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痣》 第1章 Chapter1 陆晚被带走的那天,是四月一号,愚人节。 小雨淅沥,她看着警车外湿漉漉的街景,莫名想起爷爷总是说给自己和那个人听的一句话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 只是想起而已。 故事开始于前一年的十一月,或者更早。 夜里十点零六分,由南江开往帝都的列车正在徐州站短暂停留,上车倒头就睡的陆晚胃疼得醒了过来。 候车时,她又是炸鸡又是冰淇淋的,把肚子给吃坏了。 勉强撑着爬下床去,陆晚发现同事们正排坐在下铺轻声聊天。听到动静,几个年轻姑娘仰起脸同时看向这边。里头皮肤最白的那个先开口“厕所我刚去过,有人占着半天不出来。要不你过会儿再” 没等她话说完,陆晚捂着嘴冲到了车厢一头的洗漱区。 在洗手台吐了个昏天暗地,又胡乱拿凉水冲了把脸,她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儿似地晃悠悠往回走。 闷热幽闭的车厢里气味并不好闻。 南江直达帝都的高铁去年就已经开通,奈何医院为了省住宿费,非要她们挤卧铺。陆晚这批人好歹是千挑万选送来参观学习的骨干护士,还都是病房的那儿可是后台党大本营。 可眼前的待遇,未免与响当当的名号太不相符。 没想到陆晚这么快就折返回来,铺位上的几人还聊得热火朝天。她们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掩不住八卦的兴奋 “她别是怀孕了吧孩子是脊外石医生的么” “说不定是16床那个庄先生的。” “庄少他明显是有心无力啊。排除排除。” 年轻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到哪里才是个头。陆晚索性半靠在走道的窗户上,一边听人肆意发挥想象力,一边撕扯指甲旁的死皮。 她前段时间被那位来头很大的庄姓病人指定为责护,不忙的时候只用管16床一处的事务,余下的活儿则都被这群人给分担了。 大家心里会不爽,倒也正常。 一个略显尖酸的声音接过话头继续“石医生说到底还是太肤浅,为了一张脸,还有陆晚那个当副院长的后爹,硬是把相濡以沫六七年的初恋给甩了。” 这声音的主人陆晚熟悉,是刚进院时和她一起在儿科轮转过的葛薇。而葛薇口中的石医生全名石明安,是陆晚的男友。 上周刚变成前任,“头七”还没过。 虽然消息滞后,不过葛薇的话倒是没说错什么。石明安确实为了追求陆晚利落地甩掉了自己的初恋,也确实肤浅毕竟,陆晚长得好看这点毋庸置疑。但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她头顶的余副院长继女之名。 这些事,迟钝单纯,或者说天真不经事的陆晚直到分手才知道。 那天,她拎着家里保姆送来的鸡汤去脊柱外科找男友。电梯难等,陆晚心一急,直接走楼梯上了八楼,好巧不巧撞见石明安和同事站在楼梯转角,抽烟聊天。 “夹个烟而已,你这手怎么还哆嗦上了昨天晚上被弟妹折腾久了,没睡好” 年轻男医生们平时压力大,一天到头精神高度集中,没事儿就爱讲点浑话松散松散。 石明安模样清俊,平时说话做事正经规矩且冷淡文雅,气质非常知识分子,陆晚不认为他会搭这种腔。 他搭了“你以为是花钱招来的哪儿那么快。”男人的语气,是令人意外又陌生的轻佻。 对面那人更甚。 “不给碰她看着可不像保守的啊。去年年会,人跳起舞来小腰连扭带晃的,我都看酥了。” “呵。”石明安还是副假正经的调调,“接吻的时候嘴都不知道张开,愣头愣脑、半点多余的滋味儿都没有。你试试就知道了。” 陆晚听一个损友说起过,如今这世道处女很少见,但不一定抢手因为太难摆脱,不解风情,费事又无趣。 她当时没直接反驳,暗自觉得这结论很恶心且以偏概全;可今天,她是不认也得认了。 “我倒是想试一试,奈何人院长闺女独独看上你小子了。”那人一语双关地开导石明安“多想想余副院那边的投资回报率,他可是转正热门人选。你耐心点,该张开的总会张开的,急什么。” 石明安没直接回答,只会意地笑了两声。 这笑让陆晚怒火中烧。保温饭盒被她扔了出去,汤汤水水撒了两贱男人一身;饭盒盖子还在地上滚动着,有人辩白,有人挽留。她自然是生气的,却并没有觉得多伤心,反倒在心底生出股难言的轻松来。 揣着微妙的心虚,陆晚没骂没打没纠结,果断转身走人。 于是,她成年后谈的唯一一次正儿八经的恋爱,就这么夭折在浓郁的鸡油味儿里。 想起那股气味,陆晚一时又有点反胃起来。 葛薇还在不忿“陆晚她妈妈也不是省油的灯。00年那批药代可不比现在这些差,里里外外本事大了去了,三两下就勾到了咱们余副院当时还是余主任,自己改头换面不说,还把带过来的女儿也给安排妥当了” “精神挺好的都,还不睡呢” 打断这场重点跑偏的八卦,陆晚卷着股怒气走到了铺位前,无视一干人或尴尬或躲闪的眼神,穿着鞋就往上爬。坐上了床她才将鞋甩到底下,也不在乎砸到谁没有,任由它们咕咚咚滚了好远出去。 等钻进被子里,她又噼里啪啦地说“葛薇,石明安已经恢复单身了,你想上赶紧上,没必要浪费时间盯着我。有这空闲,倒不如想想办法认个院长当干爸或者干叔叔去,绝对管用。” 葛薇本来理亏,后台又没陆晚硬,当下便没多说话。 狐假虎威地发泄了一通,陆晚这前半夜睡得是相当之好。直到胃酸作祟,腹中空空的她才又醒了过来。 饿的。 听着火车有节奏的响动,陆晚想起石明安那句“嘴都不知道张”的过分评价,依旧没有恼怒,也没有难过,而是莫名地脸上一阵滚烫,心里头则像被滚针轻碾过似的,酥,且麻。鼻端甚至还飘来了股似有若无的洗发水香精味儿。 想得出神,陆晚将手放自己的唇上,无意识地摸了摸。 青春期时的陆晚激素分泌正常,脸蛋够用,头脑却不灵光;她最烦的就是念书,抄歌词比抄单词时用功许多,满脑子都是些鸳鸯蝴蝶梦的粉红色幻想。再加上身边追求者众,也曾有过两三段懵懂纯洁的感情。 但无一例外地,它们都被某个人以各种由头扼杀在了牵手抱抱的萌芽期,无疾而终,草草收场。 而坏了陆晚姻缘的那个人,后来竟是轻飘飘地就把她珍藏许久的初吻给偷走了。临了只丢下一句 “嘴都不知道张开,果然笨得可以。” 帝都郊区某别墅,凌晨三点。 和室外层叠香樟树掩映之下的幽静平和不同,别墅二楼大厅灯火通明,人影攒动,嬉笑声一阵阵地哄然而起,散播开,又被隔音玻璃和厚实窗帘给挡了回去。 牌桌前身影交叠,红男绿女们缀着宝石戒圈的指间纸牌翻飞;侍者穿行送酒,美女娇笑发牌乍一眼,还以为这里是盖茨比的拍摄现场。 不过是为某刚刚“学”成归国的公子哥儿攒的接风局罢了。 公子姓白,个头不高,瘦条条的没有二两肉,外号就叫小白。白家发迹于民国时期的天津卫,做航运起家,摊子铺得大且深。只是最近有风声传出,说白家势头不太对,几房之间争斗搞得厉害,内耗严重。 小白他爸排行老二,这间别墅也就是个行宫而已,平时没人住,装修摆设却仍是一等一的好,立柜里一套骨瓷茶具就得小几十万。 一众人开始玩的是梭哈,后来换成三张牌。毕竟在酒精或别的什么的作用下,他们都已是眼神涣散,思路混沌了。 只除了牌桌上风的那个男人。 男人年纪不大,气质却老练。随着出牌码牌的动作,他右手掌正中心的一颗黛青小痣时不时露出来。周围人打趣,说这是端金碗、执官印的上等命相。 像是为了印证什么,几轮下来,一桌人都被这位手相绝佳的男人“杀”得满面愁容,弹尽粮绝。 输赢再无悬念,几个早坐不住的将牌一扔,揽着女伴上了楼;有猴急的则直接把人拽进了洗手间,咿咿呀呀动静不小。留到最后的则淡着神色继续。 小白输得底儿掉,不服气道“祁哥,你可太欺负人了。咱们刚才灌了多少下去你来得晚,都没喝上几口呢不公平。” 祁陆阳抬眉,表情要笑不笑地让侍应生送了些酒,满上之后一饮而尽,接着又要了两杯来。 这些都是不加冰的杜松子酒,度数可不低。 喝完这轮,他仍是脸不红气不喘地赢下一局,小白还要喊人送酒,桌上有和祁陆阳相熟的终于忍不住开腔“得了吧,你送一桶伏特加来人也就是漱漱口的事儿。他可是天赋型选手,千杯不醉,跟老毛子硬拼都没输过。” 这人没说出来的是,祁陆阳留学时不止和老毛子拼酒,还拼了酒后轮盘赌;扳机扣动到第五次,他依然带着高加索式的面不改色心不跳。 小白回国就这半个月的事儿,同祁陆阳拢共打过三回交道而已,哪知道这些他当下只低呼一声牛逼,识相地不再劝酒。 消停没一会儿,小白手伸到桌面下,掐了掐身侧女伴的腿,再不着痕迹地给了她一个眼神。 小姑娘会意,借着微醺酒意走到祁陆阳身边坐下,身体往人胳膊上贴紧了些,抬手试探性地探向男人的衣领那儿露出截红绳子来,她猜,八成是块玉佩。 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指尖,祁陆阳攥住女孩儿不安分的腕子,眼皮向上稍稍一挑,似乎没太生气 “找死呢” 男人头发理得极短,眉毛浓黑,棱角分明,下颌线条转折平直而锐利,却不显得憨实,反倒添上了几分独有的阳刚之气。 在异性眼里,这张脸相当有吸引力。 再搭配上粗粝低沉的嗓音,那姑娘感觉身上像过了电一样舒服,动作言语更大胆了“就找死。大叔大叔,您打算怎么弄死我啊人家等不及了都” 小白嬉笑着教训她“别乱喊。什么大叔不大叔的,人没那么老。” 祁陆阳看着虽老成,过几天才满26,可以说是相当年轻。 不搭理小白,也不再看身边的姑娘,祁陆阳只问“没成年” “刚16。” “哦,发育得倒挺好。打小奶喝得多吧” “从小喝到大。” 周围人轻浮地笑了几声。 面色不变,祁陆阳跟检查晚辈作业似的继续盘问“雏儿” “嗯,都还留着呢。”小姑娘嘚瑟地用上半身蹭他的胳膊“大小叔叔,您喜欢么” 男人微顿几秒。 “不喜欢,费事。” 说完这句,祁陆阳侧过脸,眼神又凉又深“东南亚那边的人肉集市倒是最喜欢你这种年纪小又上道的。送过去,多少能给你小白哥哥挣点赌本回来。” “不过,在那边最快也得年才能被人弄死。你等得了么” 闻言,女孩脸色一僵。哪怕她跟着小白见过不少场面,也知晓祁陆阳不过是开开玩笑,可当下还是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扯扯嘴角就小跑着撤回了原主身边。 大厅内气压骤降,落针可闻。 有人嬉笑着打圆场“小白赶紧的,从那套骨瓷里拿个盘子给祁哥当烟灰缸去” 小白五官都耷拉了下来,语气夸张“那可是我妈的宝贝,不能动。晚清的盘子家里倒还有两个,我喊人找出来凑合凑合” “凑合你妈呢” “我妈和祁哥必须都不能凑合啊。” “行了,玩牌吧。” 祁陆阳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但谁都知道气氛回不来了。接下来的几局牌打得极安静。 直到他搁桌上的手机微微一震。 男人下意识瞟了瞟通知栏,撤过脸,转瞬又把眼神挪了回去,拿起手机,点开。 7点到,来接。 祁陆阳没理会。 随后,他手机又接连震了好几下那边显然是个急脾气。 陆阳 小叔叔 你爱来不来。 不想来就别来了,没人盼着见你 笑笑,祁陆阳顺势回了个“哦”过去,几乎同时,刚刚还说没盼着见他的那个急性子,又追了一条过来 多带点吃的,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Chapter2 见祁陆阳一直低头看手机,不出牌也不说话,偶尔还对着屏幕笑笑,小白不尤好奇 “谁啊上次带出来那大长腿叫馨予还是雨馨来着” “我都不记清楚的女人,你还上心了。”祁陆阳把手机放回去,看似随意地又说了一句“不是她们。我侄女来这边了,让去接。” 有人笑“带孩子也忒没意思了,不去。” 酒水后劲上来,小白切了一声,稀里糊涂就顺了句嘴“屁的孩子,祁哥那侄女得有二十多了,正是娇花一朵,意思大了去了” 这后半截话,被自知失言的小白拦在了喉咙里陆家的事,帝都这边知道的人并不多。 将手里的牌拢到一处,祁陆阳靠向椅背,笑“小白弟弟对我可真够上心的,消息也灵通。”话说完,他没有别的表示,只是一个劲儿地叫人上酒,说没喝过瘾,还要拉着周围人作陪。 不多时,醉得或真或假的男男女女都陆续上了楼;有人好心地把洗手间里那对玩儿嗨了的连体婴给拽了出来,一并拖走。 祁陆阳的侄女,二十来岁,来帝都祁家可没有这号人物,左右只能是陆家那边出来的了。 人人皆知,祁陆阳自从19岁那年回到帝都祁家认祖归宗,就不太喜欢外人再提及自己的过往。这么多年,他也从未亲自回去过南江市章华县的“老家”。 某次,一个被祁陆阳抢了生意的憨子为了泄愤,在外到处传他薄情寡义,有点臭钱忘了本儿,拉扯长大的养父说不认就不认;当时也有人出来帮给台阶下,说,八成是那陆家人逮着吸血要钱,把祁陆阳弄烦了。这种事并不少见。 结果两边都被祁陆阳好好地收拾了一顿,人财两亏。 等人去楼空,惹了煞神被乱灌一通的小白,这会儿干脆趴在桌上装死。 祁陆阳点燃一支烟,在座位上安静地吸了几口,这才慢悠悠走过去。他接近一米九的高大身量跟一座山似的,居高临下地看着,轻声叫“小白” 没人理。 随后,他又屈指敲击桌面几下。 依旧没人理。 耐心耗尽,祁陆阳拽住头发一把将小白的脸拉得仰起来,弯腰,眼神寡冷。男人夹着烟头的那只手在他白净的脸上拍了拍,用两指箍住下巴小白差点以为骨头要被人捏碎了。 “谁告诉你这些的”祁陆阳问。 就比如陆晚的年纪,以及陆晚要来北京的消息。 “景、景念北。”小白对祁陆阳知晓不深,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这么个名字来。 似乎听到什么笑话,祁陆阳咧嘴,鬼气森森地笑了笑。他手上用力,烟头折了个角度,几乎快烫到小白的眉毛“都到这份上了,还嘴硬呢。” 火星子眼见着要烧到肉,小白开始打哆嗦。恍恍惚惚间,以他的角度恰好看到了祁陆阳领口处露出来的一块玉。 那是枚用红绳串着的玉佛水不透,底不净,色不浓,品相实在算不得上佳。 小白暗骂,这祁陆阳不但是个野种,还是个怪胎。所谓男戴观音女戴佛,他却偏偏要反着来;戴也不戴个好点儿的,难道不怕招灾上身、死于非命 见他不答,祁陆阳手上力道加重,人也愈加不耐烦起来。也不知道背后那人是没有选择,还是老糊涂了,居然找了个这么不顶用的嫩脸来送人头。 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祁陆阳直起腰来,声音压得很沉“那边给你什么好处我这边双份。” “以后还是出来玩,再带点我需要的消息给他就行。” 小白还硬撑着不说话,眼皮却动了动,显然在挣扎。 “刚还夸你消息灵通,现在就傻了”祁陆阳说,“开元在港口这块的业务马上都是我的了。要碰上心情好,让我帮帮你爸也不是不行。” “那人已经老了,你别站错队。” 说罢,祁陆阳松开小白走到立柜前,左看右瞧,挑了个精巧的骨瓷盘子在手里。他攥着烟头紧摁上去,不过停留几秒,洁白无瑕的瓷面上就烫出个黄黄的印子来。 “烟灰缸不错。” 丢下这句,祁陆阳拿起外套往外走,小白喊住他“祁、祁哥,我今天要怎么答复那边” “该怎么答复就怎么答复。” “哦。那你现在干什么去” 祁陆阳回头,用一种看笨蛋的表情望着小白“我会告诉你问,就说不知道。” 屋外一片冷暗,天边却已有亮色出现。 深秋晨露打湿了祁陆阳的黑色西装。闻到上面若隐若现的香水味和烟味,男人轻蹙眉头,毫不犹豫地脱下衣服,扔进了垃圾桶。 他一向不怕冷,去美国读书之前甚至连棉袄都没穿过。 短袖长袖叠着穿,再来件外套,冬天也能扛过去;血气方刚的少年下雨从不打伞,下雪不戴围脖,身上手上却总是热乎乎的。 怪只怪陆家的伙食太好,日子再凑合,养父陆瑞年在嘴上都从不亏待自己和孩子们;所以跟着一起长大的陆晚,也就是他曾经名义上的侄女,身体底子也不错。 女孩儿到底没那么扛冻。大冷天的,陆晚每每外出回来,铁定要把冰冰凉的手伸进祁陆阳衣领后脖子那块儿取暖。 好处占尽了还笑话他“穷骨头发烧啊你” 祁陆阳这身穷骨头并不便宜。四百万一条命这还是前好几年的价格,想来也算是千金买骨了。 他在路边又等了几分钟,助理吴峥才把车开了过来。 “回温榆河。七点去西站接人,别忘了换车。”祁陆阳半靠着,眼底青黑,精神显得不是很好。 吴峥提议“现在送您回去换衣服,再往车站赶也来得及的。” “不去,累。” 祁陆阳闭上了眼睛。 火车上信号差,陆晚迟了几分钟才收到祁陆阳发来的消息简简单单的一个“哦”。 她觉得,这是“是,且只能是要带上好吃的来接她”的意思。 没有隐藏自己的雀跃,陆晚当即就在被子里扑腾了几下,换来下铺不耐烦地一声啧。 陆晚这趟过来参观学习的单位是帝都301医院,十一点之前集合就行。大家都准备先回酒店补觉,她提前睡了那么久、留足精神,就是打定主意要会会祁陆阳去。 算下来,陆晚和她的小叔叔得有六年多没见面了。 刚从陆家出去的时候,祁陆阳偶尔还回一回陆晚的消息,也主动给陆老爷子打过电话。可忘了从哪天开始,他那边就像失了音讯一样,除了逢年过节问声好,再没有其他往来。 就连回国后,祁陆阳也没想过来章华看一眼。 陆晚本就为着他临走前做的那件不地道的事耿耿于怀,后来见这人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小姐脾气上来便也不主动找了。 比犟,比倔,叔侄俩朝夕相处20来年,还没分出过胜负。 陆瑞年则像是没养过祁陆阳这个儿子似的,不恼不烦不操心,日子照过酒照喝。只在酒后偶尔嘱咐陆晚“他现在姓祁,不姓陆。你没事少去招他,免得人家觉得我们这是上赶着讨好处,丢人。” 其实类似的话,陆晚她妈姜蓝也给她说过 “陆阳成绩倒是不错,就是说话做事不够正经。你没事少招惹他,到底不是亲叔叔。” 这话陆晚显然没听,但爷爷说的她却难得听了进去,于是高姿态地装起了矜持、不主动联系,还照着少女时期的幻想模板找了个“正经”男朋友。然后一日三餐般在心里例行骂上祁陆阳几遍,权当解恨了。 直到这次得了消息,她要来帝都学习,时间凑巧能赶上祁陆阳的生日。 想着两人远近也算是亲戚,又一起长大,陆晚觉得给自家叔叔找点小麻烦,名正言顺,没什么好拉不下面子的。 立冬时节,昼长夜短,都快到站了天光还没大亮。陆晚趁列车排队进站的档口,就着洗手池上的镜子抹唇蜜描眉毛。 镜子里的年轻小姑娘皮肤饱满,面庞精致,有几分颜色,就是新理的齐头帘儿略傻气。 陆晚掀起刘海查看,额角处那块磕碰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疤痕还没褪去,乍一看仍有些严重。 低声骂了句“变态”,她理好头发下车。 从北2出站口出来,陆晚甩开同事一路往前冲。人潮汹涌,她个子也不高,饶是垫着脚、看了又看都没能找到期盼中的某个身影。 有人拍了拍陆晚的肩膀。 从反应过来到回头,她脸上的惊喜持续不到两秒。 “吴峥哥。”喊完人,陆晚连假笑都懒得敷衍,劈头盖脸就问,“我叔叔呢” 吴峥接过箱子,话说得慢条斯理的“小祁总刚飞上海,临时出差。这几天由我负责接待您,随叫随到。” 跺跺脚,陆晚扔下他,自顾自走到了前头。 吴峥是祁陆阳的特助,逢年过节或者陆家有什么大事的时候,曾代替他跑过好几次南江,和陆晚打过交道。 她边怄气边领着吴峥往站外走,好巧不巧碰上了赶过来等出租的同事。 葛薇也不觉得尴尬,逮着陆晚就问“这是你那个小叔叔真挺帅的啊。”就是气势上差了点,怎么看都不像上市集团大老板。 陆晚刚入职的时候还是个愣头青,什么都拿着跟同事讲。有一回碰上开元给人民医院捐了几台巨贵的设备,她没忍住,就把祁陆阳这个呼风唤雨的小叔叔跟献宝似的抖了出来。 只不过当时的祁陆阳,在她心里是个能拿出来嘚瑟的宝,现在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渣。于是陆晚相当不耐烦地回葛薇“他不是” 她剩下的话却被吴峥拦了回去。 “你们好。我是小祁总的助理,吴峥,专程来接陆小姐的。司机今天开来的车不够大,没办法捎上大家。不好意思了。” 说完他还递了几张名片过去,动作语气里都带着点上头圈子里特有的小矜持。 硬质名片上“开元控股总经理助理”几个大字不容错认,帝a8牌照的豪车大喇喇歇在禁停区,闪瞎人眼;等司机下车小跑过来接了陆晚的行李放好,上赶着找人较劲的葛薇一时是又酸又妒,勉强笑笑后赶紧走了。 昂着下巴目送走她们,陆晚浑身上下一时是说不出的舒坦。她要谢吴峥,吴峥实话实说“小祁总特意交待,让我务必给您面子里子都顾及到。” 陆晚皱了半天的脸终于完全舒展开。 上车后,吴峥又递给她一袋零食“这是小祁总嘱咐我买的。您先垫垫肚子,我们现在出发去吃早饭。” 端着神色随手接过,陆晚在袋子里随手扒拉了几下,抿嘴,脸上是藏不住的小得意。 吴峥注意到了她的表情。 明明有空却不来的祁陆阳简单嘱咐完这些后,其实还加了一句“她要是耍脾气,你也别废话,只管塞吃的过去。喂饱就好了。” 听起来相当敷衍,但情况确实如此。 吴峥一时不知该说陆晚是真容易满足,还是祁陆阳确实够了解她。 路上,心情很好的陆晚拉着吴峥说话“吴峥哥,你以后可以喊我晚晚。家里人都这么叫。” “好。”吴峥耳朵悄悄地红了,声音也变得不大自然,“晚晚,您吃猪肝吗” “不吃,腥。话说你能不能别用您称呼我,听着奇怪,我不喜欢。” “好,那羊杂呢” “算了吧,想想就膻。” “行。我带您你,尝尝吃牛肉丸子汤” 吴峥打小在胡同里长大,是个地道的老帝都人。所以带陆晚来的这家小店会这么好吃也就不奇怪了。 热腾腾的牛肉丸子汤配上香酥可口的油饼,爽得她冒了一头汗。 看着女孩因为进食而显得红润艳丽的脸颊,吴峥牵了牵唇角。等陆晚看过来,他又很快恢复成平时那副职业化表情。 祁陆阳被手机信息声吵醒时,正躺在温榆河边祁家老宅的大床上补觉。平时事情多,他嫌烦,手机都是调成无振动无铃声的模式,昨天才给改过来。 虽然一觉睡到了大中午,但祁陆阳依然觉得浑身上下像散架了一样,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恒温中央空调、遮光窗帘、六位数一个的床垫怎么就让人越睡越累 可能是阴气太重,安不了神吧。 揉了把脸,祁陆阳划开手机。吴峥倒是一如既往“尽职尽责”,短短几个小时的空闲,居然还带着陆晚跑了两个景点,也不嫌累得慌。但从照片上陆晚的神情来看,累的那个人显然不是她。 小姑娘似乎瘦了些,脸没小时候那么圆了,个子依旧没见长,脑后高高扎起的马尾让她看起来还像个高中生。对于陆晚好看与否,一起长大的祁陆阳没办法给出客观判断;他只知道,吴峥才见了她几次,就把人给惦记上了。 祁陆阳要的就是他这种惦记。 倦意二次侵袭,男人扬起手把手机扔得老远,再面无表情地向后重重一躺,摔回床上。 下午,吴峥等陆晚参观结束,又带着人吃了顿晚饭,一路殷勤备至。 将人送到酒店,他立即给祁陆阳做电话汇报“喂小祁总陆小姐已经安全送到了明天您也不能来吗那后天呢好,我懂了。” 缓了缓神,吴峥熟练地换了张手机卡,又给另一人拨了过去 “祁董,我小吴小祁总有空也没去火车站我感觉他对这个陆小姐实在算不得上心,咱们还要继续盯吗哦,好的,有新消息我会再汇报过来。” 结束这两通电话,吴峥翻了翻手机里的照片,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Chapter3 陆晚在帝都要待上八天。前几天祁陆阳一直没有出现,别说电话,短信都没主动发来一条。 气急的她,下决心要继续跟这人杠着。 其实她和祁陆阳已经不容水火地杠了很多很多年;又或许,这次仍旧只是一厢情愿的陆晚在单方面置气,但她不准备轻易服软了。 好在参观学习的日程排得很满,加上301医院特需病区里独有的紧张与神秘气氛,陆晚每天跟着导师埋头跑病房抄笔记,倒也没空想旁的。 直到某天夜里,陆晚趁吴峥不注意抱了瓶酒回去,自己把自己喝成一滩泥,借着酒劲儿给祁陆阳发了条信息 明天很忙,你千万别来找我吃饭。 祁陆阳当时在陪领导应酬,正满脸认真地听人痛说革命家史。低头看了眼手机,他竟没忍住低笑出声,惹得一桌大人物纷纷侧目。简单解释几句,祁陆阳起身离席打了个电话过去 “我就明天有空。这顿饭你非吃不可。” 也不知道他这种找不到出处又无穷无尽的底气是打哪儿来的。陆晚醉得迷迷糊糊,对着听筒就吼了一声“陆阳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话里全是经年累月堆积成的埋怨,恨意,和委屈,却终究因为掺了甜甜酸酸的小女儿心思,尾音急转直下,软和了下来。 那边的男人跟着就贱贱地笑了几声“死就死,正好省一顿饭钱。” 陆晚气得猛锤床垫几下,把手机摔到墙角,没一会儿,却又噘着嘴给捡了回来。 对方没挂断,也没说话。 蹲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她隔了半晌才闷闷地说“地址发来,睡了。” 第二天傍晚,吴峥把陆晚送到了铂悦楼下“小祁总已经到了,直接上去就行。” 餐厅在酒店顶楼,陆晚倚靠在双开门电梯的厢体上玩手机,打发着并不算长的上升时间。虽不愿承认,可她确实有点紧张。 恰好护士长在群里询问学习参观的事情,陆晚分出心神,低头摁着手机写小汇报。 电梯走走停停,一拨拨人上来又下去,等好不容易空了,她背对着的那扇门打开,又上来一个。 有人在陆晚耳边打了个响指,清脆利落。 回头,兴许是动作太大,陆晚的唇意外地擦过祁陆阳没来及收回去的手。她的脸登时不争气地涨得通红。 两人一个站直一个转身,默契地沉默了几秒。 陆晚憋不住,语调轻松地主动搭话“你是不是长高了”对方低头,用拇指擦拭着沾到手背上的口红,漫不经心地回“两三厘米没仔细量。” 岂不得有一米八八陆晚暗自庆幸自穿了高跟鞋来,却还是忍不住稍稍踮起脚,又挺了挺胸。 祁陆阳没在看她,又好像看了,过了几秒才慢悠悠开口“让你多喝牛奶你不听,订的两份都落我肚子里了。后悔了吧” “你没断奶,你多喝点,管我干嘛我就是嫌它腥。而且矮就矮呗,有人喜欢就行。” 熟悉的嘴仗一打,陆晚那点紧张登时就消了大半,心里只剩生气,可脸上却莫名其妙地继续烧着。 她不自在地拨弄了下齐刘海,懊恼于自己的鬼迷心窍。 面色如常的祁陆阳随意嗯了一声“人看着长大不少,脾气倒是一点没变。”他说罢,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陆晚好几眼。 陆晚的羊羔绒外套敞着,里头就穿了件紧身针织裙,曲线毕露,“大小”一目了然。 她秒懂。这祁陆阳一如从前,正游刃有余地开着恶劣的玩笑,说出来的话不仔细琢磨好像没那么严重,但还是很能引人遐想。 每回陆晚若是揪着这点和他吵,他定会反咬一口,说她是自作多情思想不纯洁,蔫儿坏。 “你也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陆晚下定论。 “什么样” “不正经样。” 陆晚本打算直说他“臭流氓样”的,但想着毕竟是好久不见,多少该给长辈留点面子。 对方显然脸皮够厚,不仅没恼,还左右晃了晃脖子,嘴角上扬“不正经就不正经吧,有人喜欢就行。” 电梯门打开,某不正经的臭流氓微笑着出了去。 来到桌前,祁陆阳绅士地拉开椅子,陆晚却偏要坐到对面去,腮帮子气鼓鼓的,放包的动作大得像是要砸墙。 她从来都不懂什么叫掩饰情绪。学不会,也不耐烦去学。 好在等拿起菜单,陆晚眼睛就亮了。她这边指指那边点点,三不五时问问对面的人“好吃么”“这么贵也难吃不到哪里去”“你给推荐吧”,再一脸期待地目送点好餐的侍应生离开。七情六欲全写脸上,所见即所得。 祁陆阳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等餐间隙,陆晚起身跑到落地窗那儿趴着看风景拍照,某人则将各种心思藏在漫不经心的外表下,手里把玩着玻璃杯,余光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她的背影。 要不是那个人“好心”劝祁陆阳来这一趟、给曾经的亲戚一点面子,祁陆阳甚至都想过要一直不露面。但既然对方有心试探,再推拒反而显得刻意了。 男人将眼神移下。 等前菜上了,他一言不发地拿着刀叉吃东西,动作文雅而克制,和记忆中捧着电饭煲内胆扒拉饭菜的少年人截然不同。 陆晚没见过祁陆阳穿正装吃西餐的人模狗样,起码没见过活的。 忍不住的时候她也曾在网上搜索过这人的名字。那些影像中,祁陆阳有时在剪彩,有时在视察,甚至还跟着大领导随行出访了几次,七点新闻里都能找到人的那种。 年轻男人高大挺拔,眉目俊朗,哪怕只是安静地待在镜头一角,也足以让人移不开眼来。 可这都不及活生生的人摆在面前来得有冲击力。 饭吃到后半程,陆晚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或者吵架,只是眼神时不时黏在对面那人身上几秒,再生硬地挪开。 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祁陆阳,此刻连眼皮都不敢抬。 陆晚就是这么直接又炽热,小太阳似的,把自己烧得一点不剩就算了,也烧得他心里阵阵发慌。比年少时发现她没藏好的小小心事那次,还要慌。 “晚晚,明天我生日,你有空过来玩玩。”祁陆阳忽地开口。 听到他说的话,陆晚先是一喜,可等反应过来这人对自己的称呼,她嘴角又挂了下来不是说好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叫她迟迟么 见陆晚很久都没答话,祁陆阳这才像突然想起来一样,无所谓地笑笑,改口“迟迟,明天来玩吧我让吴峥去接你。” 点点头,陆晚松了松紧捏住刀叉的手,闷声说“你以后就叫我晚晚吧,没必要搞特殊。” “好。”祁陆阳答得干脆。 这顿饭,叔侄二人全程都僵着脸,气氛诡异,无滋无味;可等餐后甜点都吃完了,也没谁着急动。 见陆晚坐那儿无聊地滑着手机,祁陆阳难得主动地问她“和男朋友聊天” “不是。”陆晚随口一答,又装作经验老道的样子加了句“刚分手,还没来得及找新的呢,在物色。”说完看向祁陆阳,带着点期待。 对面那人没有半点多余反应,只是顺着话问道“他干什么了怎么就分手了。” “坏呗。” 陆晚把事情原委掐掉一部分比如石明安嫌弃她接吻不知道张嘴的那段,只强调性地提了提这人想攀高枝的虚伪势利。 祁陆阳耐心听完,居然笑着反问她“这样就叫坏” “这还不坏”陆晚脸色不太晴朗,“你知道什么啊,他还” “他怎么了” “没什么。” 似乎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祁陆阳并不追问,只说“你还是见识太少。” “不少了。”陆晚闷闷地喝了口气泡水,很明显地若有所指,“更坏的,比他还坏一百倍、一千倍那种,我也是见过的。” 祁陆阳淡笑着不答。末了才开口“既然见识过,以后再看到这种就绕着点走,准没错。” 迎上他的眼睛,陆晚脆生生地说了“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又开始闷头各做各的。直到消化完情绪的陆晚把屏幕递到祁陆阳跟前“喏,上个星期在医院拍的大合照。我们南一的护士服可是出了名的好看。” 护士总群刚刚发出来的照片,都没,她就忍不住想嘚瑟下了群里的人可都在夸,这套制服只有她穿出了精髓。 陆晚自己扫了眼,深以为然。 祁陆阳接过手机,放大又放大,却问“你旁边那女的谁啊得有一米七了吧妥妥的大蜜范儿。” “葛薇。” “名字也好听。” 祁陆阳还在拿着手机细瞧,眸子直放光,陆晚对他这动了心思的骚包眼神再熟悉不过了。 她当然知道葛薇长得不赖,甚至那张脸上还莫名地带着点熟悉感,却没料到酸意上涌,陆晚没了继续同这人杠下去的兴致。 人人都爱说相见恨晚,她却觉得自己和祁陆阳是相遇太早。早到两人自然而然就把彼此当做了亲人,日日相见,柴米油盐,共吃一碗饭,同住一间屋,虽谈不上两看生厌,却连一点能让爱情萌芽的空间都没剩下。 还不如陌生人。 没来由地一阵烦躁,陆晚站起身抢回自己的手机,赌气一般把葛薇的微信号找出来,给祁陆阳发了过去。 男人还是那副欠打的轻浮模样,浓密的眉毛高高扬起“买一送一,你的也给我加上呗” 连买代送了结完,陆晚大踏步走到餐厅门口,又回过头,看了眼仍留在座位上祁陆阳。 外边是璀璨斑斓的帝都夜色,而窗边那个孑然坐着的男人,衣服笔挺,皮鞋蹭亮,连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明明是最奢华富丽的景象,明明是最矜贵意气的装扮,但陆晚却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落寞。 她有种冲动,想跑回去抱抱他。 这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陆晚自己都觉得好笑坐拥百亿身家的豪门少东,富贵风流,前程似锦,哪儿用得着自己这没血缘的“穷亲戚”安慰 祁陆阳这天只加了一个微信,不是葛薇的。 不过,他仍是将葛薇的微信号存在了备忘录里,标注为“脸长得像,有用”。 坐电梯回到吃饭前去过的那个楼层,景念北,也就是祁陆阳在帝都唯一的朋友,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藏于高档酒店的清吧光线暖暗,景念北坐在角落里,从头到脚一身黑,整个人都快要融进阴影中。 他外貌比不得祁陆阳顶出挑,气质却是独一份的。 这人脸上最有特点的是一双眼睛,眸色极深,不能见底,再刺目的光线照进去也跟进了黑洞似的,只剩点点光斑留下。黯淡,深沉,还有些寒凉阴鸷。 祁陆阳从不怕黑,反倒觉得景念北这对招子看久了让人心安。 “人走了”景念北推了杯酒过来。 “嗯。” “谈正事吧。小白你真打算信”他问。 祁陆阳点头“那孩子脸嫩,也没怎么经过事,吓一吓,再给点好处,也就乖了。” “你怎么知道,对方不会也这么做”景念北晃着杯子,“不如一条路走到黑,直接给小白塞点好东西。把嘴养叼自然跑不了。” “不干这种事。” “小白在加拿大可不是没沾过这些。轻的重的都玩儿,瘾不算小。” 碰了碰杯,祁陆阳笑“你知道的,我真做不来。” 景念北没好气地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矫不矫情就你他妈的干净。在这儿装什么好东西” 下意识看了眼右手那颗愈发黑沉的掌心痣,又摸了摸胸前的玉佛,祁陆阳若有所思几秒,定定抬眼 “没办法,家训在这儿呢。” “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Chapter4 祁陆阳26岁的生日派对,地点选在一家顶级俱乐部。 俱乐部坐落于二环某曲径通幽的四合院内,实行的是会员制,门槛高,私密性好,很符合某些人的口味。 对这地儿,祁陆阳谈不上喜不喜欢,他的喜好也不重要。 陆晚随着吴峥过来的时候,宾客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她来帝都没带合适的衣服,吴峥便在祁陆阳的授意下领着人去iu iu买了条裙子。丝绒质地,少女款式,荷叶边小飞袖,彼得潘领珍珠水钻怎么甜美怎么来。 陆晚被这条裙子腻得浑身不自在,走几步就想拉一下才遮住腿根的裙摆,吴峥却觉得很好看好看到他差点在冲动之下刷了自己的卡。 “路都不会走了要不要我遣人抬个撵轿过来你上去躺着,脚都不用沾地,保证舒服。”说话的是祁陆阳。 男人脱了西装,白衬衫黑领带,袖箍袖口都是配套的,讲究精致,和本人气质背道而驰的禁欲感打扮也能完美驾驭;他单手插袋,唇角微微向上,鬓角都有型,通身一副风流散淡的小纨绔做派。 祁陆阳阅女无数、见多识广,陆晚从不指望他会对着自己的打扮说出什么好听的来,但仍被气得咬紧后槽牙“你是寿星,我不跟你吵。” “谢谢您高抬贵手了。” 说完,祁陆阳弯腰在她脸上左瞅瞅右瞧瞧,用食指挑开陆晚的刘海“怎么没顺便去做个头发,土里土气” 看到女孩额上的伤处,他动作顿在半空中,语气都变了“这怎么回事” 陆晚忙不迭把刘海给拨回来,将那块新疤藏好,没好气地冲他急“手欠不欠怎么回事跟你有关系么” 她声音不小,语气恶劣,引得一旁的宾客疑惑地看向这边。 “我还真懒得管了。”祁陆阳冲着周围人歉意一笑,丢下这话转身就走。 两人再度不欢而散。 吴峥很懂地领着陆晚去了自助餐台前。 这里的人以后八成也不会再见,她屏蔽四周一心向食,脸色也由阴转晴。 突然,周围安静了几秒,所有人都朝着门口看去。祁陆阳的嗓音也微妙地提高了几度 “元元同学,准备压轴呢” 一个身量不高,长眉长眼的年轻男子矜持地朝祁陆阳颔了颔首,道 “老爷子从那边回了。他这一归家,不拘着人挨一个钟头的训能放出来甭说这些了,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领几个尖果儿来撑场,就算赔罪。” 话里话外说要赔罪,男人脸上却是半点歉意都没有。 “人来了就行。”祁陆阳将这人带到了厅中央,人们三三两两地聚了过去,又陆续散开。 被众星捧月般围着的张元元眉目懒散地应付着,偶尔还显出些不耐烦来。饶是陆晚再笨,当下也看出来了这个名字是叠字儿的长眼男人,才是今天的主角。 可祁陆阳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硬生生衬得所有人都成了背景板。 不多时,百无聊赖的张元元搂着个卷发女人踱到了陆晚面前。 祁陆阳也跟了过来。 张元元瞥了眼陆晚,再看向祁陆阳,戏谑一笑“新鲜人儿这么水灵灵的小妹妹,之前也没见你带出来过。” 祁陆阳不卑不亢地介绍“她是我老家来的侄女。” 老家 张元元想到他的出身与经历,很有深意地揶揄“侄女你还好这口儿呢,怎么比我还畜生”不等祁陆阳回答,他盯着女孩“大学毕业了么哦不对,咱成年了没有” 也许是在祁陆阳跟前作天作地、瞎跳脚惯了,哪怕知道对方来头不小,陆晚依旧没心情掩饰厌恶“你什么眼神,我上班都满两年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张元元家资本雄厚,背景不可说,在帝都二代三代的圈子中向来都是牵头的那位,喜怒无常,很不好惹。 就在大家都提住气的档口,张元元自己先笑了。他难得遇上个呛口的,登时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不是我眼神不好,是你长得太显小。小朋友,来帝都找你家叔叔玩儿啊” “出差,顺路拜访下亲戚。”陆晚说完就看向某人,对他的袖手旁观生出股恼意。 “你叔叔忙得很,没空。要不跟张叔叔玩几天去张叔叔可比你祁叔叔会玩儿,保证让你乐不思蜀。” “还能麻烦你我正打算明天带她出去玩玩。”祁陆阳终于开口。 陆晚不想领情,也不想应付张元元,便冷着脸说“我还得回去上班,明天走,就不打扰你们了。” 见祁陆阳吃瘪,张元元促狭一笑,不依不饶“上的什么班这么忙。大不了辞了让你叔叔养。他钱多着呢,不差你一个。” “我是护士,能挣钱,不用谁养。” “巧了。”张元元拧了拧怀里卷发女人的腰,“这位也是护士。” 懵懵懂懂间,陆晚冲着那美女点了点头,毫无感情地客套“哦,帝都的护士比我们要忙很多,挺辛苦的。” 女人一脸古怪,不说话。 张元元放声大笑,攀上祁陆阳僵硬的肩膀,骨头跟散架了似的“你这小侄女可真好玩儿”接着,讳莫如深地对陆晚低声说 “她可不辛苦。人家只用上晚班,昨天夜里是护士,今天夜里得变成警察了一身美式装备,长靴皮鞭小电棍,那叫一个飒啊” 陆晚没办法再装听不明白“她有鞭子你欠抽,绝配” 怼完张元元,她又愤怒地瞪了眼祁陆阳,对方却只是淡淡地递了个眼神过来“人家跟你开玩笑呢。赶紧一边玩儿去。”然后看向张元元“别逗孩子了,咱去喝点酒” “喝酒哪儿有她好玩小钢炮似的,真有意思。” 吃错药犯贱上瘾的张元元抚开祁陆阳拉住他的手臂,准备上前再逗逗陆晚。祁陆阳微垂眼皮,额上青筋直跳。在事态变得不可收拾之前,有人过来拍了拍他后背 “元元,阳子,玩牌儿可就差你们俩了。” 见到来人,祁陆阳紧绷的心弦,眼角,脊背,还有拳头,同时松了下来。 张元元的妈妈是景念北的亲姑姑。表哥表弟关系摆在这儿,张元元再不爽也只能哼哼两声“景公子亲自来请,那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景念北没接他阴阳怪气的茬儿。 等张元元和祁陆阳走出几步远,景念北沉默地打量了下陆晚,把吴峥招到跟前“别让人乱跑,惹出事你负责。” 陆晚也懒得到处跑。 诺大的厅里,有推牌的,有打桌球的,有谈生意的,也有搂搂抱抱的;张元元旁若无人地抱着女伴在沙发上滚,姑娘兴奋得连高跟鞋都蹬掉了 富丽堂皇,声色犬马,人人言笑晏晏,唯独没有陆晚的去处。 陆晚不属于这里。可祁陆阳呢他真的已经跟这些傲慢轻佻、荒唐滥情的牛鬼蛇神们,是一丘之貉了么 陆晚佩服自己,到这个点居然还抱有幻想。 她当然知道祁陆阳是个浪荡惯了的。 中学时代这人身边就围满了姑娘,环肥燕瘦应有尽有;高三开始经常性夜不归宿,陆瑞年气得把家门反锁,每回都是靠着陆晚半夜起来,悄悄开了卧室的小窗让人爬进屋。 问他做什么去了,夜猫子少年懒腰一伸,眼角眉梢无处不是暧昧轻佻“大人的事,小孩别问。” 可陆晚还是坚定地认为,祁陆阳坏是坏,但不至于坏到那种程度。不然,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是个什么东西 吃也吃够了,看也看够了,陆晚和吴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角落里落寞着脸,捏住酒杯晃啊晃,晃到自己都晕。 祁陆阳回头看到的就是这么副场景。 他一时觉得眼熟,便细瞧了几下。哦,原来是看到了初入浮华的自己。 那时候,可没人觉得20来岁的祁陆阳可怜。 男人把脸转了回去。 惆怅很快平息,陆晚没忍住抬眼看向祁陆阳那处这人正认真又耐心地教着身边某个漂亮姑娘算牌,手臂绕过腰际,他指尖落于女人大腿处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忙得很。 闷头抿了一大口酒,陆晚直呛得眼泪往外飚,其实压根没尝出味儿来。 吴峥本来想拦住,她天真脆弱的脸庞转过来,没有半分防备,男人的劣根性忽地就占了上风。踟蹰片刻,他反倒又递了杯酒过去,哄劝“刚刚那杯太烈了,这个要淡一些。” 陆晚的酒量不随爷爷,更不随叔叔。 她很快就醉了。 等散场时,祁陆阳站定在单人沙发前,望着睡熟的陆晚,以及盖在她身上的那件男士外套,紧闭下颌,半晌没表态。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吩咐只穿着件衬衫的吴峥“送到车上去。”走出几步,男人回头,又加了几个字 “我那辆。” 吴峥有些忐忑地向他确认“小祁总,我今天开的是自己的车” “嗯。我开我的,你开你的。有问题么”祁陆阳平静地反问,语气理所应当,偶尔还得分神和三三两两往外走的宾客寒暄招手。 等把这波人都送走,他转身,再次看向依旧僵持在原地的吴峥“听不懂人话” 吴峥还准备说些什么,募地,祁陆阳将陆晚身上的外套掀起来,狠狠甩到地上,面色一寒到底 “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Chapter5 祁陆阳将陆晚带去了温榆河的祁家老宅。 门是管家何嫂开的。她用毫无起伏的音调喊了声“二少爷”,树皮般布满褶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弯腰也不多话,更不去细看在祁陆阳怀里酣睡的女孩儿是谁,只把两人迎进屋就回房去了。 对于她这种半点恭敬都懒得端出来的态度,祁陆阳习以为常。 进了主卧,祁陆阳终于来得及思索自己把人扛回家是为了什么路上有吴峥照顾,酒店有同事接应,陆晚似乎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问题就出在吴峥身上。 祁陆阳了解男人,送到嘴边的,不要白不要。就算暂时要不到,也会想方设法顺点好处走。 略显粗暴地将陆晚扔到主卧那张弹性十足的大床上,男人斜靠于床沿,拍了拍她有些发烫的脸“到底谁才是亲生的老陆那不见底的酒量你怎么半点没遗传到” 自然没人回应。 手上传来的触感柔软滑腻,祁陆阳用指腹摩挲了她脸颊几下,动作里有种流连忘返的意味。及时收住,他没好气地自顾自叨叨如果陆晚这时候醒来,肯定会觉得祁陆阳这副罗里吧嗦的样子几乎要跟自家爷爷重合了。 “嘴里哼哼什么呢,还没喝够” “作,继续作,往死里作。我就不该管你。” “就这点儿量还抱着杯子不撒手。要不是我在,你指不定已经被哪个畜生带回家给糟蹋了。” 说到这里,祁陆阳眉头一皱畜生带回家 他拐弯抹角地骂自己干什么。 自说自话也没多大意思,祁陆阳准备去赶下半场,才走出半步,腕子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 “小叔叔我喝水” 陆晚不过是用几根指头轻轻勾着,桎梏似有若无,祁陆阳却觉得像是有枷锁绑在手腕上一样,动弹不得。他没挣脱,也没回头,嗓音很沉 “再喊一遍,我就给你水喝。” 柔柔腰肢翻转,陆晚往里一滚,留下个不听话的背影。 随着这个动作,陆晚本就不长的裙边被卷至某个危险的高度。偏偏她还要把膝盖蜷起来,像个小虾米似的弓着背,嘴唇微翕着,圆润如珠玉的脚趾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完全不设防。 这样一来,她身上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落入了祁陆阳眼中。 强行挪开目光,男人想扯过被子给人盖上,陆晚又翻身滚到床沿,手往上一捞,抱住祁陆阳的小臂就不松了。她嘴里嘟囔 “渴我要水” 得亏祁陆阳反应快,及时用手肘撑住上半身,这才不至于扑在陆晚身上。爬起来显然不难,他却反而顺势半趴在床上,将人圈在怀中。嘴边还是那句话,三分威胁,七分诱导 “乖,叫人。叫了有水喝。” 近在咫尺的女孩,面如红霞,睫毛颤动,体香比酒香更芬芳。但这都比不上她迷迷糊糊喊出的那声“小叔叔”杀伤力大。 渴极了的陆晚不止喊了一次,声音含混不清的,意外动听。 “小叔叔叔叔小苏苏” 如愿以偿的祁陆阳眼皮子一条,暗骂了声“艹”,随即僵硬地直起身,大步踏向房门。他本打算去楼下厨房拿水,走到半路才想起来主卧里就有小冰箱,又烦躁地往回赶。 “就你事多成天把人当老妈子使唤,没见讲过客气。” 祁陆阳将陆晚的上半身搁在臂弯里,拿着瓶子小口地给她喂水,语气似乎比刚才还差“叔叔我今天生日,还有午夜场等着。赶紧喝完,多的可伺候不了。” 陆晚的眼睛仍是闭着,哼哼唧唧半天,嗓音绵软,吐字依旧不清晰“生日快乐小叔叔”说完,她还莫名其妙地抿嘴笑了笑,梨涡里酿着蜜一样。 呼吸一乱,祁陆阳的手就这么抖了抖,水撒了陆晚满脸。他用毛巾胡乱地擦了几下,女孩的刘海又被拨了开。 望着陆晚额上的新鲜疤痕,祁陆阳咬牙骂了句“狗东西还真他妈够坏”。说完,他仍没把眼睛挪开陆晚是越热越白的那种皮肤,这会儿被他捂怀里发了一身汗,脸上身上白得都快成透明的了,两颊还显出点不正常的嫣红。 白,香,软。从模样到气味,都像极了熟透的水蜜桃。 祁陆阳的下颌骨细微地动了动,喉结也跟着上下一滚,心口燥热难当。 “还渴不渴”他哑着嗓子问。 陆晚抱着瓶子不松手,用行动回答。 “嗯。叔叔也渴。” 从她手中抽走水瓶猛灌几口,喂水喂得自己口渴的某人俯身低头,重重地将唇贴了上去 效率不算高地喂饱陆晚,再冲了个冷水澡,祁陆阳带着一身神清气爽,心情愉悦地奔向了迷茫的夜色中。 陆晚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近中午。艰难睁眼,又扫了扫周围环境,她心里一惊这哪儿 下意识拿起手机,陆晚看到了祁陆阳难得主动发来的短信 房间不用打扫,别忘了赶火车。 原来是小叔叔的住处。 心里七上八下好一阵儿,陆晚很多余地检查了下齐整的衣服,又读了一遍信息,随即悲观地想不愧是有修养的上流纨绔,赶人都赶得这么婉约。 楼下响起的敲门声印证了她的猜测。 吴峥将陆晚的箱子也一并带了过来。盯着人看了几秒,他想起何嫂刚刚答的那句“二少爷待了1个多小时才出门”,不由喉咙发涩 “晚晚,你睡得还好吧” 陆晚眨着惺忪睡眼,答“挺好的呀。中途都没醒过,就是头有点疼。” “你这里”吴峥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流血了。” 经人提醒,陆晚这才愣愣地拿手碰了碰,随即刺痛地嘶了一声。她跑去洗手间查看,发现下唇红肿不堪,还无故豁了个口子,刚刚结痂。 喝多了自己磕的还是她再次自作多情了起来。 顺道洗了把脸,陆晚问吴峥“你怎么把我送这儿来了啊”她不好意思直接问,是不是祁陆阳送自己回来的,以及他为什么带她来家里。 心里百转千回,吴峥把昨天就想好的一套说辞拿了出来 “我有事先回了家,不小心把你落在车上的背包也带走了。没有身份证和房卡,小祁总只能把你带回家。不过,他昨天没歇在这儿,在外面应酬了一宿。” “哦。”陆晚心底最后那点漪念彻底消散。 临出门前,她将迈出去一半的脚收回来,打开冰箱门看了眼里面的食材,心里一合计,征询 “吴峥哥,再等我二十分钟行么” 上了火车,陆晚发扬风格,主动给祁陆阳去了条消息 走了,回见。 晚归的祁陆阳瞟了眼,将手机揣回兜里,敲开了温榆河老宅的大门。 何嫂阴恻恻的脸再次出现在他眼前,而随着沉重的木门打开,一股子腐朽寒凉的气息也扑面而来。 祁陆阳在帝都还有很多落脚地,大的小的,高层低层,带泳池不带泳池的但不管哪个,都没有这里阴气重。 也没这里安全。 因为何嫂最恨那个人,比恨祁陆阳还多。 主卧已经被做事爽利的陆晚收拾干净了,除了那条有些发皱的小裙子,到处空空如也,什么都没留下。祁陆阳低声说了句“多事”,再晃到餐厅,很容易就瞥见了餐桌上的便条。 “冰箱里有长寿面,吃了包你长命百岁。已尝,无毒。” 祁陆阳拉开冰箱,微怔几秒,又砰地甩上门。 最后还是打了开。 面条煮到半生,被陆晚单独捞在了碗里扣好,码子和汤头则被分装在另两个碗中都是半成品,但只需要简单地热一热就能吃。 这样处理之后,面不会坨,汤头不会干,码子也还新鲜。 士别三日,本事见长啊。祁陆阳暗叹。 在他印象里,陆晚不仅没遗传到自家爷爷的好酒量,更没学到人家一身好厨艺。 那年也是在十一月初,就两孩子单独在家。陆晚突发奇想要做饭给叔叔“祝寿”,家里没面条了,她一头扎在厨房折腾了大半天,最后只端出盘烧土豆来。 “吃了包你长命百岁哦。”当时的陆晚,梨涡浅笑,说的也是这句话, 少年尝了口,只觉得齁咸齁咸的,还有股无法忽视的糊味儿。奈何浪费食物可耻,他也不想大过生日的和陆晚吵架,便就着凉白开一点不剩地全吃完了。 几个小时后,少年躺在了医院里。 那土豆发芽了。芽长得老长老长的,缺乏生活常识的陆晚看见了,还“细心”地给剪干净了才拿来做熟。 “吃别人的饭要钱,吃你的饭要命。还长命百岁我差点被你害得英年早逝了知道吗” 陆晚本来就在哭,听了少年这段埋怨当场就趴在病床边沿上嚎了起来,鼻涕眼泪全糊在脸上,委屈得不行。 哭完,她又抽抽噎噎地作保证“以、以后,大不了我都先吃一口试试,肯定不会再毒到你的。” “行了,好好当你的乖孙女去吧。老头儿说的那些,你得听。” 自觉顶天立地的少年可不稀罕被一个小姑娘这么保护。他不耐烦地推了推陆晚的额头让人赶紧消停,再半真半假地说道 “以后有毒的我吃,犯法的我做。多大点事儿” 这边,空旷安静的大房子里,口味挑剔的祁陆阳翻动了几下陆晚做的长寿面。 他慢条斯理地尝了口,细嚼几下,然后起身将面条连同碗筷一起摔进了垃圾桶里,毫不犹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Chapter6 找上级调好休,陆晚从火车站出来直接坐上了开往章华县的大巴,看爷爷。 到了地儿,陆晚先去了趟主街上的快递收发点取东西。她提前在网上买了几盒上海特产糊弄老爷子,盒子一拆,套上礼品袋,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章华县城不大,陆晚几步路就走到了东寺街78号的院门口。 这是个杂居型的老社区,几栋四五层楼的红砖房成凹字形排列,自然而然就圈出了个小院子来。 祁陆阳在东寺街78号长到19岁,陆晚四月份生,比他小2岁不到。陆家叔侄两一个因为打架在初中停学一年,一个读书早,所以,他们不仅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很久,高三时还成了同班同学。 都是些无人提起的旧事了。 有相熟的老阿姨们看到拖箱子的陆晚,热情地打招呼“晚晚回来啦。放假” “才从帝上海出差回,顺道来看看。” “哦,那干脆多住几天再走。不是阿姨多嘴,陆主任那酒你可得管管了,七十来岁的老人家,喝多了容易出事。” “晓得的。” 走出几步,陆晚就听她们在后面低声议论 “阳子走了这么多年,也没说回来看看陆主任。” “我昨天才在电视上看到阳子了。哦哟,那模样,那派头哪里像是咱们这小地方出来的真是出息了,开个会身边坐的都是些来头大的叔伯,就他一个年轻后生。” “再有出息又怎么样,忘恩负义,一点都不像陆主任养出来的孩子。” 只要她们不在爷爷面前嚼舌根,陆晚就权当没听见。 她爷爷陆瑞年退休前是东寺街街道办主任。为人热心,好管闲事,什么家长里短、做媒牵线的都揽身上,深入群众打成一片。退下来多少年了大家都改不了口,还是陆主任陆主任地叫。 话说回来,陆瑞年要是不这么热心快肠,26年前也不会自作主张把某个奄奄一息的早产男婴给抱回家,悉心拉扯大。 从院子口正对着的那个门洞上去,陆晚敲开了三楼一户人家的铁纱门。 一个身材清瘦的老爷子利落地接过她的箱子和双肩包,动作稳健,眼神炯炯,说话时中气也足 “鱼都放腥了,快洗手去。” “哪有我在外头就闻到家里飘出来的香气了。一条街的馋猫儿都跟在后面,各个想来沾沾光。”陆晚说罢,假模假样地往身后一指。 陆老爷子笑骂了孙女几句,进屋关门。 两菜一汤,小桌小椅,爷孙两面对面端着碗,吃得是酣畅淋漓。 陆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陆瑞年边吃边喝边唠叨先说起自己去参加同学会,那些老头子病的病死的死,大半没来,就他最硬朗;又说在公交车上被“不懂事”的生瓜蛋子让座了,很不高兴,自己明明站得住,为什么要坐这完全是歧视;最后还让陆晚带点圆糍粑回去烤着吃,那是他特地回乡下收来的。 陆晚哪有空闲仔细回他话,随便嗯嗯几声应付着,嘴上吃个不停。直到陆瑞年忽地冒出一句“陆阳在那边还好吧” “他我怎么知道”陆晚故作镇定地夹了一筷子鱼背,没夹住,又试了一次,“我这次去的是上海,又不是帝都” 一张折得很随意的帝都旅游地图扔到她面前。 它应该是在帝都西站时,就被招揽住客的旅馆妇女塞到了双肩包侧边。一个大意,陆晚的马脚在无意间露了出来。 “好的不学,净跟那臭小子学些捏鼻子哄眼睛的本事。当我老糊涂了”陆瑞年冷哼,又道,“一个两个,都是些不让人省心的。” 陆老爷子最爱喝酒,量不见底,惯例是一天三顿白的佐餐,越喝越清醒。陆晚自认没本事能骗到人精爷爷,登时蔫儿了,只低头扒饭,半晌才闷声说 “您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人家好着呢。有钱有闲有地位,出门司机保镖一大票人跟着,周润发似的,好上天了都。” 陆瑞年眯着眼啄了口散装酒,辣得弹弹舌头。放下杯子,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孙女“我年纪大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好或者坏,那是别人家的事。要真盼着我好,你就听话点,别上赶着往北边跑。” “谁犯贱上赶着了”陆晚说着,几乎要把头埋在碗里。 陆瑞年也没讲重话,只叹了一声“晚晚,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陆晚在章华住了两天才回南江。 老头儿在喝酒这事上显然不听她劝。嘴上说着好好好,只把一天三顿酒换成了两顿,早上那餐不喝,中午晚上加量,基本等于白搭。 某人捏鼻子哄眼睛的那套,还能是跟谁学的 这天早上,陆晚七点不到就到了岗。同为护士的阮佩已经在特需病区楼下等着她了。 阮佩也是章华人,和她是小学同学。 升高中那年暑假,因为父亲的意外去世,陆晚便跟着母亲姜蓝去了市里读书。后来姜蓝改嫁怀孕,对她不像以前那么上心,陆晚又负气跑回了爷爷家念高三。 几番折腾,她和阮佩从章华一中毕业又去了同一所大学,闺蜜之情得以延续。 陆晚那点儿小心事,阮佩再清楚不过。 收好闺蜜带的特产和零食,她笑问“陆阳怎么没用私人飞机把你送回来网上新闻都出了,他买的那个叫湾流可贵了,里面要什么有什么。” “你以为是想飞就能飞的得提前申请航线。”陆晚突然就不高兴了,“你以后少在我跟前提他。” 对于陆晚在帝都遇到的不快,一向敏感的阮佩瞬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想了想,温声劝慰“晚晚,你还是该找个人好好谈场恋爱。” “我也想啊。可找来找去,遇到的都是些不正经的坏男人,能怎么办”陆晚想起石明安,又补充“还有假正经的。” “那什么,也许你就是喜欢那种不正经的坏男人,专吃这套”阮佩犹犹豫豫半天,还是把心里话讲了一半出来。 陆晚心里一咯噔,急道“我才没那么贱” 见她跳脚,阮佩赶紧摇头赔罪,拉着手好话说尽才把人给哄高兴了。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时间差不多,陆晚叹气“又得去面对现实了。中午你过来,我爷爷做了红烧鱼唇带来,咱们一起吃。” 阮佩答应,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疤,蹙眉“别怕,庄先生现在不是好点了么你把脾气收收,再陪陪笑脸。实在不行就打回去,咱们有手有脚的,还怕干不赢一个瘫子” “这话留给你自己吧。”陆晚拉过她的手腕,二话不说把袖子往上一撸,女孩纤细白皙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淤青显了出来。 这都是被阮佩的畜生继父打的。 “阮阮,我真不怕16床那个姓庄的。你也不要怕”陆晚帮阮佩理好衣服,牵牵嘴角,“大不了咱们一起打回去。拼他个你死我活。”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能碰到个余院长那样的后爹。”阮佩苦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家情况你也知道。真把他打死了,谁来养我妈和我妹不说这些了,你忙去吧。” 半小时后,顶楼病房。 被阮佩唤做瘫子的那个年轻男人,正在注视着给自己拔留置针的陆晚。 他身形消瘦,脸色苍白,但依然掩不住俊秀的五官和卓然超群的气质。男人看向陆晚的眼神很专注,专注中还流露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柔情。 他瘦骨嶙峋的腕子上松松地绑着根医用腕带,信息写得清楚 庄恪,男,25岁,双下肢瘫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Chapter7 庄恪皮相生得俊逸端正,说话斯文含蓄,举止言行一副贵公子做派,看起来很有修养。 只是看起来而已。 望着陆晚许久,庄恪淡淡地问了句“小陆护士,帝都好玩么” 屏住呼吸将手头的事情做完,陆晚这才分出神来“还行。就是走哪儿人都多,照片都没办法好好拍。” 话说一半,她发现庄恪手背上有点发红肿胀,自言自语“估计是静脉炎”轻轻按压,她询问“疼不疼” 庄恪点了点下巴,习惯性地将动作幅度控制在矜持的尺度内。 陆晚赶紧去拿了冷敷贴替他敷上。姑娘弯着腰,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齐整的刘海遮住额头和眉毛,只露出一段挺翘秀气的鼻梁,和天生嫣红饱满的嘴。 她利落专业地操作着,轻巧又谨慎,尽量避免与庄恪直接接触,动作间带着种例行公事的冷漠。 “你很抗拒。”庄恪观察了会儿,平静地陈述事实。 陆晚下意识否认“没有。”可惜心里一乱,她手上动作失控,敷贴的两面就粘到了一起,一塌糊涂的,显然是用不了了。 她没有撒谎的天分。 陆晚只好说了实话“庄先生,对我而言这就是份工作。我既不抗拒,也不喜欢。” 自己默默把敷贴撕下来搁到不锈钢盘子里,庄恪做完这些,看向已经站到几步开外的女孩,一字一顿地说“虽然有点迟,但我还是要跟你道个歉。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情。” “小陆护士,我很需要你的工作。” 这类略带请求的措辞庄恪运用起来并不熟练,语气中的诚意也不太够。可陆晚能说什么只能是没关系、您随意、我不要紧。 毕竟这个人姓庄那个行业3的知名药企、庄氏制药的庄;更是省里某庄姓大员的庄。 有传言,几个月后这位庄姓大员就会结束在地方的锻炼,高升帝都。 被继父余奉声调到病房时,陆晚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上面确实比其他科室清闲,也更容易接触高层次的人。可越往高处走,人就越难伺候。 之前就有护士因为没找到血管,多扎了某大佬的母亲一针,便被人用输液瓶砸得开了瓢。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奈何,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仍有大把的人削尖脑袋往这里挤,毕竟更多的是小护士与失婚丧偶大人物喜结良缘的“美好爱情”。 一步登天,实在诱人。 出了病房,陆晚正好碰上推着治疗车的葛薇从走廊经过。葛薇是个识时务的俊杰,脸皮厚忘性大,她笑吟吟地朝这边说了声 “调休回来啦” 陆晚只当没听见。 倒不是她记仇或者小心眼,而是一看到葛薇,陆晚就想起自己是怎么被坑到16床这儿来的。 那还是上个月的事。当时,葛薇刚疏通好关系分来病房。带她的老护士是个看人下菜碟的,见她后台不硬,便把没人乐意接手的16床分了过去。 葛薇当天上午就挂了彩,她躲在休息室抹泪,正好被陆晚碰着了。陆晚过去多问了两句,当即被缠上“16床那边还剩一针,但我真的不想再进去了。他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打人,我还不能还手你看,我手都这样了,胶带都握不住。陆晚,你帮帮我好不好” 葛薇手背上的新鲜口子不长,但很深,说的这些显然不是托词。陆晚其实也怕那位活在传说中狂躁暴戾的16床,但她到底是陆老爷子养出来的孩子,血热心更热,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您好,输液。” 十分钟后,她推开病房门,发现里头已经收拾一新,完全没有发过疯的痕迹,电动窗帘也被全被拉上。 昏暗光线中,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正靠坐在床上认真地看书。 出于好奇,陆晚进门后就开始偷偷打量,不免有些意外这人确实像她们说的那样长得不错。看久了,还有些莫名眼熟 不过,再好看,也是个不好惹的暴力狂。 轻手轻脚走到病床前,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人把头压得低低的,强装镇定地说道 “庄先生,我现在” “滚。” “您” “我让你滚” 男人说完,毫无预兆地将手里的书扔了过来,硬质封皮的一角正砸在陆晚额头上。 被砸懵了的她当时连痛觉都消失了,只知道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轮廓流下来。摸了摸,满手滑腻,鲜红一片。 陷在破相的极端恐惧与暴怒中的陆晚,条件反射地捡起书扔了回去,正打在这人胸前。 “你自己过得不舒坦不如意,折腾我们这些护士就能好了” 庄恪被人用书打中,惊异之下就抬起了头。等看清楚女孩的脸,他神色微变,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似的,接着又多看了好几眼,震惊之色愈发浓烈,胸口开始急促起伏。 “看什么看”陆晚一口气没发泄完,冲上前揪住人领子。 顶着张雪白血红小脸的她,眉目间迸出一种生疏的冶艳与狠厉。她随手拿起个针筒,用尖端逼近男人的脖子“别以为护士就是好欺负的哪天逼急了,我给你推一针空气到血管里,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炸完,她正准备出门找人给自己包扎,身后就传来一声无波无澜的轻唤 “你,回来。” “” “我要输液。” “要输自己输去” 似是不在意她的反应,男人没多挽留。 等病房门彻底关上,刚刚还凶神恶煞抛下狠话的陆晚,靠在门板上就往下一滑,扑通坐实在地她腿软。 几个同事手忙脚乱地将人护送到急诊科,正当班的阮佩被她满脸血的模样吓得手足无措,赶紧喊来医生。 好在伤口并不大。两针逢完,那小医生还安慰强憋着眼泪的陆晚“刘海遮遮看不出来的。” 直到下了手术赶过来的石明安出现,陆晚终于嚎地哭了出来“我不干了这还不如回儿科呢” “晚晚,乖。”简单安慰了几句,石明安开始晓之以理,“庄先生确实容易情绪失控,可说到底也是讲道理的人。你以后尽心点,注意分寸就行。” 石明安跟着脊外和骨科的教授给庄恪做过会诊,也一起去查过房,了解他的身体状况,以及他的来头。 见陆晚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他又柔声说“庄先生现在点名要你,电话已经打去院长那边了。情况很麻烦” “用不着你当说客,我自己会问”陆晚推开石明安,往余奉声办公室跑。石明安盯着她背影良久,笑笑,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副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有人在打电话,断断续续的争论声传了出来“她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种苦有什么事您让他们直接来找我,简直欺人太甚谁都可以,陆晚不行” 门忽地被陆晚从外面打开,余奉声看到领子上还沾着血的她,眼神里有惊讶,也有心疼“你先回去休息两天,其他的我来安排。” 比陆晚她妈妈姜蓝大了十来岁的余奉声,是个还算称职的继父。当年陆晚闹着要转学回章华,余奉声劝不住,便找门路把她安排进了省里重本率排前十的章华一中,再每半个月亲自开车接她回南江团聚一次。 陆晚不算懂事,偶尔还有些任性,唯有知恩图报是她最大的优点。 “老余,我、我就是来说一声,伺候16床那一个爷就够费神的了,以后别的床我尽量不管,行么”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两小时后,额上贴了胶布的陆晚推着治疗车,老老实实地回到16床。 “您好,输液。”她看都不看那个人。 庄恪气定神闲地抬腕看表。掀起眼皮,居然还有心思笑“那些人效率不错。你回来的时间,比我预计中还早了半个小时。” 见不得他这副视人如蝼蚁、高高在上的模样,陆晚嘴角一抽,以毒攻毒“行,那我过半小时再来。” 她转身摔上门出了去。 这天,庄恪最后一瓶液输完已经是傍晚的事儿了。拔针头的时候,他看向陆晚额上的伤口,明知故问“疼吗” 陆晚加重手上力道,抽针后紧紧按住棉球,直压的男人手背泛起一片白,再才反问 “你、说、呢” “确实很疼。”庄恪又笑了。 出病房后默默吐槽了一句“死变态”,陆晚呼出口气,心想自己好歹熬过了第一天。不出意外的话,庄恪明年就会转院去帝都。 等送走这尊瘟神,她就解脱了。 而面对所有主动讨好的小护士非砸即骂、从没好脸的庄恪,在凶巴巴的陆晚成为责护后反而变得十分配合。让吃药就吃药,让检查就检查,让打针就打针,甚至连之前最抗拒的康复训练,他都能心平气和地做完。 陆晚不止一次在心里骂庄恪,也骂自己果然是人性本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Chapter8 石明安被“借调”去急诊科的事,还是阮佩午休吃饭时告诉陆晚的。 阮佩家在医疗体系没什么后台,结束轮转就被塞到了血呼刺啦、鸡飞狗跳,也最容易跟病患扯皮的急诊科。她天天提心吊胆,忙得脚不沾地,微信步数常年霸占朋友圈第一。 正因如此,石明安从脊外到急诊的落差,在行内人看来基本等于是流放边疆了。 “你真不知道奇了怪了,他这是惹着谁了啊头天还在跟大手术呢,夜里接到通知,早上就来我们科上岗了。”阮佩还以为是余奉声在帮她出气。 陆晚自己也奇怪。 余奉声虽然一直对石明安不冷不热、从不表态,但陆晚并没主动告诉他自己分手的前因后果。 她是真没想到老余会做到这份上。毕竟,后面这大半年是他“转正”的关键期,插这么一手,也算是节外生枝了。 陆晚这天是白班。 趁着下午最后一次换药瓶,庄恪主动找她搭话,还相当没眼力见儿地提起了石明安。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陆晚分手的消息,他很不见外地下了结论“你的眼光一向不太好。” 一向语气听起来像是和她认识挺久了似的陆晚不耐烦理这人,没多想,也没有回答。 其实类似的话庄恪之前就说过。当时,作为陆晚男朋友的石明安曾借机从教授那边接了手,上来查房问诊,待了很久。 庄恪客客气气地同他交谈,等人走了,才意有所指地跟陆晚提了一嘴“他很上进。” “明安确实很努力。”当时的陆晚终于有点好颜色给这人,“你看得还挺准。” 庄恪并不点破,只说“比你的眼光要好一些。” 直到现在,陆晚才明白他那会儿是话里有话,也许是出于好心想点拨她,陆晚却只觉得尴尬和难堪。 没办法,庄恪这个人,不论是说话时的奇怪腔调,还是阴晴不定的性格,都让陆晚不舒服。 不过,当他的责护还是有不少好处的。 庄恪自尊心很强,日常需求以及擦洗身体等涉及隐私的事物,都由他的保镖兼陪护龚叔负责,陆晚这些护士甚至不被允许在场。 乐得清闲的陆晚只需要配药抽血打针查体温,以及在值大夜时给睡眠极差的庄恪念书安神就行。她被要求诵读康德的哲学书,比如纯粹理性批判或者实践理性批判,其内容非常之艰深晦涩。奈何,庄恪只“听”这人的。 十二月某个深夜,陆晚毫无平仄地念书念到一半,很自然地就靠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打起了盹儿。 梦里,她又闻到了那股摆不脱的洗发水香气。 被人拿泡沫糊了一脸、完全睁不开眼的少女,在黑暗中跺着脚发脾气。她质问对方“怎么回事儿啊你洗头都不会我眼睛迷着了,快拿水冲一冲快,快” 久无回应。 直到那人双手掰住陆晚的肩,掌心燥热,还无赖地说 “就不。” 热腾腾的少年气息,渐渐逼近。 陆晚预计到会发生什么,不管是当时,还是梦中。对方越靠越近,她僵硬地挺直脊背,拳头攒紧,指甲深深扎在肉里也不知道疼。 “你、你不要”陆晚拒绝得毫无底气。 “就要。” 试探地用唇贴了贴陆晚的嘴角,见她依旧一动不动,那人胆子大了起来。 覆盖,吮咬,再蛮横地撬开女孩紧闭的牙关,他经验老道地四处掳掠侵袭,目的纯粹直接,不曾犹豫半分。 胸腔内的空气被尽数抽干,血冲头顶、濒临缺氧的陆晚脚一软,差点就要蹲下去。对方干脆揽住腰将人架住,胸口相抵。 两人的从呼吸到心跳,都不平静。 唇齿间的磨合渐入佳境。那人不满足于舔舐,又恶劣地吮咬她无意伸出来的舌尖,以及丰润的唇,用牙齿来回碾磨,将陆晚最后一点羞怯都吞噬殆尽这一切,显然不是少女曾期待过的温柔试探,或者相濡缠绵。 是愈演愈烈、不甘寂寞的恶作剧还是不占白不占的便宜 陆晚很生气,气他的轻浮贪婪,气他的霸道无理,气他的游刃有余。更气自己鬼迷心窍、又痛又痒却不舍喊停。 她一颗心微微发皱,泡沫顺着委屈的眼泪一起流进两人嘴里。它们在口腔中混合出陌生的滋味,咸咸的,还带着化学洗涤剂专属的苦涩,只有闻起来是单纯的香。 梦境很真实,回忆反而像梦。 老式吊扇还在头顶吱呀呀的转着,窗外偶尔传来些邻居的交谈和几声猫叫,仲夏午后带着栀子花香气的暖风轻掀窗帘,阳光盈室陆晚的那颗笨拙又热烈的少女心,在这一天,这一刻,嘣地炸裂开,化作团灰扑扑的残云。 她终于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晦涩心情。 它叫甜蜜的心碎。 手机在震。 起先,那人并不打算理会,却到底挨不过一声比一声大的响动。很自然地将下巴搁在陆晚肩上,他对着听筒轻轻嗯了两声,嗓音沙沙的,懒散又不耐。 这声音带着电流,从头顶一路到尾椎,将陆晚整个贯穿。 挂断电话,两人这种耳鬓厮磨的姿势维持了好几分钟。他紧搂着她,鼻端轻嗅。等兴致起来,那人开始一寸寸地亲吻她的耳垂,脖颈和肩膀。 在陆晚颤抖着沉沦的前一秒,他募地松手。 依旧没有谁来冲掉泡沫。 丢下句惹人嫌的评价,那人后退,又后退,不知何时已悄声离开,再也没回来。 梦里的陆晚很想反驳“我不笨”“我张嘴了”,或追问他“你跑个什么”,可她咿咿呀呀地干嚎许久,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也想睁眼,想伸手抓住什么,或者打他一巴掌用尽力气,无济于事。 最终,陆晚也只喊出了一句 “陆阳” 随着这声呼喊,陆晚睁开眼腾地站起身来,腿上那本康德随之掉了下去,正砸中脚背。她在痛楚中彻底清醒。 病床上的庄恪,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这边。床头灯的昏黄亮光从上方直射而下,在他的眼眶中晕染出浓重的阴影,男人瞳色幽深,辨不出喜怒。 “那个,我、我昨天没休息好。”看了眼户外显出些亮色的天光,陆晚知道自己八成已经睡了很久,一时也有些愧疚,捡起书就念 “假如我们像动物一样,听从欲望、逃避痛苦,我们并不是真的自由,因为我们成了欲望和冲动的奴隶。我们不是在选择,而是在服从。唯有自律” “够了。”庄恪打断她,“你出去,我要睡觉。” 出去就意味着要在护士站守到天亮,那里可是一点闲都偷不来,陆晚自然是不愿意的。她忙说“等你真睡着了我再走,不要紧的。” 没来由地,庄恪像是早已失去耐心,他猛拍床沿,发疯一样地大喊 “我让你出去,出去滚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Chapter9 在陆晚梦回少年时的同一刻,开元控股总部某间休息室里,开会至深夜、睡下不到两小时的祁陆阳从沙发床上惊醒了过来。 就刚才,他梦见自己仍在东寺街78号某户人家里和陆晚同吃同住,当着心那个怀鬼胎的小叔叔。 时间应该是离开陆家前的那个夏天。陆阳主动提出帮手上划了个口子的陆晚洗头发,中途坏心思一起来,就故意把人弄得满脸都是泡沫。泡沫融成的水沿着脸颊滴落,到下巴,到锁骨,再到胸前,陆晚薄薄的背心被浸润得半明半透,贴在身上。 春光隐现。 小小客厅里,两个少年人,一个仍是纯真,一个早有邪念。 不过多看了一眼,陆阳从身到心在瞬间同时被触发。偏偏,对危险一无所知的陆晚还仰着脸不停地质问,自顾自往他这边逼近。 少年心一横既然要走,那就干脆顺点什么到手里,当个念想也好。 轻手轻脚上前,陆阳一步步靠近自己的心之向往,一米,半米在触手可及的最后一步,他被人猛地拽到个黑漆漆的墙角。 场景陡然转换成他在异国留学时住的那栋小白楼。 看上去不到20岁的景念北放开祁陆阳的手臂,将窗帘拉开一条细缝,鹰隼般的眼睛注视着院子里正悄声向小楼靠拢的人影。祁陆阳正准备开口询问好友这是在干什么,景念北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递来一杆填装好的霰弹枪,用唇语说 “先下手为强。” 祁陆阳接过枪,下意识摇头“我没用过。” 手中的东西沉重而冷硬,鼻端还能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腥气。他想扔掉,却怎么都脱不了手。情急抬头,祁陆阳看向景念北,对方却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问“你到底想不想活着回去” 当然想。 祁陆阳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去做。 两人提枪下楼,迎接他们的是一片混乱。零碎的色彩与尖锐线条在眼前晃动着闪过,场景中有对峙,有躲避,有偷袭忽然,画面停住,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放大数倍,直直钉在祁陆阳脸上。 梦境中的他条件反射地抬起枪,滑膛拉栓的动作意外熟稔利落,果断得像个身经百战的老练射手。 却终归是慢了一秒。 随着轰的一声响,祁陆阳眼前只剩浓稠到化不开的血红 老人家常说,梦是反的。大口喘息着醒来,他却希望后面这段是真的。 祁陆阳刚被送去北美读书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国内的祁家形势瞬息万变,他在国外的境况跟着起起伏伏,生死不定,很久之后才终于好转。等表面的风浪退下,祁陆阳在异国拥有了人生中第一栋山顶豪宅,第一辆限量跑车,以及第一把刻了字的手枪就放在枕头下,触手可及的地方。 却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长夜漫漫,他总会想起陆瑞年酒后反复念叨着的那句家训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 只是想起而已。 毕竟,人吃错饭、做错事的前提是命还在。 当时的祁陆阳顾不了其他。 睡是睡不着了,祁陆阳索性招来司机,让人把自己送回温榆河老宅。下车前,男人将脖子上的玉佛摘下,来回摸索几许,再用软布仔细包好,留在车里。 走到老宅门口,时间还没到6点。 满身酒气却不显醉态的祁陆阳在玄关换好鞋,径直迈向大门正对着的某间屋子。 那是个供奉着三宝佛的小佛堂。佛堂被布置得庄严讲究,一身灰黑衣裳的何嫂正背对着摆弄烛台。 佛像之下的第二层案几上,一左一右各摆了幅遗像。 左边那副遗像上的男子年轻些,眉目间与祁陆阳有三分相似;右边那个年长的,面部略有点浮肿,但一看就是一家人。 他们是祁陆阳同父异母的哥哥和父亲,也是这间老宅的原主,祁宴清和祁元信。父子两的忌日很相近,干脆一起祭拜。 何嫂听见动静回头,闻到祁陆阳身上的酒气,皱了皱眉“稀奇,您今年倒是回得早。” 坦然接纳着她话中的讽刺与冷淡,祁陆阳接过毛巾擦净手,拿了几支香,笑“怕耽误了,半晚上没睡。” “这么诚心。老祁总和宴清在天上看着,一定会保佑您前程似锦,富贵荣华的。” 何嫂在祁家待足了40年,一生未婚,半仆半主,把祁家正牌大公子祁宴清当成自己孩子一般照顾,几乎将所有的感情都投入了进去她会恨上祁陆阳,再正常不过。 像是感觉不到何嫂的冷嘲热讽,祁陆阳按礼数上香磕头,态度虔诚而恭敬,额头都红了。正欲起身,他用余光瞟到何嫂在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眼神里除了憎恶不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意味在里头。 “您干嘛呢这是盯得人直发憷。”祁陆阳半开玩笑地说着,站好掸了掸衣服。 何嫂收回目光,冷冷吐出几个字“我觉得您可怜。” “真这么觉得,下回就别弄冷饭给人吃,消化不了,胃疼。”祁陆阳嘻嘻哈哈地笑。他大步往佛堂外走,行至一半又顿住,说 “您不用等那个人了。他还在国外,今天不会来。” 听到这句,何嫂刚平复下来的表情瞬间变得激烈“不来最好我只盼着他死在外头,永远都别回祁家” “您别动气。冬天还长着,得好好保重身体。”似是客套地说完这句,祁陆阳出了门。 晨光熹微,时间尚早,大多数人还在家中温暖的床铺上安睡。司机恭敬地回过头,看向后座那个满脸阴沉的公子哥“小祁总,我们现在去哪儿” “随便兜两圈吧。” 无处可去的祁陆阳拿出玉佛戴好,又点上支烟,对着窗外的朝霞吞云吐雾,四顾茫然。 何嫂刚刚说他什么来着可怜 祁陆阳不认同。 这个世界上,苟活的永远比不上枉死的可怜或者说,佛堂遗像上因为他的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而枉死的两人,以及之前的某个,才是真可怜。 被庄恪从病房里“赶”出来,陆晚在护士站端坐着熬到天亮。好不容易等到换班,她立即跑到急诊科找同样值大夜的阮佩吃早饭。 好巧不巧,她在急诊大厅和前男友石明安打了个照面。 深夜,附近路段发生了场不大不小的车祸。一辆逆行小轿车与摩托对撞,摩托车驾驶员人当场被甩出去好几米,小腿连皮带肉刮了一层皮下来,送过来时几近休克。 相当严重的脱套伤。 作原位回植修复花了石明安不少时间,刚得出空来喝口水,他转身,看到了陆晚。 “阮佩去检验科取东西了,你可能要等她一下。”石明安主动走过来。 石明安的外貌相当拿得出手。年近三十的男人,哪怕加班整宿,仍能保持眉清目朗、神采奕奕。 红血丝、黑眼圈丝毫不折损他清冷禁欲的男神魅力。 这不,急诊科好几个小护士这会儿都看向陆晚,眼神充满敌意。 院里已经传遍了,说陆晚央着余奉声打压不听话的前男友,将一个家境普通却奋发向上的有为青年从脊柱外科发配至此,每天除了缝合就是缝合,浪费手艺,浪费青春,更浪费前途。 陆晚迎着她们的目光直接瞪了回去,心想这群女人和以前的自己一模一样,只看外表不究内在,相当没眼光。 她听到过一种说法陷入热恋的人总乐意在对方身上罩住一层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像是将一根光秃秃的树枝插进盐矿底层,几个月后再抽出来,上面就布满了闪闪发光的结晶。 丑陋的树枝被数不清的结晶体点缀得光彩夺目,辨不出原样。 可等热情褪去,结晶剥落,往往没几个人能接受得了显露出的真相。 司汤达管这个叫“萨尔茨堡的树枝”;中国人的老祖宗说得更简单明白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原形毕露的石明安在陆晚这里已经不再是西施,甚至连东施都称不上,她除了厌恶就是厌恶,语气也生硬“不用你多事,我当然知道阮阮去哪儿了。”说完,陆晚戒备地默默退后几步,拉远距离。 “嗯。”石明安倒是一贯的好脾气,“是我多事了。”他走近几步,声音也压的低了些。陆晚下意识想继续退后,但还是强行停在原地,下巴稍稍扬起来一些,虚张声势 “你要干什么” 石明安面露无奈“我的调令又不是余副院的意思,我有怨气也算不到你头上。你怕个什么” “我没怕。老余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得很,用不着你多说。这件事情他没插手,我也没挑唆。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重复了一遍“身正不怕影子斜”,石明安想起余奉声,想起庄恪,又想起背后那个藏得极深、真正下狠手的人不尤深深地看了眼陆晚 “晚晚,你的天真,让人羡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Chapter10 时隔多年,祁陆阳终于打算动身回南江一趟倒不是春风得意、衣锦还乡,只因为陆瑞年在酒后失足,摔成了股骨粗隆间骨折。挺严重,还动了手术。 好歹父子一场,他于情于理都该来这一趟。 陆晚对此毫不知情。 陆瑞年的手术做完一个星期了,她跑前跑后焦头烂额的,也有一星期没睡安稳觉。当然,要不是余奉声把陆老爷子安排在了病房,陆晚说不定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 更磨人的是,这倔老头儿近来变得愈发难缠起来。 刚有点好转,陆瑞年就想贿赂护工买酒来喝,被陆晚发现后还毫无悔意“我平时两斤的量,抿这一口能出什么事儿” “能出什么事儿您骨折是怎么来的转眼就忘了”陆晚气得眼睛都红了,“医生说了,您血压高,不能碰酒。” 陆瑞年摆摆手“劲儿上来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 “天王老子请不来,我说的您也不听,干脆把您那宝贝儿子叫回来陪床照顾。等着,我这就去给他打电话” 陆晚说完就哭了起来,货真价实的金豆豆往外一滚,当场把陆老爷子镇住了“我不喝就是了。晚晚,乖晚晚爷爷错了,爷爷给你道歉。什么宝贝儿子,都是狗屁哪儿比得上我宝贝孙女” 趁机会完整地嚎完一场,陆晚憋屈了许久的一丝不快总算宣泄了个干净。 最近,她烦心的事确实不止爷爷骨折这一件。 头半个月,病房迁进来一个得了尿毒症的小男孩。那孩子刚满6岁,消瘦蜡黄,浑身淤斑,很可怜。 病人千千万,陆晚不可能全都上心,会记住不过是因为孩子的妈妈她认识。 女人名叫曾敏,是祁陆阳年少时最后一个有名有姓的女朋友;当年也是清丽佳人一位,如今被磋磨得憔悴不少。 两人在走廊上遇见,只一眼,便都认出了彼此。 “亏了你叔叔帮忙,不然,我们哪里住得起这种地方”曾敏语调温柔,笑起来和陆晚一一样有对小梨涡,很舒服的长相。就是说话非要讲一半藏一半,急得死人。 陆晚直截了当地问“陆阳为什么要帮你孩子他爸呢怎么也不见来看看。工作很忙”从这个小男孩的年纪反推,曾敏应该是高中没毕业就怀上了,她没办法不多想。 “你叔叔是心地好。孩子他爸在很远的地方,暂时回不来。”曾敏语焉不详,眼神故意闪躲,“我们一大一小凑合过着,也不错的。” 心地好,很远,回不来陆晚觉得自己的猜测间接被印证了。 这天,任由阮佩如何开导劝说,怄得要死的她愣是一口饭都没吃。 可到了夜里,陆晚还是趁曾敏不在的时候,给那孩子送了箱营养奶和几个小玩具过去纵使祁陆阳有金山银山,也排解不了实实在在的病痛。 她不落忍。 祁陆阳出发南江的前一天,还在各种谈判和会议里泡着。忙完,他抽空回了趟温榆河老宅。 正值晚饭时分,何嫂备好了饭菜。桌上按惯例摆着三副碗筷,两副在上首,那里是她留给祁元信和祁晏清的位置。 至于菜色,仍是祁宴清生前最爱吃的那几样,碗里有米、杯中有酒,只是座位上没人。 落座,祁陆阳挑了一筷子饭在口中,竟然是热的。他看向何嫂,眼神有不易捕捉的温清“坐下一起吃吧,以前他们在的时候,也没让您这样干站着过。” “以前是以前。”何嫂面无表情,“吃完您且忙去吧,我就不在这陪着了,免得碍人眼。” 真正碍人眼的祁陆阳尴尬地笑笑,没来由地有些想念东寺街78号那张小餐桌,然后一个人安静地把菜扫了个干净。 航班在清晨到达。 不巧,祁陆阳到达南江市人民医院特需病区时,陆晚刚陪着庄恪去了主院做检查,两人正好错过。 他也没提前说就是了。 导医台的小护士红着脸把祁陆阳送到病房门口,临了还贴心地介绍“陆老的手术是我们院骨科一把刀亲自做的。要是恢复得好,以后完全不会影响走路。” “嗯,这边的确不错。”祁陆阳赞许着,语气意味深长,“条件设备,医疗水平都拔尖儿,护士也温柔勤快,还漂亮。我很满意。” 得了极品帅哥一句好,那姑娘抿嘴一笑,扭扭腰走了。 陆瑞年早听到动静。这会儿,病床上的他斜睨着经年未见的养子,张口就骂“就你这狗改不了吃屎、到处招蜂引蝶的浪荡样,穿上黄袍也不像太子” “我是太子,您是太子的老子,那就是皇帝了。皇帝自然说什么都对。” 祁陆阳嬉皮笑脸地搬了把椅子到床边,坐下,盯着满脸菜色的陆瑞年直乐“摔一跤就伤筋动骨。您不服老不行了吧” 话里话外,充盈着时间和空间都稀释不掉的亲热与熟悉。 陆瑞年扯着脖子啐他“专程跑回来一趟就为了说这句好,现在看到了,也笑话了,赶紧给老子滚蛋” “别着急上火。为了个逆子气坏自己可就亏大了。” 祁陆阳说着打开柜子上的食盒,里头码得快溢出来的扣肉和排骨还在冒热气,一时满屋都是油香四溢。放好饭菜,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两个窄口小玻璃瓶来,在陆瑞年面前晃了晃,问 “老头儿,最近没打头孢吧” “费他妈什么话”陆瑞年说着就要伸手去抢。祁陆阳一躲,将瓶子里的酒倒得只剩三分之一了,这才递过去“不能贪杯。” 冷哼一声,陆瑞年美滋滋地嘬了口,笑骂“还是你小子懂事。” 一老一少,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只不过,祁陆阳稍稍尝了几口就把筷子一搁,满脸嫌弃“什么狗屁南江第一私房菜,还没您手艺好。” 陆瑞年点头“盐给重了,火候也有点过。太酥太烂反而没什么嚼头。” 祁陆阳附和了几句“我最近老馋您做的菜。帝都的厨子完全不行。话说回来,您的宝贝菜谱是不是该传给我了” “传给你做什么。” “我是您儿子,陆家的宝贝归我,天经地义。” “宝贝归你”擦擦嘴,人精似的陆瑞年靠坐回去,笑意渐敛“黄鼠狼给鸡拜年,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祁陆阳坦然承认“我是黄鼠狼我认,您别上赶着说自己是鸡啊。那多不好听。” 陆瑞年不跟他笑,胡子一吹,问“小子,我们老陆家的宝贝,你到现在都还给惦记着呢” 沉默几秒,祁陆阳半开玩笑地说“东西太好,不怪贼惦记。” 陆瑞年呵呵两声“既然知道自己是贼,就学乖点把贼心给收收好,该干嘛干嘛去。我们家不缺儿子,我也不缺一顿肉一杯酒。你走吧。” 坐着不动,祁陆阳只说“您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贼心不死” 这下可把陆瑞年给气笑了。他破风箱似的咳了几声,差点喘上。祁陆阳递水给他,陆瑞年顺手指挥“去,把拐杖拿来,扶老子下床。” 祁陆阳照做。谁知老爷子刚倚着墙站稳,就大喝一声“跪下” 对峙几秒,他还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从病房里出来,祁陆阳一边揉着后背一边暗骂自己活该这陆老头儿喝了酒浑身都是劲,脾气又大又急还爱动手,一根拐杖舞得虎虎生风,他就不该犯贱提起什么宝贝。 陆瑞年边打还边训他“还敢不敢惦记自己没站稳脚跟呢,狗爪子就到处伸。老子话放在这儿了,只要有我一口气在,再敢惦记我们陆家的宝贝,再敢招惹,再敢回来,就打断你的腿” 前好几年就说过的话,居然能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听不听另算,祁陆阳却不得不服。 准备下楼抽烟的祁陆阳踏进电梯,正好碰到一行人出来。 他眼睛扫过去,看向某个角落时亮了亮,最后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坐轮椅的年轻男人脸上。在与这批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祁陆阳扬眉,跟那个推着轮椅的娇俏护士搭讪“这里挑人是看长相的么姑娘们一个赛一个水灵啊。” “美女,赏脸吃个饭” 跺脚啐了他一句“神经病”,陆晚将神色异常阴郁的庄恪送回病房,转身就奔下了楼。 夹烟的手贴着裤缝自然垂下,祁陆阳云淡风轻地站定在小花园里。 似乎没几分钟,他就看见一个粉色身影从花架走廊小跑着穿了过来。护士帽小白鞋,再厚实的衣服穿在陆晚身上也不显臃肿。纤细腰肢,伶仃腕子,不过分丰腴,却足够动人。她无边艳色被禁锢于天使装扮之下,任谁见了都会生出几分遐想来。 祁陆阳的目光却淡而平静,唇边溢出的烟雾更将他莫测的神色罩了个七七八八。 等快走近了,陆晚刻意放慢步子,再生硬地换上副不经意的神情 “怎么突然就回了,也不跟人打个招呼。” 祁陆阳侧头缓缓吐出口烟,不忿“怎么,还得等着你批准签字了我才能回我是长辈,还是你是长辈” 懒得多计较,陆晚顺手抢过他的烟扔掉,拿出饭卡在人眼前一晃“走,请客。” 她领着祁陆阳去了特需病区的小食堂。 窗明几净的厅里,祁陆阳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看陆晚垫着脚在窗口选了一堆菜,哒哒哒小跑着送过来,又折回去,弯腰从一个大缸子里盛饭。 先舀了几大勺米在碗里,一摁,她砰砰地给拍瓷实了,再才继续往上加几个来回下来,陆晚手里端着的不是饭,反倒像一座热腾腾、白绵绵的小山包。 祁陆阳想起很久之前。 那时候,三代人围着张破桌子吃饭,去盛饭的总是辈分最小的陆晚。每回,总也不觉得饱的少年敲着菜盘子就朝厨房那边嚷嚷“多添点儿,别跟喂猫似的。叔叔不够吃” 陆晚也是用勺子把饭拍得砰砰直响,压得又密又实,最后还要重重地顿在少年面前,凶他“撑不死你” 今天,她却故意激他“好像盛多了点您老人家吃得完么” 祁陆阳突然就理解了廉颇被人问“尚能饭否”时的恼怒。他接过碗,趁不注意伸手狠掐了一把陆晚的脸蛋子,情绪隐晦 “翻天了还,欠叔叔收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Chapter11 大锅菜,糙米饭,还有个俏生生的姑娘坐在对面时不时打几句嘴架,祁陆阳这餐吃得踏实满足。 扒了一小口饭,早憋不住的陆晚装作很随意地问他“你这趟回来行程挺紧的吧光医院里,老老少少的就有两处要跑。” 祁陆阳失笑“都跟谁学的这些弯弯绕绕想问什么直接问。”然后,他自己先说“你觉得那孩子像不像我” “像不像,你自己不知道” “不是还没来得及去看么。而且总得先做鉴定吧这两年排着队来认亲的小娃娃可不少,最大的都8岁了。你说这万一不是” 听到这里,陆晚气得筷子都给扔了,骂对面那人“你、你就是个人渣” 祁陆阳忍住笑意,半嗔半怒地蹙眉“小姑娘家家,怎么还学着骂人了” 陆晚“就骂你一个” “只骂我那可以。”祁陆阳说罢,施施然起身去找了双新筷子塞她手里。动作间,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 陆晚嫌自己没出息,不过是碰到一下就喉头发紧,心口发麻;她想抽手,动作犹豫不决,像极了欲拒还迎。 冷眼旁观着她的慌乱与纠结,祁陆阳这边只是漫不经心地覆掌上去,一根根地攥着陆晚的指头将筷子给捏紧了,不疾不徐收回。扫到她红透的耳垂,男人解释得云淡风轻 “逗你的。你堂弟现在连受精卵都不是。叔叔我还没玩够呢,结婚生孩子什么的,早着。” 反应几秒,在心里合计了下祁陆阳同曾敏分手的时间,以及那孩子的出生日期,陆晚有点惊讶“你居然会被人绿”可等回过味儿来,她又觉得祁陆阳对一个背叛过自己的旧情人都比对她好,不由有些吃味 “你可真够好心的,上赶着做慈善。” 祁陆阳不恼也不反驳“嗯,叔叔我心太好钱又多,没办法。”想起陆晚推着的那个坐轮椅的男人,他心里隐隐冒出些不安,便提了句,“你以后就打算一直待在这儿” 陆晚误解了祁陆阳的意思,点头“在这边老余挺照顾我的,没什么不好。你问这干嘛难不成,想把我挖去开元的贵族医院” 开元控股集团涉及的产业很广,多年前就在帝都办了家合资的私立医院,主打高端市场。 “想什么呢。”祁陆阳屈指敲了敲陆晚的额头,“我是问你打不打算转行。” “暂时没想法。不过,等哪天我真不想做这行了,会去帝都找你的。小叔叔心好钱又多,到时候也帮我安排安排呗” 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意外地舒服。陆晚不杠不掐,捧脸看着对方傻笑,还主动喊出了年少时最不服气也不想承认的称呼,多多少少有点斗胆撒娇的意味。 明明是自己挑起的话头,祁陆阳听到这里却是眼皮一跳,立即敛住神色“帝都有什么好留在这里安心当你的小护士吧。”然后夹了个排骨到人碗里。 被当场下了面子的陆晚这回是真生气了。她闷头吃到最后,也没去碰祁陆阳给的那根排骨。 曾敏有快七年没见过祁陆阳,要不是前段时间突然接到那通电话,她以为这辈子两人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电话里,祁陆阳只说了短短两句“帮忙办点事。治病的钱我出。” 这会儿,祁陆阳坐在病房外间的沙发上,双腿交叠,没接曾敏递过来的水“费用已经预缴了,不够去找吴峥。” “抽血化验只是为了走形式给人看,我没误会什么,你也别多想。” 对方嗯了一声。 祁陆阳又说“事情还是按我之前交代的办,16床你也留意下。对了,那个姓葛的护士你看准了吧” “葛薇她家里条件一般,但心气儿很高,好攀比,虚荣心强。貌似也对急诊科的石医生有那么点意思。” 听到这个“也”字,祁陆阳面有薄怒,自言自语“一个两个都他妈是什么眼神。” 瞬间读懂他话里的情绪,曾敏苦笑了一下,继续“葛护士和陆晚似乎有过节,两个人基本不怎么说话。” “知道了。”祁陆阳打断她,“你以后少在陆晚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这些事和她没有关系,犯不着惹人不快活。” 最后这句嘱咐他讲得轻飘飘的,重音也没落在上面,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曾敏却感觉到了强烈的警告意味。 这一回她答得慢了些,半天才挤出个好字来。 葛薇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沙发上的年轻男人打扮矜贵,连鬓角都修得锐利有型,眉眼间散漫倨傲,还有一种久经花丛才有的漫不经心。他只是安静待在那里,就能让人心悸。 而坐在对面的曾敏,垂头弓背,表情尴尬而无措。 曾敏母子俩刚刚迁到病房来的时候,护士们就已经八卦了一轮。 一个长相身材都算上等的年轻女人,自己打扮得很低调,唯独给孩子的药都点名用最好最贵的,似乎完全不在乎钱。可孩子的父亲没人见过。 有人大着胆子问,她只说,医药费是“朋友”赞助的,对方姓祁,生意人,不在本地。 这群小护士很自然地断定曾敏是这祁姓土豪养的情儿,要不是生了个病孩,只怕早就登堂入室、取而代之了。 当下,祁陆阳与曾敏之间这种完全不平等的压抑气氛,莫名地让葛薇心跳快了几分。尤其当她注意到男人流连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不太寻常时,自得,虚荣,向往,一齐涌上她脊背像过电似的一麻。 祁陆阳的目光在葛薇脸上来来回回逡巡三四遍,当下也不得不承认真人居然比照片还要像。像到让他在一瞬间出现错觉,以为那个女人又年轻了回来。 这样一看,葛薇也许比自己料想中还要有用处。 等把葛薇都盯得不自在了,祁陆阳突然起身,没像她期待的那样上前搭话要联系方式,反倒是看向曾敏“我抽根烟,你们先忙。” 病房门关上,葛薇一边操作一边状似无意地问起“他就是祁先生” “嗯。”曾敏摸着孩子的头发,“他一直在帝都做生意,很忙。之前没来过。” “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吧”葛薇本来准备问结婚多久、恋爱多久,想想又觉得不合适。 曾敏倒是有问必答“也没有,几个月而已。后来就分开了,最近才联系上。”她说的是实话。当年两人确实只在一起短短半年。 葛薇吃惊才在一起几个月就这么大方先不说这孩子也就半年好活,如果后期坚持要换肾拼一把,可就不是几万几十万的事了 见惯了太多开着好车、却把重病未愈的孩子抱回家等死的父母,葛薇一时有些感慨,又有些艳羡和向往。 像是突然想起来,曾敏又对她说“也巧了,他好像是你同事的叔叔。” “谁” “那个小陆护士。前几天还来看过我们家孩子,送了不少东西。” 陆晚的叔叔这人是开元的小祁总 弄清楚祁陆阳的身份,意识到他所拥有的财富,再联想到事事都高自己一头的陆晚葛薇先是一惊,随即有点不忿,下意识就咬了咬牙。 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中,曾敏按照祁陆阳的嘱咐投完饵,也就不着急多说什么了,转而盯着儿子发呆。 葛薇做完事出来,恰巧碰到祁陆阳在走道上和陆晚说话。 “爷爷让你过去一趟,有东西给。”陆晚本就还呕着气,又见他刚才一直在曾敏那间病房里待着,脸色更是差到极致。 祁陆阳像是看不出她的不高兴,还有心情调笑“什么宝贝传国玉玺还是藏宝图那我得先沐浴焚香换身衣裳,再去找他老人家。” 见不得这副混不吝的样,陆晚扬起拳头砸在他胸口。没想到,祁陆阳的身板居然比年少时还要结实许多,她手震得发麻,一时更气了“话我带到了,其他的自己问去” 陆晚出手不快,很好避开,祁陆阳却压根儿没想过要躲。他闷闷地挨下,站得笔挺,再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借力朝自己胸口锤打,嘴上还意犹未尽地说 “没吃饭呢来,大点劲儿,继续打,打死打残、让我走不了了最好。” “你” 斗鸡一样互相瞪了几秒,陆晚甩开他的手就跑开了。 当局者迷,旁观的葛薇一眼看出这两人藏在争吵中的暗流,心情顿时变得复杂。 在原地目送陆晚离开,祁陆阳转身往回走。 和对向而来的葛薇擦肩而过时,他毫无预料地开口“姓葛我听说你以前在儿科待过。照顾小孩很有经验吧” “是、是的。”葛薇这才记起,自己好像是被人特别指定到这间病房的。 会不会就是这个小祁总才稍一细想,她的心就跟着砰砰乱跳起来。 祁陆阳微微颔首,客气地说“孩子那边你多上点心有劳。”葛薇张嘴,还没来得及讲出什么漂亮好听的场面话,男人就从容地走了。 一如他不经意地来。 踏出几步,葛薇鬼使神差地回头,惊喜地发现正推门进病房的祁陆阳也瞟了眼这边。男人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没有;葛薇摸不清楚,心里兵荒马乱更甚。 病房内,曾敏看向才进门的祁陆阳,说“你真的很会利用女人。你这么试探葛薇,到底打算做什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男人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左右晃了晃脖子,语气冷漠“还有,我不止利用女人。我利用男人,也利用下属”祁陆阳看向里间的病床,“还利用孩子。” “更利用人心。” 曾敏很想张嘴说点什么,最后也只是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把脸撇过去。祁陆阳却自顾自笑了起来 “想说什么算了,我替你说吧。我,祁陆阳,就是个不择手段、卑劣冷血的人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Chapter12 帝都机场高速某辆行驶中的商务车上,没跟着祁陆阳回南江的吴峥,正在和身旁假寐着的端肃男子说着什么。 男人看起来比实际上年轻,50出头的样子,轮廓深,眉毛浓,身形高大英武。他叫祁元善,是开元控股前任总裁祁元信的亲哥哥,也就祁陆阳的大伯。更是开元现阶段的实际掌权人。 俗话说,外甥像舅舅。祁陆阳没有舅舅,而比起因病显得异常浮肿的父亲祁元信,他长得更像自家这位大伯。 略微侧身,吴峥跟祁元善事无巨细地汇报 “小祁总这次回南江除了看望养父,帮他垫付医药费,还和一个重型尿毒症的七岁男孩儿做了亲子鉴定。另外又吩咐我留意合适的肾源。” 祁陆阳在南江用的司机是吴峥找来的,对方递了不少消息给他。 刚刚从洲际航班上下来的祁元善神色略显倦怠。他眼皮微动几下,没睁开“祁陆阳那个青梅竹马的侄女呢叫陆晚,是吧两人没见面” 就像是藏着的小心思已被人一眼看穿,吴峥忽地脊背发凉,整个人不自觉瑟缩了几下。他小心翼翼抬眼,确认祁元善神色没有异常,这才含混不清地应声 “小祁总和陆小姐在食堂吃了餐饭,没多相处。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病房里陪孩子,和孩子的妈妈。” 一如祁陆阳所料,不管是陆晚来帝都的那次,还是今天,心里有惦记的吴峥都本能地选择将她撇除出祁元善的视线,没把人牵扯进来。 听完吴峥这话,祁元善终于掀开眼皮,里头精光乍现。 前半个月的时候,白家小公子打电话过来,说要撂挑子不干“世伯,祁哥那边我真应付不了了。我妈的骨瓷盘子被拿来当烟灰缸使的事儿先不提,就说跟他出去玩吧,回回带出来的姑娘都不重样,花头还多,弄得我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祁哥体格强精神好,上下半场连着不用休息,咱这肾可顶不住。家里头还指望我传宗接代呢” 对于小白说的这些荒唐事,生性多疑的祁元善听是听了,却没全信。只不过,结合祁陆阳突然冒出来的重病儿子指头在扶手上轮番敲击,男人唇边溢出一丝不屑的轻笑 “私生子的私生子,孽种的孽种呵,想我们祁家上上下下几代人,左右就出了这一个浪荡货色。也是稀奇。” 吴峥不好搭腔,过了会儿才问“那,亲子鉴定的结果还需要跟进吗” “算了。”祁元善摇头,“八成又是个短命的,先随他折腾着吧。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祁陆阳在南江只待了一个白天,时间全耗在了几个病房里,没怎么抛头露面。等院领导得到消息赶过来时,人家已经准备走了。 好在,这位财神爷话里话外对南一的医疗水平全是夸赞,还很豪气地许下了与医院合作共建新大楼的承诺。 祁陆阳单独邀着余奉声去特需病区楼下抽烟。 “陆晚这几年多亏您照顾。她从小被我和他爷爷给惯坏了,性子急脾气大,人还娇气,没个长辈照应着我还真不放心。”他说。 余奉声本以为祁陆阳给医院砸钱是为了那个“病儿子”,和陆家没多大关系,当下很是讶异于他措辞中对陆晚的看重与袒护,便客气道“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一时无话。 等手里的烟燃尽,祁陆阳才再次开口,意味深长“既然都是当长辈的,咱们不管做什么决定,出发点都应该是为了她好。您说对吧” 余奉声一愣,随后忙不迭点头,“嗯。是这个理。” 祁陆阳看向他“我打听了一圈,貌似眼科要更适合陆晚一些方便的话,年过完您就给安排下吧。” 和余奉声谈完事情,祁陆阳准备离开。 “陆阳” 走到白天等陆晚的小花园,楼上有人喊了他一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祁陆阳回身,看向病区外置楼梯上的那个姑娘,不说话,也不动。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穿过身体的风都变温柔。叹口气,男人抬手一挥,指尖上香烟的红点在黑暗中来回划了几个小圈,明明灭灭。 他要走了。 陆晚趴栏杆上,将身体又往外探了些,急道“你别动,我马上下来等我” 对方似乎笑了笑,夜太黑,她看不清;祁陆阳眸中的星辰在发着光,一闪一闪,不经意间就拨乱了陆晚的心神。祁陆阳嘴唇张合几下,声音不大,她连猜带蒙,是一句“好好的”。 怎么样才算好好的呢是好好上班,好好吃饭,还是好好地当个没有非分之想的小侄女 陆晚想不明白。 她几乎是连跌带撞地就往楼下赶,边跑边喊,让人别走,可等她再次抬眼,祁陆阳已经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小路尽头。 就像一阵风似的,他轻飘飘吹皱陆晚心上的春水就跑,来去匆匆,不带走一片云彩。 一如当年。 陆晚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好久才回神往楼上去。曾敏在最上面那层的台阶上靠着抽烟,听到动静瞥了瞥她,没多说什么,显然把刚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抬手晃了晃手里的细长女士烟,曾敏邀请陆晚“来一根” “我不会。” “试试,会好过点。” 陆晚心里憋闷,伸手要去接,可等看到曾敏那种既像同病相怜、又好似物伤其类的神情,瞬间就不高兴了“你自己留着吧。” 她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和曾敏这群女人一样,都只是祁陆阳在万花丛中过时,沾到身上的那片不死心的叶子。 陆晚执拗地认为,他们两一起长大,情分总归是不同的。 可细细一想,她又觉得可笑。 确实,祁陆阳不止一回拿着土耳其冰淇淋在陆晚眼前晃啊晃,变戏法一样地撩拨着她,她也无数次上钩,无数次伸手,无数次抱有期待,最终却连这冰淇淋是个什么味儿都没尝到。 陆晚除了抱着自作多情的优越感在这儿划清界限,除了翻来覆去的空欢喜,又得着什么了 但她就是想尝尝那个冰淇淋。也许,她想也许,尝到了就能真正死心。 另一边,回程飞机上,祁陆阳展开了临走前陆瑞年给的几页信纸,默默看了一路。 老人家一手字相当拿得出手,遒劲有力,龙飞凤舞。而纸上密密麻麻写着的,是他花了一下午整理的做菜方子,详尽,清晰,毫无保留。 陆瑞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俩父子一场,情分不多不少肯定是有的,要菜谱他就给菜谱,不含糊。可至于其他的 没了。有也不给。 话说到最后,老人家还垮着脸干巴巴地嘱咐养子“回去以后,一个人也要认真吃饭。男子汉大丈夫,吃饱肚子干事业,别他妈给老子丢人。” 话糙理不糙,情义更不糙。 想听养父的话认真吃饭,又不乐意把陆瑞年的菜谱给外人看,从南江回来后,祁陆阳的业余爱好就变成了围着炉灶用功。 他无事时就窝在温榆河老宅的厨房里琢磨,还天南海北地遣人搜罗食材。南江市地处长三角,是水土丰沃的鱼米之乡,生于斯长于斯的祁陆阳嫌北方蔬菜品种少,不水灵,让下属想方设法地空运了好几次上海青、菜薹、红薯尖到帝都来,人力物力不计成本地投入着,为了点菜叶子闹得是人仰马翻。 有几次,祁陆阳甚至连公司的例会都懒得参与了,一副潜心钻研厨艺的荒唐样子。何嫂并不搭理他这突如其来的爱好,如定海神针一般在肉香弥漫中日复一日地诵经念佛。 倒是过来接人的吴峥被祁陆阳硬拉着当了几回试吃员,不吃完不让走。 “不瞒您说,小祁总的手艺进步得确实快。”被强行喂胖了五斤的吴峥如实相告。 祁元善却只是笑笑,半信半疑地感叹“和那些玩得更出格的孩子比起来,我们家侄儿这也算是高级趣味。挺好。” 说罢,他给祁陆阳打电话“周末来我这儿一趟吧,我回来这么久,咱们也没好好吃顿饭。是该聚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Chapter13 元旦这天,祁陆阳去了祁元善家里。 祁元善在帝都的住处位于西山。宅子是仿四合院的样式,依山而筑的建筑群里,游廊水系,千平花园,应有尽有。 “大伯。”祁陆阳进屋先将外套递给帮佣,招呼打得恭敬而生疏。 祁元善微微颔首。见时间还早,他拿了些公事问侄儿,又规劝道“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找个正经女朋友。偶尔碰到一些必要的场合,总得要有拿得出手的女伴才行。” “我最近带着菲菲在,很会来事儿。” “这种小模特小明星之类的,不行。”祁元善直接否决,“你要不嫌伯伯多事,我会帮你相看下周围好人家里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到时候你抽空都见见吧。该收心了。” 祁陆阳不答应也不推拒,低下头玩起手机。场面冷了下来。 好在,祁元善家里总是门庭若市,今天也有其他宾客到访。人一多,自然就解了围。一个做珠宝生意的香港人姗姗来迟,还带来了位姓沈的“大师”。 据说,这位沈大师是个神算子,专司看相风水,近来在帝都富豪圈子里名声很大,千金难请;有个潮汕老板甚至砸钱在三环弄了层办公楼送他,名为净慈堂。 吃饭之前,大师一时兴起给在座的几位都看了看手相。祁元善一向务实,从不信什么运势风水神佛鬼怪,只是出于社交需求才参与了下。 沈大师一张嘴舌灿莲花,说来说去无非都是些命中藏金、天生富贵之类的废话。直到他捏着祁元善的手,补了句“您这千好万好的,唯独小指弯曲,子女缘薄啊。” 饭厅内一时是鸦雀无声。 祁元善用尽办法都没能拥有一儿半女的事,是无人会去触及的禁区逆鳞。 峰回路转间,沈大师又执起另一侧祁陆阳的手,笑说“事不求多,但求精。贵公子掌心带痣,而且这痣漆黑如墨,气象润发,是执掌官印、大富大贵的好相啊。除了金星丘与月丘同时发达,桃花过盛,没有一处不好。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不等他说完,祁陆阳先笑出声来。起先只是呵呵几声,到后面似乎是越想越觉得荒谬,变成了放声大笑,搞得一屋子人更尴尬了。 香港商人赶紧给了一个眼色让这沈大师闭嘴。祁元善沉默片刻,状似大度地安抚道“没事。我们家的人长得都差不多,会弄错我和我侄儿的关系也正常。要是元信还在,大师肯定不会看走眼。”他也扯了下嘴角,笑意显然未达眼底。 沈大师满脸诧异,死活不愿承认自己失误,一直喃喃着“我怎么可能看错”。香港商人倍觉丢人,只好拉着他先行告辞了。 等将宾客和江湖骗子都打发走,见祁陆阳仍翘腿坐在原处自顾自看手心,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祁元善脸色阴沉“你倒是好福气。” “骗子的话您还当真了”祁陆阳玩随手拿起个打火机把玩,“小时候家附近来了个和尚化缘,也帮我看过手相。您猜,他怎么说” 祁元善示意他说下去。 “手心乌印,命比磐石,刑妻克子,父母缘薄天煞孤星。” 祁陆阳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直直地看向祁元善“我回头一琢磨,老和尚说得倒真没错,我不就是个天煞孤星么” 想起那个也许姓祁的重病孩子,以及祁陆阳的处境,祁元善打量着侄儿的神色,悠闲地点上支雪茄“都是些骗人的东西,信不得。你母亲不还在么老家的养父有空也该多去尽尽孝,不要让外人戳我们祁家的脊梁骨。” “或者,直接把他老人家接到这边来,住开元的医院里,好好调养一下身体。” 祁陆阳把玩打火机的动作顿了顿“他就是个乡下老头儿,什么都不懂,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根本过不习惯。不如留在章华自在。” “嗯。也有道理。”祁元善接着这个话题,一脸云淡风轻,“上个月,我又去南加州探望了一下你母亲。她状况不错,戒断反应缓解了不少,药在按时吃,人也胖了些。” “今年的照片和视频我让他们都发你邮箱了,看过了吧” “没。有机会我再亲眼去瞧瞧她。”祁陆阳情绪平平,眉眼低垂,似乎不是很放在心上,“她有您的人贴身照顾着,我很放心。” 等祁陆阳也走了,祁元善在空旷的会客室里默默抽着烟。想起他刚刚说的那句“命比磐石,天煞孤星”,呵呵一笑,男人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确实很准”。 年关将至,除了评优考核冲绩效,以及尽可能地把病人都安排回去过年,陆晚这群小护士还被抓壮丁排练年会节目。 大家选了个衣服最好看、动作最简单的韩国女团舞随便练着,摆摆手扭扭腰,只当交差了。 练舞间隙,围坐着喝水的姑娘们开始叽里呱啦地讲闲话。话说到一半,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又开始互看手相。 “你感情线乱,烂桃花多,找男人得擦亮眼睛,晚婚最保险。” “君君,你以后八成是生儿子的命。” “我生命线这里怎么有条横纹啊,是不是老了会生病愁死了。” 陆晚坐在一旁,没怎么认真听,也不搭腔。直到某个同事提了一嘴“22床的钱总你们知道吧就天天有不重样的大小美女来送花那位。我前天输液,看到他手掌心上长了颗黑痣,别提多稀奇了。” 有人拿出手机搜了搜,惊道“哇,掌心痣这可真是好命不过还有个说法,我念给你们听哦。掌心痣又叫和合痣,是有缘人因为前世抱憾不能相守,而寄予来世相认的一种记号。当左手掌中痣能与另一个人右手掌中痣刚好重合时,那么他们便注定是前世情缘到今生来延续。” 这种旖旎梦幻、前世今生缠缠绵绵的传说,是年轻女孩最爱。姑娘们登时像炸了锅一样地讨论着,陆晚依旧不出声。 她好多年前就查到过这个说法了。 低头,看了眼空无一物的手心,陆晚没忍住叹气自己的这颗痣,怎么到现在都没长出来 那年,一个蝉鸣聒噪的夏日午后,回章华消暑的陆晚实在解不出手中的代数题,便推开卷子跑下楼买冰棍吃。 刚好碰上踢球回来的陆阳。 院门口,挺拔俊朗的少年将足球踩在脚下,如松如竹地站在那儿,正伸出手让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和尚看相。 出于好奇,陆晚停下脚步,趴在铁门阴影处往那边瞧,耳朵竖得老长。 看完相,陆阳想给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买瓶水,人家推拒地摆摆手,又瞟了眼他身后猫在暗处的小姑娘,合掌一拜,笑着走了。 陆晚大大方方走出来,吸了口冰棍,说“怎么不拦着让他给我也看看呀。” 弯下腰,陆阳出其不意地把女孩手里的冰棍叼进嘴里。他土匪似的抢了人家的吃的,话里依旧不让半分“算出来不好你受得了到时候哭得震天响,陆老头儿又得怪我欺负你。” “不算就不算。那他怎么说你的” “我”陆阳眼里闪过丝狡黠,随即将右手手心摊开“看到这颗痣了么。老和尚说,这个叫煞星,特别不好。偏偏叔叔我命又硬,以后八成是孤苦无依,下场凄凉。” 陆晚没说信不信,只学着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我没有。” “没有还不好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陆阳揉了把她圆圆的脑袋瓜子,嬉皮笑脸的,“以后叔叔就跟着你混吧。等你哪天发财挣大钱了,多少分我点,饿不死就行。” “凭什么我巴不得饿死你。” “就凭我从今天开始对你好,比对谁都好。” 说这话的时候,夏日骄阳投射在陆阳的眼睛里,视线热烈真挚。他天生就有说谎不眨眼的本事,这回却有些发挥失常,话没讲完,自己脸先热了。 陆晚一脸懵懂,直愣愣地回望过去,两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眸子里水色透亮,闪动着奇异的光。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陆阳撇开脸,呼出口气,两下就将冰棒咬了个干净,再把棍子和包装纸都塞回她手里,打发道 “去,扔了。” “” 叔侄俩为了根冰棍儿小吵一架,接连掐了好几天。直到某个傍晚,陆晚题做到半路趴着睡着了,没多久,手心传来的痒痒触感让她惊醒了过来。 “干嘛呢” 还有点迷糊的陆晚慌兮兮地从陆阳那儿抽回手。少年转着笔,一脸不怀好意,“无聊,给你画胡子玩儿。” 她蹬开椅子就往洗手间冲,对着镜子一照,才发现自己又被人给耍了脸上白白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陆阳笑她“傻不傻左手,摊开看看。” 陆晚茫然照做,一颗水笔画的小痣出现在手心里。 “这又是干什么”她问。 “送你颗煞星。”陆阳理所当然地抬起下巴,“我想了好几天了,不能我一个人倒霉,得拉着你一起才够本儿。” 他说完,满怀期待地等着陆晚跺脚和自己接着吵,吵够一个夏天才好。小姑娘却只是快速收拢手掌,把手背在身后,又低声骂了一句“骗子”,跑开了。 后面几天,不管是洗脸洗头还是洗澡,陆晚都小心翼翼地护着左手,千方百计地不让那颗“痣”沾到水。 因为那天,老和尚和某个骗子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老和尚说“这痣长得真不错有它在,你将来肯定会富贵无边,山水相伴,终得圆满。” 这么宝贝的“煞星”,陆晚怎么舍得它消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Chapter14 练完舞,陆晚寻着由头去看了眼葛薇的手心,再找机会“检查”了曾敏的,见她们和自己一样都没有掌心痣,才终于放下心。 随着春节临近,医院里的各项评优结果陆陆续续出了来。陆晚是科室里唯一的先进个人奖得主,获奖照片已经挂在了护士站侧边的墙上。 奖项评选流程是“上级筛选,病人评分,领导敲定”,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很难说清楚,自然,又是一番风言风语四面八方传到陆晚面前来。 她没办法不在意,甚至为此产生了找余奉声把奖给摘了的念头。阮佩来劝,陆晚越想越委屈“我要真想走后门就直接找陆阳去。他上回来又是捐设备又是捐大楼的,撒的钱够买一万个奖了。” 阮佩顺着这个思路安慰她“兴许这奖就是你叔叔帮你挣来的。他的好意,你不领谁领” “谁要他给我挣了我和他很熟吗” 阮佩只能笑她口是心非。 中午,陆晚来例假不想动,没去食堂,让阮佩给自己带饭。等了好久都没见人回来,她下楼去找,才发现拎着饭的阮佩在半道上跟病房的几个小护士吵了起来 “你们有没有良心要不是陆晚把16床这颗大雷给扛了,挨打又流血,你们能这么舒服居然还有脸在这里嚼舌根” 想起一向性子绵软隐忍的好友帮自己出头的这幕,陆晚心窝子都是热的“阮阮,你对我最好了。” “你值得。”阮佩把她不爱吃的香菇挑到自己碗里,“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后爸发疯,你明里暗里护了我多少次我都记着在。其实,上次16床欺负你的时候我就想帮你打回来了。可一想,咱欺负个残疾人还是有点不厚道。” 陆晚顿了顿,说“16床他其实也没那么不好,还凑合吧。” 阮佩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晚晚,我总觉得这个庄先生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越看越奇怪。你以后还是小心点吧。” “他本来就是怪胎,当然怪怪的。” 打了个哈哈,陆晚压根儿没把阮佩这话放在心上,反倒是将她之前说的那句“这奖是你叔叔帮你挣来的”搁在舌尖反复咂摸。 拿出手机翻拍下护士站的获奖照片,她给祁陆阳发了过去,附文 360行,行行出状元。 这句话是有出处的。 陆晚从小活泼好动,精力好,运动神经也发达,三岁就能爬树摘桑葚吃,倒立空翻都不在话下,玩起单双杠来更是打遍学校无敌手。 可她唯独没有学习的天分,成绩向来中不溜秋,偶尔还吊车尾。 某年寒假,县城的春节庙会上,少年陆阳把陆晚顶在肩膀上看杂技表演。看着看着,又嘴贱拿这些事打趣她“你不是最会爬上爬下翻跟斗么,不如跟着人家卖艺挣钱去。肯定比读书强。” “就你聪明,就你厉害。”陆晚揪着他耳朵,让人把自己放地上去,好专心吵架,“成绩不好怎么了360行,行行出状元,我以后不会比谁差的。你等着瞧” 陆阳见她又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笑得不能自已“就凭你这脑子360行,行行出废物。” 为了这句行行出废物,陆晚那年节过完了都没和陆阳说一句话。 她本来就记仇,哪怕后来同人家和好了,心里也一直攒着股劲儿。在学校念护理学注射时,陆晚胳膊上全是自己扎的针眼;进了医院分到儿科轮转,她舔着脸跟紧老护士,一边打下手一边来回问着操作细节,住院部每个孩子的名字生日她都记心里,到日子备好礼物送过去,分到脏活累活也没怨言。 陆晚在护士这一行里拼命地证明着自己,却不是为了自己。 另一边,收到陆晚照片的祁陆阳抿唇笑笑,依旧不打算回复。冷不丁,一旁的张元元把脸凑了过来。 他及时按灭屏幕。 “又是哪个心肝小宝贝啊这藏着掖着的,看都不舍得给人看。”张元元问。 窝着手不动声色地点燃一支烟,祁陆阳似乎没多想,答“哪儿来那么多小宝贝”他悠悠然吐出个烟圈。 “就是个小废物。” 评优结果出来的第二天,陆晚例行推着庄恪到楼下花园散步。经过护士站,男人让她停下,看向墙上照片时唇角扬起,弧度克制“拍得不错。没浪费我给你投的票。” 居然是他 陆晚一时是失望至极,机械地回道“谢谢您的支持,病人的满意就是对我们最大的肯定。” “你不开心”庄恪问。 “我开不开心,跟您好像没什么大关系吧。” “有关系。”庄恪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有一小片漏针造成的淤青,“小陆护士,你的操作水平和心情成正相关。你开心与否,对我影响很大。” 陆晚一噎。 打这一针的那天,葛薇在试探多次无果后,直截了当地来问她“开元的小祁总到底是你什么关系的叔叔啊远房亲戚” “不远,我和他亲得不能再亲。”陆晚顶着口气说完,顺势呛了她一句“问这么清楚干嘛你看上他了” 葛薇当时就脸一红。 陆晚这才想起来,葛薇已经很久很久没找她打听石明安的事情了。自打祁陆阳来了又走之后,她对陆晚的态度是越来越好,不仅不说嫌话,偶尔还会在外面帮忙维护几句,颇有点巴结讨好的意思。 原来如此。 葛薇八成是在曾敏儿子那里当值时,和祁陆阳产生了交集。 想到处处留情、片叶沾身的某渣男,陆晚心里火燎一般难受,打针的时候分了神,就把庄恪的手给扎成了这样。 “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陆晚为自己的不专业诚心给人道了歉,“您生日我补个礼物,就当赔礼了。” 庄恪不以为意地笑笑,说“没事,我开春就要转院去帝都了,生日在九月,怕是收不到你的礼物了。” 陆晚哦了一声没有下文,庄恪又说“小陆护士,你有没有兴趣去帝都发展我想请你当我的私人助理。” 说罢他又加了句“不是保姆。” 陆晚当然明白庄恪的意思。他这趟回去大概率要接手家里的生意,身边需要一个具有基本医学常识和护理经验的助理跟着。很好理解的想法。 但理解不等于接受。 “我没兴趣。”陆晚很干脆地拒绝了他,客套地说,“不过,最后这几个月我还是会尽心尽力地做好本职工作的。出院以后院里会做回访,您给我个好评就行。” 似乎真的只是一场客套,庄恪没再多说,话题终结于此。 陆瑞年一月中就出院了,恢复得不错。陆晚过年只有两天假,除夕晚上在章华陪爷爷,初二上午便启程回了南江余奉声和姜蓝的家。 她平时和阮佩一起住在医院宿舍,没事很少来这里。 姜蓝很早就和陆晚爸爸离了婚,不过母女俩感情没受大影响,来往一直很亲密。直到陆晚最叛逆的那年姜蓝怀了孕,两人一个觉得自己的母爱被分走,一个得不到女儿的体谅,这才矛盾爆发大吵一架。 好在血浓于水,随着陆晚长大成熟自己想通,和母亲自然而然又亲热回来。 大年初二下午,陆晚带着小自己17岁的熊孩子弟弟余思源在客厅又蹦又跳地玩着ii,余奉声和姜蓝则关上门在卧室里小声争吵。 “她额头上的疤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她也不说。是不是病人打的”姜蓝虽然在责问丈夫,但心里更多的是自觉失职的愧疚。 陆晚工作忙,她又要带孩子,母女两人几个月来只打了三次照面,直到今天她才看到了女儿那块疤。 余奉声心虚地赔笑脸“那就是个意外。” “我早说过,她就不适合干这事儿。你们院病房里都是些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你送她过去安的是什么心” 知道妻子只是心直口快,自己最喜欢、最看中的也是她这份单纯直接,余奉声便忍着耐心哄道“等三月份过完,我就把陆晚安排去眼科,好不好你啊,有空在这里瞎想,不如管管小源的学习去。五门功课三门不及格,成绩一泡污” 姜蓝那点疑惑,就这么被打消在扯远的话题中。 医疗行业有一句话,叫“金眼科银外科,累死累活妇产科,打死不去小儿科”。结合地区情况,这段话的版本可以有无数种,但眼科始终排在最优选择那一栏。 陆晚过年时在余奉声那里得了消息,她四月就能调去金灿灿的眼科了。心里一欢喜,日子自然也好熬了起来。 转眼就到了三月底。 庄恪将在一周后启程去帝都,这天,陆晚例行给人休剪手指甲。心情灿烂的她捏着男人的手指,随口夸了一句“你这手可真好看。” 养尊处优的庄恪确实有一双美手,指节纤长,骨点平顺,肤色白得都快赶上陆晚的了。 “谢谢。”庄恪清冷的眸子里有了点温度,最后一次邀约,“小陆护士,上次的提议你考虑过了么去帝都做我的助理,待遇随便提,我做主。” “我爷爷还在老家呢,有他在,我走不远。”陆晚扯着借口。 庄恪想起前段时间住隔壁病房的那个精明老人,又说“你可以把老人家带来帝都一起生活,住宿和费用都不是大问题,我来解决。” “庄先生,真的不用了。我没兴趣。” 再次被拒绝,男人沉默了半分钟,没来由地问陆晚“小陆护士,你是哪个高中毕业的” 陆晚一愣,没说实话“南江中学。” “哦。我高中在南江外国语读了两年,后来又转学去了章华一中。我们两应该是同一届。” 陆晚差点脱口而出“我高三也是在章华一中念的”,可想到阮佩的提醒,没意愿和这人攀什么校友关系的她赶紧闭上嘴,做完事径直出了门。 等人走了,庄恪死死地盯着自己被人夸过的手,依稀想起些事来。 那一年,他还是个健全人,家世好,学习好,长相也不错。 高三上学期,借口要陪伴在乡下老家养病的奶奶,庄恪摆脱望子成龙到让人焦虑的家人,自作主张转学到了章华一中。才来一周,他的抽屉里就塞满了散发着劣质香气的信封和礼物,扔都扔不完。 晚自习结束后的走廊上,庄恪又一次被人拦了下来。 “新来的年纪第一,你名字到底怎么念啊” 陌生少女昂着下巴将他堵在半路,眼里流光溢彩,问出来的问题却很蠢,蠢得理直气壮。 庄恪抬眼看表,语气不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对方一脸理所当然“因为我对你感兴趣,想跟你做朋友啊。不知道名字怎么交朋友嘛。” “对不起,我没兴趣交朋友。” 说完,庄恪转身要走,却被女孩一个箭步追上。两人拉扯间,庄恪书里夹着的习题纸撒了一地。他皱眉弯腰去捡,少女吐吐舌头赶紧帮忙。 混乱中,两人指尖相触。 “你手可真好看” 少女一点儿也没有面对“感兴趣”的人时该有的害羞和拘谨,抓住男孩的腕子左看看右看看,夸得坦荡自然。 在庄恪让她松开手之前,楼下传来了几声呼喊。 听到这声音,她的眼睛像被火点燃一般,霎时亮了好几个度,梨涡在嘴角绽开。甩开庄恪的手,少女撑起身子、轻盈利落地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这里可是二楼。 留在原地的庄恪不急不缓理好东西,随意往楼下撇了眼。那里,一个高个子少年正蹲身帮那个莽撞少女揉脚踝,边揉边说“还说自己不是废物,看家本事都能发挥不稳定。” 忽地,他若有所感抬起头来,两人对视。 扬起眉毛,少年向上轻轻点了点下巴,明明白白地扔给了庄恪一个警告的眼神。 庄恪一直记得这个眼神,也记得他之前在楼下喊的是什么。他说 “陆晚迟迟都几点了,装什么用功呢快下来你只管跳,叔叔一定接住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Chapter15 南江的这个初春,天气很不寻常。 和着骇人雷声,瓢泼大雨一场接一场地下,倾倒城市,扰乱心神。枝头新生的花苞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雨水击落到地上,碾成泥,化作土,最后不明不白地消逝无踪。 是夜,雨终于小了些。庄恪病床前的陆晚正捧着本纯粹理性批判诵读,念到“我们其实根本不可能认识到事物的真性,我们只能认识事物的表象”这句时,她心里没来由地一抽,恰好此时有人敲响病房门,声音轻且急促。 轻手轻脚走到门口,陆晚朝着满眼通红的阮佩比了个噤声手势,再退回几步,看了眼床上的庄恪今天,这人入睡得格外顺利,呼吸清浅,面容平静。 反复确认庄恪睡熟了,她放下心,避开走廊上那几个长舌妇的视线,赶紧让人进到屋里来。 “怎么回事,那个相亲男欺负你了”陆晚扯了张纸巾帮人擦泪。阮佩下午请了假,专门腾出时间和亲戚介绍的相亲对象吃饭。走之前除了有些忐忑,又拉着陆晚帮自己化了个妆外,没什么不对劲。再见却变成了这样。 她自然没往别处想。 等闻到阮佩身上的淡淡酒味,陆晚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那人到底把你怎么了” “不是,不是他。他很好的。”阮佩似乎很紧张,手抖得像筛糠似的,嘴唇张合半天也说不出个完整句子。良久,她挤出几个字“晚晚,你得帮帮我。” “直说。” “你抽点血给我,一管就可以。”阮佩神思恍惚地拽着陆晚的手,又翻过掌,紧而缓慢地握住。 陆晚表情一滞,疑惑“你要我的血做什么”说罢她再次回头看向里屋,没听到庄恪醒来的动静,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问“阮阮,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闭了闭眼,阮佩踟蹰再踟蹰,还是选择了不说。她只是问“你信我吗” 陆晚毫不犹豫地点头。 也许是从朋友的无条件信任中得到了鼓励,阮佩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既然信我,你就别问了好不好我不说,是因为心里清楚你知道以后肯定不会帮忙。但你应该也清楚,我不会害你的。”她直视着陆晚,蒙了层水雾的眼珠子微微颤动,“晚晚,这件事我非做不可,我有自己的苦衷。周围除了你,没人能帮我。” 平时柔弱纤敏的女孩,这番话说出来却如磐石一般,死死压在陆晚的心上。 她反驳不了其中任何一个字。 “你” 放弃逼问,纠结不定的陆晚避开阮佩的眼神,垂头盯住地面上的菱形花砖。她放空,机械地数着花砖纹路,好像那里藏着所有的答案。 一秒,两秒,三秒阮佩捏着陆晚的手里开始沁出汗来。随着时间流逝,汗水蒸发,湿湿冷冷的触感将两个无措的年轻女孩连接着,气氛是诡异的安静。 久无回应,阮佩主动松了手。转身,她一步步往门口走着,肩膀塌下,眼神里没有陆晚不敢去面对的失望落寞,只有一丝淡淡的茫然。 陆晚知道,向来温柔懂事的阮佩没有责怪任何人,她只是自己一个人在难过。 但越是这样,她就越心痛。 从小到大,陆晚都不是那种脾气好、情商高,随便就能讨人喜欢的女孩儿。她倔强直接不善妥协,也不稀罕见人就分享秘密,所以朋友很少。 留在身边的,始终就阮佩一个。 不管是陆阳一走了之、在陆晚心里留了满地烂账的这几年,还是少女时期困于无望暗恋中不能成眠的长夜,都是阮佩把小时拆成分,分拆成秒,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陪着她熬过来的。 陆晚好面子,关于陆阳的隐晦心思从不直说。它们被装扮成无理取闹、敏感暴躁和喜怒悬殊这些不算可爱的小情绪,只有阮佩听,只有阮佩忍,只有阮佩懂。 除了雨水拍打玻璃的吧嗒声,庄恪病房里落针可闻。 陆晚忽地开口“我不帮你” 阮佩背对着她,肩膀向上耸起,再降低,似乎在抽噎着。直到那个外人眼中不甚可爱的女孩继续说 “那谁帮你” 雷雨天的深夜,路难行,事多发,医院急诊大厅里入目皆是疾行着的医护与病患,热闹喧嚣得如同白昼。 阮佩是当班护士。 急匆匆从病房回来,她主动接过同事的活儿,给一个被警察送来的中年出租车司机抽血。过程中,阮佩一直避免与对方眼神交流,动作没了平时的流畅,甚至有些僵硬。 操作完毕,趁一旁的警察在封装物证,她偷偷将这根样本试管揣到口袋里,借着拿登记本的由头小跑着去了趟分诊台。蹲下身假装翻找东西,阮佩把准备好的陆晚的血样李代桃僵地带了回来 大厅角落,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穿透人来人往的虚影,注视着阮佩这一套不寻常的动作。将口罩往上拉了拉,他指尖轻点,给某个号码发去条信息 她应该是在调换酒驾血样。 夜色渐浓。 同一时刻,陆晚正困坐于庄恪病房外间的沙发中,十个指头绞合成不自然的姿态,胸腔内心脏横冲直撞。 迟钝如她,也是有直觉存在的。而直觉所带来的信号显然并不算好。 “小陆护士” 庄恪的轻唤打破了满室宁静,他嗓音中带着初醒时的倦怠沙哑,低沉而和缓,落在陆晚耳边却是惊雷一般的效果。 她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脚步凌乱地往里间去。半道上,陆晚绊倒床尾的座椅,膝盖锥心地痛。慌慌张张扶起椅子,她顾不上疼,问“什、什么事” 拿起手机淡淡地扫了眼,庄恪藏住眸中的暗涌,放下。他用两指捏住眉心“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已经很晚了,你可以在外面躺一会儿,不用一直守着。” 心事重重的陆晚哪里睡得着。她心领了这人的好意,来到床前,抱着那本纯粹理性批判继续诵念。 女孩声线紧绷,尾音带颤,断句都不通顺。庄恪似乎从不在意这些。他的手指有节奏地在床沿敲击着,舒适,惬意,从容,没有半分不满。 将脸转到背光的另一侧,男人于黑暗中轻轻勾唇。 雨下一整晚。 第二天一切如常。 陆晚放弃轮休照常上班,抽空跑了两趟急诊。第一次,正碰上阮佩助跑几步跳上担架车,跪坐在上面给伤者做心肺按压,人群杂乱,气氛紧张,她没机会插话,只得悻悻然离开。再次下楼,阮佩终于得了闲,却只是神色惶然地敷衍着陆晚的问话,说累,说头疼,就是死活不松口。 一无所获的陆晚心神不宁地往回走,迎面碰到被一个大咯血患者溅得像血人似的石明安,还差点撞到他身上。 “精神怎么这么差”石明安丝毫不见外地问。 陆晚没心思多应付,只说“没睡好。” 石明安点点头“哦。最近天气不太好,雷声大,雨也不小,你多加小心,少走夜路。” 有些莫名其妙的陆晚分出神看了石明安一眼,发现对方也在注视着她。点点血迹沾在男人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上,他的眼神依旧深不见底,还平白地添了几分诡异。 陆晚心里发寒,只觉眼前来来往往的都不再是人类,而是各怀心思魑魅魍魉,盯着这边伺机而动。 她没再来急诊科。 等又一天过去,从不迟到,甚至连假都很少请的阮佩,意外地缺勤了。 偏偏这天,陆晚扛不住身心压力选择在家休息。她是在一场浑浑噩噩的午睡中途得到的消息察觉不对的余奉声直接找到宿舍来,带着震怒的拍门声将人惊醒。 陆晚这才知道,阮佩因为调换了酒驾的继父送检化验的血样,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这件事情暂时还没有声张出去,医院里只有几个直属领导知晓内情,余奉声就是其中一位。他强忍怒火,把大致经过告诉了陆晚。 阮佩的继父是一名夜班出租车司机,陆晚同他打过几次交道,或者说,她拦过几次他想打继女的手。 出租车属于营运车辆,司机酒驾得刑拘,而且吊销驾照、五年内不得再考,如此一来,基本等于失业。阮佩的继父刚被查到就慌了神。知晓自己会被带来就近的人民医院,这人便找机会发出消息,让继女帮忙瞒天过海。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阮佩居然答应了。 来病房找陆晚时,她继父还在被带往医院的路上,时间的确够用。等到第二天,阮佩继父的血检报告结果出了来,酒精含量为0。 似乎没有哪个环节露出破绽。 不巧的是,有另一个醉驾男子在当夜同一时间被送来医院,而那人的血检结果却和吹气测试时的结论完全一致。 仪器显然没有问题,警方当场断定有问题的是血样。 暗中调监控走访,问询搜查没有大肆声张,从案发到找到关键证据,总共三十八个小时不到,阮佩就被带走收押了。 “她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血”余奉声背着手在狭小的宿舍中踱来踱去,焦头烂额。 脑子一片空白的陆晚茫然地啊了声,随即回忆道“阮阮那天去相亲了,喝了点酒。所以” “糊涂真是糊涂这种忙怎么能随便帮”余奉声气得拿手往陆晚脸上指,“还有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应该没有。” “那就好。话说回来,这个阮佩到底靠不靠得住”余奉声眉头紧锁,“如果她一口咬定用来替换的血样是自己的,只要警察那边不较真,只要没第三方举报,我你倒是不会受什么牵连。” 陆晚根本不理会什么牵连不牵连,只条件反射地问“老余,阮佩她会不会有事她什么时候回来” 余奉声冷笑“有事她这是犯法,要坐牢的你们这些小姑娘,闯祸的时候不考虑后果,现在倒知道怕了。当时干什么吃去了” “你么,倒可以说是不知情,乱发善心被人利用。她呢完全就是驴脑子、惹祸精交友不慎” 陆晚急忙帮闺蜜辩解“她不是惹祸精,不是的。阮阮她妈赌博欠了一屁股债,都是她后爸在还。那个人脾气不好,也爱动手,但好歹知道养家的。而且,阮阮的妹妹马上要高考了,他不能出事,不然家就散了。” 原生家庭带来的沉重枷锁,哪怕阮佩不轻易提起,陆晚都看在心里。 听到这段,余奉声似是想到什么,眼一眯,登时换了副面孔“养恩不比生恩轻,这个阮佩倒也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难怪你们合得来。” 陆晚无心领会其中深长的意味,只说“阮阮她真的很好,她肯定不会牵连我的。老余,你能不能” 余奉声打断她的话“行了。哭够了照常去上班,有我在你不会出事的。你妈妈那边我还瞒着。至于其他人,我爱莫能助。” “可阮阮她”陆晚抱着膝盖缩在沙发上,鼻音都呛出来了“明天我能不能请个假我不想去医院。” “不可以。庄先生明天上午就要出发回帝都了,院里组织了欢送会,我会参加。”余奉声直接否决掉她的请求,“你是责护,必须出席献花。” “我真不想去。明天是我的” “陆晚”余奉声蹲下身,勉强压住急躁与怒气,平视着陆晚“你一直都很懂事。这回也不会让余伯伯失望的,对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Chapter16 庄恪家里派了架飞机来。 庄氏家族发迹于南江,根却在帝都。有传言说庄恪同家中长辈不合,因此才一直固执地留在南江养病。这几年,庄家陆陆续续派了很多人游说都没能把独子的归期确定下来,直到前几个月庄恪自己想通,事情这才落实。 医院的同事们在群里热火朝天地议论帝都近期大会不断,安保升级,空管极其严格,但庄氏就是有通天本领能拿到航线,丝毫不受其影响,后台之硬可见一斑云云。 陆晚本不太关注这些,今天却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 有人说,至高权力的一次小小任性,就能给普通人带来命运的转折。她不曾艳羡特权,只是今时今日,有人需要转折。 南江国际机场,公务机停机坪。 此时,天空中阴云密布,纠结的小雨一点点地滴落着,拍在脸上冰凉。 浓妆盘发,连胸前的铭牌都被调整到最优角度的陆晚,在飞机前方抱着花束静立着,是花娇人美,也是失魂落魄。余奉声激昂又不舍的欢送致辞结束后,她按指示弯着腰将花递向庄恪。 直起身来的前一刻,陆晚艰难开口“庄先生,您能不能帮帮我的朋友,阮佩” 狂乱的风声与发动机轰鸣声撕碎了陆晚的语句,她猜,他应该是没听见的。 庄恪听见了。垂头闻了闻花束,男人眉目一弯,明明在笑,眸色却不比天色好多少,语气疏离又冷漠“哦她是谁我为什么要帮一个陌生人” 收住错愕与失落,陆晚站直身子,不打算再找他自取其辱。等到合影时,她却听庄恪在一旁轻声陈述“小陆护士,如果是你本人有需要,我想我会出手的。” “承您好意,我不需要。” “那再好不过。只是有句话我还是得告诉你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的单纯热心,很容易被身边人加以利用,和欺骗。” 陆晚抿唇,把头偏了过去。 后面半小时,她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拉着合影了好几轮。风声还在耳畔呼啸,迟到的直觉与不安于脑中乍现,陆晚度秒如年地挨过欢送仪式,从机场回来后就迫不及待地往特需病区赶,想借着工作平复心神。 半路上,陆晚接到陆瑞年的电话,只得故作镇定地跟爷爷随便扯着家常。老人家耳聪目明,心里门清儿,聊了两句就问她“晚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爷爷在” 借故挂断电话,她急匆匆走到病区大院。 一辆警车赫然停在楼下。 陆晚的心陡然一沉,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庄恪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虽不愿过多揣度和怀疑闺蜜,陆晚却依稀猜到会发生什么。 用手狠掐了一把大腿,她三魂归位,没有跑,也没有躲,而是选择避开警察,从侧边楼梯往上,直直奔向曾敏儿子的病房。 “找我”精神不佳的曾敏看到来人,有些莫名。 陆晚尽力平复下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没头没尾地说“不管我这边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告诉他。” 无需明说,她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想起祁陆阳那句“少说些有的没的”的警告,曾敏不想也不敢和陆晚多透露什么,只打发道“你想太多了。我和你叔叔平时不怎么联系” 陆晚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眼神恳切“答应我什么都别说” “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曾敏探究地盯着陆晚,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那里除了仓惶无措与浅浅的哀求,什么都没有。陆晚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什么都别说”,直到得了曾敏的肯定答复才走。 直觉将未来指引向一条诡异莫测的前路,她深知自己这套护士服是保不住了,结局可能还会更加不堪陆晚半点都不想被谁看成只会惹事生非的小废物,尤其是那个人。 哪怕迟一些、再迟一些被他知道,也好。 路过护士站时,陆晚犹豫几秒,踮起脚,面无表情地将那张先进护士的获奖照片揭下来,在一众医患诧异的目光中,扬手把它撕了个稀碎。 几乎同一时间,两名警察从电梯里出了来。不用他们半遮半掩地询问路过的同事,陆晚将照片碎屑塞进口袋,平静地走过去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陆晚被带走的这天,是四月一号,愚人节。 也是她25岁的生日。 除了爷爷,没人记得。 凌晨,帝都某个烟雾缭绕的会所包间内,祁陆阳姿态懒散地靠坐在沙发角落,一手夹烟,一手拿着个岩石杯轻晃。暧昧的灯光穿过液体与冰块,折射成一粒粒五光十色的碎片,尽洒于他血管喷张的坚实小臂上。 这一夜,祁陆阳没让任何人近身,男的女的一视同仁,甚至连狐朋狗友说话都不怎么搭理。只独坐于此,一根接一根沉默地抽着烟,浑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 不知是第几次,男人摁亮手机查看,依旧没有新信息进来。 对于今天的日子来说,这种情况实在太不寻常。 前六年的今天,“那边”都会发来一条消息。从我成年了,到蛋糕被余思源弄得乱七八糟,我妈根本管不住他。我以后再也不来南江过生日了,再到爷爷给我做了一大桌子菜,我们两吃不完内容不定,时间不定,对方也没得到过祁陆阳的回复,却从未缺席。 心绪极不安定的祁陆阳推开门来到走廊上,没多犹豫,直接给曾敏拨了过去。 随着病情发展,曾敏的孩子状况愈发不稳定起来,她已经连着三四天没怎么睡觉了。女人音色疲倦,态度不以为意 “陆晚她被警察拷走了,就中午的事儿,一堆人看见她死活不让我告诉你,我就没说喏。” “她、不、让”祁陆阳压住暴怒,反问,“曾敏你儿子治病的钱是她出的还是我出的啊” 早料到他的反应。曾敏声音里带着凄然“实话跟你说吧,就算陆晚不来求我,我也没打算在第一时间把事情告诉你。” “嫌钱不够” 莫名想哭,曾敏却仍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陆阳,你欠的那些烂账,在我这儿用钱可还不清。我巴不得有人能替我来剜了你的心,看看它是不是肉做的会不会痛” 对面安静了几秒。但也就几秒,祁陆阳无波无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有时间怨我,不如多分点精力照顾你儿子,显然更有意义。” 这冷硬刻板的一句话,让曾敏瞬间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一年。 当年的那批中学女生,迷恋的异性类型无非两种清冷内敛、智商超群的白衣学长,或者前呼后拥、翻墙逃课的不羁混混。 陆阳哪种都不是。 他是介于黑跟白之间的独特存在。高大俊朗的夺目少年,平时课照上奖照拿,不惹事更不怕事,该打的架一个都没落下;老师宠爱,同学拥戴,他跟着同龄人们爽朗地笑,开心地闹,偏偏站在人群中时,那份气质总带着些游离和疏远。 这样的陆阳,身边围满了示好的异性,却不是来者不拒。他心里应该是有一套挑女友的标准的,外人参不透,只有自己懂。 曾敏有个漂亮闺蜜壮着胆子去递情书。陆阳当着人面打开,扫一眼,又给扔回来,还叹“字没人好看,可惜了。” 轻轻巧巧的两句打发,却比接了情书还让人难放下。 很自然地,在闺蜜还没来得及走出来的时候,曾敏自己就先陷了进去。 让人意外的是,陆阳这回没有拒绝。他只是把话说得很直接“没谈过恋爱的不要。还有,我只玩玩,不来真的。能接受再说。” 条件符合,曾敏幸运中选。 陆阳可以拿来消遣的事本来就多,升高三后课业紧张,曾敏愈加没什么机会和男朋友独处。就算空下来,他似乎也更乐意花时间和刚转学来的侄女吵架又和好、和好再吵架地绕圈子,乐在其中,不厌其烦。 曾敏的一腔热情在无尽的期待与落空中,渐渐冷却。 她把心事分享给身边人,对方漫不经心地安慰“谁那个陆晚你明明比她漂亮多了。不过你们俩还真有点象,笑起来嘴边都有两个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坠冰窟的曾敏开始观察那些曾出现在陆阳周围的女孩一个有神似陆晚的眼睛,一个拥有几乎相同的脸型,一个甚至只是在气急时都喜欢咬住下唇跺脚 这些女孩就像是没有灵魂的积木,有人正用它们硬生生拼凑出一个触不可及的虚幻念想。 参透真相的曾敏冲到陆阳跟前质问,对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无所谓地仰头吐出个烟圈“哦。那就掰呗。” 先爱上的人,总归没那么有底气,甚至没了骨气。 临近高考,陆阳失去了狩猎新鲜替代品的兴趣,他在夜里神出鬼没,又在白天刷题补觉。两人这种有名无实的“恋爱”关系,得以不死不活地延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心灰意冷的曾敏爬上了某任前男友的床,还怀孕了。 对方刚刚扬言要卸掉陆阳一条腿,紧接着就因为犯事进了监狱。陆阳带上钱把曾敏拽到医院,大度地准备为陌生人造成的麻烦买单,她却赌着意气,死活都不愿意进手术室。 “他对我才是真心的,我我会等他出来” 陆阳把钱留下“行。那咱们两清,其他随便。” 而今天的祁陆阳,最后说出来也是差不多的话“拿钱办事,下不为例。其他的,随你的便吧。” 不提前事,不谈感情,只讲现实。当年的陆阳和现在的祁陆阳,面对不爱的人,有着一模一样的冷漠性情和残酷心肠。 曾敏的情绪在瞬间崩溃,她在对方挂断的前一秒急声道“祁陆阳,你那个好侄女事到临头都不愿意来找你帮忙,你想过是为什么吗因为她根本就不信你她不信你” “你他妈懂个屁” 咬牙切齿说完这句,祁陆阳不再和她浪费时间。 几圈电话打完,初步打点好一切的男人冷着脸返回包厢,拿起车钥匙就准备走。醉得舌头打结的张元元一把拽住他手臂,问“干、干嘛去啊慌成这样找你那个,小、小废物啊” 祁陆阳狠狠把人推开,烂成泥一样的张元元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他嘴里开始骂骂咧咧,什么腌臜话都往外冒。 从来没人跟他较真,但今天不一样。 上前将张元元的衣领揪住,祁陆阳绷着脸,一字一句地说 “她不是废物。你才是,我也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Chapter17 连夜审讯完,天刚亮,陆晚就收到了取保候审的通知,拘留所都没来得及去。 负责本案的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中年警官。虽着陆晚有问必答,将事情从头到尾交待得一清二楚,但对于她这种有确切证据能断定涉案的嫌疑人,就这么放回家去,还是要担很大风险。 办手续时,这名警察不忿道“小姑娘来头不小啊。前后几拨人来保你,一个比一个惹不起。” “他们能把你保出去,是他们的本事,但只要我办这个案子一天,该怎么样就得怎么样。” “取保期间出市要报备,不准换手机号码,护照暂扣。我们会不定期传唤你过来问讯,必须做到随传随到。” 取保候审说穿了就是一种苟且的相对自由,陆晚心里明白。而等开了庭,她也许还会面临牢狱之灾,前科将被写进档案里,一辈子跟随,直到死的那天才能摆脱。 可这又能怪谁 一念之差的代价比想象中还要高昂,陆晚没有选择,只能认了。 用沉默面对警官的讥诮与不满,她盯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嘴,时不时点点下巴,除此之外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原本明艳生动的五官只剩一片木然和平静。 交待完一长串条款,警官将取保候审决定书推到陆晚面前。 在此之前陆晚还抱有侥幸,以为来保自己的人会是余奉声。可看到手里的取保候审决定书后,她瞬间就懂了。 平整洁净的纸上,不论是被保人信息,还是保证人信息、保证金数额,甚至连日期都是一片空白,可鲜红的公章却已经妥妥帖帖地给盖好了。余地巨大,为所欲为,想带谁出去,什么时候带出去,都行。 本事大路子广,做派还嚣张又直接能是谁 也难怪这名警官会如此愤慨了。无意识咬住下唇,陆晚嘴上沁出一丝殷红,脸庞总算有了点颜色。 等流程走完,陆晚看向警察,不死心地追问“您能不能透露下,是谁检举的我阮佩还是别的人” “无可奉告。”对方警觉地眯了眯眼,“根据办案程序,你无权知道这些;而且我没办法保证你会不会让后台去报复人家。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苦笑地牵动嘴角,陆晚无奈,只能作罢。 毫不意外地,表情凝重的吴峥已经等在了大厅里。他走上前递过来一件外套,陆晚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只穿了件单衣,指尖在初春清晨的寒气里冻得通红。 昨天,陆晚在一名女警察寸步不离的监视下脱掉了护士服,她将衣服工工整整叠好,鞋头摆正,连领子都给捋平了才放回储存柜。郑重得像在给某段人生经历做一场遗体告别仪式。 变故让人一夜长大,连道别都显得仓促张惶。 想起上次去西站接人时陆晚脸上的气恼与失望,吴峥小心翼翼地处理措辞“小祁总很关心你的状态,他只是” “他不在最好。”陆晚说。 她不会撒谎,说出来的话必然是真的。当然,话里的庆幸也是真的,眼底藏起来的失落更是真的。 陆晚奇怪于自己为什么要失落,明明祁陆阳不来,才不至于更丢人。 接到消息的姜蓝等在公安局大楼的院子里,陆晚出门,径直走了过去。 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见陆晚除了有些憔悴恍惚,浑身上下一根头发都没少,姜蓝这才紧抱住女儿,语气激动“我的好乖乖吃苦头了,吃大苦头了” 她用手掌死死按住陆晚的后脑勺,恨不得把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重新揉到骨血里,用命护她个周全。 换做以前,陆晚十有八九会搂住姜蓝一起哭个痛痛快快,今天却只是回抱过去,将脸埋在母亲的肩膀上安静地蹭了两下“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没事了。”说完便松了开。 姜蓝是个粗神经,擦干净泪就准备把女儿往自己车上带,陆晚站在原地“妈,老余没受什么影响吧” “没有完全没有”姜蓝的语气肯定得有些过头,反倒漏洞百出,“你不要想这些了。妈妈先带你回家,洗澡换衣裳除晦气,饭我都让阿姨做好了,回去就有得吃” 陆晚摇头“我想去章华。” “回那边做什么” “我” 回章华不过是个借口,陆晚不想再面对和医院有关的任何人事,尤其是备受牵连的余奉声。 她没脸了。 见她踟蹰,吴峥适时帮腔“姜女士,章华县离这儿远,消息还得一段时间才传过去。陆小姐住在那里会自在点。而且,余副院长正处于职位调动的敏感期,最好不要跟陆小姐接触太多。免得落人口舌。” 意外于吴峥的体贴以及面面俱到,陆晚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对方耳朵上挂着个蓝牙耳机,对于经常开车出差的人来说,倒也不算突兀。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陆晚捏住姜蓝的手“妈,只有老余好,你们才能好。”姜蓝还要再劝,她坚持,“弟弟还小,你还是多分出些精神在他身上吧。我这边能照顾好自己,真的。” 吴峥继续“姜女士,我一定会将陆小姐安全护送回去的,您放心吧。” 姜蓝犹豫几秒,碍于处境只得点点头,“有阳子安排,我就不多插手了。” 等姜蓝走了,陆晚上车在后排落座,说“刚才谢谢你。” 吴峥没急着发动汽车,下意识摸了摸右耳上的蓝牙耳机“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哪里值得什么应该的。”陆晚用胳膊支着头,表情倒是正常,语气中却掺杂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娇媚。 “你又不姓陆,跟我非亲非故的,知道带件衣服来就算了,还帮忙解围,我妈都没这么细心。对了,吃的呢你肯定也记得带了吧我有点饿。” 她说话时一直盯着车内后视镜,吴峥脸红到脖子根,不敢抬眼,一颗心怦怦狂跳。他忙不迭应声“带、带了。”然后把按嘱咐准备好的零食拿给陆晚。 “就知道你不会忘。”看了眼袋子里完全合乎口味的食物,“果然都是我爱吃的。你对我可真好。”陆晚挑挑捡捡地找到颗果冻,撕开包装纸,伸出手递到吴峥嘴巴 “吃不吃张嘴。” 耳机另一头久久没再传来任何声音,知道对方已经被彻底激怒,吴峥拼尽理智把头扭回去,故作镇定地对陆晚说 “不用了不用了。” “哦。”陆晚自顾自吃了起来。 满头是汗的吴峥沉默了几秒,这才很生硬地转换话题道 “小祁总打好了招呼,暂时不会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你可以慢慢跟陆老爷子解释,免得老人家一时接受不了。” “最迟明天,搬家公司就会把宿舍那边的行李物品运过来。” “等开庭起码得半年时间,律师已经请好了,非常有经验,一定会帮你争取到最轻量刑。这几个月你可以学点什么或者干脆好好休息下,别想太多。” 在吴峥碎碎念一般地嘱咐声中,陆晚边吃边放空,等人说完了,她才回过神没来由地笑了笑,再稍稍站起身。 “行,都听你的。谁让你是”陆晚上半身往前探,嘴唇几乎要贴在驾驶位吴峥的耳朵上。她用的是气音,语调亲昵婉转 “我最最亲爱的小叔叔呢” 不管是陆晚呼出的热气,还是她说的内容,都几乎要了吴峥的命虽然从上车开始,她嘴里的每一句话就都是在跟另一个人讲。 失了神的吴峥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或者代耳机那头的某个人传达其他,陆晚已经趁机将他的蓝牙耳机给拽了下来。 开窗,扬手,再狠狠扔出去,女孩的动作一气呵成。 吴峥从没见过陆晚爽利果决的这一面,就如同他没见过她刚才妩媚诱人的那一面。 男人一时有些看呆了。 做完这些,陆晚又伸手往中控台那里够。上面搁着部手机,屏幕上只有一串通话中的号码,通话时长显示为一个小时。 拿到手机,对面的人先开口“有长进。是我。” 陆晚对着听筒咬牙切齿“陆阳,偷听有个什么意思你有本事直接过来,当面来看我笑话,绝对更刺激,更好玩,更过瘾” 没耐心等到对方挂断,陆晚话说完竟是直接将手机远远抛出车外。只听乓的一声脆响,机体四分五裂。 仿佛被人抽干力气,大闹完一场的她跌坐回后座,眼皮低垂,缓了好久才开口 “找他报销。” 震惊非常的吴峥识相地开门下车。 等车厢里空了下来,陆晚忍了一个晚上的泪水奔涌而出。 泪里有对犯错的后悔自责,有对朋友的失望疑惑,有对现实境遇的害怕茫然,更有一种快要溢出胸腔的羞恼与无地自容。 陆晚不想无理取闹,但她根本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祁陆阳的这种帮助。 她恨不得立刻去死。 偏偏,祁陆阳就是要高高在上地把控一切,旁观一切,操纵一切,插手之前根本不问你要不要,超然得像个俯瞰众生、不轻易对谁倾注情感的神。陆晚在他的眼中也许只是个滑稽幼稚的笨蛋,做尽蠢事,丑态必现而不自知。 “360行,行行出废物。” 一语成谶,陆晚终于在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上作死到底,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她正哭得头晕眼花的,忽然,另一边的车门被重重拉开,一个高大的男人跟着钻进车厢,陆晚旁边的座位随之一陷。 “如你所愿,我来了。” 祁陆阳坐定后闲适地翘起腿,搭在椅背上的手臂几乎半搂住陆晚。他侧过脸看向身边人,轮廓冷硬“接着哭,接着作,让叔叔过回眼瘾。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