水野君，我也想问为什么？” 水野一怔，说：“我并没有想过伤害您，我们只是想请虞小姐回去。” “虞小姐？虞鸣蝉？”方晓有些愕然。 水野静夫也不隐瞒，原来虞鸣蝉逃走之后，上海派遣军司令部大发雷霆。虞鸣蝉是中国著名的电影明星，她的合作，有利于日军引诱更多的中国文化精英投靠日本。但现在居然出逃了，而且还是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出逃的，这对日军的名声很不利。其实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事实上就是司令部觉得很没面子。我可以侮辱你，但你不能跑。所以司令部下了一道命令，命令沿途的日军，严格检查，要是发现虞鸣蝉，立即扣押，带回上海。 水野静夫直到把方晓他们放走之后，才接到这个命令，他是优秀的帝国军人，当即就把这件事如实汇报上去了，司令部顿时大怒，将师团长一顿训斥，而师团部鉴于水野亲眼见过虞鸣蝉，又和这件事有瓜葛，于是命令他将功折罪，负责搜寻虞鸣蝉的下落。 水野静夫于是将手下的搜索队分散，在各条水路的要道上巡逻，他根据方晓他们帆船的速度，推测出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江阴附近，所以就在这里集中搜索。 “虞小姐是中国的名人，我们对她怀有绝大的善意，绝对不会难为她。您看，就是您那位船主，我们也没有丝毫难为他。”水野静夫说。 浮三已经被从拖船上解救出来，和他捆在一起的三个人是中国军队被打散的逃兵。 原来浮三从渡口来到最近的村镇黄土铺，正想到镇子里买些东西，也是他霉运当头，正撞上了水野静夫带领的巡逻队在这里设置岗哨，这家伙又长得太有特色，当时水野和方晓交谈的时候，他就站在方晓身边不远，水野一眼就认出了他，当即就把他抓住了。 浮三胆小，根本不需要逼供，立马什么都说了。水野立功心切，再加上听说方晓他们只有五个人，其中两个女人，两个船夫，基本不具备威胁，于是水野也懒得调其他的巡逻队了，命令身边的一艘炮艇立刻上路。哪里知道居然一头扎进了埋伏圈。 “报告。”方晓正安静的听水野说话，吴小东走了进来。 “什么事？” “有两个日军俘虏。赵营长问，怎么处置？”吴小东说。 “还有俘虏？”方晓有些意外。 日军一向很少有俘虏，有一个水野已经很出乎方晓的意外了，想不到还有。 吴小东汇报说，这两个俘虏因为一个被炸断了左腿，根本无法动弹；一个和水野一样，昏迷了过去，现在才醒过来。 “先捆起来，一会我有话问他们。”方晓想了想说。 “是。”吴小东敬了礼出去了。 水野却很诧异的看着方晓：“方晓君，难道您加入中国军队了？” 方晓擦拭刺刀的手停了，他沉思一会说：“水野君，如果我说，我是被逼的，你肯定不相信。不过我也不想解释什么，男人大丈夫，做了就做了，再多说什么也没什么意义。” 水野完全不明白方晓在说什么，正想再说点什么时，方晓已经收好刺刀：“抱歉，水野君，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说完他站了起来。 “您的选择是错误的，您应该站在胜利者一边。”水野大叫道。 “也许吧。”方晓不置可否，却连头也没有回，人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战场已经打扫完毕，收获不错，一艘标准的25吨级内河炮艇，烟囱旁的重机枪被炸得只剩下零件了，但炮艇还能开动。两箱子弹，八杆完好的三八□□，□□也不少，最大的收获是一门完好的迫击炮和几具掷弹筒。后面的拖船上还有两头毛猪和十几只鸡鸭，也不知道水野他们是从哪个村子抢来的。 看着战士们打扫战场，虞鸣蝉什么都觉得新奇，她就像一只穿花的蝴蝶一样，围着各种武器转个不停，全没有了往日的矜持和孤傲。许凤池也很是好奇，不过她显得很安静，只是静静站在一旁注视众人，若有所思。 方晓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其中最急迫的是搞清楚敌情，这里是日占区，他们又是机枪又是手榴弹的，不知道是不是惊动了敌人？周边还有哪些部队？如何才能避开这些敌人？ 方晓找到炮艇的驾驶室，这里有水野留下的军用地图和电台。电台早被炸了个稀巴烂，他只找到地图。 地图上显示，大部分日军现在还聚集在江阴要塞和县城附近，因为日本海军急切的想赶紧清理阻塞的航道，以便大型军舰能直下南京，免得占领中国首都的荣光都被陆军那些马鹿独吞了。 对照地图，方晓找到了他们现在的精确位置，原来他们已经到了江阴最西边的黄土铺附近十多里，再过去就是常州了。周边的敌军倒是不多，最有威胁的就是驻扎在黄土铺的一只水上巡逻队。原本约有一个小队的兵力，不过现在已经干掉了水野的二十多人，现在最多也就三四十人。 电台坏了，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水野的炮艇被干掉的消息肯定是瞒不住多久的，很快黄土铺的日军就会出动，说不定还有其他援军。十多里的水路，以日军炮艇的速度，眨眼就能赶到。所以现在必须就作出应对。 方晓微一思忖，他觉得有必要对黄土铺的敌军做更详细的了解，于是找来丁二狗和丁三毛兄弟，前往黄土铺侦查，这两人常年在长江上跑船，对沿江的村镇非常熟悉。 随后他又找来那三个国军，了解更详细的情况。三个人是从黄土铺逃跑之后被日军抓回来的，所以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了。 据他们所说，原来日军占领江阴后，不仅大肆搜捕流落各地的中国军队的散兵。而且派遣小部队深入到乡村，强行命令所有住在山村的村民都集中迁移到一些中心的乡镇。他们三个就是躲在下面的山村里被日军发现，抓捕到黄土铺的。现在的黄土铺有不少国军的散兵，被驱赶着和抓来的老百姓一起修建炮楼碉堡。他们原本也在那里修炮楼，后来七个人乘着日军看守松懈时抢了一艘船逃跑，四个当场被打死，他们三个也被抓了回来。 “日军大约一个小队，都驻扎在码头，有三到四艘炮艇。”一个士兵努力回忆说。 这个情报和方晓的猜测大体不差。黄土铺并不是什么要地，现在日军兵力紧张，能有一个小队顶天了。 但方晓并不就此满足，任何作战，他都是谨慎谨慎再谨慎，于是他吩咐照顾好这三个兄弟，命令吴小东将那两个日军俘虏带到舱房，亲自提审。因为他知道，这些情报如果问水野是根本不会回答的。 可这两个俘虏却也极为硬气，一句话也不回答。气得吴小东当即就要发作。方晓摆摆手，用流利的日语说：“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你们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会找人给你们拍照，然后登在报纸上，说你们已经投降我军。” “八嘎。” “卑鄙。” 两个俘虏大骂起来，方晓却不理会他们，只继续说道：“想想你们的父母，想想你们的兄弟姐妹。想想你们的亲戚朋友，他们会怎么样？” 两个日军害怕了，之所以不投降，其实并不是真的有什么武士道，而是这种整个国家连坐式的道德劫持，一人投降，全家都会被人看不起，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所以很多日军士兵宁可死，也不愿意连累家里人。 “您到底想怎么样？”一个日军问道。 “很简单，我想知道，现在黄土铺的兵力布置，部队番号，以及带队军官的具体情况。”方晓说。 “如果我说了呢？”日军问。 “我不会要求你投降，会给你一个体面死法。你们所有的事，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不过你愿意投降的话，我会给你应有的待遇。”方晓说。 “不，我绝不能投降。”那个日军大叫一声。 方晓冷冷的不说话，只是把玩着手里的刺刀。 那个日军吼叫了一阵，随即静了下来，他脸上犹豫着，肌肉抽搐，明显心中极为痛苦，方晓冷冷的不说话，只是把玩着手里的刺刀。 “好吧，我说。但请您能够信守承诺，让我体面的结束生命。”日军说。 “当然。”方晓说。 日军交代的情报与地图上标记的，还有那三个国军俘虏的记忆都基本吻合。不久丁二狗兄弟也回来了，他们证实，黄土铺日军不到一个小队，有三艘炮艇，都停泊在码头。 方晓当即找来老赵等人，把这个情况和自己的判断说了，最后大家决定，既然这支巡逻队就卡在大家西行的前端，威胁太大，那就主动出击，干掉它。 看着这几个信心满满的家伙，方晓不觉一阵无语，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信心，下午的伏击战，十三个人中有两个战友牺牲了，还有一个重伤。如此好的地形，还是伏击战，日军也不过二十人，居然也不能做到零伤亡。足见日军的素质之高。 如今加上方晓只剩下十一个人了，那三个国军士兵没有几个月身体根本无法恢复，所以不做指望，就这么十一个人要对付日军一个小队，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不妥。真是咄咄怪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24.逃亡之路 但突袭的过程顺利得令人不敢想象。 方晓剥下水野的中尉军装，然后自己穿上。又叫大家换上鬼子的军装。他们驾驶炮艇，大摇大摆的开到了黄土铺码头。 这时天已经黑了，码头上昏暗的灯火中，三艘日军炮艇静静的停在那里，由于最高指挥官水野静夫不在，驻地由一个日军少尉负责。 炮艇到来的轰鸣声惊动了执勤的日军，一个士兵跑了过来，方晓带着吴小东两人一脚踏上码头，随即命令那个少尉跑步前来。 少尉得知消息，赶忙来到码头，方晓当即下达一连串的命令：“水野中尉已经追查到了重要人犯的船只，但对方火力强大，抵抗顽强，急需支援。由于电台被打坏，水野中尉负伤，所以请求我代替他指挥，现在部队全体到码头集合，前往增援。” 他一口流利的东京腔日语，又对驻军的番号、任务，留守军官的姓名了如指掌，再加上这时候的日军初入中国，还从没有见过中国军队假冒日军的事，那个少尉根本没有怀疑，只是讨好的问：“请问阁下您是——” 方晓根本不容他废话，上前就是一个耳光：“八嘎，现在是寒暄的时候吗？水野中尉仍在拼死苦战，万分危机，部队立刻集合。” 日军的等级观念极强，下属根本没有对上级质疑的余地，少尉一个立正：“嗨。” 当即不再废话，吹响集合哨，下令全体人员赶来码头集合。 当所有日军整队完毕，请长官训话时，方晓二人却猛的扑倒在地，向旁边飞快翻滚，这是事先约好的开火信号，顿时停靠在码头的炮艇上几挺机枪猛然喷出火舌，而早准备好的迫击炮和掷弹筒也一股脑的发射，再加上漫天飞舞的手榴弹，可怜这些日军集中排成三排，直挺挺的根本没有丝毫防备，眨眼间倒了一片。随即炮艇上老赵等人发起了冲锋。不到几分钟的功夫，五十多个日军基本没有了活人。 如此轻易干掉差不多一个小队，令所有人都兴奋不已。但方晓不敢怠慢，他一边命令众人打扫战场，释放被关押的国军战友和老百姓，一边急匆匆的来到指挥部。他需要了解更详细的敌情。 指挥部的战况通报令方晓对全局终于有了一个大致了解，他发现自己现在的情形很不妙。 现在的长江沿岸，江阴对面的北岸就是靖江，日军的天谷支队和第13师团正向镇江和靖江进攻中，而身后则是正在卖力疏通航道，心急火燎要西进的日本海军舰队。至于南边，日军更多，第114师团沿溧阳、溧水公路向南京南部方向攻击前进；第6师团沿广德、洪兰埠公路，在第114师团后，也向南京南部方向攻击前进。 也就是说，南北两边都有日军，屁股后面还有一支一心要沿江西下与陆军争功的日本海军。他们稍不留神，就有可以被包在中间，压成粉末。 所以现在要快，要更快。 被解救的中国军队有三十多人，再加上一些本地自愿加入军队的青壮年，方晓他们的队伍发展到了六十多人。四艘炮艇，一艘帆船。 方晓将这六十多人分成四组，把火力集中在两艘状况比较好的炮艇上。然后下令，把沈言的棺材搬到一艘炮艇上，放弃速度太慢的帆船，但浮三等人不能放，以免他们被俘后泄露消息，再打着日军的旗号，向南京方向迅速转移。 由于大家伪装成日军，又打着鬼子的军旗，一路上倒是颇为顺利。但方晓现在有个难题，怎么处置水野静夫？ 说实在的，如果是其他的日本人，方晓想也不想就处决了。那两个日军俘虏，方晓问完情报之后信守承诺，给了他们一个体面的死法——干掉后沉到江里。但水野不同，哪怕是当年那个心狠手辣的方晓，也没有杀朋友的道理。何况是现在的他。他是真的不忍心，也不情愿，他无法面对自己。可是又不能放了水野，因为这样很容易泄漏自己这些人的行踪。 方晓叹口气，这场该死的战争，他真的厌烦了。因为总是逼得人去作最为无奈的选择。 “有什么事吗？”许凤池看他心神不宁的样子，不觉问道。 “没事。”方晓说。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许凤池抚摸着小腹，脸上闪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等等吧，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方晓想着。 “这个日本人真的很有意思。”这时虞鸣蝉走进船舱，她手里拿着一个日记本，笑容满面。 自从这支小部队一个接一个的打胜仗后，虞鸣蝉对方晓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再是一副冷淡孤傲的矜持，而是莫名的亲切起来，时不时的还和他说笑几句。 不过方晓没工夫理会这些，甚至他都没有注意到她态度的转变，他有太多的事要忙。 “你应该也看看，里面有很多是关于你的。”虞鸣蝉把那个日记本递给方晓。 方晓有些狐疑的接过日记本，上面是水野静夫的日文名字，他不觉一愣：“这是水野的日记？” “是。”虞鸣蝉说。 “你哪里找到的？”方晓问。 “你们那些家伙，只认得枪啊手榴弹什么的，我看这个日记本被人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所以随手就捡起来了。”虞鸣蝉说。 “你懂日文？”方晓奇怪的问。 “难道就只许你一个人懂吗？真是奇怪。”虞鸣蝉有些恼火，觉得这家伙完全看不起人，懂日语很了不起吗？ “噢。”方晓不理会虞鸣蝉了，他翻开日记本，一看之下就怔住了。 他没有料到，水野静夫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了他最好的朋友。他在日记里絮絮叨叨，从小时候的回忆，到期待重见的欣喜，还有对未来的憧憬，都写得极为详细。 方晓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看日记，舱房里一阵安静。 虞鸣蝉见他没有反应，觉得有些无趣，站了起来，出去了。许凤池轻笑一声，也起身出门追上虞鸣蝉。 两个女人的笑声穿过幽暗的舱房，一阵阵的传来。中午明亮的阳光被那扇舱门切成两半，空中的浮尘仿佛琥珀里的蚊虫一样，没有风，只有方晓翻动日记本纸叶的声音。他越看心里越发感到为难，忍不住转过头看一看被囚禁在后舱里的水野。 你不该来的，水野。方晓摇摇头，把日记本放在椅子上，心中一阵叹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25.南京之夜 在快到南京的时候，方晓还是放了水野。现在追兵已经被甩在了后头，无须顾虑水野会泄漏什么了。 方晓把日记本放在水野怀里，给他留下一些钱，还有几个罐头，说：“自己保重吧，水野君。” 水野脸上满是失望和愤怒，他坐在江边的草地上，紧紧盯着方晓，一言不发。 方晓挥挥手：“走。” 炮艇轰鸣着，在江上急速掠过，激起一片水浪。 离南京越近，枪炮声就越发激烈。方晓一心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迅速西去。他在黄昏的时候召集大家，给他们两个选择，一是所有人不作停留，迅速通过江面；二是想归建的人员可以自行离开，在南京下船。 结果有一半人愿意留下，大多是在上海与方晓并肩血战的战友，例如老赵等人。还有一半却想回到部队，毕竟南京还在战斗。 但很快这个会议上的决定就成了一张废纸，因为南京失守了，中国军队正在大撤退。 汽艇轰鸣着，驶过长江，远处黑夜里的南京城实行了灯火管制，大街小巷没有一盏灯，漆黑一片，虽然天时还早，却几乎没有了人声，只偶尔有几声狗叫传来。 沿着南京城墙，东、西和南面却有无数的篝火在燃烧，这是日军的阵地，由于日军不擅长夜战，因此夜晚为防中国军队偷袭，总是习惯性的点起篝火。火光燃亮了整个天空，更显得包围中黑沉沉的南京城宛如鬼城一般。 南京城环城城墙不过30多公里，从城南到城北两个城门间距离最多也只有7——8公里。现在已经被20多万日军团团包围，此时撤退的中国军队唯有一条退路——向北。因为日军海军被阻挡在了乌龙山要塞。但阵地也是岌岌可危。 北面是长江。南京这一段长江江面宽广，水流湍急，必须有船只才能渡过。 看着江面上的混乱，方晓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放弃了那艘帆船，这时候，哪怕多一条渔船也是好的。 因为南京中国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唐生智在开战之初，为了表示自己与南京共存亡的决心，下达了一个很莫名其妙的决定，他将南京码头里运输量最大的两艘大轮船撤退到武汉去了。也没有准备足够的船只，结果日军攻破城门，不得不下达撤退命令之后，上十万军民蜂拥到下关码头，却发现没有船。 而且唐生智也并没有与城共亡，这时他已经自己乘船逃走了。留下了一城上百万军民。如果那两艘轮船没有调走，每艘单次可以运输800人，45分钟来回一次，在日军飞机无法轰炸的夜晚14小时里，至少可以运输3万人以上。现在什么都晚了。 “我到挹江门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了。通过城门时，‘肩相摩，踵相接’都不足以形容，简直是前胸后背相互紧贴，挤得喘不出气。我脚底没有沾地，完全被架抬起来挤出去的。后来听说挹江门城门洞被踩死的就有三四层尸体。这就是指挥无能害死三军啊！ “到了下关，却灯火通明，这是电厂工人冒着生命危险，坚守工作岗位，继续为江边路灯输电。否则，不知道还要淹死多少人啊！ “我们由下关江边的几个码头走到三汊河，都没有找到总队的集合地点，方知上了当。其他部队也是如此。沿江岸拥挤着成千上万的战士，当发现江边没有船只时，望着灰蒙蒙的长江天堑，不见对岸，一时惊恐万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东跑西蹿。这些战士中北方人较多，大都不识水性，怨骂之声不绝于耳。”有中国军队的将士事后回忆说。 最后大家不得不开始积极自救。很多士兵找寻木板，捆扎木筏；一部分人利用电线杆，门板，房屋的横梁，甚至是棺材，木盆，粪桶，还有人骑着水牛的，拼死渡江。 整个江面翻翻滚滚，千奇百怪的泅渡工具载沉载浮，哭喊声、咒骂声、枪声和撕打声响成一片。但江水太急，不断有人被江水冲走，尸体随波逐流，尤其是到了江心，很多人根本无法控制简陋的工具，眨眼就被湍急的江水吞没。 “怎么办？”老赵问道。 “靠上去，能救一个是一个。”方晓说。 “不能靠上去啊。”吴小东大叫起来，“那些家伙，抢了船怎么办？” 就在不久前，他们看到，本来就很少的船只根本不敢靠岸，一旦靠岸，立刻就有无数人蜂拥而来，结果把船挤沉了。更令人无语的是，据说前面不远，74军特地留下一艘船去接受了重伤的邱维达团长。但船刚开到离岸三十米的地方，周边的国军士兵一起跳入水中游了过去，瞬间就把这艘可以容纳300人的轮船挤满，船差点翻了。负责这艘船的74军一个副官没有没办法，只好用一根绳子拴在邱维达的腰部，将他在水里拖着走了一段，才将他拉上船。 方晓看着码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命令，一、向岸上喊话，我们汽油不多了，让他们去找汽油，有汽油的优先登船；二、妇孺优先，让他们排队，不许乱；三、命令机枪手准备，敢抢船的家伙全数击毙。” 从江阴到南京，方晓他们的炮艇耗去了大半汽油，本来想在南京补充的，但现在这个情况，是根本没指望了。而且现在还要救人，汽油就更不足了。大家当即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南京城里还有不少来不及转移的物资，汽油不少，方晓他们一喊话，顿时就有不少人往城里跑，有抬着汽油桶的，有开着卡车装运油桶的。为了逃命，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 方晓他们四艘炮艇一夜之间来往江北江南运了七八趟，每船大概能装上近百人，而日军就近在咫尺，不断向挹江门附近发射炮火，大家冒着火炮，尽可能装下更多的人，奋勇前进。 但天色渐渐亮了，而日本海军也已经突破乌龙山要塞的阻挡，这个时候，不能再停留了。 “撤退吧。”看着江岸无数依旧站在那里翘首以盼的人群，方晓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再跑一趟吧，方连长，我求你了。”有几个士兵哀求着，一阵冷风吹过，传来对面无数的哭喊、哀叹、怨恨和绝望，混合着江水的呜咽，那一双双无助而宛如死灰的眼不停在方晓眼前闪动着。 “轰”的一声，忽然一发炮弹飞来，方晓回头看去，只见远处一艘日军驱逐舰驶过江面，肆无忌惮的炮击，并用机枪扫射水面的中国军队士兵。 江上浮满了小船和漂浮的国军官兵，在强大的军舰面前，根本无力抵抗，到处是呼救声、惨叫声，尸体翻翻滚滚，整个江水都染红了。但军舰上的日军一面扫射一面大笑。 “走。”既然出现了驱逐舰，日军海军肯定已经通过了乌龙山要塞，其他军舰估计很快就会赶到。方晓当机立断，命令炮舰，立刻撤退。 他不知道的是，身后迅速远去的南京城，将面临一场更为残酷和惨烈的血腥屠城。在血与火之中，这个民族被迫发出了最后的怒吼，痛彻骨髓的杀戮和屈辱觉醒了沉睡百年之久的民族之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26.失败不起 “我在路上跋涉了三天才回归部队。”水野坐在南京的废墟之上，开始写日记： “在众多战友胜利的映衬之下，我的失败显得尤为可耻。甚至是不可饶恕的。由此我向联队部递送了切腹的申请，我不能玷污我作为武士的荣誉。可是我的申请被驳回了，因为我的经历引起了上面一些重要人物的兴趣。他们觉得，今后的作战，敌军将很有可能从正面抵抗转变为游击式的频繁袭击和骚扰，治安作战会成为皇军最重要的任务。我的失败经验，对治安作战很有参考价值。于是我被发配到了收尸队......” “南京的事让我惊骇到了极点，我不明白，我们光荣的皇军，为什么一夜之间全体变成了野兽。真的是野兽。比如我在东京的同学永野，他是一个小商人的儿子，和父亲一起经营家里的小商社，一直是个很谦和，很有礼貌的人。可是进入南京之后，他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就被释放了，他开始将杀人当作一种乐趣，发明了各种杀人的方法，尽可能地使人死得痛苦而有趣。比如，他会把长矛刺进人的肚子里搅动，然后把碎肉和肠子一起拖出来；比如，拷问的时候他会不辞辛苦地找来大石头和原木，把人的头夹住，然后用刺刀在人嘴里搅；比如：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当着孩子的面折磨他们的父母，孩子哭得越凶他干得越起劲，折磨死父母最后再杀掉孩子；再比如，有一次他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十四个女人和孩子，他便找来干草把他们全部薰死。 “皇军里现在和永野一样的人越来越多，原来仅仅只是为了征集补给，或者为了震慑敌人，进行一些必要的抢劫和杀戮还可以理解。我自己也干过这样的事，前不久在追击敌人的道路上，没有食物的我们，就到居民家里寻找粮食。我们做的这种令人厌恶的事情，就像是趁人不在家时行窃的贼一样。在他们十分贫困的家里，只剩下很少的一点点大米，而这仅有的一点点大米，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非常重要的粮食。有时家里也有人在，当看到他们那极度恐惧的神情时，让人感到很难受。可是我们必须做。因为这是战争，是在敌国的领土上。 可是现在的南京，我真的无法理解。那一夜，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是光荣的皇军中的一员，而且一直以来我都十分珍惜军人的形象。而现在，我必须认识到，把假象认定为事实，不，深信为事实，只不过迷上了这种幻影而已。但是，即便我注意到了这一点的时候，也已经无济于事了。现役的时候，上级对我们说，你们的命值一钱五哩。那时的我们是应该具备一种牢固而坚定的军人精神。而此时的我认为，这不是什么皇军，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连无辜百姓都杀害的杀人集团而已。不断涌出的泪水冷却了，我感到浑身无力，睡着了。 “相原也被发配到了收尸队，他说，他打了永野。我很奇怪，这是一个满脸大胡子，一看就穷胸极恶的家伙。然而他絮絮叨叨的简直比女人还要啰嗦。他说，他一直随身带着一面小旗帜，这是他在神户港上船之前留宿在旅馆里的一位可爱的小姑娘给他制作的。作为士兵就不能违背命令。可是像攻占南京的士兵一样，用自己的双手来屠杀俘虏的话，真的很可耻，真的对不起这面饱含着少女纯真心灵的旗帜。所以他觉得自己只能以痛苦的心情烧了它。在江风的吹动下，旗帜燃烧了起来，他流着眼泪，将它插在了地上。在同伴看来，这是很令人诧异的事情。虽然小小的旗帜转眼间就烧光了，但是浮现在脑海里的那缺了门牙的小姑娘的微笑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所以他烧掉旗帜后狠狠的教训了永野。他就是个懦夫，相原说，他不敢对那些虐待他的上级发泄怨恨，就用杀戮弱者来泄愤。这不是真正的皇军。 “收尸队里还有个叫青木的孩子，真的，他就是个孩子，虽然他总是说自己已经二十岁了，可是他那张娃娃脸看上去最多十七八岁。他性情很温和，还有点害羞，来到收尸队几乎不说话。可是有一天他忽然爆发了，他坐在火堆旁，我和他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南京的事，他就激动起来，对我说，‘我们接到了命令，要去处死大量投降的俘虏，我们不得不去做这让人厌恶的事情，好几天我都无法忘记那凄惨的情景。’接着，按照事情的顺序，从在下关广场处死俘虏的来龙去脉开始，到把那些扔掉军装换上便服潜入难民区的敌人抓出来枪毙，以及灾祸殃及到妇女和孩子身上的事情为止，他全部如实说了出来。然后他又讲述了一些将中国人押到山沟后，将他们大量残杀，造成血流成河的事情。‘我想啊，我们从小为了不分心就被蒙上了眼睛，就像是马一样被强迫走一条规定好的路线......而且完全不知为什么，只说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被带到了一个连鬼都感到吃惊的地狱，放火，抢劫，□□，掠夺，无恶不作，还将这美化成是勇敢啊，辉煌的战功什么的。我想，要是我把自己对刚了解到的战争真相的恐怖和悲哀告诉给祖国人民的话，他们会怎么想呢？我很想让他们知道啊！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就死在了这地狱的话，真是觉得懊恼啊。难道您不这么认为么？’ “我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站起来大骂一声，混蛋。他立刻闭了嘴，有些害怕的看着我，沉默了。我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啊，我们来到了一个地狱。可是忏悔有用么？痛苦又能改变什么？痛哭流涕也一样无济于事。 “只有胜利，胜利者才不受谴责，才不会被惩罚。为了胜利，我们必须变得冷血，变得没有任何感情，必须比现在更为残酷，要让敌人听到我们的名字就感到害怕，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现在我开始有些了解军部的用意了，因为我们失败不起。” 水野合上日记本，阳光下紫金山安静的矗立着，满山苍翠的松柏在寒风里更显得挺拔精神；浩浩长江一直奔涌到天际，江面上的海军军舰拉响了汽笛，激起滚滚浪花；头顶不时有轰炸机呼啸而过，飞向远方。看着这一切，水野目光中的阴郁和痛苦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执着和坚忍，还有一些疯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27.吴小东 “轰”的一声，一枚炮弹紧贴着炮艇飞过，落在江面，炸起无数的水花，随即又有数枚炮弹在四周爆炸。 方晓一边命令船上的火力进行反击，一边指挥炮艇冒着炮火拼命奔逃。身后五六艘日军炮艇在江上划出数道水迹，步兵炮不断发射，重机枪如雨点一样向方晓他们的炮艇倾泻而来，紧追不舍。 方晓现在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在浦口的时候，就弃舟登岸呢？毕竟那时候江北还是安全的。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离开南京后，一开始就不顺利。由于在南京紧急抢救下关的人员，炮艇频繁往来，用得太狠了。四艘炮艇，原本就有一艘在当初伏击的时候被炸得面目全非，后来紧急抢修，才勉强可用，下关抢运之后，就完全不堪使用了，一路上走走停停，最后彻底报废。剩下的三艘炮艇也是够呛，一路事故不断。 这还不算，出了南京地界，方晓他们才发现，当涂、芜湖以及和县早在南京陷落之前的几天就已经全部失陷了。前方航道全是日军。 但方晓并不在意，长江很大，支流众多，又有浮三这样熟悉航道的老船家，他有信心避开日军的封锁。 但方晓没想到，日本人的间谍厉害到了这种程度。虽然方晓对日军的装备编制等了解较深，然而间谍这种隐秘的部门他基本一无所知。要知道早在开战之初，日本人就已经在中国的各战略要地要么派有大量的间谍，要么在当地物色汉奸打探军情和通风报信，中国军队在上海、南京等地都是吃了大亏的。 他们的炮艇在当涂（当时的马鞍山属于当涂县）的一个小村镇附近停靠时就被这里的汉奸发现了，这些汉奸家中藏有电台，很快信息传送到了驻守芜湖的日军指挥部。一场大围剿开始了。 水野静夫冷静的指挥炮艇不断围堵，这是他的雪耻之战。 他发配到收尸队几天后就被师团参谋长亲自召见，中国军人居然冒充大日本皇军突袭日军，水野的报告上传后引起了派遣军司令部的高度重视，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全新的作战模式，将成为日后中国治安作战的一大难点。所以水野的失败暂时不做追究，但需要将功赎罪。 参谋长向水野出示了当涂发回的电文，命令他立即赶往芜湖，务必组织一次大围剿，将这股胆大包天的中国军队残部彻底剿灭。同时又向水野暗示，这是他那位有钱的父亲替他向上面求情的结果，也是他最后的机会。 水野感到异乎寻常的屈辱，他的失败竟然牵连到了远在东京的父亲。参谋长的腹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什么中国治安作战难点之类的其实都是表面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父亲背后出了大价钱。 “该死的。”水野愤怒的咒骂着。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过这个令他颜面扫地的家伙。他并不感激方晓放了他，反而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水野紧急赶往当涂，会同当地驻军，组织了近10艘汽艇在新生洲附近伏击方晓的3艘炮艇。新生洲是长江当涂段江中的一个江心洲。水野将10艘炮艇分为两队，一队埋伏在新生洲南岸的洲头，一队布置在洲尾。前面6艘，后方4艘，前方放过方晓的艇队，以电台联系，两边堵截。 方晓完全被蒙在鼓里，还好他一向都比较小心，习惯以一艘炮艇作为前锋哨探，其他两艘则在后面远远跟随。结果吴小东的前锋炮艇落入包围圈，拼死发射炮弹示警，随即开始反击。在下关时，中国军队有大量带不走的武器，当时方晓一股脑的收罗了来，其中包括82迫击炮两门，机关炮8门，还有4门厄利孔高射炮，火力空前强大。吴小东的炮艇上光机关炮就有4门，迫击炮两门，一水的捷克机枪，一上手就将水野的汽艇队打得昏头转向。 方晓听到前面的炮声，立刻冲了上来主动接敌，他炮艇上的火力比吴小东还要强大，3艘炮艇居然与水野的6艘炮艇打得旗鼓相当。 但很快方晓发现身后又有汽艇赶来，他拿起望远镜看时，一共4艘汽艇，冲波破浪，拼命赶上来围堵，这才明白日军在新生洲东边也设下了埋伏，意图两头堵截。 方晓见状，不敢再恋战，命令老赵护送许凤池和虞鸣蝉带着沈言的遗体立刻脱离战斗，向岸边突围，自己与吴小东在后掩护。 方晓知道，此时不能让那4艘炮艇形成合围，一旦被包围，他们都走不了。他当即向吴小东打手势，全力阻挡追兵之后，迅速脱离。 吴小东会意，和方晓的炮艇肩并肩，两艘炮艇集中所有的大炮和机枪，不顾水野炮艇队其他炮艇的威胁，一齐对准最前方的一艘日军炮艇，全力开火，眨眼间那艘炮艇就中了数炮，大火冲天而起，眼见就要沉没。 水野的炮艇每艇上只有一架重机枪、一门机关炮和两门迫击炮，再有少量轻机枪。他6艘炮艇的火力加起来也比方晓他们强不了多少，尤其是那几门厄利孔高射炮，那玩意是打飞机的，极其凶悍。所以炮艇虽多，却显得很是被动。 但日军炮艇凶猛异常，他们知道，只要自己现在缠住眼前之敌，等东边的4艘炮艇赶到，就可以全歼敌人。因此全不顾方晓二艇猛烈的火力，拼命向前猛突，意图合围。 方晓见势不妙，四面一望，见远处有一片芦苇滩，老赵正驾驶炮艇向滩上冲去，当即示意吴小东，全力向芦苇滩方向突围。 这时吴小东却摇摇头，他向方晓笑了笑，猛的指挥炮艇加速，居然在水上划了个弧线，炮艇掉头，一边奋力发炮，一边直向日军的炮艇群猛冲而去。 “他想干什么？”丁三毛大吃一惊，愕然睁大眼睛。 方晓却瞬间明白了吴小东的用意，东方江面4艘炮艇很快就会赶到，自己这边又被水野的炮艇队缠住了，如果不能及时打开缺口，他们根本逃不了。他们两艘炮艇完了，正拼命向岸上奔逃的老赵他们也难以幸免。 只听吴小东狂笑一声，扯着喉咙大吼了起来：“虎牢关前一场战，十八诸侯齐胆寒，画杆戟翻飞如电闪，贼将个个丧阵前。” 这是秦腔，苍凉豪迈，穿透了激烈的枪声和炮声，直冲云霄。 随着他的吼声，炮艇直直的冲向了水野的炮艇队，双方速度飞快，眨眼间吴艇就拦住了水野艇队航道的正面，似乎被他的秦腔所感染，炮艇上的中国士兵几乎疯了一样，轻重机枪、高射炮、步兵炮和迫击炮拼命怒吼。眨眼间又有一艘日军炮艇中炮，在水中打了个旋，沉入江底。 水野气得双目怒睁，抽出指挥刀向吴小东的炮艇一指，剩下的4艘炮艇团团围住他，一齐开火，瞬间吴艇连中数炮，艇身开始倾斜，缓缓下沉，但吴小东艇上的炮声和机枪声却没有一刻止歇，一边下沉，一边不停奋力发炮，秦腔也越发高亢起来。最后一刻又重创了一艘日军炮艇。 方晓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吴小东用全艇人的生命，给他们争取了最宝贵的几分钟，他要是再犹豫，就真的辜负了兄弟的情谊了。他瞬间下令，“走。”炮艇开足马力，拼命划过江面，直向岸边的那片芦苇滩飞驰。远远的枪炮声响成一片，方晓站在船尾，眼见着吴艇被江水卷没，眼睛里热泪盈眶。 “在战场上，最难受的不是留下来打一场必死的阻击战，而是不得不含着眼泪离开。每一个活着离开的人都会一辈子无法得到安宁，因为那些留守的弟兄的面孔会一次又一次在你脑海里出现，跟着你，缠着你，一辈子。”沈言的日记又一次出现在方晓的脑海，他哭了。 吴小东是陕西人，父母早亡，跟着大哥长大。一年前他偷了大哥十块光洋的积蓄来到上海，本来想在这里混出个人样来，谁知淞沪会战爆发，他沿着津浦铁路想步行离开，躲避战乱。谁知半路上被老赵抓了壮丁。他没什么别的爱好，一辈子就想当官，然后回家让大哥过上好日子。方晓离开之后，他从排长提升为连长，乐得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得着。对老赵感激淋涕。 他自幼习练大洪拳，身手很是不错，人也机灵。方晓一直对他很是倚重，当初化妆成日军军官偷袭黄土铺，方晓就选了他和自己两人一起打头阵。是想万一被日军识破，能够凭借吴小东的好身手将那个日军少尉一举擒下，当做人质，还好那个少尉被方晓一个耳光镇住了，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备用的手段也没有遇上。 上海大撤退，吴小东随着部队转移，途中遇到鬼子，拼命逃跑，跑着跑着感觉大腿疼痛不已，用手一摸，发现大腿上全是血，再一看，左脚上也有血，才知道腿被鬼子的枪榴弹打中了。 他没有力气继续跑了，只好趴在地上装死。后来鬼子清理战场，路过吴小东的时候，在头上踢了他两脚，他忍着疼痛一动不动，结果鬼子以为他死了，不再理会他，这才捡了一条命。 可是这一次，吴小东再也没有了如此好的运气了。他时常念叨着，“一定要把大哥那十块光洋还了。” 也不知道他还上没有。方晓看着湍急的长江水，脑子里忽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但方晓很快就顾不上想别的了，水野的船队与那4艘炮艇已经会合了，他们发了疯一样的追了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28.血路 “射击。” 岸边的芦苇滩本来一片安静，但忽然涌出数百道人影，这里居然也埋伏了鬼子。随即传来尖锐的炮弹飞行声音。 老赵吃了一惊，他们在方晓的命令下，先行撤离，但前面和后面都有日军炮艇，一面是江心洲，唯一的一条退路是向当涂县的陆地撤退。哪知才近岸边，就遭遇了埋伏。 “躲炮。”老赵大叫着。炮艇迅速机动，还好驾驶员反应快，在江面划出一道短弧线，避开了炮弹。随即艇上一门高射炮，两门机关炮和轻重机枪对准芦苇荡一齐开火。芦苇荡虽然便于躲藏，但毫无遮挡，炮艇的火力又凶残之极，瞬间日军被打得血肉横飞。 听见芦苇荡那里传来枪炮声，方晓一愣，他目光阴沉起来，看来日军这是三面合围，今天这一关不好过了。他拿起望远镜，测算紧追而来的日军炮艇的距离，正好正立在一艘炮艇船头的水野静夫也拿着望远镜看了过来，两人在镜头里都对视一眼，各自一愣，随即脸色都变得阴沉起来。水野咒骂一声，也不知骂的什么，催促炮艇加速。方晓却转过目光，向岸上看去。 这片芦苇滩范围广大，沿着江边也不知绵延有多长，冬天苇叶枯黄，但生得极密，再加上夹杂着无数的杂草，实在是个藏人的好地方。日军选在这里埋伏，看来是花了那些参谋不少心血的。 因为江上前后都有堵截，江心洲根本是不敢去的，不然就被困在那里了，四面环水的地势，就是个死地。唯一的选择是向当涂的陆地上逃跑，这一段江岸，其他地方是大堤，视野开阔，射界也就开阔，不好躲藏，所以唯一剩下的就是进入芦苇丛。日军就是利用人的这种心里，在这里面设下了埋伏。 “不错。”方晓对策划这次埋伏的人很是佩服，可是他从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芦苇滩里面都是淤泥，重型火炮根本拉不进来，估计连架设重机枪也够呛。最具威胁的大概就是堤岸上的那几门迫击炮了。 他顿时心思沉静下来，命令炮艇加速，靠近老赵那艘炮艇，随即他向老赵打了个手势，意思是集中火力。当初的四门厄利孔高射炮，一门在老赵艇上，两门则设置在方晓的炮艇，这种高速炮射速快，威力大，平置射击连坦克都要绕道走，再加上两艇上总共6门机关炮和近十挺轻重机枪，这样的火力全部发动起来，首先向堤岸上扫射，先干掉那些迫击炮，至于芦苇滩里那些只有三八枪的鬼子，用几挺轻机枪就足够压制了。现在关键就是要快，在后方水野的炮艇队赶到之前，先收拾陆地上的鬼子。 芦苇滩里的鬼子没想到对方火力如此强大，单老赵一艘炮艇就令他们几乎不敢抬头，随后又来了一个更猛的，一时之间被打得全无还手之力。但这些家伙极其凶悍，哪怕遭遇如此火力，也死战不退，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能拖延到后面的炮艇赶到，就是胜利。 “冲滩。”方晓什么也顾不得了，炮艇太大，而且容易被芦苇滩里的水草缠住螺旋桨，一般是不敢向里冲的，但现在背后是死路，唯有向前杀出一条血路。 两艘炮艇发动到了极限，奋力向滩上冲去，一般冲一边全力开火。方晓死死的拿着望远镜，全神贯注，盯着滩中的鬼子，在他们强大的火力打击之下，滩中200多鬼子几乎被打死一半，尤其是那些被高射炮打中的，一道道弹链扫过，所到之处，整个人都被打成两半，而且余势不减，又将后面的人削成两半，血肉横飞。 鬼子终于顶不住了，有人开始向后退缩，方晓不由大喜，兴奋的握紧拳头，忽然“轰”的一声，一发迫击炮猛地落在驾驶舱爆炸开来，一股灼热的气流仿佛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直撞向方晓，随即他觉得小腹上一热，眼前一黑，向后就倒。 “方连长。”一旁的王铁柱一把扶住他，大喊道：“方连长你还好吧。”恍惚之间，方晓只听见这样一句话，随即不省人事了。 黑暗、冰冷、柔软、温暖、呢喃、滚烫、疼痛、悲伤......方晓做了无数的梦，那些梦每一个都不同，各种感觉都有，他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戴着金丝眼镜，桀骜不驯的脸。 “黄团长。”方晓干裂的嘴唇蠕动着，神情恍惚。 “你这小子，居然还认得我。”黄行文大笑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长吁了一口气。 方晓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一只手按住了他，很柔软，也很暖和。他看时，却是虞鸣蝉，她神色憔悴，眼睛里满是疲惫。 方晓奇怪的看一看她，问：“我这是——在哪里？” “放心，这里很安全。”黄行文说。 随即许凤池、老赵、丁二狗兄弟等人闻讯一起蜂拥而来，大家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久违了的开心和欣喜。 许凤池挺着大肚子，在方晓的床边坐下，轻轻替他扯了扯棉被，流着眼泪，露出欣慰的笑容：“你终于醒了。” “我就说了，这小子命大，会醒过来的。”老赵拿着一根竹枝在那里剔牙说。 “头儿，下次不能这样了，我都被你吓去半条命了。”王铁柱乐呵呵的，扯着大嗓门嚷嚷着。 “我说你们，说话小声点，病人需要休息。”虞鸣蝉不满的白一眼王铁柱。 王铁柱摸摸脑袋，很是憨厚的一笑，不说话了。 “到底怎么回事？日本人呢？”方晓看看大家，问道。 “多亏了黄团长。”许凤池说。 原来方晓中弹，生死不知，大伙儿顿时都慌了。方晓一直都是他们的主心骨，没有了他，众人就像一座大房子忽然被抽去了房梁一样，整个房子都塌了。一时之间，不但手里的机枪和火炮也慢了下来，船上更是一片混乱。 芦苇滩里的日军指挥官战术意识很强，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当即命令被打散的士兵重新集结，拖住老赵他们，谁知刚调整好火力，忽然背后响起了冲锋声，上千的中国军队从后面的大堤杀了过来，眨眼就把这一百多的日军淹没了，然后又在大堤上架起步兵炮和机枪，狙击飞驰而来的水野炮艇队。 见有了援军，老赵等人大喜，他们配合陆地上的中国军队，调转枪口，合力与日军炮艇在江面上对射起来。 水野眼见着就要追上了，却不料中国人居然来了援军，气的几乎脸上的青筋几乎都爆裂开来，他咬着牙指挥炮艇队冲锋了数次，却都被打了回来，最后感觉实在讨不了便宜，这才极其不甘心的退却了。 方晓一呆：“黄团长，谢谢了。”又颇为奇怪的问道：“黄团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黄行文叹口气说：“哎，说来话长。” 上海大撤退才后，黄行文的团被日军像撵兔子一样，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后来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日军的追击，本来的计划是去南京，哪知走到半路，南京失守的消息就传来了。他没办法，想来南京失守，中国军队只能撤回武汉，于是率领手下的几百残部一路昼伏夜出，进了当涂。已经没有打算，就是一直向西走，在大官圩塘遇到了当涂县的县长。此时当涂县县城已经沦陷，下面的乡镇也有近10个落入了敌手，但当涂的东南方向，是极其广阔的圩区，这里地形复杂，日军不敢深入，当涂县长就在这里打起了游击，还重设了县政府。他这时候正缺少武装，见到黄行文，极力邀请他暂时留下来。说现在芜湖已经失陷，西去很不安全，不如留下来等局势明朗了再说。黄行文觉得有道理，于是与当涂当地的保安队游击队合兵一处，约共1000多人，在当地打起了游击。 这一次能够救下方晓等人，也是凑巧。他们这些日子见周边村镇的日军调动频繁，明显有大的行动，本以为是冲着他们来的，所以提高了警惕。又派出大量的侦查员，四处打探情报。最后侦查员报告说有近一个中队的鬼子，鬼鬼祟祟向江边的芦苇滩开拔，黄行文就觉得有蹊跷，当即率领部队出发，他本来只是想跟着看一看，有便宜就捞，没便宜就走，谁知这些鬼子竟然是去埋伏方晓他们的，顾头不顾腚，他要不冲上去偷袭一把，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了。结果阴差阳错救下了方晓他们。 “你小子厉害，不干就不干，一干就干大买卖，一个中队的鬼子，10艘炮艇，拼了命也要干掉你们，你不会抢了上海派遣军司令部了吧？”黄行文满脸佩服的说。 方晓笑笑，不说话。 老赵笑着说：“那是，你看我们的炮艇，机关炮，高射炮，一水的捷克机枪。我说老黄，别看你有1000多号人马，说起来吓人，真干起来，也不一定能干得过我们。” 黄行文点点头说：“这是实话。单单那几门高射炮，好家伙，真的很凶残，你们哪里弄来的。” “过南京的时候淘换的。大家都要逃命，重武器都不要了，让我们捡了便宜。”老赵说。 “我们还有多少兄弟？”方晓忽然问。 众人闻言，脸色顿时暗淡下来。 “二十七个。”老赵说。 方晓默然，黄土铺整合散兵时，他们有四艘炮艇，六十多人，后来到南京，一部分人归建了，但又有不少士兵加入，达到七十多人。这一战下来，就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小东，可惜了。”方晓想了想说：“能找到他老家的地址么？” 大家都摇头。 “给他在江边立块碑吧？”老赵说，又推一把一旁的净空和尚，“和尚，你负责念经超度，让他早点找个好人家。” “阿弥托佛。”净空双掌合十，垂眼虔诚的念了一声佛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29章 29.高一山 大家吵闹一阵，才叫方晓好好静养，都出去了，只剩下虞鸣蝉和许凤池两个人。 方晓不但头部受伤，而且左手臂，左边大腿都嵌入了不少弹片，小腹也有一块，他只觉得全身都隐隐作痛，不由问道：“我昏迷几天了？” 许凤池说：“整整三天三夜，都要把人吓死了，高烧总是不退，不停的说胡话，还多亏了鸣蝉，这里都是男人，粗手粗脚的，我身子又不方便，只好让她照顾你。” “医生的意思，弹片虽然取出来了，但失血太多，你最少还需要静养三个月。”虞鸣蝉说。 看着她两眼发黑，脸色焦黄的样子，方晓不觉心中闪过一丝暖意，说：“谢谢你。” 虞鸣蝉笑了笑：“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端茶倒水。哪里比得上你为我们拼命。” 方晓笑笑，微一沉吟，问道：“沈言，怎么样？” 许凤池说：“没事，现在棺木存放在村子里的义庄里。不过两艘汽艇彻底没用了。” 方晓一愣，看着许凤池，只听她继续说：“我们冲得太猛，都冲进了芦苇滩，一艘据说舵机被打坏了，一艘发动机彻底报废。” 方晓安慰她说：“不要紧，我会点机修，到时候等我伤好了去看看。” 许凤池笑起来：“那就有得等了。不过没什么，这么难我们都闯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走陆路就是了。” 虞鸣蝉笑说：“我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打仗，哪里想到有一天自己真的会上战场，方晓，你知道吗？这些天我学会打枪了。” 方晓一愣，许凤池笑说：“她死活都要学打枪，缠得董三他们几个头都大了。还别说，她现在枪打得不错了，至少不会飞出靶子。” 方晓闻言点头：“学打枪好，这世道，只有枪才是最靠得住的。” 两人顿时都笑了，这是大实话。 三人正说着话，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很不客气的说：“病人需要休息，你们最好少说话。” 这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脸形瘦削，眉毛稀疏，穿一件竹布长衫，黑色八字口布鞋豁出一个大口子，上面泥泞不堪，神情有些疲惫，唯有一双眼睛，熠熠有神。 许凤池忙恭敬的点头说：“是。”又对方晓介绍：“这位是高一山高先生，你们国立中央大学医学系的教授。你身上的弹片，就是高先生亲自动手术取出来的。” 方晓一呆，他是物理系的学生，和医学系不熟，不过这位高一山先生却是久仰大名了，据说此人极为怪异，早年留学美国，学的是土木工程，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对哲学感兴趣了，又跑去精研哲学，过了几年，又忽然把所有的哲学书都烧了，却跑去学医了。而且他学一门精一门，不但外科手术闻名全校，哲学更是能和哲学系的教授辩论个几天几夜眼也不眨，至于土木工程，这位动手能力极强，勘察、规划、设计、施工、安装样样精通。是学校鼎鼎大名的人物。 “高先生，您怎么还没走？”方晓诧异的问道。 1937年8月国立中央大学的大礼堂被日军飞机炸毁后，学校就开始计划撤退。当时的通知是10月10日全体教职员工赶到汉口报道，然后撤往重庆。现在都已经是12月底了，据说医学系连学生做解剖用的24具尸体都用专门的船舱运走了，这位怎么还在这里？ “有点事耽误了，没赶上船。”高一山说。 “噢。”方晓答应着。 “少说话，多休息。这地方条件不好，很多器械都没有，手术没做到位，你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不宜太劳神。”高一山说。 方晓点头。随即开始安心养伤。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冷，这一天下起了雪，沿江两岸，都如同一道素练，水瘦山寒。 日本人在江南的军事行动暂时放缓了，他们把目光投向了江北，与此同时，南京城里的大屠杀和狂欢还在持续，历史上一直要到2月5日（1938年）日本人才会彻底封刀。 但中国其他的城市却开始热闹起来，因为新年到了，家家户户忙着贴春联，小孩子也换上了新衣服，在雪地里有一声没一声的放鞭炮。炮火从来只能摧毁生命，永远也摧毁不了希望。 大官圩塘里也忙碌起来，虞鸣蝉换了一身全新的狐皮大衣，本来剪得极其可笑的黑发也略作修剪，不是那么难看了，脸上的锅底灰洗的干干净净，显露出玉瓷一样白净的脸，目如秋水。她端着一碗肉粥，走了进来。 方晓依旧还不能起床，他正呆呆的看着屋顶的横梁发呆，听到响动，转过了目光，见状不觉一愣。 “过年了，等过了年，我再换回去。”虞鸣蝉忙解释说。 方晓笑笑，也不说什么。 虞鸣蝉在一边坐下来，开始喂方晓喝粥，方晓却有些苦恼的：“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几天？”虞鸣蝉说。 这时门外黄行文忽然闯了进来，他看一看虞鸣蝉，笑了起来：“虞小姐这样漂亮多了。” “多谢夸奖。”虞鸣蝉笑笑。 黄行文：“不过小方是对的，你这个样子，不要说日本人，连我都想抢回家。” 虞鸣蝉白了他一眼：“有胆子你就来抢，我的枪子可是不认人的。” 黄行文哈哈一笑，问方晓：“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方晓笑笑：“能吃能喝，就是不能动。” 三人正说笑着，忽然只见高一山脸色铁青，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走了进来，他目光里充满了愤怒，一见黄行文，就指着他大骂起来：“你们这些军人，无能至极，简直就是中国人的耻辱。” 黄行文登时愣住了：“高先生，又是谁得罪您了。” 高一山把报纸递给他：“这是周县长刚拿给我的，南京的报道，你自己看吧。一群废物、饭桶、造粪机，老百姓白养你们了。养条狗还会看家护院呢。”他说完怒冲冲的坐在了一旁，在那里发一会呆，却怒气难消，猛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黄行文接过报纸看了一会，瞬间脸色变了，慢慢的涨得通红，破口大骂起来：“真是他娘的畜生。日本鬼子，我和你势不两立。” 方晓和虞鸣蝉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二人，黄行文将报纸递给虞鸣蝉，眼睛里却有一种要杀人的冲动，只在屋子里来回不停的走来走去。 虞鸣蝉看时，原来是一张香港报纸，详细记述了现在南京正在进行的大屠杀，最醒目的是转载《东京日日新闻》报道两名日本军官的“杀人竞赛”。而亲历南京屠杀的美联社记者麦克丹尼尔说，“我对南京的最后记忆是死了的中国人、死了的中国人、死了的中国人。”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凝重沉默了，都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但又感觉悲哀和无力。过了老半天，虞鸣蝉才说：“高先生，这个日本人，是不是什么独特的人种，天生就这么凶残？” 高一山一怔，脸上的怒气微微收敛，沉思了一会，摇头说：“独特的人种？我看不见得。我是不相信人种论的，说什么有的人种天生就格外凶残，有的贪婪无耻。这完全就是胡扯。其实这就是人性。”他说到这里站了起来，“这是战争，任何战争，都会把人性最深处的恶和丑陋无止尽的释放出来，屠杀平民，历史上历次战争，谁没有干过？美国人几乎灭绝了北美的印第安人，西班牙屠杀阿兹特克人、毁灭玛雅文明，英国绅士屠杀印度那些殖民地的平民还少吗？更不用说十字军东征了。战争没有道德，没有法律，只有人性的丑恶。可是谁叫你们这些军人无能呢？” 黄行文不觉羞愧的低下了头，虞鸣蝉想了想却说：“可是我听说，日本人因为自小严酷的教育和独特的文化，造就了他们比一般的民族更为残忍。尤其是军人，据说他们在部队里，不但军官，甚至老兵都可以肆意侮辱新兵，而且军官不但不管，还纵容他们，认为这是对士兵的一种锻炼。这导致日本军人极度压抑，性格扭曲，所以很容易变得野蛮。一旦释放，就会变成以折磨他人为乐的虐待狂。” 高一山听了顿时笑了起来：“虞小姐，想不到你对日本文化还有如此了解。你说的，也许是一个方面，但我觉得，日本人在南京的屠杀，应该是有更深的战略意图的。” 大家都是一愣：“战略意图？屠杀还有什么战略意图？” 高一山想了想说：“我这个只是猜测，姑妄言之，你们姑且听之。我觉得日本，从一开始对中国的占领，就是在很拙劣的模仿当年的满清入主中原，比如从东北入手，占领蒙古，形成所谓的满蒙生命线。这个是不是很眼熟？当年满清就是靠着满蒙以及朝鲜作为基本盘南下的。而进入中国之后，满清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最后征服了中国？” “屠杀。”黄行文目光中闪出一丝精芒。 高一山点点头：“不错。不服，就杀得你服。所以我觉得，南京的屠杀，应该是日本为了彻底征服和统治中国的有目的的战略计划，比如这个杀人竞赛，不但得到了其长官的鼓励，并且公开报道，被媒体称为皇军的英雄。日本的新闻管制是很严格的，没有高层的许可，这样的新闻完全没办法报道出来。可见这根本就是日本高层怂恿和鼓励的结果。是日本既定的国家战略。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当年搞扬州十日的是满清的亲王多铎，于是日本人也就从国内调了一个亲王过来主持，这位就是现在的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朝香宫鸠彦亲王，他是在12月取代了松井石根的，也正是他在南京下达了杀掉全部俘获人员的命令。这些日本蠢货，不但在依样画葫芦，连细节都在模仿。” 大家闻言脸上不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虞鸣蝉说：“扬州十日之后有嘉定三屠，这么说来，日本人的大屠杀不会停止？” 高一山说：“当然，日本人和满清、蒙古一样，也是小族，以小族临大国，蒙古和满清当年都有先例，所以他就照着来。但这些日本的战略家和智库忘记了，现在不是中世纪的东亚封闭环境，现在的世界全变了，欧美在外环视，而中国，说实在的，民国什么都干得一团糟，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觉醒了民族意识，满汉蒙藏回，当年在家里你杀我，我杀你，兄弟间纷争不休，只有到了民国，才真正有了中华民族这个身份上的认同，这与当年元灭宋，清灭明是完全不同的。日本人真是蠢到了极点，几百年前的经验现在一点也不变，就拿来照葫芦画瓢，看来日本人的那些战略家和思想家要么脑子有问题，要么就是些还沉浸在几百年前历史里的老古董，根本看不清时代，这些家伙，迟早会把日本推进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大家呆住了，方晓问道：“先生的意思，英美可能会介入中日战争？” 高一山说：“废话。当年八国联军进入中国，这么好的瓜分中国的机会，据说中国民间都有老百姓在传说，瓦德西（八国联军统帅）大帅要做皇帝了，结果还是黄了。为什么？列强互相牵制。日本人却想独吞中国，组建一个潜力比美国还要可怕的国家，世界上谁能容忍它？除非它有当年秦国那样一国敌六国的勇气和实力，不然，它就等着欧美收拾了德国后，被世界列强一拥而上绞杀吧。日本的战略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他说着摇摇头，一付极为鄙视的模样，最后冷笑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这种人。” 黄行文愕然：“这么说来，中国——中国还有胜利的可能。” 高一山说：“当然，现在又不是明末。现在是春秋，每个国家都互相牵制，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不清这一点的，迟早倒大霉。” 他这一番话说得大家不由心中又热切起来，从上海到南京，大家一路败退，真的是完全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但经过高一山这样一分析，大家不觉又有了信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30章 30.净空 进入二月，天气更冷了，圩里的烂泥都被严冰冷霜冻住，坚硬得如铁一样。天空中阴云四结，压在远处呜咽迟缓的长江上。寒风从四面掠过，连天的枯草就抖动起来，呼啸作响。 方晓终于能下地了，但很勉强，只能拄着拐杖，在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在村子附近转圈子。 这天中午的时候，他在虞鸣蝉的搀扶之下，照例在那里转悠。村子外的打谷场有不少士兵在练习刺杀，寒风透着刀一样的锋锐，但大伙儿却干劲十足，喊杀声震天动地。将几只无意间走近的母鸡吓得直飞起来，忙乱间冲进了牛棚里。谷场外几个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就坐在一堵背风的土墙下纳着鞋底，一边偷偷的瞄着打谷场，脸上都红红的，笑个不停。 还有些士兵就在村东头的几棵石榴树下熟悉枪械，练习瞄准。不时有老乡挑着担子，赶着马车和牛羊经过，孩子们闹哄哄的跟着看热闹，胆大的甚至还上来摸一摸枪，怎么赶也赶不走，被缠得没办法的战士就给他们几个弹壳，打发了他们。远处田野里的庄稼都收尽了，只有些稻茬在风里抖，有人家开始生火做饭，缭乱的炊烟才一升腾就在田野里被风吹散了。 方晓有些恍惚的看着这一切，目光闪动着，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虞鸣蝉问道。 “春天快到了。”方晓目光落在路边的一棵垂柳上。 “春天来了好，冬天太冷了。”虞鸣蝉说。 方晓却闷闷的，不说话。 “怎么啦？春天不好吗？”虞鸣蝉很是奇怪。 方晓叹口气：“天气转暖，日本人就要动了。” 虞鸣蝉一呆，不说话了。两人都沉默着，慢慢向江边走来。 “还是回去吧，江边风大。”虞鸣蝉显然走神了，半晌才意识到方晓还是个病人，说道。 “我想看看小东的碑，听说就在这里不远。”方晓说。 虞鸣蝉：“这样，我带你去。但不能再走远了。” “好。” 两人转过一片芦苇荡，正向前走时，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喝骂声：“你这个花和尚，你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我打死你，打死你。”骂声中一阵“啪啪啪”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人拿着什么在狠命的抽打着。 二人一愣，方晓说：“去看看。” 两人沿着一条小路，穿过一片小树林，渐渐来到江边，只见不远处的堤岸上，净空和尚双手合十，跪在一座墓碑前，身边的地上放着一杆三八□□。一个四十上下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根粗木棍，劈头盖脑不停的抽打在净空的背上，脑袋上，打得鲜血淋淋，但净空一动不动，就这么任由那个女人抽打着。 两人都是一阵发呆。 “住手。”方晓不由大喝道，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方晓已经将净空这些人完全当作了自己的血肉兄弟，由不得一阵心痛，不觉牵动了伤势，大声咳嗽起来。虞鸣蝉忙帮着他轻轻捶打后背。 “长官好。”净空见是方晓，也是一呆，站了起来一个立正。那女人闻言，手里的动作一个停顿，当即也不敢再打下去了，呆呆的一动不动，忽然她扔掉木棍，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回事？”方晓问道。 净空的嘴唇翕动，想说什么，但他却叹了一口气，双掌合十：“阿弥托佛，都是我的罪孽，长官，还是不要问了。” “胡说。”虞鸣蝉秀眉一扬，看一看在那里大哭的女人说：“你欺负她了？” 净空看一看那女人，有些为难的张一张嘴，正要说什么，那女人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猛然跪倒在方晓面前：“长官，长官你一定要为我做主，这个天杀的花和尚，他不是人，□□我的女儿。” “什么？”方晓大吃一惊，脸色变了，冷冷的盯着净空，肃然道：“净空，有这样的事？” 净空看一看方晓，又看一看那女人，只好慢慢说道：“长官，不是你想的那样，哎，长官，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净空就是当涂人，他原本是当涂大桥镇里一个小庵堂的和尚。庵叫芦花庵，庵堂里没有尼姑，只有三个和尚。一个老和尚师父，两个徒弟，净空是二徒弟。 这年头，想当和尚不容易，一要面如朗月，二要声如钟磬，三要聪明伶俐。净空不但生得眉如墨画，目若点漆。更难得的是有一把好嗓子，尤其精善于唱小调。因此放焰口的时候，就有不少人专门来听净空唱“花焰口”。净空就会拉响丝弦，一连唱上一夜，不会有一丁点儿重复的。 那时候的和尚放焰口，很有些像玩杂耍的样子，煞是好看，很得那些年轻的大姑娘和小孩子们喜欢。所以每次放焰口之后，都会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跟着和尚跑了的。净空的花焰口唱的一流，人又长得风流俊俏。结果让村子里一个叫翠花的姑娘看上了，这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一个好姑娘，一次焰口之后，翠花就跟着净空跑了。 两人跑到了上海。净空本来想着拿这些年积攒的钱做些小生意，等以后发了财再回家去拜见翠花的父母，把这桩婚事给正式做定。 “我们遇上了日本人。”净空俊秀的脸上一片灰败，目光中燃烧着抑制不住的悔恨和悲愤。 净空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翠花的父母了，他也没脸去见他们，谁知不久前日本人占领了大桥镇，翠花的父母逃难来到这里，半路上翠花的父亲被鬼子枪杀，只剩下她的母亲，她一眼就认出了净空，当即找他要女儿。净空无奈只好说了实话。 “我没用，我不敢和日本人拼命，我一个人逃了，我回头再去找的时候，地上，地上就剩了她一双绣花鞋，我把鞋在这里埋了。”净空眼泪止不住不停流了下来，头上鲜血淋淋，但他根本就不去擦，只是看着眼前的墓碑。 方晓闻言看去，只见碑上写着：爱妻刘翠花之墓。 “胡说，你个花和尚最爱骗人了，我们翠花还活着，她怎么会死。都怪你，都怪你，不是你，她怎么会落到日本人手里。你这个短命的花和尚，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那女人闻言，顿时奋力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冲上去揪住净空又撕又咬，破口大骂。 “娘。”净空也不还手，只是流着泪，大叫一声，“扑通”跪在了地上，声音悲怆而凄凉。 “呸。我不是你娘，你还我的翠花。”女人根本不依不饶，但她最后也累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方晓和虞鸣蝉也不知能说什么好，方晓看一看那女人，叹息一声，拍拍净空的肩膀：“和尚，这事我们帮不了你，你自己解决。” 净空黯然点点头，随即抬起头，肃然道：“长官，我不求别的，我只想跟着你，我跟鬼子没完。” 方晓一愣，他微微点头说：“有机会的。” 随即方晓和虞鸣蝉悄然离去，远远的，却忽然听到一阵歌声传来，正是净空的声音，唱的是安徽的民谣： 哥锄草，妹送茶。 妹呀妹，你莫哭。 哥哥给你搭花屋。 妹呀妹，你莫哭。 我给你寻个好婆家。 堂前吃饭婆捡碗。 房里梳头郎插花。 ...... 歌声渐渐的远去，方晓和虞鸣蝉缓缓向前而行，一路二人沉默无语。过了很久，方晓才说话：“虞小姐——” “其实你可以叫我鸣蝉。”虞鸣蝉说。 “好，鸣蝉，你觉得，日本人，真的就是天生的残忍和没有人性吗？”方晓问。 虞鸣蝉沉思一会，才说道：“本来我也这么觉得，但是高先生提醒了我，人性这个东西，是不会因人种而不同的，只会跟他的教育、文化和习俗有关。”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看着方晓微笑起来：“我听凤池说，你的母亲是日本人，所以你格外在乎这个问题。” 方晓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我是对这场战争感到困惑。我不知道我应该帮谁。” 虞鸣蝉一愣，奇怪的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多数民族都是以父系的血统为准的。你应该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 方晓摇头说：“这个我也知道，可是有时候我又自问，母亲难道不重要吗？我如果投入这场战争，杀戮她的同胞，她又会怎么想呢？她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虞鸣蝉愕然看着他：“你现在，不是已经投入这场战争了吗？你杀的日本人还少么？” 方晓：“其实我只是被迫卷入了这场战争，杀人也只是迫于无奈。有一个我最重要的人临死前曾经对我说，杀人，永远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我不想再杀人了。可是，中国和日本，两个民族之间，怎么能不再相互残杀呢？” 虞鸣蝉笑了：“想不到你这样的人，居然是个和平主义者。可惜，这样的话，你不应该问我，而是应该去问日本人。” 方晓苦笑一声：“日本人会告诉我，这是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争夺生存空间的生死之战，唯有一方彻底倒下才有结果。可是，我母亲的民族将我父亲的民族彻底征服，或者，我父亲的民族将我母亲的民族彻底打倒，这对于我，有意义吗？” 虞鸣蝉几乎都要被他绕晕了，她沉吟一时，才说：“你这个想法，很有些残忍，方晓，日本人是侵略者，我们却是受害者，这两者不能混淆。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有一个词，公理。” 方晓笑了起来：“你啊，难道你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公理？会有所谓的正义？拿破仑说过，公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这个世界的规则，从来就没有侵略者，也没有受害者，只有强者和弱者，只有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而已。” 虞鸣蝉顿时愣住了，她低头思索了很久，脸上现出一丝痛苦，又一阵犹豫，最后她轻轻叹息一声说：“我很想说，这个世界是有公理的。可是我又无法回答你，如果有公理，为什么现在整个亚洲，只剩下了日本、泰国两个独立国家，连中国也成了半殖民地？如果有公理，非洲为什么还是一片黑暗？如果有公理，发动了鸦片战争的大英帝国为什么还如此的辉煌而又强大？所以我没办法说服我自己，更没有办法反驳你。可是，方晓，你不觉得，一个没有公理的世界，会让人多么的绝望？” 方晓没想到一番话居然引出她如此多的感概来，不由摇摇头：“算了，不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沈言送回家。”他说到这里，目光猛然变得锋利如刀，“我不管什么公理，谁拦着我，谁就是我的敌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31章 31.青山防线 “日本人现在到哪里了？”伤势慢慢好转起来后，方晓开始关注起了日本人的动向。 “攻占南京之后，日军在江南基本上采取了守势，他们的重心转向了北方。”黄行文对方晓的军事素养还是很信任的，当即给他介绍起了当前的战况，“南京会战后，关内的中国战场上的日军被分割为华北和华中两个部分，为了将两个战区连接起来，打通津浦线。1月26日（1938年），日军第13师团北渡长江，进至安徽池河东岸的藕塘、明光一线；华北的日军则开始相机南下。” 方晓皱一皱眉头：“这是要南北对进，夺取徐州了。” 黄行文点头：“不错。占领了徐州，日军就可以沿陇海铁路（兰州─连云港）西取郑州，再沿平汉铁路南夺武汉。徐州是日军必占之地，现在国军由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 方晓想了想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的判断，我们现在暂时还是安全的，至少徐州没有拿下来之前，日本人没工夫理会我们这些小角色。所以我打算部队再整训一段时间后，相机西撤。”黄行文说着叹口气：“现在新兵太多了。” 方晓一愣，问道：“你不打算留下来？” “留下来干什么？打游击？我是堂堂国军，不是游击队。”黄行文理直气壮。 “好吧，你是军事主官，你说了算。”方晓摇摇头，他现在只有二十几号人枪，人家手上有上千人，二人实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他根本没话语权。 “你可以给我当参谋长，我是说真的，方晓。”黄行文正式向方晓提出邀请。 “参谋长？”方晓笑了起来，“到时候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我这个人很民主的，谁有道理，谁说了算。”黄行文想了想，说。 方晓闻言略沉思一会儿，想到自己回老家还是要往西去，与其几个人上路，不如跟着大部队，这样安全，当即点点头：“我没意见。”他说完立刻又笑道：“既然你请我当这个参谋长，我就要开始履行职责了。” “你说。”黄行文知道方晓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一旦认真起来，肯定是有原因的，当即严肃起来。 “我这些天在周围转了转，虽然这里的防守也很不错，但是我觉得，还很不够。”方晓很认真的说。 “哪里不够？”黄行文问道。 “大官圩水系众多，地形复杂，所以日本人不敢深入，但这个是优点也是弱点，水路众多，易于我们出入，同样也利于日本人进入，这个地方，港汊太多了，防都防不过来。日本人的汽艇可比我们的渔船先进多了。不瞒黄团长你，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说，现在日本人重点关注的是江北，是徐州。可是这是一般情况，你想想，我们前些日子在长江上干掉了多少日军？单炮艇都有四五艘，再加上一个中队的日军步兵。黄团长，我们把日军打痛了，当涂是什么地方？进出南京的咽喉，据说当年朱元璋还有心把大官圩立为都城。所以他们是绝不会放任我们这么一大股势力在他的腹心之地不顾的。而且我判断，他们不来则已，一来就是大兵合围。”方晓手指在地图上不断移动着，一一分析。 “那么你的意思呢？”黄行文说。 大官圩塘很大，有300多平方公里，四面环水，有水阳江、青弋江、姑溪河等河流环绕，连接南京、宣州、徽州以及两浙，是重要的交通枢纽，不但水路四通八达，还有古官道相连。沿途有黄池、乌溪、青山街和护驾敦等码头古集镇，还有马家桥、藏皇阁、华亭街等街市。黄行文只有1000多人，不可能分兵四守，只能重点驻防，但这么多的地方，兵力也捉襟见肘。 “我们缺少电台，只能用最原始的手段。就是在重要的河道、码头和港口，还有古官道等交通要道，利用观察哨、旗帜、马匹、快船以及烽火等等，建立严密的警戒，提前预警。黄团长，这里大部分是平原，海拔多在10——20米以下，地形坦荡，春夏还好些，因为到处是水稻田，但现在是冬天，利于日军发挥火力和装配优势，一旦被他们冲入平原地带，很多村镇都会遭殃，我们防守起来也会很吃力。所以要预先布置。”方晓神色凝重说道。 “怎么布置？”黄行文摇头说，“这种地形，很不好防守。” “所以最关键是西北面的大青山，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进入大青山，青山是南京至宣城的必经之地，自汉唐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对日军威胁太大，我们一旦有在大青山站稳脚跟的意向，他们必然全力进攻大青山。而我们，既可以打他的伏击，如果伏击不成，也可以利用既设工事掩护老百姓撤退，为他们的疏散争取时间。因此这里要重点修建防御工事，黄团长，虽然我们是打算走的，可是现在既然我们还走不了，就要做好日军随时大规模围剿的准备。” 方晓很慎重的说。 “这样。”黄行文死死的看着地图上的西北角，他沉思了一会，抬头上下打量方晓，笑了起来：“看来你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如这个青山防御工事，你来负责。” “好。”方晓点头说：“不过我要借个人。” “谁？”黄行文问。 “高一山高先生。”方晓说。 “他？”黄行文一愣：“他就是个医生，你找他干什么？” 方晓心里不觉对黄行文大为鄙视，人家是专业的土木工程师，你问修防御工事找他干什么？真是的，他也不解释，只说：“你就说到底借不借吧？” “没问题。”黄行文心想现在伤兵营基本已经没有伤员了，当然可以借。 “你这个太潦草了，要加固，这里，这里，全部挖空。” “什么？下面有石头，挖不动，挖不动用□□炸。□□哪里来？这个我不管，你去找小方。” 高一山自从投入所谓的青山防御工事之后，方晓可是见识了他的脾气，那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炸。 这是他这个月来第二十三次骂人了，他不管是谁，张口就骂，完全不给人面子。 可是大家都不敢有半点怠慢，因为人家有本事。不仅各种你听都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层出不穷，而且各种奇思妙想真的让人叹为观止。 在参考了方晓军事上的建议，以及防御上的目的之后，高一山关起门来一天一夜就拿出了图纸。他利用青山的地势，在山丘和丛林中巧妙布置了各种工事，碉堡式据点和鼠穴式散兵壕，再又挖掘无数螃洞式掩蔽部，形成一个互为支援的整体。据点与据点，山头与山头之间还有许多的秘密通道。然后二线防炮阵地，一线反坦克壕，深壕、反斜面坑道等等。要不是施工材料有限，他几乎要将这里所有的山体挖空，然后把隐蔽工事全部埋到地底下，形成一个完全可以媲美要塞群的工事群。 反正现在是冬天农闲的时候，大官圩逃难的民众又多，劳动力足够。只是缺少水泥、钢材和□□。但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限的，各种土办法纷纷上马，一时间干得热火朝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32章 32.兵败 “鬼子出动了。” 大青山距离当涂县城不过二十里，这么大的动静，日本人自然很快就被惊动了。 但日本人现在也没办法，江南的部队大多都北调了，兵力实在不足。整个县城里也就驻扎了一个加强的小队，防守县城都提心吊胆的。所以一个多月来，都没什么动静。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国人发动了近万人扼守古官道修建起了大量的防御工事。 但日军绝不会容忍中国军队完全占领大青山，这是真真正正的卧榻之侧。何况上次水野静夫埋伏失败之后，对于这股盘踞在圩塘里的中国军队，日军已经引起了足够的重视，只等部队到位，就是雷霆一击。 三月下午的阳光和暖，沿江一线杨柳和芦苇开始显露出清新的嫩绿色。小草纷纷从泥土中伸展出来，无数的野花布满了田野和山坡，流莺飞舞，蜂蝶忙乱。 清风拂过，远处的官道上一个中队的日军在3辆坦克的支援下，缓缓向大青山推进，履带碾过刚露头的小草和野花，留下长长的车印。厚重的牛皮靴子把泥土不时的踢起，宁静的大青山开始紧张起来。 大青山对径大约20多公里，占地范围颇大，不过山不高，最高也只有300多米，山上鸟道迂回，林木阴翳。加上完整的防御体系，方晓虽然手里只有一个营的兵力，却并不怎么在意。毕竟他现在火力不同了。 两艘冲滩搁浅的炮艇他看过后，觉得完全没有了修理的价值，于是他命人将上面的钢板拆卸下来，都加强到青山阵地，再加上炮艇上拆卸下来的高射炮、迫击炮以及机枪，这比他当初在上海面对一个联队的日军的火力还要强上数倍。只是厄利孔高射炮的炮弹不多了，要省着些用。 日军的行动很奇怪，他们推进到青山阵地外不远后，只是象征性的打了几炮就停了下来。不但没有组织进攻，反而开始设置阵地，令方晓有些摸头不着脑，不知道鬼子这是要闹哪样。什么时候日本人变得如此谨慎了？ “连长，打吧？”丁二狗忍不住了，三门厄利孔，两门92迫击炮，6门机关炮，上十挺轻重机枪，就等着鬼子上门了，结果这帮家伙居然只在门口晃悠，就是不进来，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打什么打？人家的坦克不是吃素的。”方晓不敢轻动，厄利孔是好，可是那玩意重达70公斤，只能防守用，难道你还能背着它冲下山不成？何况对面的日军并不弱，显然是经过加强的，不但有坦克，还有步兵炮和迫击炮。 结果双方就这么耗在这里了，谁也不轻举妄动。眼见着太阳西沉，方晓越来越感觉心中不安，这股日军行为太诡异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跟黄团长发报，问他们那里有没有发现日军？”方晓终于忍不住了。 “是。”丁三毛答应着，正要向机要室跑去。 这时报务员急忙跑了进来。“报告，黄团长来电，鬼子进攻黄池。” “黄池？鬼子怎么到黄池了？”老赵不由大惊。 黄池被攻击方晓并不奇怪，黄池与宣城只隔着一道水阳江，而宣城早在去年底（1937年12月6日）就失陷了。他最担心的反而是日军从水路突破，中心开花。 “轰，轰。”东南护河方向忽然几声炮响传来，随即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方晓心中猛的一跳，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护河失守。” “石桥被围。” “新丰遭到日军突袭，我军损失惨重。”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日本人仿佛一夜之间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多点突破，四面出击。令中国军队完全措手不及。 “他妈的，到底有多少鬼子？”老赵目瞪口呆。 方晓心急火燎，许凤池和虞鸣蝉守着沈言的遗体在石桥，本来他以为，大青山是防御日军的最前线，太过危险，而石桥却相对安全，所以让她们留在了石桥。哪里知道日本人以一个中队牵制自己，却在圩里中心开花。 “再给黄团长发报，敌情究竟如何？要具体敌情，不是现在这样的。”方晓气急败坏，所有的情报都模棱两可，遭到攻击，遇到围攻，没有敌军人数，火力情况，更没有具体番号和具体情况。 可是黄行文的消息却久久没有传来。到处都是枪炮声，到处都在告急，唯有大青山这里，安静得好像鬼地一样，山下的鬼子不但挖好了阵地，还在阵地上做起饭来，炊烟袅袅，悠闲得好似春游一般。 “狗日的。”丁三毛气得牙根痒痒，可是又无可奈何。现在敌情不明，他们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方晓拿着望远镜不时看一看山下的日军阵地，他现在有一种积蓄了全身的力气，却一拳打在了空气中的感觉。这也是他第一次有了战况脱离了他的预测和掌控之外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糟糕，他就像一只困兽，烦躁不安，感到了极度的危险。 “黄团长来电了。”报务员拿着一份电报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方晓一把抢过电报。 黄行文的电报很简单，日军利用汽艇的速度优势，从水路四面出击，攻击凶猛，火力强大。目前能判断的是，一、日军攻击目标明确，打击精准，可以认定，大官圩塘潜伏有不少日军间谍或者是汉奸；二、日军规模在一个联队；三、我部现大部溃散，不得不组织民众向大青山方向转移，你部当严守阵地，为民众转移争取时间。 “这个黄行文，就是个草包，这才多久时间，2000多人就这么散了？就是2000头猪，也没这么快吧？”老赵看着电报，气得直骂娘。 “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方晓叹口气，黄行文部队扩充太快，一个多月前才1000来人，现在居然扩充了一倍，可是人数上去了，战斗力却下降了。再就是潜伏的日本间谍，方晓不觉想起了当初水野在江心洲的那一次埋伏，现在再回头去分析，恐怕也是这个问题。可是他又找不出能解决的办法来，只能下令：“命令各部队，作好战斗准备。” 自日军攻占芜湖、当涂和宣城，无数难民无处可去，都涌入了大官圩，按方晓的估计，这里现在最少也有上十万人。而大青山，就是这些难民最后的避难之所。 方晓不觉一阵气馁，在日军的强大攻势之下，他以前苦心布置的种种措施都全然没有一丁点效用，他又陷入了当初在上海的处境，守住阵地。 只有守住，才有办法。 对面的日军战壕里，水野静夫悠闲的吃着饭团，打开了日记本，开始写日记。 “下午两点，我军兵分三路，在当地潜伏人员的带领下，迅速攻占了大官圩塘各要点。中国守军完全没有防备，又新兵极多，虽然拼死抵抗，但收效甚微。随后黄池和乌溪方面也传来消息，宣城友军成功进驻。大官圩，这个皖南第一大圩已被我军重重包围。 “江心洲的伏击战失败，成为我入役以来的又一次耻辱。我被从中尉降为了士兵。但我觉得，这是我应得的惩罚，我没有尽到一个光荣的皇军军人的职责。所以我自告奋勇，潜入大官圩联络各地的潜伏人员。当年我因为方晓认真学习的中文起了很大的作用，我成功的完成了这一任务。如果此次作战顺利的话，我应该可以将功赎罪，再次恢复中尉军衔。 “如果有那一天，方晓君，我会亲手抓住你，我会让你明白，你的选择，完全是错误的。” 水野合上日记本，把只剩最后一口的饭团塞进嘴里，正要换一个舒服一些坐姿，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那个就是总打败仗的水野吗？他怎么不切腹？真是皇军的耻辱。” “嘘，小声点，人家可是有大来头的。”另一个士兵忙捂住了那人嘴，小声的说。 “真的？”那士兵声音小了。 “据说他们家非常有钱，而且和三井会社有关系，连师团长都要给面子。” “难怪他不用切腹，皇军就是败坏在这些人手里的。”一个声音愤怒的骂道。 水野脸上一片滚烫，眼睛里闪烁着血红的光芒，可是他不敢出声，更不敢去反驳。只是咬着牙，愤怒的看着对面的大青山。他知道，方晓就在那里，他必须亲手洗雪自己的耻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33章 33.狙击 许凤池一只手死死的握着那支勃朗宁，一只手却被虞鸣蝉的手攥得发白。两人相偎相依，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行不断的晃动。 沈言的遗体已经被董三和净空和尚临时挖了个坑藏在石桥了。当初的六人小组中，除了牺牲的吴小东，方晓最信任的就是董三和净空。董三是猎户出身，一□□法论精准还要在方晓之上。净空不但会花言巧语骗女人，而且灵活机变，是个很聪明的和尚。有他两个保护许凤池二人，方晓很放心。 只是日本人来得太快，石桥其实驻守的兵力不弱，有一个营，可惜大都是新兵。营长是原当涂县保安队的队长唐其刚，这位是个能人，吃喝嫖赌无所不精，就是不会练兵。他对自己的保安队被黄行文收编一直很有意见，牢骚怪话不断，更对黄行文派净空等人到他的营担任二连连长和副连长深为警惕，觉得这是在往他的部队里掺砂子，要架空他。 本来净空两个来到之后，是想很认真的练兵，但唐其刚不但不配合，还背后不断的使各种小手段。气得董三几次向黄行文告状。可黄行文也很为难，唐其刚 是本地的地头蛇，根基深厚，他也不敢骤然换了他。结果日军一个突袭，这个营就垮了，唐其刚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还好净空反应快，立刻组织人反击，可是这时军心完全散了，董三一连枪毙了四五个逃兵也止不住混乱，只好迅速将许凤池两姐妹架上马车，率领一部分残兵向大青山突围。 突袭石桥的其实只是从大陇登陆的日军先头部队，人数并不多，不到百人。这次进攻也不过是试探性的，但唐其刚作为军事主官惊慌失措，率先逃跑，整个部队迅速放了羊。令日军指挥官大为意外。 这位指挥官兴奋之下，头脑发热，当即指挥部队四面突击，意图将中国军队这一个营完全包围歼灭。可是他兵力不足，包围网四面漏风，董三和净空的二连毕竟在他们手里认真训练了不少时间，还是不错的，加上日本人这摆明了是要将大家伙一网打尽的架势，一时间都开始拼命往外冲。结果只一个冲锋，就冲破了包围圈。 听说一部分中国军队跑了，那位日军指挥官也不在意，他知道自己兵力有限，现在包围网里还有几百号国军士兵四处乱窜，抓俘虏都抓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跑了的。 结果整个石桥战场就出现一种极为荒唐的景象，经常一个日军士兵就可以赶着一个班的国军士兵跑，更有一个日军整整俘虏了二十多个国军。这也令日军对国内的报纸深信不疑，中国军队，真的是不堪一击。 不过这也为董三等人的逃跑争取了时间，等到日军的后续大部队进驻石桥时，他们已经跑出十几公里外了。 最后净空清点人数，发现整整一个营，现在居然只剩下了一百来人，而且有三分之一是空手，这些家伙跑着跑着连枪都扔了。跟着一路逃命的，还有长长的难民队伍，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大包小包，几乎填满了道路。 “砰。”身后忽然一声枪响传来。 “鬼子追上来了。”难民队伍里一片慌乱，这些人大多不是石桥本地人，而是从各地逃难来的，他们经历过日本人当初的烧杀抢掠，所以精明得多，鬼子一出现在石桥，他们就撒开腿赶紧逃了。至于石桥本地的很多中国老百姓，他们现在还没有尝过日本人的暴戾，所以大部分人还在家里，打算老老实实的当个顺民，一直要到他们亲身尝试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之后，他们才会开始反抗。 “不要乱。”净空一边察看地形，一边传令：“让乡亲们把不必要的东西都扔了，散开跑。” 当初方晓制定的大量防御措施，唯一执行得比较好的就是在成片成片的水稻田里灌满了水，齐小腿深的田里满是淤泥，只有一条官道相通。由于人太多，把路都堵住了，很多人只好窜进水田里，连滚带爬的拼命奔逃。 “这样子不行啊，鬼子来得太快了。”董三说。 净空却不接他的话茬，向人群里一个女人招一招手，正是刘翠花的母亲，陈桂枝。 “董三，这是我娘，现在情况紧急，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你带一个班，护送虞小姐和许小姐赶紧走。我留下来拖延时间。”净空说。 董三一愣，正要反驳，净空却直瞪了他一眼，“董三，我警告你，哪怕你死了，也不能让她们掉一根毫毛。还有我娘，也一起托付给你了，拜托了，董三。” 董三看了看净空，又看看远处马车上挺着大肚子的许凤池，最后点点头向陈桂枝说：“大娘，走吧。” 陈桂枝愕然，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净空，忽然泪水止不住流了出来，伸手在净空光头上的戒疤上摸了摸，“和尚，你就是我儿子了，你一定不能死，下半辈子，我还要靠你养老。” “阿弥托佛。”净空双掌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随即董三不再犹豫，带着人迅速护送许凤池等人离开了。 “一排二排，占领两侧的圩堤。三排作为预备队。”净空很快开始下命令。 净空决定在这里打狙击是有原因的。这里一马平川，唯有大官圩里特有的圩堤是少有的可以作为防御的地形，官道从圩堤正中通过，将长长的圩堤截成了两段。 鬼子来得很快，快得净空根本连战壕也来不及挖一条，不过他们也是轻兵突进，缺少重武器，行进到圩堤附近时，忽然堤上冒出两挺机枪和数十杆□□的突袭，当即倒下七八个。 “敌袭。” 日军迅速卧倒，调整队形。 “掷弹筒，消灭机枪火力。”日军大叫着。 “机枪转移。”净空却精明得很。 机枪转移的空档，净空看去，日军不少开始进入稻田，向圩堤的右侧迂回。 “我现在需要敢死队。”净空大叫道。迂回的日军必须把他们赶回去，不然圩堤就会失去防御作用。 “算我一个。”常老憨第一个站了出来。 常老憨是宣城人，逃难来到大官圩。说实话，当初听说鬼子来了宣城，常老憨其实不是很在意，因为在他想来，我也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只想过平静日子，谁来了安心纳粮交税就行了。 可是后来的事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税重一点不要紧，粮食多收一点也没什么。谁叫鬼子手里有枪呢？可是那些日本人 到了村子里，还要征慰安妇，也就是老百姓的闺女媳妇，给日军晚上去发泄。几个维持会的家伙带着鬼子挨家挨户的抓，那些维持会的都是本地人，哪家有黄花闺女，哪家有年轻媳妇他们都门儿清。常老憨十六岁的女儿就被他们看上了。 女儿就是常老憨的命根子，他想带着女儿逃走，可是他们一家被周围的邻居看得死死的。因为日本人有命令，哪一家逃走，或者反抗的，不仅这一家人要杀光，附近几家邻居也要一起跟着连坐灭门，所以谁也不敢让他逃了。 常老憨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被维持会的人带走。他在村口守了三天三夜，以为女儿会被还回来。那些维持会的家伙当初就是这么说的，借你们家女人用一用，用完就还回来。可是周家的媳妇还回来了，王麻子的老婆也还回来了...... 他的女儿一直没有回来。他只好去找那位维持会的会长，会长笑嘻嘻的，你女儿长得太水灵了，被皇军玩坏了，早就埋了。 常老憨没有说话，他当晚就找了一把镰刀，翻墙进去割了那家伙的脑袋。可惜的是日军营地防备森严，他没能进得去。只好连夜逃到了大官圩。因为他听说，这里还有人在和日本人拼命。从那时候起，他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他发誓，他最少也要用三个日本人的命抵女儿的命。所以他第一个报名敢死队。 随后第二个，第三个，眨眼间就有十多条汉子站了出来。 敢死队没有什么花巧，就是身上挂满手榴弹，看见哪里鬼子最多，就拉响手榴弹往里冲。中国军队的单人战术素养远比不上日军，尤其是像常老憨这样的新兵，拼刺刀根本不是对手，所以这种方法，是最划得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34章 34.我死国存 “我死国存。” 常老憨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兄弟拉响手榴弹时都要这么大喊一句，也不明白这一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每一个冲上去的兄弟喊出这一句，浑身冒烟的时候，那些鬼子都像被打断了脊梁骨的野狼一样，害怕得到处乱窜，所以他也死死的记住了这一句，不停的在嘴里念叨着，看上去就像一个不停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准备好了，先白刃冲锋，然后是敢死队。”净空和尚叮嘱说。 为了掩护敢死队，迷惑敌军，第一波的白刃冲锋非常重要，有人会很奇怪，中日交战时期，当一方发起刺刀冲锋时，另一方就会立刻发起反冲锋，这不是傻么，用机枪成片的扫不是会更加轻松？ 这就是完全是不了解中日军队的装备和现实情况的胡乱出主意。其实当时中日双方都很缺乏自动火力，尤其是小巧轻便的□□。 中国和日本都穷，当时的美国、德国、苏联都大量装备了全自动□□和半自动□□，即使在近距离也能有效发挥火器的威力。但中日双方以栓动□□为主，枪支较长而且射速慢，近距离作战效率低下，但□□反而能够发挥出刺杀时的长度优势。 所以一旦有一方发起白刃冲锋，另一方必然会用白刃冲锋来应对。 “冲啊。”净空第一个端起□□，从圩堤沿着官道猛冲下来，他冲在了最前面。中国军队一直很奇怪，当指挥官是个软蛋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软蛋。但当有一个人忽然站出来，第一个冲在最前面时，所有人又会忽然变得疯狂起来，那样的英勇会令人瞠目结舌。 见中国军队居然发起白刃战，日本人立刻就开始退子弹，因为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作战方式。 可是中国军队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第一波的白刃一冲到底，后面却涌上十多个衣衫褴褛，穿着破草鞋，瘦骨嶙峋的家伙，他们眼中充满了仇恨的光芒，歇斯底里的猛冲过来，看见哪里人最多，他们就猛扑上去。 “我死国存。”一个中国军人抱住一个鬼子的刺刀，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 “轰。”漫天的血肉飞舞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这是一个民族最不屈的呐喊，也是一个普通人灵魂深处最疯狂的抗争。 这种自杀性攻击根本不分什么敌我，也根本不管什么战术，就是用我的命，换你的命。如此而已。 日本人被炸得昏头转向，后方的指挥官明白，现在最明智的是拉开双方的距离，可是他不敢下这样的命令，一旦向后退，整个方阵的阵势就会完全被打乱，那样只会更混乱，甚至会一溃到底。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又有几个中国军人拉响了手榴弹，“轰轰轰”爆炸声此起彼伏，浓烈的血腥味弥满了整个天空，似乎连战场的杀气和无尽的战意都被掩盖住了，唯有一种疯狂的复仇之火在熊熊燃烧。 “我死——”常老憨被一个鬼子一刺刀扎进前胸，血水喷了出来，他双目通红，拼命的憋足了力气，拉燃了引线，可是他喊到一半，却忘词了，他不记得下面要喊什么，该死的记性，我这记性怎么就这么差呢？手榴弹的引线“滋滋”的冒着白烟，面前握着刺刀的鬼子满脸的惊恐，他拼命想抽出刺刀逃跑，常老憨却死死的攥住刺刀。 “杀鬼子啊。”常老憨发出了最后一声嚎叫，他想不出下面的词了，可是这完全不重要了。 “轰。”手榴弹猛然爆炸开来。 “最少也有三个，丫头，你也该瞑目了。”最后被炸上天空的一刹那，常老憨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沿着窄窄的官道，双方撞击的锋面完全被血肉填满了，日本人也不是孬种，他们端起刺刀，发起一波波的反击，他们知道，不能被敌军在气势上压倒。甚至有日军也发疯了，他们放弃□□，学着中国军人一样，拉响□□嚎叫着向敌军冲锋。 双方人数相差悬殊，日军有二百多人，中国军队却只有六七十人，只有日军是三分之一，可是就是这三分之一的人，将日军逼得节节后退，在这一片官道上打出了千军万马一样的气势。 圩堤上这时也响起了枪声，这是迂回的鬼子企图越过圩田占领圩堤，留守的中国军队以机枪狙击。由于田里满是淤泥和积水，鬼子只能缓慢的移动，简直就是在爬，所以几次冲击都劳而无功，但也有机灵的绕到更远的地方，顺着圩堤攻击，双方形成胶着。 净空心中焦急异常，如果官道正面战场不能及早击溃鬼子，一旦迂回的鬼子占领了圩堤，前后夹击之下，这场狙击就失败了。但眼前的鬼子顽强之极，现在他们已经组织了第三次反击，他们发疯一样，哪怕是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中国人。 “再冲，一定要把鬼子的气势压下去。”净空也疯了，再次挺起刺刀。 日军也调整阵型，雪亮的刺刀排成一排。 手榴弹用完了，于旭峰就开始在地上的日本人的尸体上摸索，找出了两个□□。他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王大场握紧身上的手榴弹，官道太窄了，他第一波的时候根本没有能冲过去，而且手榴弹太宝贵了，他要找准机会，用自己这条命换最多的鬼子。因为他是南京人。 “我死国存。” 一波又一波的手榴弹又发起了冲锋，这一次已经分不清谁是白刃部队，谁是敢死队了，官道上、圩田里、泥水中，在灿烂的阳光之下，和暖的春风之中，四周弥满了花香和新鲜的泥土气息，一阵一阵的□□爆炸声冲上天空，浑身滚满了血肉碎末的中日两国士兵抱在一起，撕咬着，啃噬着，搏杀着。 王大场只觉得自己越跑越慢，眼前开始发黑，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的小腹和腰上都被刺刀刺出了一个深深的血洞，过多失血令他开始虚脱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他母亲是南京城狮子桥那一块最能生儿子的，一连生了一十三个，都是儿子，活下来十一个，他是老七。但现在，家里只剩他最后一个了，其他的，都被日本人杀了。 “爹啊，王家要绝种了。”王大场的父亲曾经总是很骄傲的对人说，王家有十一个儿子，怎么也不会断了香火，可是，今天要绝种了。他瞅准一个人最多的地方，腰上开始冒烟。 “王家要绝种啦，爹。”王大场大喊着。“轰。” 王大场不知道的是，他这最后一炸，将日军的指挥官当场炸死了，由此已经被压迫到了极限的日军终于崩溃了，他们扔下同伴，仓惶的向后方奔逃。 看见日军退去，净空制止了追击，因为他们也打不动了，圩堤上的日军见正面战场溃败，堤上的中国军队又抵抗顽强，这些迂回的日军人本来就不多，短时间根本没有突破的希望，只好随即顺着大堤边打边撤退走了。 “胜利了。” 狙击战居然打成了击溃战，这是事先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尽管伤亡惨重，能动的只有一半不到了。但日军现在已经无力再追击了，这至少为身后撤退的老百姓赢得了两到三个小时的时间。而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黑了，只要天黑，就安全了。 “赶紧的，打扫战场，准备撤退。”净空一边下着命令，一边拿起刺刀开始一一给鬼子补刀。阳光照着他满是血污和硝烟的脸，他把刺刀刺进一个鬼子尸体里，却忽然停住了，手松开了刺刀，脱下鬼子的一双皮鞋，比了比自己的脚，然后扔掉自己脚上的草鞋，换上了皮鞋。他随即抽出刺刀，踏着满地的血肉碎末，又走向另一具鬼子尸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35章 35.夜袭 “方连长，黄团长到了。” 黄昏时分，急得直在指挥所打转的方晓听到禀报，忙抢身出门，“在哪里？” 只见黄行文的左手臂用纱布重重包裹着，纱布上隐隐有鲜血透出，斜吊在脖颈上。一副金丝眼镜只剩下了半片，一身泥泞，嘴唇干裂，满脸的灰败，他见了方晓，不觉有些羞愧：“方晓，我们——” 方晓一把拉住他，不让他再说下去，忙问道：“现在战况如何？” 由于电台过于笨重，黄行文在撤退途中早已炸毁，方晓现在是两眼一抹黑，他太想知道前方的具体情况了。 黄行文来到地图前，说：“鬼子来得太快，也太突然，其他两路我不大清楚情况。我这一路，鬼子以两个中队突袭新封，我一营、二营一部以及团部特务连溃散，现今撤退到大青山的仅不到五百人。鬼子占领新丰后，又与在护河登陆的日军会合，现已到了大青山外围。” “石桥的情况怎么样？”方晓问道。 “石桥？”黄行文摇摇头，“我只接到一个消息，就是石桥被围，然后消息就断了，具体怎么样，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这时有人前来禀报：“团长，方连长，石桥三营二连的副连长董三到了山下。” “董三。”方晓顿时跳了起来，“赶紧叫他过来。” “是。”传令兵随即离去。不一会董三带着虞鸣蝉和许凤池走进指挥部。见到他们安然无恙，方晓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问道：“和尚呢？” 董三：“和尚说他留下来打狙击，给大家争取时间。方连长，难民太多了，你要想想办法。” 方晓点头：“难民的事，我交给老赵了，董三，累不累？” “还好。”董三说道。 方晓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就行，你带凤池和虞小姐先去老赵那里，安顿好之后立刻过来报道。” 董三一怔，眼前顿时一亮：“连长，是不是有行动？” 方晓笑笑，不回答他的问题，却向虞许二人说：“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现在战况紧急，我就不招呼你们了。你们先去老赵那里，有什么需要，找他就行。” 许凤池一路颠簸，脸色难看之极，但她拼命的咬着牙，极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点点头。 虞鸣蝉也累得全身仿佛都快散了似的，她脸色憔悴，只说了句：“你们小心一些。”就和许凤池走了。 一直到她们离开了，黄行文才说道：“方晓，难民是个大问题啊。大青山里藏不下这么多人。粮食也不够。” 方晓点点头：“我下午一直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但你那里没有消息，敌情不明，所以我也不敢乱动。现在必须打个反击。” 早在遭受攻击的那一刻开始，方晓就敏锐感觉到，现在这种情况，处处防守，只会处处被动。必须寻找到敌人的漏洞，展开一次反击，才能打断敌人的进攻节奏。 本来现在山下的那一个日军中队是最好的目标，只是他们有坦克助阵，又阵地严整，强攻会伤亡太大，实在划不来。而且圩塘兵败，敌情不明，方晓也不敢轻动。 “现在的形式很严峻。”方晓说，“大青山原本只是作为后备的防御阵地，日本人又来得太快，没有储备足够的粮食。黄团长，现在的难民我估算了一下，大概已经有上万人了，路上不知还有多少人赶来，这么多人挤进山里，没有粮食，没有盐，是要出大问题的。” 方晓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手指着地图上的防线说：“我现在不怕日军进攻我们的阵地，现在整个青山阵地体系已经完成，哪怕日军有一个联队，我也有信心守上个把月不成问题。但是我怕日本人就此停步，不再进攻啊。” 黄行文看着地图，沉默着，眉头微皱：“你怕他们封山。” “对。”方晓说，“要是日本人够聪明，不强行攻山，而是放任难民不停的涌进山里，甚至将周围山村的民众大量驱赶进大山，然后只派部分部队扼守几个出山的要道，长期围困，山里粮食有限，饿也会把我们饿垮。”他说到这里，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一拳砸在桌上：“所以，乘着日军尚未合围之前，先主动出击，打垮一路，才有出路。” “从哪里反击？”黄行文有些气馁，好不容易拉扯起来2000多人的队伍，谁知一夜之间就做了鸟兽散，现在加上方晓这里的一个营，全团也不到1000人了。这时候反击，他真的没什么信心。 “就拿山下那一个中队的鬼子开刀。黄团长，如果我们打垮了这群日军，前面的通道就打开了，这里的难民就可以向马鞍山转移，那里山多，地方也大，更利于躲藏。”方晓说。 “先打垮眼前的鬼子再说吧。”黄行文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但所有的前提，是反击必须成功，不然，大家就只能在这青山上活活饿死。 “兄弟们，日本人以为靠一个中队，几辆坦克就能拖住我们，那是他们做梦。”方晓站在一排光着膀子，身背大刀的大汉之前，大叫道。 “对，白天是他们的天下，晚上就是咱们的天下了。”丁二狗举着火把，熊熊火光照得他脸上通红，脸上充满了兴奋。诸军皆败，如此危机的时候，只有方晓还敢反击。这样的兵，当得才带劲。 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夜色如墨，山谷里风微微有些清冷，拂过众人□□的上身，吹得一个个的松油火把火光摇曳，松油滴落，发出“滋滋”的声响，照见一张张激昂而又愤怒的脸。 中国军队和日军之间的战斗，很多胜利都来自于夜袭。其实并不是中国军队更擅长于夜袭，而是无奈中的选择。就像后来日军面对美军，在中国战场并不是很愿意夜袭的日军不得不经常采取夜袭战术一样，无他，装备不如人。 中国军队夜战最有名的是第29路军，这是继承了西北军的传统，尤其是西北军的大刀队。长城抗战中，29路军就在极其不利的情况下，多次利用大刀队突袭，重创了日军。 研究各种战例一直是方晓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在南京读书的时候，深知方晓这种爱好的沈言经常会将战场上出现的一些全新的战术告诉他，他也会四处收集资料，深入进行研究。其中29路军长城抗战的战例，方晓就复盘过很多次。他发现这种硬碰硬的夜战和近战，一般双方伤亡不会差别太大。就算是一方兵力占有绝对优势，损失的士兵一般也不会比对手要小。也就是说，夜战中日两国士兵的交换比很多时候都是2比1，甚至1比1，这和南京上海中日之间的战损比相比是很划得来的。 所以他决心仿效29路军的大刀队发动一次夜袭。 但日军的夜战水平并不弱。相对于英美俄等列强，日本陆军其实是最擅长夜袭的军队。 日军历史上最疯狂的一次夜袭发生在日俄战争期间的黑沟台。由于骑兵第一旅团被俄军包围，负责解围的日军第八师团急于用兵和行军，没有带足弹药，少量的火炮又远远不能摧毁俄军的防御工事，唯一能救下曰军骑兵第一旅团的策略就是强攻。第八师团师团长，号称“东洋一用兵家”的立见尚文于是在黎明时分组织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一次白刃突袭，以一个师团上万人进行集团冲锋，成功解除了10万俄军对自身和秋山好古率领的骑兵第一旅一部的包围，并且反败为胜。 立见尚文对整个日本陆军的影响是很深的，所以打夜袭，日军也是高手中的高手，这场夜袭并不好打。 好在这一次只是小规模的夜袭，像立见尚文那样一次发动上万人的白刃夜袭，方晓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在没有夜视装备的年代，打夜战对士兵的战术素养、基层组织等等的要求是非常高的。当时的中国军队，很多在大白天行军都经常有迷路和跑丢的，何况是在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行军已经是大难题，不要说还要发动进攻。 所以方晓只从这近千的部队里抽调了不到200人的精干老兵，这是这支军队最精锐的骨干，这些人一旦全军覆没，那么这支军队不用打就会完全垮了。所以这就是一锤子买卖，不成功，就完蛋。 但情势的发展令方晓不得不下这样的豪赌，战死，总比饿死强吧。也许日军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聪明，不会采取围困的策略，而是强攻。不过方晓从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愚蠢上，什么事情只有先考虑最坏的结果，才会有好的结果。主动权永远要抓在自己手里。这也是方晓与黄行文这些国军将领完全不同的地方，主动权都是打出来的。 “拿酒来。” 方晓的叫声之中，一坛坛的酒被抬了上来。 方晓亲手一一给众人倒酒，最后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大声说道：“兄弟们，现在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这队日军，我们如果不能把他击溃，我们这些人，就会被困死在这大山里。这一战，不但关乎到我们自己的生死，也关系到数万圩里百姓的生死。”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仰仗各位兄弟，为我们自己，为我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杀开一条血路。” “废话不说了，都在酒里。”方晓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酒一入口，辛辣的气味顿时如同火烧一样蔓延开来，方晓只觉得血气上涌，浑身燥热，但眼眶中却隐隐有了泪水。 古来征战几人回？他这就是让大家去死。可是这不就是男人该做的事吗？ “啪”的一声，方晓将酒碗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碎片裂得到处都是。 “啪” “啪” “啪啪啪” ...... 摔碗的声音此起彼伏，熊熊火光之中，酒气弥漫，杀气冲天。 所有的人都将酒一饮而尽，把酒碗重重砸在地面之上。 “走。” 方晓拿起刺刀，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黄行文默默的看着众人熄灭火把，一个一个消失在黑暗之中，不由得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大刀队突袭时候，有时候都□□也不携带，而是身背大刀和数枚手榴弹。利用夜色隐蔽到日军百米内，甚至几十米内，然后发动突袭。 “日军由于夜间视线不良，等到发现国军突袭的时候，一般很难作出及时反应。重炮和机枪的火力优势也完全无法发挥。在短短的10几秒内，国军大刀队就可以突进到日军周围，此时日军只能被迫进行肉搏战。如果一旦反应不过来，张皇失措的日军就会被大刀砍死。在实战中，甚至有一个29军战士冲入日军营房，连续砍死5、6个熟睡日军的战例。 “其实日军士兵也非常擅长拼刺，但是大刀队的刀法更胜一筹。在这种近距离作战中，日军经常伤亡惨重。除了大刀刺刀以外，手榴弹也是近战的利器之一。对于有敌人驻守的小型工事和房间，国军一般以冲锋投掷手榴弹的方式加以摧毁。在视线不好的夜晚，手榴弹爆炸杀伤面广，远远比□□单发射击管用的多。” 这是方晓在研究了29军大刀队夜战之后总结的夜袭经验。所以整个夜袭队，都不带枪，只携带大刀和手榴弹，没有大刀的，就用刺刀。 三月夜晚的天气还是有些冷，风从长江上荡过，整个大青山的草木就像潮水一样，纷纷涌涌，哗哗作响。没有月光，四处漆黑一片。 “小心脚下，注意隐蔽。”方晓轻声提醒。 队伍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向日军阵地摸去。这里面基本都是农民出身，摸黑走夜路那是家常便饭，众人就像黑夜里狸猫一样，迅速靠近日军阵地。 日军还是很警惕的，点起数团篝火，哪怕是已经是下半夜了，岗哨还尽心尽责，不但有明哨，还有暗哨。 “董三，你负责明哨，我负责暗哨。”方晓一眼就找到了躲在草丛里的一个日军暗哨。 董三点点头，拿出自制吹箭，这是他以前打猎用的家伙，箭尖涂抹毒药，连熊瞎子也很难抵挡得住。方晓则乘着夜色的掩护，迅速向前隐蔽前进。 “嗖”的一声，董三的吹箭射出，那个哨兵当即倒地。与此同时，方晓已经潜行到了日军暗哨的身后，割断了他的喉管。 “砰”的忽然一声三八□□的枪响传来。 “不好，还有一个暗哨。”方晓大吃一惊，这日本人够鬼的，居然在树上也藏了一个暗哨。 偷袭是不成了。 “杀。”方晓一跃而起，直冲进了战壕，见人就杀，眨眼间就闯进了后方的日军营房。众人也不管不顾，大喊一声，紧跟着方晓顺着战壕向营房猛冲。 “轰。”一连几个手榴弹爆炸开来，营房里日军乱成一团，乱哄哄的找武器，找衣服，军官也大呼小叫着，极力指挥控制混乱。 营房外虽然日军也点燃了篝火，但毕竟光亮有限，夜晚又太黑，所以双方视线都不好，再加上中国军队偷袭之下，四处一片混乱，刹那间双方就陷入了一片混战之中。 历来两军交战，其实都是很忌讳夜战的。翻遍中外战史，基本上也找不到以夜战一战定胜负的战例。那些著名的夜战，大多只是小部队的袭扰战，骚扰战。比如甘宁的百骑夜袭。这是因为，夜战对士兵素质要求很高，其次就是很容易形成混战，即使士兵素质再精锐，在混战之中也难以分辨敌我。说不定双方相互砍了老半天，最后才发现，原来砍的都是自己人。 如何在黑夜里分辨敌我？这是夜袭第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方晓的解决办法很简单，光膀子。 篝火的照亮范围有限，而且方晓他们一冲进来，第一个就是灭掉火光。然后冲进营房，遇到人就摸上半身，只要摸着穿了军服的家伙，那就肯定是敌人，毫不犹豫就是一刀。所以出发之前大家都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不是为了展现肌肉，而是为了在黑夜的混战中分辨敌我。 这时候的日军步兵，绝对是二战时期素质最高的时期，意志顽强、冷酷坚韧，更重要的是刺杀水平高。遭遇突袭，这些士兵首先想到不是逃跑，而是立刻就地寻找一切可能的手段和工具，顽强抵抗，不需要人指挥，也不需要军官的激励。黑暗之中双方迅速扭打在一起，大刀砍断骨骼，刺刀捅穿血管肌肉，牙齿撕咬器官和零星的枪声交织在一起。双方完全看不清楚对方，只能凭着感觉以命搏命，唯有不时响起的手榴弹爆炸的亮光可以短暂看清周围的情形，可是这只能让双方更加的陷入疯狂，因为这时整个日军营地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修罗场，双方的士兵就像一个个的恶鬼，唯一的想法就是杀死敌人。 这样的冷兵器近身肉搏，残酷、血腥而又疯狂。据说鸦片战争时期，真正令满清军队崩溃的并不是英军的排枪，而是英军的刺刀冲锋。没有对死亡的无畏，对敌人的残忍，没有坚定的作战意志，这样的战斗，很快就会产生心理上的崩溃。 在中日开战之初，其实很多中国士兵都不敢用刺刀往日军身上去刺。“我们的士兵太善良，也太胆小。一旦拼刺刀就会手软，不敢果断去刺杀敌人，结果敌人毫不手软，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有参加抗战的士兵如此说。 但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屠杀，中国军队被迫残忍起来，坚强起来，也疯狂起来。这是中华民族一次精神上的全方位涅槃，也是一次全民族的觉醒。可是多年的营养不良，身体瘦弱，再加上缺乏训练，哪怕是怀着满腔的仇恨，怀着冲天的杀气，哪怕是有组织，有准备的偷袭，双方的交换比也是1比1，甚至是1比2，1比3，唯一的优势就是中国军人早就把自己当成了死人，大家都抱定了同归于尽的决心，一旦觉得挺不下去了，就拉响手榴弹，既不害怕误伤，也不害怕死亡。 日本人终于撑不住了，不是他们不勇敢，是因为发疯的中国军队太多了。日军本来只有180多人，一开始一波手榴弹和大砍大杀，几乎减员了一半。后来喘息稍定，就地抵抗，却发现中国军人越来越多，源源不断的涌了上来，一波又一波的完全无视生死的攻击，就像海啸中一浪接一浪拍向岸边岩石的海潮一样，哪怕每一次都在礁石上碎成粉末，但前赴后继，永无休止。 “军部那些蠢货，这是让一个民族彻底发了疯啊。”水野静夫骇然的向后边打边退。他不敢想象，如果四亿中国人都像眼前的中国军队一样的疯狂，那会是何等可怕的景象。 “我不能死在这里。”水野心中忽然现出这样一个念头，他开始想离开这个修罗场，只要天一亮，我们就能打回来。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看上去很不错的借口，迅速逃离了战场。 日军逃走的人不多，残酷的肉搏把双方都绞成一团，想轻易离开基本不可能，只有外围的少部分日军因为卷入不深，才得到逃离的机会。 当然，这样的结果就是惨重的伤亡，近200人的精锐老兵伤亡一半。这是方晓早有预料的结果，他本来就是带着这些人来死的。但他感觉最无奈的是，哪怕是这样的结果，他也很满意了，因为这是中国军队对日军最好的交换比，是大胜。 “打扫战场，通知黄团长，难民可以撤退了。”方晓说道。 “连长，这几个铁王八怎么办？”丁三毛走上来，日军溃败，这时候可以点燃火把了。 “铁王八？”方晓一愣。 火光之中，只见日军将三辆坦克环绕营房，那些坦克兵遇袭之后拼命想往坦克上爬，但方晓早有防备，命令丁三毛带人死死守住，不许一个日本兵接近坦克，最后日军顶不住溃退，坦克也就被放弃了。 “有人会开吗？”方晓问道。 大家都摇摇头。 “他妈的。”方晓骂了一句，他对这些坦克的性能还是了解的，可是他也不会开。 “长官，我听说黄团长的参谋部里有几个是原来方山交辎学校的，也许他们会开。”一个排长说道。 “当真？”方晓闻言大喜，1936年，徐庭瑶为组建中国军队自己的机械化部队，在南京方山成立方山交辎学校，这个就是国军机械化学校的前身。 “这样，你去找黄团长，让他赶紧过来一趟。”方晓忙吩咐道。 “是。”那个排长迅速离去，方晓看着那几辆坦克，心中兴奋不已，要是真的有人会开，他就成了有装甲部队的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36章 36.等待变局 四个交辎学校的学生都来自87师，不过只有一个曾经有驾驶经验，其他三个都是学校里才呆了几个月的新生。他们是在撤离南京时被打散后遇上黄行文的。 南京原本的装甲团驾驶的都是英制和德制坦克，对日军坦克不是很熟悉。再加上淞沪会战一开战，中国军队唯一的一个装甲营大部分坦克被毁，这些学生基本就没有开过坦克。 方晓一开始见到几人还是很兴奋的，可是随后就发现，这几位原来也是半吊子，他们在那里琢磨了老半天，终于摇摇晃晃的把坦克一点一点的沿着官道开进了阵地。看得大家伙胆战心惊，生怕他们一不小心就翻进沟里去了。 但方晓不在乎，因为这是坦克，虽然日本人的坦克实在不能称之为坦克，基本只是一个钢板焊接成的大号豆沙包。可是对于每次都要用上百人才能换一辆铁王八的中国军队来说，这样的豆沙包实在是梦寐以求的。 “你打算怎么用它？”黄行文皱着眉头看着这几辆小心翼翼向前爬行的坦克，问道。 “也许可以来个步坦协同。”方晓做着美梦说。 “你就拉倒吧。”黄行文嗤之以鼻，说：“知道在淞沪战场，国军的坦克有多惨吗？” 方晓摇摇头。 “去年8月19日，国军的装甲兵首次参战。装甲团出动了两个连，配属87师攻击杨树浦街区，结果装甲兵没有步兵掩护，两个连的坦克全部被击毁。”黄行文说。 “等等，坦克没有步兵掩护，为什么？”方晓觉得不可思议。 “还能为什么，瞎指挥罢了。指挥官从来没有指挥过装甲部队，他认为装甲部队既然有装甲还怕什么，所以坚决不同意以步兵协同装甲部队作战。最后装甲兵被逼无奈，只能单独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被鬼子一锅端了。”黄行文苦笑着说。 方晓目瞪口呆，这是有多蠢才会如此使用装甲部队。 “很蠢吧？”黄行文说。 方晓点点头。 “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做步坦协同的美梦了，你看那几个家伙，他们能把坦克发动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指望他们冲锋？甚至机动起来？”黄行文摇着头，又指着那些士兵：“步坦协同需要长时间训练，现在这个时候，我们有时间吗？” “我说黄团长，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让我先高兴高兴？”方晓被他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不觉烦躁起来说。 黄行文拍拍他的肩膀：“方晓，我是提醒你，你现在是军事主官了，不要犯和我同样的错误，好高骛远，盲目乐观，结果——” 方晓一愣，打断他说：“等等，什么时候我成军事主官了？” 黄行文说：“你带领夜袭队出击之后，我们连以上的军官开了个会，大家决定，由你出任军事主官，我给你当参谋长。方晓，你比我高明，比我有本事，这是你应得的。” 方晓闻言默然，他也不推辞，坦然接受了这个决定，只是问：“老百姓转移怎么样？” “很顺利。”黄行文说：“你们打开缺口之后，周县长就开始组织疏散了。你放心，这些人大部分都有逃难的经验，不需要做说服工作。” “日本人呢？有什么动静？”方晓问道。 “日本人速度很快，已经到达青山的外围。”黄行文说着，皱着眉头说：“我有一个感觉，日本人好像很急，恨不得今天就要把我们一口吞了一样。所以我的判断，天一亮，鬼子就会进攻。” 方晓神色凝重：“日本人报复性很强，我们这次夜袭，是捅了马蜂窝了。当涂离南京很近，估计一天亮，南京的飞机就会光顾。” 黄行文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很是无奈的叹口气：“是啊，该死的小鬼子，一个联队，还有飞机坦克，方晓，能顶得住么？” 方晓不回答他的问题，低头沉思了一会， 问：“徐州会战怎么样了？” “好坏都有，我得到的消息，2月下旬，日军第2集团军开始分路南犯。东路第5师团从山东潍县（今潍坊）南下，连陷沂水、莒县、日照，直扑临沂。第3军团第40军等部节节抵抗。第59军奉命驰援，3月12日到达临沂北郊的沂河西岸，协同第40军实施反击，激战5昼夜，重创日军，迫其向莒县撤退。西路日军第10师团濑谷支队（相当于旅）从济宁地区西渡运河，向嘉祥进攻，遭第3集团军顽强抵抗，进攻受挫；濑谷支队随后沿津浦铁路南进，3月14日由邹县（今邹城）以南的两下店进攻滕县（今滕州）。守军第22集团军第41军英勇抗击，现在滕县正在激战中。”黄行文携带电台，一直和总部有联系，所以对江北的战况很熟悉。 方晓点点头说：“都说日本人骄狂，看来是不错的。部队连续作战，基本没有修整，上海、南京、山西、山东，现在又是徐州。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日本人迟早要摔个大跟头。” 黄行文摇摇头：“方晓，徐州的胜败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 方晓说：“很难说。黄团长，现在日本国内，陆军的扩军计划尚未完成，是根本无法从国内增派军队的。中国战场现在的日军总共也就15个师团的兵力。如果徐州会战进入白热化，会有多少中国军队？按照淞沪会战的战例，恐怕将会有50——60个师，甚至70个师都有可能。要击败如此之多的中国军队，日军最少也要10个师团吧？国内无法增援，就只能从这15个师团里抽调，这就导致其他战场的兵力严重不足。当涂这里虽然重要，但和徐州一比，什么都不是。所以——”方晓很是自信的抬起头：“只要徐州战场有重大变化，我们这里的日军就会撤退。” 黄行文呆了呆说：“不可能吧，我们这里，最多也就是一个联队，一个联队能发挥多大作用？” “不要小看一个联队。”方晓摇头说：“大官圩不是什么要地，在这里被拖进去一个联队，对现在的日本人来说，是划不来的。所以——”方晓的目光坚定起来：“守住，守到徐州战场发生重大变化，日本人你不赶他，他自己都会走。” “谁知道徐州那边会打成什么样？”黄行文说。 “尽人事，听天命吧。”方晓心中实在没什么把握，虽然部队又从难民中紧急补充了部分青壮，正在紧张训练，但这些新兵也就是能在背后帮忙喊喊口号，助助声势而已。真正的战斗，还要靠这仅剩的不到1000人的部队，这里面有6成也是新兵。何况徐州会战真的会有变化吗？方晓也没把握，他不过依据军事常理推测而已，而且是否真的能守到那一天，他也不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37章 37.败家的下马威 日军的联队相当于中国的团级单位。但日军一个标准步兵联队为3800人，明显大于同时期中国军队的一个步兵团，大概相当于北洋军的一个“标”。 一个联队有三个步兵大队，共有108挺轻机枪，36挺重机枪；还有一个122人的炮兵中队。3个炮小队各有2个15人的炮分队，各装备一门70毫米九二步兵炮。此次扫荡大官圩的联队明显是经过加强的，额外编列了一个炮兵大队。有8门山炮和8门步兵炮。此外还有若干装甲车。 这是日军从南京、芜湖、当涂以及宣城尽了最大能力才抽调出的部队。基本是在拆东墙补西墙。因为徐州会战越来越激烈，长江以南日军的兵力到了极度缺乏的境地。 对于日军来说，徐州会战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个意外。 “大本营因兵力不足及准备不够充分，在占领南京、太原后本来决定暂时停止大规模的进攻，制订了‘战局不扩大’之方针，并下达了计划，以争取时间建立总体战体制及扩大军事力量。”水野静夫在日记中写道。 “可是那些狂妄的白痴将整个计划破坏了。他们认为中国军队不堪一击，把战争当成一场儿戏。根据大本营计划，最初进逼徐州外围时，大本营根本不同意他们的作战行为。在华北，大本营甚至特别下达了华北方面军南下的禁止线，是在徐州以北百公里之外，可是华北军队不服军令约束，以轻敌的心态，孤军深入。”水野在日记拼命的咒骂着，他对这场战争越发感到担心了。明明是满手的好牌，却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白痴一张一张的打坏。水野真的感到痛心疾首。 水野的感觉是对的，徐州会战就是被中国军队所诱发的一个意外军事作战，并且是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就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从而将日本大本营所有的预设计划彻底打乱。此次会战彻底改变了日本对华作战的整个战略构想，日本人就这样一步步陷入中国战场的泥潭。 此时的徐州会战才刚刚拉开序幕，由于兵力极度缺乏，本来仅仅在大官圩里蹦跶的黄行文日军是不大想理会他的，没那功夫。可是长江上水野静夫的伏击战的失败却刺激了日军，也引起了南京的注意。这才处心积虑四处抽调部队扫荡大官圩。对于日军来说，这就是一场复仇战。 日军的报复心理一直都很强，一个中队的覆灭和如此多炮艇的损失，令日军发誓要将躲藏在这里的中国军队碎尸万段。 不过报复归报复，日本人对大官圩里的中国军队根本不放在眼里，南京上海都打下来了，一个小小的圩田自然不在话下。而事实也是这样，皇军一出动，中国军队就像老鼠一样拼命的逃了。这不是战争，简直就像一次轻松的旅游。 可是随后日军开始愤怒起来，他们先是被净空和尚一个回马枪直接打了一闷棍，紧接着又被方晓一场夜袭，损失已经超过了一个半中队了。 消息传来，所有的日军眼睛都红了，连续的胜利已经让他们彻底冲昏了头脑，他们一定要让这些敢于阻挡大日本皇军的家伙付出代价。 天亮之后，令方晓意外的是，日军并没有派遣飞机轰炸。这些狂妄的家伙认为根本不需要飞机，他们集结了所有的大炮，开始惯常的炮火覆盖。 “所有的大炮不许动。”早已熟悉日军套路的方晓将部队都布置在二线防炮阵地，前线只留下少量的观察哨，而且都躲在高一山精心设计的防炮洞里，存活率大大提升了。大炮，方晓要留着给日军一个大大的惊喜。 日军大约炮击了半个小时，随后出动了坦克和装甲车，一共9辆，分为3队，每队3辆坦克。 方晓顿时开心起来，因为他有3门高射炮，这玩意平置打日本人的豆沙包坦克就和玩似的。何况他还有不少□□和精心设计的反坦克壕。 “来吧，来吧。”方晓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日军的坦克赶紧开上来。 高射炮平射被称为开罐器，坦克是罐头，高射炮就是最好的开罐器。后来北非战场，隆美尔的88毫米高射炮简直是盟军坦克的噩梦。厄利孔当然没有德军88高射炮那么变态，国军的厄利孔只有20毫米口径。不过开日军那样的薄皮罐头足够了。 除了开罐头，高射炮平射最恐怖的是打步兵，后世的战争片中，经常有40毫米以下的高炮扫射地面目标的镜头，比如《拯救大兵瑞恩》中，企图爬上虎式坦克的美国大兵，遭到了德军20毫米高射炮平置扫射，密集强悍的火力之下，美军就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因此高射炮平扫，绝对是战场上步兵的收割机，也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方晓是没机会看到《拯救大兵瑞恩》了，但他绝对会非常喜欢这种场面。自己不过想送朋友的一具遗体回家而已，却被日本人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此讨厌的家伙，不干掉他们真的对不起自己。 “开火。”日军坦克终于进入射程，方晓兴奋的一挥手。 “通通通。” 3门厄利孔以及布置在阵地四周的轻重机枪顿时倾泻出一片金属雨，就像轰隆隆推进的联合收割机，3个中队的日军和9辆装甲车完全被笼罩在一片弹雨之中。 “八嘎。” 所有的日军都目瞪口呆。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到处是淤泥和杂草的小乡村里，居然有一支火力如此强大的军队。 “撤，快撤。”日军指挥官都要疯了，忙下达命令。 9辆坦克眨眼间就被击毁了一半，3个中队的日军完全被子弹淹没，连滚带爬疯狂的向后逃跑，但也就是这短短的几分钟就丢下了一半尸体。 “哈哈，痛快。”黄行文兴奋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 “报告。”高射炮队的队长陈耀武跑了过来。 “什么事？”方晓问道。 陈耀武脸色有些阴沉，他原本是国军高炮部队的，南京撤退时上了方晓的炮艇，他为难的看了看方晓，才说道：“厄利孔的高爆弹不多了，赵营长让您省着些用。时间还长。” 老赵现在成了管理后勤辎重的大总管，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不但缺位肥，更重要的是安全。 “狗日的赵神仙，就是抠门。”黄行文闻言顿时骂开了。 高射炮的炮弹本来就不多，江心洲被埋伏，方晓他们只顾突围，不要命的开炮，被用去了一大半。这种炮弹，根本没地方补充。 “我知道了，告诉赵营长，叫他多吃淡饭少操闲心，我会注意的。”方晓自然明白炮弹的储备量。 “是。”陈耀武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下回不能这么打了，咱们太穷了，这是败家。”方晓说。 黄行文顿时有些丧气，叹口气点头说：“哎，什么时候咱们才能大炮敞开放，机枪放开打。” 方晓不理他，心中鄙夷，你就是做梦。但他口里却说：“奇怪，日本人这就被吓坏了，没动静了。” 日本人真的被吓坏了，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动静，他们在向南京请求飞机的支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38章 38.进退两难 一直到下午，日军的飞机才姗姗来迟。 高一山构建的青山防御工事是一个整体的体系，日军的飞机对工事实际上没什么大的作用，因为中国军人都藏到地底下的掩体中去了。 但日军并不这么认为，缺少钢筋水泥的中国军队的表面阵地被炸得一片狼藉，这些狂妄的家伙觉得，下面只要一个冲锋就可以了。 飞机摇摇晃晃的飞走了，日军开始发动进攻。这一次他们学乖了，没有出动装甲车，而是化整为零，以一股一股的小部队采取疏散队形，缓慢推进，梯次进攻。 日军的狂妄是有根底的，日军士兵的战术素养之高，可以说是世界公认的，尤其是抗战刚爆发时的这一批部队。执行命令坚决，枪法准，最重要的是根本不怕死，一旦命令下来，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可惜的是，他们这一次面对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对手。 青山防线依托主阵地，沿着丘陵和山地最少也设置了2到3道战壕，每条战壕有交通壕相通，而且战壕不再是以前的那种直线战壕，而是弯弯曲曲，这样利于防炮。战壕壁内每隔一米就有一个防炮洞。 早在修建阵地的时候，方晓就命令，尽可能的搜集桌椅、门板，棺材和木箱子等等木制物件，要知道虽然没有钢筋水泥，但棺材和木箱只要填上土就是绝佳的掩体，别说三八大盖，就是重机枪子弹也无法穿透。而且在木箱里装上□□，就是个威力巨大的□□包。 这就是方晓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战场就是一个利用一切手段杀死对方的所在。不管用什么，只要能干掉敌人，就是好东西。所以他总是绞尽脑汁，尽可能的利用身边常见的材料增强部队的战斗力。这是黄行文这样的国军将领所不具备的，他们眼睛里所看见只有强大的武器装备，很少主动去利用那些身边随处可见的土装备。 第一道战壕里就藏了不少装着□□的木箱子。这道战壕被深挖到了两米，防守的一个步兵班人手一个板凳，木箱子则预先装好了□□。 “撤。”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战壕里的战士拿起板凳就往后撤，日军的枪法精准无比，和他们对射的战士们几轮下来，就只剩下一半人了。这时候不撤也得撤了。 看着中国军队仓惶撤离，日军顿时兴奋起来，他们在机枪和迫击炮的掩护下，纷纷跳进战壕，但迎接他们的是上十个填满了□□的木箱子，而两米深的战壕日军根本没有办法再爬出去，后面的矮山和丘陵上更有无数的子弹射下来。眨眼间战壕里就没有了一个活人。 “射击。”日军指挥官气急败坏，指挥炮兵大队齐齐向山顶射击。而方晓的大炮为了躲避日军的飞机，早被零星的分散，高射炮炮弹实在不多了，还要留着打坦克，无法和日军进行炮战。不过在山丘背面的反斜面上，早就挖好了坑道，日军炮兵的大炮一响，中国士兵就藏进坑道了。而日军的步兵炮和山炮只能直射，根本打不到山体的反斜面去，唯有几门迫击炮才能越过山脊，可惜的是又被坑道阻挡，只能炸起一片尘土。 一连3次攻击，日军变换各种花样，小部队渗透；疏散式的引诱火力点，然后炮击覆盖；部队迂回攻击。结果都遭到了惨败，因为青山防线本来就是方晓丰富的军事作战经验和高一山专业的土木工程设计技术的最新结合，几乎没有明显的漏洞。 最后日本人没招了，只好又祭出装甲车大规模冲锋，方晓的厄利孔顿时又发言了，这一回死伤得更惨。 日军终于消停了，一天时间，伤亡几乎就快有一个大队了。这样打下去，不到3天，3个大队就会打个精光。到那时候，就不是日军进攻，而是中国军队开始反击了。最后日军不得不停止进攻，他们需要寻找更好的战术。但日军想不到的是，方晓是绝不会让对手舒舒服服停下来想办法的。 太阳渐渐沉落，远处青黛色的山岚被染上了一层殷红，长江上低垂的红云翻翻滚滚，就像燃烧的火焰。 方晓开始抽调人员，组成渗透部队。都是精干的老兵，一共六十多人，他把所有的掷弹筒都配给了夜袭部队，一共一十九具，再加上两门迫击炮，六挺机枪，二十把驳壳枪以及若干□□和手榴弹，火力空前强大。 “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走。” “每一次的行动都要事先做好计划，打了就走，绝不停留。” 方晓一遍遍给大家交代战术要领。 带队的净空和尚和董三听得很仔细，夜袭分队火力是强大了，但每个人的负重也增加了，所以要事先安排好物资的存放点。还有日军行军、宿营、岗哨、物资和弹药库存放的各种习惯，甚至日军吃饭的习惯方晓都一一交代。 于是一个又一个的夜晚，日军都没有消停过，不是正睡得香的时候，营地被莫名其妙的几发迫击炮炮弹给炸了，就是弹药库被偷袭，要不就是一贯喜欢集中在开阔地带吃饭的士兵，吃晚饭的时候蹲在打谷场上集体踩了地雷......日军大怒之下，派出搜索队疯狂想揪出这些该死的老鼠，可是派的人少了，根本有去无回，派的人多了，却连鬼影子也没找到一个。 而白天日军完全拿青山防线没有办法，飞机、大炮、大规模猪突、小分队渗透、迂回攻击等等，总之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不但连一线阵地都没能拿下，还不得不又向后退却了不少。 没办法，连日的折磨令日军几乎都要崩溃了，白天进攻不顺，晚上根本无法安睡，中国军队好像不睡觉一样，整夜整夜的搅得日军根本不得安宁。士兵的伤亡一天天增加，士气也一天天的被磨损干净。所以只能后退一段距离，稍避锋芒。 方晓的心情却越来越好，十多天的战斗下来，那些紧急抽调的青壮越来越有士兵的样子了，而原来的那些新兵，只要还活着的，基本都是老兵了。他相信，只要日军再给他一些时间，等这几千号青壮都训练完成，他或许可以开始展开反击了。 而山下的日军内部，却爆发了出兵以来最大规模的争论。首先宣城抽调的部队不想再呆下去了，因为宣城那边□□的游击队闹得厉害，都快弹压不住了。这是很正常的事，宣城的日军本来不多，而新四军却一直活跃之极，因为宣城的泾县就是新四军的军部所在，实力不容小觑。再就是徐州战场，滕县失守之后，台儿庄战役进入了白热化，日军四处调集部队赶往徐州，南京对大官圩的作战已经很为不满，认为既然已经击溃了中国军队的大部队，没有必要再在大山里纠缠下去。 最后几方面达成妥协，宣城暂时放一放，那就是些山沟沟，占了也没多大价值，就让给中国人。部队后撤，不再进攻，而是守住山路的要道，以围困为主。 “鬼子这是变聪明了。”黄行文接到报告，很是不开心，这些小鬼子，居然不再拿脑袋往石头上撞了，知道缩回去了，怎么会忽然就变得这么聪明了呢？ 一旁坐着的高一山顿时笑了起来：“就是一条狗，总在一个地方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也知道缩回去，何况是日本人，他们好歹比狗聪明。” 方晓看看地图：“不管他，我们老老实实训练新兵，边打边练，等这些新兵都有个兵样子了，就让他们好看。” 黄行文点头，向高一山说：“还是高先生厉害，当初在上海，要是有高先生这样的防御工事，咱们早把鬼子赶下海了。” 高一山摆摆手：“你不用恭维我，我的水平我知道，这其中一半，是方晓的功劳，没有他的军事素养和战斗经验，我也就能建座大楼，修座桥梁而已，这样的防御工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方晓说：“淞沪会战虽然失败了，但是我们积累了不少的经验教训。比如战壕，淞沪的时候，大部分阵地就是一条直线，后面也没有纵深，没有交通壕。直线战壕根本没法防炮，日本人的炮弹一炸就是一大片。而且单一的战壕太单薄，一点突破，全线崩溃。我们能有现在这样的防御体系，都是淞沪战场的兄弟们用血换来的。” 黄行文点点头：“不错，我们内战打了这么多年，其实大家都是半吊子，现在想起来，比起日本人，我们当年打仗，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高一山冷哼一声：“内战内战，中国现在这个样子，就是被内战所累。不然，日本人又怎么敢进入中国？” 黄行文不由一呆，他张了张嘴，努力想找个什么理由来辩护，可是实在觉得无话可说。方晓却摆摆手说：“二位，内战已经结束，现在是国战。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提升战斗力，作好反击的准备。”他说着停一停向高一山：“高先生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高一山摇摇头：“我就是个文人，没什么好建议，后方医院还有事，我先走了。”他说着站起来就走。 黄行文一直到高一山离开，才苦笑一声：“这位先生，有本事是有本事，就是脾气太大。” 方晓闻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黄行文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见虞鸣蝉走了进来，他当即闭住了嘴，说笑两句，就找个借口离开了指挥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39章 39.小刀子刮肉 这些日子，虞鸣蝉经常往指挥部里跑。但大家都忙得脚底生烟，也没人招呼她，不过她也不在乎，就坐在那里，谁的水杯没水了，她就给人去添，谁需要什么，她就自告奋勇的去跑路。 一开始大家还不觉得什么，但渐渐的有些精明的家伙，比如黄行文，就看出苗头来了，因为方晓在哪里，虞鸣蝉就会有意无意的出现在哪里。 所以慢慢的，只要不是战事紧张的时候，虞鸣蝉一出现，指挥部里的人就跑了个干净，只留下方晓和虞鸣蝉两个人。 只不过方晓这个人从来就是个木头，他完全没有感觉到这里面的异常。 “凤池怎么样？”方晓问。 “还好。” 随即二人就沉默了，相顾无言。 方晓本就是个不大会聊天的人，他随即低头去研究地图了。虞鸣蝉一时也不知道找个什么话题，她拿起方晓的茶杯，换掉杯子里早已经喝得发白的茶叶，给他泡了杯茶放在桌上。 “谢谢。”方晓抬起头笑着。 虞鸣蝉也笑了，不说话，只是在那里静静的站着。下午明亮的阳光从浓密的树叶缝隙里漏出来，直穿过一扇用几块木板随意钉出的木窗，落在她新梳出的乌黑的发鬓上。几个月的奔波流离，她原本仿佛春花一般娇柔艳丽的娇靥已经隐隐有了一丝风霜之色，但令她看上去更有一种别样的英气。她的举止依旧优雅淡然，如果说她原来的那种优雅还有些刻意和做作的成分，现在却将这种从容雅致浸染进了骨子里。她目光里弥漫着一层水雾，就像晨曦之中流淌的秋水一样。 “很漂亮。”方晓忽然说。 “什么？”虞鸣蝉很惊讶。 “我说你的头发这样梳，很漂亮。”方晓随即低下头，继续开始研究地图。 “是吗？”虞鸣蝉开心起来，她低下头顺着方晓的手指，看着地图上一座座的山脉，一条条的河流。 二人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屋子里一片安静，轻风掠过，吹来山中的木叶清香。 “日本人今天不来了吗？”虞鸣蝉终于打破了这种安静。 “看样子今天是不会来了。” “我们这样子，我是说，我们还要守多久？”虞鸣蝉问。 方晓眉头皱了起来，摇着头：“不知道。如果日本人没有新的援兵，顶多一个月，他们不走也得走。如果有增援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虞鸣蝉眉头微微颦了颦：“能守住吗？” 方晓抬起头，他斟酌语气，最后很是郑重的说：“你放心，会守住的。” 虞鸣蝉不觉一呆，她在方晓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少有的严肃和认真，他的话简单而质朴，可是虞鸣蝉隐隐觉得，方晓这是在做一种最为坚定的承诺，那种承诺，比任何东西都可靠。 虞鸣蝉点点头，她想说什么，可是她觉得自己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报告。”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平静。 “进来。”方晓回过头。 “方连长，夜袭的部队回来了。” “伤亡如何？”方晓问。 虞鸣蝉悄悄的离开了。 随后十多天，日军完全没有进攻的意思，他们开始在几个要道挖掘起工事来。方晓也不管他，反正日军现在看样子是不会进攻了，山上不需要这么多的人。于是他将大量的新兵抽调出来，跟随夜袭队不断出击，以打代练。他现在需要这些新兵尽快成长起来，同时尽力削弱日军，日军现在拿他没办法，是因为他是防守，日军是进攻方。要打破日军的封锁，他唯有反守为攻，进攻阵地严整的日军，以现在部队的状况完全不可能。 “和田先生，您的外孙真的越来越令人佩服了。”水野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开始给陆士的老师和田英松写信。 “他带领一队完全被击溃的中国军队的残兵，总数估计也就是1000多人，却让一个联队的皇军不但束手无策，而且还有余力不断发动小股部队的夜袭。我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睡好觉了，半夜总是提心吊胆的，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睡梦中就会从不知什么地方忽然飞来一发迫击炮炮弹，或者一梭子机枪子弹，或者是土制的□□和炸弹。黑夜里我们根本不敢出去，一开始我们也派出过搜索小队，但他们都消失在了沉沉的黑夜之中，没有任何消息，就好像被黑夜中的某种魔鬼彻底吞噬了。一共七十多人的搜索队仅仅逃回了两个士兵。其中一个到现在每天晚上都还不停的做噩梦，大喊着‘鬼，鬼啊。’再问他什么，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种袭击的卑鄙和狠毒之处在于，我们找不到敌人，部队整个晚上都神经极度紧张，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断有同伴受伤，或者被杀死。我们完全无能为力。这根本就不是武士之间的较量，而是小偷一样无耻的偷袭。可是这很有效，我们每天都在减员，这样的损失看着不起眼，但真正坐下来认真计算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因为加上这几天白天进攻中所遭受的损失，我们现在一个联队，已经不足3000人了。也就是说，不知不觉，部队减员居然达到了1000人以上。我们1000人的部队，正面作战能够战胜中国军队的一个师，谁又能想到，这样强大的部队，就这样今天几个，明天十几个，无声无息，莫名其妙就这么没有了。 “这种折磨所带来的唯一的好处是，我当初的失败大家都渐渐的不再提了，以前讥笑过我的家伙甚至主动向我道歉，觉得遇到这样一个狠毒和无耻的对手，我能够几次逃回性命真的很幸运。当我跟他们说对面的指挥官其实是在日本长大的，并且是您的外孙的时候，引起了联队指挥官浓厚的兴趣，这位指挥官姓赤井，据说当年是佐和子小姐的追求者之一。我们在一起回忆起了在东京的美好时光。他答应我帮忙恢复我的军衔。并且让我给您写信，也许您能劝一劝方晓君，无论他是想做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只要他放下武器，真心和皇军合作，我们都能接受。我们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像他这样的人...... “弹药库又被炸了，我们的部队有些军官的脑袋就像岩石一样僵硬，他们总是固执的把弹药库设置在阵地的左侧后方。几天前已经被炸过一次了，他们依然按照条例，一丝不苟的在左后方又建了一座库房。和田老师，比起您外孙那种完全天马行空一样的想象力和战略战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评价我们的军官和士兵。您的担心是正确的，我们的皇军，有着全世界最好的服从性，以及最认真的精神和最顽强的意志，可是极度缺乏想象力和灵活性。如果中国军队不再与我们正面交锋，而是都像您的外孙一样作战，您当年的预言可能真的会应验——日本最终失败。和田老师，如果这一次日本失败了，这将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噩梦，我们从明治以来一直所追求，所希望的强国之梦都会成为一场空。我们的民族，今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会沉沦下去。这样的结果，我真的不敢想象。 “为了这个民族的未来，我们需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手段，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物资达成战争的胜利。日本的胜利，这不就是您一辈子所期望的吗？ “和田先生，我不敢对您提出更多的恳求，作为学生，这是不适当的。但是为了您自己毕生所追求的理想，您也许能为国家和民族做点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40章 40.反击 进入四月之后，淅淅沥沥下了几天的雨，这一天清晨终于放晴了，阳光透明清亮，如金色的水晶一般，从隐隐青山和浩浩大江上掠过，落在草丛中闪烁的露珠上，闪射出缭乱而又迷人的五彩光芒。春风中杂花竞放，流莺飞舞，熏人的暖风令人懒洋洋的。 阵地上绿荫丛中的指挥部里却弥漫着一种亢奋和期待。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和实战，部队的新兵完全成熟了，日本人却被折腾得奄奄一息，是反击的时候了。 “装甲兵的训练得怎么样？”方晓忽然问道。 “那些家伙。”一提起装甲兵，大家脸上顿时露出一脸恨得牙根痒痒的神色。 “那些小王八蛋就是一群祸害。他们要再不成，我第一个拿枪崩了他。”老赵把抽完的烟蒂在鞋底上狠命的戳着，好像那个烟蒂就是这几个小王八蛋。 几个交辎学校的学生在得到3辆日军坦克之后，恨不得天天都睡在坦克上，他们开着坦克沿着后方的营地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哪怕是晚上，轰隆隆的吵得人根本睡不着觉。这些家伙业务不熟，不是一不小心翻进沟里了，就是掌控不住冲进了军用帐篷，还有一次直接撞进了伙房，把一头大肥猪吓得发了疯，满山乱跑。 好在当初的炮艇上还有不少剩余的汽油，后来日军又在阵地上被击毁了不少的装甲车，被拆了下来，油料零件不少。又有方晓和高一山这样的修理高手在，不然就他们这样的折腾劲，以日本坦克糟糕的性能，早就趴窝了。 “应该可以用了。”黄行文说。 方晓想了想，又问净空：“和尚，鬼子的阵地修反坦克壕没有？” 净空摇头：“没有。我已经反复侦查过了，鬼子对我们还是很轻视的，也就挖了一条战壕。” 方晓说：“这么说，日本人现在还不知道我们有坦克。” 净空点头说：“应该是这样。” “那好，此次反击，装甲部队也参加。”方晓说着站了起来，作了决断，“既然日本人不知道我们有坦克，我们大可以冒充日军的装甲部队，大摇大摆的向前开进，到达日军阵地的时候，忽然发动袭击，以坦克的冲击力，我想短时间内拿下防线不成问题。” 众人越听脸上的光芒越盛，隐忍多日，终于不需要再像乌龟一样躲在战壕和坑道里苦熬了，一想到在坦克的冲击下，日本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家忍不住充满了期待。 “反击时间就定在今晚。现在我命令......”方晓随即开始发布作战命令。部队顿时忙碌起来。 “你觉得方少爷怎么样？” 后方临时营房里光线暗淡，许凤池挺着大肚子靠在床头，咬着嘴唇，直看着虞鸣蝉笑，忽然问道。 “他？”虞鸣蝉一怔，她低着头，很是想了一会儿，忽然她秀眉一挑，愤愤不平起来：“不怎么样，小气、粗暴、没修养、没人性，还有，很无趣。” 许凤池大笑起来：“看来是没有一丁点优点了。” “没有。”虞鸣蝉摸着自己的头发，摇头说：“你看我这些头发就知道了。好容易才长这么长。” “那你最近有事没事就往指挥部里跑。还没话找话的。”许凤池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虞鸣蝉一愣，笑了起来：“凤池，你不会以为我会对这根木头有好感吧？” 许凤池笑一笑：“谁知道呢？” 虞鸣蝉摇摇头：“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他好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应该对他好一些而已，我怎么可能会对如此无趣的人有好感。” 许凤池大笑起来：“口是心非，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虞鸣蝉顿时沉默了，不说话。 “怎么，说中心思了？”许凤池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哎。”虞鸣蝉叹了口气。 许凤池一愣：“叹什么气。” 虞鸣蝉说：“我也不知道，凤池，这和我原来的想法完全不同，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将来会找一个英俊潇洒，风趣幽默的男人，他会一辈子让我开心，体贴我，关心我，可是，我现在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那根木头，他好像完全就是个没感觉的人。” 许凤池哈哈大笑：“你啊。” 她的笑容慢慢淡去，眼光看向窗外，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鸣蝉，他就是那么个人，当年也是这么个小屋子，在湘西，那座山也叫大青山，有一天，我和姐妹们忽然听见枪声，我们都被吓坏了......” 许凤池慢慢叙述着往事，虞鸣蝉听得呆住了，许凤池继续说道：“他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善良、执着、简单。你想要的幽默风趣，体贴温柔，肯定是没有的。可是......” 许凤池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外面轰的一声，一片欢呼声传来。 “怎么回事？”许凤池讶异的站起身。 “你别动，我去看看。”虞鸣蝉说。 “带上这个。”许凤池递给她那支勃朗宁的小□□。 虞鸣蝉接过，匆匆出了营房，只见大队大队的士兵从营地里涌了出来，开心的将水壶、□□、军帽一起抛向半空，抱在一起又跳又笑。 “胜利了。” “鬼子跑了。” “长官，怎么回事？”虞鸣蝉拉住一个排长。 “鬼子撤退了。”那个排长兴奋的说道，随即他又低声的：“只怕方连长会不高兴了。” “为什么？”虞鸣蝉很奇怪，鬼子撤退了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这个——虞小姐，你还是自己去问吧。”排长犹豫着，有些为难的说。 “狗日的鬼子。溜得真快。” 虞鸣蝉离着指挥部还有几米远，就听见黄行文的大骂声传来，一阵的气急败坏。 她走进指挥部，只见老赵蹲在墙角，叼着个烟卷，满脸的失望。 净空和尚和董三低着头，一个摩挲着腰间的驳壳枪，一个拿着一颗三八□□的子弹发呆，但那种沮丧的神色显而易见。 方晓一个人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地图，神色抑郁。 众人见她进来，顿时都不说话了，屋子里一片沉默，气氛显得有些怪异。 “我听说——鬼子撤退了。”过了老半天，虞鸣蝉见大家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自己开口问道。 “对，鬼子退了。”黄行文有气无力的回答说。 虞鸣蝉一呆，她看看大家：“可是，我看你们好像不大高兴。” “能高兴么？”老赵在角落里忽然说。 方晓苦笑一声：“还是应该高兴，日本人自己撤退了，我们能少死不少的兄弟。”不过他脸上实在找不到半点高兴的模样。原来就在部队准备反击的命令下达之时，山下的侦查员忽然紧急上山报告，日军撤退了。 根据侦查员的报告，日军撤退得很坚决，其实早在昨天夜里，日军大部队就已经撤退了，只留下少数部队虚张声势，迷惑山上的中国军队，今天清晨，日军殿后部队也迅速撤离，由于他们人不多，所有跑起来快得很，根本追之不及。 “好容易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好嘛，现在客人跑了个精光，你说这叫什么事。”黄行文苦笑说。 “我说——”净空抬起头，问道：“鬼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撤退呢？” “谁知道，董三，是不是你的夜袭队打得太狠了，鬼子顶不住了。”老赵说。 董三不服气的一瞪眼：“赵神仙，你可不要乱咬人，夜袭队早几天就撤回来了，不然昨晚鬼子撤退，这么大的动静，我们能不知道吗？” “撤回夜袭队是我的命令。”方晓当即说道，他叹了口气：“这个日军指挥官，很有一套，战场嗅觉灵敏，撤退做得滴水不漏。是个不错的对手。” “报告。”门外忽然响起电报员的声音。 “进来。”方晓说道。 “师部急电。”电报员说。 “师部？”大家都是一愣。 “师部怎么会想起我们了？”黄行文奇怪的接过电报，他看了一眼，顿时大笑一声：“狗日的小鬼子，你也有今天。诸位兄弟，好消息，台儿庄大捷。” 方晓接过电报，1938年4月6日，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赶到台儿庄附近，亲自指挥部队进行全线反击。激战4天，中国军队重创日军濑谷支队、坂本支队，其余日军残部于7日向峄城、枣庄撤退。整个会战，中国军队击溃日军第5、第10两个精锐师团的主力。 “台儿庄当面的敌人，于六日晚被中国军队的总攻击所夹击。……歼灭日军2万余人，掳获□□1万多枝，重机枪931挺，步兵炮77门，战车40辆，大炮50多门……”（郭沫若《抗日回想录》） “我说鬼子怎么莫名其妙的撤退了，原来徐州吃了败仗，在这里跟咱们耗不下去了。鬼子的兵力吃紧到这个地步了吗？”黄行文这时恍然大悟。 方晓拿着电报，点了点头，现在的徐州会战，规模越打越大，为了聚歼中国军队主力，同时报台儿庄失败的一箭之仇，日军开始疯狂的从其他战场大规模抽调兵力赶往徐州战场。 大官圩这里的日军部队，已经给中国军队造成了一定的打击，同时征收了不少劳力和粮食辎重，其实早基本完成了作战任务。他们之所以一直滞留于此，是因为日军一贯的报复心理作祟，然而进入山地以来，作战屡屡不顺，进退两难，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兵力充裕，围困当然是上策，可是徐州吃紧，抽调这些部队就在情理之中了。 大家由此不由得一阵惋惜，要是这场大胜晚上一两天，或许我们可以展开反击，拿下这些日军，出一口被憋在心里一个多月之久的恶气。现在却功败垂成。就像拼命憋足了力气狠命一拳却生生打在了棉花上，实在让人难受。 “算这些鬼子运气好。”净空郁闷的说道。 “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打鬼子，你们还怕没机会吗？”黄行文得到台儿庄大捷的消息，心情大好，不觉安慰说。 方晓拿着电报，忽然皱眉问道：“黄团长，这个电报，命令我们归建，归什么建？” 黄行文一愣：“你说什么？给我再看看。我光顾看台儿庄大捷了。” 他一把抢过电报，仔细又看一遍，脸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说：“方晓，照命令看来，恐怕我们也要去徐州了。” “去徐州，为什么？”老赵当即就跳了起来，徐州现在就是个绞肉场，去那里干什么？送死吗？ “这是命令，老赵，电报上写的很明白，这是军委会的命令，我们师于11日赶赴徐州，参与徐州会战，师长命令我们归建。”黄行文有些急了，他知道老赵这家伙不好糊弄，赶紧拿出军委会的命令。 台儿庄大捷之后，中国最高军事当局命令第五战区集中兵力于徐州附近，准备再次聚歼日军。所以大力抽调精锐部队赶赴徐州。 可是老赵根本不吃黄行文这一套，站了起来，一把抓过电报：“军委会命令的是你们第9师，我们什么时候成了你们9师的人了？老兄，你搞清楚，归建的是你们，不是我们。” 黄行文苦笑一声，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不由得看向方晓：“方连长，你说句话吧。” 方晓一呆，顿时犹豫起来。 加入徐州战场？ 方晓摇摇头，说实在的，从淞沪到南京，再到当涂，他加入这场战争，完全是被动的。虽然他对日军残杀平民感到愤怒，对日本人的野蛮和残忍感到极度不满，但他还是无法拿定主意，到底要站在哪一方。这场战争是两个民族为了未来的生存和国运所进行的一场殊死搏斗，双方完全没有共存的余地，但对他来说，却是一边站着父亲，一边站着母亲，他从内心里觉得，这场搏斗毫无意义，可是他们既然不能停下来，自己也只能站在一边默默的旁观，不可能自己亲自上阵去动手帮忙打倒某一方，他做不到，因为两边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再有就是，一路上他见了太多的杀戮和血腥，令他对战争和死亡越发感到厌恶和反感，他之所以竭尽全力的杀死对手，不是他想杀人，而是他不杀人，就会被人杀。对于真正对他产生威胁的人，他从来不会手软。但现在日本人自己撤退了，他回家的路也通畅了，这使得他终于感觉轻松下来，不再被迫去杀人，他觉得，自己没有再主动卷进这场战争的必要。 “我想——我就不去徐州了，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家。”方晓轻声说着，这一路人他看过太多的生，也埋葬了太多的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41章 41.分道扬镳 “方晓，一路保重。”黄行文伸出手来，握住方晓的双手。 “黄团长，你也保重。”方晓说。 “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我把话撂在这里，只要你同意去徐州，这个团长，我让贤，我给你当副手。”黄行文仍旧不死心，这两天他一直都在给方晓做工作，但无论他怎么劝，方晓都不同意跟他们渡江去徐州，一门心思只想回家。 “我说黄团长，你怎么就跟个娘们样的啰嗦，部队都交给你了，你还不死心。”老赵不耐烦了，毫不客气的嚷嚷起来。 “好吧，好吧。”黄行文只好不再强求，笑了笑说：“咱们后会有期。” 方晓点点头。 经过协商，或者说争吵。本来以老赵的意思，让兄弟们自己选择，愿意去徐州的，跟黄行文走，不愿意的，跟方晓后撤到大后方去。这摆明了就是挤兑黄行文，现在的部队，每个士兵都见证了从当初的一溃千里到兵强马壮的转变，大家对方晓是心服口服，他说去哪里，估计大家都会跟着方晓一股脑的跑了，黄行文基本就是个光杆司令。可是这样的意见，黄行文还不能公然反对，他也是要面子的人，何况部队虽然是他拉起来的，最后成军却是方晓的功劳，他要反对，也无从反对起。 但方晓却当即就否决了老赵的意见，他之所以不去徐州，是因为自己情况特殊，但他却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兄弟们。一则这个部队里，十有八九都跟日本人有仇，杀鬼子现在是他们最大的愿望；还有就是，现在是乱世，乱世的军人，最容易丢掉性命，但也是最容易立功出人头地的，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耽误了兄弟们的前程。所以他决定，把大部队都交给黄行文，只留下老赵、董三等二十多个老兄弟，协助他一起将沈言的遗体送回湘西后，再让他们回归部队。毕竟这一路兵荒马乱的，他带着一副棺材和两个女人，没有足够的保护，还是很不安全。 他的决定令黄行文感激不已，要知道现在这里的部队，经过这些天的整训，已经超过了四千人枪，如果一路再补入一部分青壮，基本已经相当于一个旅，甚至一个师了，而且大部分武器方晓都留给他了，尤其是重武器，3辆日式坦克，3门厄利孔高炮以及若干迫击炮、步兵炮和重机枪，这样的火力，比中央军的一个师都不差了。他如此兵强马壮的回去，必定要受重用。 看着黄行文离去，老赵瞪了方晓一眼，骂道：“你啊，就是实心眼，这个姓黄的，坏透了。我敢打赌，这小子这些天肯定瞒着我们跟师部一天一封电报，把这里的情况都汇报上去了，不然师部那些老爷会疯了给他发电报，让他归建。他也就是骗你这个傻小子，白捡一个师，真是好算计。” 方晓笑笑，不说话。 老赵却急了说：“我说你小子，倒是说句话，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只要你一句话，这个部队，他一个人也拉不走。” 净空点头说：“对，方连长，这个黄团长，就不是什么好人，鬼子一退，他们师部就来电报了，这也太巧了，他明明就是在算计你。” 方晓无奈的看了看他二人说：“老赵，和尚，你知道我的，要不是老赵拉壮丁，我压根儿就不想上战场，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就只想把沈言送回家，然后安安心心在家里住下来，把沈言的儿子养大，这年头，人平安，比什么都强。”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这样，你们要是想去徐州，现在还来得及。” 老赵哼一声：“跟着那个姓黄的，那还是算了，那就是个吃败仗的祖宗，我还是跟着你保险。” 净空连连点头：“对。方连长，有你在，别说一个师，两个师三个师咱们随时都可以拉起来，跟着黄团长，真的让人没什么信心。” 方晓不觉苦笑，想不到这二位居然对自己如此的有信心，可是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这场战争，他是真的不想再去掺和了，恐怕要令他们失望了。 随后大家开始整队上路，三个女人，虞鸣蝉、许凤池和净空的岳母陈桂枝。护送的连同方晓一起二十八人。携带十具掷弹筒，两挺捷克式轻机枪，以及若干手榴弹和□□。还有就是一副棺材。日本人撤退得非常彻底，他们完全退出了大官圩，方晓跟着净空等人一路畅通来到石桥，挖出了沈言的棺材。 他们找了几辆马车，把粮食辎重武器弹药等等装上车，正准备出发，忽然高一山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方晓一愣：“高先生，你怎么还在？” 高一山也不客气，自顾爬上一辆马车说：“我跟你们走。” 方晓一呆：“高先生，跟着大军，不是更安全？” 高一山冷笑一声：“更安全，你这话骗骗小孩子还可以，骗我还嫩了点。” 方晓疑惑的：“骗？怎么可能，我骗谁都不会骗您。” 高一山叹口气：“方晓，你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徐州，打不赢的。” 方晓大吃一惊：“您是说徐州会战会失败？不是台儿庄刚大捷了吗？怎么会失败？” 高一山冷笑一声：“蒋委员长被一场台儿庄大捷弄昏了头，现在就想和日本人大决战，你是经历过淞沪会战的，你觉得，以日军的装备，如果出动10个师团，在平原上决战，中国军队有胜利的希望吗？” 方晓不觉一怔，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犹豫着说：“我听说现在徐州战场已经有70个师，百万大军，既然台儿庄能打赢，接下来的大战，只要战术得当，也许有可能胜利吧？” 高一山看了方晓一眼，摇摇头：“方晓，战争，打的是工业，是国力，我给你一个数据吧，1934年，中国的钢产量是5万吨，这是国民政府主政以来最高的钢铁年产量；同年，印度81万吨，而日本钢产量为384.4万吨，是中国的76.9倍。这就好比，中国人每人手里拿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因为5万吨除以四万万人，也就是大概每人0.1千克，面对的是拿着钢枪、戴着钢盔、携带掷弹筒，还有有火炮支援的日本人作战。因为日本人平均下来，每人钢铁大概有50千克。日本的武器都能自产，中国的大部分需要进口。这样大的悬殊和差距，还不包括教育、经济、动员能力等等，就妄想一战扭转战局。这不是做梦是什么？” 方晓摇头说：“战争是不能这样对比的，任何战场都是瞬息万变，有时候好的战术可以无视武器装备以及人数的差距，以弱胜强，也不是没有可能。” 高一山闻言笑了起来：“那你觉得国军的战术怎么样？” “国军？”方晓顿时一阵苦笑，在他看来，国军大部分部队，基本没有战术，冲锋一窝蜂，逃跑一窝蜂，混乱不堪。 “所以我不看好徐州会战，与其最后还是要逃跑，还不如现在就跟着你，这样更安全。”高一山说。 “您是要去重庆吗？”方晓问道。 “看吧，乱世人如风卷篷，卷到哪里就算哪里。”高一山脸色暗淡下来，他有些恨铁不成钢说：“其实你最明智的选择，是在大官圩这里扎下根来，这个地方，地形复杂，易守难攻，而且土地肥沃，我翻看过这里的地方志，光圩田就有几十万亩，大多是上好的水田，养兵根本不成问题。而且你刚赶跑日本人，圩里的老百姓对你们都很信任，比那个国民政府的县长强多了。可是你小子，居然就这么把一个师白送人了，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方晓闻言不由愕然，他从来就没有想得如此深远过，也根本志不在此。但这也令他对高一山越发的好奇，隐隐觉得，这个人，不是简单人物。 事后的一切完全应证了高一山的判断。 日军鉴于徐州中国军队大规模集结，当即改以部分兵力在正面牵制，主力向西迂回，企图从侧后包围徐州，歼灭第五战区百万大军主力。 日军突进凶猛，到5月中旬，前方越来越惨烈的战报不断传到□□的案前，对于徐州突然面临的严重危机，使得他被台儿庄胜利冲得有点晕乎乎的大脑一下冷静下来。突然意识到：日军的意图是要围歼徐州中国军队主力。□□立即召开会议，急电李宗仁，令其部力避决战，撤离徐州，火速突围。 至于大官圩，1938年6月，新四军二支队进驻大官圩，建立了敌后根据地，部队迅猛发展，开始了长期抗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42章 42.行路 五月天气越发的热了起来，水稻渐渐开始抽芒，青绿的稻叶如同无数披针一样，沿着鄱阳湖岸将无边的田野填满，黄绿色的稻穗低垂，在风里摇曳着。 一条简易公路沿着水稻田弯弯曲曲向前延伸，多日的阳光暴晒，一片尘土飞扬。从这条路向西南不远就是江西省第五行政区的星子县。 此时的江北尚在激战，接到□□火速突围的急电之后，5月16日，第五战区命令各部队分别向豫、皖边界山区突围。日军疯狂阻截，双方胶着成一团。 江北激战，江南也不平静，双方在贵池、青阳、铜陵、东流、至德等地不断拉锯，再向西的彭泽县马当镇，马当要塞也正在日夜备战。无数的难民沿着长江、公路、铁路以及各种小路纷纷向后方涌去。 方晓一行离开当涂之后，因为芜湖和宣城等地都有日军，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躲躲藏藏，一路辗转，再加上许凤池将近临盆，不敢走得太快，沿路又不时碰到小股的土匪和打着救国军旗号的武装，打了不少仗，好在他们火力强悍，基本有惊无险。只是行程极为缓慢，一个多月才过了湖口，进入星子县。 方晓打定主意不再掺和这场战争，所以只要有正规部队的驻扎地，他都刻意避开。沿途除了补充物资，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进入大的城镇。因为这时的很多部队，军纪实在不敢恭维，基本和土匪差不多，搞不好自己这一行人不但武器弹药会被他们征用，连人说不定也会被他们拉了壮丁。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小心避开为好。 进入湖口之后，难民越来越多，方晓等人跟着浩浩荡荡的难民大队，缓缓而行。 “今年的庄稼长势不错，看样子是个丰收年。”高一山坐在马车上，看着路边的稻田说道。 “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老赵摇着头。 “我看没什么希望。”方晓这时对高一山越发的佩服了，徐州会战的大决战一夜之间就演变成了大突围，中国军队所部各路守军，在稍事抵抗之后，即相机撤向山区、湖沼地区，进行化整为零的游击战，与敌人纠缠在了一起。如果他们当时跟着黄行文去了江北，现在十有八九是在不知哪个山沟沟或者芦苇丛里和日军捉迷藏。哪里会像如今这样的安闲。 “是啊，没什么希望啊。”高一山长叹一声，他向老赵要了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说：“日本人肯定要占领武汉。湖北、江西、安徽、河南我估计大部都会沦陷。方晓，湖南恐怕也不会那么安全，到时候你再躲到哪里去？” 方晓不由一愣，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笑了起来：“等日本人到了湖南再说吧，逼急了，我也只好杀人了。” 高一山笑笑，不说话了。几个人随即也沉默下来，默然前行。 星子县就是现在的庐山市，背靠庐山，面临鄱阳湖。正午艳丽的阳光下，远处高耸的庐山依稀可见，山峰奇秀，云深雾绕。山外夹杂在一片片稻田里的各色农家小院门前屋后的毛竹、青冈、苦槠、马尾松、白玉兰，山杜英郁郁葱葱，石榴、山茶花、紫藤、蔷薇等等竞相开放。不时有缕缕炊烟袅袅而起，鸡鸣犬吠之声相闻。 但沿着公路，却是一群又一群面黄肌瘦，满脸麻木，眼光呆滞的难民，他们拖儿带女，挑着担子，推着手推车，精疲力尽的蹒跚前行。哪怕是方晓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都换了一身普通平民的衣服，就连虞鸣蝉，也不得不把刚长长的头发再次剪短，穿一身短褂，破破烂烂，多日不能梳洗，一脸的尘土风霜之色。 “高先生，凤池应该要生了吧？”看着坐在前面大车上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的许凤池，方晓忍不住问道。 “快了。”高一山说。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要是在路上就麻烦了。”方晓说。 高一山说：“我算了算，最多还有一个月。这样吧，等到了星子，我们找个大的市镇，修整一下，先把孩子生下来再上路，如何？” “也只有这样了。”方晓本来对进入大的市镇比较谨慎，但现在要生孩子，只好同意，不然就只能生在野地里，这实在太过危险。 大家又慢慢向前走了十多里，在一个小河港附近停了下来，开始生火做饭。 说实在的，一路上方晓等人已经尽量避免和沿途的难民有纠葛，但跟着他们车队的难民却越来越多。除了一些掉队的士兵，还有大量的普通老百姓，而且多是老弱妇孺，现在整个队伍已经达到上千人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车上的三个女人里虞鸣蝉和许凤池都比较心软，又是大户人家出生，实在见不得那些饿得两脚发软，甚至一头昏倒在地的老人和女人，还有嗷嗷哭叫的孩子，她们一路散发车上的粮食，结果跟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倒是陈桂枝老于世故，她劝了许虞两个人几回，说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迟早会一块儿饿死。但方晓却不在意，他们当初出发的时候就在大官圩弄了不少的粮食，黄行文离开的时候，因为方晓把重装备都留给他了，于是投桃报李，将部队所存的金银和法币大部分塞给了方晓。靠着这些钱，方晓他们一路才支撑了下来。只不过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到处都缺，方晓不得不不对补给进行控制。 星子这个地方，号称江湖之会，所以河港很多，沿着港汊，草木茂盛。很快难民左一堆，右一堆开始升起火来，烟雾缭绕。小孩子在河滩的草地上开心的乱跑起来，老人则坐在垂杨下的阴凉处，闭着眼打盹。 “你们打算往哪里去？”许凤池现在对那些正在哺乳期的女人越发的感兴趣了，只要有空，就坐下来和她们聊天。 “我在南昌有个亲戚，我想先去他那里。”一个二十上下的女人说。她抱着孩子，毫不顾忌的拉开上衣，就在那里喂起孩子来。 “我娘家是萍乡的。我回娘家。”另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说。她右手里抱着一个，左手还牵着一个。当初她跟着难民队伍，因为断粮，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完全没有奶水，孩子不停的哭，哭得声嘶力竭，要不是遇到方晓他们，母子三人都会直接倒在路边。 方晓则将沿途收留的六十多个散兵组织起来，重新编队，一有空闲就开始进行训练。虽然枪支不足，那些散兵又大部□□体素质极差，训练了十几天排个队还是歪歪斜斜的，但方晓仍然乐此不疲。 “你说他折腾个啥，一个师都白送人了，现在训练这些人有什么用。”老赵在高一山身旁坐下来，不以为然的说。 高一山却眯着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在那里干得热火朝天的方晓和净空和尚，淡淡说：“你知道吗？其实人有一种本能。有人研究过，战争时期，虽然战争对人伤害特别大，人口锐减，但也有人发现，有些战争期间，婴幼儿出生的比率却非常大，出生率甚至超过了和平时期。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啊，总是喜欢研究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我哪知道为什么？”老赵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其实，这是人类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人类害怕战争灭绝自己的种族，所以拼命的通过生育来延续生命。”高一山说。 “真是跟你这样的人说不到一块去。”老赵神色郁闷的站了起来，走到一边去了，他感觉，和这样神神道道的家伙聊天，真的很累。 高一山笑笑，不说话了，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嗤”的一声笑出声来：“高先生，您和老赵说这些，不是对牛弹琴么？他哪里会懂这些。” 高一山一回头，却是虞鸣蝉，微笑说：“没办法，这个老赵，啰嗦得很，我要不把他吓走，他又不知道会找我瞎扯多久。” 虞鸣蝉大笑起来：“您这个办法好，我下次也许也能用这个办法打发他，您不知道，这些天我都快被他烦死了，说是现在打仗，今日不知明日事，我也不小了，赶紧找个人嫁了。” 高一山闻言一愣，他不觉上下打量起虞鸣蝉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问题，我支持老赵。” “你这个高先生。”虞鸣蝉顿时有些脸红起来，她转过身，背着手，向远处的草地走去。 高一山却会心一笑，不说话了，靠着身后的柳树闭上眼睛，清风拂来，垂柳依依，阳光清明，四处显得悠闲而又祥和。 忽然，一声凄厉的叫声刺破天空，高一山大吃一惊，睁开眼睛，只见河港上游的草木丛中，四五个女人抱着孩子，飞快跑了出来，后面两个，一边跑一边不停的呕吐，脸色苍白，满是惊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43章 43.九江 “死——死人。” 一个女人一边不停的呕吐，一边惊惶的解释着。 “死人也怕，真是——” 老赵莫名其妙，这一路上的死人还见得少了。 “不是。”那女人说道，手指着上游的方向：“那边山上有一条小溪流下来，我们几个看水很干净，就喝了几口，谁知道喝完后往上走几步，发现有两具尸体倒在溪水里，都长蛆了，太——太恶心了。所以，所以就——”方晓几人来到小溪边，只见溪水中半扑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都穿着国军的军服，两个人紧紧的搂抱在一起，尸体腐烂已久，腐肉上长满了蛆虫。 “埋了吧。” 方晓沉默一时，叹息一声说。 大家拿起工兵锹，就近挖了个坑，打算将尸体埋葬。净空抬动尸首，忽然男人身上掉下一张纸条来，净空一愣，捡了起来，慢慢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神色黯然，摇了摇头，把纸条递给了方晓。 方晓诧异的接过纸条，发现这是一封遗书，是那个女兵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写下的。 1936年，18岁的江西九江姑娘李招弟经做连长的姐夫介绍，认识了少尉排长周振华。二人一见钟情，在团长的主持下，李招弟穿着租来的婚纱，和周振华举行了婚礼。 随后李招弟怀孕了，淞沪会战爆发，为了和丈夫在一起，李招弟参加了部队，当了一名医务护理兵，她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包扎和护理伤员。 淞沪大撤退，两人带着孩子随着部队转战，转移过程中遭遇了日军，夫妻俩带着襁褓中的儿子和几位官兵一起被日军俘虏。当天晚上周振华与其它几位男兵在内应的接应下，逃出了监狱。而李招弟则与另外一名女兵被分开关押在一起，无法逃脱。 日军为了威逼李招弟交代出部队的番号和去向，对她严刑拷打，李招弟宁死不屈。于是日军当着李招弟的面杀死了她襁褓中的孩子。 周振华对妻子一直不肯放弃，他们尾随日军，伺机营救，但根本没有机会，其他的弟兄们都绝望了，劝周振华放弃，周振华却始终不同意。他们七个散兵从南京附近一直追到池州，终于趁着日军疏忽的时候，救出了李招弟。但在躲避日军追捕之时，夫妻俩和兄弟们失散了。周振华又受了枪伤，伤口感染高烧不退，陷入了昏迷状态。 李招弟背着不醒人事的丈夫向后方奔逃，为了躲避日军，她不敢走大路，只能选择山地、沼泽和各种小路，结果迷路了，夫妻俩又累又饿，最后周振华还是没有挺过去，倒在了溪水之中。他们甚至不知道，顺着这条小溪，只需要再走不到一里多，就能够找到人家。周振华死了，李招弟万念俱灰，她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临死之前，李招弟用丈夫从战场缴获的钢笔和纸张写了一封遗书。希望有人能够看到，帮她带个消息去九江的家里，她还有一个老父亲和三个妹妹。如果不能，也许能帮忙给周振华家里带一个信息，周振华是长沙人，他是家中的独子，父母亲都在日夜等着他回家。 写完遗书，李招弟紧紧的抱住了丈夫，用一把刺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纸上的字迹非常潦草，笔力虚弱之极，显然当时的李招弟已经虚脱得连写字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 鲍德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史纲》中感叹，战争使得人们对“除了民族其他一切均不在话下，而民族就是唯一和全部，就是人类思想和行动的最高指南……”但其实在战争中，民族主义并不是全部，爱情、家庭和亲友之情依然没有因为战争的残酷而稍减她的光辉，人性有时候反而会因战争的特殊环境更显现出她的伟大。 埋葬完夫妻俩人的尸体，随后方晓发布了一道命令：严禁任何人饮用生水，违者立刻驱逐出队伍。 队伍吃过午饭之后，继续上路。一行人在星子不作停留，直接向九江而来。 九江号称“三江之口、七省通衢”。是江南“三大茶市”和“四大米市”之一。这里开埠很早，又有南浔铁路（九江至南昌），所以商业繁华，人烟鼎盛。只是此时大战在即，市面萧条了不少。 在进城之前，方晓召集众人开了一个会，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因为许凤池生产在即，需要在九江城修整一段时间，而且沿途收留的难民实在太多，因为一路多是荒山野岭，不好安置，现在既然到了九江这样的繁华地区，也就到了大家散伙的时候了。还有部分收留的散兵，国军的部队一般会在九江这样的大城市设立后方收留机构，愿意回部队的可以去那里报道。 总之事情琐碎，人员纷杂，大家七嘴八舌，扰乱了好一阵子，才把所有的事理出个头绪。最后方晓二十多人，连同大概三十多个不愿回原部队的散兵，一起进了九江城。 方晓从没来过九江，倒是高一山很是熟悉，他们在城外不远租了一个大院子，马车武器和大部分人员就留在那里，留下净空和董三继续训练他们。方晓、老赵、虞鸣蝉、许凤池和高一山五个人直接进城，在城里最大的一家医院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只等什么时候许凤池开始阵痛，就往医院里送。 本来高一山诊断，许凤池生产的日子，大概也就是十来天，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天。可是大家在九江住了一个月，眼见进入六月下旬，许凤池的肚子却没有丝毫动静。方晓不由得傻了，现在战场形势越来越紧迫。国民政府正式成立第九战区，决定以五、九两个战区协作保卫武汉。日本大本营也发布了秋天攻占武汉的命令。双方都在调兵遣将，武汉会战的序幕正式拉开。而九江将成为作战前线。 方晓敏感到了危险，他实在坐不住了，这一天干脆带着许凤池来到医院，找了一个妇科医生再一次诊断，看许凤池生产到底还要多久，医生检查之后，说是就是这几天，要她好好养胎。 方晓无奈，只得带着许凤池回了客栈。才进大门，就见客栈里一片忙乱，大量的旅客们排着队在那里结账，准备离开，闹哄哄的。院子里也是人喊马嘶，住房的伙计跑得脚底生烟，把行李和各种货物往马车上装。随行的女眷抱着孩子，大人骂，孩子哭，看得方晓不停的皱眉头。 “怎么回事？”方晓一进房门，就问老赵。 老赵还没有说话，高一山阴沉着脸说道：“马当失守了。” “什么？”方晓顿时呆住了，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十天前。本来国军还想隐瞒消息，可是现在瞒不住了。”高一山说。 “马当守了几天。”方晓觉得不可思议，又问。 “不知道，好像不到一个星期吧。”高一山想了想说。 “不到一个星期？”方晓不由得目瞪口呆。 俗话说：“铜安庆，铁九江，不如马垱一个小地方。” 南京失陷之后，国民政府移驻武汉。日军溯江西上。为了保卫武汉，国民党当局将江苏的江阴、江西的马垱及湖北的田家镇列为长江水道三大要塞。 马垱江面狭窄，水流湍急，形势险要，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江防要塞。从1937年秋开始，根据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的指示，江西省江防委员会调集9个县的10万民工，在马垱江防要塞修筑和加固防御工事，在江心横贯两岸构筑一条拦河坝式的阻塞线。现在的马垱要塞已经建起了三级炮台，第一级在马垱矶头，第二级在马垱山腰，第三级在马垱山顶。马垱下游的浅水道处则沉塞了大型商船9艘、大木船8艘及千余条满载石块的木船，并在水面布置了三道□□防线。要塞还在山峰险要处设有碉堡、炮台。水陆两相配合，形成了一个稳固的防御阵地。 如此坚固的江防要塞，居然就在短短七天之内就轻易失守了。方晓真的是无言以对，这都打的什么仗？ 更要命的是，马当失守，江西门户大开，日军兵锋所指，首当其冲的就是九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44章 44.九江失守 “现在怎么办？”老赵问道。 方晓真的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应该在九江停留这么久，只是以他想来，有马当如此坚固的要塞，日军怎么也要攻击一两个月，他们在九江很安全。谁知道要塞的守军如此窝囊。要是九江的守军也和马当的守军一样，不到三天，日军就能冲进九江城。要命的是许凤池生产就在这几天。 “九江守军的指挥官是谁？”方晓问道。 “我打听过了，九江守军是以张发奎为总司令的第二兵团，下辖王敬久的第二十五军、李汉魂的第二十九军团、孙桐萱的第三集团军、霍揆章的第五十四军、吴奇伟的第九集团军。日军方面，参战部队是波田支队（相当于旅团）和第一零六师团，另外还有海军的几十艘舰艇协助参战。”高一山说。 “咦？高先生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方晓一愣，想不到高一山能耐还不小，不但中国军队守军的番号和指挥官都打听得一清二楚，连日军的兵力配置都清清楚楚。 高一山却毫不在意说：“当年在南京的时候，我和国军的一些将领有些交情。这些天我去找了几个老朋友。” “噢。”方晓不再问他了，沉吟着说：“从纸面上看，国军的兵力可以说是日军的好几倍。张发奎将军又是一员悍将，应该能守不少天吧。” “纸面是纸面。”高一山摇头说：“比如李汉魂的部队。账面上看真的不少。李汉魂的第二十九军团下辖李玉堂的第八军（两个师）、李汉魂亲自兼任的粤军第六十四军（辖两个残破师）、另外还有三个预备师、两个江西省保安团、一个游动炮兵营、一个野炮营、一个重炮营、三个高炮连、半个工兵连。可是这些部队，我听几个朋友说，都是九江抗战之前临时拉来的，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李玉堂的第八军，其余都是凑数的。” 老赵当即就不服气了，说：“你这个老高，谁说凑数的就不能打仗了？你看我们，董三、丁家兄弟，就是方晓，当初也是我拉来凑数的，不一样打得鬼子屁滚尿流？” “好了好了，你拉壮丁还有理了。”说起这事，方晓顿时一股无名火就往头顶直冲，他在那里想了想，最后作了决断：“还是等两天，日本人也就一个师团一个旅团，张发奎不至于如此无能吧？不过老赵，你去通知城外的兄弟们，作好准备，随时转移。” 老赵点头。方晓又看看高一山说：“高先生，我觉得，你和鸣蝉最好现在也到城外去，这里留我一个人照顾凤池就够了。” 高一山却摇头拒绝：“算了，我在城里挺好的。” 虞鸣蝉也点点头说：“方晓，你一个男人，照料凤池还是不大方便，我还是留下吧。” 唯有许凤池一阵愧疚，不由带着歉意说：“方晓，高先生，真是不好意思，为我一个人，连累大家了。” 高一山笑说：“凤池，这样的话，你不该说，我们都是自愿的，没人逼着我们。” 方晓点头：“对。凤池，你就安心养胎，别的什么你都不要想，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就放心了。” 随后老赵急急忙忙的去了。方晓等人也开始整理行李衣物，也好可以随时离开。 但接下来的态势发展令方晓目瞪口呆。当日军的波田支队已经从九江的姑塘登陆，连九江的大小医院都开始疏散准备撤离了，但许凤池这里胎儿依然迟迟没有动静。方晓直急得团团乱转。 “轰。”第二天拂晓，一阵炮声传来，将方晓从睡梦中惊醒，他不由一跃而起。高一山也从床上跳了起来：“这是——日本人来了吗？” 方晓仔细听了一会说：“不是在城内，应该是城郊不远，高先生，我们不能再耽搁了，走吧，离开九江城。” 高一山不由骂道：“这个张发奎，打的什么仗？这才几天时间，日本人就打到城下了。” 方晓也是一阵无语，昨天日军登陆姑塘，今天城外就响起了炮声。看来这个九江是守不住了，这时候也顾不得生孩子了，赶紧逃命为上。 当即二人敲开隔壁许凤池二人的房门，许虞二人听到炮声，其实早就起来了，大家迅速背上行李，搀扶着许凤池上了一辆马车，直向城外奔去。 这时九江城比前几天更为混乱，惊慌失措的市民满街乱跑，纷纷向城门和码头涌去。后来张发奎自己总结的九江防守战失败的第二条就是：“军纪不良，民众逃亡。”南京等地日军大屠杀的消息传开之后，后方的民众几乎成了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就不顾一切向外逃亡。其实这时候日军只有波田支队一支孤军在进攻，李玉堂之第八军仍在奋勇抵抗。而作为波田支队增援的日军106师团还在江上飘着，没有上岸。张发奎正在组织军队反击。城外响起的炮声只是日军的小股部队。 可是普通民众因为消息闭塞，这时对军队的信心严重不足，炮声一响，当即乱作一团。 还好方晓他们早有准备，他们出了城，找到老赵等人，一行人一路向西，向瑞昌而去。 这时候从九江到瑞昌，很多要道都成为军事禁区，方晓他们只能选择小道，弯弯拐拐，走走停停，走了两天，还没有出九江县界，就听说九江城失守了。九江以及九江对岸的江防要地也相继陷落。 “还好我们跑得快。”老赵不由得一阵的后怕。 “日本人真的要占领全中国吗？”虞鸣蝉这时开始担忧起来，从上海一路向西，日本人的步伐好像没有停歇的时候，再逃，还能逃到哪里去？ “不会。日本人才多少人，他们占领不了全中国，顶多占据几个大城市。”高一山说：“我听说当年日本人内部有一个讨论，他们认为，只要占领上海南京武汉广州等几个大城市，国民政府自己就会投降。现在日军唯一没有占领的城市，只剩下武汉和广州了，所以他们如此疯狂的突进，就是想占领武汉，然后再占领广州，到那时候，他们就可以坐下来，逼迫国民政府投降了。” “高先生，你说，国民政府会投降吗？”许凤池问道。 “他们做梦。”净空“呸”的一声，咬着牙骂道：“就是政府投降，我们老百姓也不会投降，日本人，除非他们都死光，不然我和他们没完。” 高一山当即笑了起来说：“你看看和尚，这就是现在所有中国人的想法，国民政府如果投降，今天投降，明天就会被民众抛弃。” “砰。”忽然一声枪声传来，这是三八大盖的声音。众人一愣，方晓敏捷的从大车上跳了下来，打量四周：“命令一班占领前面右侧的山头，二班护卫车队和辎重。和尚，你带几个人，去前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净空当即点了几个人，向前面的山路奔去。随即枪声越来越急烈，也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和机枪的声音。 方晓的脸色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45章 45.遭遇战 净空很快就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两个国军军官。 “方连长。”一个军官一眼看见方晓，顿时大笑起来。 “谢团长。”方晓也愣住了，来人正是532团的团长谢盛涛。 “怎么回事？”老赵神色古怪的看着谢盛涛，他们这些人，大多原本都是532团出身，现在遇到老东家，不由有些忐忑，不会把他们当逃兵处理吧？ 谢盛涛却没工夫理会老赵的阴微心思，说道：“现在没时间解释了，赶紧建立防御阵地，鬼子不等人。” 方晓点点头，命令抢占山头的部队紧急开挖工事，作好战斗准备。 “你们有多少人？”方晓问道。 “不多，不到一个营。”谢盛涛叹口气。 “日本人呢？” “大概一个大队。” 方晓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盛涛是九江城的殿后部队，几天前，日军106师团汇合了波田支队之后，对九江城发动了总攻，退守城内的第八军与日军战斗一天，最后接到撤退的命令。由于第八军多日交战，伤亡太大，殿后的任务就落在了谢盛涛团的身上。 “日本人攻击凶猛，来得很快，我们被他们咬住了。”谢盛涛说。 咬住谢盛涛的日军死死不放，一路追赶，谢盛涛只得边打边撤，走到这里，一个加强团现在连一个营都不到了。 “方连长。”前方的部队这时陆续退了过来，带队的正是段玉堂，当初在淞沪战场，正是他最后带着一群补充连的壮丁前来增援，见到方晓不由一阵惊喜。 “段连长。”方晓也很是高兴，上前握住段玉堂的手，摇了两摇。 “现在是段营长了。”谢盛涛说道。 “咦，想不到你这家伙居然也能升官。”老赵笑着上前来。 段玉堂大笑：“当然，金子就是金子。不像你，当了一辈子的大头兵。” 老赵哼一声：“你这小子，这一辈子就坏在这张嘴上了。” 谢盛涛笑着说：“废话少说，段营长，赶紧命令部队，建立防御阵地，前面的兄弟顶不了多久。”他说着看一看方晓：“方连长，前些天，我见到黄行文那小王八蛋了，这小子，现在抖起来了，当初他从南京逃出来，一群残兵败将，孤魂野鬼一样，现在是兵强马壮了。据说不久就要升旅长了。如今是逃命的时候，所以我也不跟你客套，我正式向你移交指挥权，部队从我谢盛涛以下，全体听从你的命令，谁敢不听，军法从事。” 他说完一个立正，向方晓行了一个军礼，段玉堂当即也一个立正敬礼。 方晓看看二人，微一沉吟，点头说：“好吧，我接受。”说完当即回了一礼。 与日本人的遭遇战来得既突然，也毫无准备，根本来不及建立防御工事，只能简单的依靠几个山头仓促防御。 “现在是下午两点，夏天天黑得晚，大概最少还有五六个小时，我们必须顶到天黑。”方晓目光冷峻，说道。 “很难。”段玉堂咽了一口唾沫，532团大多是淞沪会战之后招收的新兵，按照通常的作战经验，最多半个小时，就顶不住了。 “再难也要顶下去，你想当俘虏？日本人的俘虏都拿来给新兵练刺刀。横竖是死，不如死得像条汉子。”净空和尚说。 “谁想当俘虏，你他妈才想当俘虏。”段玉堂顿时火了，大骂起来。 “别吵了。”方晓一拍桌子，大家都安静下来。 “打败日本人不可能，但是拖延时间还是有可能的。”方晓说道。 “你有办法？”谢盛涛眼前一亮。 “没什么好办法，就是先吓住他们，给部队争取时间，构筑防御阵地。”方晓说。 “怎么做？”谢盛涛说。 方晓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悲凉，他站了起来：“当初和尚在大官圩的圩堤上打狙击，用自杀性的攻击把狙击战打成了击溃战，我们就用这个办法，组织敢死队，以命搏命，虽然不能冲垮日军，但让他们心生顾忌，不敢逼得太紧。这样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抢修工事。” “小方，你的意思，让敢死队抱着□□包和手榴弹冲锋，先吓住鬼子？”老赵闻言眼睛眯了起来。 “只有这个办法。”方晓说。 “我来带队，我有经验。”净空当即说道。 “狗屁，就你行，上海、南京、徐州、九江，我都干过不下十回了。”段玉堂说。 “任务交给和尚。记住，一定要狠，不顾一切，不惧生死，要有一种你再逼我我就彻底和你同归于尽的疯狂。你们不是要消灭多少日军，是要给他们一种错觉，所谓归师勿遏，穷寇莫追。让日军冷静下来，重新整理部队，这样应该可以争取一个小时的时间。”方晓懒得理会他们的争吵，直接下了命令。 中国军队由于新兵太多，很多新兵扔手榴弹事故频发，经常不小心就扔到了自己人头上。不过抱着□□包和手榴弹冲锋，这是是个人都会干的事，只要有血性，有勇气，埋头往人多的地方猛冲就行了。 净空很快就拉起一支一百多人的敢死队，其中不少和日本人有血海深仇，但也有一些四川人和湖南人，都是普通的农民。日本人现在根本还没有打到他们的家乡，可是他们却毫不犹豫的加入了敢死队。 “我要是不上，我们老家的乡亲，也会像九江的乡亲一样。”一个四川兵说。他在九江新塘乡亲眼见到，一个姓刘的女人，因为抗拒日军□□，挣扎中抓伤了一个日军的脸，日军丧心病狂，他们把这个女人全身衣服扒光，绑在一棵树上，全身涂上猪油，等中国军人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被山蚂蚁咬噬而死。 方晓的计划是由董三带队，先占领大路两边的山头，这里唯一有利的地形是一条大路从稻田外蜿蜒而过，在一座小山附近拐了一个弯，临近两个山头时形成一段颇为陡峭的山路。 董三可以在这里埋伏下来，等鬼子靠近，忽然集中火力给日军当头一棒，然后趁着日军立足未稳，出动敢死队，以□□包、手榴弹和大刀刺刀等冷兵器逆袭，如果顺利的话，不仅可以将鬼子的势头一举打下去，还可以顺着山路往下冲，说不定还能捡到不少鬼子的弹药。现在就看日本人是不是配合了。 “命令部队，抓紧时间挖掘工事。”方晓下达命令之后，拿起一把铁锹。 “鬼子来了，稳住。”董三伏在山脊之上，日军跑起来尘土飞扬，很快转过那座小山，进入山道。 “不要动，放近了打。”董三现在带的是从各连队抽调出来的精锐老兵，他们有这样心理素质，所以才敢如此大胆。如果是新兵，他绝不敢这样干，那些新兵蛋子一紧张就乱开枪。 因为是追击，所以日军速度很快，董三的三八□□瞄准一个跑得飞快的少尉，扣动了扳机。他的枪法可以说是整个部队第一号的，连方晓都自愧不如，枪声一响，日军少尉顿时栽倒在地。随即四挺捷克机枪和两挺重机枪猛地疯狂扫射开来。跑在最前面的十几个日军当即被打成筛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46章 46.眼睛和双腿 “敌袭。” 日军的反应不愧为精锐，虽然遭遇突然的埋伏，但他们丝毫不乱，而是立刻开始寻找隐蔽地点，自动组合形成交叉火力进行反击。其速度之快，反应之迅捷，实在令人咋舌。 有人会觉得这样的反应很简单，但只要是内行人就知道，这需要极强的组织能力和高素质的士兵。其中强悍的组织能力必须要有大量经验丰富的基层军官，至于高素质的士兵却与士兵本身的文化教育程度、军事训练等等息息相关。 后世有人说，国军的士兵为什么打仗总是一窝蜂，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越是火力密集的战场，作战队形之间的空档就要越加的疏散，这样的军事常识都不懂么？其实中国军队不乏有眼光的将领，他们也知道，这种密集队形肯定是错误的。可是他们没办法，因为中国军队此时严重缺乏合格的基层军官，队形一旦过于疏散，就根本无法有效指挥，再加上士兵素质也差，完全无法准确应对战场的变化。 可是中国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军队。中国采取疏散队形的大规模作战，并且还能够精准掌握战场的是明代戚继光的戚家军。戚家军一旦进入战场就是一个大鸳鸯阵，而这个大鸳鸯阵中则是一个个独立的小鸳鸯阵，每个鸳鸯阵都由高素质的基层军官掌控。所以可以这样说，戚继光是建立中国第一支近代军队雏形的天才将领。当然这位也是真正创造了抗日神话的将领，比如牛田之战，击溃上万倭寇，斩首688颗，己方竟然无一人阵亡。可惜的是如此先进的军事知识，却被那些仅仅将圣人之学当作知识的官僚士大夫弃如敝履。掌握了知识解释权和话语权的这些人，将工匠之学、农业种植之学、军事技术之学等等，统统认为不是真正的知识。他们懒惰、愚蠢、自私而又自高自大，完全没有意识到唯有专业化的知识才是真正的知识。从而令整个中华民族经受了上百年的黑暗和屈辱。而日本人却在这个时候追赶上来，开始无情的杀戮中国人。落后就要挨打，技术的落后还可以弥补，但思想的落后，才是最致命的。 这个时候，董三也只能惊叹日军的战术素养之高，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而且他也没时间去感叹，他必须要用血肉，用生命和勇气来为大部队争取时间。 “冲啊。”董三第一个端起上好刺刀的□□，跃下山道。 无论是川军、湘军还是中央军，董三都觉得，他们拼刺刀都是花架子，他训练部队，完全采用的是方晓从日军那里学来的拼刺技术。简单、直接、高效，这是方晓对日军拼刺技术的评价。 事实上后来中国军队的很多部队，只要俘虏了日本人，就会让他们教自己的部队刺刀技术。 可是中国士兵普遍营养不良，训练也不充分。日本兵到底有多强？有参加过抗战的老兵回忆，一次三个日本兵进一个村子搜东西，他们以为村子空了，没有战斗准备。有6个民兵还藏在村里，死死盯着日本人，直到两个日本兵出了村子，只剩下一个日本兵拉屎，乘着这个日本兵不防备，六个民兵就准备干掉他，可是当先冲上去的三个人根本压不住这个日本人。直到大家一起涌上去才干掉了他。 所以敢死队的自杀性冲锋，完全是一种无奈，在这个技术不如人、装配不如人、指挥不如人、甚至体力也不如人的时代，唯有勇气和尊严是最后的所有。 这些穿着草鞋，戴着破烂的军帽，一身军装七零八落，满是硝烟尘土和汗渍的中国军人，血红的眼睛里满是仇恨和疯狂，他们从硝烟中顺着山路一涌而下，中枪了，再爬起来，腿被打断了，就爬着向前，肠子挑出来了，就塞回去，继续前进。只要不死，唯有向前。 “轰。”冲在前面的几个中国军人一头撞进日军的人群中，没有丝毫犹豫，拉响了□□包。 而董三等人，他们的刺刀技术比一般的士兵要高得多，在十多支驳壳枪的掩护下，疯狂的向日军最密集的地方猛冲。只要感觉自己受伤虚脱，立刻就抱住日军，拉响手榴弹。 孙一诚在冲锋之前，脱下草鞋，换上了那双他珍藏了一年多的千层底布鞋，这是他出川的时候，母亲亲手给他做的。 草鞋是中国军队的标配，国民政府没有那么多的钱给士兵们都换上布鞋，军鞋更不可能。孙一诚一直很小心的藏着这双布鞋，唯有在最隆重的日子，他才会穿上。今天，就是最隆重的日子。 可是他很倒霉，他手里的刺刀还没有挑到一个日本人，一发掷弹筒就在他的身前炸响开来，孙一诚感觉眼前一黑，眼睛上热乎乎湿漉漉的，他感觉不到痛，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用手一摸，才发现，眼球挂在了眼眶上。 “混蛋。”没有了眼睛，我怎么杀日本人。孙一诚疯狂的摸索着，拼命想看清什么，可是他已经看不见了。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 “背上我。”是那个湖南兵何定新的声音。 何定新的腿被炸断了，可是他有眼睛。 “冲啊。”有了眼睛的孙一诚和有了腿的何定新飞快的向前冲锋。穿着母亲的布鞋，孙一诚觉得自己从没有跑得如此快过，也从没有这样的舒适过。 “疯子。这是一群疯子。”日军指挥官拿着望远镜，他看着孙一诚背着何定新直接冲进山道边的一群日军里，两人一齐拉响了手榴弹。那个炸瞎了眼的士兵，眼球还挂在眼眶上，鲜血流满了双颊，可是他的嘴角，居然含着笑。 这是怎样的士兵啊。 日军指挥官的手在颤抖，不是武士道唯有日本才有么？不，这不是武士道，这是疯子，一群彻底发了狂的疯子。 “撤退。” 日军指挥官胆怯了，英勇的皇军不能和一群疯子以命换命，这样的战损比太不划算了。 日本人迅速撤退，枪支弹药散落一地，董三疯狂的大笑起来，日本人，他们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立刻命令剩下的兄弟们赶紧打扫战场，出击的一百多人，这时只剩下了四十多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日本人退了，他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残阳缓缓沉落下去，消失在绵延的远山背后。半空里低垂的层云越发黑亮起来，与一片黑黛色的山峰交织在一起，慢慢拉开了黑夜的大幕。只有山背后落日的余晖依旧鲜红艳丽，如同燃烧的天火，奋力在黑暗的大手之中挣扎着，似乎想要烧尽这一片夜幕的黑色。 残阳的余晖之中，田里的水稻已经成熟了，金黄饱满的谷穗低垂。虽然正是双抢的时候，但很多地方稻子都只抢收了一小半，还有大片的稻田里空无一人。激烈的爆炸声和枪声响成一片，在稻田里不时炸响，滚滚浓烟升腾而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烧焦的人肉以及稻谷烤熟的香气。 “轰。”稻田外一座小山上落下一发掷弹筒，炸起一片尘土。 “该死的。”方晓大骂着，日本人的掷弹筒精准得厉害，来不及转移的一挺捷克机枪被炸成了零件，几个机枪组的士兵当场身亡。 “天快黑了，坚持最后半个小时。晚上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净空神色沉静的鼓励着士兵。 日本人也是轻装急进，没有大口径火炮，只有两门步兵炮。但掷弹筒非常多，日军的掷弹筒基本就相当于60毫米迫击炮，掷弹筒手训练有素，精准无比。方晓虽然也有不少缴获的掷弹筒，可惜国军的训练太差，打出3具也达不到日军一具的效果。而谢盛涛他们因为是突围，原有的重武器基本丢了一个干净，只有一门82毫米迫击炮。人员也不到日军的一半，要不是董三的一场突袭先吓住了日军，逼得日军不得不重新调整兵力，以原来那种毫无掩护的阵地，早就被攻破了。 “熬到天黑就是胜利。”临时搭建的指挥所里，方晓神色冷峻的关注着战场的形势，他已经开始抽调人员，组织夜袭的敢死队，如此被动的防守不是他的风格，必须将日本人的气焰一举打下去。 “我就怕后面鬼子还有增援，这里离九江太近了。”段玉堂神情阴郁。 “鬼子急于攻占南昌，打通南浔线，这里不是他们攻击的重点，不会使用太多的兵力。”谢盛涛却较为冷静。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通讯兵走了进来，在方晓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什么。方晓顿时勃然大怒：“什么，阵地丢了，他妈的你告诉和尚，必须夺回阵地，不然我要他的脑袋。”他说完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谢盛涛忙拦住他。 “和尚那里打得很苦，现在阵地丢了，他那里很关键，绝对不能有失。我带一个排去增援一下。”方晓说。 “那也用不着你亲自去啊，你是指挥官，指挥官就应该在指挥官的位子上。”谢盛涛说。 “不行，他那里太关键了，我不放心，还是我亲自去，天就要黑了，他那里的阵地要是丢了，我们这一下午的功夫都白费了。”方晓焦躁的说。 “我去吧。”段玉堂站起来说：“方连长，你放心，我一定把阵地夺回来。” 谢盛涛把方晓按在椅子上：“还是让玉堂去，怎么，你对他没信心？” “好吧。”方晓只好坐了下来。 段玉堂火急火燎的带着人直奔前线阵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47章 47.新生命的到来 天终于黑了下来。 日本人也消停了，他们点起篝火，唱起了家乡的小调。 方晓长松了一口气。但他绝不会让日本人好过，已经休息好了的董三带着夜袭部队整装待发。 “命令部队，准备撤退。时间定在凌晨两点。”方晓目送董三带领夜袭队离去，说道。 半夜时分，山下日军的营地响起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夜袭队打响了。而山上的中国军队阵地，士兵们不顾疲惫，开始开心的打点行装，白天足足五个小时的血战，他们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果再不撤退，等明天天一亮，他们就走不了了。 “报告。”王铁柱走了进来。 “什么事？”方晓睁着满是血丝的眼，他完全睡不着。 “方连长，虞小姐说，许小姐要生了。”王铁柱脸上满是苦涩。 “你说什么？”方晓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高先生说，羊水破了。”净空走了进来。 方晓直冲出指挥所，来到后方的临时医院，帐篷里许凤池咬着牙，极力忍住疼痛，不让自己发出□□，脸上汗水滚滚而下，全身完全湿透了。一边虞鸣蝉一脸的焦急和担忧，她和陈桂枝将许凤池的腿抬高，紧紧握住许凤池的手。 高一山在那里不停的走来走去，倒是被他临时拉来打下手的陈桂枝很是安静，对她来说，生孩子，那就是女人的命，没啥好紧张的。 “怎么样？”方晓问道。 “羊水刚破，还不错，看起来比较清澈。”高一山说。 方晓一头雾水问道：“什么意思？” 高一山只好解释：“意思是，一般而言，羊水破了以后腹中的胎儿很容易发生缺氧。如果流出来的羊水量看起来比较清澈，则胎儿可以坚持到出生。但如果羊水量少而且浑浊，则胎儿可能有缺氧的危险。” “噢。”方晓心想这可是长知识了，他忙问道：“还有多久胎儿能出生？” “不一定。”高一山说：“通常母亲破水后24小时内就会临产，但也有3天都生不下来的情况。” “24小时，3天？”方晓大吃一惊，他拉着高一山来到帐篷外，低声说：“高先生，部队必须乘着黑夜突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您有什么办法没有？” “还有多久？”高一山皱眉问。 “最多一个小时，不能再多了。”方晓说。 高一山摇头：“西方医生曾经有一种剖宫术，1882年，医生把孕妇的子宫前壁纵行切开，取出胎儿，然后将子宫的切口缝合起来，使得她们以后仍可再次妊娠、分娩，这是剖宫产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不过母体很容易感染，极其危险。” 这个时候，德国化学家恩斯特钱恩刚刚在旧书堆里看到了弗莱明的那篇论文，于是开始做提纯青霉素的实验。没有消炎药，剖腹产就是个极为危险的手术。剖腹产真正成熟是在1970年。 “您就没有催生的办法？”方晓不由得急了，这个小子，在九江特意等了那么多天死活不出来，却在最紧急的时候要出来了，哪怕是等一两天也好。 “白牛膝、茨菇草、催产草、雀麦。”高一山顿时念出一大堆的古怪药物来。 “这是什么？”方晓莫名其妙。 “这是中医的催生药方，还需要柞木根、柞木皮、向日葵花托，还有——” “好了好了，我上哪儿去帮您找这些药去。”方晓感觉头都大了，这些药名古古怪怪，很多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哪怕药店里有，日本人就在山下，人家也不让路啊。 “那就只能用按摩的方式，不过效果一般。我不能保证一个小时就能让孩子生下来。”高一山说。 “那就赶快用吧，高先生，您就不会一点那种很神奇的，比如针灸什么的，我听说有一种催生针灸，几针下去，孩子马上就出来了。”方晓烦躁的说。 “不好意思，我不会。再说了，这种针灸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临床实践，才有可能练成的。我就是个半路出家的西医，你小子让我玩针灸，你也太高看我了吧。”高一山白了方晓一眼，觉得这小子真是不知所谓。 “好吧好吧，您是医生，您说了算，但是部队需要尽快转移，不然天一亮，谁都走不了。”方晓无奈的说。 “我尽力。”高一山随即转身进了帐篷。方晓苦笑一声，在那里焦躁的踱着步子。 帐篷里许凤池实在忍不住了，轻轻开始□□起来，听得出她依旧极力忍耐着，不愿意让自己的声音影响到他人。高一山的声音时断时续的传来：“深呼吸，两腿尽量分开，对......□□要用力......放松，要想象你很快就见到孩子了......” “方晓，怎么样？”这时谢盛涛和老赵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 方晓指一指帐篷：“正在生，还不知道要多久。” 老赵“嘿”的一：“这小子，该出来的时候死活不出来，这时候他倒是要出来了。真是的。” 方晓也不接他的话茬，问道：“部队怎么样？” “随时可以撤离。”谢盛涛说。 方晓点头说：“时间已经不早了，谢团长，既然都准备好了，你带大部队先撤离吧。” 谢盛涛一愣，他指着那个帐篷问：“这里怎么办？” 方晓说：“我留下来，相机行事。你们大部队先撤离了，我们人少，行动方便，也便于隐蔽，比跟着大部队安全。” “扯淡。”谢盛涛大怒说：“鬼子就在眼皮底下，不管大部队小部队都一样。方晓，战场指挥我听你的，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 方晓顿时也怒了，脸色一沉：“你想干什么？我是军事主官，我要对部队负责。不能再耽搁了。” 老赵看看二人，忙说：“我说二位，吵架能办成事吗？我问一声，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生下来？如果短时间生不下来，能不能够想别的办法？” 方晓一愣，看一看帐篷，说：“我问过高先生了，他也不确定，现在正在采取催生的措施。” 谢盛涛脸色变了说：“我就知道，我老婆当时生孩子，从羊水破到生下来可是整整折腾了一天一夜，方晓，现在离天亮还有不到三个小时，我问你，如果，我说如果，天亮了孩子依旧不能生下来，我们怎么办？” 方晓大怒，瞪了谢盛涛一眼骂道：“我已经说过了，你带大部队先行撤退，现在在打仗，我不能因为一个人危及整个部队的安全，你是军人，这样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 谢盛涛摇摇头，这时他脸上的神情慢慢舒缓下来，很是诚恳的看了看方晓，沉吟一会，才说：“方晓，你是没有孩子的人，所以你不懂。” “不懂什么？”方晓问道。 谢盛涛想了想，又说：“你说我们这样拼死打鬼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晓摇头，他哪里知道，日本人就像阴魂一样，总是缠着他不放，他不想打，人家却总是打他。 只听谢盛涛慢慢说道：“我们这些人，我们这辈子，其实打从上战场的那一刻起，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了，这是真话，别人怎么想我不管，至少我自己，就没想过以后，就没想过会有活着的机会。不是我不想，我是不敢想。我怕我去想了，我会没了勇气。我们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呢？不要命，不去想活着的机会，用我们的命换鬼子的命，到底图什么呢？高官？厚禄？名声？荣誉？千古艰难唯一死。既然命都不要了，方晓，你觉得，这些还有什么用？” 方晓安静的听着，不说一句话，只听谢盛涛继续说道：“因为从我的儿子降生的那一刻，我就想啊，我们这一辈人，我们这个国家，活得窝囊，活得没有丝毫尊严，当年亚洲东方最灿烂最伟大的文明，被人像狗一样的踩在脚下。” 谢盛涛停了下来。方晓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 谢盛涛陷入了记忆，记忆，使得他的愤怒象火山一样的爆发了。 “那一年我去上海，上海的黄埔公园，中国的土地，却写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唯一能进公园的华人，是给外国人做保姆的华人，他们可以带着小主人一起进园子，但是，园子里摆放的椅子，保姆是绝对不能坐的，如果不小心坐了，管园子的红头阿三就会出来干涉。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我们的尊严。方晓，我当年对我的儿子发过誓，我绝不会让我的儿子，我的孙子，我的后代，再有这样的屈辱，再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我命都不要了，我们的战斗，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后代。要让他们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谢盛涛说到这里，紧紧的一握拳头，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我们打仗，我们吃苦，我们拼命，都是为了这些孩子们，现在，一个孩子要降生了，你让我撤退？方晓，你说，以后，我为谁打仗？” 方晓彻底被震惊了，他从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外表粗犷，作风剽悍的男人心中却有着如此细腻而柔软的心思。为了孩子。是啊，不然牺牲整整的一代人，甚至几代人，又为了谁呢？ 方晓沉默片刻，他看了看谢盛涛，又看一看老赵，问道：“老赵，你的意见呢？” 老赵也默然了，他犹豫着，小眼睛不停闪烁，嘴唇动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方晓干脆懒得理他了，沉思一会说：“谢团长，你有你的理想，我不能说不对，但这是战场，你想去死，不能觉得别人也想去死，这对兄弟们不公平。”他说到这里，当即命令：“集合部队，问问兄弟们的意见，愿意走的，赶紧离开，愿意留下的，一起留下，一切自愿。如何？” 谢盛涛一呆，他点了点头：“我同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48章 48.为了孩子 部队很快集结起来，松油火把之下，一张张通红的脸满是兴奋，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劫后余生，每个人都感到庆幸之极。 “弟兄们。”谢盛涛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扫过，略略整理了思路大声道：“白天，敢死队的兄弟用自己的命为我们抢修工事争取了时间，我们才能拖延到天黑，现在，夜袭队的弟兄们正在冒死袭击日军，为我们撤退争取时间。” 他说到这里语音一停，所有的士兵脸色却渐渐的肃然起来，只听谢盛涛继续说道：“我知道，我们付出这么多的代价，现在是撤退最好的时机，可是——”他的语音一停，众人都是一愣，暗自嘀咕起来，难道又有新情况。 “可是。”谢盛涛提高了声音，大叫道：“可是弟兄们，我们遇到了新情况，这个时候的临时医院里，有我们的一个姐妹，她正在生孩子......” “有人说，军人就是为了杀人而诞生的，用最小的代价杀死最多的敌人，这就是最好的军人。可是，弟兄们，我们杀人，到底为了什么呢？我刚才跟方连长说，我杀人，是为了我的孩子，为了我们的孩子以后能堂堂正正的做人，能有尊严的活着。我不知道弟兄们是为了什么，但我决定留下来，因为我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如果你都不能守护他，不能让他顺顺利利的出生，我又有什么脸去说，我战斗，我杀人，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我不苛求大家都跟我一样，方连长说了，愿意留下的，和我们一起留下，一直到这个孩子顺利的出生，不愿意的，我们也不勉强，而且，想要离开的弟兄们，你们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你们顽强的狙击了日本人，你们一样也是英雄。至于愿意留下的弟兄们，我可以告诉你们，这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个孩子会什么时候出生，我们可能要狙击日军24小时，也可能是72小时，情况大家都了解，日军有一个大队，我们只有不到500人，这是必死的任务，所以我请大家慎重考虑。” 谢盛涛说完，长吸了一口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队列鸦雀无声，大家皱着眉头，心中却在不停的权衡、犹豫、焦躁和思索。夜风吹动山间的草木，悉悉索索，夏虫的鸣叫时起时伏，远处依旧有枪声隐隐约约传来。 “大家考虑好了没有？”谢盛涛在那里沉默了老半天，忽然说道。 “报告。”一个排长站了出来。 “允许发言。”谢盛涛说。 这个排长看一看谢盛涛，又看看方晓说：“请问团长，方连长，现在生的孩子，是不是沈言沈营长的遗腹子？” “是。”谢盛涛说。 “那好，我留下。”这个排长毫不犹豫的说。 谢盛涛一愣，肃然的：“不是问你一个人。”他说着语音一顿，提高了声音：“现在我命令，愿意留下的，向前一步，想要离开的，原地不动。各就各位，向前一步——走。” “垮”的一声，所有的士兵都整齐的跨出一大步，没有人犹豫，没有一个人留在原地。 “这——”谢盛涛呆住了，在他想来，留下，那就是必死无疑，在死亡的威胁之下，没有人会选择死亡。他觉得，哪怕只有一小部分人能留下，他就很开心了，而且实际上他已经作好了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的心理准备，可是眼前的一切，彻底打破了他的常识，这还是他的532团吗？什么时候，他的532团如此不惧生死，如此的视死如归？ “长官，我们不怕死，为了自己弟兄的孩子，死，值得。”那位排长大声说道。 “对，弟兄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队列中有人大喊道。一时间群情激奋，要求留下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方晓不由得也呆住了，千古以来，中国从不缺乏舍生忘死的人，只有找到足够的理由，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去死，为自己的孩子去死，为了孩子，这就足够了。 一股热血不由自主的直向他头顶涌了上来，他感到浑身颤抖，喉咙顿时哽噎了，眼角似乎有泪水要流下来。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有这样一群有血有肉的男人们，这个民族，永远也不会倒下。 “安静。”谢盛涛大喝一声，众人顿时都安静下来。谢盛涛神色严肃的向众人点点头，说道：“好，既然大家决定了，现在请方连长下达作战命令。”他回身向方晓敬了一个军礼，跑步进入队列。 方晓还了一个军礼，然后看向众人，大喝一声：“立正。” “哗”的一声，众人挺胸收腹，立正肃立。 方晓从队列前慢慢走过，眼睛平视众人，然后说道：“稍息。” “诸位，接下来的作战，会很残酷。”方晓冷冷的看着众人，脸上毫无表情，说道：“但你们既然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我也不介意带你们去死。但是，死要死得有价值，诸位，我们弹药不多了，但我们还有很多仗要打，所以第一件事就是要节约使用弹药，尽量缴获敌人的枪弹......” “日本人并不可怕，他们作战僵化，战术呆板，没有了飞机大炮，他们什么都不是。所以我们乘着这几个小时的时间，全力加固阵地，现在，我命令......” 部队一个个领受命令离开，最后只剩下方晓、谢盛涛和老赵。 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谢盛涛不由一阵感慨：“我真的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们的士兵真是——”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不停的摇着头，感叹不已，问道：“方晓你说为什么？” 方晓张了张口，还没有说话，老赵翻着白眼，冷笑一声说：“这有什么，其实你们这些穿呢子军大衣的家伙，根本就不懂我们这些小兵的想法。” 谢盛涛一怔：“什么意思？” 老赵：“什么意思？你们这些当官的，每天喝着小酒，听着小曲，吃着大鱼大肉，我们这些小兵，草鞋都没一双好的，吃糠咽菜，结果有一天日本人来了，你们就从小妞的肚皮上爬起来，对着我们这些小兵一阵大喊，为了国家民族，你们要牺牲，要奉献。呸——我日你祖宗十八代。”老赵大骂道，“鬼他妈理你们，你觉得我们像傻子吗？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要不是你刚才说为了孩子，你看会有一个人留下来吗？谢团长，我们这些当兵的，从来就不怕死，死算什么，不就是睡一觉吗？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我们也有怕的时候，怕什么？怕的就是负伤了没人管，死了没人埋，老婆孩子被人欺负。你现在为了一个兄弟的老婆孩子能够亲自留下来，单凭这一点，弟兄们就服你，就愿意跟你干。” 方晓愣住了，这么一个胆小鬼，财迷，完全没底线的家伙，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不觉认真的看了一眼老赵，认识这么久，他都不知道，这个赵神仙，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 “这就是人心，人心如饮水，冷暖自知。”这时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却是高一山，他不知从哪里走过来，沉声说：“当年的大明，为什么亡了，大明的军队不多吗？武器不好吗？军人真的没有血性吗？都不是，是因为大明的精英伤了老百姓的心，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再为大明付出生命。辛亥革命，武昌一群乱兵仓促之下就莫名其妙把满清推翻了，诸位，是满清太虚弱吗？根本不是，是人心，没有人觉得满清还有存在下去的理由，没有人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个王朝付出生命，所以，一夫振臂，天下响应，摧枯拉朽，一推就倒。人心啊，看不见摸不着，很多人也不在乎，可是当你在不知不觉之中失去之后，你的死期就不远了。” “可是现在的国民政府，谁又在乎这个，他们眼里只有帽子、票子、车子、房子、女子。”谢盛涛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摇着头，“他们不会在乎的。” “那他们就等着死吧。”高一山冷冷的说，“中国的老百姓，可以说是最温驯的老百姓，但一旦激怒他们，就是最暴烈的一群。王侯将相，岂有种乎？彼可取而代之。嘿嘿，西方人到现在依然有贵族情结，尊重权威。中国人两千年前就不把贵族和权威放在眼里了。” “高先生，凤池现在怎么样？”方晓不得不赶紧打断高一山的即兴演讲，这位总是喜欢借题发挥，一说起来就没个完，再说下去，不知道他还会扯多远。 “麻烦。”高一山说：“我正让虞小姐和陈大姐帮她做催产的按摩，可能要一些时间。诸位，既然你们已经决定留下来了，那就有始有终。”他说到这里，忽然走上前，亲热的一拍谢盛涛的肩膀：“我一直不喜欢国军里的将领，但是你今天的表现，我很满意，不像那个小子，就是个机器。”他口里说着话，眼睛盯着方晓，露出明显的不满。 谢盛涛一怔，摇头说：“高先生，方晓他其实是对的，军人，就应该如此理性。我不如他。” 高一山冷哼一声：“所以说他就是一台机器，脑子都是钢铁做的，真是——”他说到这里，决定还是给方晓留点面子，当即住了口，瞪了方晓一眼，然后两手背在背后，自顾转身离去。 方晓却毫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随即他笑容一敛，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方晓自己也不知道，他们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值得。就为了一个孩子，把整个部队置于绝境之中，这是他曾经的军事生涯之中从没有过的，他也根本不会去下这样的命令。可是，既然这是大家的愿望，他觉得，自己也只好尊重他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让这些可敬的战士们有更多的人能活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49章 49.决死之战 许凤池终于忍受不住了，分娩的剧痛令她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她不由自主的嘶喊出声。 “用力，用力。”陈桂枝在一旁给许凤池鼓劲，虞鸣蝉却显得手足无措，她被许凤池的嘶喊弄得极为紧张。 “许凤池，越是大喊大叫，胎儿就越不容易下来，你要平缓心情，忍住疼痛，不要害怕，多做心理暗示。”高一山在一旁提醒许凤池。 天色渐渐亮了，胎儿依旧没有降生。 “轰。”日军的步兵炮在许凤池的嘶喊声中，炸响开来。 “鬼子上来了。”中国士兵大喊着。 “节约子弹，尽量放近了打。”基层军官提醒士兵。 日本人被一整夜的夜袭搅扰得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他们已经下了死决心，一定要让这些中国士兵好看。但在愤怒的同时，日军却又打得很耐心，他们沿着山坡展开了疏散而又有节奏的队形，行动不紧不慢，缓缓向中国军队的阵地压来，给整个阵地的中国军人带来巨大的压力。 阵地上的中国士兵已经存了必死的决心，他们只有一个信念，守卫自己的孩子。他们完全不在乎死亡，依托连夜抢修的系统防御阵地，疯狂的狙击日军。 从早上五六点开始天亮，到上午十一点多，日军连续组织了五次进攻，就像奔涌的浪潮一样，一浪下去，随即一浪又涌了上来，不歇不止，源源不绝。 双方在每一处山脊，每一段战壕，每一个弹坑里相互撕咬、搏杀。子弹打完了，就用刺刀，刺刀折断了，就用双手和石头，继而用牙齿，用自己的头颅去撞击。战线不断拉锯，一会儿这方占领，被反击下去，又一会儿那方突进，继续夺回阵地。 如果从天空俯视，就会发现，现在的中日双方，完全绞杀在了一起，阵线犬牙交错，战壕处处接敌，已经根本无法清新的分辨敌我战线了。 “还没好吗？”方晓急躁的站在帐篷外，问道。 “快了快了。”虞鸣蝉脸色发白，她走到门口说。 方晓目光凌厉，他在那里微一沉吟，忽然大声向里说道：“凤池，日军已经占领了一半的阵地，前方所有的兄弟都在用生命为你争取时间，用力，用力把孩子生下来，不要让他们都白死了。” 许凤池本来闭着眼睛，闻言猛然双眼一睁，她全身颤抖着，用力狠狠的点点头。咬着牙不再发出一丝的声音。 不怕老兵哭，就怕老兵笑。阵地上的老兵们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几个小时的战斗下来，公路左侧山地的阵地上已经剩不下几个人了。董三咬着牙用一块破布包住中枪的左肩，乘着日军这一波攻击被短暂打退的空档，他需要清点人头。 “还有多少人？”董三问道。 “六个。”一旁的王铁柱说。 近二百号人现在就剩下六个人。而且没有一个不挂彩的。重伤员，完全没有，所有的重伤员都和冲进战壕的鬼子同归于尽了。 “他妈的，够本了。”看着阵地四周一层层一叠叠的鬼子尸体，董三冷笑一声。 “老赵呢？”董三恍惚记得，老赵好像带着最后的增援上来过。后来打着打着，把他给忘了，这家伙不会挂了吧。 “那个家伙，精着呢？那里。”顺着王铁柱的手指，董三看见山下不远的一个弹坑里，一个穿着日军军装的家伙，满脸涂满了鲜血和脑浆，一只手无力的垂在一个汽油桶内，直挺挺的躺在那里。 “那是老赵？”董三莫名其妙，你小子欺负我眼睛不好么？那就是一具死了的鬼子尸体。 “那就是老赵，这狗日的，最会装死了，鬼子吃了他不少的亏。”王铁柱说。 “难怪这个老家伙活了这么久。”董三看了半天，才从老赵张大的那张嘴里露出的焦黄的板牙认出他来。不得不佩服。两军交战的阵线中央，居然就敢这么大剌剌的躺在那里，谁还敢说这家伙胆子小？ 鬼子的下一波进攻很快展开。 “准备作战。”董三下达命令。 这是一个小队的鬼子，日军指挥官根据山上稀疏的枪声判断，战壕里的中国军人已经不多了，而且从上两次的进攻来看，弹药也严重不足。所以现在可以采取密集冲锋，利用人多的优势一举拿下阵地。 可是当他们蜂拥着向山上冲锋时，身后的弹坑之中，忽然有一具尸体一跃而起，装死的老赵活了过来，他从身边的汽油桶里拿出一捆手榴弹，直冲着鬼子背后扔了过去。由于汽油桶的遮挡，拉开引信时完全察觉不到青烟，所以没有任何的延迟。 “轰”的一声，日军冲锋队伍背后忽然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老赵仿佛兔子一样，扔完手榴弹看也不看，猛的向早就看好了位置——一片岩石旁的草丛跑去。 被偷袭的日军不由大怒，调转机枪疯狂对准那片岩石草丛猛烈开火，谁知侧后方忽然又有一挺歪把子忽然打响了，这是丁三毛，他一直隐藏在一边的草丛中，由于这里被山坡挡住了阳光，草木葱茏，光线不好。他躲在这里已经用刺刀干掉好几个傻乎乎只顾向前冲的鬼子了。本来他仍然不想暴露，但见山上的枪声越来越稀疏，连老赵都不再继续装死了，知道山上情况危急，所以他也立刻发动了，打响了从战场捡来的一挺歪把子机枪。 经历过多年战争的老兵们，每个人都有一手绝活。他们有的能潜伏在那里，没有任何人能看出痕迹，然后乘着你不注意的时候忽然冲出来咬你一口；有的则在白刃战中可以极其敏锐的躲避致命的伤害，一战过后全身血淋淋的，看上去极为吓人，但认真一检查，却基本都是轻伤；还有更诡异的，在大军的重重包围之下，说走就走，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 这是决死战，所以所有的老兵都把自己的绝活拿了出来，他们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如何杀掉更多的鬼子，是唯一的目的。 老赵和丁三毛这一搅局，日军一个小队眨眼间几乎伤亡了一半，进攻的节奏彻底被打断了，他们不得不退下来，发了疯的四处给死尸补枪，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哈哈。”已经跑回阵地的老赵大笑着，他把在阵地上收集的子弹带掏了出来，分发给众人。 “难怪人叫你神仙，你就是神仙，有求必应。”董三正为弹药头痛呢，赵神仙就送子弹来了。 “把戏只能玩一回，再玩就不灵了。”老赵有些惋惜。 “丁三毛没死吧。”王铁柱说。 王铁柱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传来：“你死一百年我也不会死。”说话时只见丁三毛背着一挺歪把子机枪，提着几个日军收纳袋，他把收纳袋往地上一扔，黄澄澄的子弹就跌落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50章 50.突围 “老赵都拼命了？” 方晓听到消息，脸上显出一阵怪异，这个老兵痞，想不到还有这一手，看来这家伙在战场几十年能够连头皮也没被擦破过，靠的不仅仅是幸运，还有足够的聪明。 不过既然连老赵都开始拼命了，就说明前线部队已经到了极限，方晓看一看帐篷，又看看天色，脸上阴晴不定。 这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中日双方都打疯了，谁也没有停下来吃午饭的意思。盛夏的烈日如同猛烈鼓动风箱的烘炉一般，将整个天地灼烤得仿佛都要燃烧起来。山间的草木都低伏着，裸露的山石似乎也要融化了。硝烟之中，中国军队一双双的草鞋踏进灼热的尘土中，烫的脚上生痛，但他们仿佛完全感觉不到一样，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日军。日军穿着皮鞋的大脚慢慢沿着山路前进，军服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完全湿透了，他们喘着粗气，瞪着眼睛，发动了新一波的攻势。 “这鬼子没完没了。”谢盛涛走了过来，神色凝重，向方晓说道：“他一个大队，现在最少伤亡也超过了一半，照正常的情况，至少也应该暂时退下去略作修整，调整战术，现在这是发什么疯，没了命的进攻。” “你说什么？”方晓猛的一惊，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忙问道。 “我感觉鬼子的进攻不正常，他们好像不在乎伤亡，完全不停顿的进攻。”谢盛涛说。 方晓脸色越发的阴沉，他低头思索一会，猛的抬起头说：“谢团长，看来我们有麻烦了。” “现在还不麻烦吗？”谢盛涛一愣，鬼子都已经占领大半的阵地，部队伤亡过半，难道还有比这更麻烦的？ 方晓叹口气说：“我的判断，现在的日军之所以不计伤亡，疯狂的进攻，已经不是想要击溃我们这么简单，我怀疑，日军应该有了援兵，他们是想乘着援兵到来之前，死死拖住我们，彻底吃掉我们。所以，他们的进攻才不正常。” “这——”谢盛涛脸色大变，现在部队已经岌岌可危，如果鬼子再有增援，他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里离九江太近了，调集增援很方便。”方晓无奈的说道，口中满是苦涩。 “啊——”忽然帐篷中传来一声女人歇斯底里的嘶喊。 “快，用力，出来了出来了，已经看到头了。”喊声之中，传来陈桂枝惊喜的声音。 方晓与谢盛涛顿时不说话了，他们呆呆的看着帐篷的方向，一动不动。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宁静，不一会高一山和虞鸣蝉走了出来，高一山满脸是笑，虞鸣蝉手里抱着一个婴儿。 看着孩子娇嫩的小脸，方晓长长吁了一口气，近十个小时的煎熬，令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他从来没有觉得，指挥一场战斗会如此的紧张和疲惫，现在终于解脱了。 “通知部队，婴儿安全降生，执行突围计划。告诉部队，日本人的援军很可能马上就到，突围行动一定要快。” 方晓下达命令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但心中却完全轻松了，日本人虽然咬得很紧，不过他一直紧紧掌握着一支大约三十多人的预备队，哪怕最紧急的时刻也没有放出去，虽然三十多人并不多，也就是一个排，但现在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有这样一个排的生力军加入，不说击溃日军，至少能将陷入苦战的弟兄们接应下来。 方晓拿起一杆三八□□，这是最后的反击，不再需要指挥官了，他将和战士们一起冲锋。 “轰。” 一发掷弹筒直接在战壕里爆炸，溅了老赵一身的土。他不停的咳嗽，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脸上血水、汗水、尘土以及炮火硝烟混合成一团，实在令人难以再认出他的本来面目。他眯着眼睛仔细听了一会儿，向董三说：“鬼子的补给看来也够呛，掷弹筒越打越少了。” “那是当然，他们本来就是轻装追击，携带的辎重不多，这么拼命的进攻，补给能跟上才见鬼了。”董三说。 “可惜啊，我没子弹了。柱子，你还有没有？”丁三毛拿着一杆□□，惋惜的说。 “我也没了。”王铁柱摇着头，他从战壕里捡起一口大刀。 阵地上只剩下董三、王铁柱、丁三毛和老赵四个人。大家的子弹全打光了，只有三把刺刀和一口大刀。 “看来今天是要交代在这里了。”老赵叹口气。 “算了，这就是命。”董三无奈的说。 日本人越来越近，这一次出乎意料，山上的中国军队没有枪声传来，所以他们的脚步越来越快。 战壕里四个人开始检查刺刀和大刀，老赵从口袋摸出抽剩下的半支烟，狠狠的抽了一口，一口就将半截烟抽完，然后将烟蒂踩在地上说：“怎么样，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丁三毛咧嘴笑着。 “那就干吧。”老赵说着，就站了起来。鬼子离战壕已经不足十米。 “冲啊。”老赵挺起刺刀，正打算冲出去的时候，忽然身后一片喊杀声传来，他一愣神，就见一个人影越过他直冲下山坡，这个人影他太熟悉了，是方晓那个小王八蛋，他怎么来了？老赵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发现身后不断有人越过他冲下了山。 这是增援。老赵反应过来了。由于他们的阵地被日军隔断，传令兵根本无法将突围的命令传达，无奈之下，方晓亲自带队，冲上了阵地。还好来得及时，不然老赵几个就彻底交代了。 这一波攻击的鬼子也就二十多人，方晓带领后卫排一个反击，就将鬼子冲得七零八落。然后一击即走，立刻撤退。 最后陆陆续续有部队被接应下来，方晓粗略清点了一下人数，包括断后的兄弟，也只有176人，而且半数都带着伤。 还好后方通畅，鬼子虽然拼命的想咬住他们，可惜他们自己也打不动了，而且弹药几尽枯竭，进攻有心无力。 部队分作前中后三部撤退，最前面是尖兵部队，中间是伤员和粮食辎重。其实没有伤员，只有许凤池一个人。大家用担架抬起许凤池上了马车，虽然产妇刚生产不适宜移动，但现在已经顾不得了。虞鸣蝉抱着孩子，靠着沈言的棺材，坐在许凤池身边，她默然看着行进的队伍，脸上满是担忧，因为后方不断传来激烈的枪声，日本人仍然没有放弃，死死的跟在后面追击。 “他妈的，这鬼子真是成了狗皮膏药了，甩都甩不掉。”谢盛涛大骂着。 方晓却冷笑一声，他越发确定，日本人的增援肯定不远了，说道：“告诉部队，现在时间紧急，全力摆脱纠缠，不惜一切代价突围。” 突围部队边打边走，日军则紧紧跟随，虽然攻击越发微弱，但依旧粘住不放。 “看样子只有拖到天黑了。”方晓等人一连打退三波追击的敌人，见日军依旧没有退却的意思，不由很是无奈。 “现在才下午两点，就鬼子的这个劲头，要熬到天黑，很悬。”谢盛涛不是很乐观。 “报告。”忽然一个前方尖兵仓惶的跑了过来。 “什么事？”方晓隐隐觉得事态不妙。 果然。那士兵说道：“方连长，谢团长，我们的后方出现敌人。” “后方？” 方晓明白了，这一定是日军的增援部队，不过他们不是协助友军进攻，而是迂回到了自己的后方。 “有多少人？”谢盛涛忙问道。 “很多，密密麻麻，还有坦克和装甲车。”士兵说。 方晓闻言，不由得脸色大变，这个要命的时刻，日军却来了大规模的援军。 “分散突围吧。”谢盛涛长叹一声，他脸上现出一片死灰。这时候所谓的分散突围，说白了就是大家分开赶紧跑，跑得一个算一个。 “方连长，你是对的，我太过感情用事了。”见方晓没有说话，谢盛涛不觉悔恨万分。 方晓沉默了一会说：“谢团长，这世上有些事，我们永远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所以你无须内疚。现在，我们只能战斗到最后。” 他想了一想说：“这样，谢团长，后卫部队交给你，我带几个人，掩护伤员撤退。” 谢盛涛一怔，随即他明白了，方晓不放心许凤池等人，当即点头说：“好。”然后他伸出手来，握住方晓的手说：“保重。” “保重。”方晓说道。 既然决定了分散突围，以后还能不能见面就真的只能看天意了，说不定这就是他们最后一面。 方晓匆匆辞别谢盛涛，带着老赵、董三和丁三毛几个人追上了辎重队伍。他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虞鸣蝉，走上前去，伸出手：“孩子给我。” 虞鸣蝉一愣，但还是把孩子递给他，方晓接过孩子，随即把手里的三八□□递给虞鸣蝉，严肃地：“你应该会打枪了，这杆枪送给你吧，记得，无论如何，要给自己留一颗子弹。” 虞鸣蝉不由呆住了，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多问，默默的接过□□。 方晓则将孩子用几根绷带捆住背在了背上，这小家伙这时倒是很乖，似乎是睡着了，没有一丝声音。 昏昏沉沉躺在马车上的许凤池被声音吵醒了，睁开眼睛，十多个小时的生产几乎令她精疲力竭，她脸色苍白得吓人，努力挣扎着问：“方晓，怎么啦？” “没什么，你安心的睡吧，没事的。”方晓轻声说道。 “是不是日本人追上来了。”在另一辆马车上打盹的高一山忽然睁开眼，问道。 “高先生，您就不要多问了，现在部队由我指挥，我命令，丢弃所有不必要的物资，部队全力警戒，向山区转移，遇到敌人，不许恋战，全速离开。”方晓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第51章 51.暴发户 随着一些坛坛罐罐被放弃，大家的速度快了不少，方晓清点人员，全体战斗人员一共十七个人，马车四辆，公路是不能走了，大家快速下了公路，沿着稻田边的一条小路直向最近的山林前进。 九江的地势，东西高，中部低，而且丘陵广布，丘陵山地大概占到六成以上。方晓等人本来是从九江西南城门出城，这时已经进入广袤的丘陵地带，只是他们完全不知道到了哪里，地图上也没有标记。沿着一块一块的水稻田，到处可见绵延的低矮丘陵。 方晓跟随马车，一边走，一边拿着望远镜警惕的查看四周的地形。这条小路是从公路主干道分出来一条岔道，路从一片稻田正中弯弯曲曲伸向远方，在大约数里开外的一片小山拐了一个弯，小山上草木葱茏，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夏日下午的太阳越发的炽热，四周仿佛都在冒烟。虽然有风，但火热滚烫，令人更加的难受，汗水不停的往下流。 “赶到那片山上，就是胜利。”方晓不停的给大家打气。日军前后夹击，行动迅猛，眼见着包围圈就要形成，现在在平地多停留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所以虽然许凤池才生产不久，经受不住颠簸，但他也顾不得了，不停催促马车加快速度。倒是他背上的小家伙，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困了，居然依旧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睡得正香。 大家正埋头飞奔，眼见着到了路的尽头，靠近山林已经不过一里路程了，忽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众人都是一愣，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见山林的拐弯处猛然现出一队日军，迎面直飞奔而来，轰隆隆的脚步声也不知道也多少人，双方就在路的正中遭遇，一见之上，双方都愣住了，顿时打响了手里的□□。 枪声一响，日军一齐骚动起来，很快无数日军都跳下稻田，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被包围了。”方晓环视四周，一马平川的稻田，完全没有一个遮掩的地方，即使他是神仙，恐怕也难以逃出生天。 “哒哒哒” 马车上的净空反应极快，迅速打响了架在车上的捷克机枪，沿着狭窄的小路迎面冲来的日军顿时倒了一地。 董三等人毫不犹豫，一连向日军队列扔出数枚手榴弹。 几声爆炸声中，日军的攻击被略略一滞，乘着这个空档，王铁柱将一辆装粮食的马车横推开来，挡在了前面当作掩体。老赵更是鬼得很，他将一匹拉车的马一枪打倒，然后当做掩体，藏在后面。甚至装沈言的棺材也被丁二狗兄弟作为临时遮护，他们在棺材上快速架起机枪，至于日军的子弹会把棺材里的遗体打成什么模样，现在完全没人去想了。 “射击。”这一队日军是突前的尖兵搜索队，由于小路太过狭窄，走在最前面的都是拿着□□的尖兵，一个照面就被干掉十多人，当即纷纷后退，让后方紧跟的机枪和掷弹筒赶紧上来。 “轰轰轰。” 方晓哪里敢让日军缓过劲来，他迅速解下背后的孩子，放在躲在一辆马车后的高一山手中，一跃而起。 “哇。”小家伙也不知道是被枪炮声惊醒了美梦，还是饿了，大哭起来。 方晓却直冲了上去，带头一连扔出几个手榴弹，完全不给日军喘息的时间，乘着手榴弹的硝烟尚未散尽，端起刺刀就冲了上去，而丁二狗以及净空的机枪却专打后方的日军的援兵。 “冲啊。”剩下的士兵紧紧跟随方晓，直把日军赶退了几十米，方晓也不敢深入太深，很快他们就退了回来。迅速将四辆马车围成一团防守。 但这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沿着小路赶来的日军越来越多，趴在棺材高处的王铁柱已经看见远处的日军正在架设迫击炮。而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 “怎么办？”方晓没有任何办法，沿着山间的小路和稻田，不断有日军飞快的奔来，他们明显遭遇了日军的大部队，以方晓的估计，最少也有一个大队以上，这完全不是他们能抵挡的。 他不觉看着不远处那片小山一阵叹气，这片小山不高，是四周平原唯一的一片高地，草木茂盛，完全可以躲藏得下他们这些人，可是运气不好，眼见着就可以从这里钻进山林里去了，谁知居然一头撞进鬼子的大部队里。 他已经顾不得想这些鬼子从哪里来，现在退回去完全不可能，四周又毫无遮盖，那就，死吧，战斗到最后一刻。他想到这里，下意识的看了看马车上躺着的许凤池，她嘴唇干裂，脸色憔悴，听到孩子的哭声，她几次想坐起来但都失败了，只是凄然看着方晓一笑。 方晓很是歉疚，他避开许凤池的目光，转到一边，却一眼看见不远处虞鸣蝉拿着那杆三八□□，她嘴唇哆嗦着，两腿似乎在打颤，可是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伏身在一个装粮食的麻袋上，开了一枪，也不知道子弹飞到了哪里。 “轰轰轰轰......” 忽然一阵迫击炮仿佛下雨一样，从天而降，四面炸响开来。 “这是？” 方晓等人呆住了，因为迫击炮是从日军的后方射来的，一片一片正落在日军的队列之中，炸得日军昏头转向。 “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老赵顿时大喜，但他很快就迟疑起来，因为太古怪了，不但有迫击炮，还有步兵炮、战防炮，甚至高射炮，而且落在日军里的炮弹绵绵不绝，好像完全没有止歇的意思，似乎就是要用大炮一举将日军炸光一样。这到底是谁？国军？国军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阔气过吧。 “冲啊。” 炮火急袭近十分钟之后，那片丘陵之中响起了一片呐喊之声。无数的中国士兵从山上冲了下来。 日军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猛烈和密集的炮火，更倒霉的是，部队是沿着小路以行军队列前进，排成一条长龙，仓促之下，他们完全成了没头的苍蝇，四处乱跑。但前方方晓他们紧紧守住路口，他们一开始已经就被打懵了，所以根本不敢往这里冲，而是仓惶的跳进稻田之中，四散溃逃。 方晓等人紧紧的守着马车围成的掩体，不让一个日军进入射程范围之内，很快山上的中国军队沿着小路冲了过来。 “方晓，小方。”黄行文兴奋的跑上前来，脸上的得意溢于言表。 方晓不由得目瞪口呆，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来的居然是黄行文的部队。这小子什么时候这样阔气了，拿炮弹当机枪打。 “还好我在山上看见了你，命令下得及时，不然你们就被炮弹覆盖了，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黄行文不等方晓开口，诧异的问道。 “你小子到底要得瑟到什么时候？”老赵没好气的上前打断他。 “哈哈，老赵，赵神仙，别生气，我这不是打了胜仗，高兴嘛。”黄行文笑呵呵的。 “黄团长，到底怎么回事？”方晓问道。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黄行文说。 原来他带着在大官圩的部队过江参加徐州会战，结果还没加入战场，战区司令部突围的命令就下来了，他无奈之下，只好又返回江南。 不过他几百残兵从南京逃难一样，居然被他拉出了近5000人枪，而且火力不弱，让人实在刮目相看。上面于是给了他一个重要任务，将从苏联运来的1万发□□运往后方。 可是这位已经被方晓对日军作战时的那种自信完全感染了，他拿到这1万发□□后，完全没有想运到后方的意思。因为他觉得，与其费尽力气运回去，不如直接打一仗。 随即黄行文把自己的想法报告给了旅长，得到了批准。 由于炮弹十分的充足，1万发啊，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之多的炮弹，不狠狠干一回哪里能对得起自己。所以当即下定决心，直接伏击日军野战部队。 经过侦查，他发现一个联队的日军不知什么原因，紧急从九江城开出，兵分三路，一路沿着公路急进，一路沿着两条小路搜索前进。经过与旅部联系，得知532团的殿后部队被日军缠住了，在这里已经狙击了一天一夜。他随即判断，这个联队是去包围532团的。当即决定在日军的前方设下了包围圈。 不仅是这条小路上，在不远的公路上，针对日军的大部队，也有一支部队埋伏，黄行文对带队的副团长杜少田说，“炸，用炮弹往死里炸，咱们这回就败家一回。” 仅仅十五分钟时间，一个联队的日军被击溃，遗下尸体六百多，而中国军队，无一人阵亡。 （笔者注：此处向以一个团击溃日军一个野战联队的第31集团军第13军第110师328旅656团致敬。武汉会战中，团长廖运周正是因为受命押运1万发□□到后方，却用充足的炮弹埋伏击溃日军一个野战联队，十五分钟结束战斗，击毙日军600余，自身伤亡为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第52章 52.短暂的悠闲时光 在这些年的中日战场，日军一个步兵大队赶着一个师的中国军队到处跑那是常态，一个团野战击溃日军一个野战联队，毙敌600余，自身伤亡为零。可以说，这完全是一个奇迹。 “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你这是要上天啊。”得到战报，老赵等人不由目瞪口呆，方晓却是一阵感慨，看来只要有不错的装备，中国军队的战斗力完全不输于日军。 “方晓，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留给我的好底子，我也打不出这样的仗。”黄行文却很是诚恳，这完全不像他平时桀骜自负的性格。 方晓笑笑，随即笑容一敛，说道：“黄团长，为了掩护我们的突围，谢盛涛谢团长率领断后部队一直在前方作战，牵制日军，现在情况危急，我希望你能派遣一支有力部队接应他们。” “应该的应该的。”黄行文忙答应说，“接应部队立刻出发，再说了，老谢和我是老朋友，你就是不说，我也会派人接应。” 大家寒暄一时，黄行文乘机邀请方晓等人去他们团部营地暂作修整。考虑到许凤池产后太过虚弱，众人又连续作战，过于疲惫，方晓当即同意。 黄行文的营地就在后方不远的一个小山村，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湖，是个很适宜防御的地方。 黄行文团原本就是方晓的老部队，他和老赵等人的到来，令大家欣喜不已，众人立刻张罗着腾出最好的营房安置方晓等人，随后谢盛涛的殿后部队也被顺利的接应下来，当晚黄行文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欢迎晚会。 “高先生，凤池怎么样？”第二天一大早，方晓就来到营房，迎面正碰见刚做完检查的高一山，忙问道。 “不大好。”高一山脸色有些不好看。 “我去看看。”方晓说着就要往里走。 高一山拦住他：“她好不容易才吃了点东西睡着了，你就不要再去吵醒她了。”方晓这才住了脚步，又问：“孩子没事吧。” 高一山点头：“没事，小家伙很乖，他好像知道现在是在打仗一样，一点也不给大人找麻烦。” 方晓一怔，随即笑了：“没事就好。” “你们打算怎么办？”高一山问道。 方晓想了想说：“我是这样想的，现在双方的部队正在庐山附近拉锯，这里短时间内应该是安全的，凤池这个样子，也无法赶路，所以只能暂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 “住多久？”高一山问道。 “看情况吧，总要等凤池的身体完全恢复才好。”方晓说道。 “这样也好。”高一山略一沉吟，停了一停，忽然很是严肃的说道：“方晓，我要向你道歉。” “什么，道什么歉？”方晓一愣。 高一山：“你当时的判断是对的，我们应该连夜撤退，不应该留下来——” “高先生，您不必如此，我——”方晓忙打断他的话头。 “你听我说完。”高一山却根本不容方晓说下去，继续说：“当时那个情况，连夜撤退，也许许凤池和孩子很有可能母子都保不住，但部队却可以保存下来。而且，从事后看来，如果没有黄行文的意外之战，我们都可能会死。所以，我郑重向你道歉。” 高一山说完，神情严肃的向方晓鞠了一个躬，方晓不由苦笑一声，忙伸手去扶，说：“高先生，您也太......”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这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咳嗽一声，脸上一阵尴尬，没有再说下去。 但高一山固执得很，坚持鞠躬完毕，才抬起头说：“我就是个外行，外行指挥内行，做医生的，治不好病，做建筑的，房子就会塌，打仗就会死更多的人。我向你道歉，就是因为我觉得，我这个外行，不该去质疑内行，这不是科学的态度。” “我们都活下来了，不是吗？”方晓对高一山这种书呆子的脾气和想法不知道怎么去评价，只好安慰他。 “是啊，我们都活下来了。不容易啊。”高一山叹息着，眼光看向远处的湖面，轻纱一样的晨雾从碧绿的湖水上一点点的散开，丝丝缕缕，阳光从雾中透出，缭乱的金色光线如同穿插的金线，一片青山隐隐，碧水悠悠。 随后方晓等人就安顿下来，只是他想不到的是，会在这个小乡村一直停留了四五个月之久。 本来以方晓的意思，最多住上一个月，等许凤池的身体恢复就离开。可是许凤池因为年轻的时候身体受到摧残，原本就弱，又产后没有得到及时的调理，已经奄奄一息。来到这里经过高一山的悉心诊治和调养，才捡回了一条命，只是时好时坏，虚弱无比，一直拖到11月才慢慢复原。 其次现在江南江北，战火连天。日本人下了血本，1938年7月，日军以畑俊六为总司令，投入陆海空三军35万人，另拟新增调40万大军配合作战。调动飞机500余架，军舰120余艘，作战经费32.5亿日元，企图一举攻占武汉，彻底解决中国问题。这一次可以说是日军的全军总动员，据说就连日本本土仅留的一个近卫师团，也随时待命准备增援武汉大战。 中国军队于1938年6月中旬新编第9战区。同时决定以第5、第9两个战区所属部队保卫武汉。参加武汉保卫战的陆军部队加上空军、海军，总计14个集团军、50个军，作战飞机约200架，舰艇30余艘，总兵力近110万人。 这是两个民族空前的对决，也是殊死一战。这个时候，到处都充满了危险，方晓自然不愿意冒这个险。 但方晓明确拒绝了黄行文的作战邀请，他不想再介入战争。现在的他，越发对战争对死亡感到厌恶。一路走来，他发现，战争，令所有的人，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彻底泯灭了人性。战胜一方通过疯狂的杀戮和□□欢庆自己的胜利，因为没有任何约束，他们完全激发了自己的兽性。失败一方却因为仇恨和愤怒，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用同样的行为去报复对方。在日本人的刺激之下，中国人不得不奋力唤醒自己的兽性，因为不这样，就无法取得胜利，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这时候方晓不由得想起卫凌萱当初的遗言，那实在是一个再聪慧不过的女子，人类不是野兽，杀人永远也解决不了问题。可是如何才能解决问题？方晓不知道。他只能做到，既然无力阻止，那么就不去参与。 可是在黄行文的软磨硬泡之下，方晓还是答应了帮助黄行文训练新兵。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也许是他对军事天生的兴趣使然，又也许，他觉得，日本人，太过分了，他自己不知不觉对他们产生了反感和愤怒。 大战导致难民剧增，招兵旗一树，就召集了数千丁壮，黄行文把他们一股脑的塞给方晓，自己却带领大部队赶赴前线。方晓随即投入到了琐碎而繁忙的整训之中，他不知疲倦的日夜工作，完全不愿意停下来，因为他不想再去想这场战争，不愿意再想起沈言、高连长、吴小东以及那些阵亡的兄弟们，更不愿意再想起父亲和凌萱，甚至是水野静夫，战争和杀戮，改变了太多的东西，失去了太多的人。 “砰” 子弹急速射出枪膛，击中了远处的枪靶。 “不错。”方晓向拿着一杆三八□□的虞鸣蝉点头笑笑。 “方晓。”虞鸣蝉皱着眉头，显然她觉得很不满意。 “什么事？” 虞鸣蝉想了想说：“我想问你，为什么打靶的时候，我开枪都能开得很好，可是真到要用的时候，我却全身发抖，提不起一丝力气。你不知道，当初遭遇日本人的时候，我拿着枪，照着你说的瞄准了，可是我就是不敢扣扳机，我的手脚都是软的。你说，我为什么会这么没用呢？” 方晓一愣，他沉思了一会儿，看着虞鸣蝉：“你说的是突围的那一次吧？” 虞鸣蝉点点头，她神色认真，眼睛里显露出极其的不甘心。 “其实并不是你没用。”方晓斟酌着言语，想了想说：“当年戚继光说过，上战场的时候，口中有唾，手中无汗，就是精兵。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上了战场，只要不会紧张到口里发干，手心里全是汗水，这就是真正的精兵。”他说到这里一顿：“人毕竟是人，不是野兽，残杀自己的同类，稍有人性的人都会紧张，都会感到厌恶和反感。你这样，只能说你是个善良的人，心中还保留着人性。并不是你没用。” 虞鸣蝉不由呆住了，她疑惑的看着方晓，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老半天才说：“可是我看你杀人，从来不会犹豫，也不会手软，这是不是说，你其实不是人，是野兽。” 方晓笑了起来，随即他笑容一敛，无奈的说：“战争说白了，就是把人变成野兽，用一切有效的方法杀死敌人。” 虞鸣蝉调皮的笑了：“这么说，你承认你是野兽了？” 方晓却没有笑，无奈的叹息一声说：“也许吧。” 虞鸣蝉沉默了，也叹口气，随即她看了看手里的□□说：“可是我不想变成野兽怎么办？” 方晓摇头说：“据说日本人为了训练新兵适应战场，他们用俘虏的中国人练习刺杀。他们已经彻底释放出了自己的兽性，面对这样的军队，你不想，也由不得你。除非你想死。” 虞鸣蝉不由得呆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方晓看着她，又看看远处在训练的新兵们说：“一般在战场上，打扫战场的时候，我们会让新兵去，让他们把战友的残肢断体给找回来补齐，擦拭血迹，掩埋尸体；或者让他们给每一个敌人的尸体补刀。这些并不是故意折腾新兵，而是让他们见血，适应战场的环境。不过这些都是准备，根本不算什么。打仗不是过家家，无论你怎么以为，觉得自己早就准备好了，但如果你不能在战场亲手杀一个人的时候，眼睛不眨，手不发抖，干掉一个人以后能够完全不反胃，不呕吐，只有这样，你才算真正准备好了，不然你永远就只是一个新兵。” “那我该怎么办？”虞鸣蝉问。 方晓摇摇头，人们总是说战争让女人走开，可是每一次战争，受伤害最深的都是女人。尤其是没有能力反抗的女人。 “尽量学会保护自己吧。”大话空话方晓不屑于说，感动的话方晓脑子里压根没那根弦，他只会给出最实际的建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53章 53.万家岭大捷 时间进入10月，中日之间的大战依然没有一丝停下来的迹象。长江两岸战火连天，两个民族，百万大军在安徽、河南、江西、湖北四省之地展开了殊死搏杀。 这一天上午，方晓和虞鸣蝉陪着逐渐恢复过来的许凤池沿着湖边散步。 “孩子谁带着？”虞鸣蝉问。 “高先生。”许凤池说。 “高先生？他会带孩子吗？”虞鸣蝉笑了起来。 “他非常喜欢孩子，连尿布都会换，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不会做的。”许凤池也笑了。 “他不会打仗。”虞鸣蝉看了方晓一眼说。 “还是不要会打仗的好。”方晓指着远处正在打谷场上练习队列的一群新兵，眼睛里满是无奈：“这是我这几个月来训练的第三批新兵了，前面的几批，基本就学了个简单的队列，然后会开枪，就整补上前线去了，一批上去，拉下来一堆的伤员，然后又拉来一批壮丁，然后再送上去。日本人把士兵称为战争耗材，我们的士兵，连耗材都算不上，不知道他们最后有几个能活下来？” “前线打得这么惨？”许凤池吃了一惊，问道。 “很惨。”方晓说。 许凤池不说话了，她看看那些士兵，又看看方晓，却问道：“你真的不上战场了？” 方晓点点头，不说话。 “这不像你。”许凤池说。 方晓不置可否，摇着头说：“也许吧。不过我想休息一阵子。” 许凤池一愣，只好不再说什么了。三个人都沉默下来，慢慢向前走着。 昨天夜里下了场小雨，湖岸边的草叶上依旧还有雨水残留，秋天的阳光透过碧绿的杨柳叶尖，洒落在晶莹的草叶之上。滨湖平原上稻田的晚稻又成熟了，金黄的稻浪翻翻滚滚，一直延伸到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岚之外。 “方晓，你知道陈仪吗？”虞鸣蝉忽然问道。 “陈仪？”方晓摇摇头。 “就是现在的福建省政府主席。兼二十五集团军总司令。”虞鸣蝉说着，想了一想又说：“他有个学生很有名，就是31集团军的总司令汤恩伯。” “噢？”方晓顿时来了兴趣说：“汤恩伯我知道，他在南口打得不错。” 虞鸣蝉笑了说：“据说陈仪在日本留学陆军士官学校的时候，受到了日本教官的赏识，这位教官将女儿古月好子许配给了陈仪。后来古月好子跟随陈仪回到中国，并改名为陈月芳。现在的陈主席，正在福建防御日本人，指挥对日作战。” 方晓顿时愣了，看看虞鸣蝉，却没有说话，只是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点头说：“我知道了。” 虞鸣蝉和许凤池都是一呆，二人对视一眼，无奈的笑了。 方晓叹口气，他向两人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去解释心中的真正想法，干脆闭上了嘴，只是低头向前走。 忽然一阵“轰”的一声，整个营地都沸腾起来，连打谷场上的新兵都停下了训练，大家一阵欢呼，把帽子扔向半空，又跳又笑。 “怎么回事？”方晓一怔。 “报告，万家岭大捷。”一个通讯兵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报告说。 “万家岭大捷？”方晓接过报告，慢慢看了起来，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讥讽：“这个冈村宁次，狂得没边了，活该他倒霉。” 7月26日，九江失守。8月1日第九战区第一兵团司令薛岳奉命指挥九江至南昌以及鄱阳湖周围战事。他把7个军的兵力部署在德安、瑞昌、庐山地区，摆下一个他自称为“反八字阵”的阵势，迎战冈村宁次的第11军。 7月下旬至8月初，日军第106师团沿南浔铁路两侧向德安方向推进，在沙河镇、南昌铺一带与薛岳部第8军及第64军进行了7天7夜的反复争夺，遭受重创，参与进攻的16000多人伤亡过半，冈村宁次不得不下令第106师团暂时停止进攻，在沙河镇附近休整。双方陷入了拉锯战。 黄行文受命参加了整场大战。他的团一战下来，就伤亡了一半，不得不把在后方才训练了不到一个月的新兵紧急补充进去，然后又不过十几天，又来电通知方晓，急需兵源补充，方晓只得又把这里刚刚学会打枪的新兵派了上去，再然后前线送下来无数的伤兵，填满了营地的后方医院。 中国军队打得惨，日军自然也不好受，9月4日，日军占领马回岭，因为伤亡过大，又被迫停止进攻，在马回岭地区进行休整，并补充兵源。为了加强战斗力，冈村宁次还将从杭州地区调来的第11军第22师团的山炮第52联队配属给了106师团。双方又陷入了胶着状态。 到9月底，冈村宁次见南浔路的进展如此缓慢，不由得心急上火。他通过空中侦察，发现经过一个月的激战，南浔路与瑞武路之间的防守间隙越来越大，这时如果派遣一支奇兵从这个缝隙穿插过去突然出现在守军的背后，那么南浔路正面20万中国守军就有可能被日军的三个师团合围。于是冈村亲自为106师团长松浦淳六郎筹划，将106师团分成五部分，以便能隐蔽地穿过国军防线的缝隙以及在受攻击能相互支援。 这种穿插迂回是日本人的老套路了，当初在山西就玩过一回，打得中国军队完全没有脾气。只可惜这一回日军一头撞进了薛岳的陷阱里。 薛岳察觉日军动向之后，认为机会难得，随即给武汉军委会和9战区司令部发电请示，拟抽调大军，歼灭突入该敌。□□迅速回电同意，并表示再调遣部队支援薛岳。决心既下，薛岳从德星路、南浔路、瑞武路三个方面抽调第66军、第74军、第187师、第139师的一个旅、第91师、新编第13师、新编第15师的一个旅、第142师、第60师、预备第6师、第19师，会同负责正面阻击106师团的第4军，四面包围，全力出击。10余万军队开始在崇山峻岭中运动。 10月1日至3日间，第74军部第58师向已占领万家岭、哔叽街一带的日军连续攻击。日军在飞机掩护下拼死反击，双方伤亡均重。直到4日，双方在小金山、万家岭、张古山、箭炉苏一带连续激战，阵地几度易手。此时，薛岳调遣的各部队两万余人已陆续靠拢，对106师团已形成合围之势。身在九江的冈村宁次从空军侦察中发现薛岳给他的106师团伏下了一个口袋阵，立即命令106师团向北转进，向第27师团靠拢，同时命令27师团警戒106师团右翼，企图把106师团接出重围。日军第106师团师团长松浦淳六郎接到冈村命令，急忙行动，但紧要关头，松浦淳六郎和他的参谋发现难于识别地图。这次武汉会战中，日军所使用的五万分之一比例的军事地图，正是1926年冈村当年从孙传芳那里窃取来之后，由参谋本部印刷发至各部队的，里面多有不准确之处，无法比照参照物予以纠正，于是他们又试图借助指南针标来确定方向，可是当地又有磁铁矿藏，指南针失灵。日军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山中冲撞一两天，处处遭到中国军队阻击，也未找到一条生路。而中国军队的合围圈正式形成。 从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中日开战，到现在为止，中国军队从没有过全歼日军一个师团的记录。战报最乐观的也就是击溃。 当初南京大屠杀之后，中国军队对日军参与屠城的第六师团恨之入骨，不论哪支军队，只要碰到第六师团都欲除之而后快，死咬不放，可惜实力有限，都未能如愿。台儿庄大捷之后，李宗仁身体不适，由白崇禧接任，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调动一个战区的部队，干掉这个第六师团。为此他不惜将田家镇下游的江堤和湖塘全部掘开，整个广济、黄梅和望江等地江水泛滥。为了困住第六师团，又在龙坪、武穴之间掘开江堤，同时依托黄梅十几座山峰密密麻麻的工事堡垒，十多万大军层层狙击和围困。可惜最后第六师团在兵尽粮绝之下施放毒气，日军又紧急派遣海军在九江开辟了新的补给通道，第六师团逃出生天，中国军队功亏一篑。 这一次，怎么也不能让106师团再跑了，冈村宁次需要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 10月7日，薛岳认为歼灭当面日军的时机已到，下达了对敌第106师团展开总攻击的作战命令，当晚8点，总攻击开始打响。激战至10日晨，106师团的师团长松浦淳六郎被打伤，只能躲在山洞里指挥。为了营救106师团，日本军队又派遣了101师团增援。结果，101师团刚刚投入战场，也被包围的结结实实。106师团的中低级军官损失很大，基层部队缺乏指挥。在这样的情况下，日本军队利用战机空投了200多名基层指挥官。与此同时，日军利用战机疯狂轰炸开路。最后，又使用毒气进攻。在这一系列的手段协助之下，作为一个乙级师团总兵力24000人的106师团，最后仅余2000多人仓惶逃离，整个师团被彻底打残，后来连重新组建都存在困难。就这点来说，虽然不是全歼，但是已经可以称作歼灭了。这也是中日开战以来，中国军队第一次对日军一个野战师团最为成功的歼灭作战。 当然这2000多日军的逃离令很多中国军人都感到遗憾，更令人遗憾的是，根据日本老兵后来的回忆，当时，106师团指挥部的100米之外都是敌军，松浦淳六郎已经做好了切腹自杀的准备。只可惜最后还是被中国军队错过了。 抗日战场一直都有很多遗憾，比如第6师团，这个师团犯了众怒，只要面对第6师团，当面的中国军队都会莫名的爆发出高于平时数倍的战斗力，所有中国军队都渴望彻底歼灭这个师团。后来日本大本营无奈之下，只好把第6师团派到了太平洋战场，最后被美军干掉。 “报告。” 方晓仔细看着战报，心里却在反复推演着整个战役过程，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习惯。他正在那里沉思着，通讯员却打破了他的思绪。 “什么事？”方晓放开战报。 “黄团长回来了，请您立刻去指挥部一趟，他说，谢团长——牺牲了。”通讯员说。 “谢团长，谢盛涛？”许凤池大吃一惊。 “是，攻占长岭的时候，谢团长率领敢死队突袭，阵亡了。”通讯员答道。 方晓脸色暗淡下来，他想了想说：“走，去指挥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第54章 54.遗书 当日黄行文派出接应部队，将谢盛涛率领的断后部队接应下来之后，谢盛涛仅仅在营地停留了不到一天，随后他就急急忙忙接收了一批后方整补的新兵，补充完枪支弹药就投入到了新的战场。 这就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没有黄行文那么多的小心思和小算盘。他的性格豪爽宽厚，是个非常不错的长官。骤然听到他阵亡的消息，方晓也不由得一阵悲伤。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他见了太多的死亡，战场就是这样，哪怕再多的人在你眼前死亡，悲伤也不过只是一刹那的功夫。没有人会长久的沉浸在悲哀里，因为下一刻，自己都不知道还会不会活着。 “谢团长可惜了。”黄行文叹息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方晓：“这是他留给你的。” “什么？”方晓有些诧异。 “遗书。”黄行文说。 方晓接过一看，上面写着： 方晓，这回只怕我就要光荣了。那天走得太急，我都忘记问了，许小姐后来生的孩子，到底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我真的阵亡了，记得等哪天抗战胜利了，到我的坟上，烧个消息给我。费了那么大功夫，死了那么多人，结果连是个男孩还是女孩都没搞明白，到了下面，弟兄们要是问起来，我脸上搁不住。 还有，你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别像个娘们，婆婆妈妈的。中国现在需要你这样的军人。 方晓看着不由得呆住了，黄行文摇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男孩还是女孩？” 方晓：“男孩。” “男孩好。”黄行文说道：“不知道这些孩子长大以后，还会不会记得我们。” “天知道。”方晓说。 黄行文沉默了，随即又说：“这里还有盛涛写给妻子和儿子的一封遗书，盛涛是湖南长沙人，我想你回去肯定会路过长沙，所以我把这封遗书也带来了，你顺路给她们母子送去吧。” “好。”方晓点头说。 黄行文递给他一个信封，没有封口，方晓接过，正要放进口袋。黄行文说：“不想看看？” 方晓摇头：“既然是家信，还是不要看为好。” 黄行文说：“盛涛既然没有封口，就是没有要背着人的意思，看看吧，你们虽然相交不深，但却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他可能也想让你看看。” 方晓一怔，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那封遗书，只见上面写道： 儿子，你爹要走了。记住，你是男子汉，不许哭，也不许让人欺负你妈。 你现在还小，不明白你爹为什么去死，不过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到那时候，如果日本人还没有被赶走，你就拿起枪，继续和日本人战斗。你一定记住，上战场之前要先生一个儿子，你死了，你的儿子还可以继续战斗。我在这里立一条家训，只要日本人不离开中国，我谢氏子孙，当与日本人不共戴天。 爱妻小如，对不起，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我以前读林觉民先生的《与妻书》，其中抑郁之气，悲愤之意，委婉之情，未尝不令人潸然泪下，现在我拿起笔，也想对你说些什么，可是我从军以后，已经很少提笔，哪怕作文，也是写一些套话公文。所以写不出什么文采斐然的东西来，你是有学问的人，就不要计较我的粗鲁无文了。我只有一句话，忘记我，过好你的生活。你是大学生，有稳定的工作，家里也还有些积蓄，不必为生计担忧，只要忘记了我，你会过得很快乐的。 我这一辈子，其实没有什么遗憾，有你这样的爱妻，有小真这样的儿子，我很满足了。 唯一遗憾的是，我十八岁从军，如今已经有近二十年了，但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内战，看着自己的同胞一个一个倒在自己的枪口下，我真的感到耻辱，也感到悲哀。现在我却能够死在为国家，为民族的战场，这是我毕生的愿望，也是我的志向，所以你也不必为我悲伤。我死得其所。 男儿只解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方晓拿着那封遗书，一阵沉默，屋子里一片安静。 “部队准备撤退了。”过了老半天，黄行文才说话。 “撤退？”方晓一愣：“不是刚刚大捷了吗？” “田家镇失守了。还有，昨天日军从广州大亚湾登陆了，一路势如破竹。”黄行文神色凝重说道。 田家镇位于武穴市城西南约40公里的长江中下游北岸江面狭隘处，距九江65公里，距武汉150公里，与对岸阳新县的半壁山和富池口要塞互为犄角，是鄂、皖、赣的门户和入武汉之咽喉。田家镇失守，武汉门户大开。再加上日军登陆大亚湾，明显是冲着广州去的，一旦日军攻陷了广州，粤汉铁路就被切断了，守武汉也就失去了意义。放弃武汉成为必然。 方晓自然明白黄行文的言外之意，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当日方晓就找到许凤池和虞鸣蝉，又召集老赵等人，说明了情况。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先走，免得到时候大军仓促撤退，又被日本人跟着屁股后面赶着跑。”高一山说。 中国军队的撤退之混乱方晓见识过太多次了，前车之鉴，方晓很是赞同高一山的意见，但跟着大军撤退也有好处，就是安全。所以他也要征求老赵等人的意见。 老赵却想了想问：“小方，你说实话，你真的不想再在部队里混了。” 方晓一愣，随即点点头。 “为什么呢？”净空和尚急了，他还一直指望着把沈言的遗体送到湘西之后，再跟着方晓打鬼子，给他老婆报仇。 “没有为什么，只是有些事我还没有想清楚。”方晓说。 “什么事？打鬼子还要想吗？”净空说。 方晓瞪了净空一眼，发起脾气来：“和尚，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要是不愿意，尽管留下来，黄行文最少也会给你一个营长吧。” 净空一愣，随即摇头：“那还是算了，就黄行文打仗那水平，除了拼装备，就知道死打硬拼，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军校是怎么上的，我可不想跟着送死。” “那你废什么话？”方晓冷哼一声，想了想说：“回到湖南，我也不让你们吃亏，我虽然不上战场了，但我可以教你们，只要你们愿意学。打日本的时间还长着呢。”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当即同意，于是大家打点行李，准备撤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第55章 55.长沙大火 方晓一行人撤退比较简单，因为人不多，也就十七个人，四辆马车。所以收拾起来也容易。 不过方晓去黄行文那里去辞行的时候，老黄觉得过意不去，也不放心，当下手一挥，给方晓增加了一个排的警戒力量，又加强了火力。 方晓倒也不推辞，这兵荒马乱的，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安全，再说了，他可是白送了黄行文几千人，据说这小子过不久就要提升当旅长了，任命已经下来了，只是还没有公布而已。 “一路顺风。”见方晓执意要走，黄行文虽然觉得遗憾，但也不便强留。 “多谢。”方晓说。 随即方晓、高一山、老赵、许凤池两姐妹，加上董三、净空等约共四十多人一齐上路，向湖南迤逦而来。 走不过几天，后方陆续有消息传来，10月21日，广州沦陷。10月25日，中国军队弃守武汉。日军于26日占领武昌、汉口。27日，占领汉阳，武汉会战至此结束。 会战的结束，并不意味后方就安全了，方晓等人才从江西铜鼓进入湖南长沙境内，坏消息就传来了，数天前，日军占领岳阳，临湘。随即长沙发生空前的大火，整个长沙城烧成了一片白地。 “这些人都在想什么？日本人还没来，自己倒先放火了。”高一山拿着一张《申报》，忍不住又发起牢骚来。 这是一张11月15日的报纸，2版上一篇《长沙全市大火》如此记载着： （重庆十四日电）此间军事当局称，长沙发生空前大火，全市几尽焚毁，此为中国实行应敌政策之准备，虽损失整个城市，亦为不惜。在战略上言，岳州失守后，长沙之北面屏障，已被日军洞穿，日军队沿武长公路猛进外，且能随时在洞庭湖东岸登陆，向长沙守军突然进袭。中国当局，除疏散长沙市民，并迁出财务外，并在南昌取同样行动。湖南之西南部，山岭起伏，利于防守，重要城市，则有零陵衡阳，将来中日双方，当在衡阳及衡阳以西决一死战。 “那长沙还去不去？”老赵懒得理会高一山的牢骚，问道。 “还去什么？都烧光了，恐怕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方晓很是恼火。 大火整整烧了五天五夜，长沙全城90%以上的房屋被烧毁，现在城里城外到处都是难民，还到哪里找人去。 “那我们去哪里？”虞鸣蝉问。 方晓想了想说：“先在城外等一等吧。”他说着又向净空说道：“和尚，你带几个人，按照这两封信上的地址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人。” 方晓一面说话，拿出谢盛涛和李招弟的遗书，还有几根金条和几个金戒指，递给净空，“要是找到了，你把这些交给谢夫人，这是弟兄们的一点心意，钱不多，但困难的时候可以救急用，你记得记下她们的地址，以后每年，我们都要来看一看她们。谢团长走了，以后，她们就是我们的家人。” “是。”净空二话不说，就带着人走了。众人却在附近找了家农户，给了他一些钱，安顿下来。 随后关于长沙大火的小道消息满天飞，有人说是为了实行“焦土抗战”的政策，自己人放的火；又有人说是因为省政府误信流言；还有人说是长沙军警当局急躁慌乱，自乱阵脚......总之各种说法都有。而大火损失极为惨重，因为大火是发生在深夜时分，火起又极为突然，老百姓于睡梦中惊醒，还没有来得及夺门而逃，烈火已经封锁了门窗和大街小巷。事后据国民党当局公布的数字，直接死于火灾的有30000余人。 “真是可笑之极，应敌政策之准备，焦土抗战，放火之前，既不疏散民众，也不转移物资，还在老百姓夜里睡觉的时候突然放火。这到底是拒敌还是资敌？”高一山收集了一大堆的报纸，又结合近日的各种传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这些报纸基本都是在扯淡。 “算了，高先生，现在就是这么个状况，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口里不说罢了，您又何必自寻烦恼。”虞鸣蝉在一旁劝他说。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高一山愤愤的一跺脚，嘿一声，大骂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其无后乎？” 方晓面无表情的看着高一山，却一言不发。从上海大撤退，到南京大撤退，再到九江、武汉，他已经见识了中国军队撤退的大混乱，也亲眼目睹了国民政府糟糕的组织能力、管理能力和动员能力。南京唐生智摆的大乌龙已经令他实在无言以对。其后各地的难民疏散、物资转移、民众动员等等，只能越加令他感到可笑。中国，差的不仅仅是军队和工业，还有政府的执行能力。 随后不久净空就回来了，禀报说谢盛涛谢团长的家属找到了，遗书和兄弟们筹措的抚恤金已经交给了谢夫人。但李招弟和周振华的家属却没有找到。上面的住址现在完全是一片白地，自己等人到灾民登记处询问，登记处也不知道他们逃去了哪里。 “谢夫人现在情况怎么样？”方晓问。 “不好。”净空说，“谢夫人是南华女中的教师，但现在南华女中烧得干干净净了，连住的地方也没有。我邀请谢夫人跟我们走，但是她不同意。” “政府就没有救济吗？”高一山问。 净空说：“救济还是有的，长沙成立了一个‘长沙大火善后突击工作队’，由□□的领导人□□领导，已经展开清理废墟、救护伤残、开设粥场的赈济工作。同时开始进行灾民的登记。而且蒋委员长也到了长沙。只是人太多了，据说原本长沙只有20万人，后来各地的难民都涌到了这里，人口一下子就突破了50万。大火烧起来之后，因为火势太大，根本没办法救火，只好让它自己烧，结果足足烧了五天五夜，才自己熄灭了。整个长沙现在基本没有一栋完好的建筑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起火？”高一山问。 净空拿出一张报纸递给高一山：“这是最新的报纸，您自己看吧。” 高一山接过报纸，这是《申报》，所刊载的是由国民党宣传部发布的权威报道： “（重庆二十日电）……十二日夜长沙大火，实为地方军警轻信流言，自卫民众激于义愤所造成。盖阵地转移，我军对于预定撤退的战略支点，及重要城市之建筑物，施以破坏，免资敌用，原为作战上之必要。在各国战区上，亦不乏先例。故长沙既临战区，政府于事先有所准备，当为必然之事实……由于地方军警负责者，误信流言，事前准备不周，临时躁急慌张之所致……最高当局闻耗，已亲临长沙，立即采取下列处置：（一）逮捕首事相关人员，依法严惩。（二）拨付巨款，救济被灾民众。（三）调集重兵，加紧长沙防卫。（四）改组长沙地方军警机构，办理一切善后…… 同时，火灾事故三位责任人酆悌、徐昆、文重孚三人在二十日即被枪毙。” 而长沙此时也开始了大规模的赈济和疏散灾民的行动，给每位灾民发五元救济费，然后疏散到各指定的县城。随即大量的灾民源源不断的向长沙周边各县城涌去。 “看来长沙是没必要去了。”高一山看完报纸，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摇头苦笑说。 “那就不去了，直接向西边走。”方晓拿着李招弟的遗书，有些无奈，这封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送到，也许永远没办法送到了。他叹息一声，将信放回了包裹。 由于日军已经推进到新墙河，此时中日两军正隔河对峙。也不知道日军是不是会继续进攻，这时到处都是流言，一会儿说敌人两天之内就可以到长沙。又一会儿说敌人的浅水兵舰可以在3小时内开到长沙河岸。日军有海军优势，沿着长江航道随处都可以登陆，城陵矶被占领，洞庭湖门户大开。长沙已经极不安全。大家觉得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第56章 56.沉默的海军 离开长沙，进入常德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一连几天都是阴雨绵绵，冷风卷动雨丝，将人浸得一片透湿。彻骨的寒意从骨子里透出来，传遍全身。 沿着公路，方晓等人高一脚低一脚踏着泥泞和积水，赶着马车缓缓前行。大家嘴唇冻得一片乌青，不停打着哆嗦。 “这鬼天气，真冷。”老赵浑身颤抖着，骂道。 公路两边，是一片丘陵和山地，一路走来，不但见不到一户人家，连个山寺野庙都没有。大家已经在雨里淋了一整天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方晓，要找地方躲雨，不然生起病来就麻烦了。”高一山皱着眉头，走上前来说。 方晓苦笑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哪里躲雨？再走走吧，看前面有没有人烟，有了再停下吧。这鬼天气，真是。” 江南冬天的雨就是这样，不下则已，一下就没完没了。丝丝绵绵，点点滴滴，人就像落进了蛛网之中的小虫一样，越挣扎，就被缠绕得越紧。冷风如同一口口的尖刀，不停的在人的骨骼里刮擦穿刺，在血液里透着寒气。这样的天气，唯一的好处就是总是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日本飞机消停了，但现在这样的刺骨寒冷，方晓宁可有日本飞机丢几个炸弹下来。因为飞机炸弹还可以躲，这种寒冷根本无处可藏。 “怎么样，还顶得住吗？”方晓走上前。 “还行。”许凤池说，她和虞鸣蝉相互搀扶着缓慢前行。坐在马车上冻得更为难受，所以二人干脆自己下地了。 “孩子呢？”方晓问道。 虞鸣蝉指一指前面的董三，只见小家伙 被董三用一件棉袄包得严严实实，就像抱着一挺机枪一样抱在怀里，这小家伙一点也不认生，谁抱都无所谓，现在睡得正香。 “过了常德就快到家了。”方晓说。 “终于快到了。”许凤池很是感慨，随即她睁大眼睛，想了想说：“方晓，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取名字。”方晓一呆，笑了起来：“我这个水平，还是算了，高先生，高先生，您给孩子取个名字怎么样？” 高一山大笑，他也不客气：“孩子是我接生的，当然我来取名字。嗯，姓沈，九江出生，又是在战场，让我想想......” 他在那里思索一时，一拍巴掌说：“就叫沈浔阳怎么样？九江古称浔，《说文》里说，浔者，厓深也。深崖之阳。如何？” 方晓等人低头想了想，还没有说话，许凤池说：“高先生，我这个孩子，其实是大家的孩子，尤其是谢盛涛谢团长，没有他，就没有这个孩子，我想能够取一个能纪念谢团长的名字。” “那就沈浔涛。”高一山说道。 许凤池想了想，点头说：“好，就叫沈浔涛。” 几人正说这话，忽然只见净空匆忙从前面跑了过来，他是前锋的搜索队，负责前方的警戒和开路，一见他过来，方晓蓦然心中一跳：难道又有麻烦了？ “什么事？”方晓问道。 “前面有几个国军的兄弟，想请我们帮忙。”净空说。 “帮忙？”方晓一愣。 净空想了想说：“你还是跟我来吧。” 方晓知道净空是个稳重的人，不会轻易找不必要的麻烦。他示意大家暂时停下，加强警戒，自己跟着净空来到前面。 走不多远，拐过一座小山，就见前面一个陡峭的下坡，一辆马车翻进了路边的水沟里，拉车的马显然是受了伤，伏在地上不停的嘶鸣。马车旁围着四个穿着破棉袄的男子，虽然都冻得脸色发青，但目光警惕，举止干练，手里都拿着□□。水沟里马车上的稻草秸秆散落一地，露出里面的□□。 在翻落的马车不远处还有三辆小推车，车上也用柴草秸秆作伪装，两辆推车也翻倒在地，露出车上的□□，现场一片狼藉。有三个男子就停在小推车旁，静静的一动不动。 看到□□的那一刹那，方晓顿时愣住了，居然用手推车装运□□，这是干什么？ 几个男子见方晓到来，走上前来，为首的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看看净空说：“这是兄弟你的长官？” 净空点头：“这是我们原532团的方连长。方连长，这是海军的弟兄们。” “海军？”方晓一怔，“海军怎么在这里？” “我们是海军布雷别动队，我姓宋，宋志成。这位是我的副手，马天纵。”宋志成说。 “海军布雷别动队？”方晓觉得这个名字实在奇怪，而且布雷应该是在水上，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方连长，我听这位净空兄弟说，你们参加过淞沪会战，南京会战，是自己人，所以有些事我也不瞒你——”宋志成看出了方晓的疑惑，随即解释。 1937年9、10月份，在上海《抗战》三日刊担任主编的邹韬奋连续收到多封群众来信，在信中大家都提出了同一个问题：“中国的海军在哪里？” 在国家危难关头，一直受人民养育，养尊处优的海军，到底在哪里？甚至后来的多次会战，人们都会问这个问题，为什么日军能够沿着长江随意登陆，我们的海军到底在干什么？面对这些的诘问，海军一次一次都沉默以对。 很简单，从淞沪会战爆发到现在，中国海军经过数次要塞战，损失惨重，所辖121艘舰艇，自沉25艘，被日军击沉88艘。中国海军基本上已经成了陆军。 但中国海军从来没有放弃过抵抗。而且最为痛苦的是，面对民众的诘问，他们只能沉默，因为失去了炮舰之后，他们采取了秘密的布雷游击战，日军的间谍汉奸无时无刻不在刺探他们的消息。 这些穿着破棉袄，拿着□□，用小推车推着□□的人就是中国海军，最后的中国海军。在没有了军舰之后，他们就化装成普通老百姓，用马车和手推车推着后方制造的□□，运送到长江边，然后在江上布雷。 “你们就用这个，海军，海军连卡车也没有？”方晓不由得目瞪口呆，无论怎么说，海军总比陆军要富裕吧，运送□□连军用卡车都没有，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卡车是有，可是——”马天纵摇摇头：“我们不能用。” 看着方晓的疑惑，马天纵苦笑一声：“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大部分都是敌占区。” 方晓顿时明白了，现在海军的□□厂是在常德，海军的□□部队就像蚂蚁搬家一样，将这里制造的□□运往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等长江沿岸。这些地方大多已经被日军占领，要躲过日军的封锁，就只能走小路，而且还不能在白天，只能在夜晚隐蔽潜入。 “这也太危险了。”方晓看着水沟里翻倒的马车，上面的□□基本都是触发式的，这些家伙真是运气好，这样都没有爆炸。 “没办法。”宋志成说，“不知方连长能否帮忙？” “不知到如何帮忙？”方晓说。 宋志成忙解释说，由于天雨路滑，拉车的马一不小心带着马车直撞下来，不但马车翻进了水沟，还把前面的两辆手推车也撞坏了，现在马是不能用了，马车也损伤严重，他们想借用一下方晓车队的马车。 方晓闻言想了想，问道：“你们要用多久？” 宋志成：“不需要多久，最多一天时间，一天就可以了。” “一天。”方晓有些犹豫起来，但看着宋志成等人殷切的目光，他又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好问道：“这个，宋长官。” “不敢当，你叫我宋志成就可以了，或者叫志成。”宋志成忙说。 “好吧，志成，你们应该在这条路上跑过多次了，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可以躲雨的地方没有？” 宋志成一怔说：“这里数十里基本没有人烟，不然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请方连长你帮忙了，不过前面四五里外有个破庙，那里可以暂时躲雨。” 方晓点头说：“那好吧，我们就先到庙里安顿下来，既然遇到这个情况，我需要安顿好我的人，然后再卸下车上的东西，这样才能把马车借给你们。怎么样？” 宋志成不由大喜，连忙点头说：“还是方连长想得周到，谢谢方连长，不知需要不需要我们帮忙？” 方晓笑笑摇头说：“谢谢，不用了，我们人也不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第57章 57.布雷 “老赵，你留下来留守。和尚、董三、柱子，你们和我走。” 方晓依照宋志成等人的指点，行不过五六里，果然找到一座倾圮的庙宇，庙不大，半边屋宇都倒塌了，山门破碎，和尚也早跑得精光，不过勉强可以躲雨。方晓就让大家暂时休息，生火做饭。自己却打算带人跟着□□队走一趟。 老赵一愣：“小方，你没必要去吧。” 方晓摇头：“咱们东西太多，没了马车，上路不方便，看这个天气，反正现在也走不了，不如跟着去看看。” “你是不放心他们吧？”高一山说。 方晓笑了笑，不说话。 方晓一行，最多的不是粮食行李，而是枪支弹药，捷克机枪、掷弹筒、手榴弹和子弹箱装得马车满满的，为了给这些军火腾出位置，一路上除了许凤池和虞鸣蝉有特殊的照顾，可以坐马车之外，其他的人都只能步行。这是保命的东西，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这些东西。所以马车是万万不能丢的。 老赵顿时醒悟过来，点头：“跟着也好，海军的这些家伙，说是说一天就能送回来，鬼知道路上要耽搁多久，这是打仗，什么事都说不准。还是自己去盯着好。” 方晓拍拍老赵的肩膀：“这里的人就交给你了，老赵，你要小心，我听宋志成说，这里已经靠近敌占区了，我估计日本人现在虽然不大会到这里来，但打仗的事，说不准，你们晚上要安排好岗哨，不但要防日本人，这里是山区，土匪什么的也不少。” “我会小心的。”老赵点头。 方晓安排停当，赶着两辆空马车原路返回，帮着宋志成等人将散落的□□搬上马车，大家慢慢向长江边而去。 雨越下越大，甚至夹杂着雪粒，打得人脸生疼。天空中阴云四布，压在远处高高低低的群山之上。寒风盘旋着在旷野间散荡开来，草木萧萧，雨雪飞舞。 越往江边走，路就越发的泥泞难行，因为已经进入了敌占区，日本人占据了各交通要道，所以只能选择最隐秘的山间小道。这些路很多是樵采的山民走出的山路，要么崎岖难行，要么布满沼泽，一不小心就陷了进去。 方晓等人好不容易将一辆陷在泥坑里的马车推了出来，这时候他们早忘记了雨雪的寒冷，只是不停的用手摸着脸上的雨水和汗水。 “你们每天都这样？”董三问道。 “都这样。”马天纵说。 “那我宁可上战场。”王铁柱说。 大家就这样走走停停，随后只见沿着路边，倒毙的尸体却越来越多，一不小心就被绊倒了，摔在泥地里，但大家看也不看，立刻推开尸体，爬起来就往前走。 “鬼子很歹毒，他们抓了老百姓，就逼着他们挑担子运送辎重，20岁的挑20斤，40岁的挑40斤，50岁的挑50斤，年纪越大，挑的担子越重。稍有反抗，就会被杀。这些老乡基本都是这样死的，也没有人收尸。”宋志成推开一具尸体说。 方晓不由骇然，人的年纪越大，身体的素质越差，在饥寒交迫之下，本来随时都有可能死亡，如果再加上重压，死亡的几率就会更高。日本人这是对平民处心积虑的有组织的谋杀。南京大屠杀的消息传开之后，日本被全世界谴责，所以现在的日本人变聪明了。 方晓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股怒火直涌上来。他忍不住对自己的决定有些怀疑起来，不去掺和这场战争，真的就是对的吗？他不由得一阵迷惘。 他就这样沉默着，缓缓的跟着车队前行。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来到了一个小村庄。村庄早已经废弃了，村民逃散一空，车队来到村口，就见一间屋子里有人跑了出来，向他们招手，显然早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先在这里歇一歇脚。”宋志成说。 “在这里歇脚，什么时候才能完事？”净空说。 “晚上，鬼子最近查得很紧，我们只能晚上行动。”马天纵说。 随即有人把马匹从车上卸下来，喂一些马料，方晓等人走进屋子里，为了防止被日本人察觉，不能生火，屋子里冷得仿佛冰窖一样。大家随意招呼着，宋志成等人找出几个硬得像石头的黑漆漆的东西递给方晓。 “这是什么？”方晓愕然。 “野菜饭团。”宋志成说。 “你们就吃这个？”方晓呆住了。 “没办法，后方困难。”宋志成说。 方晓摇摇头：“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宋志成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在那里大啃起来，马天纵等人也各自拿出自己的饭团，就着凉水开始吃饭。 “现在后方太困难，上面的命令，补给只能就地解决，但鬼子现在搞集村并镇，把乡下的村民都集中到大的市镇里，这样便于他们管理，所以这附近的乡村基本人都空了，找不到吃的。”宋志成一边啃着饭团一边说。 马天纵说：“我们还好一些，你不知道安徽那里，我们有好些人都快成野菜行家了，单单叶子能吃的野菜，他们就认得一二十种，什么车前子、马丝菜、蒲公英、槐树叶、柳树叶、黄莲叶，还有皮可以吃的，根可以吃的，还有各种吃法，不是为了好吃，而是因为有些有毒，只能用各种办法去毒。” 方晓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海军是贵族兵种，国军再困难也不至于让他们吃野菜，这里面肯定有别的原因，但方晓不想去深究。现在这个战场，不合理的事情太多了。 宋志成等人吃过了饭，说：“方连长，如果你们晚上一定要跟着我们到江边去，现在最好抓紧时间睡一觉，我们可能要忙个通宵。” 方晓看看四周，也没有什么床铺之类，就是在厢房里堆上一大堆的干草。他想了想，点点头：“好吧。” 大家都挤到干草堆里呼呼大睡起来，也许太过困倦的缘故，他们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大概五点多的时候，宋志成准时醒来了，他拿起桌子上的水壶，咕咚咕咚的喝饱了水，就一挥手：“叫醒兄弟们，出发。” 天黑之后更冷了，四周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大家完全凭着感觉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耳边只有寒风的呼啸。 下半夜的时候终于来到了江边，雪下得更大了，开始由雪子变成了雪花。长江水奔涌咆哮，卷起岸边的芦苇，一浪接着一浪。 大家在岸边停下，宋志成向一个士兵打个手势说：“给他们发暗号。” 那个士兵就冲着芦苇荡发出几声大雁的叫声，随即一叶小舟从芦苇荡里慢慢驶了出来。 “怎么只有一艘船。”等小船靠过来，宋志成一愣，问道。 因为芦苇滩太浅，小船只能停在远处，船上的士兵无奈的说：“鬼子最近疯了，把所有的渔船都收走了，渔民都扣押起来，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搞到的。” “那就赶紧，今天有得忙了。”宋志成无奈，指挥大家开始搬运□□上船。 中国海军的□□有定雷和飘雷两种，这些都是自制的。起先海军的□□都是进口，但进口的太贵，要4000多法币一个。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海军开始在上海自制□□，造价只有进口的十分之一，便宜又好用。随后上海沦陷，工厂迁到无锡，后来又迁到武汉，武汉失守，迁到岳阳，结果岳阳又失守了，只好在长沙和常德两地临时建立分厂。现在长沙的雷厂都归并到了常德雷厂。看现在这架势，估计常德厂也不一定能保住，还得内迁。 □□号称是穷人的海军武器。甚至有人把它比作穷人的□□。因为这玩意不但隐蔽，而且威慑力高，一个地方只要出现一颗□□，所有的船都只能停下来小心检查，因为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颗。更致命的是□□性价比非常高。基本中国海军每耗费10颗□□就能干掉日军一艘舰艇。按照最高的价格每颗□□1000法币计算，也不超过1万元。但舰艇哪怕是100吨算，那也超过100万元，这个比价真的很划得来。 日军对中国海军的□□队恨之入骨，随着长江沿岸海军□□队越发的活跃，日军加紧了对占领区的搜索和扫荡。以前□□队布雷都是租用渔民的船只，现在越来越难了。 方晓对海军的布雷很有兴趣，所以提出观摩一下，宋志成欣然同意，他们把□□一枚一枚搬上小船，由于江浪太大，不少士兵都被浪花卷走，好在这些人水性极好，很快又游了回来，大家七手八脚，把□□好容易搬上了船，然后向江中驶去。越向江心走，长江的风浪越大，小船就像狂风中的一片树叶，盘旋起伏，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翻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第58章 58.突变 大家顶着风浪，极力控制着小船，把□□一个个的放入水中，由于船太小，不得不分为几次运送。 方晓看了一时，不觉摇摇头，海军的□□战术还是有些僵化，布雷基本是线性布雷，就是一条直线，这个就像当初在淞沪战场的陆军，仅仅挖一条直线战壕，没有纵深，没有后备阵地，一点突破，全线崩溃。这□□阵也一样，虽然日本海军现在因为对中国海军极度轻视，扫雷的水平低下，但这样一条线的布雷方式也实在太简陋了。□□不是这么用的，这东西不但能够防守，有时候还可以用于进攻。方晓几次想给宋志成他们提出自己的看法，但最后他还是沉默了，海军这些人都骄傲得很，他们并不一定会听自己的，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眼见着天色快要亮了，□□也都从马车上卸载下来，方晓于是提出告辞。 “方连长，多谢。”宋志成敬了一个军礼。 方晓笑笑摆摆手：“后会有期。” 随即他和净空等人赶着马车，沿着大堤往回走。 天色渐渐亮了，雪早停了，又下起雨来。黄土夯成的长堤仿佛一条长龙，沉默的一直抵近天际。晨光之中对岸的山岚隐隐约约，随着江水绵延起伏。大堤下芦苇无边无际，枯黄的大叶仿佛一片黄色的浪潮，和漫天的雨幕交织在一起。 方晓等人全身早已透湿，大家都冻得嘴唇乌青，在马车上不停的发着抖。董三回过头，看了看那片芦苇荡，不由感叹一声：“他们也不容易啊，这天寒地冻的。” 净空说：“打鬼子哪有容易的。” 王铁柱看看四周：“你们这里还好一些，到处都是树，光吃树叶都能吃饱，我们山西那块，连树叶都没得吃。” 净空呆了：“连树叶都没得吃，怎么会？” 王铁柱说：“没办法，鬼子来了，就只能上山，我们那里的山可不像你们这里，到处是树，青黄不接的时候杨树叶都是很稀罕的。” 董三愣了：“那你们平时吃什么？” 王铁柱说：“吃什么？一年到头，过年的时候才能敞开吃一顿小米，平时就是吃糠，那玩意吃多了，拉不出屎来，憋得难受，只能用手指去抠，要不就拿筷子去撬，抠得血淋淋的。我们村里，经常没事就大家互相帮忙，蹲在地里，撅着屁股一边拉屎，一边用棍子啦、筷子还有手指互相挖。所以我们那里有个俗话，叫拉屎像过鬼门关。” 董三和净空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本来以为自己这里抗战已经再艰苦不过了，想不到还有比他们更为艰难的。 “后来当了兵，我才吃了一顿饱饭。”王铁柱很是感慨的说。 方晓听着兄弟们的闲聊，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自小家中富裕，这样的经历，他是从来没有过的。但哪怕是这样，这些人依旧没有任何放弃战斗的念头。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呢？虞鸣蝉那样自尊心极强的高傲小姐，她对日本人，也许是无法忍受那种亡国奴的屈辱；谢盛涛那样的，是因为有文化，对这场战争的本质看得极为透彻，他心甘情愿去死，是为了未来的下一代；可是丁王铁柱这样的，他们一直处在饥饿的边缘，随时都有饿死的危险，他们完全就是文盲，民族大义之类的可以说根本不懂，他们又为了什么呢？ 方晓无法明白，其实他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搞明白过中国的农民。当年赛珍珠的《大地》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沈言和卫凌萱就曾经激烈争论过。卫凌萱对赛珍珠笔下王龙的形象极为赞同，认为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农民，自私、麻木和愚蠢。但沈言却嗤之以鼻，说卫凌萱根本不懂中国农民，那就是一条趴伏在大地之上的沉默的黑龙，平时看上去懒洋洋的，笨拙、温顺、憨厚和好欺负，但真的有什么触及到他的逆鳞，开始发怒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他的龙焰会把眼前所有的一切都烧成灰烬。沈言和卫凌萱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只是方晓特意找了一本《大地》来看，可是他完全提不起兴趣，对他来说，一本既没有战争和枪杀，也没有武侠和飞剑的小说真的很无聊。 可是真的当战争来临，方晓看看四周，他叹息一声，难怪凌萱会如此的痛恨战争和杀戮，这个女孩有一双洞穿尘世和人性的双眼，她似乎早就预见了这一切。你在天上还好吗？方晓望一望黑沉沉的天，目光温柔起来。他不觉意识到，也许自己所谓的厌恶战争和杀戮只是一个借口，他内心深处唯一渴望的，是守在她的身边。他下意识的拿起马鞭甩出一鞭子，挽马顿时加快了步伐，溅起一片片的泥水。 由于天亮了，所以大家的速度快了不少，不到十点钟，就来到破庙的所在。 “大家小心，味道不对。”距离破庙还有一段距离，敏锐的战场嗅觉令方晓忽然警觉起来，他停住了马车，下车走到山路的草丛边，俯身从草丛里捡起一枚弹壳，目光顿时冷了下来：“歪把子。” 方晓他们很嫌弃日本人的歪把子，故障率太高，所以他们的机枪都是捷克式，没有歪把子。 “我先去看看。”净空和董三跳下马车，看向方晓。 方晓点点头：“小心一点。”大雨将山路上的脚印和各种痕迹都冲刷干净了，但不仅仅是这一处的草丛，前面不远泥地里方晓又发现了几枚弹壳。 净空和董三悄然向山上的破庙隐蔽前进，他们去得快，来得也快。 “方连长，出事了。”董三气喘吁吁的。 方晓不说话，只是等着他的下文，董三等呼吸稍微平缓下来：“人都不见了，应该是鬼子。不过，没有埋伏，前方安全。” 方晓闻言目光一缩，两道寒光爆射而出，他大踏步直向山上走来。 现场一片狼藉，那座破庙彻底被炮火摧毁了，沿着山门，横七竖八躺了十多具尸体，都是跟随护送方晓他们的国军兄弟，许凤池和虞鸣蝉等人踪影全无，装载沈言遗体的马车也不见了。战场打扫得很是细致，没有一具敌人的尸体留下，但从庙宇破坏的程度，以及附近树木上的枪眼，还有山道少量没有被大雨清洗干净的装甲车履带印痕，可以肯定是日本人。 方晓仔细的勘察现场，根据各种痕迹心中飞快的复盘这里的战斗，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场遭遇战，日本人火力和兵力都占了极大的优势，老赵他们的抵抗相当仓促。 大家看着这一切，都一阵沉默，目光中隐隐闪现出忧色，也满是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人活着吗？ “什么人？”董三忽然眉头一挑，举起手里的三八□□，瞄准了破庙后的树丛，大喝道。 “是方晓吗？”树丛中老赵和两个士兵站了起来。 “昨天晚上，宿营地被日本人偷袭了，大家被打散了。我们跑了一夜，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后来天亮了，我们才敢过来看看。”老赵在一段炸断了的大树桩上坐了下来，神色黯然，疲惫的说。 “凤池呢？”方晓问道。 “不知道，鬼子来得太突然，大家都跑散了。”老赵有些歉疚的。 “你们没有放岗哨？”方晓问。 “放了，可是鬼子太多了，还有装甲车，还好那里山多，不然我们一个也跑不了。”老赵说。 方晓一呆，他沉默了一会，又问道：“你们现在还有多少人？” “六个。”老赵说：“高先生，虞小姐，我，还有三个兄弟。嗯，应该是七个，还有那个小家伙，沈浔涛，为了保护他突围，死了不少兄弟。” “人呢？”净空问道。 “在前面的山上。我们找到一个山洞，昨晚躲了一宿。”老赵说。 “带我去。”方晓说：“这里不安全。” 随即老赵领着方晓几人穿过破庙后的树林，走了大约十余里，才见一座隐藏在藤蔓之中的山洞。 “方晓。”虞鸣蝉抱着孩子，见到他几乎要哭了出来。 “方连长，现在怎么办？”高一山问道。 方晓随即决断：“庙那里，派一个兄弟蹲守，不要急，也许他们只是跑远了，发现日本人离开，应该会有人回来。其他的人，除了鸣蝉留下来带孩子外，都出去找。大家小心一些，日本人也许还没有走远。” “好。”大家答应下来。 净空正要离开，方晓却叫住他：“和尚，你和我走一趟。” “去哪里？”净空站住脚步。 方晓说：“去找那些□□队的兄弟，他们在这里时间长，地理熟，我想请他们帮忙。” “他们当然应该帮忙，要不是他们，我们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老赵说。 方晓无奈的苦笑一声，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他只是隐隐担心，甚至恐惧，许凤池这样一个女人，如果落在日本人手里，他真的不敢相像，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走吧，希望他们没走。”方晓上了马车，和净空慢慢向长江边而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第59章 59.哭泣 宋志成放下一枚□□，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是今天最后的一枚□□了。天色已经大亮，没有被日本人发现，就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看哪个倒霉的鬼子船撞上去了。 “回去。”他在船舷坐下来，挥了挥手。 小船迎着风浪，很快驶回岸边，大家正打算收工，就见大堤上一个负责警戒的士兵飞快的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宋志成问道。 “有鬼子，最少一个中队，还有汽车和装甲车，往这里来了。”士兵说。 众人大吃一惊，宋志成问道：“还有多远？” 士兵说：“马上就到了。” 宋志成想了想，一挥手：“赶紧的，先到芦苇荡里躲一躲。” 大家七手八脚，把两辆手推车推进芦苇荡，然后赶紧向芦苇深处跑去，海军一共七人，总共也就两把□□四杆杆□□和少量的手榴弹，大家完全连打的念头都没有。 众人才在芦苇荡里隐藏好，就见大堤之上，两辆装甲车轰隆隆的驶来，装甲车之后是几辆汽车，车顶架设着机枪，在步兵的保护之下停了下来。 随后宋志成等人呆住了，一队一队的中国老百姓，在日军刺刀的押解之下，慢慢走下大堤，来到芦苇滩前。这些老百姓男女老幼都有，老人须发皆白，不少女人抱着孩子，有的衣衫褴褛，有的却穿着上等绸缎的大袄，有的穿草鞋，有的却穿着厚厚的棉鞋，只是他们都一样的身上满是泥泞，面容憔悴，在冷雨之中被冻得全身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恐惧、绝望和麻木。 走下大堤的平民川流不息，浩浩荡荡，足足有数千人之多，不一时将整个滩头填得满满当当。大堤上的汽车和装甲车上的机枪都调转了枪口，对准滩头。日军的士兵则四面散开，挺着雪亮亮的刺刀将人群团团围定。 芦苇荡里宋志成拿着望远镜迷惑的看着这一切，不明白日军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打算在这里全部屠杀这些平民？可是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功夫特意赶到江边来呢？从最近的乡镇到这里路途可是不远，何况这么大的阵势，连装甲车都出动了，这不像日本人的风格。 但他不敢稍动一动，只是紧张的拿着望远镜，小心的观察。 只见滩头上这些老百姓慢慢站定之后，远处大堤上的汽车里走下来一个日军军官，望远镜里宋志成看得清清楚楚，居然是水野静夫，这家伙居然升官了，成了大尉，他的军靴踏着泥泞，发出“喀喇喀喇”的声响，目光冷峻，他冷冷的扫视一周，然后向一边一个翻译官一挥手，那个翻译官立刻用中文大喝一声：“跪下，全都跪下。” 在日本士兵的刺刀和威胁之下，所有的难民畏畏缩缩都跪在了泥地里。他们低着头，不敢去看四周的日本人，只是麻木而又绝望的等待着被宣判，就像待死的囚徒一样。 “该死的鬼子，真他妈欺负人。”马天纵禁不住骂道，目光中满是怒火，死死的盯着芦苇滩。 “别出声。”宋志成瞪了他一眼，拿着望远镜反复观察。 天色越发的亮了，但雨却越下越大，从大堤上半绿半枯的草丛中流淌下来，将整个河滩冲刷得泥泞不堪。冰冷彻骨的寒冷就像一条大蛇爬遍每一个人的全身，没有人敢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就是襁褓中的孩子也被母亲死死的捂住了口鼻，不让他们发出丝毫的哭泣。她们早就见识过日本人是如何对待哭闹的婴儿的，他们最喜欢用刺刀挑着婴儿就像挑着一个木瓜一样，炫耀自己的战功。所以她们宁可把孩子捂死在襁褓里。 “你们中间有人，良心坏透了。”四周寂静一片，只有翻译官古怪的声音响起，“最近这里，有中国的□□队出没，你们有很多人，不但帮助他们运送□□，还有不少给他们提供船只，在江面上布雷。这些情况，皇军统统知道。现在皇军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检举一个协助过□□队的人，皇军奖励检举人大洋200块，能够提供一名□□队士兵消息的，皇军奖励大洋500块，提供一名□□队军官消息的，奖励1000块大洋。如果你们隐瞒不报，在场的人，统统杀头，死啦死啦的。” 翻译官说完，人群中微微有了一丝响动，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但最后却慢慢沉寂下来，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砰”的一声。水野静夫抽出腰间的□□，忽然向天上放了一枪，场中的老百姓猛的浑身一个哆嗦，他们恐惧的睁大眼睛，死死的看着这个日本军官，依旧沉默着。 水野大踏步走下大堤，冷冷的扫视场中的人群，忽然用中文说道：“顽抗到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你们不要心存侥幸，你们的情况，我们基本都了解了，把你们带到这里来，是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要以为皇军就不会杀人。诸位，谁干过这样的事，自己站出来，免得连累大家。” 人群中依旧一片沉默。在日本人进入中国之后，广大的中国平民，面对日本人一般分作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的时候，有些怕死的家伙会极度谄媚，他们会第一时间跳出来，用尽一切办法协助和讨好日本人，用以换得自己的安全；还有一些人却极为冲动，他们总是奋力进行徒劳的反抗，这样的人是日军最喜欢和最兴奋的，他们会用最残酷的方法掐灭这种反抗。第一阶段之后就是第二阶段，到了第二阶段，平民不再进行冲动而又无脑的反抗，而那些怕死的家伙也基本没有了，只有目光中闪烁着怒火和愤怒的一群人，他们企图用目光杀死日军，对这样的人，日军也毫不手软。最后到了第三阶段，就只剩下带着恐惧、麻木和彻底沉默的一群人，这些人不争辩，不反抗，听话而又温顺，就像一群牲口，但对于日军来说，这群人是最无趣的，杀他们，完全没有了杀人的乐趣和兴奋，也没有了为大日本帝国开拓版图，建立皇道乐土的荣光和使命感。因为杀他们就像去砍木头一样无聊。 现在河滩上的这些中国人，就是经历了多次屠杀之后剩下的第三阶段的难民，他们似乎完全认命了，彻底放弃了反抗，但要他们出卖自己的同胞却几乎不可能，因为他们对日本人已经看透了，哪怕他们现在站出来告密，出卖自己的邻居或者朋友，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日本人是从来不会保护他们的安全的。他们不是被同胞唾弃，就是被除奸队之类的人干掉。而且□□队的行动本来就极为隐秘小心，最近日本人的间谍和汉奸倾巢出动也完全毫无头绪，何况这些普通的老百姓，他们大多数，是真的不知道。 现场仍旧死一般沉默。水野不耐烦的在那里走来走去，皮靴踏着大堤上的杂草和雨水，“踏踏踏”的声音混合着呼啸的寒风，似乎踩在每个人的心上。 “哇。”一个母亲终于不再忍心，放开了怀里孩子的嘴，几乎已经窒息的小孩子顿时大哭起来。 水野目光冰冷，他一言不发，只是挥一挥手，两个日军士兵立刻冲进人群，将那个女人拖了出来，女人不停挣扎着，哭喊着，但日军士兵毫不犹豫，一把从女人怀里夺过了孩子，孩子大声哭喊，不停的蹬动双腿，日军士兵倒提起他的腿，当即狠命摔在一棵大柳树上，鲜血四溅，混合着泥泞和雨水，就像一条在草丛里疯狂游动的红蛇。但孩子却没有死，只是哭声小了，奄奄一息。 “我的孩子。” 母亲拼命在日军的手里挣扎着，她枯瘦的手伸向孩子，目光中的哀悯和悲痛几乎可以令石头落泪。但控制住她的那个日军士兵没有丝毫犹豫，他放开了女人，端起刺刀直捅进她的胸膛，就像刺入一根木头，鲜血仿佛炸开的火焰，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散落在草地上，她瞬间倒在地上，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她拼命的向着孩子的方向爬行着，刺刀刺进了她的肺部，她口里吐着血沫，大声的咳嗽，含混不清的叫喊着，目光中满是绝望和愤怒，浸染了鲜血的花布破棉袄在泥地里拖出一片殷红刺目的血泊。 最后她终于抓住了奄奄一息满身是血的孩子。她死死抱住他，坐在泥泞和血泊里，呢喃着：“孩子，不哭，不哭，娘在这里，不哭，娘在这里......” 她摇晃着怀里的孩子，口中不停流淌着血水，慢慢哼唱起一支不知名的儿歌，歌声低沉，含混不清，但声音温柔而凄婉，仿佛是鬼唱歌一般。 两个日军士兵彻底呆住了，他们端着刺刀，目光慌乱，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所有跪着的中国人流着泪，他们无力反抗，也不敢出头，唯有哭泣。 “混蛋。”水野大骂一声，冲了上来，对着两个日军士兵一人一个耳光。士兵不敢反抗，他们“嗨”的一个立正，随即跳了起来，“呀”一声，挺起刺刀的冲了上去，刺刀刺入血肉的钝响沉闷而又喑哑，孩子没有了声息，母亲的歌声也戛然而止。 水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他冷冷的回过头，看着现场的人群，眼睛有一丝的残忍，又有一些疯狂，但极度冷静。 “真他妈的畜生。”芦苇荡里的众人一阵骚动，马天纵等人出离的愤怒了，他们紧咬牙关，拿起了枪。 “别动。”宋志成冷冷的回过头，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但眼神冰冷，神情坚决。 大家安静下来。四周唯有寒风卷起漫天的雨线，盘旋交错，仿佛无数飞梭拉扯出的丝线缭乱的抛向天空。远处浩荡的长江水呜咽着，巍巍群山低沉着巨大的头颅，沉默而又阴郁。这一刻，中国大地都在哭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第60章 60.疯狂 宋志成的目光中充满了怒火，就像燃烧的熔岩，他拿着望远镜的手在微微的颤抖，扫视着四周的地形，心中默默权衡着，但他最后放弃了，火力对比的差距太大了。而这里的地形，太过平坦，日本人有装甲车和卡车，机动力极强，他们一旦暴露，不但救不了人，在场的人一个人也逃不了。 他无奈的闭一闭眼睛，胸膛不由自主的剧烈起伏，愤怒和痛苦的火焰几乎要将他全身燃烧殆尽，但他最后冷静下来，一动不动，死死的盯着水野静夫。 现场一片沉默，水野静夫安静的在那里等待着，慢慢的他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他看了看人群，回身走到了大堤上，向一个日本士兵点头示意。 那个日军士兵当即打开一辆大卡车的车厢，六个男子被五花大绑推了下来，他们满脸的鲜血，被枪托打得鼻青脸肿，满是泥泞，狼狈之极。正是跟随方晓等人从九江一路走来的几个士兵。他们的身后，有一个女人，她的目光冷静，步履从容，似乎没有一丝害怕，正是许凤池。 原来昨晚方晓他们离开之后，在破庙宿营的老赵等人半夜里忽然遭到水野静夫所带领的搜索队的突袭。从当涂离开之后，水野辗转徐州战场，后来又参加了武汉会战，由于他攀上了联队长赤井，而且作战勇敢，坚决，得到了赤井的赏识，不久之后，不但恢复了军衔，还提升一级，成为大尉中队长。 最近中国军队的□□队越发的活跃，江上不断有舰船触雷。日军一位随军记者回忆说：“（中国海军）在江面上布下了无数的□□，南京和汉口之间成了可怕的□□区……由于□□太多，好多扫雷艇都触雷沉没了。炮舰、运输船也相继触雷，损失惨重。（一支执行登陆任务的舰船触雷后）江水升起了巨大的水柱，船被炸成两截。船上的若月（日军随军记者），同盟通讯社的下津久男以及60多名陆战队员全被抛入江中，被江水吞没了……一旦落水，连尸体都浮不上来。” 为此师团部下令组建了搜索队，全力搜捕中国军队的□□队，任命水野静夫为指挥官。 水野静夫这一段时间下了大功夫，不但到处张贴悬赏□□队的布告，而且利用特工和汉奸四面出击。同时将沿江的渔船都收缴上来，并派人进入中国的难民中卧底。他得到消息，有一支□□队就活动在附近，虽然得到的情报不是很详细，只知道在这一段江岸周边。但水野立刻连夜出发，在周边逐村逐村的搜索，一边抓捕村中的老百姓，一边审讯。谁知□□队没有找到，却无意撞上了正在破庙里歇息的老赵等人。 双方是遭遇战，由于日军人数众多，四面合围，大家拼死突围。但夜晚天色太黑，又猝不及防，大家都被打乱了，眼见着谁也逃不脱，于是士兵们自发的组织起来，拼死狙击，掩护几个女人带着孩子突围，但日军突袭的速度太快，除了老赵几个人乘着天黑拼死抱着孩子冲出包围圈之外，三十多人包括许凤池都被日军围住，大部分当场身亡，最后许凤池等七八人被俘。 水野是见过许凤池的，见到她不由大喜，当即审讯俘虏，询问方晓的下落，得知方晓等人和□□队在一起，更是欣喜若狂，他毫不停留，带着抓捕的村民直向江边赶来。 只是一到江边，水野就失望了，他看着这漫天的芦苇，不禁无奈的摇头，他不知道□□队是不是仍旧还在这里，但即使没有离开，他也无可奈何，如此广大的芦苇荡，藏几个人又从何搜起？ 唯一的办法，就是逼他们出来，只要方晓还在里面，他水野就有办法，让他自己乖乖的走出来。 “等一等。”几个日军士兵正要将许凤池等人推下大堤，水野静夫忽然开口示意：“请许小姐先留下来。” 许凤池冷冷的看了看水野，一言不发，把头转向一边，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中却深深的后悔，昨晚哪怕是在山穷水尽的最后一刻，她都还怀着希望，希望那个曾经无数次在梦里出现过的，满身是血的少年，会在层层的硝烟之中，在日军重重的包围之中，忽然的出现。可是她失望了，当她最后下定决心，拿起□□再想自杀的时候，却被一个日军一脚踢飞了□□，随即被控制起来。她不由得深深的绝望了，为什么不早早一枪结果了自己？死，并不可怕，她害怕的是，她将成为日本人威胁方晓的筹码。 “跪下。”河滩上六个俘虏被日军两人一组按倒在泥地里，“扑通”跪了下来。身后一排日军手执□□，肃立不动。 “许小姐，我们下去吧。”水野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许凤池冷冷的问。 “您很快就知道了，请。”水野做了请的手势，礼让许凤池先行，走下大堤。 水野静夫来到那六个俘虏的身前，他如刀一样锋利的目光一扫地上跪着的中国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说话：“刚才这位许小姐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我想干什么？很简单，我想找出近段时间以来，负隅顽抗大日本皇军的中国军队的□□队，此外，我还想寻找一位我多年的朋友......” 水野的声音很温和，神色也慢慢变得和蔼起来，似乎和人聊家常一样。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和雨声。 “最近我们经过对附近的河道以及水文的测量，我们可以判断，这一段河道，是布设□□最佳的几个河段之一。经过我们的侦查，以及对俘虏的审讯——”他看了看那跪着的六个俘虏，继续说：“我们可以确定，昨天晚上，就有中国□□队在附近活动，这些人，就是协助这些□□队的帮凶。” 水野说着一指那六个俘虏，大声说道：“他们不敢正面挑战无敌的大日本皇军，只能背后鬼鬼祟祟的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而且我可以肯定，这些只敢在背后偷袭的小偷和强盗现在还没有来得及撤退，他们很有可能现在就藏在附近的芦苇荡里，而且，他们很可能现在就在那里看着我们，还有你们——” 水野静夫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目光搜索，闪现出一线杀机：“诸位，不要以为我是在胡乱猜测，根据我们最近的侦查和报告，这些□□队的老鼠，他们总是在半夜才将□□运送到江中，一般需要大半夜的时间才能完成布雷，我们是早上六点来到这里的，根据时间推测，他们根本来不及逃走，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藏进这片芦苇荡，希望等待我们离开，希望我们找不到他们。” 宋志成默然听着水野静夫的推测和判断，心开始慢慢沉了下来，这家伙的确聪明，因为中国军队的□□设计比较简单，大部分是触发式的定雷，而用电线起爆的视发□□以及飘雷还比较有限。触发□□不但要敌舰直接碰撞□□才能引爆，而且□□的定深度需要小于舰船吃水才能被舰船碰撞、引爆。所以布设定雷对河道和水文有极为特殊的要求。沿江这一段河道，符合要求的也就这几个地方，再加上其他情报，他就把中国□□队的活动范围和活动规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方晓君。”水野静夫忽然提高了声音，向着芦苇丛大声喝道，“方晓君，我有八成的把握，不，十成的把握，您现在一定躲在这片芦苇荡里。我知道，这片芦苇荡太广阔了，没有足够的人手，我根本找不到您，现在又是下雨天，我连放火都不可能。您也许觉得，我就真的拿您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水野静夫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他指着那些俘虏，向着芦苇荡大喊道：“这些人都是你的战友，他们护送你，从南京、从当涂、从九江一直走到这里，您就没有一丁点同情心吗？您就忍心看着他们这样去死吗？” 水野静夫的声音在河滩上回荡，他脸上充满了期望，夹杂着一丝兴奋和一种扭曲的痛苦，就像当年他在东京的小巷子里被人欺负之后，看着猛冲上来的方晓对着那些家伙拳打脚踢时的模样。他总是渴望，那个冲上去的不是方晓，而是他自己，他用自己的拳头向人宣言，他，水野静夫，不是懦夫，不是胆小鬼。他终于敢于教训和报复那些欺负他的坏家伙了。他不再需要人保护，甚至有一天，他终于胜过了方晓。 但芦苇荡里没有完全没有丝毫的回应，沉默就像这片雨幕一样，笼罩了整个天空。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芦苇荡里没有丝毫的动静。 北风越发的猛烈起来，从对面黑沉沉的山脊之上倾泻下来，漫天的芦苇就像一片黄绿色的瀑布轰鸣作响，混合着无边的大雨和长江奔涌的波涛声。却令河滩上更显得异常的沉默和宁静，空气仿佛彻底被凝固了。四周弥满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和恐惧的气氛。 “方连长，救救我啊。”跪着的一个俘虏忽然大叫起来，打破了这种沉重而又压抑的沉默。 许凤池认得他，是离开九江时黄行文调给方晓的那个警卫排的一个士兵，他是九江人，十八岁，叫王小山，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漂亮小媳妇，才刚成了亲。当初他们走的时候，媳妇来送他，兄弟们都羡慕的看着那个水灵灵的女子，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吹着口哨起哄。 “我媳妇还在等我。方连长，求求你了，出来吧。”王小山流泪了，嘶声叫喊起来。 “是啊，方连长，你就出来吧。”一旁又一个俘虏也忍不住了，浑身发抖，高声喊叫起来。 水野却满意的笑了，他眼中又涌现出期待的神色，然而芦苇荡依旧一片沉默。唯有两个士兵在大声哭喊着，鼻涕和眼泪混合着泥水不停流淌。 “胆小鬼。呸。” “孬种。” 剩下的几个俘虏却纷纷直向那两个士兵吐口水，有一个大叫道：“方连长，不要出来，千万不要出来。记得给我们报仇就行了。” 水野不由大怒，他举起手臂，向那些握刀肃立的士兵向下一挥。 “斩。”日军士兵扬起□□，当头斩落，跪在前排以王小山为首的三个士兵头颅一齐落地，鲜血喷涌，王小山的哭喊声戛然而止，他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鼻涕和眼泪混合着鲜血在草丛里一路洒落，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和留恋。 “宋队长，打吧。”马天纵和几个海军士兵都忍不住了，悄悄的靠近宋志成。 宋志成不理会他，冷静的抬起头：“诸位，难道你们没有发现，鬼子只是在虚张声势，他们根本就不能确定我们在不在里面。” “虚张声势，你肯定？”马天纵一愣。 “我肯定。”宋志成点头说：“不然他早就派遣大部队对芦苇荡展开拉网式搜索了，何必搞这么多花样。” 一旁另一个海军士兵想了想说：“我赞成，芦苇荡太大了，他们现在最想的，就是让我们出去送死。” 宋志成：“不错，而且，他们对那位方晓方连长好像兴趣更大，可是方连长早就离开了。”他不由停一停，目光肃然说：“诸位，无论敌人想干什么，我们就一定要让他们干不成。” “可是——”一个海军士兵张口就要反驳，宋志成立刻打断他：“可是什么，鬼子现在最想的，就是我们自己走出去送死，好吧，我们退一步，我们就这样走出去，跟鬼子说，我们乖乖投降，请他们放了乡亲们，你们觉得，鬼子会跟我们讲信用吗？” 大家闻言都不禁一阵语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无奈的摇摇头，这是肯定的，日本人从来就没有信用。 这时一个士兵指着河滩，轻声打破了沉默：“队长，他们又杀人了。” “斩。”军法官一挥手。 只见日军又将剩下的三个国军俘虏按倒在地。 雪亮的刀光闪过，鲜血飞溅，三颗人头落地，人群中几个小孩子和女人当场就吓得哭了起来，哭喊声响成一片，有叫妈妈的，有拼命喊救命的。 芦苇荡里的中国军人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咬着牙，但他们只能这样无奈的看着，谁也不敢乱动。 随即只见水野静夫一挥手，几个日军直冲进人群，将一批百姓按到在地。 “他们想干什么？真的把人都杀光吗？这里可是有几千人。”马天纵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大家都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各自沉默着。 “方晓君。”水野静夫又开始说话，“从现在开始，如果您还不出来，每隔一分钟，我就杀十个人，一直杀到您出来为止，或者您足够冷酷，忍心看着这么多人为您陪葬，那么我也不介意将这里所有的人全部杀光。” 他说完一挥手：“斩。” 十个老百姓的人头落地。 “队长，不能等下去了。”马天纵忍不住了。 宋志成痛苦的闭上眼睛，他沉默一会，依旧决绝的摇头：“不许开枪，这是命令。” “这是乱命。”马天纵低声吼道。他目光血红，恨恨直视宋志成眼睛，一动不动，毫不示弱。宋志成目光如刀，也毫不退缩直盯着马天纵的眼。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老半天，宋志成发怒了：“你想战场抗命？” “这是乱命。”马天纵又重复道。 宋志成呆呆的看着马天纵，又看看身后那些也在跃跃欲试的士兵，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最后他的目光望向了远处芦苇中藏着那艘小船，想了一想，长叹一声：“好吧，天纵，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马天纵问。 “我留下来，你带几个人坐船从江上走，中国海军，已经不多了，留点种子吧。”宋志成说。 马天纵看看那艘小船，顿时明白了宋志成的意思，日军没有船，大家可以乘船从长江上离开，只是船太小，最多也只能坐三四个人，可是现在有七个人。他当即摇头：“不，我留下来。” 宋志成还要说什么，马天纵已经拿起一杆□□，站了起来，大喝一声：“够钟的，跟我打鬼子。”喝声之中，不再管宋志成等人，猛的向芦苇荡的后方跑去，抬手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忽然芦苇荡里传来一声枪响，随即又有几声枪响传来，只是隔得太远，子弹都打飞了。 水野静夫冷着脸顿时露出了笑容，他看着芦苇荡，又看一看仍旧在那里挣扎的许凤池，大笑起来：“方晓君，您终于忍不住了，可是您觉得，我会上您的当吗？” 他随即下命令：“所有人原地不动，加强警戒，派遣一个小队，进入芦苇荡，搜索敌人，一定要将他们赶出来。” 他下达完命令，随即他慢慢的走到了许凤池的身边，静静的等待着。 这时河滩上又有十个老百姓被推了出来，他们哭喊着，挣扎着，然而没有任何用处，日军拳打脚踢，死死的将他们按倒在泥地里。 许凤池这时越发的懊悔，她现在不再抱任何的奢望，奢望会有奇迹出现，她目光中一片灰败，满是死亡和绝望，她猛的冲了出去，发疯一样，揪住水野静夫，劈头就向他脸上狠狠甩出一巴掌，大骂起来：“畜生，你们日本人，都是畜生。” 许凤池被俘虏之后，水野静夫对她还是比较优待的，既没有捆绑，也没有吃什么苦头，令那些日军士兵搞不清她和长官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也看管得比较松散。她本就站在水野身边不远，又是忽然发飙，水野静夫猝不及防，脸上顿时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一旁的两个士兵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冲了上前，按住许凤池，许凤池奋力挣扎着，冲着水野静夫破口大骂。 水野不由大怒，他脸上一片火辣辣的，对他来说，疼痛倒是其次，但当众被人一个耳光甩在脸上的耻辱才是他最难堪的，他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许凤池，沉默了好一会，指一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绑起来。” “嗨。” 两个鬼子立正，他们按住许凤池，将她五花大绑在树上。许凤池不管不顾，本来她拼命冲上去打水野的耳光，就已经作了必死的准备，她只盼望水野一怒之下，将她杀了。谁知水野却冷静下来，留了她一命。她当即冲着芦苇荡大叫道：“方晓，不要管我，你救不了我们，留着命给我们报仇。” 水野冷冷的一言不发，他死死的盯着芦苇荡的方向，日军的搜索小队已经靠近芦苇荡，他们迅速散开，呈散兵队形，三三两两的向里搜索前进，很快芦苇荡里响起了激烈的枪声，然后是掷弹筒的爆炸声。只是芦苇荡太大，又太深，完全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水野等了半天，随即不耐烦了，他招手叫过一个士兵，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士兵躬身领命，爬上大堤，在一辆卡车里翻找了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把铁锯来。 他拿着锯子走下大堤，交给水野静夫，水野接过来到大柳树前，眼睛里闪露出一种残忍和疯狂，他高高的举起锯子，大声叫喊：“方晓君，我给您三分钟的时间，如果三分钟您还不从里面走出来，我会用这把锯子，将嫂夫人从这里一点点锯开——” 他的大手一把扯开许凤池上身厚厚的棉袄，露出了里面柔软而又平坦的小腹，拿着锯子在那里比划着，脸上越发的疯狂，许凤池眼睛里露出一丝惊恐，但更多的是绝望和愤怒，她奋力挣扎着，大骂起来。 许凤池的骂声似乎令水野越发的兴奋起来，他大叫道：“方晓君，我相信，您不会让嫂夫人受如此的痛苦吧？您一定不会的。您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从小最尊敬的人，我不想这样，可是我又不希望，您就这样一直的错下去，您走的路是错的，我们才是胜利者。您为什么不站在胜利者一边呢？我必须让您就此回头，不要再在错误的路上走下去了。方晓君，回来吧，这是您最后的机会。” 他握住锯子，将锋利的锯齿贴近了许凤池不停起伏的小腹。 “还有两分钟，方晓君。”水野看着芦苇荡的方向，大声叫道。 “一分钟。”水野依旧还怀着希望。 水野的声音之中，日军的搜索小队日军不断深入，一点一点的挤压着宋志成等人的空间，缩小包围圈。 “走吧。”眼见着日本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宋志成叹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一眼那些河滩上的老百姓，又看一看吸引着日军越走越远的马天纵等人，无奈的说。 “就这么走？”一个士兵实在不忍心。 宋志成瞪了他一眼：“鬼子的目标是我们，我们走了，他们再杀人还有什么意思。赶紧上船。这是命令。” 众人不甘心看一看河滩，但还是爬上了那条小渔船，迅即荡动船桨，等日军赶到的时候，小船已经离岸数里之遥了。 日军不由得大怒，他们在岸边一阵乱枪，发泄着愤怒，但也无可奈何。 “报告，我部击毙中国□□队官兵四人，剩下的乘船逃窜了。”搜索小队的日军指挥官上前报告，让人抬过来四具□□队员的尸体，扔在泥地里，为首的就是马天纵，他身中三枪，腿也被打断了，这时虽然死了，但眼睛依旧睁着，愤怒的瞪向苍天。 “混蛋。”水野听到禀报，顿时暴跳如雷，他直直的瞪着芦苇荡的方向，脖子上的青筋就像蛇一样扭动着，他沉默了好一会，随即脸上露出一片寒霜，回过头来，直直的看着绑在那里的许凤池，语气冰冷：“嫂夫人，对不起，这是方晓君逼我的。” 他双手握住锯子。 许凤池这时已经认命了，也沉默了，她睁大了愤怒的双眼，拼命的挣扎，破口大骂。但她全身不由自主的收缩起来，紧紧贴着柳树的树干，似乎想要完全缩进树干里去。但她做不到，也根本无法躲避。铁锯锋利的锯齿瞬间就锯了进去，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啊——” 凄厉的惨叫直刺破了天空，许凤池全身颤抖着，她疯狂的挣动身体，就像一条被生生扯出水面的鱼。铁锯似乎完全没有声响，也没有阻碍，金属锯齿将伤口越锯越大，肠子和内脏混合着鲜血流了一地。 许凤池疯狂的大骂起来，目光中的愤怒似乎要喷薄而出，将这所有的一切都彻底烧毁。她的脸抽搐成了一团，肌肉痉挛扭曲仿佛厉鬼一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的没有了声息，被绳索勒住的身体无力的垂了下来，整个身子也从中分为两段，一半依旧被麻绳紧紧的捆缚在树干上，一半却无声的滑落在草丛的血泊里。她死了，也解脱了，人世间的痛苦再也不能伤害到她了，但她无法瞑目，几乎要从眼眶中爆裂而出的眼球充满了愤怒和痛苦，就像九幽地狱里恶鬼的眼。 人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眼睛里充满了惊骇和恐怖，他们无法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如此疯狂而又残忍的人。对，是人，经历数百万年才进化而成的人，却在一夜之间就彻底退化成了野兽，甚至比野兽还要凶残和野蛮。 “当”的一声，水野静夫随手将锯子扔在泥地里。雨水不停冲刷着他手上和地上的鲜血，血水沿着河滩的草丛，一直流向远处的芦苇丛，蜿蜒曲折，或隐或现，就像几条从地狱里爬出的火蛇，鲜红而又刺目。 （谨以此纪念海军布雷队员陈永生战士。1940年4月6日，海军布雷队员陈永生在进入江西湖口敌占区布雷时，不幸被日军逮捕，日军对其严刑拷打，但陈永生宁死不屈，由此日军用锯子将陈永生活活锯死杀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第61章 61.我要杀人 下午雨终于停了，寒风将半空的黑云荡散开，露出铅灰一样的天。河滩上早已经没有了人，寂静而又冷清。乱草在风里抖动着，露出草丛里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几只乌鸦飞过来，两只停在一棵大柳树下，争抢着一条血淋淋的肠子，还有一只小心的试探着，靠近树干上被麻绳捆绑的半截人体躯干，它被那双瞪着的眼睛吓住了，在那里盘旋了老半天，这才放心的落了下来，伸出坚硬的鸟喙啄了下去。 “砰”的忽然一声枪响，树上的乌鸦应声而落，其他的乌鸦听到枪声，迅速惊惶的四散而逃。方晓站在大堤上，他握着一杆三八□□，握枪的手隐隐在颤抖，目光阴冷，就像吐着毒信的蛇，一股冲天的杀气将他全身彻底笼罩，令四周一片冰寒。 他就这么站着，沉默的死死盯住柳树上许凤池的尸体。他的眸子仿佛完全凝滞了，似乎要把那里看穿一样，就这么一动不动。 “方连长。”宋志成在一旁默然站了良久，这才说话。 方晓依旧一言不发，但他随即动了，迈开大步，迅速向大堤下走去，来到柳树下，从大衣里拨出一把刺刀，割断了那根麻绳，将许凤池的尸体抱了下来，他伸出手，将许凤池睁着的双眼抚平，让她终于可以瞑目，然后蹲下身子，开始收拾散落的内脏和肠子，把两截尸体接在一起，然后用那根麻绳捆缚起来，他摆弄了老半天，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猛然站了起来。 “和尚。”方晓忽然大叫道。 “到。” 净空一个立正，随即他不由心中一阵骇然，因为他看见，方晓的目光中，隐隐有眼泪流出。男儿有泪都是血，当一个心如冷铁一样的男人开始流泪的时候，那就是悲哀和痛苦达到了极处。 “你和董三，把现场的尸体都埋了。”方晓说着，他感觉泪水流了下来，但他根本顾不得去擦，小心的抱起了好不容易才拼接起的尸身，大踏步直向大堤上的马车走去。他的脚步沉重，但幅度很大，似乎每一步踏出，就要将整个大地踏穿一样。 “是。” 两个人开始忙碌起来。 “我们帮一帮忙。还有，找到马队长他们的尸体。”宋志成愧疚的看了方晓一眼，向身边的几个海军士兵说。 一具具的尸体被清理出来，大家尽量把头颅和肢体接上去，然后开始填土，河滩上一片忙碌。唯有方晓将许凤池的尸体小心的放在了马车上，然后他就那么冷冷的站在那里，目光几乎冻结了。冬日的寒风吹过来，似乎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噤，因为这个人，从骨髓里都透出一股彻骨的寒气和杀意，几乎将整个天地中的一切都冰冻住了。 “对不起，方连长。”回程的路上，宋志成犹豫了老半天，这才说道。 “你没有错，你是军人。”方晓抬起头，他的声音几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那双眼睛太过冷酷，令宋志成由不得心中一颤。 “我——”宋志成叹息一声，他沉默了，因为他明白，无论怎样的解释，其实都是多余。 一路上众人一言不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而又凝重的气氛，也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愤怒，或者说是仇恨。总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股火焰激烈燃烧着，就像不断撞击地壳的熔岩一样，处于爆发的边缘。 “志成。”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晓终于打破了沉默。 “方连长。”宋志成抬起头。 “我要杀人，你愿不愿帮我。”方晓直视宋志成的眼睛。 宋志成的目光顿时变得凌厉起来，他直直的看着方晓的眼睛，没有任何犹豫，全然没有退缩，郑重的点一点头：“我帮你。” 雨停之后，一弯新月挂在半空，清冷，安静，照见山坡上两具孤零零的棺木。现在的许凤池，终于和沈言在一起了。寒风从后山的松涛之间掠过，吹得四周的荒草簌簌作响。 站在棺木前，虞鸣蝉很安静，她看着躺在里面的许凤池，没有再哭泣，甚至连眼泪也没有，见过太多的死亡，哪怕这个一直养尊处优的娇弱女子，也对死亡开始渐渐变得平淡起来，她只是沉默了很久，叹息着说：“她这一辈子，命太苦了。” 方晓默然。他是不信鬼神的，更不信命运。他一直觉得，要是哪天某个叫老天爷的家伙忽然跳出来，冲着他嚷嚷，这就是你的命，这就是你最后的结果。他肯定会立马冲上去给他脑门上来一枪，直接结果了这个多嘴的老家伙。可是在许凤池的身上，他似乎又感觉到，这冥冥之中，好像真的有什么在拨弄每一个人的人生，为什么这人生最为凄惨和痛苦的遭遇会汇集到这么一个善良的女人身上呢？他不知道，也无法回答。他只能做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杀人，不然他永远也无法安生。 两个人在棺材前站了很久，都不说话，最后虞鸣蝉问：“你打算把她带回去？” “是。”方晓说。 “和沈言葬在一起？” 方晓点点头。 “她应该会高兴。”虞鸣蝉说。 “也许吧。”方晓的声音冰冷。 “这个仇，一定要报。”虞鸣蝉双眸中流动着泪光，但更多的是愤怒和仇恨。 忽然一股杀意瞬间从方晓的目光中爆射而出，他斩钉截铁的说：“我会的。” 他说完慢慢走到了山坡上，伸手抚摸着两具棺木。心中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愤怒和悲哀。说实在的，其实这一路都在打仗，他和许凤池的交集并不多，甚至都没说过什么话。可是他看得出，这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子，她从来没有伤害过谁，甚至连和人在言语上的冲突都没有过，反而一路上对方晓老赵等人的生活多有照顾。她自幼命运坎坷悲惨，可是她却凭着自己的努力，坚强的走出了阴影，重新投入了生活，可是就在她以为找到了自己真正的爱情的时候，却又一夜之间失去了最亲爱的人。但就是这样的打击，也没有将她击倒，她默默接受了这个结果，从战场上找回了爱人的尸体。方晓不知道她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曾经哭过多少次，他只知道，在自己面前，许凤池从没有哭过，她坚强，她开朗，她努力表现得自己很快乐，可是她眼里总是若有若无所流露的哀伤让方晓明白，她其实心早就碎了。她只是不想让大家担心，而且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这种哀伤，影响到腹中的新生命，她是那样期待儿子的诞生，也许这也是她依旧坚强的唯一理由，同时也是她活下去的新的希望。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可怜而又可敬的女人，这样一个从不屈服于命运的女人，也被这场战争残酷的吞噬，被毫无理由的折磨杀害。 所以方晓愤怒，愤怒水野静夫这样完全蔑视生命的野兽，对，他们就是野兽，战争令这些人完全泯灭了人性。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从没有如此仇恨过一个人，从没有如此渴望杀死一个人。 这时脚步声响起，两人回过头，只见高一山抱着小浔涛，身后老赵、净空等人一齐走了过来。 “没有香，点两支蜡烛吧。”净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蜡烛，在棺木前点亮了。 蜡烛的火光微弱，在风里飘荡着，似乎就如这尘世间的生命一样，随时都可能熄灭。但只要没有熄灭，它就顽强的吞吐着火舌，拼命的燃烧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第62章 62.准备 “你在干什么？”方晓走进□□队的临时营房，借着微弱的烛光，宋志成正拿着钢笔在那里写着什么。 “写遗书。”宋志成抬起头。 “遗书？”方晓一愣，现在是修整的时候，又不是出任务，写什么遗书？ 宋志成笑笑，随即解释起来。因为海军布雷队基本都是在敌占区行动，危险万分。所以上面要求，每一次出任务，必须先写好遗书。只不过有不少的队员都能安然回来，先前写的遗书就没有用了，只好下一次出发时，又重新再写一封。 “遗书嘛，总不能每次都写得一样，我已经写过第十一封遗书了，都不知道还能写点什么。我又太忙，没有空，只好偷空的时候就写一点，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宋志成说。 方晓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又问道：“马队长他们的遗体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暂时先埋在这里吧，等抗战胜利了，我们再把他们运回去。”宋志成脸色黯然，他不由得一阵懊悔：“说来都是我的错，他本来不会死的，我当时要是能再坚持一下就好了，我不应该——” “不。”方晓打断他说：“马队长也好，你也好，你们的选择是正确的，日本人的目的是你们，你们出现了，日本人才会停止屠杀，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了，你们是对的，日本人没有再杀人。你们最少也救了几千人。” 宋志成无奈的叹口气，怕打着桌上的那封遗书说：“可是我怎么和天纵的家里人交代啊。”他明显动了情绪，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现，“我和天纵是同乡，都是福建人，他结婚才不到半年，就上了前线。我们海军，比起你们陆军唯一的好处就是每次大家写了遗书，都会及时送到老家。天纵的妻子，每次接到他的遗书，就会穿上孝衣，白衣白裤，一个人坐在村口等待消息。如果得到的是平安的消息，他的妻子就会很开心的回到家里，就像过年一样。然后第二封遗书送到，她又会换上孝服。天纵一共出了八次任务，寄回家八封遗书，他的妻子就这样穿了八次孝服，等了八次。方晓，这些遗书就像是情书一样，那个女子如果再也接不到新的遗书，她会有多失望，会有多痛苦？方晓啊，我真的希望这一次死的是我。” “可是你没有死，我们还要战斗。”方晓不由得动容了，心中一阵酸楚，但他的话却冰冷而又锋利。 “我知道。”宋志成颓然靠在椅背上。 两人都沉默了，屋子里一片沉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志成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方晓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要我怎么帮你？”宋志成问道。 “我需要情报。”方晓说。 “什么样的情报？”宋志成问。 “和水野静夫有关的所有情报，我说过，我要杀人。”方晓冷冷的说。 “情报没问题，但是你想怎么杀他，岳阳城里鬼子实力不小。”宋志成说。 “我希望你能和附近的抗日游击队取得联系。”方晓说，“至于怎么干，现在我只有一个粗略的想法，我需要更多的情报。” 战报显示，日军仅仅在岳阳城周边就有一个陆军野战旅团，并且在城陵矶还设有海军基地。这样的实力如果方晓手里有一个军的部队，或许可以尝试去硬碰硬，但现在他这里包括老弱病残，也就不到十个人。 要在如此强大的部队之中找到一个日军中队长并且干掉他，与在万军之中取敌上将首级其实没有什么差别。所以这样的行动必须极其精准和行动迅速，这就需要大量的情报支持和充分的准备。不但水野静夫所属部队的番号、行动规律、驻扎地点等等，都要摸得一清二楚，而且与之相关的日军各部队情况都要调查清楚。这样才能一击即中，一中即走。因为他是去杀人的，而不是去送死。 这些情报方晓他们是无法收集到的，因为他们不是本地人，对岳阳完全不熟悉。 不过方晓知道，岳阳附近肯定有大量的本地抗日游击队在活动，□□队能够在这里顺利布雷，与这些游击队的帮助是分不开的，和他们的关系肯定不浅，不然□□队在这里根本寸步难行。这些游击队地理熟，人情熟，收集和刺探情报，他们是最合适的。 “游击队，没问题。”果然，宋志成没有任何犹豫，一口答应，他想了想，又问：“还需要什么？方连长，别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说，马队长也是死在他们手里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能搞到军火吗？”方晓现在最头痛的是装备，破庙日军一场夜袭，他们这个小分队的武器装备基本报销了，总不能凭借几杆□□和刺刀去和日本人干。 宋志成楞了一下，他眉头微微一皱，想了想，犹豫着问：“你有钱吗？” “钱？”方晓一呆，随即点点头，从南京到当涂，又到九江，他们干掉了不少日军，因此缴获不少，尤其是在南京下关的时候，当时老赵那个财迷背着他收了不少的运费。据后来净空私底下告诉他的，那个老兵痞明码开价，要想上船没问题，有钱就行，而且只要黄金和美元。昨天夜里的遭遇战，老赵逃跑的时候什么都扔了，唯有沈言的棺材和装着黄金、金票和美元的三个箱子被他一股脑扔上马车抢了出来。 “你要黄金还是美元？”方晓说。 “都行，只要有钱就行。”宋志成当即拍着胸脯。海军虽然穷，但好歹也是与陆军并列的一个大军种，当初从武汉撤退的时候就拉了不少军火出来，又在常德设置了工厂，烂船都有一船钉呢，海军的仓库里有不少能用的家伙，那些军需官只认钱。 “你们不需要人手吗？”见方晓没有再要讨论下去的意思，宋志成问道。 “人手？”方晓一怔，奇怪的说：“你们也要参加？恐怕上面不会批准吧。” 海军□□队有专门的布雷任务，他们是不可能私自参与其他作战的。不然就违反了军事条例。 “实在对不起，方连长，我们□□队还有任务，所以只能抽调少量的人手帮助你们，但我们可以联系当地的游击队，他们人多，只要有枪，你要多少人我就能帮你们弄多少人。”宋志成说。 方晓听了不由大喜，忙说：“好。”他说完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不过如果购买军火的话，我这里剩下的钱不多了，这个军饷可能——” 宋志成顿时大笑起来说：“你这个方连长，也太实诚了，你只要答应他们，打过这一仗，武器都送给他们，我想报名的人能从长沙排队排到岳阳。”他说着狐疑的看了方晓一眼，问道：“我说老弟，你不会想着在这里拉部队，不走了吧？” 方晓连忙摇头：“哪里，杀了该杀的人，我就离开。” 宋志成点头说：“这样就好，方连长，这里虽然乱，但也还是在国民政府的治下，找几个人找一找日本人的麻烦是没问题的，但真要胡乱招兵，竖旗拉杆子的话，还是会有麻烦的，而且你也不是本地人，这就更让人忌讳了。” 方晓说：“我明白。再说我要拉杆子，回湘西老家想拉多少拉多少，何必在这里自找麻烦。” 宋志成笑了起来说：“这是实话，好，我这就帮你联系当地的游击队。你暂时在这里住下，等我的消息。” 方晓点点头，随即告辞出来，他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却见净空和董三正在那里等他。 “怎么样？宋队长怎么说？”净空问。 “宋队长答应帮忙，不过有一个问题。”方晓于是将钱的问题说了。董三和净空顿时呵呵笑了起来，这些黄金美元除了少部分是部队缴获外，其实大部分是老赵的私房钱。因为一路走来，救济难民再加上各种花销，那些缴获早就花去大半。一想起老赵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的难看模样，两人就实在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方晓说：“董三，你去通知老赵他们过来一趟，我们开个小会，看看这一仗，究竟该怎么打。” 董三忙点头答应出去了。 净空随即笑了起来：“这回只怕赵神仙要哭了，大出血啊。” 方晓看着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无奈的说：“还是多亏他这么个要钱不要命的习惯，要不然我们这回还真不知道到哪里去弄军火。就是找到路子，也没钱。所以我们也不能太亏了他，这回要是有缴获，所有的物资和钱财都归他吧。” 净空一愣，说道：“岳阳是日本人重要的军事基地，缴获肯定不会少。不过这也要有命花才是。这一回，比前几次都不同，这是虎口拔牙的营生啊。” 方晓不觉沉默了。 净空看一看方晓，犹豫的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问道：“方连长，你说，我们这一回，能回来吗？” 方晓摇头：“我不知道，现在情况不明，什么情报也没有，我能说什么？不过无论如何，我要杀了水野。” “不错。”净空脸上顿时一片通红，双眼闪着仇恨，“日本人，都该死。” 两人说着话，不一会老赵、董三、丁二狗等人都走了进来。大家开始商量作战计划，首先清点家底，当初的四十多人，到现在最后剩下的，也就是方晓、老赵、丁二狗兄弟、董三、净空、高一山、虞鸣蝉、陈桂枝，以及三个士兵，再加上沈浔涛一个婴儿，一共十三个人，其中四个毫无战斗力，能作战的也就九个人。方晓又检查了一下武器，剩下勃朗宁一支，驳壳枪三把，□□五杆以及若干手榴弹。 随后方晓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情况，听说不但要动用所有的资金，连他攒的私房钱也要拿出来，老赵脸就红了，他的小眼睛登时瞪得老大，但最后却只是嘟囔两句：“这次的缴获，我要拿最大份。” 大家闻言不由都一愣，本来想看笑话的净空和董三更是一脸不可思议，心想：这老赵怎么回事，转性了？ 方晓却不管他们，当场拍板：“没问题，缴获都归你。” “成。”老赵似乎满意了。 净空奇怪的：“神仙，这回可不同，凶险得很，你当心有命拿没命花。” 老赵笑了起来，露出四颗黄板牙：“你懂个屁，自从上了淞沪战场，咱们哪一次不凶险，就说在淞沪的那一次，前后左右都是鬼子，小方愣是一个营不到，从鬼子正面突出来了，就为捡回一具尸体。所以，和尚啊，你就不要操那个心，咱们肯定能活着回来。” 方晓心中苦笑一声，他自己知道自己，他不是神仙，根本不敢去作任何的保证，但是他又不能显露出半点没有信心的样子，因为他是军事主官，他有信心，大家才有信心。他要是没有信心，就会出大问题。所以他只好默不出声。 大家又讨论了一阵，现在情报全无，所以只是做个简单的设想，随后方晓宣布散会。众人站起身来，方晓想了想说：“老赵，你留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老赵一愣，站住了，方晓等众人都走远了，才说道：“老赵，这一次的行动，我想你就不要参加了。” 老赵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有些怪异的看着方晓，忽然笑了起来：“怎么，你怕了？” 方晓一怔，随即叹口气，很认真的点点头：“是，我怕了。”他停了停，加重了语气：“这一次不同以往，以往我们都是在战场上，基本是日本人攻，我们守。我们有工事、有战壕，有充足的火力，打不过了，我们还可以走。但这次不同，暂且不说宋志成能够弄到多少军火，找的又是些什么样的人手。我心里最没底的，是这一次我们是进攻，深入到日本人的心脏，发动进攻，干掉水野静夫。我们不但要面对火力和军力是我们数倍甚至是数十倍的敌人，而且，我决定了，干不掉水野，我是不会回来的。所以这一次的行动，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我不知道最后到底会不会还有人能够活下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带着沈言的遗体，还有鸣蝉和沈浔涛去湘西，把他们托付给我母亲。” 老赵当即沉默了，他在地上蹲下来，点燃了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才说话：“小方，你是不是觉得，我老赵很怕死。” 方晓一愣，苦笑一声：“怎么可能，我只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老赵当即打断他：“不是的话，这样的事，你可以托付给高先生，我知道你小子，就是觉得，我老赵是个孬种，不敢拼命，是不是？” 方晓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高先生是个文人，从这里到湘西还有不远的路程，现在兵荒马乱的，一路没有一个精细人护送，我不放心。” 老赵：“这话我不同意，高先生你不放心，可以再派两个贴心的兄弟，比如陈学文他们，这些兄弟从九江一路护送我们到这里，人实诚，也知根知底，完全可以放心。至于我，小方，说实话，我十四岁加入了长沙巡防营，辛亥年长沙举事，焦达峰都督来我们巡防营策反，我是第一个响应的，我们那个哨长就是我一枪打死的。我那时候，就和你们现在一样，从来都不晓得死字是怎么写的。真的对革命、共和什么的一肚子的热情。长沙革命成功后，组建援鄂军，我立马就报了名，跟着四十九标北上武汉。阳夏保卫战，我是第一个加入敢死队的，一百多个敢死队，拿着大刀就冲北洋军的机枪阵地，眼也不眨。可是后来，我们在武汉拼死打仗，结果焦都督却在长沙糊里糊涂让人给杀了，谭延闿当了都督。杀了焦都督和陈副都督的梅馨反而升官发财。更可笑的是，汉阳刚刚失陷，湖北都督黎元洪就吓得跑出了武昌，连湖北军政府的大都督印都扔了。后来北洋军派人来议和，蒋翊武和吴兆麟去谈判，结果没有印章，只好让人雕了个萝卜章。那个时候，我的心就冷了，也看明白了这年头的革命是怎么回事。就说焦达峰都督，他要不是为了支援武汉的革命，把自己的嫡系四十九标和五十标派出长沙，梅馨敢杀他？黎元洪那个家伙呢？有事了就一个人先跑，有好处就跳出来了，结果人家当了都督当总统。所以这人啦，无论做什么，要先顾着自己。命是最重要的，先保住了命，再就是钱，有命就不亏，有钱花就是赚的。至于什么狗屁革命啦、共和啦，都他娘的扯谈，糊弄傻子的玩意。” 方晓不由得愕然，想不到这个老兵痞居然还有这样的经历，这可是辛亥革命的老元勋，当下里上下打量他，脸上明显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 “小子，你不要这样子看我，你就明说了吧，是不是觉得我老赵在吹牛。”老赵说。 “没有。”方晓说，“就是觉得，你这么些年，也混得太凄惨了吧。辛亥元勋，当年和你一起的，如今最少也是中将，只怕上将都有一大把。” 老赵叹口气：“你小子就是只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当年参加辛亥革命的元勋，如今混得凄惨的不知道有多少，就说光复长沙北门的指挥官彭友胜，现在还在衡东一个粮行当仓库保管员。这还算好的，那些不明不白死了的不知有多少。” 方晓不觉一阵感慨，有人说忘记伟大人物的民族才是伟大的。不知道忘记英雄的民族是不是才是英雄的民族。他想了想说：“老赵，你觉得，我为什么让你留下来吗？就是因为你——” “你听我说完。”老赵不耐烦的打断方晓，“我知道，你让我留下，就是觉得，我老赵保命是一把好手，肯定能把虞小姐他们安全送到。可是，小方，当年那是打内战，自己人你杀我我杀你，谭延闿、赵恒锡、唐生智、何键，革命口号喊得震天响，糊弄别人给他们卖命，背后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可是你不同，现在也不是当年。日本鬼子，这是要咱老少爷们的命，要把咱们赶尽杀绝，躲，咱们还能躲到哪里去？上海躲到南京，南京躲到安徽，安徽又跑到江西，现在都把咱们赶到湖南来了，反正老子好不容易攒点钱都被你们这帮败家的小子祸害精光了，咱是没钱一身轻，不找小鬼子出这口恶气，我以后每天夜里都会睡不着。” 一提起钱，方晓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讪讪的笑：“老赵，这个钱的事，我知道，这里面有你不少的私房钱，你留着打算娶老婆的，现在我们困难，也就暂时借用一下，这次有了缴获——” 老赵一摆手：“你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小子，一看你就是家里有钱的大少爷，从来没有为钱的事发过愁，所以不把钱放在心上。当初在当涂，要不是我手脚快，把这些军饷扣下来，你就哭去吧。小方啊，这年头，有钱就是大爷，没钱你就是孙子。国军的这些家伙，只要你有钱，枪算什么，炮算什么，爹妈都能卖给你。” 方晓点点头说：“所以昨晚你才拼了命也要把那几箱子黄金钞票抢出来。” 老赵：“当然，咱们这是出门在外，不是在家里，现在又兵荒马乱的，手里有黄金美元，心里才踏实。” 方晓：“还是你想得周到。”他说到这里，想了想说：“这样吧，要是这回没有缴获，到了湘西，我给你补上。” “呦呵。”老赵笑了起来：“看来真是财主家的大少爷，口气不小，你能补多少？” 方晓说：“我听和尚说，你攒了钱想买地，这样吧，现金我拿不出来，地的话，你想要多少？” 老赵愣住了，问：“你家有多少地？” 方晓想了想说：“不知道，没算过，不过从我祖父那一辈起，就有大概十万亩，后来我爹又买了些，到底现在有多少我真不知道。” “啥？”老赵的嘴张得老大，小眼睛骨碌碌的直转，“十万亩？” 方晓很认真的点头：“现在搞不清有多少，应该十万亩往上，只多不少。” 老赵当即激动起来，一把揪住方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子，这回你千万不能死了，以后老子就跟你混了。你上天，我跟你上天，你下地狱，我跟你下地狱。反正不能丢下我。” 方晓不由得哭笑不得，点头说：“好。” 两人又胡扯了一通，方晓见老赵完全没有留下的意思，也就只好作罢，打算另外安排人手护送虞鸣蝉等人。 随即二人各自回屋睡觉，到半夜里，方晓忽然从梦中惊醒，直感到心绪难宁，再也睡不着了，他干脆从草堆上爬了起来，悄然一个人走出房门，来到许凤池的棺木前，默默站立了一会，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第63章 63.战斗的理由 雨晴之后夜晚的空气清新而又寒冷，空中的弯月就像新铸的吴钩，闪着锋锐而又清冷的光。夜风掠过，远处一片竹林发出尖锐的呼啸，仿佛夜鬼的哭声。 方晓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他默默的看着山坡上的那两具棺材，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什么呢？人都死了。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方晓是极为警觉的人，猛然回头，只见高一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睡不着？”高一山问。 方晓点点头，不说话。 “看来你有很多心事。”高一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和我说说。” 方晓看了看高一山，摇着头：“也没什么，都是一些小事，说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是吗？”高一山淡淡的看一眼远处的棺木，“可是我能看出来，你现在很犹豫，或者说很纠结，方晓，你是主官，是大家的主心骨，你要是五心不定，我们就很危险。” 方晓一呆，高一山却神色肃然，继续说：“我听鸣蝉说，你一直对这场战争有抵触，不想加入这场战争？” 方晓看看高一山，叹了口气说：“有这回事。”他微微停了一停，有些无奈的说：“杀人，我真的杀得太多了，我不想再杀人。” 高一山冷笑一声：“不想杀人？方晓，现在是乱世，你看看这个世界，德国人、日本人、俄国人、英国人、美国人都在磨刀霍霍，所有的国家和民族都在为自己的生存做最后的努力，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了整个世界，我、你，还有所有的人，谁也逃不了，谁也躲不开。”他说到这里，若有深意看了远处的棺木一眼说：“方晓，你躲不开的。没有人能躲得开，除非你想变成他们这个样子。”他指一指那两具棺木。 方晓一呆，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神情沮丧，低着头思索了一会，才说：“高先生，您对这场战争，怎么看？” 高一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我听鸣蝉说，因为你母亲是日本人，所以你觉得，这场战争和你无关？” 方晓摇摇头：“不能说和我无关，只是我觉得，这场战争，就是两个民族为了民族的未来，为了生存的空间，用枪炮决定生死的民族之战。这样的战争，没有对错，也没有好坏，只有生和死。既然是这样的民族之战，我这么一个既是中国人又是日本人的家伙，无论怎么选择都是错误的，所以我干脆不去掺和了。” 高一山冷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里明显含着嘲讽：“原来你是如此看待这场战争的，战争不是决定谁对谁错，仅仅决定谁最后留下。真是有意思的说法。可是，方晓，我要说，这真的仅仅只是一场民族的生存之战吗？” “不是吗？”方晓反问。 高一山坚定的摇摇头，神色肃然说：“ 不，你错了，这场战争，我的感觉，这是两种文化理念的战争，是两种文明之间的对决。” 方晓一呆，想了老半天，最后一脸疑惑的说：“高先生，您这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是真的没有搞明白。” 高一山想了想说：“搞不明白不要紧，我问你，你应该不否认，现在的日本人是侵略者，是掠夺者，是强盗？” “这个我不否认。”方晓说。 高一山随即追问：“这样的行径，难道不应该拿起枪和他们战斗？” “和他们战斗，这是您的理由吗？”方晓顿时冷笑起来，“这世界上的侵略者和强盗多了去了。高先生，您是文化人，我想问您，在一个没有公理，也没有正义的世界，侵略也好，强盗也好，很重要吗？” 方晓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高先生，我很想说服自己，这个世界应该有公理和正义，日本人现在是侵略者，侵略者和强盗应该被一枪打死。可是，这个世界真的还有公理，还有正义吗？我当初就和鸣蝉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可是我一直无法说服自己。现在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公理和正义，强者为尊，胜者为王，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日本人想要强大繁荣，就必然要掠夺中国，中国想要生存，就必须反抗，落后就要挨打，虚弱就要被灭亡。这是民族生存的法则，是现实。高先生，您不要急着阻止我，我想问您，现在的大英帝国，那些阳光下的土地，难道都是捡来的？美国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在美洲的土地，难道都是印第安人自愿送给他们的？可是谁又谴责过他们，谁又敢去谴责他们？” 方晓越说越愤怒，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提高了声音：“这个世界，我看不到公理和正义，也看不到希望，我只看到强权和掠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平静的活着，我就很满足了，所以，我不想参与那些是是非非，我只能保证我自己就够了。” 高一山听了顿时有些发呆，他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因为这个，所以你觉得，现在中日两个民族之间的战争，也没有对和错？” 方晓点点头说：“我是这么认为的，民族战争的对与错，其实是个屁股和脑袋的问题，你的屁股坐在哪一头，你的脑袋就认为哪一方是正义的。至于最后到底谁对谁错，其实很简单，胜利者就是对的，失败了就是错的。” “哈哈。”高一山听了顿时笑了起来，“你啊，还真是个典型的现实主义者。”他想了一想，舒缓了语气说：“这样吧，方晓，有些问题说起来很复杂，我们来把它简单化。这个世界，其实一直存在两种文明冲突，它们的理念是完全不同的。” “怎么不同？”方晓说：“高先生，您不要总把问题扯到什么文化啦，文明这么高深的东西里去，我是真的不感兴趣。” 高一山笑说：“好吧，我问你，最近有不少人说，中国现在之所以如此衰败和虚弱，是因为中国的农耕文明里缺少血性，缺少进取心和侵略性，不能像游牧文明那样，具有积极的进取心，强烈的侵略意图和竞争意识。他们把这种文化叫做狼性文化。认为中国人要积极提倡狼文化，没有吃的，就去抢，没有用的，也去抢。你觉得这样的理论，怎么样？” 方晓点点头：“我觉得很好，世界就是这样，公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既然抢能解决问题，那就去抢。” 高一山闻言叹息一声，摇着头说：“方晓啊，你这样的想法，让我很失望。你知道我对我们中华文明最感到自豪的是什么吗？是我们中华五千年来灿烂的文明，从来不是依靠抢劫和掠夺而得来的，我们的文明，都是靠我们自己勤劳的双手一点一滴的积累起来的，靠我们自己的智慧，一点一滴的创造出来的。我们的财富，都是依靠劳动得来的，不是靠抢劫，靠偷盗，靠欺骗所得来。这就是我们中华文明的真正的伟大所在。” 方晓冷笑一声说：“可是您所说的这个伟大文明，现在却是这个模样，要亡国了，高先生。” 高一山点头说：“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方晓，凭什么这个世道，勤勤恳恳认真劳动，亲亲苦苦积累财富的民族要亡国，而那些强盗们、小偷们和罪犯们，却能够享受财富，获得荣耀。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方晓不由愕然，他无奈的苦笑：“这就是现实。人家枪多，炮口粗。” 高一山摇头说：“你说的也许是事实，不过方晓，我要说的是，人类财富的积累，人类文明的繁荣，永远只可能靠科技的发展，靠辛勤的劳动，绝不可能靠战争，靠掠夺。这样一个没有公理和正义的世界，根本就不合理，也不应该存在。” 方晓呆住了，他直直的看着高一山：“高先生，您到底想说什么？” 高一山说：“战争，战争带来的不仅是血腥和暴力，是死亡和伤害。它最邪恶的，在于它令人走上了一条完全不事生产，鄙视劳动，唾弃创造，而仅仅依靠暴力和杀戮获得财富的邪路。它扭曲的是人的是非观，颠倒善恶，为强盗、凶手、罪犯和骗子提供宏大而荣耀的舞台，却把最值得尊敬的劳动者和善良彻底踩在脚下。” 方晓这时脸色慢慢严肃起来，他有些明白高一山话里的含义了，只听高一山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在咆哮：“所谓的狼性文化，其实就是野兽文化，要人像狼一样，不择手段，不管好坏，拼命去抢。可是我们是人，不是野兽。人类的财富，抢，永远也不可能越抢越多，只会越抢越少，只有劳动，只有创造，人类才会积累更多的财富。这种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它应该只是野兽的法则，不应该成为人的法则。因为这种法则只会破坏，不会建设。” “可是现在越像狼的家伙，就越强大。国家也越富足。”方晓虽然隐隐有些认同高一山的说法，但还是反驳说。 “他们迟早会自己把自己毁灭。”高一山冷笑一声：“上一次的欧洲大战，整个欧洲几乎都成了废墟，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的积累毁灭得干干净净。这才过了多久，现在的欧洲又成了个□□桶，迟早他们又要再一次打起来。不是这些欧洲人好战，也不是他们愿意自己毁灭自己，方晓，就是这种丛林文化，这种不劳而获的抢劫文化，逼迫他们不得不往这条路上走，没有人敢停下来，哪怕是死，也要同归于尽。” 方晓不说话了，现在的欧洲已经战云密布，希特勒的战争机器完全发动了起来，没有人再觉得，欧洲还会有和平。当然，张伯伦除外。 “为什么说这一次中国和日本的这场战争，不是单纯的民族战争，而是两种文明之间的对决？就在这里。方晓，为什么说岳飞是我们的民族英雄。有人说岳飞是汉人，他抵抗的女真人其实现在也是中华民族的一份子。所以他不是中华民族的英雄，而仅仅只是汉民族的英雄。可是，他们错了。当年的女真人南下，他们不是来建设的，他们是来抢劫的，在他们的观念里，从来就没有建设这一说，他们获得财富的手段，唯一的方式就是抢。而岳飞所捍卫的，是通过辛勤的劳动，通过无数人智慧的创造，积累和获得财富。抢劫对中华文明来说，是可耻的。这样的文化认同，才是中华文明的基础和核心。岳飞保卫的正是这种文明。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岳飞是中华民族的民族英雄。而相信丛林法则的那些家伙，他们是彻底的破坏者，成吉思汗及其继承者从亚洲打到欧洲，他们对整个人类的财富积累没有任何贡献，除了破坏就是杀戮。欧洲的那些殖民者也一样，他们贩卖黑奴，倾销鸦片，掠夺黄金白银，他们自己进入了所谓的文明社会，但留给殖民地的人们却只有死亡和贫穷。他们给全世界所有人展示了一种畸形的国家成功模式，就是战争和抢劫才能致富，认真劳动活该穷困。日本人是这种模式最疯狂的模仿者，也是这种文化的真正的膜拜者。如果日本人这一次在中国又胜利了，那么他们就又一次证明，这个世界，强权再一次战胜了公理，抢劫犯再一次得到了荣耀。这就是这场战争背后真正的意义。” 高一山说到这里，整理了一下思维，才继续诚恳的说：“方晓，公理和正义不是靠口去说的，是要靠鲜血，靠人的生命去战斗，去捍卫和创造的。难道我们中国人，就不能打破这种怪圈？向世界证明，不靠抢劫，依靠劳动，依靠创造，也可以令国家强大，民族振兴？无论汉唐，还是宋明，甚至清朝的早期和中期，几千年来，我们都是通过这种方式，走在世界的最前列。现在不过只是短暂的衰败，我们就对我们自己失去了信心，对我们几千年灿烂的文化彻底失望？”高一山越说越兴奋，声音铿锵有力，不由得令方晓也感染了。 “自从大航海以来，没有一个发达的工业化国家，不是靠掠夺和殖民强大起来的。哪怕是美国和日本，也是在西班牙的殖民地和中国以及朝鲜的血肉之上才有今天。所以掠夺和战争才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主旋律，你才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正义和公理。但如果有一个国家，比如中国，不抢劫，不掠夺，仅仅依靠自己辛勤的劳动，依靠自己民族的智慧和创造，能够再次成为一个强大的民族国家，方晓，你觉得，这个世界，还会被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所主导吗？” 方晓摇摇头：“高先生，我觉得，您这个，基本只是梦想，不可能的。” 高一山笑了：“也许不可能，可是，方晓，你不觉得，这样的世界才有希望吗？” 方晓叹息一声：“希望，也许吧。” 高一山：“竞争是人类发展的源泉，但我们是人，不是野兽。人类竞争的目的是财富的增长，而不是通过破坏和抢劫不劳而获。现在的这场战争，就是这两种文化的殊死对决。日本人是抢劫者，中国人是捍卫者。方晓，这个世界，也许很多事情不可能，也许所谓的梦想和理想根本不存在，但是，不去做，又怎么知道呢？” 方晓不觉有些发愣，他沉思着，在那里慢慢走来走去，高一山却沉默了，他说得太多了，也不确定方晓是不是会认同，但他该做的已经做了，至于结果，他无所谓。 过了很久，方晓才停下脚步，问道：“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高一山笑了：“我不管你怎么做，方晓，怎么做是你的事，我只能对你说，我会将我的一切，投入到这一场文明的守护中去，我会让这个世界有一个声音发出呐喊，抢劫者，不当得利，劳动者，劳有所得。” 方晓眼睛亮了，这是他多日的迷惘和困惑之后，第一次感到有了战斗的理由，也有了一个战斗的目的。尽管他觉得达到这个目的的希望很是渺茫，基本不可能实现，但他觉得，这是他应该去做的，因为他是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第64章 64.游击队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虞鸣蝉感觉，方晓的精神状态完全不同了，就像这个久雨之后的晴朗天空，干净、爽朗和富有生气。她不知道方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她却不由自主的为方晓开心。 方晓自己倒是没有这种感觉，他只是隐隐觉得心中某种一直困扰着他的不知名的抑郁和阴霾开始渐渐散去了，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在老家刚拿起枪的时候，莫名的兴奋和渴望战斗。 “宋队长和马队长来了。”净空走进来说。 “快请。”方晓当即站了起来。 宋志成和马天纵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男子，都不过三十上下，一个又高又瘦，就像一根细竹竿一样，脸上满是雀斑；一个却矮矮胖胖，白白净净，满脸是笑。 “方连长，我给你介绍一下。”宋志成一指那位细竹竿一样的男子，“这位是岳阳的抗日敢死队郭江郭队长。” “方连长好。”郭江笑呵呵的伸出手来，方晓用力的握了一下，说：“方晓，湘西人。” “这位是湘阴抗日自卫队的卢云卢队长。”宋志成又给方晓介绍那位矮矮胖胖的男子。 “方连长，敬礼。”卢云满脸的笑容忽然一敛，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方晓一愣，也忙回了个礼。 早在日本人侵华的十多年前，也就是二十年代，日本人就开始编印中国各省的兵要地志，除了地形地貌、交通水文之外，还对各省中国人的性格做了评述。其中对湖南人的评价是最高的。 日军参谋本部编写的《湖南兵要地志概说》如此写道：“古来富有尚武风气，好学，士多，世利淡，慷慨进取。本省自古以来有出武将及硕学之士的传统，今日当地居民军人和海外留学生比其他省多……质朴勤勉为本省人的特长，农夫勤于耕作，劳动者、船夫、轿夫等下层坚忍力行……” 事实上日本人的判断可谓相当准确，在轻松攻克岳阳之后，整个湖南的民众都行动了起来。不但到处组建各种抗日敢死队、自卫队和游击队，而且老幼妇孺一齐上阵，挖毁公路，建筑碉堡以及在各处的水路上挑泥投石，堵塞水路。战后统计，光各水上要道的“木锚犁”就有上万。所以整个抗战八年，日军在湖南遭遇的抵抗是最激烈的，也是损失最为惨重的。这不仅是因为湖南的地形原因，更多的是湖南本土剽悍和刚烈的民风所致。现在的岳阳周围，日军主力部队需要监视新墙河对岸的中国军队主力，无力进行有效的治安作战，因此游击队和敢死队极为活跃。 “我和两位队长说了你的事，他们很感兴趣。”宋志成说。 “你们有多少人？”方晓问道。 “多少人？”卢云努力将自己天生的胖胖的笑脸装得严肃，“方连长，人不是问题，你想要多少有多少，关键是枪。” “对，枪，有多少枪，就有多少人。”郭江笑着点头，他脸上太瘦，颧骨凸起，显得面容僵硬，但他似乎总想让自己显得有亲和力，所以极力去笑，看上去就像一具咧嘴惨笑的僵尸一样。 方晓看向宋志成。宋志成笑了起来，说：“方连长，幸不辱命，我给你带来迫击炮两门，捷克机枪两挺，马克沁重机枪一挺，花机关二十支，盒子炮三十支，□□七箱，□□包二十个，中正式□□七十杆，三八□□三十杆，汉阳式一百一十杆，□□一千个和不少的子弹。” 方晓大吃一惊，他知道，这回自己的人情欠大了，这年头军火可不便宜，哪怕就是最差的汉阳式□□，一杆也要二十个大洋，驳壳枪就更贵了，最少也是五十个大洋一支。这还是普通价格，黑市要翻上几倍。老赵的那三箱子黄金和美元虽然多，但根本买不到这么多军火。何况还要贿赂军需官，上下打点。他当即向宋志成行了一个军礼：“宋队长，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宋志成大笑，拍着方晓的肩膀说：“老弟，也是你运气好，最近日本人的搜索队搜查得越来越紧，我们□□队布雷的难度越发艰难。总队早就想给这个水野静夫的搜索队一个教训，只不过我们海军和陆军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不大愿意求陆军的人。所以我就跟总队的人建议，由海军出面，加强游击队的装备，给日本人的搜索队来一家伙，让他们也收敛收敛。何况现在大家还有钱赚，这么好的事，谁不愿意？结果我一报告，总队就把仓库里所有用得上的家伙全给你拉来了。” 马天纵在一旁点头说：“队长说了，要不是为了帮我们，那位许小姐也不会牺牲。这是我们□□队欠你方连长的，这个仇，我们拼了命也要报。不过方连长，总队说了，这次的行动，他们还需要一个详细的作战计划。” “应该的，计划我这就写。”方晓点头，大家毕竟不是很熟悉，人家出了这么多的军火，就要有结果。但战场瞬息万变，结果谁也无法保证，那么战前上报一个详细的作战计划，就非常有必要了。 方晓想了想，看向郭江和卢云两个游击队长说：“二位都听到了，枪就这么多，你们能有多少人？” 郭卢二人听说有这么多的枪，不但有机枪，连大炮的都有，两人不觉欣喜异常。要知道他们现在最好的装备就是汉阳式，机枪连歪把子都是没有。郭江忙说：“方连长，这些武器，打完这一仗，真的都送给我们？” “当然。”方晓说，“我只要水野静夫的脑袋，其他的，我不在乎。” “好。”郭江一拍大腿，“三百人，我们可以出三百人。” “三百，三百算什么，我们出五百人。”卢云忙说道。 郭江顿时不干了，大嚷道：“我也出五百，都是精壮汉子。” “二位，二位。”方晓忙打断他们说，“二位先不要吵，这样吧，暂时先要三百人，二位一边一半。但我也有要求，部队必须精干，有作战经验，战术水平较高，还有就是，见过血的。” “好。”两人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立马就要回去拉人马。 “等等。”方晓忙叫住他们。 两人又站住了。 方晓说：“二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现在需要情报，比如水野搜索队的部队编制、武器装备、活动范围和活动规律等等。还有附近驻扎的日军部队的详细情报。最关键的是，如果战斗打响，邻近的部队增援，什么时候可以到达。以及水野本人的详细情报，他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哪怕他什么时候拉屎，我都要。” 方晓的要求不可谓不高，要知道现在的岳阳城里日本人管制是非常严格的。整个城区被严格分成三个区域，军事区、日华区和难民区。中国人被集中驱赶到难民区，并且严格甄别发给“良民证”，日军随时检查，一旦发现没有“良民证”，就地逮捕；日华区居住的则是日侨，抗战爆发之后，大量怀着发财梦想的日本人涌入中国，他们驱逐原有土地上的中国商人，强占店铺、货栈和商场，在这里新近开了不少的洋行，中国人只有在向洋行购买货物的时候才可以进入日华区；日本人的驻军以及指挥官都住在军事区，这里是严格禁止中国人进入的，一旦进入就会被枪毙。不过二人却毫不犹豫。 “这个没问题。”二人一口答应下来，兴奋的离去了。 方晓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由问：“宋队长，现在的游击队，缺装备缺到这样的地步吗？” 宋志成叹口气：“缺得厉害。就拿郭江的队伍来说，人不少，不说三百，几千人也能一下子拉得出来。不过他们的装备，最好的是汉阳造，最多不到五十杆，再就是老套筒、鸟铳，连当年老湘军用的抬枪都有，大部分人就是一杆梭镖，再不就是大刀。” “政府也不支持吗？”净空不由问道。 “支持？”宋志成摇摇头，“拿什么支持？政府自己也困难，你去看看川军，不少还拿着老套筒呢，哪里有武器支持游击队。” 方晓想了一想说：“宋队长，我还有个要求，不知道——” “你说。”宋志成不等他说完，摆手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我想要些□□，用来改装。”方晓说。 “□□？”宋志成笑了，“机枪大炮咱们海军没多少，□□，你要多少有多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第65章 65.带血的情报 游击队的人员集结很快，不到三天，300多人就到位了。人员的身体素质不错，显然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但军事素养却令方晓直皱眉头，大部分人基本只是会开枪而已，至于打不打得准那就只有天晓得了，更不用提其他的各种军事技能了。 由于收集情报还需要一段时间，方晓也并不着急，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不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前，决不轻易动手。一旦动手，就要干净利落，保证一击必杀。 于是他将净空几个人分派下去，带领大家突击进行军事训练，至少让这些家伙能够瞄得准一点。卢云和郭江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因为方晓说了，全部进行实弹射击，子弹还管够，这可是游击队建立以来从来没有的好事。再加上净空和董三等人也的确军事素质过硬，一上手就把这些家伙震慑住了，一个炸刺的都没有，乖乖的开始训练。 □□队的临时隐蔽点并不安全，而且也太小了，于是方晓和宋志成一商量，将部队拉到常德城郊的一个小乡村，这样不但补给方便，安全也有了保障。 方晓把任务分派完之后，就和宋志成马天纵几个海军一头扎进了后山临时搭建的一个简易仓库，几个人几乎连吃饭都顾不上，一门心思开始改装各种武器。 “这就是你说的跳雷？”宋志成看着眼前这样一个土得掉渣的东西，一脸的怀疑。 这玩意真的太土了，外面就是一个木桶，是村子里一个老箍桶匠昨晚上连夜赶制的，极为粗糙。木桶的底部安装□□，中间用锯末灰填充，然后在顶部放一颗手榴弹，引爆□□后就能将手榴弹弹出地面，在半空击发。 方晓笑笑，他也不解释，中国军队总打败仗，有的是因为装备的原因，有的却是军队自身素质的问题。比如在南京保卫战，当时国军进口了大量的德制地雷，这种地雷用好了，对作为防守方的国军是有大作用的。可是一直到南京大撤退，也没有几支部队愿意使用，因为国军的指挥官基本没有接受过地雷使用的专业军事教育，脑袋里完全没有地雷使用的概念，再加上极为缺乏专业工兵，普通士兵又不会用。结果军火库里几万枚德制地雷完全浪费了。 “试试？”方晓说。 “那就试试。” 方晓在草地上扎起几个草人，有直立的，还有卧倒的。然后将木桶埋在草人附近的地里，□□用电气□□起爆，“轰”的一声，手榴弹飞向半空爆炸开来。弹片四射，完全没有死角，爆炸范围的草人不管是直立的还是卧倒的，都没有办法躲开。 “这——”宋志成和马天纵对视一眼，目光中充满惊喜。他们虽然是海军，但见识还是有的。手榴弹是依靠弹片杀伤的，手榴弹在地上爆炸，步兵最好的保护办法就是卧倒，但这种无死角的杀伤，卧倒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这玩意看上去简陋粗糙，却是绝佳的反步兵利器。 “可以将手榴弹换成□□，或者炮弹，榴弹炮，□□都行。这样威力更大，可以做反坦克用。”高一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山坡上说道。 三天前方晓打算派两个士兵护送他和虞鸣蝉先行离开，可是二人一口就拒绝了，虞鸣蝉相当决绝：“没有看到水野静夫的人头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方晓也就不强求了。 “高先生高见。”方晓点点头，装载手榴弹的跳雷只能对付步兵，要对付日军的坦克和装甲车，需要更换威力更大的炸弹，□□和迫击炮炮弹是个不错的选择。 随后高一山也加入了这个武器研究小组，各种奇奇怪怪的武器和战术被鼓捣出来，比如把□□直接从水里捞出来，直接埋在滩头，然后引诱鬼子，最好是装甲车，这样一炸一个准；再比如被高一山称作隐蔽杀手的石雷。就是在鬼子的必经之路上埋上一堆的碎石子，石子下面是□□，采用电气□□起爆。鬼子经过，就起爆□□，由于上面是石子，这种地雷日军无法探测(没有金属)，隐蔽性极强。 大家各自忙得热火朝天，小乡村的打谷场上不时响起枪声，后山则爆炸声不断。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星期，郭江终于递上了一份情报。 这是一份带血的情报。一个记载日军编制以及活动规律的小日记本，里面夹着一张手绘的日军岳阳城防图。日记本上明显有一个弹孔，带着点点血迹。 “情报员本来已经出了城，但是鬼子有军犬，一路追踪，还好我们接应得及时，抢回了日记本，但是情报员......”郭江黯然说。 三个情报员牺牲，同时为了接应情报员，游击队死伤十七人。 方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由于见了太多的死亡，他现在对任何死亡几乎都已经麻木了。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是默默抚摸着日记本上的血迹，说：“谢谢你，郭队长，我不会让兄弟们白死的。” 郭江点点头，没有说话，枯瘦僵硬的脸平静而又冷漠，似乎没有任何表情，但一双幽深的眸子却隐隐在燃烧着火焰。过了很多年方晓才知道，这一次牺牲的三个情报员中，有一个就是他的儿子，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吐露哪怕一个字。 情报显示，11月日军占领岳阳后，在岳阳城内设有一个旅团司令部，并常驻有一个联队。至于水野静夫，自从在河滩上锯杀了许风池之后，水野静夫被上调到了旅团司令部，最近一直和旅团长赤田直三在一起。 方晓皱起了眉头，他原本的设想，是以突袭水野的搜索队为目标的，尽管一个日军大队很不好打，但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日军在明，他们在暗，只要情报准确，战术得当，在这种河沟港汊纵横的野外地形打他一个埋伏，还是有干掉水野的机会的。但现在水野居然进了旅团司令部，这就意味着，他现在的对手，已经不是日军一个大队了，而是一个联队，甚至有可能是一个野战旅团。他要在如此重兵的环绕之下，干掉水野静夫。 方晓摇摇头，这太难了。一个日军野战联队常驻的城市，不要说他这区区三百人，就是一个师，甚至一个军，都不一定能攻得动。何况就在不远的城陵矶，有日军的海军基地，一旦战斗打响，海军一定飞速来援，有海军舰炮支援的日军，中国军队根本无能为力，这一点在淞沪就已经用无数的鲜血证明了。 如果采用偷袭，比如化装成难民，或者伪装成商人小贩之类的潜入城市。但立马就被方晓在心中否决了。岳阳城里，难民区、日华区和军事区泾渭分明，中国人想混进军事区，基本属于天方夜谭。现在是战时，日军在最外围的难民区里的检查极为严格，“良民证”一日三查，这么多人估计刚进难民区就会惊动日军，更何况更核心的日华区和军事区，他们根本连边都挨不到。 方晓两眼死死的盯着日记本，他反复读着这一份琐碎而又凌乱的情报，又拿着那份城防图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却一筹莫展。 “怎么了？”看着方晓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老赵问道。 “你自己看吧。”方晓把日记本递给老赵。 老赵接过，看了老半天，骂道：“这个狗日的水野，他倒是会躲，现在怎么办？” 方晓摇摇头，皱起了眉头。宋志成从老赵手里拿过日记本，大家一一传看，最后都犯愁了，一个个在那里绞尽脑汁，几乎都要把脑袋想破了，也都无计可施。 “万分不行，不如就像那次偷袭黄土铺一样，我们化装成日军，混进岳阳城。鬼子骄狂得很，肯定不会想到。”净空说。 “不行的。”方晓摇摇头，其实他刚才也想过，依仗他精熟的日语，带领一支小部队化装成日军冒险进入岳阳城。但随即就被他否决了。这一次与黄土铺完全不同，一是当时黄土铺的日军最多也不超过一个小队，哪怕当时暴露了，他们以有心算无心之下，也有把握吃下这股日军。现在岳阳城里最少也有一个联队，一旦暴露，根本就是送死；第二，日军并不是那么好假冒的，黄土铺是因为水野静夫被他俘虏了，日军群龙无首，他又一口咬定水野遇到了危险，日军在惊惶错乱之下才犯了错误。实际上在日军内部，哨兵作为卫兵，虽然军衔不高，但是权力很大。有权盘查进出的所有人员，甚至军官都不例外。哪怕是和平时期，如果拿不出合理的证件，哨兵会客气的将你拦下，然后电话通知卫兵司令，如果你是军官军阶较高，卫兵司令会报告轮值的值星官，由他出面来盘问你。而如果是在战时，那么卫兵拥有特权，直接开口问你“口令”，你答不出他就会朝你开枪，不管你军阶多高。事实上如果是高级军官视察，必须要有驻地的军官陪同，贸贸然像黄土铺那样闯进来打人耳光是日军条令不许可的。这是基本的常识。现在岳阳处于和中国军队交战的最前线，正是最紧张的时候，依靠这样的方法根本连城门都进不去。 不过这也许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方晓从来没有放弃的习惯，如果所有的办法都行不通，他也只能冒险一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第66章 66.不起眼的情报 “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看着坐在那里，拿着日军城防图发呆的方晓，虞鸣蝉把一个大瓷碗和筷子放在桌上，说道。 “谢谢。”方晓口里说着话，人却没有动。 “不要着急，总能想出办法的。”虞鸣蝉安慰说。 方晓不说话，也不理会虞鸣蝉，只是两眼直直的看着屋顶的横梁，冬日薄薄的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穿过一张满是灰尘的蛛网，在潮湿的地面上逐渐散淡开去，只留下一个微弱的惨白光晕。没有风，屋子里安静一片。 虞鸣蝉看着方晓，她想再劝，但犹豫一时，却又沉默了，转身向门外走去。 “鸣蝉。”方晓忽然叫住她。 虞鸣蝉站住脚步。 “这几天我总在想——”方晓的声音有些低沉，也有些沮丧，“我在想，我当初要是不放了水野静夫，凤池她也许就不会死了？” 虞鸣蝉一怔，她秀眉轻轻一挑，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不能这样想。”她一边说话，快步走上前来，提高了声音：“方晓，你根本就不应该这样想，你都说了，这是战争，战争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还有，现在我所想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报仇。我只是一个女人，我报不了仇，我现在指望的，就只有你了。方晓，这个世界上，后悔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你再后悔，凤池也活不过来。” 方晓一呆，他本来有些凌乱的目光猛的一缩，不由得伸出手在脸上使劲的搓了搓，让自己变得清醒起来，眨眼间那个总是冷静而又理智的方晓似乎立刻又回来了，他下意识的点点头：“你说的对，后悔一点用也没有。其实，我也没有后悔过，我只是心痛，鸣蝉，凤池死得太惨了。” “所以更要鬼子付出代价。”虞鸣蝉目光中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仇恨，她咬着牙，愤怒地，“说真的 ，我长这么大，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一个民族，我总觉得，人毕竟是人，这世界总是善良的人多，好人多。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人，一旦没有了约束，一旦激发出他们心底的兽性，他们比野兽还要凶残。” “可是我现在找不到办法，我没有把握。”方晓有些烦躁起来，“牺牲了那么多人，我却在这里一筹莫展。” 虞鸣蝉不由得呆住了，她瞬间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一路走来，无论多么艰难，也无论怎样的危险，方晓从来都没有显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惊慌，他总是那么从容不迫，充满了自信，但这一次，他居然会说没有把握，那就是说，这一次的行动，几乎就是必死的结果，完全没有一丝成功的机会。因为哪怕是在九江最凶险的时刻，方晓也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她在那里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方晓，打仗的事，我不懂，但人的命只有一条，死了就没有了。我虽然恨不得今天就杀了水野静夫，给凤池报仇，可是我更希望，你能活着，好好的活着。” 虞鸣蝉说完，静静的看着方晓，心中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这个男人，是她以前从没有见过的一种男人，木讷、笨拙、冷酷和血腥。像一座冰山，又像一根粗糙的木头。然而隐藏在其中的，却又有一种比任何人都要温暖的温柔。他从不轻易承诺，但只要承诺就必定做到。他好像是天生的杀人机器，杀人不眨眼，却又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个普通人。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对他是怎样一种感情，也许是爱情，也许是友情，又也许是亲情，也许三者兼而有之，但无论是什么，虞鸣蝉心里明白，这个男人，除非到她死的那一天，她永远也无法忘记了。 方晓却没有反应，他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转向了一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反而凝神沉思起来，不知道他是在认真反思和领会虞鸣蝉的话语，还是又想到了别的什么，就那么沉默着，好像悟道一般，把虞鸣蝉抛到了一边，令房间里安静得有些尴尬。 虞鸣蝉不觉有些无奈，本来她是想安慰他的，哪知道说了半天，居然就这么冷场了。不过对方晓这种经常说话说到一半就莫名其妙的走神，虞鸣蝉已经习惯了，她也不以为意，悄悄的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更显得宁静下来，阳光逐渐西垂，一轮圆月升上天空，清辉如水一样。方晓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桌上的饭菜也没有半点动静。他就坐在那里，仿佛一具枯木。 “方连长，方连长。”也不知过了多久，董三在门外喊道。 “吵什么，滚开。”静默中的方晓忽然爆发了，大吼一声。 董三一愣，有些无奈的看一看一旁的老赵，老赵想了想，上前敲门说：“方晓，卢云卢队长来了，他说有新的情报。” “情报。”方晓顿时反应过来，也为自己忽然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他慢慢平复心绪，缓和了语气：“什么情报？进来。” 董三几个人推门走了进去，卢云说：“方连长，按照你的命令，我们的情报员对驻岳阳的十一旅团旅团长赤田直三的行动规律做了新的侦查，我们发现，这位赤田旅团长并不是整天躲在旅团司令部里，他有个习惯，每隔三天就会乘坐一辆装甲列车，从岳阳驶往城外的冷水铺，视察当地的日军情况。为防我军知晓其行踪，他一般是凌晨出发，晚上回城。方连长，赤田乘坐的装甲列车火力强，铁甲厚，很难接近。还有，那位水野静夫大尉每一次都会陪同视察，无一次例外。” “好。”方晓兴奋的一拍桌子，猛的跳了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日军城防图，手指在上面迅速移动，找到冷水铺的位置，目光中流露出少有的欣喜，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你找到办法了。”老赵说。 “我等这个消息已经很久了。”方晓一回头，看见桌上早已冰冷的饭菜，顿时抓起筷子，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饭来。 “说来听听。”老赵说。 方晓大口扒着饭：“只是一个粗略的想法，刚想到的，还不成熟。” “我说你小子，卖什么关子，说吧，也许我们还能帮你出出主意呢。”老赵说。 方晓放下碗筷，拿起桌上的那个日记本，翻开来找到其中一页，递给老赵，“你看，这里有一句话，据侦查，日军旅团长赤田直三会经常乘坐一辆装甲列车出城视察。这句话夹杂在众多的情报之中，又只有这么短短的一句，丝毫也不起眼，如果不仔细看，可能完全不会在意。所以我一开始也都忽略了，但情报就是这样，有时候弄了一大堆，完全一点用也没有，但有时候，就是这么毫不起眼的一句话，里面很可能就藏着一个机会。所以我才请卢队长出马，核实这一条情报的准确性。” “你想打鬼子装甲列车的主意？”老赵几人顿时明白过来。 “对，水野静夫那家伙现在上调司令部了，如果他总躲在司令部的乌龟壳里，我们拿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但现在既然他也有出城的时候，那就由不得他了。到时候不仅是他，还有那位赤田旅团长，咱们一锅端。”方晓说。 众人听了不觉都兴奋起来，一整天的颓废和沮丧也烟消云散。 方晓一边吃饭，一边说：“卢队长，你这次可是帮大忙了。” 卢云忙摆手说：“方连长客气了，打鬼子嘛，这是我们的分内事。” 方晓点点头说：“既然情况已经明朗了，那就有必要开始作战准备，不过，诸位，在此之前——”他停住话头，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我们要先练一练兵，实战练兵，检验检验这些天的训练成果。” “实战练兵，怎么练？”大家都是一愣。 “很简单，先打一仗，正好我也想要几个俘虏，进一步核实情报，也好做到万无一失。” “练兵没问题，问题是打哪里？”老赵疑惑的。 方晓却不回答老赵的问题，叫道：“董三，你去把其他人都叫进来，就说有战斗任务。”方晓说完，又低头大口吃起饭来。 “好。”董三忙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净空、宋志成、马天纵、郭江等人也都走了进来。 “现在布置作战任务，诸位，我们训练也有些日子了，但无论怎么训练，也比不上上一次战场真刀真枪干一场，我觉得，咱们有必要把部队拉出去进行一次实战，至于目标，就是这里，李家村。”方晓把碗往桌上一放，手指按在了那张城防图的一个小点上。 “李家村？”郭江大吃一惊，“方连长，这个李家村可不好打，据守的鬼子虽然只有100多人，但是建有坚固的碉堡，还有一门九二步兵炮，而且，日本人的援兵也不远，枪一响，鬼子就会快速增援。” “我知道。”在那份城防图上，李家村的兵力部署和火力配置都画得明明白白， 方晓当然清楚，他毫不在意的说：“不过我仔细考虑过了，现在日军兵力基本收缩到了城区附近，都不好打，只有这个地方位置比较孤立，正好合适。” “方连长——”郭江还想说什么，方晓却摆摆手打断他：“郭队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火力不足，无法摧毁李家村的碉堡，这个你放心，我们有秘密武器，最多十分钟，我就把碉堡打下来。至于日本人增援的问题，我会安排的。” “十分钟干掉鬼子的碉堡？”不仅郭江，宋志成等人都愣住了，大家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有什么秘密武器，可以十分钟之内就摧毁鬼子的碉堡。 “方连长，这，咱们有什么秘密武器，我怎么不知道。”宋志成问道。 日本人的碉堡都是钢筋水泥建筑而成，迫击炮是曲射炮，没有直射火炮，想打掉鬼子的碉堡完全不可能。除非派人携带□□包冲上去硬炸，可是碉堡里鬼子的机枪不是吃素的，何况还有一门九二步兵炮，顶着鬼子的大炮和机枪冲锋，这要死多少人？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方晓笑了起来，“我拿脑袋担保，十分钟，我给你拿下李家村的碉堡。” “好。”郭江等人也不再坚持了，“我这就通知部队。” “等等，郭队长，你另有任务。”方晓说。 “方连长，你说。”郭江说。 方晓说：“郭队长你和卢队长要辛苦一下，我需要知道这位赤田旅团长下一次出城视察的具体时间是在哪一天。” “你想打装甲列车？”到底是战场老手，一听郭江的眼睛就亮了。 方晓点点头：“现在只是一个想法，我们必须要搞清楚这方面的情报，郭队长，卢队长，这个就拜托你们了，现在就去准备，越快越好。” “是。”两个人当即领命而去。 “好。董三，你带几个人，再去李家村跑一趟，侦查一下周围的地形，看这份城防图上还有什么疏漏没有。其他人员作好战斗准备。”方晓说。 “是。”董三立正，转身离去。 随即方晓开始不断下达作战命令，大家依次领命而去。 等屋子里的人都走完了，宋志成这才满脸狐疑的在方晓身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方晓，别说我没提醒你，李家村可是真的不好打。” “你们以前打过？”方晓笑了起来。 “是。我们以前组织游击队打过。那里是鬼子控制从常德往岳阳江边的一个要道，对我们布雷队的威胁很大，我们早就想把这个钉子拔掉了，所以一个多月前，动员了四五千游击队和自卫队，结果了打了一晚上，都没有打下来。反而死伤不少。”宋志成说。 方晓却不理会他的话头说：“你不觉得，这个据点有些孤立吗？” 宋志成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据点是有些孤立，相比鬼子的其他据点，这个据点，鬼子的增援可能会慢一些。但是，方晓，不是我说丧气话，那个据点有三个碉堡，一大两小，呈品字形，都是钢筋水泥建成的，而且是加厚的，我想正是因为这个据点离城区的距离比较远，颇为孤立，所以鬼子才修得如此坚固，我们又没有大炮，只有两门迫击炮，根本啃不动。”宋志成说。 方晓呵呵一笑，思路通畅之后，他脸上的沮丧顿时一扫而空，情绪也开朗起来说：“我听说你们海军需要防空，有不少高射机枪。我说志成，要是这一回我帮你们拔了李家村这个钉子，你们能不能，弄两挺高射机枪来，不要大口径，厄利孔20毫米口径就行。” 宋志成不由得哭笑不得，屁股好似着火了一样跳了起来：“我说你小子，这仗还没打，算盘倒是打得噼啪响，还厄利孔就行，你知道那玩意现在多精贵吗？我劝你乘早死了这份心，高射机枪都被调去长沙了，咱们海军，现在仓库里就只剩下老鼠了。” 方晓却不依不饶说：“你可想好了，这回可是有可能干掉日军一个旅团长，少将啊，你们海军，就真的没什么想法？” “你有几分把握？”听说有机会干掉一个少将，宋志成还是动心了。毕竟海军从开战以来，就一次比一次凄惶。江阴要塞保卫战，第一舰队、第二舰队228艘各类大小舰艇自沉。然后青岛小港第三舰队自沉。广东西江之战后，海军的所有家底，基本全军覆没。海军变成了陆军，开始□□游击战。可是所有的海军人，都对打鬼子，对战斗的胜利充满了渴望。 “打仗的事，谁说得准，这样，我先拿下李家村的据点，后面的事，我们再商量，怎么样？”方晓说。 “好。”宋志成点点头，沉思一会说：“我们第一舰队的司令陈季良，因为在江阴保卫战被鬼子的飞机轰炸受伤，现在就在常德养病，我可以向他汇报。方晓，你放心，陈司令对我们很是关心，支持也很大，这次的军火就是他亲自下令给你们弄来的，他要听说你干掉了一个鬼子少将，不说几门高射炮，舰炮都不成问题。” 方晓笑了：“好，这次咱们就干场大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