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难为》 第1章 多年后 外面是瓢泼大雨,冲散了暮夏残余的燥热。 姜云生在靠窗的榻上翻了个身,小竹帘摇摇晃晃,微微明的光线就从缝隙间透进来。这一日同以往一般,她打着哈欠眯起眼睛,午后精神恹恹。 忽然低低的云层里滚过几响炸雷,随之而来的是一串急促的敲门声。对门小寡妇扯着嗓子在喊她的名字。 “云生云生快跑” 雨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她惊醒,忙掀了帘子。隔着雨幕只瞧见天色愈发昏暗,小寡妇还在喊,姜云生赶着过去开门。 雨水沾在发丝上面顺着下颌落入松散的领口中,她素白的衣料变透,手才搁到门栓上,外头已经有人一脚踹开了。那往里的力道没有收,姜云生被门打到人踉跄着倒在后头的雨中,半天是爬不起来。 温热的液体有些许从额角冒出来,她脑袋一阵晕眩,余光不曾瞧见对门小寡妇的身影,唯有一队士兵,当中一个长刀指向了她。 “你就是张大人的有一个外室”他说话时对着她上下打量。素白的上衫贴着云生的腰身,隐隐还能瞧见她肩上的带子。 他啧了声,刀尖搁到了她的下巴上,微微抬起,就能瞧见姜云生的脸,雨水不断冲刷着,展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她咬着下唇,一手捂住了额角,因疼而细眉紧蹙,楚楚可怜,模样仍与十八岁的少妇无二。 “姜云生”他眼神往下,口里却道,“我们要搜你的屋子。” 她浑身冰凉,颤颤巍巍地想爬起来,闭了闭眼忽然感到肩上搭上的一只手,粗糙又炙热。雷声轰鸣。 她怕是要完蛋了。 可下一秒姜云生闻见一声闷哼,液体喷涌出来染红了她的挑线裙子。粘稠泛着腥味的血液跟雨水混杂在了一起。 她细长的眼睫轻轻一扇,恍惚中看到了个穿着荼白直裾的文士收剑。 眉眼冷淡,身姿俊挺,周身是凌冽的气势。 他漠然看着地上的死人,面上无悲无喜,抬眼瞧见姜云生时剑已入鞘,修长的手按住了剑柄,指节微微泛白。 侍从把尸体拖走,雨声盖住了先前的微诧呼声,没有人敢抬头看他的神情。几百人围着东槐花巷子,淋着雨等候纪寻的吩咐。 他一直是个温润的君子,未曾亲手杀人,可方才的一剑穿心,动作干净利落,未有丝毫的犹豫。 姜云生观他眉眼依稀还能辨别出来他从前的模样。 她呆呆地看着他走来,口里问道“你是阿寻吗” 他脚步一顿,先将云生抱出来,周围的人漠然无语,低着头跟在纪寻身后。他怀里的女子不是很重,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浑身是血,很是狼狈。 “你怎么回来了。”姜云生缓缓问道,声音微哑,瑟缩着妄想从他怀里下来。 “别动。”他垂眸看了她一眼,当中的意味难以捉摸,“往你左边看。” 他们走过菜市口,乌黑的云层压得低,长街上空无一人,雨点落在伞面上急促的一如鼓点之声,听的人心烦意乱。 菜市口那里挂了几颗人头,云生看的不太清,还是纪寻附耳道“他死了。” 天上划过一道闪,姜云生不觉已经抓住了纪寻的衣领,目光微滞,男人的气息包围着她。不同于从前凌冽的梅香,如今有些湿冷,她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走了多长时间的路,纪寻抱着她跨进一所宅院,走过垂花门,周围的仆妇都围过来,姜云生被擦洗干净送上了床。 暖云帐上头绣了几尾鲤鱼青莲,她慢慢地闭上眼睛,恍惚中又回到午后。夏日空气里都是闷热感,那个廊下逗猫的孩子回头对她一笑,乖巧灵秀。 纪寻的宅子里一直冷冷清清,从不见纪寻带女人回来的家仆们虽然闷声不语地做事,可偶尔还是会偷偷瞧着那里面私下猜测。 抱回来的姑娘被雨淋的可是狼狈的紧,久违地让人看见那一向冷淡的纪寻有些许的心疼摆在脸上,他长眉微敛,送走大夫后招来了大宅里的所有家仆。 “今日之事,不可多言。”他站在阶上,身姿如竹如松,挺拔俊逸,声音透着凉意。 家仆头压得更低,听着他后头的吩咐。 “日后,你们须得叫她夫人。”纪寻扫视着这些人,而后才垂眸掸了掸衣袍,“都是聪明人,下去吧。” “是。”声音整齐,盖住了雨声。 他提步去了卧房。 槅扇被关严实,只有西洋钟还发着嗒嗒的声响,屋里光线昏暗,六扇紫檀木底的素白屏风又遮了一点光亮。室内一时安静至极。 这之后他慢条斯理地在床前解开系带,黑眸里藏的情绪太多。 现在她是自己的了。 如此念头冒出来,他才俯身,在她身侧用指尖描画着她的眉目,久违的细腻触感扣动着他心里的那根弦。 “云生。”他唤她的名字,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一向克制的纪寻终于没能忍住,他等了好多年了。 雨水止住,而远山云雾遮拦,树木青葱。 一夜过去,屋里传来女人断续的咳嗽声,守在外面的小丫鬟听见了连忙提着热茶进去,掀开帘笼才发觉大人已经扶着她起来了。 纪寻穿着薄薄的中衣,外面搭着外衫。瞧见有人进来淡淡扫了一眼,挥手屏退她。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喂着她喝水,而后手覆在她的额上,稍稍松了口气。 姜云生不常生病,偶尔风寒就难受的不得了。他沾了些温水润她的唇,等着姜云生睁眼看他。 这周围的淡紫色的暖云纱帐两重,还垂有一层遮住两个人的身影。博山炉里头燃了一支新的安神香,屋子里充斥着暖意,那东边靠墙博古架上搁置的几盆玉石盆栽几乎能以假乱真,西洋钟已经显示到了午时。 过了好一会,喝完水的姜云生始终不睁眼,歪头又在他怀里睡过去。 他笑了笑,低头嗅着她身上的薄荷清香,小声道 “我这么想云生,云生却不想看我,什么意思” 他的嗓音已经不是十几岁时的那般青涩,微微带着磁性的声线有些许勾人。他靠着的这么近,身上的温度传来,姜云生想忽略都难,不过她不敢睁眼睛。 以前也有男人把她抱在怀里,在床上给她讲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甜到心窝子里。后来她还是被抛弃了,速度之快,怕是前所未有。 作为外室,没了男人,后面她就算命养自己,某一日捡了一个小少年,再后来真真是羞于开口了。 如今这人就把她抱在怀里,呼吸贴的极近,赤裸裸的心思不加遮掩。她咬着牙不想露出自己的胆怯来。 “罢了,你不愿意睁眼睛,那也算了。”纪寻盯着她的脸,忽然莞尔,将将枕下的发带摸出来蒙住了她的眼睛,“只要我能看得见你就好了,无论云生接不接受,日后都走不了。” 粗粝的指腹划过她的下巴,稍稍用力揉上了姜云生的唇角,兴许是有不甘,面上的温柔退散些许,他眸色深沉,看着她被揉深的唇色低下头,唇瓣终于贴上去。 柔软,跟他梦里的都不一样,这才是真实的她。 但真实当中的姜云生不会顺从他,雌伏在他身下。 姜云生有预感他会如此,毫不犹豫一口咬了下来,腥味儿在口腔弥漫。后面他动作跟表面的温柔是截然相反。纵然被咬了也不松口,捏着她的下巴吻的凶狠。 一只手将她的双腕扣在头顶,将她压倒在柔软的被褥上,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发带蒙着她的眼睛,事后他半撑着身子,看见她偏这头小声低喘,面上潮红。 “纪寻,你怕是疯了。”姜云生用力想推开他,但她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激起他心里更深处的破坏欲望。 “你拒绝我的时候我便疯了。”他眼底的戾气藏不住了,似笑非笑道,“我喜欢你这件事,你该比我更早知道。云生替人算了那么多次的命数,难不成就算不出自己的吗” 姜云生在心里想,她要是算的出来,当初就不会把他领回家,让他死早早的大家就什么事都没了。她当时怕是脑子进了水。 “好了,别闹了。” 她咬牙 扯下了发带瞪着这个人。 两个人都是衣衫不整。 纪寻中衣敞开,能看见他结实的肌理,这些年应该也没有荒废剑术。不是她能打到的那个小少年了。精壮的腰身还贴着她的小腹,姜云生一动不敢动,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病了,你却想压着我做那档子事,是不是疯了我原以为你会长大的,怎么还这么的任性”她先看着他,发觉神色没有异常,心里给自己壮胆,手摸了摸他的头,就跟给狗崽子顺毛一般。 “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了,养你好几年,现如今你有出息我也很是欣慰。我比你大,还是别人的外室,把我留着若是被人知晓了你日后的仕途也会有些污点。 阿寻你还年轻,女人见得少。比我好看善良的数不胜数。不若送我一些钱,咱们好聚好散,我还能再给你算一卦。”见他脸色渐渐不对,姜云生慢慢往后缩,努力把话说完。 纪寻面无表情看着她,但凡她再想说话这人就堵住她的嘴。 他憋着一股狠劲儿非要逼哭姜云生,等她哭不出来了才贴着她的面颊温柔道“想的很美。” 手用力揉了她的胸口,听到她短促的哼声,俯下身吻了吻她的眉心。 他蹭着她,想让姜云生浑身都是他的味道,心里的占有欲无法压制,折腾的她很惨,不过他还稍稍有点良心,顾及这她的病,后面有所收敛,亲自喂她药。 “纪寻,你无药可救了。”姜云生靠在床头,攒着最后一点力气扇了他一巴掌。 她完了,晚节不保了。 姜云生埋头在被子里,哭都哭不出来。 “你如今是我的夫人,我无药可救,就死在你身上。”他声音极低,不过靠的近,都钻到她耳里。 “等我。”他轻声道。 等他什么呢姜云生自是不知,满脑子都是朱子那句话,什么饿死事小失身事大。 去他妈的吧。 男人可真是越斯文越禽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纪夫人 姜云生在纪府总是夜里做梦,前尘往事纷迭而至。 她十五岁做了户部尚书的外室,此后渐被冷落,三年后的十八岁捡了一个十四岁的小鬼,他叫纪寻。二十岁后,这个小鬼就在某一日离奇失踪了。再到如今的二十六岁。 物是人非。 偶尔会想从前那个小少年,姜云生就会心酸。 纪寻少年时内敛的很,姜云生带着算命旗子坐在摊前,那些时日常常会劳他收钱整理。他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裳,又生的灵秀俊俏,一双肖似樱花儿的眼睛总看着手上的东西,跟个闷葫芦似的。 跟现在这个夜里满嘴荤话的青年比起来,真不知道他离开的这些年里经历了什么 过几日外面还是下起小雨,院里的常青树木被雨水冲刷的愈显深绿。碎冰纹的小槅扇被丫鬟们推开,柳嬷嬷把帘笼打起,将漆雕的海棠式捧盒放在案上。 一一摆开后都是她寻常爱吃的菜色。 柳嬷嬷立在一旁说“这些都是大人特意让奴婢们准备的,这些日子大人要去北通州。夫人有什么想吃的大可吩咐下人去做。库房的钥匙账本都在大人为夫人备的书房中放着。一会儿不知夫人可要看看” 天气还是微冷,姜云生外头穿着缂丝莲纹素面青边的罩衫,丫头给她梳了一个同心髻。她现今起床梳妆后那一双狭长的眼眸看人时不带一点笑意。微微翘的眼尾还有点绯红之色,仿若晕开的海棠胭脂,夹杂着凉意。 她喝着桂圆百合小米粥,静静听着没有什么回答。鸦发上斜插的一支玉白流苏簪子随着小幅的动作摇摇晃晃。 她不说话,后头连柳嬷嬷也就不说话了。 花厅里静静悄悄的,丫鬟仆妇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这几日都知道大人对这突然出现的夫人好,心下自然不敢怠慢。更何况这夫人看起来清清冷冷的,不像是个好相处的。 姜云生用完粥,忽然听人上来通报,说是大人的本家来了。 外面雨大,姜云生支着手将面前的碗筷推开,她淡淡瞟了一眼,慢条斯理道“纪寻的本家是纪寻的本家,他人不在。那便让他本家的人走。我如何能招待他若是日后知道我只是个算命的,那岂不是觉得是羞辱” 但柳嬷嬷阻止了那人回报,苦口婆心对着姜云生道“好歹是大人的本家,不好弄僵。这般打发人走未免太拂人脸面了。纪家官场上的势力不容小觑,夫人还是见一见吧。” 过了会,姜云生看着外面的雨丝,微微一叹道“我是真的怕他们见到我才会觉得被人拂了脸面。不过你这么说,我总要见一见。对纪寻而言,可不是最好的绊子吗” 柳嬷嬷愣了一愣,而后才明白过来,差点要给她跪下叫祖宗了。 “夫人还是要照顾点面子啊。” 姜云生歪着头,笑了声“怎么了,我这不是给他们面子吗” 说话间歪头本家的人已经到了檐下,收了伞恭恭敬敬先行了一礼叫道“纪三夫人。” 姜云生让轻轻呷了口茶,这才挥手“外面下雨,不容易。” 来的是纪家本家的一个庶出四爷,平时就在家打理琐事。此回过来与纪寻打交道正好就派出他。若要说身份,比下仆要高,若要说重视,那也能体现的出来。 他看了姜云生一眼,是个像初春细雪一样清冷的美人,就是有些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有些跋扈不知礼数。 “纪三太太来帝都,我那个兄弟也只是简单说了句,也不曾带着去一趟本家。这一回家里的老太太老夫人听说了,打算着等天气好办一次宴席请三太太过去家里人一起聚聚。”纪四爷道,站在那儿也不曾听她一句客气话,心里有些急。 “哦,这样我可能就是没空了。我这头还疼呢,去不了了。”姜云生扶额,但面色尚好,装也没装出个病样,敷衍都是这般的随意。纪四爷一瞧未免火气也就慢慢上来,不过还是碍着面子说了些好话。 “行了,走吧。等纪寻回来你们请他去。”姜云生不耐烦道,眉头轻敛,头一次这么作死,心里滋味是出奇的好,不过面上的表情还是有点可恶。 后头她是怎么舒服怎么说。 “你”纪四爷被气到了,一时说不出什么能经大脑思考的话。 “我那兄弟怎么娶了个你这样不知礼俗的女子” 姜云生不紧不慢道“因为他眼瞎。” 纪四爷“” 他一头扎进雨幕,走的干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柳嬷嬷目送他离开,百感交集。 “夫人这是做什么那是纪家的四爷,惹恼了他还不知道去老太太老妇人面前怎么编排夫人呢” 姜云生不在意,雨幕沉沉,茶碗里的水已经凉了。她理了衣裳,脚挨地走到花厅外面,伸手接着雨水,然后道“这么冷,纪家四爷回去不染风寒也很好了。他若说那也是极好的。纪家人眼里我是什么不重要,昨天我还是槐花巷子里算命的,今天换了身衣裳难不成我就真的是纪夫人了吗” 她转身拿蜀绣的帕子擦擦手,指着自己对柳嬷嬷道“你们这些人叫我夫人,怎知我不生气如今也看见了,我不开心别人也就别想好过,这可都是人逼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不咬人,只是说几句话,怎么你还要怪我。” 姜云生那眼神有时候很吓人,里面都是冷意,柳嬷嬷不自觉都后退了一步。 姜云生这是气坏了,奈何憋着无处发泄。一夜功夫变化这么大,比话本子里的剧情还精彩。可怜这下仆妇了。 她转了一圈才拍拍手,打着一把伞出门去,这屋里的丫鬟仆妇都愣住,后头则面面相觑。 “夫人这是”有人不解。 “说什么废话还不快跟着夫人一个个的腿都断了”柳嬷嬷斥责道,自己先跟出去,两个丫鬟后面忙撑着伞。 帝都这一日远处的雨丝轻飘飘如雾,她从纪家出去先去了自己住了好些年的槐花巷子。 在巷口看见了出来的小寡妇。 小寡妇抱着一袋刚刚炒好的瓜子,看见她一下子没拿稳,瓜子洒了一地,她脸上的金豆子也一个一个接连往下落。 “云生”她跑过去把人抱得死紧,“那天吓死我了我去打听到处都没了你的消息。你这身衣服可真好看。看样子你过的很好啊做了谁的妾” 姜云生听她前半句话是笑嘻嘻的,但到了后半句就笑不出来了。 “谢谢阿春给我报信,我没事。没有做妾,你放心。”她拍拍她的手,一边说话一边到了自己从前的房子。 门上套了新锁,小寡妇从袖子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笑道“你那日走后门大开,我想你以后如果有机会肯定还会回来的。我就先把你的小房子收拾好,锁换了新的。”她把钥匙放到姜云生手心。 钥匙上还有余温,她抿唇笑了笑,抬头看着褪色的楹联,想感叹一句。 “云生你这些天是去了哪里”阿春摸着她的料子满眼羡慕,“这衣服正好,你既然不是做妾,那是不是又做了别人的外室了” 姜云生弹了她的额头“瞎说什么” 院里摆设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她再看是物是人非之感了。姜云生想,自己这些年给人算了无数卦,没想到自己却这么惨。难怪算命的基本都没有好下场,能算出别人的偏偏算不出自己。 就是造福别人,日后如有机会,须得换一份职业。 下午她把被褥换了一床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午睡,外面的柳嬷嬷却找了上来。 小寡妇阿春乍一看见这些人误以为是那个当家主母的人。一联想到了姜云生的穿着打扮,虽然她没有亲口承认,不过小寡妇已经认定姜云生这又是给个有钱人去做外室了。 她在外面拦着人一边朝里面喊“云生快跑” 就如同那一日纪寻上门一样。 她在睡梦中被惊醒,开了一条窗缝就看见柳嬷嬷带着两个丫鬟在院子里。 “我家夫人可是在这里”柳嬷嬷询问道。 阿春被这突如其来的夫人二字弄昏了。 “夫人你家夫人怎会在这里,你们一定是找错地方了”她摇摇头。 “我家夫人就在这里,闺名就是云生。”柳嬷嬷肯定道。 这下倒是让阿春大大吃了一惊。 “云生”她跑进去,就看见她在阴暗的地方躺着,床上的帐子遮了大半,人不说话。 “让她们在外面等着,我想睡觉。”姜云生说罢闭上眼。 屋里很安静,后头就再也没人打扰她了。阿春一个人在外面是羡慕又嫉妒。她居然是正室 到了傍晚她要出去料理自己的家事,这里就交给了柳嬷嬷。 她估算着时辰觉得姜云生也该醒了,便让一个小丫鬟去纪府把一些菜装到食盒里面带过来。柳嬷嬷知晓姜云生这恋旧的心理,微微一叹。 后头小丫鬟回来了,柳嬷嬷进去服侍她,不想竟然看见床上有两个人 那男子背对着门,肩膀宽阔,腰身精壮,衣衫半褪地将人搂在怀里。姜云生半眯着眼睛嘴巴竟然是被一根红色的绸缎给覆住了。看见柳嬷嬷她眨了眨眼,手是无力地垂下了。 “大胆”柳嬷嬷斥责道,赶忙上前去。 这时候就见那个男人转过身来,面如桃花,微微有迷醉的样子,唔了声拿被子盖住了头。柳嬷嬷浑身冰凉的,心里念了几声作孽。 那不是纪寻又是谁说好的人在北通州,结果却是摸到了她床上。 这是有多爱她离得远都受不了。 人前的纪寻跟床上的纪寻是两码样,姜云生看着柳嬷嬷落荒而逃的身影想笑。 “纪寻,让我安稳睡一觉行不行” 微微暗的室内他嗯了声,声音低沉带着磁性,要多勾人有多勾人。他把人抱在了怀里,就着这个姿势听着外面的雨声。 “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他说,“你要我的命都可以。” 不过姜云生仿佛已经入睡一般,不曾回答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小辈们 窗外有叩窗的响声,纪寻闻见了便从她床上起来。穿戴之后将窗户推开,只见是个二十七八的男人,长得棱角分明,面容瘦削,双眸明亮,他蹲在外面的树上打了个手势。 月圆如盘,夜风微寒。 “出什么事了” 温小秋面上敛了之前的笑意,跳下来小声道“你一走北通州就出事了。” 纪寻沉默着,忽然瞥了他一眼开口道“瞎看什么” 温小秋只好揉了揉眉心,收回了朝里看的视线,无奈道“行,陛下的意思是让你在北通州再待长一点。” 纪寻不言,他荼白的衣衫被镀了一层银白的月光,眼角眉梢则落了秋夜里的寒意。“你先出去等我,我随后就到。” 话毕他把窗户合上,转身去床前看着姜云生。 床上的她已经睁开了眼睛,在那儿静静看着他。 美人如雪,青丝如缎,偏生脸上竟都是冷漠。她把衣服拉好,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早点出去。”她淡淡道。 纪寻眼眸里晦暗不明。 这屋里本就安静,两个人此般对峙着竟无人说话了。唯有外头的风声飒飒,帘子晃动。纪寻闻得见她呼吸渐渐悠长平稳,好似浑不在意先前听到的话,巴不得他滚得越远越好。 屋里的摆设跟她,都是与他而言分外熟悉的物与人。现在的姜云生与曾经的她比起来,真是凉薄太狠了,让他心里难受。 藏于袖间的手握紧又松开,他慢慢上前,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原本清隽的面庞此时瞧有几分邪。他长眉微扬,似是不甘心看她这样冷淡待人。 青丝帐被撩起一般,姜云生看着墙上的影子,发觉他是走的越来越近,最后一只手撑在了她身后,呼吸炙热。 “云生说的什么话你当初将我领进来说的话,我记得很明白。”清冷的梅香传过来,他声音压的低,钻到耳里酥酥麻麻的。 姜云生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脑子里飞快转着。她过去说过的话太多了,领他进来第一句话好像是 “进了这个门,须得记住你是我姜云生的人了。” 她现在捂着脸,真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让她折寿十年,她也不要纪寻这个人。如果老天开眼,现在就让他滚出眼前好了。 “你说我是你的人,我想着这大约是出自肺腑之言。当年出走时便在想,他日发达,必然要让云生做我的正室。住豪宅美屋,人前人后都得体面。现今我要去北通州,云生如何能住这里呢”他玩弄这她的发丝,语气温柔和缓,“对门的寡妇,我有些放心不下。” 姜云生猛地回头,这才知道他靠的有多近,鼻息相闻,眼眸里带着一股宠爱。她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穿着单薄的姜云生在纪寻眼里依旧美如宝玉,纵然是皱眉,他也觉得分外的好看。纪寻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眉心,手放在了她的背脊上不忍松开。 于是她就被他抱住,青丝如瀑,一手与他相握,他那只手顺着皓白的手腕慢慢往上。轻轻摩擦着激起一种酥痒,肌肤相触,湿润的唇最后印在了她的脖颈上。那是立领也遮不住的地方。 纪寻就是故意的。 一面想让姜云生习惯他,一面又想占有她,不容他人觊觎,多看一眼都不成。 “我走了。”他不舍道,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姿容灵秀的青年此刻微微饕足,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原本也是清冷的一个人,现下有几分烟火气息,衬的更有魅力。 姜云生气喘吁吁懒得搭理他,面上泛着一股潮红之色,手臂悬在了床沿边上,上面皆是一连串的吻痕。 她一夜无梦。 天明过后,直到日中柳嬷嬷才进来,服侍她洗漱时就看见她身上的印记了,但什么也不说,能遮就遮。 纪府的马车停在外面,丫鬟仆人一帮,这仗势在槐花巷还是头一次看见,不少人都在猜测姜云生是怎么了怎么一跃枝头成了凤凰,皆是羡慕不已。 她冷淡地上车离开,知道已经在这里住不下去了。 外头秋阳明媚,马车穿过了东门街,正好从纪家本家的祖宅面前经过。三间屋宇式大门前摆了两个狮子,匾额上是纪府二字,比起纪寻的宅子,更为气派。 “夫人可要下车去拜访一下”柳嬷嬷问道。 车里的姜云生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她如今是什么人都不想见了,自然回绝了柳嬷嬷的提议。 靠着车壁,她倦怠地闭上了眼睛,鸦青的眼睫微微一颤,时而叹息时而苦笑。 今朝富贵加身,往事不堪回首。姜云生心里百感交集,这一切怕都是乱了套,纪寻跟她,原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马车四角上的流苏一晃一晃的,别人是认得纪寻的马车,当下走了一段路,就遇见了她名义上的侄儿侄女。 今日天气好,这些纪家的小辈们约着出去玩,打扮的好看又朝气,无论男女,此时都立在了一旁,在外问好。 姜云生听见声音,素手撩起帘子看见了他们。 这算是第一次见面了,大家都是带着好奇看她。 只见是个冰雪雕琢打磨的妙人,眼里黑的不掺杂一丝的感情色彩,那一双手葱白纤细,红唇半抿着。姜云生仿佛是看着一群顽童,久了就会出现不耐烦的表情,众人先是都忘了说话。 街上人来人往的,其中那个穿着折枝纹红底袄裙的姑娘看的最为出神,甚至说道“这就是三婶吗” 闻声姜云生面无表情看着她,唰地放下了帘子。柳嬷嬷见状只好自己先跟这些少爷小姐们打个招呼,言说她今日身体不适等等先走了。 帘子还在晃动,但她已经出了众人的视野,唯独那一身清冷的气质似乎还留在心尖。 出声的那个姑娘是纪家最小的,在纪家自然也是最受宠,如今被姜云生这样一言不发地冷落,见众人又都看着她,自然也觉得不爽。 “这三婶可真是没有自觉,也不知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喊她一声是礼数,她却这样就走了,真是一点礼数不知。”纪鸾说道。 “阿鸾住口,这还是在外面。三叔都将她的名字添在了族谱当中,那就是三婶,是长辈。怎可背后议论长辈这也是礼数。”纪家的嫡长孙纪淮阻止道。 不过纪鸾此人向来任性不受约束,哪里听得进去,哼了声依旧是我行我素。 不过一日功夫她便跟外头一起游玩的公子小姐们说了一通发牢骚。 姜云生不知纪鸾背后的编排,一个人在纪府里头过着很是单调的日子。都说学无止境,比起那些应酬茶会花会什么乱七八糟的聚会,她一个人躲在了书房里面看书。 当外面她的漫天飞都传到了柳嬷嬷耳中时,她还是无动于衷。 纪家三太太这些都是纪寻的事情,她只是姜云生而已。 不过皇上不急太监急,柳嬷嬷看她这样子就差把人拉起来晃一晃看她脑子里是不是有水了。 “夫人,这外头的传言可多是说你不好的,你怎么能一点不关心呢” 今日外面下了雨,她坐在书房里面看着外面的雨雾。 花儿谢了,空气里潮湿很重,她穿着一身缂丝绣玉兰的袄裙,正拿着簪子把玩。不时看了眼柳嬷嬷,她是一把年纪了为自己操心,于是姜云生安慰她“传言而已。” “流言猛如虎”柳嬷嬷道。 她看着柳嬷嬷的样子,难得笑了笑,安抚道“知道了,先在外传我流言的,约莫就是与我有仇了,而后面的就是闲着无事。日后如有新的事情出来谁还会记得我” “与我有仇的也并不多,且用这样的手段八成也是年纪小。须知声誉这东西,对我而言实则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如今人人都知道我与纪家有关系,纪家为何不去压呢嬷嬷再想想,我这些天跟谁有仇” 柳嬷嬷果真想了想,就姜云生这样的大冰块,摆着一张脸就能让很多人不爽。她还是筛选了一下,凭着多年看人的毒辣眼光,最后说了两个人,其中就有纪鸾。 她还跟姜云生介绍了一下。 姜云生那簪子敲了敲桌子,笑道“那差不多就是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这外头的流言控制不住,我猜纪家那边是会来人的。正好我最近身体不舒服,有人来了你就说我病了吧。” 柳嬷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浑身不舒坦。 傍晚时分云霞尽被收敛,丫鬟碧玉却把收来的消息给了姜云生,彼时她让人搬了小竹榻在院里躺了一下午,呷茶赏花。 “老祖宗的掌上明珠。”她嘴里念出声来,手指折了信纸的一角若有所思。 院子里几竿瘦竹竹影斑驳摇晃,她那裙角没有遮住绣花鞋面,躺在外面的小竹榻上翘着二郎腿。 瓷白的面上五官如工笔勾勒而出,唇红齿白,一颦一簇,皆牵动人心。后面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走进屋后将衣领拢了拢。 “这天有些冷了。”她说,“过几日若是有人上门,还是让他们进来吧。” 姜云生终于松口,柳嬷嬷也笑了一回。 “夫人整日里就一个人,也是时候与外头那些夫人太太们说说话,听听这帝都里的新鲜事。” 她摆正自己头上的碧玉簪子,不置可否。 念头突然转变可不是因为她想要知道帝都的新鲜事,姜云生知道,纪家肯定是会上门的。 自己这身份足够吊起所有人的好奇心。如果想要摆脱这个身份,纪寻那里不好下手,只能从这纪家本家下刀了。 什么纪鸾,她才没有兴趣跟个小姑娘计较。 活到这么大,姜云生的天真也早就没了。夜里无人时分将自己买的药研磨成粉,混在热水里喝下去。 纪寻每次都把她抵住弄在最里面,姜云生摸着自己的小腹,眼里的恨片刻又被压下去。 过了三天平静日子,纪家居然就有人上门了。 速度之快,她一口茶都喝呛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旧顾客 上门的那个青年拎着名贵药材过来。 跟纪寻有六七分的相像,年纪比姜云生还大一岁。他穿着墨绿的圆领右衽长袍,姿容秀丽,书卷气息浓厚,若从第一眼看,便如同一眼望见清风朗月。他笑起来便显得温和儒雅,让人提不起防备心理。 纪二爷也算是嫡出,纪家的本家让纪二爷过来看姜云生,真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了。 屋里的姜云生也没有料到这一点,躺在床上特意翻了个身望着门那边,竹影人影都投在了上面。 轮廓优美。 “听说弟妹病了,路过三弟门前便带着药材进来了,希望弟妹照顾好身体。母亲下个月的茶宴帖子我已经给了柳嬷嬷。到时候弟妹若是身体仍不适,大可说一声。”纪二爷在外道,他声音清朗,同曾经的姜云生很像,都是平易近人的性子。 “多谢。”姜云生道,捏着扇柄悄悄起身,伸着脖子往那边看。纪二爷上门,委实是叫人意外,她有诸多的想不通,来的不该是纪家的女眷吗 树木枝叶飒飒,天边云霞西移。 纪二爷是听这个名义上的弟妹说话,眼里微亮,不自觉唇角上扬,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柳嬷嬷“你家夫人体弱,要多给她补补。” 柳嬷嬷没察觉什么不同,点头称是。 “你家大人呢”纪二爷问柳嬷嬷。 柳嬷嬷则如实道“大人出门去了,一事回不来。夫人病着,一时招待不周,还请二爷见谅。” 他摆摆手,稍稍敛了眸光,虚掩着唇咳了一声。 风入长袖,衣袂晃动,环珮相碰。 他随意将周围打量着,心里若有所思。 纪寻这里并不比祖宅差,在纪家这一代里算是出类拔萃了。家里的母亲心心念念想招他回来,一面可不就是惦念上他的财产 “你家夫人这病,时间够长的了,从前也是如此吗” 柳嬷嬷是最近才跟着姜云生的,哪里知道她的过去既然纪二爷问了,她也只好点点头。正好此时姜云生在里面咳了几声,赶忙进去瞧瞧。 槅扇被推开,他瞧见里面的暖云纱帐,瞥见了那一抹倩影,只一眼便收回视线。 屋里摆设古朴,飘的香味是他所熟悉的那一种槐花香气,添了一些檀香在其中,淡淡地扩散开来,风一吹便消失殆尽。 “他后面说什么都不要废话,赶紧送走。”里面姜云生压低声音道。纪二爷是个男人,算起来在外人眼里还是她二伯。若是个女人那才好办。 “知道了。”柳嬷嬷点头。 秋日阳光尚好,他沐浴着阳光暂时像是不想离开了。负着手在檐下,见人出来了,便携着小厮往前院走,边走便道“你家夫人病总不见好,如今我三弟也没有半点血脉。我认识一个大夫,医术高明,改日让他上门替弟妹瞧瞧。” “谢二爷关心了,夫人现下不舒服须得静养,上回出了一趟门回来就如此了。” 纪二爷这时停了步子,茶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想了想没有开口。 半个时辰后柳嬷嬷好不容易才把这尊大神送走。 外面的马车直接驶到了纪家祖宅的后门,纪二爷撩开帘子从车里下来,闭了闭眼,面上笑容尽敛。 几个小厮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了。 “二爷今个去看三奶奶,老太太先前还问起您去哪了,咱们就说二爷是去外面的九溪寺为老太太祈福去了。” “做的好。”他颔首,疾步先去了自己的院子。 “鸾姑娘那里怎么办今个她又在老太太面前编排三奶奶,老太太下个月的茶宴许是要好好为难一下三奶奶了。” 纪二爷解了披风,闻言是眉头一皱,不悦道“大嫂也不管教一二,老太太耳根子软。不过三弟妹身体似乎不大好,人也不喜热闹,到时候去不去都是个问题。” 点了灯,光线只能照亮他桌案那一块小地方。纪二爷靠在了椅背上,桌前摆了一只签。摩擦过很多遍,上面的字迹快要磨平了。每每看着它,纪二爷就忍不住后悔,此时只余叹息声。跟了他好多年的小厮对纪二爷是知根知底,一个个都低头不语。 烛火摇曳,投下一小片隐隐在他眼中。 过几日姜云生终于打算出门去,顺带着打听打听市井间的一些传闻,她都已经妖魔化了。舆论猛如虎,姜云生此回特意从纪府的后门走。 才走到茶馆,就有路边摆摊的妇人道“纪侍郎家的夫人当真是那么厉害” “岂止当人家的媳妇连婆婆都不曾拜见过,纪家还好好的待她,简直就跟娶了一个祖宗似的。” “啧啧,运气可真是没的说,也不知纪三爷怎么回事,怕是模样生的极好才能迷得住男人。” 姜云生摸摸自己的脸,咳了几声把锥帽拉低。 她也就生的马马虎虎,主要责任在纪寻,他眼瞎。 “来一壶云雾茶,我要四季糕点果子,摆满了,包间我定一天的,不许人来打扰。”姜云生低调进来,投了二两银子由伙计迎上去。 在茶馆的多是些文人,比起外头嘴碎的妇人来说谈论的那就都是国家大事以及一些书院轶事。 她挑了临窗的位置,一间小茶馆,所谓的包间也不过是前后用两扇大屏风隔着,中垂着珠帘。地上铺了席子,上头置一小案。花架上白着珍珠兰,颜色可喜。这般一个人在这里也不觉得狭窄,尤其是那扇窗户很大,这时节仍旧是珠帘半卷,坐在这里能将这半条街都一览无余。 视野很开阔。 “姑娘您的茶。” 这时姜云生没有作妇人打扮了,穿着当下新潮的款式就真的只是个出来闲逛的闺秀。她颔首道谢,此后支着手,瞧着满桌子的吃食,不紧不慢地望着外面的风景。 咬了几口的红泥酸枣糕是海棠样式,入口酥软,碰到红唇,那颜色两相对比,似乎她的唇也变得鲜嫩如糕点似得。 “那纪家三爷这些年是一帆顺水,深的皇上器重,任他做了吏部尚书。如此年轻,风头正盛却不知树大招风,自身也不收敛一番,听说他娶得妻子也不省心。有御史已经写了折子准备参他一本治家不严。” 隔壁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老夫看好这个少年,御史就是闻风而奏。你我如今也只是听听外面的风言风语而已。他那妻子如何你我一概不知,御史做御史的事,你我二人则看看热闹就好。自先帝时起我朝多出少年天才,有十四岁的状元,有四十不到便入内阁的尚书,你也别太大惊小怪了。” 另一个人安抚道。 她把糕点咬的出声,轻轻摇了摇头,那头上的银色流苏便也跟着晃动。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隔壁听见。 后面一时半会都没声音了,她疲倦地打了个哈欠,伏在窗棂边上打探着下面的人和物。今日纪鸾应该是要出来的,她都打听好了,是往这边来。 纪鸾性子活泼不拘小节,出门在外常常是一帮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相拥着,不难辨别出。 过了一个时辰,她眯着眼睛忽然就见街头的那一帮人过来了,都骑着马。正当中间的是穿红衣的小姑娘,生的明艳非常,招摇又高调。 天高云淡,一行南飞雁。 “纪鸾,今个咱们从城外回来了就别骑马了好不好我想去逛逛新开的首饰铺子。”翰林学士家的表小姐宋薇道,她被这些人望着总觉得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路这么宽,骑马正好。不过你说到首饰店,我才想起来家里的二叔正好开了一家,里面听说很多好看的,咱们正好去瞧瞧。”纪鸾笑道。 跟着纪鸾的那些少男们自觉无趣,后头赶紧散了。 纪二爷的首饰铺也正好开在这条街上面,离茶馆不远,一行人下马进去。这短短的时间了姜云生差不多有个大致印象了。 高调,虚荣,自信,天真 这样的小姑娘还嘴碎,日后嫁出去有她受的了。姜云生思考着要不要教育她。 人都要吃点苦头才长记性,挣扎一番她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与其让自己不爽,不如让她也不爽吧。 姜云生道德并非太高,拿下注意人就不算闲了,正计划着如何教育她,那边纪二爷的店里面则吵了起来。 “这个要钱多少钱难不成我纪鸾还付不起”她拿着手上的那根簪子,无论做工还是样式都极其地合她的眼,在帝都也很少见,胜在别致。纪鸾看上了便让伙计打包带走,这里的伙计都是人精,自然知晓这东西摆出来只是吸引人的,加之纪二爷已经有打算,于是开了个天价望她知难而退。 不过纪鸾在纪家就是个小魔王,这里怎会罢休纪二爷的店在她眼里就是自己的,拿东西付钱于她而言就像是个笑话。这边上都是她的玩伴,涉及面子怎可让步 一言一语的便吵了起来。 机灵的伙计知道不对了,连忙派人把纪二爷喊过来。好巧不巧,姜云生就看见了纪二爷从这茶馆走出来。 她口中的那口糕点没咽下去,余下的一半直直掉了下去。 细屑簌簌飘在风里,他抬起头,看见了二楼的窗口。 素白宽袖,锥帽未能遮住她的下巴,精致又白皙。唇瓣嫣红饱满,嘴角还沾有糕点的碎屑。这般趴在窗棂上,慵懒却又是格外的好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绿颜色 纪鸾在那论理,店里的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请纪二爷的伙计先赶来通了个声,说是二爷要到门口了。 “都请稍安勿躁,这天还是热,诸位都是火气大,不如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纪鸾白了一眼,摊开自己的折扇瞧着这群人嗤笑道“现在才知道上茶我不喝,我二叔呢” 话音未落,纪二爷纪晏便跨过门槛进来了。端的是和蔼易亲近的样子,眉目清雅。因为年纪大了她们近一圈,沉淀下来的韵味在举手投足之间展现出来,没有纪鸾那样的青涩冲动。瞧着店里这些人,他先让人将纪鸾请到了后面的隔间。 纪晏放下帘子后转过那一扇大屏风,这里是他惯常休息的地方,点了果香,椅子上还铺了小坐垫。纪鸾看到了首先就是一屁股坐上去,开口埋怨道“二叔你看看外面那些人,存心是要你侄女丢脸。只一个簪子就开出天价,那当中的差价怕是都进了这群奴才的口袋里。二叔你被蒙蔽很久了。” 他嗯了一身,却是转身站在他面前客气地笑了笑“那是我吩咐的。你看上的不是二叔不愿卖给你,而是早有人预订了,放在前台不过是当个摆设而已。谁知叫你给看上了。” “是哪家的夫人小姐”纪鸾仰头不解,眼里都是嫉妒,“二叔有好看的簪子也不告诉侄女。” 纪晏心里好笑,若是都告诉她自己的店也就不用开了。自己的侄女什么都当做她自己的,口里扯着什么亲情,亲情比钱更可贵,就老太太因为丢子,吃她这一套。 纪家那一大家子,感情淡薄,小时候的纪鸾天真任性倒是可以接受,如今长大了眼皮浅,长兄疏于教导,家里都惯着,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纪晏早就觉得她是无药可救了。 “都是客人,怎能告知你,就算告诉你,难不成你还要抢回来”纪晏问道。 “二叔,我是真喜欢。”纪鸾在那儿撒娇。 纪二爷无动于衷,拉过凳子就要与她说理。 后面好不容易弄走纪鸾,他自己松了口气。家里面父母喜欢的都是大哥,他不受宠,比起侄女来真真是两种地步。 伙计把簪子收到雕花梨花木的长盒中双手递到他面前,瞧着外面天色尚早,他便也不喝茶润润嗓子,将东西揣到了袖子里往先前出来的茶楼里去。 那边姜云生亲眼看着他进茶馆的门,横扫了半天的茶点她小小地打了个嗝,半阖着眼睛不知不觉居然就睡过去了。 至于纪家的纪晏,她是真真当做一个陌生人,那一日只听柳嬷嬷说过他的长相。 跟纪寻有五六分相似,不过纪寻在外都是冷淡的样子,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入梦很快,外面秋风过,吹着树叶飒飒作响。珠帘也微微碰撞,那只白皙的手撩开半边,露出了青色的衣角。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梦里面姜云生听到九溪寺上香的文人在念这句词,到处都是人,正逢花朝节,月老庙跟九溪寺挤挤攘攘的,树木多挂了彩色丝带,十分热闹。 来这里祈福的多是成对的男女。每到这时寺里算命解签的生意特别好,往常这个时候她也会过来抢枪生意。 九溪寺的和尚很通情达理,自从几年前偏殿解签的大和尚因为解签不得香客的心意,争执之间手折、腿断之后,分了她们这些算命摊子一杯羹。 这里人如此之多,姜云生不知道为什么将这个文士的说话声听得这么清楚。也是她寻声望过去,视线越过一个个的肩膀,看到了一个背影。 竹叶纹的青衫妥帖合身,衬的背影也十分养眼,身姿欣长,能看出纪寻的影子。 姜云生脑内刚想起纪寻就立刻拍拍脑袋,这一晃神的功夫再望过去就没人了。她的小摊子前面有人打着伞叫她。 “能抽一根签吗” “一两银子。”姜云生陡然间心情都坏掉了,看着他的穿着就知晓是个有钱人,一口价报出来,那人居然接受了。 姜云生好奇之下去看他的脸,仰着头却是看到一团朦胧的雾气。 雨丝哗啦啦落下,凉意忽然涌来,她手上的签桶没拿稳,落地的那一瞬姜云生猛然睁开了眼睛。人从失重状态下醒过来,心跳加快。 不觉已经是黄昏,燥热都被吹散,秋风从半开的窗户里涌进来,吹动珠帘,撞击如雨声。她那盏凉了的茶从小案的边缘摔到了席子上面。小包间里只姜云生一人,午睡过后人还处于半清醒的状态,揉着惺忪的双目,她看见远处的花灯已经次第亮起。 各色的灯笼都被店家们挂在门外,将要入夜,帝都又是一番景象。 姜云生首饰着抚平衣物上的褶皱,付了余钱走出茶馆。那顶锥帽被她遗留在了茶馆里面,后知后觉的她走回纪宅,柳嬷嬷在正门处东张西望,看见她时就跟看到祖宗回来了似的。 “夫人你可总算是回来了。天都要黑,一个人在外老奴不放心,到时候大人回来不好说。日后您若是出去还是带上老奴罢。” 念她一把年纪,姜云生象征性点头。 纪府的小厨房上好菜,她低头夹着菜。柳嬷嬷一眼就看见她头上的簪子,粗略估算了一下少说要二百两朝上,记得她今日出门只拿了十两,一时就好奇。 待她漱口过后才提出疑问,姜云生摸不着头脑,手便在发髻上寻了寻,触到冰凉细腻的簪子时也是愣了愣。 “看着很值钱。”她评价道,低头抚弄着,上头的花样格外熟悉,不过她就是想不起来。这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百般无聊之下她便将其丢在了一边,由着柳嬷嬷存放在首饰盒里。 这一回纪寻去北通州姜云生过了些天的清净日子,下个月纪老太太的茶宴先有纪二爷来通知,她百般无聊之下使了点钱开了几间小铺子。 白日清早巡视一番,傍晚回来吃饭,日子过得居然很是充足。 这夜明月梢头,夜色凉如水。 博山炉里点了安神香,被褥还是白日晒过的,姜云生睡得安稳。她的衣衫并没有多么齐整,屋里只她一个人。在床上真是滚上几圈都绰绰有余,被褥后来被踹开一半,能看见褪到小腿上面的裤脚。 纪寻那里少说要半个月,据可靠消息,北通州出了件大事。这几天她偶尔会去九溪寺,清幽的山寺一如既往,不过遇上过纪二爷几次,姜云生对纪家这个儿子略微有些许好感。 想到纪寻大概一时半会都不会出现在她眼前,这些天她对谁偶尔都能露出一个笑脸来。 但半夜里,她半醒间却看见了窗纸上的人影。 她屏住呼吸,盯着那里好久才见那人有缓慢移动的迹象。 若是纪寻,此刻怕早就摸到她床上来了,所以门外必然不是他。姜云生想破脑袋,看久了居然会有一丝的熟悉。尤其是他转了个身,窗纸上映着的背影,修长,笔挺。 她犹豫着赤脚上前打算一看究竟,天气渐凉,地上都铺了毯子,她踩上去没有一点儿声音。葱白的指尖儿就要触到门上时一只手从后捂住了她的嘴,用力一拖,顿时她便落到了身后那人的怀里。 带着淡淡的梅香,身上的衣衫沾染了凉意,看来是才到不久,也许就在她醒来之前的一点功夫里钻进屋子的。 指腹上的茧磨到了面颊上细嫩的肌肤,用力仿佛就能弄出水来。 “嗯不过去”他问道。 姜云生没说话,被他这么抱着,能过去那就是见鬼了。纪寻说话的声音正好能让她听见,至于外面就不得知了。枝头上的鸮偶尔会叫一声,夜色里显得格外安静。 “他可是站了很久。”纪寻道,微微松开她。姜云生只一挣扎就出来了,离开他几步,她呼了口气顺带着把衣带都系好。 姜云生淡淡瞧着他,黑暗里只有外面的月光微微透进来,衬的她眉眼也淡如山水,不似白日的那般惊艳。 姜云生闻到他的醋味,自己心里当作笑话不曾在意。在纪寻眼里,恐怕早就把自己当作是他个人的所有物了,恨不得将她锁起来。从小浪迹江湖的姜云生压根不喜欢这一套,他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要踩他的底线。 所谓玩火,大抵如此。 她手这回挨上了门,下一秒被身后的男人猛地就压在了门上。这声响动不难让人忽视,清冽的男子气息都涌过来,似乎要重复之前发生的事情。姜云生仰着头,纤长的脖颈暴露在了他眼下。 他低头用舌舔吻,不喜人触碰的她就觉得身子在不受控制地变软。姜云生将喉咙里的呜咽给吞下去,死死咬着唇趁他放松时一脚踹过去。 纪寻喘着气,这时笑出声来。 屋里响动很大,不过没有任何的丫鬟仆妇过来。这院子里空寂异常,隔着一扇门,只能给他听听声音。那些吮吸声似有些模糊,过了一会他藏于袖间的手松开来,面色惨白,眼里俱是一种失望之色。 “你在想谁”纪寻问她。 姜云生被困在门扇与他的胸口之间,逼窄的空间里呼吸都是炙热胶着的。纪寻想让她身上全部染上自己的味道,吻得凶猛,恨不得将其揉进骨血之中。这几日出门在外,十分想念她,听闻她身体出了状况,这才连夜匆匆赶回来。 不成想,外面居然招惹了个男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被发现 听着她压抑的低喘,纪寻不是很满意,掐着她的面颊让她放出声音来。带着股不情愿的意思,听在耳里觉得莫名勾人。 “纪寻,做人不要太过分。”姜云生推不开他,便在他耳畔道,手掐着他腰上的一处。滚过一回,掐的格外准。 他跟只小狼狗似地将头埋下来,闷声道“男欢女爱,何来的过分之说”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姜云生说话不留情,“我是怎样的人,你从前清楚。不过人总会变的,我身子大不如从前,更不会同从前一样滥好心。你这样对我,若是某一日我想不开,正好也就解脱了。看在我收养过你的份上,记得给我寻一处风水宝地。” 略带沙哑的嗓音没有带多少感情在其中,姜云生如今看他真跟看陌生人一般。他没有抬头,手压在她背上,笑了笑“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叫,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你懂我的意思吗”姜云生受不住青年人的精力,只想快点打发了他。少女时期做过别人的外室,后面就没有了找男人的心愿,只想守着自己的房子,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不过兴许是上辈子作孽,捡到了这么个胆大包天的少年,也不知肖想了她多少年。如今回想,姜云生肠子都悔青了。 “我自然懂。”纪寻忽然道,乖巧地松开她,为她理了衣领,似乎想通了。眉眼弯弯,笑起来时还带着的面容真的好看的紧,褪去少年人的青涩。 姜云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抽开身把门一开,外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外面方才那人是谁”她好奇。 纪寻笑了又笑,狭长的眼眸深处一阵寒意被压下去,他说“不知道。” 姜云生信他就是有鬼,既然他这样说,那肯定就是认识。她将门关上,摸上床滚到一个小角落里面。 “真的有那本书”一同上来的纪寻小声问她。 姜云生把被子裹的紧紧的,疲倦道“我瞎编的。” “那就是了。”纪寻噙笑,“我明日不到天亮就要走了。我不在,夜间你须得小心。若是我再瞧见有男人在,怕是会做出你很讨厌的事来。到时候,云生怪我也没用。” 那边她把头埋到枕头里,不再言语。 他眼里有少许落寞,看着被子盖住的一团,想起了在槐花巷子里养的那只猫。 他将云生惹生气了。 星光黯淡,下半夜天更黑,无风,外面有人叩窗。闻声纪寻知晓那是暗号,便也不敢多留。第二日晨起,姜云生看见枕边的一个小荷包,里面有他常用的香料。一夜过去,香味沾染在身上,她不由好笑。 梳洗完毕,她照例打算出去转转。 先支走柳嬷嬷,姜云生便从后面出去。纪宅后门能通向帝都几条繁华的商业街,她出门没有带上锥帽,此时的穿着极能惹人注意。路上的姜云生心里暗骂自己蠢了,匆匆寻了个店铺买锥帽。 她上面穿着海棠色的潞绸斜襟,下身一条藏蓝织金马面,行在路上周身也没半个丫鬟跟着,自然就被地痞流氓看上,尾随一路。 昨晚被纪寻突然给亲热过后姜云生就感觉不太好,走在路上心里也很少能想些什么。竟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那些二流子。 她原本是打算先离开这里的,不过钱财都是纪府所出。依着纪寻如今的权势财力,她逃不出几里就得被逮住关起来。 逼急了纪寻他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姜云生不住地扶额,她这辈子就没有好牌,一手烂牌打的让人焦头烂额。 不觉穿过人多之地,姜云生寻思着还是找一处茶馆好好规划一下,不成想身后的地痞流氓们按捺不住了。 姜云生拐过那个巷子,忽闻身后的争斗声响,微微一转身,那堵墙挡了她的视线。她脚步一顿,等了一会儿将身子往旁一闪,见穿着宝蓝绣云纹的纪二爷出来。他擦了擦唇角的血迹,身后的小厮正恶狠狠地骂道“这群不长眼睛的东西小三已经禀告官府,不多时就有衙役过来抓他们了。二爷消消气。” 纪晏摆摆手,半垂着眼帘,瞧着手掌心漫不经心道“算了吧。保护好三奶奶就成了。” 忆起昨夜的事情,纪晏从没有这般心绪杂乱过。他一定是知晓自己了。 纪寻是个聪明人,在外手段狠辣,装的了一副无私面孔。世人都说他薄情,久别重逢后对母亲也是冷淡的模样。纪晏以为自己这个弟弟是不会对谁有一番深情的,姜云生只是他为了报答恩情而给予正室地位的而已。 谁知道,大家都看走眼了。 纪寻爱她爱到骨子里了。 昨夜他是故意的。 小厮见纪二爷脸上都是阴霾,好心安慰几句。纪晏扯了扯嘴角,看着前方已不见姜云生的身影了,提步就要去追。 余光瞟见那一抹纤细的身姿不由停下脚步。 “弟妹。” 姜云生带着锥帽,歪头瞧着他这样子,像是刚打过架,脸上挂了彩。 “多谢。”她启唇,先前通过两个人的交谈,从字里行间也能弄明白她身后跟了一群什么东西。 “不不不,举手之劳。正好我也要从这里到前面的茶馆。”纪二爷指着前方说道,面上有些许窘迫,万没想到被她看见听见了。 他指的前面的一条街上,十家店铺里就有五家是他的,自然也包括姜云生之前去的那家茶馆。 今日她进去享受到了贵宾级待遇。 纪二爷就跟在她身旁,选了一层楼做包间,一边吩咐伙子准备茶水糕点小食,一面偷偷瞧着姜云生那里。 她脖颈处有未遮住的红点,昨夜他都听见了。 眼神一暗,简单吩咐后纪晏跟了上去。最顶楼视野更为开阔,挂着茶绿色的轻纱帘子。素白花瓶里盛着半瓶水,她正低头看着里面的玉石假花。 “为什么会将假的摆在这里”姜云生不解,伸手捞起来,这才发现是一根簪子。 纪二爷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细白的不同于男子的手。 在九溪寺时他就知道了,拿着签,也是这样看着他。 他莞尔,伸手接过,不可避免地蹭到了她的手。 冰凉,纤细。 忽略上面的绢花,簪柄是一只扁平签的样子,触手光滑,雕刻着简单的花纹。 “这东西似是摆错位置了。”姜云生不动声色道,收回的手就藏在袖子里。 屋子里铺了洁白的毯子,珠帘轻晃,空旷却也雅致。 纪晏把簪子拿在手里轻轻笑道“我猜也是。这里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只有我偶尔来时才会令人上茶,待上半个时辰静静心。” 引着姜云生坐到小案前,他把帘子半卷,窗外微风徐徐,室内茶香四溢。 “你今日打架很是凶猛。”她喝了口茶,打量着纪二爷。看面相,性子应该也好相处,跟纪寻那个人比起来,差不多是南北两个极端了。 “正巧路过而已。”纪晏睁眼说大瞎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离她近,不过看她那眼神,兴许都不记得自己了。纪二爷心里微微泛起一点苦涩。 “那可真是巧。”姜云生之后道了一声感谢。 她明眸皓齿,从前穿着男装时美丽一如是未绽的花苞,带着内敛的气息。被纪寻抱走过后,日子过得滋润,女装的样子在他眼里是格外惊艳。一时间他没能移开视线,这般盯久了姜云生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梢。 “弟妹日后还是不要一个人出去为好,就算出去也要带上丫鬟。”纪二爷说道,低着头。屋里姜云生不说话,显得十分安静。 她葱白的手指摩擦着袖口的布料,头上的步摇也在微微晃动。 “我们之前,是认识的吗”姜云生半掀眼帘,说一个字,随后推开了面前的那杯茶。没有什么解释来说明纪晏这样的举动了。 纪晏原本不愿提起的,不过这时候风正好,茶也要凉了,他抽出袖子里藏得签,半晌展颜笑道“我只是找你算了一次命而已。” “你告诉我,我这一生会平安喜乐,财源广进。” 姜云生默不作声,外头看很是沉稳,实则心里慌了一匹。她的那些套话只是让人图个开心而已,如今老客人坐在对面,看样子后头还有话。 正待一人打破尴尬的气氛,楼下有人蹭蹭蹭地上楼了。 脚步声很大,姜云生一惊,扒着窗户往外看,瞧见纪寻的马车后额上冷汗说冒就冒。这般慌乱,实属少见。 “别担心,只是喝茶而已。”纪二爷还想安慰安慰她来着。 不过姜云生那样子,跟吃了苦瓜一样,一张小脸此刻挂着的表情生动很多,露出了不常表露的一面。 他看着眼眸不由暗了,是纪寻的吗 她原本,不是这样的。 夏夜的长街尽头,她本该是那个算命的女先生,对着他笑而已。她未嫁,自己未娶。 “嘭” 门被人一脚踹开,力道不减,门吱吖这往两边开。 “茶好喝吗” 声音低沉,夹杂着凉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别说话 “好喝。”姜云生下意识接道。这几天作的要死的人居然会冒出几分局促感来,活像被捉奸在室。 门外的纪寻风尘仆仆,如初见一般。面容冷峻,眼里没有半点温度,整个人仿佛都从冰窖里出来的一般。 “哥哥怎么有兴致陪她喝茶”纪寻言辞轻缓,走近了手搭在了剑柄上。两个人一母所出,面容相像,不过二爷比他要更温润。纪寻知道姜云生喜欢的类型,不外乎就是他那样的。 从城外半途回来,听到探子传的消息,纪寻想打残兄长的心都存了下来。昨夜暗示一番,今日就这么迫不及待。 “正好遇上。” “巧了。”他嗤笑一声,面色不善,“孤男寡女的,当我不知道呢” 纪寻很早就知道了,早到,两个人还在街头摆摊的时候。 十五岁的纪寻日常替她收钱,而穿着灰旧衣衫的年轻人时常光顾。笑容款款,说起话来声音温和,那一双眼睛是略微勾人的桃花眼。不过人靠衣装马靠鞍,纵然他长得好,姜云生却没有半点心思。一则就是以为他穷。 他的云生,自己太了解了。 后来纪寻走的时候不慎推倒了姜云生,带到医馆时大夫说她这脑子受了撞击,日后可能记人忆事都有问题。 纪寻屏退屋里的下人,留下了纪二爷。 “云生知道他是谁吗” “别说了。”纪二爷忽然道,儒雅的他难得有一丝狂躁。他黑眸里映着纪寻的模样,不由眯了眯眼睛。纪二爷不想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牵扯姜云生。纪寻那样的性子,姜云生如何能过的开心 “虽说是一家人,该避嫌还是要避嫌。云生忘了,我会好好管教她的,至于二哥,你自己掂量掂量罢。”纪寻留了一条路给他。 他从面前走过,熏香的味道如那日纪二爷所闻见的一样。长身玉立的青年背影孤傲,不觉他已经长大了,让姜云生的身上都沾了他的味道。 纪寻在他面前对姜云生的占有欲已经不加遮掩,看的纪二爷心里一痛。 纪寻抱着她上车,外人看着姿态亲昵,尤其是低头的那一幕,说是如胶似漆也不为过。姜云生先前没来由地紧张,挡在胸前的手被他拿下,力道重的松开后手腕上能看出一圈红痕。 “我从城外赶回来,一起去北通州吧。”他把她抱着,声音略显淡漠了些。温热的吐息喷在她的肩窝,手就放在她腰间。 “我要是不愿意呢”姜云生后仰着,说话平缓,捧着他的面颊,宽大的衣袖里淡香飘出。 “由不得你。”纪寻展颜一笑,若是不知前程往事,这一瞬笑的格外好看,一如梨花缀枝。 “我这些天想,我从前是傻了才会把你捡回去。”姜云生从他怀里挣脱,低头理着自己的衣物,一截细腻的脖颈露出来,上面还有他留下的痕迹。 她想,纪寻为了得到她功夫应该是做足了,不然她这不堪的身份怎会现在还无人捅出来两个人分明现在已经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若是放在从前,或许还有几分可能。 “后悔没用。”纪寻很轻易就能把她捞回来,干净的眉眼此时一扫从前的阴霾,看着姜云生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角。 “最见不得你哭了。如今我碰你一下,你这眼里仿佛都是水了。”他放低声音,修长的手指轻点了她的鼻尖,“跟我去北通州看看那边额景色多好,在帝都里出来都不能放心,总有这样那样的男人打你主意。” 姜云生冷笑,甩开他的手。 “你不也是一样的吗” “你能怎么办也许你都怀了我的孩子了。”纪寻不避讳这个问题,微微挑着眉梢,视线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姜云生自己也摸了摸,而后撩着帘子看向外面,没有再说话的想法。涉及孩子的事,她心里万分抵触。姜云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能生一个孩子下来好好养着,至于这孩子还是纪寻的血脉,她更不想要。 “别让我发现云生做了什么手脚。”纪寻没有放过这一点小变化,眼底沉了些看不清的意味。 一路上后来就再没话说。 到北通州一日路程即可,傍晚过后天暗下来,小宅子外面一排柳树,倦鸦归巢。因为外面的柳树,这里又叫杨柳巷。 院子不大,跟她槐花巷的老宅神似。 “外面冷,起风了。”纪寻将自己的披风解开披在了她身上,将她接到院子里后有侍女早早站在阶下迎接。 四个人皆穿着青衣,提着昏黄的纱灯躬身行礼。 姜云生打着哈欠淡淡扫了一眼,随后朝她们挥挥手“别在我面前挡着,只有纪大人才需要你们。” 都是经过严格过的人,实则还是听纪寻的话,于是双双看着他。 穿着流云纹细布直裾的男人莞尔,点了点头于是这院里的人都安安静静退下。 夜风呼啸,明日看着是要下雨。 姜云生坐了好久的车,无暇管他要做什么,推门先往床上一倒。柔软的被褥躺着格外舒适,她闭上眼睛,不久就感觉有人在脱她的外衣。 “洗洗睡吧。” 这一夜纪寻格外守礼,她如愿睡着了。 睡着后梦见了前尘往事,画面先是停在那个傍晚,天边铺了一大片火烧云。巷口冷风穿过,她收了算命的签。 穿着破烂的纪寻瘦瘦小小,吃力地咬着一只死狗,眼里泛着血丝,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凶狠。他身后就是张大人送给她的小宅子。 一身藏蓝宝相纹直裾的姜云生挽起袖子,摸出先前买来当饭的包子。她的视线没有从他身上移开,兴许是看见了胞弟的影子,小心翼翼地把东西递过去。 包子的香味惹得纪寻直接扑过来,竹筒里的签洒了一地,他身上的腥臭味道也扑面而来。穿着男装的姜云生眨眨眼睛后呼出一口气,不费力地把他推开了捡起地上的签,一共六十四只签,最后数过来只余六十三只。 抬眼看见他手上抓着那最后一只,姜云生朝他摊开掌心“给我。” 纪寻倔强地大口吞咽包子,半天不理。 见状她无奈一叹,起身掸了掸衣袍。居高临下盯着他,妄图用气势逼这个小鬼就范。十八岁的姜云生女扮男装,个子高挑,桃花美目里没有什么其他情绪。 十三岁的纪寻吞咽的动作变慢,手却把签抓的更紧了。 他黝黑的眼眸里含着野性,稍不注意就要咬人。 “不给”姜云生微微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深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买回来的牛肉干丢过去。 “它对我很重要。”姜云生好声道,再次摊开掌心。 他听得懂,依旧没有松开,而是把捏成拳头的手放上去,怯生生的眼睛望向她,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却比哭还丑。 姜云生觉得有趣,便也半蹲下来,握着他的拳头道“你想跟着我” 她抽出那根签“我先看看你挑了个什么签,若是合了眼,我便收了你。”说着翻开来一瞧,上头书写的是松柏之岁寒者。 姜云生摩擦着上面的刻字,半晌笑出声,将东西收回竹筒顺带着拍了拍他的头,道“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你叫什么” 他没出声,不过姜云生浑不在意,她步子走得快,从后面瞧简直就是把他人往里拖。她细白的手腕晃了纪寻的眼睛,掌心的温暖让他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小宅院里没有人,日头躲到山后天地都充盈着浓稠的夜色。她摸索着先点亮檐下挂着的纱灯。 橘黄色的光线照亮他的视野,姜云生的五官落在小纪寻的眼中,线条柔和的面容瞧着就很是和蔼,纵然不笑,颜色仍是好看,是让人舒服的感觉。这也是她又条件成为一个外室的原因之一。 至于她会被抛弃,兴许是男人的新鲜劲过了。 当时的姜云生接受了现实便重操旧业,街头给人去算命,她女扮男装混迹小半年,今夜带了个小孩子回来。她心底说服自己,养一个养老也不错,至于那只签,盼望是真的,他日后飞黄腾达可得抱住大腿。 小院子里安安静静,忽然听到他说纪寻两个字。 “纪寻吗刚才为什么不说。”她把人带到了后院,小厨房里很快亮了一盏灯。姜云生给他烧了水,让他把人洗干净,毕竟那味道委实不好闻,衣服就先取了自己的给他。 夏夜草丛树上都有蝉鸣,她坐在台阶上面拢着袖子,屋里面都是水声。 “我叫姜云生,此前有个胞弟,近来出门在外,收不成你当弟弟了。思来想去,还是让你做我的儿子更好。”她百般无聊,一个人在外面说道,声音不大,正好能让他听见。 “收你做养子,姓氏便不再改了。明日我带你去上户籍。日后呢你叫我娘,我叫你阿寻。”她想的很好只不过两个人这年龄差距略显小,姜云生没有考虑官府会不会让他做自己的弟弟。 不过等着小纪寻出来那眼神就真跟看儿子一样。 洗去脏污的纪寻是个唇红齿白,相貌俊秀的孩子,那一双眼睛黑的深沉。姜云生看了半晌觉得是在外流浪,吃多了苦头,要比一般的孩子早熟,忍不住摸了摸他瘦削的脸颊,估算着问道“你如今可有十岁” 他半阖着眼帘不敢直视姜云生,用沉默来回应。十岁出家门,如今算来他是十三岁。纪寻知晓外面人怎么说养子的,越大越养不熟。她既然以为他是十岁,那便不必言语解释了。 纪寻这般瘦弱,一时姜云生就真当他十岁了。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拂过他的眉梢,擦去上面余下的水渍。尽量放柔了声音。 “叫一声娘来听听。” 对上她期盼似的目光,纪寻抓着宽大的袖子转了个身。 姜云生“” “你今晚睡碧纱橱吧。”她微微叹了口气,显然是不满意他的态度。 纪寻闻着她的叹息心里一颤,想要抓住她的手,可三年来独身的习惯叫他伸不出手,更无法说出来。 他原本就是个心思不纯的人,否则早该把签还给她离开这个巷子,他想碰运气。 “云生。”纪寻站在那儿。 姜云生听见说声音回过头看他讨好的笑容心里没来由地一揪。 “阿寻,过来。”她的嗓音微微低哑,声线和缓,从长袖内伸出手,肤色塞雪。 他闻言便去了。 两只手相触,可下一秒姜云生忽然感觉被一块巨石压住了,压得她都喘不过气来,人从梦中惊醒。纪寻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别说话。”他低低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说人话 屋外窸窸窣窣的如同老鼠从梁上而过,头一次见纪寻露出这样防备的神色,姜云生不由压低了身子,把衣带什么都系好。 约莫有一刻钟,外面有人捅破了窗纸,声音极其轻微。那人一只眼睛没有对上,温血先喷出溅上了窗纸,染红一片。 手起刀落,潜伏在暗处的温小秋收刀入鞘。地上横躺着一名婢女,腰身缠着软剑,死不瞑目。 “纪大人和夫人可曾受惊”他礼貌地敲敲门,伫在外面问道。 “无碍。”纪寻轻声道,半阖着眼,手上力道放松。她的脸还贴在他心口,见状往后一移,他感到温热消失,姜云生已然翻身背对着他继续睡。 这看样子是起暗杀,不过对于姜云生而言,针对纪寻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前途无量。 “云生要注意安全。”他最后嘱咐道,自己下床穿衣。 “纪寻,记得留车费给我。”姜云生忽然道,她眼睛都没睁。姜云生有预感,这回如果跟着纪寻大概命会有威胁。她对纪寻无情爱,偏偏这个年轻人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 自己这么说,约莫是在他心口戳了一刀,纪寻眼里晦暗不明。他低头束好腰带,修长白皙的手指勾着袖子里的一块玉,似乎思虑良久,而后抬眼微微一笑。 “姜云生,若有胆子不怕死,便当了我这块玉。”纪寻早已习惯她这冷冷的态度,坐在床沿边上将玉塞到她手里。外面月光透进来,光亮微弱。他捏着软绵的小手,轮廓线条柔和,仿若对上珍宝。 若是个女子,谁不喜欢有人将其捧在手心呢 这个时候姜云生闭着眼,类似眼瞎。 她真的不敢睁眼,自己养了几年的孩子这样看着她,如此年纪了,心肯定是会软的。 “你看我敢不敢。”姜云生在嘴硬,头埋到被子里后脚伸出去踹他,“快点走。” 纪寻还想多留一会,外面的温小秋开始敲门。 他瞥了眼,轻轻开门一脚居然踹翻他。 “别装了。”纪寻把人拉起来问道,“如何” “钱千户夜里被人给阉了。”温小秋说起这事来不厚道地笑了声,“东厂那边没有动作,不过听说也死了几个太监。” “是白莲教还是山河会”纪寻带着人走出院子,留下一波保护姜云生。 “还不知晓,不过北通州集了众多三教九流,人一多事就乱。从前还有所顾忌,这一回闹出动静惊到陛下,死了两个百户,其中一人死的极其残忍。纪大人要多加小心。今夜的女子约莫只是一颗小石子来探探路。”温小秋抱着他的绣春刀,骑在枣红小矮马上跟纪寻说话。 他久久不言。 秋夜的风冷寒如刀子,地上已经起霜,长街雾气蒙蒙。 第二日,阴雨天气。 北通州码头三教九流齐聚,运河上来往船只繁多。烟波渺渺,千帆消隐在水天一线之间。天一教的道士跟苦行僧骑着小毛驴往樟树巷子里去。 穿着素雅的女人站在樟树下面,乍一看像是二十来岁,冷眼看着两个人。 “这人好生奇怪。”道士说。 和尚点头“怕是家庭不和,丈夫在外有人。” 道士“这可怎么办呢” “你不是最近新练成的丹药吗听说可以使男人回心转意,有助于夫妻关系和谐。”他忽然压低声音,视线投到女人这里,慢慢道,“一颗只要一两银子。” “这么行亏本买卖。”小道士提高了音量。两个人都等着女人表态,谁知她把玩着手里上好的玉佩,就静静看着两个人。 “无量天尊,只要一两。” 他竖起一根手指,面上神情忽然变得可怜兮兮。如果真要打比方,那大概就是路边流浪狗,眼神里都是哀求。 姜云生歪着头没有理会,三个人看了又看,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好笑。舒了口气后她掸了掸衣袍从屋檐下走出来。那柄油纸伞被撑开,走到雨幕中,身上的水色潞绸罩衫裁剪合身,衬出一抹纤细的身子,并且渐行渐远,变得越来越朦胧。 这下雨天人的心情仿佛都被感染了,她神情恹恹,干什么似乎都不能提起兴趣。北通州早些年她也听人说过,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漫无目的之中她竟然就真的走到了码头。 下雨天不妨碍人干活,她穿梭在人群里冷不防被人撞上了。抬头只见是个壮硕的男人,面上纹有刺青,眼神类似兽类。只看一眼她立即就被人给推开了,力道之大让姜云生想起被搜屋子的那一回。 男人都没轻没重的,她一皱眉,身后忽然有人道“阿江不得无礼。” 听声音是莫名熟悉,一头沾了雨丝、毛发湿漉漉的小毛驴走到她身边。之前巷子里给她推销丹药的道士冲她一笑。约莫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这一笑面上都有深深的皱纹,也不知吃了什么苦,活的如此沧桑。 姜云生摆了摆手“无碍。” 说罢还是多看了这人一眼,觉得好生奇怪。 “阿江从苗寨过来谋生的,还不太懂咱们帝都这边的话,他刚才跟夫人道歉啦。”和尚从道士身后伸出头来,笑嘻嘻道。 雨珠敲着伞面,声音越来越大,雨丝都连成线了。姜云生眯着眼睛,人群里忽然冒出一阵不小的骚动。道士跟和尚闻声就准备着抱头鼠窜,小毛驴已经先跑了。 “阿江把这位夫人带走”道士说完这话人就跟老鼠一样弯腰缩头找地方躲。姜云生拿着伞未曾反应过来,码头上水浪已经溅出四尺高,伴随着火星蹦出,火光一瞬把灰蒙蒙的景物照的通亮。 空气里的水腥,味道杂合在一起,姜云生头一回撞上这样的情况,人脑子没转过来就被苗寨的阿江拉着跑。力气没大没小,抓的他手腕贼疼。 “天杀的白莲教,整日不让人好过。” “你怎么不说山河会的上回还入室盗窃,更有甚者强抢民女”一个人哭丧着脸,说的话正好让姜云生听见。她感到阿江生气了,自己的手腕简直要被捏碎,一时痛哼了一声。 火光从其他方向接连迸出,先前的秩序顿时无处可寻。 长巷里的路面坑坑洼洼,腐烂气息扑面而来,各样的臭味都遮不住,飘散在空气里,闻着很是让人崩溃。狭长甬道里面多是佝偻逃窜的平民,奔跑间地上的积水都被溅出,哗啦呼啦的响声持续有一刻钟。 这一刻钟里阿江踹了一扇小门,将她塞了进去。屋里不透半点光,刚才的道士与和尚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嘴里直哼哼。 “半条老命都没了,夫人没事罢。”性子较软绵的小道士问候了一句,而后便当做是家常便饭,跟她解释道,“每隔一段时间,白莲教的那帮人就要出个差错。他们江上运的货物多不干净,总有人在后面下黑手。今个看管的这么严,居然都炸掉了,恐怕就是官府出动了。都说民不与官斗,他们这样一来,苦的就是我们了。” 姜云生浑身都是水,不过幸好是穿的多。她把水挤掉一点,嫌弃地看着自己的鞋。月白的缎面上都是脏污。 “你们都习惯了这事官府应该早就来管的,怎么这么拖北通州白莲教如此猖狂,今日打压,焉知日后会如何反扑。”姜云生道,面色显白,黑暗里只她的白衣还有微微的光亮。 “听说帝都调了人过来,不过这些跟咱们无关。躲起来就好。”小道士又道。一边的和尚吹了火折子把一盏小灯点上。 灯下看人,美人愈美。 “无量天尊。” “阿弥陀佛。” 这两个人皆同时出口,姜云生疑惑地瞧着他们,寻了个干净的角落百般不自在。今日可真是倒了大霉,手腕现在约莫是红了,她揉了揉,一抬眼,能看见小小的屋子里,那个异族少年在盯着她看。 阿江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话,那双眼睛黝黑的像是林间的鹿眼,干净。 “你们二人一个道士一个和尚,怎么瞧着关系如此只好,结伴多年了吗这个地方委实不是修道的好地方。太乱了。” 低矮的空间里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姜云生是个健谈的人,从前算命不打稿子能跟人聊上一个多时辰不喝水的。等到外面雨停,大家也差不多有点了解了。 原来这两个人是半道上遇见的,一个下山云游四方,一个则是苦修途中。北通州的码头通南北,等过一段时日两人就要走了。苗寨的阿江继续留下来攒钱,攒够钱也就回去讨老婆。更多的东西不好问,姜云生抱着手臂靠墙站着。 她鸦青的长发一缕贴着脸,衣服沾水都皱皱巴巴的,唇色红艳,纵然此时瞧着略显落魄,可气质不像是个寻常的小妇人。外面渐渐有了人语,阿江才把门给拉开,光线一下射进来,刺的她眼睛一眯。 门口被一个身影挡住。 那人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衣裳,整洁干净,面容也是端正清雅,这般看见她后喉结微动,顾不上什么就在人前将她抱得死紧死紧,压根无法挣扎。 嗅到熟悉的熏香味道,她拍了拍纪寻的背,提醒道“我还没死。” “我以为你走了,原来在这里。”他说着松开手,看了看屋里的其他人,礼貌道,“多谢诸位,内子今日为各位添麻烦了。改日会备礼上门道谢,今日找的匆忙,还请见谅。” 说的话跟他以往比起来是客气好多,姜云生在他背后想不明白,等她有一点头绪时就被带了出来。 长巷里的地上堆积着腐烂的东西,下过雨后污水横流。 纪寻弯着腰示意她上来,就这样背着她一步一步向前,姜云生回头还能看见两个人朝他招手。等瞧不见了手才搭在了纪寻肩上。 “你派人跟踪我吗” 姜云生不相信他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搭在他肩上的手有一圈明显的红痕,已经微微泛青。他侧脸便能瞧见,白皙的手腕上那一圈刺眼。 顿时呼吸一紧,眼里也愈发深沉。 他不在时就有人会欺负她。 纪寻垂眸不语,闷声背着姜云生走过长街。总有一日,他会杀光这些人。 屋里他褪下她的罗袜,在那里纪寻就注意到了她的站姿,走路姿势,分明是脚受伤了。如今褪掉袜子看,已经能看见渗出的血了。 尖锐的东西刺破了脚心,姜云生也是现在才觉得疼,被他这样看着尤甚。纪寻小心翼翼替她处理伤口,喊了大夫过来,眉眼认真好看,她不觉竟然看了很久。 纪寻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一笑“云生若再如此不注意自己的安全,我就将云生关起来。” 说着这样的话,手一圈一圈替她缠上纱布。白嫩的小脚还没有他一只手大,跟玉琢的一样,握在手里软绵如云。 姜云生“” 这是人说的话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烟花冷【修改,伤筋动骨】 傍晚的时候柳嬷嬷坐车来了北通州,背着她的小包裹到前堂来拜见姜云生。 纪寻从没给她分过什么丫鬟,倒是格外器重这个老嬷嬷。都六十来岁的人了,如今不能回家逗孙子,整天为她忙前忙后。 姜云生给了她赏钱,因为都是纪寻的,用起来就十分大方。雨过后天边一片赤霞,她花白的头发上沾了几片树叶,抬手收拾着咱在了姜云生边上,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 “快去拜见夫人”柳嬷嬷一推,小孩子就噗通跪在了地上,她打扮的干干净净,一张脸上都是怯意。 “这是我奴婢邻家老姐姐的孙女。她那后娘准备着卖了她,老姐姐就求奴婢带着她谋条生路。这孩子过的惨,奴婢一把年纪了心一软就带了回来。”柳嬷嬷在一旁给她介绍着。 “秋叶拜见夫人。”她磕了几个响头就不大会说话了。脸上带着旧伤,人都小小一个,看着好不可怜。 当年纪寻也是这样可怜光景,姜云生是一时心软收养,后来悔的她肠子都青了。 她叩着自己的膝,正要开口打发了丢到帝都去,那边纪寻不知何时转了回来。他换了一身渚青的襕衫,似是刚刚洗漱好,亲自拎着海棠式漆红食盒走来。腰间坠着半旧的香囊,眼如秋水,清润的面容褪去往日的冰冷,心情仿佛不错。 纪寻站在门槛外面,影子拖得斜长,落在秋叶身上久久不动。先前还带着微微笑意的唇角一垂,看样子像是被抢了小鱼干的狗崽子。 他垂眸看着那一团小可怜,而后慢慢走过去抬眼看着柳嬷嬷,坐在了她边上的扶手椅上。这期间眉眼迅速阴冷下来。姜云生察觉不对劲,便先挥手让柳嬷嬷把人带下去。 “云生是寂寞了”他扯了嘴角,鸦青的眼睫颤了一颤,伸手比划道,“这好孩子约莫有个十三岁了,跟我当初一样。云生想来好心,不知是否会收留下来做个陪伴呢” 海棠红的衣摆都被她揉皱了,侧靠着椅背,梳着圆髻的姜云生微不可见底挑了挑细眉,抬手把食盒里的小糕点酒菜端出来,闻着味道她向他举杯。 “纪寻,我这辈子是傻了才会重蹈覆辙,无论男女,我一概不留。日后我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说罢一口饮尽,将杯口朝下一滴不剩。眼里神色淡然,偏生他觉察出一分挑衅。 “云生何苦气我你知道,没用的。”纪寻闭了闭眼睛,修长白皙的手指抚着杯沿,慢慢品尝酒的味道,忽而一笑,“真当我不知你在避孕吗” 她身子一僵,笑容收敛,拿帕子擦了擦唇人一瞬间冷了下来。 两个人坐在椅子上面,最后还是纪寻对她道“我想要个女儿。你也不必去养别人家的。” 姜云生嗤笑着半挑着眉,狠狠拍着桌子,倔道“你就做梦吧。” 空气里似乎剑拔弩张,她望着纪寻的侧脸,不觉这人好陌生。那么小,如今居然妄想着让她来生孩子。在她思绪万千的时候,纪寻从袖中抽出了一封信。 “当年云生同我说你有一个胞弟,我这些年都找过了,在鸡鸣镇有人说见过,至于具体内容,都在信里。我后面忙的时间多,许是会顾及不上这些,只要云生乖乖的,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就带你去看看究竟。”他脾气忽然变好,起身掸了掸衣袍,姿态从容。仿佛早就预料到这样的情形,有所准备。 “我的弟弟早就死了,你可别算计我。”她看也不看,人强行扭头。 “那些年我从未见过你去祭拜他,其实打心底,云生是相信他还活着的。”纪寻笑笑,转身离开,把信留在桌上,似在给她一个选择。 姜云生失神,人弯着腰窝在了椅子里。 柳嬷嬷在外面听到两个人的争执,拉着秋叶在门口踌躇不前。 秋叶少小吃的苦多,看着冷艳的女人呆坐在堂前的椅子上,光线落在耳珰上面,衬的耳垂都像是透明的。 “姐姐怎么了”安静的场所里声音纵然不大,也能叫她听见。 姜云生淡漠地看着秋叶,随后敛眉,柳嬷嬷误以为她是厌恶秋叶,当即拉着人要拖走。 “慢。”她歪着头,耳珰摇晃,抬手制止住柳嬷嬷,“把她留下罢。” 眼里浓墨似晕染开,素白的面上慢慢浮现一抹笑容。比之从前江湖上的姜云生,现今的她太过糟糕了。弟弟多年了无音讯,自己连一点自由都不复存在。方才她思索着错因,最后隐隐想通一点。 “你过来,我收你只是做个丫鬟。我也不要你的卖身契,若是你争气,日后也能过得像我这样。不过这里有个前提,你得帮我做件事情。” 姜云生向秋叶招手,道“日后,你得叫江生。就跟在我身边好了,要你做的事,后头再告诉你。柳嬷嬷,先领她下去换身衣裳。” 柳嬷嬷不知她什么算盘,不过这总归是个好事。纪寻是铁定不喜欢这个小女孩的,无论男女,他都见不得这些人离姜云生太近。 她性子如今凉薄,肯松口真的是秋叶祖坟冒青烟了。路上柳嬷嬷笑着跟秋叶说“日后得听夫人的话,夫人看着面冷,实则心肠还算好的。” 秋叶不知自己的命日后是怎样的,木讷地不说话,幽幽地回头,那个女人正望着她。 纪寻夜间回来知晓此事,将她扑在了桌案上,从外面带来的寒意传到了姜云生身上。 “想好了没有”炙热的掌心贴着她的腰,青年眼里晦暗的要滴出水。 姜云生散了发要睡着了,被他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一时气的咬了他一口。皮肤上显出一个牙印,此外血丝都没见着。纪寻一手解了衣带,一面将她压的后背都贴着桌案。冰凉的触感惹得姜云生整个人瑟缩着妄想起来。 几番挣扎间他制住了她的双腕,温热的吐息扑在了她裸露的肌肤上面,湿润的唇瓣摩擦着纤长的脖颈,最后滑落到了锁骨。 “呵,这么迫不及待”他故意激她,手收紧人覆在了姜云生的身上。灯火摇晃,素白的大屏风上影子一明一暗,最后忽然陷入一片黑暗。 这天夜里是柳嬷嬷守夜,秋叶是她带来的,大晚上的抱着被褥也跟着歇在外面。半夜听见那声音好奇地把头从被褥里弹出来,柳嬷嬷一巴掌把她摁回去。 “不该听的别听” 秋叶不知为什么这样,抓着小被子等了好久才听见有人使唤的声音。 第二日清晨纪寻推门出来,一夜饕足过后看她脸色稍好一些。这一日依旧是出门去,姜云生则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因为脚受了伤,柳嬷嬷一直跟着,一边还说这帝都里的事情。 诸如纪家二爷终于订亲的事情。 “订了皖南茶叶大户的女儿,兄长进了翰林院,前途无量。”柳嬷嬷道。 姜云生不咸不淡嗯了声,对纪二爷,她委实能记起的不多。扶着腰,秋叶正盯着她,不知做什么好。 “你若是闲着无事,不如让柳嬷嬷给你找个女先生来。多读点书明白些道理,日后不至于吃亏。” 姜云生目前还没有告诉她要为自己做什么。秋叶闻言头一耷拉,被她拍了拍头。 “嬷嬷,人是不是要吃过亏才能长点记性”她一边走一边问道,秋日阳光温暖,照在了她海棠红的蜀锦长衫上面,人瞧着气色比昨日要好,面若春花。 “夫人说的对。”柳嬷嬷笑了笑,“不知夫人可还记得纪大小姐,老奴来时听说她当街被人讹了三百两,竟然为了面子想也不想,就问纪二爷借了三百两。老太爷当日知晓就要她娘好好教训她。听说那夜外面守门的门子都听见她的惨叫。看样子是打狠了,人果然收敛不少。” 这背后是谁算计她可不知道,晚间吃多了,她不好继续躺床上,一时兴起想要看看北通州的夜市,于是就雇了小轿子把她抬去了。 北通州夜市比起帝都来,其实更为热闹,三教九流的人在夜间统统活了起来,不比白日的蛰伏。江上的画舫游船都挂了彩灯绸缎,装饰的花团锦簇,各色各样的影子映在水里,随着涟漪慢慢扩散消失。原本可容两马并架的街道此时略显拥挤,可见人流之多。 一路撩着帘子看过来,姜云生颇有些怀念从前糊口时大半夜的扎根在夜市里的自己。天上不觉居然开始落雨丝,柳嬷嬷口里说了声。 她动了动腿,觉得脚也不是很疼,在柳嬷嬷的搀扶下走出小轿子。 “下雨也不急,总归不缺钱买伞,今夜难得逛一次,不买点东西怎么成。老是坐着轿子不尽兴。你也别劝我,今天你买的东西都从我账上走,那个秋叶喜欢什么你就买什么。我也不是什么苛待下人的主子。”姜云生拍拍她的肩,人说话间笑容浅浅。沾了雨丝的眉眼显得温润。 长街挤挤攘攘,尽头的就是运河,江上的丝竹声飘散好远。 她忽见漫天烟火,万朵银花金花竞相绽放,点燃了半边的天。 姜云生“” 她手上动作一顿,并肩的柳嬷嬷在那儿羡慕道“可真是有钱人。” 不少人都抬起头,那光亮一明一暗,照亮她的脸庞。姜云生水润的眸子里有微光沉淀下,唇角不自觉翘的更高,露出了酒窝。 仿佛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 半夜能看见这样烧钱的一幕,姜云生驻足良久,殊不知已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此刻一旁酒馆的楼上有人掷杯,背靠着窗棂面容轮廓渐消隐在黑暗里。 烟花一闪,照亮了他的脸。 俊秀端方,如竹如松,一身荼白的衣衫衬的身姿如玉。 纪二爷的视线没有从她面上挪开,纵然人多,他还是一眼就能看见姜云生。 他笑了笑,空旷的楼上酒味微微飘散。 纪二爷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心里对她的肖想却更甚。 他恐怕无药可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枇杷树 尽兴了姜云生回去,这路上人也渐散,不如来时拥挤。烟花散尽再落下来的都是冰冷的雨珠。她歪着头靠在轿子里,外面长巷空荡荡,柳嬷嬷年纪大了,路上不时打着哈欠。 万籁俱寂时分有人堵住了巷口,只待着将这一伙抬轿子的都放到,柳嬷嬷一把年纪还未出声就被迷晕,最后一眼看见了捂住她口鼻的那只手上有个刺青。仿佛长在肉上,恶鬼张口,獠牙刺在了脉搏处。 姜云生只感到一阵摇晃,睁眼时外面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一人蒙面道了声得罪。她来不及反应,就连挣扎也没有,即刻就被人揪了出来,闻见淡淡的香味后脖子一歪,那一刹间居然有种刺激感。 这样话本子上才能出现的惊险一幕居然发生在了她身上,委实要感谢纪寻了。她咬着牙抵不过那阵晕眩感,眼前一黑。 暗处护着姜云生的暗卫在此之前竟然就被已经被除去,一点声息不露,足以见得幕后之人能力之大。 “将这里收拾干净,莫要让纪寻发现。” 至于姜云生,他看了一眼,眼里流露出几分柔软的神色,将她揽到了怀里离开。 夜冷人寂,长巷空幽。 姜云生梦里正寻着一只蝴蝶,四月春景,杂花生树,蝴蝶越飞越远,她走的路也越来越颠簸。 梦中十四岁的姜云生打扮很土,不及郊外踏春的那些贵女们,衣着打扮都是当下时兴好看的样子。姜云生编成一束的麻花辫油光水滑,少女娇嫩的脸庞艳如春花,纵然荆钗布裙,难掩佳色。 骑马出来的一众读书人们最爱附庸风雅,彼时还是侍郎的张大人张亭留望着四处风景预备作诗一首以助兴。他穿着暗红修云锦纹的右衽长袍,挽袖挥毫,姜云生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好入了他的眼,当下成诗一首。 “不并难飞茧里蛾,有花芳处定经过。 天风相送轻飘去,却笑蜘蛛谩织罗。 苒苒双双拂画栏,佳人偷眼再三看。 莫欺翼短飞长近,试就花间扑已难。 ” 这诗一出,那边当即有人叫好。姜云生扭头看过去,吓的脚一软,一个没踩稳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真是夭寿了怎么看到张亭留那张脸了当年哄得她做了外室,至今后悔。她放跑了手上的蝴蝶,人从梦里猛然醒来,身上都是冷汗。 地上青石硌得人腰疼,姜云生脑子里装了一团浆糊,轻轻拍了拍,眼睛慢慢看东西清楚一点。 这里是一间破破烂烂的青砖房,许是好久不住人,里面显得格外杂乱,灰尘厚厚一层。姜云生拍拍自己的衣物,好在都是出门前穿的,并没有被解开的痕迹。 “有人吗”她爬起来扶着墙喊道。 小砖房偏僻,夜风呼啸,竟是无人应答。 姜云生一时又些许呆滞。这不大符合常理,晕倒之前她是曾看见过有一群黑衣人的,怎么不拿她来威胁纪寻反而丢到了这么个陌生的地方。该不是脑子都进水了不成 穿着海棠红长衫的女人抱膝坐在屋外面,杂草有半人高,是南地才有的车迟草,如今带着点微绿。 她素白的手指摘下一根拨弄,眼底划过一丝光亮。这地上干燥,不像是下过雨的样子,帝都是在北方,她很有可能已经不再帝都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姜云生舔了舔干燥的唇,乌黑的发丝被夜风吹乱,心跳在加快。月色下她鸦青色的眼睫都染上银灰,整个人有着淡淡柔和的美感,身上清冷之气因着表情的变化消散好多。 本以为是出狼窝入虎穴,怎知有这样的惊喜难不成现在的杀手都这么乐于助人 姜云生心里知道不可能,或许是另有所图,奈何就是为此翘了翘唇角。 纪寻这回,怕是疯了不过与她不关。老天爷要放过她,姜云生万分感谢。 临走之际不忘把摘来的草插在了土里,双手合十道了声“感谢张亭留。” 做鬼都让她梦着了。 她走后原本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屋子里约莫有是个人现身,为首的眼中眸光婉转,换了一身玄衣后以往的儒雅之气尽被遮掩。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纪二爷勾了勾唇。眼眸黑漆,由衷一笑。霎时间如云破月开,芝兰玉树的青年在暗处目送姜云生。 距离他掳走姜云生的事已经有一天一夜的功夫了,北通州那里随不见官府动作,但纪寻私下的反应据说是丧心病狂了。 纪二爷所栽赃的山河会仅一夜功夫就被纪寻杀了是个头目,捆着的小头目还有二三十个。此外他打着剿匪的名号将北通州的码头洗刷一遍,山河会受损最严重,其次就是白莲教。 “纪寻找来没有”他扭头问道。 “未曾,一日一夜功夫咱们从山路走,且是快马加鞭,一路上行踪皆有隐藏,纪寻身负要职,一时估计寻不来。”探子跪地相报。 “呵,这下整个北通州都知道有条疯狗了。”他轻轻一笑,眸光如刃。 该是他的,就是他的,包括姜云生的心。 秋夜的月今夜最明朗,照的运河上波光粼粼,站在船上的温小秋眉眼都要被江风吹皱了。 “纪夫人必然不会有事的。”他在那里祷告,话入纪寻的耳,温小秋一刹那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纪寻的眼里隐隐闪有泪光,眼角也是微红。 风有点大,闻着的都是水腥味。 “她必然是的。是我连累了云生,此回灭了山河会,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她。”他低语,话里压抑着暴戾。一抬眼,额角青筋都隐现,可见其愤怒。 两个人说话间船舱里有人呜呜发出声音,被捆起来的道士和和尚哭哭啼啼地抱在了一起,头破血流。 小毛驴被纪寻给砍了做驴肉火烧,一面在他们面前吃,一面饿了他们两天。真是刁钻折磨人的法子。 纵然小道士说了多少遍那姜云生的失踪和他无关,纪寻都不相信。此回坐船去流光城,正是纪寻要拿着他的命,榨干他在山河会最后的一点价值。 众所周知,山河会自元起就遍布各地,各地三教九流里都有山河会的人,每地更是有驻点。全国各地的消息都在这些驻点之间流通,信息传递之快有时连官家的都敌不上。 而小道士正是北方这一片总收消息的,这些天来北通州码头只是照例巡查,不成想碰到了纪寻这么个活阎王,真是八辈子到了大霉。 北通州坐船到流光城只要半日功夫,下半夜便到了,小道士被他们跟扛死人一样丢到了柴房,昏昏欲睡时听见小窗外的埙声。 不知何人吹埙,也不知吹了多久。 话说姜云生那里可是很自在,天明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她都已经在落霞城了,一个临山傍水的小地方。在她昏迷的时间段里,看样子是走了不少路。 幕后那人真是不嫌麻烦。 姜云生身上银钱不多,便当了纪寻给她的玉换的五百来两银子。 秋日风都干燥,乍一从阴雨绵绵的帝都过来,这几日在落霞城,姜云生的唇瓣都起了干皮。在成衣店买了身藏蓝色布裙后她便将头发用布抱着,人故作老成。 人来人往的街上她挎着个篮子在街边挑菜。那五百两银子被她花了一百两置办了一个小小的宅子,过一条街就能到自己刚刚盘下的小店。 过了几天好日子,如今回归从前的生活,要说不适略微有那么一点在。姜云生擦了擦面上的汗,秋阳烈的很,她面上都被晒的发红可,一双美目依旧澄澈如水,年纪还像是二十来岁。 她的小宅子里家具一应俱全,厨房里新买的柴火都堆着。傍晚了外面的小孩子嬉笑打闹经过门前,姜云生托手坐在二楼的窗台上看着落霞城的落霞。 落霞孤鹜,秋水长天。 炊烟袅袅,再无人跟着她前后服侍,姜云生笑了笑,人如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落霞城里的另一扇窗前,他停笔,最后在画上落下自己的印章。仿佛这样就能将她刻上自己的记号。纪晏清隽的面容镀了一层淡橘色的霞光,线条流畅和缓。若是早些时候没有纪寻插进来,哪里会有之前那样不愉快的一遭呢 这边姜云生不知还有人在暗处这样窥她,吃完了饭自己就开始琢磨要不要继续算命。毕竟算命也算是一个高危职业。帝都外的九溪寺,有一回里头的老和尚就是因为算命算的不准被打折了腿。 她在床上抱着腿犹豫再三,熬夜写了十几张纸,最后收订好了等着明日找书肆刊印几份出来看看。 第二日穿着豆绿外衫的姜云生起早去了巷口吃早饭。晨光熹微,街上还有淡淡的薄雾。一辆马车冲破薄雾出现在了眼前,她先是一惊,口里的梅花包子都掉了下来,整个人做好了逃跑的姿态。 这是在是不怪她,活这么大,都被纪寻给吓怕了,这风格与他很是相像。 “大姐要不要再添几个”小贩看东西掉了,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已经给她端了一小碟过来。 她点点头,一口吞了一只小小的梅花包子。那么小的嘴,塞进去后面颊鼓鼓的。 姜云生自己差点噎住了。 江湖之大,竟然在熟人面前如此的小。兜兜转转,于她而言,姜云生是又见到纪二爷了。彼时他只穿着青灰细布直裰,头束碧玉冠,身姿欣长,人如玉树。 “云生。”他慢慢走过来,眼底泛着微微的青黑,似是没有好眠过。乌发梳的一丝不苟,五官轮廓深刻,看着她时目光如炬。 “二爷怎么在这里”她喝了口豆浆。 纪二爷把她当的玉拿出来,笑道“这里的当铺归属在我的名下,那一日下面有人将这玉送上来。因为这玉是我母亲送给三弟的,与旁人的不一样。我一瞧就知晓八成是你了。这不,千里迢迢过来找你。” 街上人多眼多,姜云生囫囵吃了几口。 纪二爷带她到了自己住的地方,环境雅致,未有门仆。合上门后她才后知后觉,这屋里就她二人。 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是以姜云生道“还是把门打开吧。旁人许是会误会。我已经说了自个儿是个寡妇,二爷这样做委实是在坏我声誉。” 她还想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纪二爷嗯了声,却是给她搬了把椅子,坐在庭前看着高耸的枇杷树,纪二爷把玩着手里的玉有意无意道了一句“此事我未曾告知三弟。” 清浅的眼眸微抬,姜云生身子僵住,表情不如先前的自然。那葱白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她忽然问道“所以,我们之前可是认识过” “不然我就不知二爷为何如此待我了。二爷是读书人,伦理纲常最是看重,若是你我二人不认识,那就说不通。毕竟我是你的弟妹。”姜云生说着手指拨弄着长发,不再看他。 “云生为什么不看着我”他声音带着点哑。 于是她抬眼,眼前的景物却是被纪二爷挡住了。 “你”她后半句话不敢说出口,心里开始骂天骂地。 所谓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说的怕就是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显端倪 树影摇晃,秋风钻到袖中,遍体生寒。 姜云生的瞳孔微缩,下意识想要后退。 清雅端方的男人下一秒眼神就变了,倾身缓道“你害怕了”姜云生说不清他眼里夹杂的情绪,如浓墨一般沉积在了眼底,晦暗的让她都快产生错觉。 这纪二爷跟纪寻,其实并无多少差别。 姜云生摇摇头,抬手撩起了额前的碎发,已经变淡的疤痕还可瞧见。 “大夫说我这脑子被撞过,过去的老友顾客都忘了一大半,若是二爷认得我还是说一声好。总不能欺我这记性,而玩弄我。”她放下手适时又退了几步。 纪二爷目光一滞,而后忽然就抓着她的手将她往前一拉。姜云生退了几步就踉跄着撞到了他的胸口。男人的胸口并不柔软,撞的她眉头一皱。粗糙的手掌将她额前碎发都撩开了,指腹摩擦着疤痕,说出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我早该知道的。”纪二爷说着手滑落到了她的面颊一侧。 姜云生被她这动作吓得一动不敢动,见他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不觉一只手已经抓着他的腕,人作势想跑了。 “你知道什么”她说道。 “这些年你受苦了。他那样不忘恩负义,配不上你。”纪二爷微微一叹,揉了揉她的头发,人放开了手。 “不知云生的八十一只签里是不是少了一根”纪二爷从袖中取出已经携带很久的那只签,上面的字迹磨的不可辨认。 姜云生当传家宝的东西怎么不会认得当即拿到手上翻来覆去仔细检查,末了握了握他的手“还回来就好,这签我六年前丢的,原来是在你那儿。依次推算,二爷是六年前光顾摊子的一位客人了。” 她笑了又笑,看着自己的东西直摇头,原来是被他带走了。两个人居然遇到的那么早,那么纪寻岂不是知道认真思考的姜云生眉眼沉静雅致,纤长的脖颈上落了细碎的树影光斑,画面泛旧,不过如他初见。 姜云生对自己老爹传给她的东西要比什么都珍贵,分明前一秒对他还有一分惧怕,现在就对着旧物视若珍宝,将他给忘在一边了。 “我很早就光顾你的摊子了,那时候三弟还不在,你一个人在角落占了个地摆摊子。听说是一条街上算的最为准的。”纪二爷开口,不过姜云生似乎并没有兴趣了,余光瞟着他的一举一动,准备找着机会跑。 他说话一顿,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理,忍着想要与她亲近的冲动,转身做到原来的椅子上。 看着姜云生的眼神也不如先前那样带着一股侵略性。人平复着乱了的心跳,闭了闭眼。 姜云生见状松了口气,到门前自己手抖没挨上门,外头就有人在咚咚咚地敲门。与此同时有男人的声音传来。 “落霞城县令拜见纪公子。” 她闻言微微侧开身“找你的。” 话出口,外面的人又喊了声“劳烦姑娘通报一声。” 姜云生眼里微光一闪,见纪二爷没动作便自己开了门,见外面果真是穿着官服的县令,身后一个仆人提着落霞城的土特产跟着他。一双赤雁嘎嘎跟鸭叫似的,还扑棱着翅膀。羽毛纷纷落下来。 “纪二爷在屋里等你们。”借着机会她逃似的从巷子跑出去,看的两个人是一头雾水。探头一瞧里面,顿时毕恭毕敬。 纪二爷支着手,心里滋味万千。 他从小跟着四伯行商,见有人来拜访,挂着应付的笑容寒暄几句,至于县令说的什么,大抵不曾放在心上。 他来落霞城,唯一可入眼的,不过姜云生一个人而已。 这一日过后好多天姜云生都不曾出门,只掐着期限去了一趟书肆。见到纪二爷的那天她顺道把自己的十三张纸送到附近的李氏书肆,如今应该印刷出来,只等着她去拿成品。 李老板名叫行远,前面的书铺里正理着新书,乍一看见男装的姜云生愣了愣。 “敢问您是”他从木梯上爬下来问道。 “李老板隔个几天就不认得我了只是换了身衣裳而已。” 李行远亦是眉开眼笑,手拍着桌案上的一本书,下一瞬就从最底下抽出了给她装订好的十本成品。 “姜姑娘这些可都是家传的”因为事先看过书稿,虽然只有十三张纸,里面内容却是很精练。对上她算命这一行业,简直是无往不利。 “改日你开业我定会去给你捧场。”李行远说道。 姜云生原本未曾放在心上,自己找了个地挂上牌子准备继续做营生,没把李行远这客套话当一回事。而直到偏僻的小巷子里两个人携手问路时才让她相信,原来李行远说的还是真的。 书肆小老板对谁都是自来熟,当日顺带着礼物上门。 穿着俏丽的姑娘站在他身后朝姜云生腼腆一笑,李行远带着未婚妻一同前来,牵着她的手道“这就是新开那家店的老板,算命很有一套,咱们落霞城好久不曾见到这样独树一帜的人了,今天她开业,咱们就做第一对顾客,算算姻缘。” 姜云生“” 来者都是客,她好生给他们算了一回,纵然瞥见的是下下签,姜云生硬着头皮改成了上上签。算命一事若非是学的透彻,一般而言多是假的,只图一个心里安慰而已。李行远很受用。 “姜云生你好好算命,日后你这招牌定能在落霞城打响。”这青年眉眼弯弯,容貌不及纪家那两兄弟,不过也是清秀的人,笑起来干干净净讨人欢喜。姜云生一时也笑着送了两个人。 此后不知是不是李行远在外的宣传,来这里的人变多了,她印的那些书稿正好都派上了用场。诸如测姻缘的,她就将姻缘那本子里的测表撕给他们自己选。这法子简单快捷,一日能赚十两。 李行远给她送测表时还打听过这是怎么来的,姜云生如实相告。那都是她师父的点子,原本是叫测量表,不过师父后来有了奇遇,没能教她多少东西他人莫名其妙就不见了,是以李行远是没机会与他讨教了。 听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很是遗憾,正要喝口茶离开了,那边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咳嗽了几声。 “有客人来了,你忙。”李行远见是个富贵公子,脑子里一转便想通,人走的飞快,一时这铺子里就独她与纪二爷。 随着秋深,这越到傍晚越冷,纪二爷走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短短一些日子不见,他消减了好多,面容瘦削。纪二爷解了披在外面的披风坐在姜云生面前。略显苍白的面容染了病气,姜云生以为只是季节原因,岂知这背后还有纪寻的原因 这近来三日纪二爷都未曾好好安眠,帝都、北通州的山河会遭受打压,顷刻间势头就叫纪寻给斩断一半。他的人派去查都是有去无回。纪寻如今手段高明不少,躲在暗处让他无处可寻。在落霞城手再长也无法顾及纪寻在帝都的动作,纪二爷为此伤神,人瞧着憔悴到如此地步。 他低估了纪寻。 “方才那人是谁”纪二爷闻声问道,抬眼看她时眼里俱是温柔神色。 姜云生抿着唇,委实不习惯这样的他,她不爱他,可纪二爷却也存了纪寻那样的心思。一家兄弟,何苦于此,真真是叫她头疼。 “只是书肆老板,来这里送书而已。二爷是要算命吗”她坐直身子,面上表情冷淡,穿着男子的衣裳,人有了一种雌雄莫辨的气质。 “只是许久不见你,我过会要离开,不知能不能请你吃个饭”他带着病,笑容透着一股虚弱气。 姜云生断不想跟他们与太多纠葛,自然就拒绝了,说的话十分疏离客套。纪二爷眼神一暗。 “落霞城好吗” “好。” “那日后一个人在这里会寂寞吗”他的手放在了姜云生面前,视线却落在了签筒里。 姜云生微微掀起眼帘,原本想回他一句,人生寂寞个鬼,老子一个人过的好得很。不过她忌惮这人的手段,虽然纪二爷瞧着是个和蔼的人,但跟纪寻是亲兄弟,纪寻心肠那么黑,自家的兄长能好到哪里去 于是改口道“谢二爷关心了。” 寥寥几语,竟就无话可谈,纪二爷望着她,从前姜云生不是这样。 “我能买姜姑娘一只签吗”他问道,黑眸如玉,瘦削的面容上难得浮现一抹开心的笑容,人咳了几声后面上血色微微浮现。 “一两银子。” 修长白皙的手指捡了一根出来,隐隐可见手背上的青筋。 纪二爷抽到了那根下下签。 后头亦是无话,道了声保重后他从斜阳暮色中远去。 兴许走的仓促,搭在椅背上的披风都不曾带走。 姜云生吁了口气。收了钱心里不安,一时出了岔子打翻了自己的签筒,落在面前的签皆是下下签。 门前秋风拂过,秋叶打着滚在黄昏中远去。 “这怕是要破财消灾了。” 话说纪寻收拾完了山河会,捏着小道士的命果真打探出一点消息。 “这人倒是有点似曾相识。” 他说出这话时已提着刀从流光城疾驰出来,温小秋只能望见他的背影。 北地平原苍茫,秋来一片萧瑟,会帝都的官道上头遇上了纪家的商队。 纪二爷坐在车里听见外面的马蹄,狭长的眼眸微阖,下一瞬身子一斜。秋风吹开门帘,一柄刀从缝里砍来,悬着的流苏纷纷掉落。 纪二爷的发冠歪了,抬眼一看,骑在纪寻默然不语。 穿着玄色松竹暗纹长袍的男人气质内敛,唇已抿成了一条线。不顾周围下仆护卫的呼声,一步一步走近了,缓缓问道“不知二哥见到云生没有” 刀刃依旧泛着寒光,光滑的刀面上映出了纪寻充满戾气的眼眸,面上一片阴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后悔药【伤筋动骨的修改】 过了一段时间安稳日的姜云生委实不曾想到,原来见到纪寻是这么快的事情。 正在给人测字的她手一抖打翻了自己的签筒,下下签散在面前。穿绯红襕衫的青年站在她边上,眼里神色不明,仅唇角微勾,在里头捡了一根签笑道“原来云生这里没有上上签。” 说罢抬眼看着她,修身玉立的男人仿佛是一柄未出鞘的剑,气质清贵内敛。两个人之间的对视使得一旁的客人满头雾水,颤颤收回手后钱也来不及付就脚底抹油跑了。 “你这几个意思”她面露不快,收拾自己的这些签道,“你是自己没本事抽到,何苦说这样的话。再者,你如何找来的” 纪寻就坐在她对面,清早的落霞城里有淡淡薄雾,天边有晨曦,微红淡橘的光线染上了白雾。长巷尽头的两人皆是容颜若雪,一个冷着脸,一个言笑晏晏。落在旁人眼里真有那么一点意思。 “这可要,多谢二哥了。”他言辞轻缓,提起纪二爷笑容收敛。 “你可是记起他了” 姜云生委实是记不起来,当初纪二爷要说时自个儿没耐心听,如今纪寻问起来她少不了装一波。 于是道“我全记起来了,你不必说。日后还是让我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我本不是个携恩图报的人,不过你还是念在当年我收养你的份上,放过我好吗” 他勾起一抹笑,长眉斜飞,红衣衬的纪寻仿若玉琢,这一笑添了几分惑人的颜色。 “好。”这几乎就是哼出来的声音。 姜云生听见了先是一喜,而后不免想到他从前的劣迹,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云生你附耳来好了,我说的怎会有假不信我可以发誓。”纪寻伸出手,修长、骨节分明,比她的手大好多。 姜云生犹豫再三,见这周围已经有人,料他干不出什么过分的事,于是就真的附耳来。鸦青的长衫勾勒出了她的腰身,这般隔着桌子附耳,腰窝显露,他眼神一暗。 “我说,阿寻甚是想念云生。”他说着手已然握住她的细腰,唇瓣压下来,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吻得十分凶猛。 湿润的唇被他吮吸着,舌尖更是撬开了她的贝齿勾着她的舌。这是长巷里,虽然起得早,可到底有人在。姜云生先是脑子一瞬空白,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一时惊呼未出口便叫他给堵住。纪寻手掌收拢,摸上了她的腰窝,一用力她受不住就呜咽着身子软下来。 炙热的气息喷洒出来,姜云生感到一阵晕眩,面上尽是绯色,小巧的下巴被他捏住,人已经放松了对她的桎梏,开始轻轻舔吻她,渡着口津。 这真是大胆 她睁着眼睛还妄想挣扎,奈何他太过熟悉自己,只得等他饕足过后才将姜云生松开,为其理着衣裳。 周围有的人偷偷瞄过来,若说不激动是假的。 算命的那个被一个公子按住强吻了,吻的娇喘微微,从前不知她有这么好看,今天只偷偷一窥,女人见了都不好意思。 姜云生抚着胸口,攒着一点力气一巴掌扇过去,双目瞪着他,咬牙切齿。 “纪寻你可真是真是恶心。”她擦着嘴角的银丝,气息不稳。 纪寻笑笑,绕过了桌子就将她一把扛起。纵然她有防备,可男人跟女人之间力气到底有悬殊,更不必说他还是个习武的。 俊秀的青年把算命的扛在肩头,吻的唇瓣红肿,眼里水光潋滟。穿过长长的巷子,薄雾渐散,他肩头那人挣扎着被屁股上的一巴掌给拍的老实一刻钟。 后头的姜云生越想越气,手掐着他的腰也还回去,口里道“纪寻你好大胆子你怎么能如此不顾礼义廉耻这是大街上,谁允许你动手动脚我好歹算你半个纪寻” 姜云生后半句没说出口被他又打了一下。 纪寻对养母似乎很是讨厌,此时就扯了个笑缓缓道“算我半个什么你的名字上了我家的族谱,日后须得葬到我纪家的祖坟。大街上的该叫我夫君才是。” 姜云生一时语噎,喘着气愈发心堵。从前腼腆的小少年长大竟然如此的狼心狗肺竟然总想着跟她做那个事 她被纪寻抱进马车后人就闭着眼缩在角落。 “云生是怪我吗” “我怪我自己。当初傻了才会把你捡回去。” 纪寻闻言笑出声,嗓音沉沉的,他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窝在角落的女人背对着他,乌发如云,后领里头发几缕被塞了进去,他抬手拨弄出来,可人却贴上去。 那样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姜云生紧闭着眼死死捂住自己的领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望北城 玉石带着暖意,纪寻从后将那红线串着的玉挂在她脖子上。 “送给你的玉我从二哥那里要回来了。日后你若是走投无路再当掉它罢。”纪寻说道,将她的鬓发理好,未有孟浪动作。 马车走的是官道,一路平稳。 姜云生原以为他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如今低头看着暖玉,想要怼他的话竟是无法说出口。纪二爷说过,这是他珍之爱之的物什。 “我怎会走投无路只要我活着就能养活自己。你的东西还是自己收好,日后你母亲看不见会以为是我诓骗了你的。”她挪了挪位置,外面风景还是南边独有的。 姜云生跟他在一起总是不知说什么好,两个人分明不合适。方寸大小的空间里纪寻一直在笑,光从半透的帘子里射进来,微光点缀着她的眉眼,冷硬的面上一时柔和万分, 穿着读书人常穿的襕衫,那一身红色似乎是天生来衬他的。小时洗干净后唇红齿白少年如今眼眸含笑,一转眼就是上位者。姜云生不清楚这些年他做了多少事,总归也是吃了好多苦。 他们不相配。 马车在傍晚的望北城停了下来,人休息,马要补充草料。 蓬草滚成圈儿往南地飘,她那一身衣衫颜色不好,站在半人高的杂草里面容染了柔和的光晕,乌黑的发丝从肩两侧垂落。 纪寻丢了她头上那根钗,垂下的手牵着她。在她侧身时大胆地拥到了怀里。 “云生你喜欢的人是谁”这时候纪寻问道,说出的话带着一丝丝的试探。 他身上的味道仿佛也带上了干草的气息,姜云生被他问住了,真的低头思考着自己这些年喜欢的是谁。 “大概是张亭留罢。”姜云生道。 十五岁时被他哄的真跟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他不花心时真的是一个好男人。奈何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他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最后忘了她。 “现在谁也不喜欢。”她扭头看着纪寻。高她一个头的男人眼里意味不明。 纪寻捂住了她的眼睛,对着姜云生格外冷静的眼眸总让他觉得那其中藏着初春的细雪,不带温度,凉彻骨。 “纪寻你把我当瞎子不许亲我。”姜云生赶紧道。 “我把你当宝贝呢怎么能不亲你,恨不得每天抱着你睡觉,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你。”他闻言把人抱得紧紧的,往后一仰姜云生脚就离地了。 “纪寻你发什么疯”姜云生感觉人被他抱着转了一圈,一只手臂放在了她的腿窝下面人就被横抱起来。 纪寻力气比她大,抱着算是小菜一碟,一路走一路却在晃,跟个小孩子似的。 城门口多是一些出门回村的菜贩子,也有晚归的小姐公子,但在往北城住的这些年里没人见过这么张狂的小公子。见他穿着合体,气度不凡,人多是偷偷瞄着的。姜云生睁眼面对那些视线,想来厚着的脸皮都微微发红,只好闭上眼睛拿袖子遮住脸。 两个人在望北城最大的客栈里住下,定房时姜云生黑着脸。 她就知道是一间房,纪寻那厮搂着她的肩膀口里尽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诸如孩子之类的。 “云生跟我出去逛逛罢。这些天你在外面一个人定是吃苦了。衣裳都显的不合身。”用过饭后天色完全暗下来,纪寻软硬兼施姜姜云生拖出房间。 “我衣裳不合身干你何事也想给我买身红衣我这辈子除了十五岁那年穿红衣外,日后打死都不会穿上的。”姜云生扒着门框的手指被他一个个扳下来。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她,附耳一句话,直叫她喷了一句“禽兽”。 望北城位置比落霞城不知好了多少,这两地的繁华自然不可相比较。由于在南北之间,来往的江湖艺人数不胜数。一条街过去除了往常夜市该有的外,许多新奇玩意摆着。 “这本书据说是前朝某个大官写的,化名笑笑生,书畅销了一百年之久。姑娘不要买一本吗” “这面镜子正反两面各有不同,诸如天上貌美的人则能看见古代潘仁安,而丑陋之人则能看见更为丑陋之人,姑娘天生貌美,真的不要照一照吗” 姜云生“” “一两五个环,开头十只大白鹅,往后是罗刹国的十只大狗,套中就是您的。姑娘来五个圈罢。” 走到这里姜云生总算有点好奇,小贩在那儿唾沫横飞,瞥见了这穿着富贵更卖劲地介绍,顺带着丢一个环给别人看。 罗刹国的大狗眼珠子都是蓝色的,坐在哪儿瞅人炯炯有神,呜呜的乱叫。 姜云生摸了一两银子过去,接圈儿时问道“你这狗卖不” “姑娘,这只能拿圈儿来套,靠运气了。姑娘若真喜欢,不若多买几个兴许能套的着。”小贩贼精明,料想她是套不到的,毕竟都是活物,动来动去都瞄不到准头。 姜云生在落霞城小赚一笔,故没听进去就先丢环。小铁圈正好能圈进狗头,连丢六个她只套中一只大白鹅。 周遭的人围上来看人脑。穿着淡橘色绣芍药纹通袖长身褙子的姑娘绾了一个宝螺髻,鬓角是垂到耳畔的珠玉流苏,颜色三分淡雅,花灯下明艳动人。 姜云生对着其中一只狗,大眼瞪小眼。而纪寻在一旁买了小贩所有的环,牵着她得来的大白鹅等着。他原本姿容灵秀,在小城里走着便是惹人注目,如今不少人都在打量纪寻,单单是看着他那面皮也会心生欢喜,不必说穿着打扮跟气度了,绝非一般的小门小户。 大白鹅伸着脖子在他腿边上踱步。今夜月色明朗,偌大夜幕上点缀了几颗星子,淡淡的星光皆落到纪寻眼中,他扇着细长的眼睫,眸光潋滟。 罗刹国的狗看着傻不拉几,实则皮的不得了,花了十五两也不成,套了的八只大白鹅被姜云生现场卖了。 纪寻事后五十两买了一只狗,吩咐小贩明日清早送到客栈,人随后紧跟着姜云生。 “你方才做什么了去了” 人群里纪寻抓到了她的手腕,将路上买了酥糖提在手里给她看。 “我记得云生手艺很好,从前日子过得拮据时云生会做槐花糕,如今是秋日,兴许能吃桂花糕了。”纪寻贴近她,人在后面圈住了姜云生的腰。 清冷的梅香袭来,姜云生很是煞风景地说了一句。 “我会下毒,你若是不怕中风或是其他,大可试试。” 纪寻笑了声,微微弯着腰,胸口就抵到了她的肩背,道“都说君子远庖厨,我既然是伪君子,不如我来好了。云生从前是夸过我的。一别多年,不知生疏了没有。到时候我绝不会给云生下毒药的。” 那唇顺着鬓角流连到了耳垂,轻轻吮吸着,男性的气息将人包裹住。 可怜姜云生这么大人,打不过他也没他流氓,只得等他亲完了狠狠擦着他碰过的地方。 “纪寻,你行你有胆。”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手指着他半晌颤巍巍收回来。 纪寻莞尔,伸手过去却见她跟泥鳅似得。 他薄唇翘起来,笑容有几分耐人寻味。 “云生若是有胆子那跑什么” 她“” 姜云生要是傻了那才不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想跑路 月色照的阶前一片亮堂,姜云生走在前面纪寻就跟在后头。客栈里住着来来往往跑商的,这个时候寻欢作乐的也回来了,一楼的堂厅里把酒言欢显然还精神十足。 “哪儿的姑娘可会唱曲来一个来一个助助兴,少不了你的赏银。”有人看见姜云生,只以为是个带回来的玩物,眼神极为放肆,喝着杯中酒斜眼说道。 姜云生看过去,细长的眉头微蹙,外人面前冷淡至极的脸上添了一抹讽意。落到这帮人眼里就是典型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起哄的拍桌子“叫你来还磨蹭什么你这小娘们儿是听不懂人话呢” 亮堂堂的室内姜云生变得愈发瞩目,她背脊挺直,眼光微寒,正要开口已有一只筷子穿过他的喉咙。 唰的一声,速度之快无人反应过来。 他瞪着眼睛从初时惊诧回过神来已经没了机会张嘴,长刀划过他的脖颈,血即刻喷涌出来。溅到了菜上、酒上、脸上 “你算人吗给我夫人提鞋都不配。”纪寻慢条斯理问道,转身看着这一圈的商人,一字一句道,“既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我这手上的刀就不认人了。在坐的今夜得去望北城的地牢过夜,日后出不出得来得看你们家的祖坟冒不冒烟了。” “你是谁”开口后这人就没了声音。 纪寻挥手令下,藏在暗处的暗卫跟明处的侍卫涌进来,那些下仆抵不过他的人,尽数被五花大绑起来。 堂厅里的人只要开口,不出三秒便都息了声。动静从初时的混乱渐渐趋于平缓,惊醒的房客开门只一脸雾水。 “云生先回去睡觉罢。”纪寻擦着手中长刀,先前戾气收不回来。看着地上的人时暗沉的眼眸里隐隐有血色。 姜云生对上他的视线,心中原本没有一丝缺口的防备被撞开。垂到的耳畔的流苏摇晃,琉璃折射的光芒晃人眼。 这一夜纪寻沐浴过后才抱着她入眠,身上凌冽的味道飘散在方寸大小的床笫之间。长发交缠,黑夜里窗外的月光射进来,变得朦胧。 他抱着怀中的女子,睡着过后她终于收起了那份防备,面容柔和,一如初见时在长巷里温声对他说话的那人。 轻吻着她的鬓角,纪寻把她抱紧蹭了蹭,似乎这样能永远留住她一样。 第二日昨晚夜市的那个小贩果然没有食言,把纪寻要的狗送来了。姜云生上车前看到了那只罗刹国的大狗,蓝色的眼珠子瞪人是炯炯有神,身上一股呆气。 “这狗不是不卖吗”姜云生一瞧就知道是纪寻的手笔,此人如今穿着荼白直裾,眉眼弯弯地弯腰逗弄着呜呜叫的罗刹大狗。 “云生喜欢,多少钱都能买。”他说着把狗抱在了怀里,呆愣愣的大狗在他怀里瞅着姜云生,模样很是呆气可爱。 她回首望着南边的汝江,早上的晨光洒在江面上,空气清新似乎浸了干草的味道。 “可见这世上有钱有权有势做什么都容易。”姜云生难得摊开手,白净的面上描了眉,这般说话时眉头就挑了起来,不如以往的苦大仇深,俏皮的有些像是十八岁的姑娘。 纪寻看见她笑了,眼里坠了清晨的云霞。 两个人半日路程就能到帝都,纪寻北通州的事情暂由温小秋压着,奈何回来的风声还是稍不注意让他透露给了纪鸾。 话说温小秋被帝王召回帝都后好生将那日姜云生失踪的事件给调查一回,顺藤摸瓜摸到了纪二爷那处。闲来有空就带着小酒去他的铺子找人聊天。 纪二爷闲他烦又不好撕破脸,一日喝茶期间听说是纪鸾好了伤疤忘了疼,带着一帮小姐妹要去他铺子里玩了。于是心头一动,直把人引到了温小秋那儿。 别看温小秋总是笑嘻嘻的,好歹也是二十七八的男人了。被纪鸾这烦人精惹得当场都想提刀砍人。后头纪二爷总是有意无意地躲他,拿纪鸾来恶心温小秋。 一来二往的,情窦初开的纪鸾居然就爱上了这股缘分,有温小秋的地方她必然是在附近。纠缠之间透了一点风声。 后头防不胜防的温小秋已经懒得出门,是以纪寻也不知道自己这纪府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正堂前,六个侍女外加两个老嬷嬷站在阶下,柳嬷嬷也在其中。宋氏穿着蜜合色如意纹缂丝金线锁边上袄,下身一条茄色织金撒花马面裙,头戴莲纹眉勒。因前头丢了儿子,如今看着保养虽好,但还是比这个年纪的人还要苍老十来岁。 纪寻到了大门前已有人通报他。姜云生抱着狗闻言就让人把狗牵走。宋氏名义上应该算是她的婆婆,可姜云生从不觉得自己是嫁给了纪寻,一时间斟酌着跟纪寻道“你母亲既然来了,不如我就先回避。” 看出她的不情愿,他微微一笑“我母亲吃不了人,我会护着你,不必担心。” 姜云生“” 她担心的哪里是他想的自己从没把自己当做他夫人,见哪门子的婆婆姜云生忍着想打击他的欲望,被他拖到正堂前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五旬的夫人。 “寻儿终于回来了”她慢慢说道,由丫鬟扶着走到了纪寻面前,眼里皆是柔情,看向姜云生时则微微收敛。 “寻儿的媳妇娘还是第一次见。”她说着目光开始如刀子一样,上下打量着姜云生。 “外面风大,娘还是到屋里面去吧。”纪寻不动声色,将她带到屋里,斥责下人道,“我娘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定是你们谁来挑唆的,风大太阳又如此晒,谁曾顾及到老太太的身体了养你们竟就是出这些馊主意” “好了,是我自己的主意。整个帝都为娘想见你是最不容易的。外头都以为咱们纪府分家了。不过娘觉得,只要你认为好,这般也无事。此回过来一是想看看寻儿过的好不好,二是看看寻儿的媳妇。”宋氏拍了拍他的手,坐在了红木矮足榻上。 素白的屏风映了姜云生的影子,她站在那里行了一礼,口里说的是老太太好。姜云生喊不出母亲二字。娇嫩的脸上面前扯了一丝笑,在正堂里百般不自在。 可落在宋氏眼里,这打扮素雅的女人确实太过冷淡,对婆婆如此,真是大不敬。 压着心里的火气,宋氏问道“寻儿要娶你,婚礼都未办,自然也未曾见到你家里人。不知你父母何在,改日可聚一聚大家认识认识。都是一家人了。另外呀,你长得好看但穿的太素。可是我家寻儿苛待你了进了屋子可没见你笑过。” 姜云生闻出一丝丝的味儿,看了眼纪寻,他半坐在宋氏边上准备开口。 “云生穿什么都好看,我可把她当宝贝似的宠着。她衣裳素,可用的都是好料子。再者我的云生天生就是好看,这穿什么都好。母亲就不必操心了。之前家信中儿子告诉你,云生父母皆已出家,聚一聚得从长计议。” 纪寻跟宋氏说话口气不算太亲昵。 他朝云生伸手“坐我边上好了,你身子也不好,母亲一直很体谅你。” 这期间宋氏是一只没喊姜云生坐的,纪寻早发现了,垂眸看见她的手藏在了袖间,不曾看过来。 “怎么了站一会儿身子就不行了”宋氏按捺着火气,掀眼帘脸上明摆着有不悦的迹象。 姜云生心里冷哼着,这才抬头无力一笑,手扶额往旁边歪了歪“是身子不大好。站在这儿还当着老太太的光,不若我就去喝药,少说些话人也好些。” 不等宋氏骂她,姜云生早有预感先往外跑了。气的宋氏指着外面怒道 “谁家媳妇是这样的这么多天都不去见我。难得我来儿子家一趟,连杯茶都不倒,真是无礼至极不知哪里的乡野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寻儿你真是”眼瞎儿子宋氏憋着没说出口,可越憋着就越气人。 她喘气厉害,顺着气跟纪寻道 “从前你离家时母亲就寻思着为你娶一名门闺秀。样貌礼仪持家无一不好。跟姜氏比起来不知好上多少倍。我见姜氏不懂一点照顾人的理。寻儿宅子里养着这个妇人,白日去衙门晚上回来还得你来伺候她,这如何使得不若休了一了百了” 宋氏猜姜云生无依无靠,这才道,后面又觉得话太冲了,不由补了句“姜氏做个妾就顶了天了,娶妻娶贤。” 他脸色越发冷,若非宋氏是生母,此刻怕早就要送人走了。 这干她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己逼她的。 “您累了,歇一会。”纪寻道。他声音变得格外低沉,宋氏本还想说些什么,撞上他的眼眸,漆黑不见底,一瞬间忆起八年前的事情。 母子二人之间此刻彷如陌生人。 话说姜云生那里可是松了口气,知道这回宋氏怕是要恨死自己了。 出门看她那脸色,姜云生本该是惭愧的,不知是不是间接的泄了愤,一转身她高兴的都在想,若是宋氏插手自己跟纪寻是不是很快就能分了到时候她可真真是独身,嫁娶一事不受纪寻的限制了。 走到正房,她忍不住开始收拾衣物跟银两。 跑路的这个想法,来的可真是猝不及防。 集天时地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小壁虎 姜云生是爬窗的好手,从前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出去。过了几天好日子后技术没有退步,轻而易举绕开众人,背着小包裹跟逃命一样。 那只罗刹国的大狗被丫鬟拴在她院里的树下面,看人翻出去时先摇摇尾巴,歪着头呆愣愣瞧着,好半天呜呜引颈长呼,犹如鬼哭狼嚎。 “这是怎么了”守在外面的丫鬟好奇,走过去就见罗刹国大狗往后头的院墙那方向跳,奈何它被绳子拴着,一跳一跳之间小树都被拉的一晃一晃,叶子掉的厉害。 “这狗怕不是看见什么了”柳嬷嬷从外面进来,后头随四个端着午膳的丫鬟。那边宋氏歇着,纪寻跟她说了会话。适逢正午,宋氏要吃饭了,纪寻便吩咐下去,知道姜云生的性子他让厨房另备一份,都是姜云生爱吃的。 “这样也是烦,把狗牵出去栓着好了,莫要扰了夫人。” 柳嬷嬷说着已经上了台阶,门边上的丫鬟打起帘笼,屋里摆设古朴淡雅。点的檀香味道很淡,风从窗口涌进来,绣了芙蕖的帘子微微晃动。 “夫人,该用午膳了。”她放下食盒,亲手摆开。里面无人回应,柳嬷嬷按照姜云生以往的性子便以为是躺床上睡着了。等她走进去时人一愣一愣的,一直跟着姜云生的柳嬷嬷眼睛贼尖。大致扫了一眼这屋里,顿时察觉不对。 “夫人”她又喊了声人到了窗前,上头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扫视一圈竟然没有夫人的影子 柳嬷嬷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上回把姜云生弄丢了以后可是被纪寻好一顿教训,随从皆被惩罚,实在是不敢不长记性。 “快快派人去府里找一找夫人。赶紧告诉大人,不得耽误” 她急急吩咐道,消息传到纪寻那里有半盏茶的时间。宋氏正好也听见了,顿时放下了银箸,眼睛斜睨着纪寻“你这媳妇是怎么回事这么大了人还不见了难不成是在生为娘的气” 宋氏还待埋怨几句,纪寻却是先站起来半点不顾她了,走的匆忙,背影倏然消失在了门外的转角处。外人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是丢了宝贝自己的儿子对娘不上心,对着媳妇却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要,这一幕落到宋氏眼里委实就是一把火,越烧越旺,烧的她恨不得掐死姜云生。 “狐媚子”她低声骂道。 姜云生除了算命之外,脑子在逃跑时因为激动而比平时灵光一点。预料到纪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能找到她,是以不敢往城外跑。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思来想去姜云生准备去槐花巷子小寡妇的家里。帝都她好歹也住了好些年,找着最偏的路急奔。 在家躲了几天的温小秋今天正好出门透透气,拐弯时差点被撞翻,那人撞的很猛。好在他是个练武的,站稳后就看到地上躺着的女人。 穿着一件藏蓝色蜀锦的立领斜襟纱,衣面上没有一点儿花纹,如同她的脸一样,干干净净的。看人时因为被撞了,迷糊一瞬后陡然清醒。 温小秋手抵着下巴,展颜一笑“纪夫人” 说着伸出手要拉她一把。姜云生撞他身上额头都红了,心里想着男人怕都是骨头这么硬,一边揉着一边摆摆手,她腿还行,能自己站起来。 “我出门逛逛,这都能遇见你,相逢即是缘分,还是劳烦让个路。”姜云生背着小包裹藏不住,这样子一下就让温小秋看穿了。依他跟纪寻的关系,姜云生怕是没机会走了。 “纪夫人这是要去哪里不会是要逃跑吧”他拉长了调子,眼里尽是笑意。看上去如同一个十八来岁的人,浑身带着痞气。 因着无事,他穿着便服,肤色要比纪寻深一点。俊眉修目,现在抱着臂堵住小巷子里唯一的路。 姜云生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温小秋这个人,她站在那儿把颈侧的头发拨到后面,不点而朱的唇抿成一条线,激动感已经消退很多。 “帝都这么大,我要逃到哪”姜云生反问道。 温小秋闷笑出声,抬眼看着她,这么一本正经板着脸的样子不如方才的鲜活,就像是重新戴上了面具。 “来我家,我把你藏起来。”他煞有其事说道。 姜云生看他的笑越来越深,顿时觉得纪寻这是交了一个损友,她思索着如果去了温小秋家里,到时候被纪寻找到肯定得掉一层皮,当下摇头。 温小秋看她长眉皱起来,又看了看她背后的包裹,心里暗爽,纪寻那人官场上八面玲珑,走的是中庸之道,连那帮御史都喜欢他,不成想心心念念抢回来的妻子半点没有要跟在他身边的意思。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委实是个不小的打击。 “你们在干什么”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娇俏的女声。 由远及近的脚步蹭蹭蹭也传来,姜云生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谁。此刻温小秋面上表情一变,恍如见了鬼,笑容渐渐消失。她察觉出这人的一丝厌恶,一转过身就见穿着鹅黄袄裙的小姑娘气急败坏地指着她,声音尖锐“怎么是你你们什么关系青天白日的都在这里做什么” 这一连三个问搞得姜云生跟温小秋像是在做什么坏事,若要打个比方,就好比是被正室捉奸。她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后一阵寒战,不悦地瞥了这个小姑娘一眼,将背上的包裹抱在怀里后弯腰就从温小秋边上挤过去。 “你跑什么做了亏心事就跑我三叔知道吗呵,他定然是不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他去”纪鸾眼里冒火,偏生温小秋一脸冷漠地看着她,更是让人恼火。 “我们做了什么小丫头不在家里带着天天跟踪我,我现下可是要去衙门报官了。就说某家小娘子整日心思不纯,跟踪我一个单身的大男人,大街上居然污蔑我与朋友之妻有奸情。”温小秋悠悠道,挡在了纪鸾面前,眼皮子都懒得掀。 纪鸾嚣张跋扈的样子初时见或许会觉得她是个鲜活的人,一两次过后温小秋就把她当苍蝇看了。 “温小秋你什么意思”纪鸾往前冲了几步站定在他面前。她买了一拨人手在温小秋的宅子附近,刚得了消息她人就来了,怎么会想到姜云生也在总是一脸冷淡,活像是有人欠了她银子一样,客气样子都懒得做,最是让纪鸾讨厌了。 “别再跟着爷了你找的那帮人我呢已经送到牢里去了。念在你三伯的份上,离我远一点,另外再管住嘴。”温小秋长叹了一声,扭头看过去姜云生走的飞快,如今只能看到一点背影了。 落叶萧萧,此处空当幽静。 “我你怎么能这样”纪鸾养尊处优长大,头一次被爱慕的男人这样说,眼里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旁人瞧着可怜,但放在温小秋这儿不管用。 他冷了脸,军营里长大的男人满嘴脏话,若不是看她是个女的,温小秋拳头都招呼上去了。他并非面上看着好说话,于是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懒懒道“你想我怎样嗯” 话毕头也不回,勾人的语调倒是让纪鸾一愣。 “温小秋,我喜欢你啊,你是不是眼瞎”她回过神大声道,半点不害怕。 那男人脚步一顿,而后一拳就打在左边的墙壁上,似乎是在说,纪鸾要再大呼,他就也这样给她来一拳。 天高云淡的,纪鸾擦了擦眼泪,面上的不甘最后都化成了心里嘴深处的嫉妒。 姜云生彻底成了她的眼中钉。 这一日宋氏回来就看到纪鸾在她屋里等的哭哭啼啼,问起来就把今日看到的添油加醋说给宋氏听。 她皱着眉,似乎不敢相信,但见纪鸾笃定地点头,后头面色黑的不像话。 “真是有辱我纪家门风” 话说那边姜云生不知宋氏现在对她的印象已经低到尘埃里了,她自己一个人先找了个小客栈藏着。之前临时订的计划因为温小秋的出现全部乱了。她蜷缩成一团那被盖住头,窝在床脚,心里忐忑不安。 纪寻的手腕她很清楚。不过自己非要在作死的边缘试探,也算是一种新奇体验了。 这地方很偏僻,姜云生头靠着墙,忽然被隔壁的哭声给吓住了。 凄凄惨惨,分辨不出男女,只是一时高一时低跟唱戏似的。约莫持续有一炷香的功夫,这人再也哭不出来了,后头才有人说话。 姜云生咦了声,耳朵贴墙,是个男人在说话,叽里咕噜的话语她一句也听不懂。但隐隐觉得熟悉,就像是北通州听到的苗语一样。 她眨了眨眼睛,人跟壁虎似的贴墙想听的更仔细一点。 隔壁逃出来的小道士说“纪寻跟个疯狗一样,这其中咱们必然是被人给害了。纪夫人不见了,咱们得找到让她证明咱们是清白的。” 和尚道“纪夫人被人带走了,咱们山河会也被他重伤。这帝都如此之大,也不知她回来没有。 咱们此次出逃,纪寻肯定很快就知道,到时候若是再将咱们捉回去折磨怎么办不如咱们还是到南边去吧,这回就当吃个亏。” “不成不成,咱们在北地被抓,会长多年的心血被毁了大半,咱们此时贸然回去,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小道士犹豫道。 “阿江,你贴着墙做什么”这时和尚问道。 姜云生思绪一滞,听到叽里咕噜的几句话后墙面猛然震动,从隔壁发出一声闷响。她头皮发麻,人赶紧下去穿鞋。 墙那边有人还在捶,等姜云生穿好鞋带着东西要夺门而逃时墙终于被打穿了一个洞。小道士跟阿江的脸露了出来。 苗族少年面上都是纹身,看向她时双目瞪大,而小道士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说曹操曹操就到,穿着淡色衣衫的女子站在那儿修身玉立,面上表情没有动容。仿佛只是看两个陌生人,神色冷淡至极。偏偏她模样生的极好,疏离之中都有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姜云生“” 谁也不知道她刚才还跟壁虎一样趴墙上,姜云生不笑跟笑时真真是差别太大了。 那边门被人敲开,她转头看去,和尚已经开了门,衣裳破旧,跟个逃难的似的。 “纪夫人,下午好。” 他声音和蔼,眼里却是闪过一道寒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伪君子 姜云生挽袖转了个身,撩开了垂地的帘子看向外面。温暖的光线透过窗纸射进来,她的影子落在了他脚下。 “找我” 和尚进来后小道士跟阿江随之也进来了。 “正是正是。夫人这是缘分。”小道士赶忙道,几日不见他人又显苍老。圆滚滚的和尚也瘦了,此时笑容不善。 “夫人怕是不知咱们三个这些日子吃的苦头。多拜夫人所赐。”和尚道。 “你们莫要牵扯到我身上,若不是纪寻,你们此刻活的好好的,怎会躲在这里”姜云生不冷不淡道。 见她如此,小道士舔了舔干燥的唇,未开口已经被和尚抢先道“可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出在了夫人身上。若是你那日不曾遇见咱们,也不曾再樟树巷子失踪,咱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只可惜造化弄人,道士的毛驴都被吃了,要咱们放过你怕是不简单。” 姜云生面上没有变化,淡淡瞥了一眼过去,仿佛只当了耳旁风,可神情落在和尚眼里嚣张至极。 他冷哼一声,抽出了身后藏着的绳子一步一步走进来。 蜜色的光线慢慢变暗,他那一身灰色僧袍黯淡,脸上神情阴恻恻的,拇指粗细的绳子被他拉直,姜云生见他是要动真格的,另二位纯属是默认状态。叹了口气,她将窗户推开。 橘色暖光倾泻进来,秋风乍起。 “可别过来,过来我便跳下去。到时候,不知你们还有没有命从帝都出去。”她勾起一侧的唇角,茶色的瞳孔镀了一层轻雾,敛了几缕日光后流光溢彩,人从刻板变得鲜活。 “别过去”小道士把他大腿抱住,又气又哀,“真真是不能动手,纪寻那条疯狗四处乱咬人,见纪夫人今天这样,八成逃出来的。纪狗定会找来的,咱们人手不够” 和尚被道士的话堵住,手里拿着绳子丢也不是,最后套在了道士身上将人拖出去。 “你这是做什么”他哭丧着脸,被和尚一拍脑门。 和尚“你傻这女人怎么敢跳可偏偏咱们对她没办法。” 道士擦了擦眼泪“咱们没办法,谁有办法” 此时两个人已经到了另一个房间。 和尚问“纪狗上回可不是当街长刀对上了他亲二哥” “你一说我记起来了,是真有这回事。你的意思是利用”小道士后半句没说出口,两个人相伴多年,已不需再说了。和尚比他脑子灵光很多,闻言就眯起了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随手把绳子丢到了一边。 “你附耳过来,咱们来一招下流的。”他很不避讳下九流的手段。 话说姜云生见他们离开后眼皮一跳一跳的,都说左吉右凶,她捂着眼睛生出一种天大地大,这皆是纪寻的想法。 从前算命多好,哪有这样那样的破事等着她入了纪寻的宅子后,处处都是与他有关系的事情缠着自己。 姜云生手脚麻利地收拾包裹,哪怕此刻她推门出去就遇见纪寻她也不怕了,自己这么大人,算起来纪寻还应该是她的小辈。 整日被他欺负,姜云生憋不住了。若外头真有个纪寻,她上来就先踹他裆下,随后一拳打向他的面门,待他倒地之后踩着身体扬长而去。去一处没有纪寻的地方,最好是南地,春来有梨花万千,夏日满塘芙蕖 这么一想,姜云生收拾动作不觉变慢。 门外笃笃笃响起敲门声,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压着呼吸慢慢走过去。开了的一条门缝里渚清色衣袂露出些许,修长如玉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外面那人再稍一用力,这门就大开了。 姜云生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握着的拳头松了松。 “怎么是你”语气间透着一股不悦。落霞城一事一直是姜云生心里的刺。若是纪晏藏的好,此刻她兴许还能跟他对坐品茶。 可是他太急切了,吓着了姜云生。 “我从这里路过,知道这里有你,便过来看看。”纪二爷话如此说,进来后却将门拴好,抬眼看着墙上的破洞,眼里划过一丝阴鹜。 窗户半开,空气里似是漂浮了橘色碎屑,那些点缀在他的眉眼之间,看起来深沉幽邃。 “看也看过了,我这么好,你赶紧走罢。”她拎着自己的小包裹,拉着门忽然发现外面有人锁起来了,门拉了好半天缝的见不着。姜云生第一时间就以为是纪二爷搞的鬼,一脚踹过去,后抱着脚闷哼一声。 清冷的姑娘这会子歪坐在了地上。素白缎面的软底鞋露出来,她没穿小袜,小小一只脚似乎还没有他的手掌大。这般背对着纪二爷,姜云生揉了揉后赶紧拿裙子遮住,一回头看见了他转身走过来。欣长的身姿俊挺如竹,不过却是神色不明,垂下的眼帘遮住眼底的想法。 纪晏身上熏的香带有淡淡的桃花香味儿,逼近之后窜到姜云生的鼻尖。腰间挂的玉佩晃了晃,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慢慢解开,最后悬在了她眼前。 “云生可曾见过我这块玉佩”通体莹白的玉佩在昏暗的光线下发出淡淡的白光,细看之下玉心仿佛是一种清绿色。 她抬眼,隔着玉佩对上纪二爷的眸子,人坐在地上衣摆铺开如莲。 瓷白的面容上有细微的慌乱显露,只要他靠近一点姜云生的慌乱就会多一分。外表端方清雅的男人言辞轻缓,眉眼轻佻。 “好看吗”他身上的熏香味儿让她有些头昏,藏在袖子里的手掐着掌心,姜云生摇摇头。 葱绿的绢花掉到了地上,姜云生就跟他唱反调“丑。” 她踉跄跄扶着墙,脑袋很疼,这时终于察觉不对劲。 绢花掉在他身前,姜云生俯身去捡时碰到了他的手,被烫着一样,未来得及收就被他握住。葱白的细指抽不回,她只好抬头看去。纪二爷要高她一些,微微弯腰面容就贴近了。温热的吐息里也夹杂了他身上的熏香味道,姜云生闻多了脑子里快变成浆糊。 一面后退,一面又难受。 她眯着眼睛,唇角下垂,整个人的脸上呈现出淡淡的酡红色,同喝醉了酒的人一样。扶额的动作使得袖口垂落,手腕纤细白皙,皓如霜雪,手背上能看见淡青淡紫的筋脉。 “怎么了”他一手撑在她边上,姜云生的背已经贴着门了。这样的姿态下就仿佛被他给困在怀里一样。 “我难受,你离我远点行不行”她说话的声音弱弱无力,配着现下这副模样,像是妄想掏爪子挠人的奶猫。 只要用力,她就会翻在地上露出肚皮。 “你说什么”纪二爷故作听不见,满眼都是她难受的样子。先前拿下的玉佩被他塞到了姜云生的领口,“放心,纪寻不会来的。” 他来时已经在外设下阵法,况且此地偏僻,若无人指引找来真要好大功夫。原本是山河会的一处驻点,废弃后改作了客栈,姜云生是好运气,偏生遇上了来办事的纪二爷。 栽赃山河会一事过后他就开始留意这帮人的行踪,今日寻过来不过为了杀人灭口。那个和尚道士送了一封信给他,当中所言可真是戳到了他心底阴暗的一面。 这么多年不曾娶亲,半个通房也没有,他肖想的那人如今就在他怀里。按捺着那丝狂涨的欲望,纪二爷回头。 那里先前该有人的,从姜云生的动作看,怕就是山河会的人了。 “云生方才可是遇见一个道士与和尚了”他托着姜云生的腰,压低嗓音。这么亲近唇已贴到了她的肌肤。 姜云生努力睁开眼睛,手抵在他胸前仿佛欲拒还迎。明明心里一团火烧,但是就是无力去阻挡这一切。这个男人就差扒她衣服了,幽深的眼眸里深沉的要滴出水,嗓音微哑。 她是看见了,于是偏过头嗯了一声,飘飘的声音软绵无力,如同一个小钩子,要把他最后的克制突破,勾出最深的欲望来。 他的手用力搂紧她的腰肢,人将她摁在了怀里贴合的没有一丝缝隙。 “他们打的好算盘。”纪二爷轻笑过后眉一敛,吻了吻她的耳垂,如愿感到她身子一瑟缩,“你可真是敏感。” 姜云生咬着下唇,羞耻感更深了。眼里愈发迷离,纪二爷终于是外面那层伪装都卸下了。抱着她从客栈后门乔装离去。 这一路上她脑子都昏昏沉沉的,只感到有人的唇舌流连在她的脖颈上,领口都被扯开了。或轻或重地吮吻。 从没这么恶心过,她睁开一条缝的眼睛最后终于睁不开了。 迷醉俏丽的美人没了动作,乌发散乱,色如桃花,纪二爷深深看着她,最终将她的衣装整理好。那块玉佩就放在了她的小衣里面,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桃花香气。 “这些人把算盘打在你我身上,我须得好好教训他们,云生就去一个好地方如何纪寻再也不会找你,届时你会过上喜欢的生活。”他抓着她柔软的手贴着脸颊,此时笑起来又显得纯良,“我们会有一个跟云生一样漂亮的姑娘。” 纪二爷自言自语时,东头的客栈终于炸了。 他不为所动,眉眼间的阴霾稍散去,这男人勾唇一笑,似乎早在预料之中。 轰然响动震惊了整个帝都,木质建筑在大白天被烧的格外惨烈。四面赶来的官差帮闲都忙着扑火,这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整条街都被烧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折磨她 一片焦土之上还飘着烟尘,四方被火烧平。因地段偏僻,烧死的人皆是鳏寡孤独或者外地的小客商。逃出来的跪地大哭,也有暗自庆幸的。 昏黄的光线逐渐被西山飘来的云层遮住,天上还飞过几行南飞大雁。长街本熙熙攘攘,急促的马蹄声硬是从中分了一条道来。 温小秋策马在前,他已然换了衣裳,眉眼被汗浸湿,硬朗的面孔隐隐显露出不安跟急躁。这附近的百户已经赶到了那边,一群锦衣卫把这里围住了赶走附近看热闹的平民。 “这里究竟怎么了”他嗅到硫磺的味道,普通人决计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相当于炸了一条街,闹出来的动静不好平息,若不是出了意外那就是有人存心如此。 “今日申时,此处一间客栈忽然冒火,后便炸了。咱们赶过来火势太大,里头的人大半没有逃出,而逃出来的都是一些平民。刘百户已经把几个可疑的捉拿回去。” 温小秋揉了揉眉心。近期出的事情多,无一不跟北通州的三教九流搭上关系。陛下命他与纪寻办事,如今火都烧到帝都,真真是不把人放在眼里。思及此处,他面色一沉,让人带路,他要去看看捉拿的人。 平日温小秋出行皆与纪寻一道,今日单枪匹马少见,于是有人猜测纪寻去处。结果到了关押的地方那里早早候了人。 那人坐在太师椅上,坐姿端端正正,只微微低头。束了玉冠,玄色衣袍上暗线绣了纹路在闪烁的烛火下时而显露。鼻梁挺直,眼窝微陷,人的轮廓在暗处愈显深刻,眼神也更加深邃。 温小秋看到关着的人一时就脱口道“又是你们” 纪寻支着手,听到他的声音坐姿歪了歪,缓缓侧过脸,低声一笑“所以你说巧不巧” 狭小黑暗的空间本就压抑,纪寻能够先他一步到,这就说明在他赶到偏僻客栈前人就在了。温小秋算是熟悉他的人,觉得这当中气氛不对,于是略微一想,联系到了此前发生的事,不由问道“可是想到谁了这幕后之人。” 他垂下的眼睫半遮住了眼里的神色,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扶手。清脆的响声飘在狭小的室内,纪寻不说话,这后头无人敢开口。 小道士跟和尚再一次被捆的跟两条狗一样,因被堵住了嘴,只能横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眼里露出惊恐之色。 “不说吗”半晌纪寻笑着开口,眉眼弯弯,身上的戾气被刻意抑制。虽说看起来还是彬彬有礼,端方雅正,但他眯了眯眼眸后伸手拿了自己的马鞭走来,气势顿生,如夏日暴雨来前一般压抑。 马鞭挥下来,撕裂了空气发出裂帛般的声响。打在身上只听小道士满地打滚,这第一鞭后紧随着就是第二。 和尚吐了一口血,终于是受不住开始呜呜求饶。 “说罢,若是我不满意,你这辈子就别出诏狱了。”纪寻漫不经心说道,低头看着手上的马鞭,抬眼时笑了笑,阴沉又危险。 和尚咬着后槽牙,心里的怨气翻滚着,慢慢道“是纪夫人。” 话音落纪寻就是一鞭子,硬是打破了他的脸。脸上的皮薄,立马就能看见血丝渗出来,随后肉裂开。 “啊”他仰躺着仿佛离了水的鱼。 “你若说纪晏我还会信你三分。你以为,仅凭你一张嘴我就信了我夫人若是与山河会有牵扯她又怎会离开分明是你在撒谎。想必前一次你这和尚是没吃够苦头。”纪寻说着眼神一暗,抬手便示意两个校尉将人好生招待一下。 “和尚对天发誓今日所见确确实实是纪夫人。自从上一回被大人所擒,咱们山河会损失惨重。 此回会主遣人接头,咱们也算其中一员。帝都之大万不止咱们两个,不少人此前我等见未见过,只听过。比如孙国舅等一些皇亲国戚亦在其中。纪夫人也在。”说到这里他开始犹犹豫豫,演技已经入木三分了。 “你想说什么”纪寻淡淡瞟了他一眼。 “纪夫人出了客栈后咱们客栈就炸了,我之前见他上了一辆马车,有人接应她。不过烟尘遮眼,依稀辨得是个男子,身高八尺,模样约莫是清隽的,搀着她上车后便向东而去。”他说着吐出了一粒沾血的牙齿,“本来是不想说,奈何大人不信要打死我,反正都是死,我什么都不怕了。” 纪寻盯着他,眼里晦暗的如浓墨再也散不开。 “你看错了。”他把马鞭塞到了温小秋手里,“好好教训他。” 纪寻人未走就听见和尚在哈哈大笑,一边吐血一边讽刺道“原来咱们的侍郎大人这么喜欢自欺欺人从前顾忌你这面子不忍心告诉你,头顶这么大的帽子,还请万分小心,照顾好您自个” 他闭眼后额角青筋隐现。 白日的阵法委实耗了他很多时间,温小秋告知了他消息后纪寻就派了人满城的找她。出了那里,外头起了大风,树叶哗啦哗啦直落。 纪寻抬头望了眼天气,衣衫飘动。 “快要下雨了,但愿云生带了伞。”说出这句话,他眼底的坚冰裂了一道痕,被风吹皱的眉眼难得有少许的舒缓。 和尚那番话,让他稍有安慰的不过就是,姜云生出了火海。 既然如此,她必然未出城。 帝都足够大,她藏在了哪里呢 傍晚过后一场雨倾盆而下,雨水冲刷着窗前芭蕉,地上很快就有水流从青砖的缝隙间流过,淹了低矮的地方。 先前便很凉爽,沾了水汽的空气充斥在屋内,小竹帘摇摇晃晃被放下来。而昏沉的光线从细缝间透过,素白屏风上人的影子也是昏沉的。 姜云生不知身处何方,这样大的雨,伴随着阵阵的雷声不觉使她想起从槐花巷子被人抱出的那一日。 视野里的一切皆是混乱的,湿气粘稠的仿佛液体,将人包裹住。发丝贴着脸,滑落在衣领中。她身上的汗水黏腻,头脑昏涨感渐渐消失,唯一的不好就是眼皮太沉了,怎么也睁不开。 那一丝桃花香味还若有若无萦绕在鼻尖。 姜云生喘着气,身子一斜,从侧卧变成了躺卧。眼前俱是黑暗,除却视觉外其它的感官则格外敏感起来。外面雨打芭蕉,而屋里有人在煮茶。 她张了张唇,声音都显得虚弱好多,出口跟猫叫似的,要死不活,气若游丝。 “姜云生”有人在喊她。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磁性,入耳彷如涓涓流水,平稳好听。 “我水。”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嗓子被火烧过一般,说话艰难。 随后有茶水递到了她的唇边,姜云生小口喝着,漏出的被他用帕子轻轻擦拭。指尖触到她的唇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停留着久不拿开。 姜云生脑子是清楚的,等了会一口咬过去。柔软的唇瓣似朱笔添色,由浅入深。她咬着男人的手指,自以为用了力,结果被一掐脸颊嘴就张开了。那根手指揉按着她的唇珠,力道渐重移到了下唇瓣。 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下巴,姜云生只恨自己睁不开眼睛,偏过头尽力躲闪。温热的呼吸渐近,他拿手真是贼不安分,故意绕到了她的耳垂,也轻轻揉捏着,末了拨开脖颈处的那一束长发,极其小心的靠近了。 大掌就放在她的腰侧,从外人的视角看仿佛是情人间的窃窃私语。 他吮着姜云生的耳垂,逐渐用力,舌尖也舔噬着。人的动作不觉带上了侵犯性,半依着榻把她往怀里拢。 姜云生被这感觉弄的头皮发麻,人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那种瘙痒感从心底窜上来,扩散到了身体的四处。她缩着脖子想要躲闪,攒力气说话。 “你这样好恶心。”姜云生说,微弱的声音没让他听清。 “你说什么”他停下动作,喘息微重,喉结滚动着又把她往怀里摁。 “恶心。”她斩钉截铁道,眉头紧皱,厌恶的神情不加遮掩。 “呵。你说恶心,难不成没有做过”这时纪二爷笑出声,眉眼轻佻起来。 低头能看见她细白的脖颈,上头有他留下来的红痕,瓷白的肌肤上很是醒目。像是三春的小海棠花,一朵一朵的。 姜云生如何反驳搁在她腰侧的手掌十分不安分,更不必提他身体上的变化了。 “若是二爷喜欢我,就不要作贱我了。”姜云生无奈道。 “我作贱你你为何不说纪寻将你关在他的宅子里,华衣美服,日日取悦他,下不了床。他把你当做禁脔,难不成不是作贱吗”他言辞轻缓,捏着她腰间敏感的地方变相折磨她。 姜云生“” 他可真是会想。 “若人世间,少一点你这样总想龌龊事情的人,我想整个大燕都会太平很多。”姜云生道。 纪二爷不说话了,姜云生这才危机感又上来。这类衣冠禽兽最是可怕,越是斯文越是禽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多心眼 “姜云生,你变了。”纪二爷说道,手指抚上她的面颊,说话间呼吸渐平缓。 她闭目看不见他此时的面孔,便攒力气小声道“我来月事了。” 他闻言轻轻拍了姜云生的脸,广袖拂过,抬眼看了看窗外,不知想了多少,最后笑道“躲得过初一,总躲不过十五。咱们慢慢来算。” 这语气淡然,完全是听不出他的欲念,这纪家的男人似乎多是这样。表面看着清心寡欲,实则不然 姜云生咬着唇,努力睁眼睛。 过了好久眼睛睁了一条缝出来,昏暗的光线柔和并不刺眼,她躺了会,后来才瞧见窗前煮茶的男人。 垂地的天青帷幔半挂,入目稍有朦胧之感。煮茶的纪晏只束着青木冠,身姿如玉,穿了一身白色的右衽长袍,领口跟袖口绣了些辛夷花纹,银线压边,玉带束腰。人跪坐在荼白色绒毯上面,一举一动闲适优雅。 室内浮着茶香,窗外风雨未歇,纪二爷似乎只关心这茶,连看姜云生都懒得看一眼了。不过这对她而言是个好事,直至天彻底黑了,纪晏才点起室内的灯。 外面围着琉璃灯罩的纱灯发出柔和的光芒,姜云生此时能够起身了。她低头整理自己皱巴巴的衣裳,顺带着起来看看环境。 这一间屋子里摆设皆是前朝素雅简朴的风格。墙上挂了一幅顾流之的江山风雨图,下边的红木矮榻上置了一张小几,上摆了碎冰纹的长颈花瓶。如今入秋,金色的花瓣已然被风吹的掉落了。 素白屏风上头他的外衫挂着,人支着手在灯旁读书,眉染了烛火的暖意,眼尾上挑。衣衫不比人前的齐整,但添了分风流之感。 姜云生捂着自己的肚子觉得饿的受不了了,看着屋里什么都没有她只好慢慢走到门边上往外看。 院子里不算开阔,种了几丛芭蕉一排紫竹,此外就是几棵有年头的合欢树。三间屋子旁边搭有一个小厨房,前前后后就是如此了。按他的财力看,纪晏这房子委实可以用简陋一词形容。 姜云生看了看这里心下怪异,扭头一看,纪二爷不知何时已经抬头看向她这边。 青年手握半卷书,眼里落了烛光,眼眸看着温柔,但嘴角并无一丝笑意。 她对上纪二爷的视线,把衣衫拢了拢,仿佛就是看见街角上的流氓地痞。抿着唇人跑到雨中,最后一脚踹开了厨房的门。 擦了额上的雨水,她撸起袖子开始找东西填肚子。夜里光线昏沉,姜云生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这里应该有人常住,食材跟柴火都备的好好的,倒是方便了姜云生。 她一边生火煮饭一边不禁就在想,纪二爷是不是要饿的她没力气跑才好,是以什么现成的吃食都没有。 姜云生最后扶着灶台,叹了又叹。 “这人活着就是事多。”万千烦扰终汇成这样一句话来。 姜云生今年有二十五六岁,混到这个地步,大抵是失败。柴火烧的噼里啪啦,她后头一转身,此前稍不注意一点小火苗窜到了后头的柴火上面。 熏人的烟味儿愈发的浓,姜云生瞪大了眼睛,忙脱了衣物扑火。她身子弱,这样看着显得手忙脚乱。从前干的很顺的事情现在倒叫人狼狈起来。 “纪二爷我烧了你家厨房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到后面姜云生就是扯着嗓子在喊了。脸上被烟熏黑,半边墙壁都焦了。 那人赶过来就见姜云生蹲在了地上,背对着她像只脏兮兮的小狗。 “人没事就好了。”他把人拉起来,着手处理灶台上的东西,看起来很是熟练。他这样富贵出身,这一回倒叫姜云生开了眼。 纪晏不敢再让姜云生动手,令她到一旁坐着,说这话时眼里不觉有笑意,方才冷着脸的纪二爷终于是装不下去了。 “别来动手了。你这些年自从领回了纪寻后,做饭的机会就屈指可数。之前多是去我的地方蹭饭,后来他走了,你每日就去外面糊弄三餐。今日你就是烧了这里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他想起什么,勾唇一笑。 姜云生坐那一头雾水,想破脑袋也不记得有去他家蹭饭一事。 呆愣愣的样子入了纪晏的眼,他摆了一副碗筷到她面前,人自然地坐在对面,声音放柔缓道“你如今是想不起来的,人摔了之后,自此你忘了好多。” 屋里面十分的昏暗,不过外面雨停了,有月光照在门槛前。 “你记得是多,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姜云生饿的不行,也不管他做的如何,先夹了几筷子。 纪二爷笑了笑,细长的眼睫微颤,为她夹菜“我是盼着你想起来,但这么些年过去了,都不曾见你想起一点来。你若是想起一点来,定是回来这里找我的。” 姜云生埋头吃饭,她的过去最大的不堪就是做了他人外室的那一遭,此外的事情在她脑海中印象都不深。 “我若想起来,约莫是不会找你的。我躲你还来不及。”姜云生说道,如今她心冷了很多。纵然从前有多少的风花雪月,被纪寻和他折腾一遭后,再留下来就是大傻子 纪二爷眉头微皱,半晌笑出声,温和虽在,但语气总是变化了。 “落到我手上,可别想做梦。”他说时笑眯眯的,后几个字咬的极重。 眼前的女人什么都不记得,等同于泼了他一盆冷水。十几岁时遇上的人,想要珍之爱之的人就这么将他当陌生人,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如今她被纪寻养的很好,肤色瓷白,肌肤细嫩,抱在怀里感觉极好,真想就此把她给毁了。 姜云生“” 姜云生忽然就吃不下饭了,这纪家的两个男人真真是饿犬,把她当做一块肉。 第二日纪二爷要走,给她换了一身婢女的衣裳,人蒙了眼睛拖出屋子。上了车后约莫是过了个市集,一路上不时还能听见锦衣卫这三个字眼。 “你要带我去哪里” 纪二爷摸了她的黑发,低头道“可喜欢落霞城” 姜云生闻言思绪一滞,而后心中的一个疑问才解开。 “上一回那人就是你,真是花了好大心思啊。”她笑的讽刺意味很重,头一偏躲开了那只手。 原来那时起他就动手,跟纪寻抢东西,真是胆子够大,也难怪是亲兄弟。做事风格有些相像。 “你本来就该是我的,是他抢了你,逼着你顺从。我做的事,难不成你不高兴”他低低说着,“鹬蚌相争,云生可不是最喜欢看见的吗” 她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去“我喜欢的多了去,更何况,二爷说的好听。我是你的真是做梦。” 姜云生拿他昨夜的话回纪晏。心里将他骂了个底朝天,她本就是大燕的良民,一不为奴二不入教坊司,从不是伺候这类贵人的。浪迹江湖多自在,如今竟然被当做物品,一个如此,两个如此,再下去若有第三个,姜云生怎么照也要和他拼了。 “我”她这回开口才吐出一个字就被男人给压在车壁上,扣住双腕狠狠吻着。 衣料摩擦,呼吸可闻。马车里面只听到她挣扎的微弱声音,纪二爷压着她死命磨她,垂下的发丝几根横在了唇间,舌尖抵了进去。 她两眼昏花,被蒙着眼睛做这样亲密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不过换了个人,这感觉总是不好。更何况还在马车上,外面到处都是人,若是叫人发现那才是丢人。 “我是疯了。”事后他竟然闭了闭眼,撑着头面露无奈。 半撩起帘子看向外面,纪二爷叫停了车夫。 “去祖宅。”他吩咐道。两个人一番厮磨后唇瓣泛红,眉眼含春,斜坐在那里恣意风流,手就抓着姜云生的手,纹丝不动。 姜云生此刻却跟咸鱼似得,大约是心累了,听到他说去纪家祖宅,想的是他是不是要疯了。 话说这两个人去纪家祖宅的路上温小秋却是焦头烂额好久。 他在纪寻书房的门口踱步,犹豫着还是朝里道“纪寻,你二哥昨夜一夜未归 。” 纪寻让温小秋盯着纪二爷,偏生这人也是只狐狸,被盯上后总是第一时间发现,要么擒要么躲。 他未归,联系姜云生的事,不难想象两人是否混在了一块。 话音才落,里面传出一声闷响。纪寻而后阴沉着脸出来,一身玄衣衬的面色更为冷淡,他眼底青黑,一夜未曾休息好。 “如今他人在何处” “回去了。”温小秋顿了顿道,“从他外面置办的宅子出来,未曾瞧见你家夫人,今日一早城门口还出了辆马车去落霞城的。” 纪寻淡漠的眉眼有一丝的松动,手搭在自己的刀上,眼底意味不明。 “我这哥哥,心眼最多了。” 屋外落叶萧萧,秋风生寒。 宋氏再一次上门时姜云生连面都不曾看到,自己的儿子还沉了一张脸,杵在那儿跟个冰块似的,让本就生气的宋氏更是气的不得了。 “娘今日上门,你的媳妇又病了”宋氏也冷了一张脸,“娘忘了送她一些名贵的药材,这么金贵的人物,便是公主来了也是病的不能见人,这子嗣一事你可曾想过办法” 纪寻低头看着杯中茶,听到子嗣二字慢条斯理地抬头看她。 “子嗣娘无须担心,云生病了,还请您见谅。”这话说的半点不带感情,母子两个的关系瞬间冷的要冒烟。 “你就这么和娘说话”宋氏火气上来就拍了桌案,音量不觉提高,“我生的儿子如今这么对我我若说你不孝那也是情理之中,一个如此两个人如此,你们兄弟净是不让我省心这么大了还没有一儿半女,你呀” 纪寻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梢,他忽然笑了,慢慢道“您不是还有个纪晏吗他能耐比我大多了,昨夜一夜未归,母亲也不担心” 宋氏觉察出他的语气不对,一时坐直身子问道“你怀疑你二哥在外有人” 处理了这么多年内宅的事情,宋氏一下子就想到那上面。 “我不知道。”他移开视线,反倒是笑了笑道,“二哥是该成亲了。总想着不该想的人,小心坏了咱们纪家的名声。” 宋氏听得一头冷汗,看纪寻的眼神都变了。 后头纪寻这般坐在太师椅上望着堂前的风景,目送了宋氏离开。 青年姿容灵秀,面上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眸色深沉。 纪晏呀,够他喝一壶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就打你 纪二爷把姜云生带到自己的院子,一路上她被蒙了眼睛,这里头的人是如何看她的,姜云生也并不晓得。 前头的纪晏拉着她的手,步伐不快,行走间能嗅到他身上新的熏香味道,带着一丝薄荷香气。雨后的青石路上空气格外清新。 换了身道袍的青年面上带笑,和煦如春风。而秀美的侍女被她牵着似乎是跟不上他的节奏,低着头红唇微启,才走一段路程就显得力气不足跟不上了。 姜云生穿着藕荷色的衣衫,堕马髻上缀了不少琉璃小花,蒙着眼睛后碎发遮住眉心,小巧的下巴微收,若是从侧面看身形差不多就能被纪二爷给挡住。 皓白的一双手腕隐隐露出被掐过后的红痕,足以见方才马车里的纪二爷用了多大力气。事后他还摩擦着那一块肌肤,嗤笑她太娇嫩了。 姜云生怼了他一句,而后就是被摁在怀里亲。男人跟女人似乎天生就是有力气悬殊,她摁着姜云生时她竟就挣扎不出,反倒是蹭的男人一身火气。 到了院里,候在外面的丫鬟仆人头一次看到纪二爷如此开心。见他带回来了一个侍女,唇红齿白,腰肢纤细,纵然被蒙着眼睛,可光凭气质就完胜了宋氏给纪二爷安排的那几个通房丫头。 “二爷回来了,外面风大先进屋罢。”大丫鬟春儿行过礼将帘笼打起。 纪二爷朝她笑了笑,揽着姜云生没有放手,吩咐道“你去厨房取些清淡的饭菜摆好。”径直往明间去。春儿盯着他二人的背影,面上笑容一僵。 “春儿姐姐,她是谁呀”二等的丫鬟夏儿上前问道,将姜云生偷偷打量一遍过后满是好奇,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勾得了二爷的欢心。 春儿没有什么表情波动,只瞟了她一眼道“愣着干什么二爷说了去厨房取饭菜,聋了不成” 夏儿不敢不从,忙去了,但路上啐了她一口。 “真当自己好大威风。” 这一来一回一盏茶的功夫,小厨房里菜色齐全。挑了清淡的送来后夏儿终于是看到了那个新来侍女的模样,一双眼眸澄澈如水,不笑时冷若初春新雪。端端正正坐在那儿还是二爷亲自喂她,真是好大脸面。 “怎么,不喜欢”她不动口,纪二爷便停了筷子在她身边问道。 “我喜欢重口味的。”姜云生看了看碗里的素菜,味道虽好,就是略显寡淡,她委实没多少胃口。 纪二爷笑出声,眉眼弯弯的,声音清朗“你上回闻了春日香,身子近期都疲懒,吃些清淡的好消化。你若不喜欢,我可就得用我的法子喂你了。” 说到后面,姜云生对上他那视线,心里隐隐觉得他又准备行禽兽行径了。 “我就吃一口,我不饿,你别乱来。”她说一句话,搁桌上的手抖不自觉捏紧,紧张兮兮的表情落在他眼里就像是被恐吓的乳猫,缩着身子怯生生的望着人。 “一口怎么成”纪二爷正待着说下去,忽闻外面有人传道,老太太特意过来了。 宋氏亲自过来实属少见,纪二爷忙出了里间,正好看到老太太在大嫂的搀扶下过来了。宋氏面色不善,眼神望向他时锐利如剑刃。 上午受了纪寻的影响,宋氏回来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纪二爷是她看着长大的,二十七岁了居然还是孑然一身,说好的亲事总是这样那样糊了。一两次尚可接受,多了她便起疑,自己这儿子可是喜欢上了男人 白日回来就听说他带了个女人回来,身段好,看上去是个祸水的料。她等不及就先带着过来了。远远看见纪二爷迎上来,芝兰玉树般的人物瞧着都是赏心悦目的,她先开始想了许久的只闻暂且就憋着。 进了明间,她坐在了靛蓝软垫铺的榻上才悠悠问道“最近生意上忙不忙” 纪二爷站立在一旁恭恭敬敬回道“一切尚可,母亲无须忧心。” “我听说你昨夜一夜未归,可是出了什么事母亲忧心你,这才巴巴过来看看。”宋氏示意他坐下来,“你日日这么忙,屋里冷清,那也丫鬟你也不喜欢。母亲也不知怎样待你才好。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委实不堪入耳。我纪家的二公子如今还孤孤单单的,晏儿你该娶个妻子了,这般母亲夜里都安心。” 纪二爷坐在边上,静静侧耳倾听,黑眸微沉,抬眼笑道“母亲无须担心,快了。”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宋氏被吊着一点不好受,便问道“是哪家的小姐可别跟你弟弟一样,取了个上不了台面的” 里面不小心听见谈话的姜云生,她拿着筷子想笑,分明是意料之中的话,但是还是有些许的扎心。原本她是不需变成宋氏口中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只怪这纪家的两个兄弟都眼瞎了。眼瞎了,连累了她,两头都不愉快,连饭都不能好好吃了。 外面秋风凉,她喝了口热汤,过了两遍油后里面清淡的跟水一样。 “阿嚏”汤洒了,这声音也惊动了外面的宋氏。 “里面是谁”她站起来就要进去看看,方才跟他谈了谈,原本紧绷的神经稍稍和缓下来。 纪二爷的卧房里还有个女人,宋氏在短短时间里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晏儿你房里是谁”宋氏说罢不等回答就带着人进去找。纪二爷眉头一敛,发觉宋氏的反应太大,似乎先前就有了这样的猜想,若无人在后头嚼舌根他眼里划过一丝狠戾,快步跟上去。 姜云生见人撩开了珠帘,宋氏久违的那张苍老的面孔便映入眼帘。 两人面面相觑,宋氏指着姜云生几近是到了目眦欲裂的地步了。 “怎么是你”纪寻跟宋氏的交谈早已在她心里种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先前已经做了最下的打算,若是纪二爷也爱了一个低贱之人,大不了抬作妾好好收拾一番。再趁着他出去做生意时折磨,可宋氏怎么也想不到这人会是姜云生。 姜云生算起来还是他的弟妹 “晏儿你疯了”宋氏转身抓着纪晏的衣领,使劲摇了摇,头上的朱钗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是谁你告诉我,你分明知道的” 纪二爷神色凝重,尽量安抚宋氏,奈何她已然听不进纪二爷一句话。白日纪寻的话还回荡在耳畔,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哥哥觊觎上了他的女人 一家两兄弟竟然 简直是荒唐至极 “你想过你弟弟没有”宋氏现下脑子一团糟,恨不得就拿把刀捅死姜云生。松开了纪二爷的衣领后她转身就朝姜云生的方向走过来。 “你这女人,本事可真大。”她一字一句道,眼里红的可怕。 姜云生喝了一口汤,抬眼看过去,展颜笑道“是你儿子眼瞎。” 她说罢不敢久留,见窗户是开着的就要翻窗。前脚离了位置后脚宋氏就要过来抓她。堂堂纪家的老夫人如今这副模样,外人看着那个都会觉得是姜云生的过错。 莫名其妙背锅的姜云生腿脚比她一个老年人要好,最后还是纪二爷拦着宋氏高声道“一个个都嫌不够乱是不是” 他扫了屋里的人,冷笑道“忘了自己的职责,待会下去每人三十板子。” 人走光后纪二爷还是拦着宋氏,现在的她怕是恨死姜云生了,纪晏担心一放手她就是疯癫的状态。这背后的人也不知给宋氏灌了什么。他目光阴翳,末了把人松开了。 而姜云生撑着他思忖期间小步往外退,而后就是飞奔。 景物从眼前划过,穿着红衣的小姑娘从拐角出来正好就绊倒了姜云生。 她低头一看,先是充满惊讶,而后幸灾乐祸道“原来是三嫂啊,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 这人出了纪鸾就找不出第二个来,姜云生爬起来拍了拍衣物上的灰尘。 她一言不发的样子引起了纪鸾的好奇心,小姑娘提着裙摆走到了她面前,细细看过姜云生后啧啧几声,嘲讽道“三嫂穿着下人的衣物,脸上白的这么吓人,不知是做了什么去今日来我家不先去见我祖母,一个人在这里鬼鬼祟祟,若是迷路了就跟着我。” 姜云生扯了扯嘴角,将衣衫掸了掸后拒绝了纪鸾。 “你可真是,可爱的紧。”她说道。 “别阴阳怪气的叫你一声三婶都是客气,一个人到这里来干什么”纪鸾抱着臂很是嚣张。 她的丫鬟从不远处过来,气喘吁吁的,见姜云生在场便小声附耳在纪鸾耳畔到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纪鸾听罢眉头一挑,慢慢走近后语调拖得长。 “原来你方才干了那么一件不知羞耻的事情啊,我可真是小看你了。这会子是在逃命,要知道,不贞的女人都是要浸猪笼的。看到我后面的湖没有把你放猪笼里活活淹死。”小姑娘声音如出谷黄莺,说这样的话笑得恶毒,一张好好的皮囊此时瞧着是格外不搭。 姜云生默默听完,半掀了眼帘,茶色的瞳孔里映出了她幸灾乐祸的样子。眼睛一眨不眨,唇勾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说什么”她道。 “我说”纪鸾凑近了正要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却猝不及防被她一巴掌扇偏了脸。 那一巴掌没有一点留情,硬生生把她给打蒙了,脸上红肿起来。 “你怎么这么犯贱巴巴将脸伸过来让我打” 姜云生收回手,淡淡瞧了她一眼,笑容初绽,颜色惑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缠红茧 纪鸾很快回过神,捂着脸的那只手微微在颤。也不知是不是姜云生打的狠了,向来跋扈嚣张的纪鸾当即就要还这一巴掌。 长袖带风,染了红色花汁的指甲堪堪碰到了姜云生的头发。 她一弯腰躲过去,纪鸾忙尖声道“快抓住她” 姜云生也不是善人了,见缝插针给一拳一脚的,灵活异常。两个人外带两个丫鬟,园子里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纪二爷赶过来时万万没想到是这副场景。原以为姜云生跟纪鸾是两看生厌,无法处在一块太长时间。谁知看见两个人你追我打的,听见纪鸾那气急败坏的声音,他派人上前把人给拦住了。 “够了,打打闹闹,还有没有姑娘家的样子”纪二爷口气稍重,盯着纪鸾红扑扑的脸蛋,自己的侄女咬着牙怒视他。 “二叔怎么不说说你这个弟妹她打我,她打我啊啊啊啊”纪鸾不甘心,说着说着嚎了一嗓子就落下了眼泪,委屈巴巴的让后头走过来的大夫人心疼的不得了。 她挥开前面的丫鬟小厮赶紧把纪鸾搂住,心肝肉地叫唤,摸着她脸上的红肿说话抖了抖。 “哪个没良心的把我女儿打成这样” 大家都看着姜云生。 纪二爷重重敛眉。纪鸾被大夫人养成这个样子,大夫人本身也是个难缠的。平息这一闹场委实不容易,他心里叹了叹。 姜云生看着那对母女,显然已经不需要回答了。她穿着的上袄袖子都被纪鸾撕了一片下来,手腕上的碧玺串儿不知丢到了哪里,白皙的手背上面三道抓痕尤为醒目。 她看四周,没有宋氏过来,便淡淡把手举了起来“是我,我没良心,让个路罢。” 纪二爷挡在她前面先安抚大夫人跟纪鸾,让人先把纪鸾待下去。她临走时还哭哭啼啼,在大夫人面前真真还像个十岁孩童一般,口里都是别放过姜云生的话。 “先前还觉得弟妹是个好相处的人,只不过身体不好罢了。今日看来原来并非如此。鸾儿的丫鬟说你二人少说也围了这里跑了三圈,真是不知原来弟妹身子这么好。先前可是个托词新妇不去见公婆,茶也未曾敬。” 大夫人阴恻恻地还在那边数落她这些日子的一桩桩不对。混迹后宅多年,一张嘴皮子最是能说,事事有理有据,最后将姜云生拖到了不孝无所出的路上,话变得格外刺耳起来。 姜云生本人并不在乎,若是他们能避开纪寻直接一纸休了她倒也是一了百了。偏生纪寻偏执到极点,现今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旁人也只敢说说而已。 “大夫人说的有道理。让让路罢。”姜云生听了那么多,最后轻描淡写点了头。 这样子跟滴水不进的榆木疙瘩似的,落在大夫人眼里就是态度极为恶劣嚣张了,指着她一字一句道“好啊,我给你让路,日后母亲怕是不会让你再进我纪家的大门看你做的丑事,让我纪家蒙羞” 姜云生这时难得笑了笑“我今个出了你们纪家的门,日后大可放心,我绝不踏进来。便是请我也不成。” “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不成上不了台面的贱骨头。”大夫人后半句声音极轻,看向她时目光仿佛淬了毒。能逼得她说出这样的话,姜云生也是头一个,比宋氏这个婆婆还要让她气。 纪二爷看着姜云生,本是想要拉住她,奈何纪府的眼睛太多了。今日之事若是无人告密,便不会如此巧。从他十八岁以后宋氏就从未来过他的院子。今日来的这般急,这般的多疑,真真是无法不让纪二爷多想。 纪二爷沉默着刚想跟上去,硬是被她打断。大夫人站在他面前面色很不好“母亲此回都气昏过去了,叔叔你竟不去母亲那处看看,追着自己的弟妹可是要我纪家出一幕丑闻今日之事万不可传出去,你还是小心为好,莫要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他抬眼,半晌没有回答,最后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在笑。 “今日母亲怎么会去我的院子”纪二爷笑了又笑,“有人若是有心编排,纵然你今日压下去了,外面依然风言风语传出街头巷尾。”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盯着大夫人的脸,一丝表情上的变化都没有放过。他那眼神虽是平淡,眉眼间的阴霾渐重,而后终是慢慢移开了视线望着路尽头已经快没影的姜云生。 大夫人心跳如擂,自己嫁来后夫君是提醒过她的,若是无事莫要惹自己的二弟。从前见得少,只觉得纪二爷是个儒雅文秀的商人,而今终于一改想法。他虽然不动声色,可不觉露出的狠戾弄得大夫人不敢说什么。 叔嫂之间还是和睦为好,后头大夫人带着人先行离开。 纪二爷站在那里好半天,微风拂袖,他眨了眨眼睛,细长的眼睫微颤,人不知在想什么。 姜云生走了好远,出了纪家的门也无人敢拦着她,她不承认的身份在外人眼里却是个香饽饽。纵然大夫人看她不爽,到底顾忌着。 这后面得亏了纪寻的身份摆在那儿。若他还是街头流浪落魄的少年,姜云生早就被打的找不着南北了。 她见袖子被拽掉了一块布,后头索性就卷了一截起来。 长街上人来人往,姜云生行走其中,有时甚至能看见熟悉面孔。奈何人靠衣装马靠鞍,她现下的模样比之从前差去了十万八千里之遥。 “夫人” 走到从前的住所时姜云生被人喊住了,那人语调拖得长,夫人二字出自他口,姜云生一下就想到了上回巷子里堵她的温小秋。 温小秋这个人,看着不正经。 “你”姜云生才转身,愣是被他吓了一通。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温小秋手上是红绸,被缠在他手臂上一道一道的,此刻拉了下仿佛在试这东西结不结实。 “夫人看着肯定就明白了。纪寻那人今日可是折腾的紧,若是他碰着了夫人,指不定没我温柔。”温小秋笑的人畜无害,只是步步逼近时落在暗处小寡妇的眼中倒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大流氓。 她今日回来的早,巷口忽见姜云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小寡妇躲了起来,静静看着一个男人走到她身后。 视野里姜云生似乎是认识他,几句话后当场就被该男子用红绸绑的一道又一道的,扛在肩上塞到不远处的马车里。 她脸色一白,本是想要救她,被日光晒得人恍惚一瞬,后扶着额不禁想姜云生这已婚妇人,如今被人绑了去,那人还不是她夫君,若是她夫君知晓会如何听说她夫君是纪家的三公子,名利权势样样不缺。 若是姜云生她夫君定是要休了她的。到时候她就是弃妇,甚至连自个儿这样的寡妇都不及,那样的话,倒也挺好。 小寡妇摸了摸鬓角,拿帕子擦了擦汗终是等人走了才回去。 “人心险恶。”车里姜云生无法动弹,只能说话。温小秋绑人的技术委实很差,她现在跟个蚕无区别了。这样的结果虽是预料之中,但姜云生万万没想到纪寻会使人这般绑了她回去。 “夫人说的对。”温小秋挺认同她的话,坐在那里笑道,“夫人还是体谅体谅我,你家夫君这两日总是火气大,快要翻掉整个帝都了。你从纪府出来一事我还未曾告知他。若是他知道,纪府也要被他翻一遍。纪寻如此在乎夫人,而夫人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跑,苦的都是咱们这些粗人。” 说着他眸光一转,低笑了几声。 “这红绸多喜庆,于纪寻而言,夫人就是失而复得的宝贝,自然要小心地缠好了送回去,再不能弄丢了。这世道人心不古,夫人一人在外稍不留神就会吃亏。”温小秋道,“方才你邻居可就有点险恶了。” “你说哪个”姜云生问,跟温小秋一块,他那样子仿佛就是个长不大的少年,盘腿坐着,一手放在自己的绣春刀上,一双眼睛跟小狗眼睛似的。 “那个死了男人的,方才可是躲了很久,我来时她就瞧见了,我走了她还在远处瞧呢。”温小秋笑嘻嘻道,“你猜她在想什么” “想着你把我绑了回去,我失了名节最好。”姜云生斩钉截铁道,没有半点迟疑,竟然还笑了笑,“人之常情。” “你可真看得开,不过怎么在逃跑这事上情有独钟”温小秋支着手好奇。 “我不开心,自然要做点什么了。这日子过的委实不合心意,难不成不允许人有点追求吗”姜云生想了想道。 温小秋忍俊不禁“你的追求就是逃跑夫人怕是不知道纪寻这人对我们多么残忍,你跑一次那些侍卫都要吃一顿板子。” 姜云生一时也语塞,躺在那里想了好多。 马车到了纪府外面,温小秋再次把人扛在肩头走进去。后头不见她说话,到了屋里温小秋还安慰她一句“你跑罢,终归还是要被抓回来,下回可要记得自己回来,纪寻高兴了大家都好。” 姜云生“” 温小秋是个想法很多的男人,解了红绸又给她重新绑了一次,这一回要美观不少。就将人放在了屋里的拔步床上。 “纪寻回来了会给你解开。夫人累了就睡一会罢。”他把门带上。 屋里顿时就静悄悄的,这样熟悉的环境里姜云生嗅到了床上一丝淡淡的梅香。那是纪寻身上熏的熏香味道。 屋里的白海棠换了一盆,而多宝阁上的宝石盆景熠熠生辉。垂地的帷幔轻轻晃动,屋子里的大屏风上不久映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在解衣,大氅搭在了屏风上头。 纪寻穿着素白的直裾,靠着屏风看着床上的人,隔着帷幔,入目皆是朦胧之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生气了 他隔了半晌才缓步而来。 修长好看的手指将帷幔撩起,眼眸沉静如谷低清潭。 他这么安静,只看着姜云生不说话。身姿欣长,一身荼白衣衫,眉眼干净细致宛若工笔勾勒的画中风景。 姜云生被捆着下巴还陷在羽枕上面,一双杏眸里隐隐浮现出无措感。瓷白的肌肤上面红痕渐消,残留下来的痕迹入了纪寻的眼睛。 她穿着旁人的衣裳,五官被人描画过,颜色尚好,乌发雪肤,似乎还胖了。 纪寻看了她许久,面上露出的神情让姜云生想到年幼时的他。 少年时期纪寻某天在槐花巷子捡了一只小乳猫回去,日日伺候着,后来被外头的孩子捉住玩死了送回后,他就这样看着小猫的尸体。其中夹杂着不解,愤怒,忧伤。最后化作浓墨一般的颜色,透过他的眼睛,已经无法猜出这个人究竟想着什么了。 纪寻到后来愈发不动声色,阴沉沉的。外人说他心思多,怕是城府深,姜云生是养不熟他的,而后来纪寻也验证了他们的话,雨天出走后一别六年。 “纪寻”姜云生先喊了声,挪动着身子滚到了一边。 他下颌微收,单手将发冠上的带子挑到肩后,动作缓慢,却是优雅好看。从始至终,纪寻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姜云生,这会子见她喊了名字,就立在床前低头看着姜云生此刻的模样。 “你怎么了”她说话仿佛都没了底气,抬眼看了看认命一般埋头。 纪寻未回答,坐在了床边上,手已然抚过她的发丝,取了纪二爷挂在她身上的玉。 玉碎之声清脆,碎玉散在了地上。 她瞳孔一缩,身子都僵住了。而纪寻拍了怕她的背,像在安抚小孩一般哄道“别怕,只是看着不顺眼罢了。” 他捏着姜云生的下巴,细细看了看她身上的变化,手从颈侧划过稍稍扯开了衣领,视线在她胸前,眸光愈暗。 室内陷入一片冷寂中,姜云生被捆着动不了,这般姿势沟壑更深,纪寻不知在想什么,他没有解开姜云生身上的红绸,摁住她后把她塞到了被褥里。只看着姜云生的脸,自嘲一番后道“你胖了,看来是我亏待了你。改日我回去问问二哥,怎么才能使你高兴。” 姜云生“” 纪寻而后没有多留,一盏茶功夫端着一碗药过来。扶着她喝下去。 那碗药苦的很,也不知里面是什么,喝下去似乎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她喝了一口痛苦地闭上眼睛。姜云生喜欢甜的,这一回尝到这么苦的滋味,简直都想吐出来。奈何纪寻堵住了她的嘴,将人半揽着要逼她继续喝下去。 “纪寻太苦了,一口够了。”姜云生避开,褐色的药汁都洒到了被褥上,晕开一片。 纪寻掐着她的面颊开始强灌,同之前比起来强硬异常,黑眸沉沉,唇抿成了一条线,就是不放过她。 姜云生抵不过他的力气,呛住了咳了好几下,眼角都沁出泪,一碗药直至见了底纪寻才放开她。白色的袖子替她擦拭着,半点没有嫌弃她这副狼狈的样子。 他垂眸摸了摸她的小腹,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转瞬即逝。 “喝了药,待会沐浴之后再睡一觉就好了。”纪寻道。 姜云生喘着气,抬眼只能看见他的下巴,上头冒着淡青的胡茬,她气极了一口咬上去,随即被他又掐着面颊。 他低头额抵额,鼻息相闻,唇瓣忽然就贴了上去,舌尖叩开了牙关搅动着,苦涩的药味盘桓在口里,津液相渡,他也尝到了苦涩味道,后头愈发用力。 外头起了风,屋里也觉得寒冷。 “只是苦一时罢了。”事毕他摸了摸她的脸,柔声安慰道。 “解开。”她道。 “云生说什么话我若不能让你高兴,你且就将就将就。等到你心甘情愿了,再解不迟。你若有任何需要,府里的婢女都在,柳嬷嬷也在。”说罢他朝她一笑,缓声道,“瞪我做甚这一回,可叫我好找。”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后掩门而去。姜云生看出来,纪寻这是生气了。 外头的光透过窗纸,照在了地上,屋里没有人声。她便静静看这里头的摆设。多半是仿她从前居所布置的。 不过已经不是她的地方了,这里是纪寻的,外人眼里,她也是纪寻的。 姜云生闭了闭眼,被他狠狠吻过后面红气喘的,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红绸绑的她只能跟鱼一样翻身。 柳嬷嬷等人在外等着姜云生叫唤,约莫到下午忽闻里面传来了物体倒地的声音,忙进去一看究竟。 冷风灌入,帷幔浮动,多宝阁上的西洋钟响了几声,地上的姜云生疼的都要龇牙了。 她发髻散乱,红绸略微松散一点,藕荷色的衣衫被扯坏,半边玉肩裸露,长发披肩。 “夫人”柳嬷嬷见她从脚踏上滚了下来,赶紧去扶。 她蜷缩着身子,脸色苍白如纸。柳嬷嬷眼睛贼尖,把她抱到床上后立刻就解了她身上的束缚。盖好被子问道“夫人怎么样” 姜云生疼的说不出话,手颤颤地捂住肚子嘴唇抿的泛白。 “熬点红糖水,快点。”柳嬷嬷道,跟着进来的一个丫鬟闻言即刻跑了出去。另一个则把窗户关上了。 姜云生这是痛经了,比以往都要痛的厉害,后头柳嬷嬷还是将大夫给喊过来了。 她背对着这些人,疼的想哭,手抓着被褥忍不住呜咽出声。柳嬷嬷看着也心疼,大夫把脉过后说是饮了极寒的药物,约莫是落子避孕一类的,剂量开的太足,正逢上她月事这一时期,是以才疼成这样。 姜云生眼睛睁了一条缝,想起来纪寻逼她喝的那碗药,委屈的不得了。 直至夜间,她都疼得不得安睡。 望着窗前的一盏烛火,恍惚中她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 十年前槐花巷口有卖早点小食的,是帝都北边儿的人,早上熬的都是羊肉汤,五个铜板能有一大碗。她早上带着纪寻去吃饭,在外流浪的少年营养不良,羊肉汤膻味重,他喝了几口就吐了。紧皱着眉头,样子极为难受。 老板人都吓了一跳,擦了擦手把他抱着就往一条街上的医馆跑,一边跑还一边对姜云生道,这人瘦的跟竹竿一样,日后得让他学点武艺强作锻炼身体了。 医馆里大夫说无碍后,老板人才离开。纪寻抓着姜云生的手,眼睛半阖,喃喃道他很难受。他瘦的厉害,衣服穿在身上宽松的紧。细长的眼睫微颤,蜷缩着跟只猫一般。 “别怕,养养就会好起来,明天带你去另一边吃粥。”姜云生抱着他纤瘦的身子,过了会他把胃里的东西都给吐完了,医馆里的大夫把他抬到了后面先灌了一碗苦药。 “我不要喝药”他那点挣扎微不足道,小小一个人,鸡爪一样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摆。 “我喝一口,你喝一口罢。”姜云生哄他,艰难咽下,苦的头顶都要冒烟,五官皱起来。 那一次喝药让她印象深刻。纪寻自此也知道姜云生是个怕苦的人,她喝药时都会备上糖,习惯一直未改。 而纪寻的东西,总不愿意让旁人去沾染一二,这个习惯也一直未改。 今天他怕是真的气极了。 傍晚,纪家祖宅。 “这事须得从长计议。”纪老爷子年纪大了以后就喜欢吃斋念佛,对于家里的事很少插手。 宋氏提议的让纪寻休妻一事,他似乎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态度气的宋氏摔了手里的玉如意。 “从长计议哪怕是我等到死也见不着,这话我就直说了,姜氏决不能做我纪家妇”宋氏态度出奇强硬。 纪老爷子拨着他的念珠,摆摆手“这事你得找寻儿去说,那毕竟是他喜欢的人。当初就是死也要把她的名字加到族谱中,这事我看不成。” 宋氏咬着呀,忽然抱着迎枕哭出声“我生的孩儿婚事都不能插手,我这做的是什么母亲说出去高门大户里的夫人们谁不嘲我我这都没脸出门了这事你必须得管” 宋氏撒起泼来纪老爷子就想躲到自己的小佛堂里。 “你也够了,别闹得寻儿再不踏家门。”纪老爷子劝她。 宋氏狠狠剜了他一眼,大迎枕就丢了过去“那他就是不孝我看他敢不敢担这个不孝的罪名” 纪老太爷“” 宋氏这一夜心心念念在筹划如何让纪寻休了姜云生,纪老太爷一夜未曾好眠。 第二日纪二爷没来请安,倒是大夫人带着纪鸾来乐宋氏的堂前。纪鸾面上的红肿还未消退,似乎是哭的厉害,眼睛都肿了,站在那儿活像是被人给欺负过。 昨日夜里大夫人叮嘱过纪鸾,这一日她就在那儿话极其少,宋氏一来她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鸾姐儿这是哪个人这么大胆”宋氏把她搂在怀里问道。 “是三婶。” 宋氏闻言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看着纪鸾的脸脑中忽冒出了一个想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趁她病 夜里露重,纪寻回来已是月落西山时分。府里的门子将门打开,外头一辆马车,前后几队护卫停在纪府门前,簇拥着纪寻进了门。 月光生寒,落在他眉眼上,仿佛都为此踱了一层冷意。檐下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昏黄的光晕被黑色皂靴踩在脚底,而卷落的枯枝落叶擦过衣摆,滚到了阴暗的角落。 守夜的丫鬟见纪寻回来,福身行礼。沉寂的深宅大院里有了些许生气,下人仆妇又一次忙碌起来。 柳嬷嬷熬了大半夜也没睡,忙回报他。 “大人,老奴今个下午请了大夫过来,夫人晚上疼了好久才入睡。大夫说是子宫寒,饮了大剂量的避孕汤,现下怕是不须绑着。老奴擅作主张给夫人解开了。” 纪寻侧身,细长的眼睫扇了扇,隐退眸底的冷淡,唇瓣轻启,原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化作了一抹苦笑,垂眸看着脚下斜长的影子。 那声微弱无闻的叹息随即被脚步声盖住。柳嬷嬷只能看见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说到底,他还是放不下姜云生。 话说姜云生到了下半夜好不容易才睡着,她睡得并不好,后头人就梦到了儿时的一幕幕场景。 那时大雪纷飞,千山皆染白,万里鸟无踪迹,只有一队一队的难民在往南地走。从上往下看,渺小的犹如蝼蚁,艰难地在雪地上跋涉。北地平原广阔,雪层深厚,像姜云生这样八岁的孩子一脚踩下去都陷到了膝盖。一路上她爹把姜云生拽着,走了约莫有半个多月,身上的粮食快吃完了。 “云生可得熬住,到了南边青川城就有的吃,还有半天不到的功夫。”她爹哄着姜云生,说是半天功夫,姜云生走了将近一天工夫,在天要黑时才勉勉强强看到个影子。 小时候姜云生家里算是个小康人家,这还是头一回吃这么多哭,扒着她爹的裤子就哇的一声哭了。 姜老爹抱着女儿哄,从北面来的难民还不止他们一队。这会儿都跟约好了一般到了青川城外。姜老爹走的慢,到了城门下面门只剩下一条缝了,万千人往里挤,小小一个青川城那里能照顾这么多的难民 姜云生跟她爹在人群里就此被挤散了。 人群里秩序全无,有人就被活脱脱踩死了。她抓着一个人的腿,抬头惊恐地望着身后这黑压压的一片,人的脸上或挂着麻木,或挂着急躁悲哀的神情,一个个陌生至极。 “爹爹”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报错了人,进了城后姜老爹人影都不曾见了。倒是她慌乱下抱的那个算命先生还有几分靠谱。 “你爹呢,要么在城外,要么就死了。”他毫不遮掩,很直白地跟姜云生谈现实。 小时候的姜云生长得白白嫩嫩的,冰雕玉琢,瞧着就很让人喜欢。算命的男人孑然一身,索性带着姜云生过活,收她为徒。 雪灾过后青川城门大开,姜云生再也没见过她爹了。 三月春尚寒,南地却已经枝头点缀了绿意。 梦里的姜云生不断低语,纪寻抱着她,凑近去听,这才听清原来她在喊爹。声音微弱软糯 ,人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整个人缩在了他怀里,头靠在他胸前,而馥软的呼吸拂过肌肤。 姜云生很少提及自己的父亲,从前只是每年抽个时间带几壶酒跟糕点去城外的深山老林里去一遭。她很少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没有安全感,人如折翼的鸟儿,一个劲的往温暖的地方拱。 纪寻敛眉,面容隐在黑暗里,轮廓线条变得柔和一些。 他揉了揉她的小腹,亦是在她耳畔低语。 “对不起。” 纪寻最怕姜云生生气之后再也不理他,连一句话也不愿同他说了。 迷迷糊糊中姜云生感到额头一点湿润,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头顶上阴影,人一个激灵被吓醒了。 这床上居然还有人 她瞪大了眼睛,松散的发丝与他的纠缠在了一起,滚到床里头时扯得吸了口凉气。 “你滚你滚。”姜云生道,因为痛着,声音并没有任何震慑力。她穿着白色的寝衣,眼珠子乌黑剔透,警惕地看了看纪寻,像个浑身是刺的刺猬。 纪寻长臂一拉,她又滚到了他怀中,那股清冷的梅香染了暖意,熏的她满脑子都是这个味道。 “我疼的厉害跑不了你该高兴才是,这么巴巴的跑到床上想做什么就这么喜欢我”姜云生抬着头,说话间很是倔强。 “很早就喜欢云生了,若不是因为此,我当初就不会离开槐花巷子。我若无权无势,便无法跟你在一起。”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隔衣揉按,炙热的掌心温度有些烫人。低沉的声音传来耳边,纪寻说的很认真,黑眸幽深。 “你在街头跟狗抢食时而我脑子进了水,让你跟着我回家,让你跟着我过你不喜欢的日子。如果我当时脑子清楚,你就不用说对不起。咱们都是陌生人,各过各的,想来极好。” 姜云生憋了一肚子气,做完梦后委屈的想哭。她好久没有梦到自己的爹了,如果他在,自己怎么可能沦落到这个地步摆个摊子捡了个小混蛋,被长大的小混蛋折磨。 她越想越控制不住眼泪,倒是纪寻,他低声应着哄孩子一般拍了拍她的脊背“是我不对,我气云生跟二哥在一起。云生若是不喜欢这里,我便带着你换个地方。” “我讨厌是你这个人,你总是把我当个物件,换了地方跟换汤不换药没区别。”她说话毫不留情,哭红了眼睛,那样子脆弱的跟瓷器似得。纪寻只稍用力仿佛就能彻底打碎她。 他把人紧紧搂住,用尽了全力,眼里意味复杂。 “我以后不会了”纪寻眼睫翕动,心底仿佛一空。那力道大的姜云生都疼得皱眉。 她面无表情地贴着他的胸膛,最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话说这一夜过去后姜云生已经懒得同他说话,他下朝回来又端着药过来,姜云生差点没被吓哭。 “走开。”她打碎一碗纪寻便换一碗新的来。 “加了糖,不苦。”纪寻看了眼沾了药渍的官袍,扶着姜云生要她喝下去。动作轻柔,这一回小心翼翼的,眉眼间的认真都落在姜云生眼里。 她冷冷瞧着,心头不屑,这约莫是打她一巴掌再给一颗枣。 不过姜云生最后终于累了,还是他喝了一口强灌下去,她挣扎的凶,药汁洒了好多,沾上了他的官袍纪寻也浑不在意。 喝过药姜云生好受了一些,此后日日大半天功夫都在床上躺着,不过几天功夫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了。柳嬷嬷着急也不管用,她这回是心病。 她病的日子里,什么姜云生打小姑子,气病了自己的婆婆,新妇不孝,怂恿丈夫跟兄弟分家这些风言风语在帝都达官贵人的后宅里传遍了。 后宅里头没什么大事,就喜欢嚼这些,而姜云生在那帮人口中变得愈加神秘起来。 这天纪寻下朝被皇帝召见。 养心殿内他跪在地上,年近三十的皇帝丢下一本奏折到他面前。原来是御史参他治家不严,就着外头的风言风语大肆叠了一堆罪名在他身上。本是莫须有的事,御史写的却是有鼻子有眼。 皇上坐在案前,笑道“你这事须得快些平息了,好好整顿一番。朕在宫中都听闻了,不必说宫外。虽然有人是道听途说,不过你也该注意才是。新娶的夫人可要好好收敛一番。” “臣知道了。”纪寻眸色一沉,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一挑,心里已然是有些明了。 女人间的事,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宋氏了。 皇帝留了纪寻吃早膳,谈论着北通州的事情,他一一作答,回去是两个时辰后的事情。这期间宋氏干的事纪寻在路上听罢差点就要拔刀杀人了。 她竟然趁着自己不在带着大夫人上了纪府。 卧房的门被人推开,柳嬷嬷被人挡着只能眼巴巴看向宋氏走进去。 因她最近喝药的缘故,室内都是药味儿,宋氏总算是看到真病了的姜云生了。她面色十分苍白,此刻睁着眼睛看宋氏,面无表情。用宋氏后来跟大夫人描述的话来说,那就是死人脸,看着都晦气。 “怎么病成这样上回见你可是白白胖胖的,能吃能跑,怎么现今这副模样倒顺眼多了。”宋氏慢慢走近,好好欣赏了一番。 “你是人老了,见不得别人好。”姜云生扯了一个笑,“我这病是一时的,你的病,这辈子怕都是治不好。” “一派胡言”宋氏斥道。 “你若是找个算命的,有点功夫,自然知道我说的没错。”姜云生道,“今日来找我,想做什么直言罢,莫要拐弯了,我懒得想。” 宋氏恨恨地看着她,弯腰道“你病的重,我认得一个大夫,医术高超,想送你见见。你呢,只要在这上头签个字就成。” 她说着取出了袖中已经写好的合离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活下来 姜云生看了看,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伸手拿了过来。宋氏以为她是从了,便令人取了笔墨跟红印泥过来。 姜云生过目一遍,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亮光,手捏的死紧。宋氏催她快些,谁知姜云生二话不说却是几下将薄薄的纸给撕掉,声音蹦脆,半点犹豫都无。 “你这是”宋氏指着她说不出完整话来,姜云生把撕成纸片的合离书丢到了宋氏身上,冷冷一笑“这合离书简直是无稽之谈。” 她不承认自己嫁了纪寻,更何况只是一张合离书。纪寻若是不接受,那只是白做功夫。宋氏显然不得要领,只敢来她这里做功夫。 “怎么,离不了我纪家的富贵,亏我以为你是个识相的人。既然如此,我便也不必跟你客气。你爱吃罚酒那就让你吃个够来人。”宋氏嘲后一喊,几个粗壮的婆子上来,是先前早就准备好了。 屋里人多便显得拥挤,全在她床前。床上的女子穿着中衣,纵然是一副病容,模样却依旧俊俏,反而还因病染了几分娇弱之气。宋氏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只当做一只鸡仔,掐死都用不了多少力气,心里觉得自己这计划差不多都成了。媳妇可以再娶,娘却只有一个,纪寻还有仕途要走,断然不会背上不孝的名声。 此刻姜云生死死盯着这些人,眼里俱是嘲讽“你竟就这点本事,都老了做这些幼稚的事情,也难怪纪寻少年要离家出走,想来不无道理。我若知道我有你这样的母亲,早该一去不返。” 宋氏反唇讥笑道“你该担心自己,我自己的孩子最后还是会回来的。你这个没爹没娘的,瞎吠什么出了帝都的城门我便让人撕烂你的嘴” 姜云生正想还她一句,奈何突然咳嗽起来。她捂着嘴,苍白的脸上微微泛了红晕,宋氏看在眼里没有多少的同情,当了个病秧子看,接着回头道“愣着干什么” 那些个婆子分工明确,将人隔被捆住丢到了马车里。手下没个轻重,姜云生摔的眼前一黑,差点没吐出来。 宋氏这样不顾后果,怕是纪寻这些年流落在外,她还不清楚自己的这个三儿子的为人。无论是他父母还是兄长,只要碰了他的东西,视其后果,严重起来拼命都成,不死也要掉层皮。 归根究底,纪寻心里偏执太深,自幼不得宋氏青睐,喝过酒后险些要弄死他。那样小小一个人,心里慢慢就变得黑暗起来。最后心外头就裹了层坚冰,外人眼里不近人情,不苟言笑。这样一来,姜云生那些年的作为,仿佛就是一束月光射破了他心里的那些阴云,在漫长跋涉,一路披荆斩棘过后,是为数不多的珍贵美好。 姜云生苍白色的面容在一番挣扎后浮现了一层淡淡的绯红之色,无力却显倔强的眼神配着现下模样,很难不惹人心疼。 黑长柔顺的长发散在外面,像是一匹上好的黑色丝绸,被那些婆子玩在手里笑道“待会送你去了尼姑庵,你就是个秃子了,这样好的头发全剪了去,看你日后怎么办” 姜云生耳朵嗡嗡的响,艰难地睁着眼睛看她们,喘着粗气难受的厉害。 宋氏要把她丢到尼姑庵里,她想起小时候师父讲的那些。他说,江湖里最危险地方里,尼姑庵跟和尚庙是容易让人陷进去的,遇见时万分小心。 长大后她也知道为什么了,姜云生扭着头,忽然就见一把剪刀悬在了头顶。锐利的光刺眼,咔擦下来就剪了她一缕黑发。 “先剪了罢,头发好兴许能卖一些钱,老太太不在意的。”那婆子说道。 另一个点头,两个人一言一语,仿佛只是在褥羊毛。 姜云生不堪这样的任其为所欲为,挣扎着一口咬到她的手腕,疼的婆子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你们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姜云生后喃喃道,看了眼落发,心头不知想什么。 “好个牙尖嘴利的下贱胚子”一人揪着头发骂道,姜云生不甘示弱,就在车里对骂挣扎起来。 外面只听婆子咒骂尖锐的喊声,因为是闹市,有好新鲜的妄想偷个缝看看,皆被车夫赶走,一挥鞭子走的更快了。 “你还真是不吃亏不知道怎么做人,等到了尼姑庵,看我不整死你”她恶狠狠道,又一剪刀下去,黑发断了一把。姜云生松了口,剧烈的挣扎后没了绑紧的绳子松了。此时马车过了个弯角,车夫开口叫了声二爷,忽没了声音。 她瞪大眼睛,心头一凉,耳闻剪子剪发的利落声响,姜云生抓紧了衣摆骨节用力的已经泛白。她如鱼肉,躺在砧板上,渺小无力之感这时格外重。连这样的人都可以欺辱她,姜云生这有生之年真是越活越不像样。 十五岁的帝都春雪,长街上的清贵公子,街角那个野草一样的她,视线对上的一刹那她就迷晕了。 现今姜云生觉得,帝都太小了。怎么着好像都被人看着,师父在的时候总让她攒够钱自己出去看看,她后来钱是够了,只是自己迷了心窍,没有走出一时的眼前富贵。今天像是仿佛大梦一场,她该做个了结。 这样极端的想法放在以往姜云生是不会想出来的。她日日在街头给人算命,说的话多是往阳光地方引,这些阴暗绝望如今加在身上,如此沉重。姜云生心头一酸,酸过了开始变得空荡起来。 她力气变大,尽最后的力气往外面滚,只求一死了 。 日光挡不住,姜云生一个大活人滚了出去,活生生摔到了地上。身体撞地那一刹仿佛是被石头重重砸过,下一瞬骨头都要裂开了一般。她痛苦地憋不住哭出声音,那声音微弱,最后气若游丝。 她最后眼缝里看见马上的男人下马扑来,动作难掩慌乱,面容模糊,只能通过他的喊声知道,这人是纪二爷。 纪二爷丢了马鞭,眼里泛红,急急地抱着她令人驾车去医馆。姜云生头已经出血了,本就是病人,一副苍白至极的面容上双眉紧蹙,痛苦之色无法掩饰。身子轻的很,抱在怀里只觉得她瘦的太厉害了,让人心疼。 “姜云生”纪二爷嘶哑喊着她的名字,喉咙里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这意料之外的事情给他的冲击委实是太大了。他知道宋氏的算盘,本就想着今天把人给拦了,一面顺了宋氏的意,一面也好有由头把她带走。只是,他不知道姜云生会摔成这样。 阳光刺眼,可落在身上,骨里生寒,人如行尸。 姜云生身上软绵绵的,血腥味浓重,暗红的血染了他的渚清衣衫,不断涌出来的血还带热温。 “人呢”冲到医馆里,人全呆了。那个纪家的二少爷染了一身血,临近崩溃,哑声在叫医师过来。人前风度翩翩的他难得如此狼狈。 “快快快”医馆里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一路洒的血迹渐干,他在一旁站着眼里混了血丝,忽变得憔悴。 耳边的慌乱嘈杂皆化为了烟云。 与此同时,纪寻回来了,府里寂静无言,宋氏在正堂坐着等他。 她穿了蜜合色如意纹上袄,一身织金撒花马面裙,面上妆容精致,腰背挺直,像是个穿了铠甲的战士。分明是母子,此刻相见如十年深怨的仇人。旁人看着都胆战心惊。 纪寻腰配刀,淡淡看着景物,凌厉的长眉斜飞入鬓,眼如寒潭,周身气势凌冽。他从宫里出来,还穿着自己的官袍,稍掩了暴戾。 刀被重重丢在了桌子上,堂前的侍女不自觉低头,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你就这么对生养你的母亲”还是宋氏先开口,藏在袖间的手先时被吓得一抖。 “你算我哪门子的母亲我若是知道她有个什么好歹,今天来的人都别想好好的走出我的纪府。我这里,你倒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什么地方了你把我当儿子,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当我不知”纪寻阴鹜地看了她一眼,沉沉一笑,“当年要掐死我的时候,不是敢的很吗有今天,是你自找的。” 说罢侍卫看着他的眼风登时就围了上来。 “纪寻我是你娘,你胆敢如此不怕阻了你的仕途”宋氏头上的凤簪晃掉了地上,怒视而道。 “我有什么好怕的母亲,这世间死法有万种,你该担心你自己才是。”纪寻将母亲二字咬的格外重,冷冷看着她,彷如视其为草芥。 “你疯了”宋氏叫道,随即对周围道,“快回去告诉大爷” 丫鬟侍女被人跟鸡一样压在地上摩擦,哪里跑的出去。纪寻每每出门皆是众多侍卫拥簇着,加之这里还是他的地方,能出去就是痴人说梦。 纪寻去了后院找姜云生,柳嬷嬷等在台阶前见到他涕泪直流,一五一十说了宋氏的下作行径。他扑进去,因宋氏叫人收拾了一番,空荡荡的,只是看不见她人了。 “夫人被老太太叫人绑了,听说要送到尼姑庵里,这会子已经上路了。”柳嬷嬷气道,“夫人这些天身子不好,老奴被人拦着,眼睁睁看那几个把人弄走。老太太今天带的人多,个个都会点拳脚功夫,打伤了咱们不少人。” 纪寻望着里头,五脏六腑仿佛都被人给揪住了,双目圆睁,额角的青筋隐隐露出。他慢慢回头看着檐下的风铃,这之后一拳锤到了槅扇上,对着下头的侍卫道“愣着干什么,出去把帝都附近的尼姑庵都找一遍,路上还要细细的找,正堂前的人都不要放过了。” “另外就说,宋氏染病,跟大夫人是回不去了,要小住府上。”纪寻一字一字说道,眼里阴沉的要滴出水来。 夕阳如血,大半的天幕都染了瑰丽的橘红,秋风乍气,寒意彻骨。 纪府的大门紧紧合上,外人看不见里头的一切。深宅之中藏匿的黑暗一如断崖深渊,一步踏入,再无可退。 医馆忙活到大半夜,年老的医师处理好姜云生头上的伤口,惋惜道“这位姑娘摔得厉害,日后怕是会留疤,就在额角一处。” 纪二爷坐在旁边细细看着她现下的样子,手指轻轻蹭了蹭带着凉意的面颊,她的眉头被纪晏抚平。因失血太多,唇色淡淡,面如白纸。 “尽全力救她。”纪二爷盯着那一层层的纱布,眼里闪过一丝痛处,眸底没有半点光亮了,“我不嫌弃,云生怎么样我都不嫌弃。” 他眼底青黑,这些天看来也是没有好好睡觉,今夜里就伏在了姜云生的床前。只要她有一点点动作,自己都可以事先知晓。姜云生这回摔的这么惨,忆起她从前健康自在的模样,天差地别。 血腥味,药味儿,这一夜充斥在小小的医馆后面。 弯月如勾,夜色深沉。 姜云生意识忽不甚清晰。梦里人未踩实,不断坠入一片轻柔之地,雾气蒙蒙,遮挡了视线。 而后拨开雾气抬眼望去,远山千叠,有梨花如雪,点缀在山脚,有桃花如霞,倒映湖中。 群莺乱飞,碧波荡漾,一叶小舟漂在湖中心,绿意深深,流水潺潺。 姜云生眨眼看着周围,伸出了细白的手,遮住穿透云层的日光。 这样的美景盛放眼前,她一时脑子转不过来。 转头间头上的莲纹白玉素簪掉到了鞋尖前面,她云烟色的鞋面上绣了一直蜻蜓,簪子纹路看上去不甚熟悉。 像是张亭留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因为喜爱的紧,时常抚摸,尖尖的簪尾花纹都要不见了。 不过后来被纪寻给打碎了,就此无后话。 她盯了这好久,眼泪直往下流。 姜云生呆坐在湖中心的小船上仿佛喝了一碗苦药,口里的苦涩盘桓在舌尖。纵然有美景在前,她却是格外清晰,这都是假的。 她分明已经从马车上摔了下来了。 “自欺欺人。”姜云生笑了笑,低头望着湖面倒影,正是自己十八岁的样子,打扮过,娇嫩如花。 “扑通”一声,她想也不想跳了下去,打破了虚假的倒影。 床上的人像溺水一般,挣扎间纪二爷已然从浅眠中醒来,他抓着姜云生的手。那人艰难睁开眼,纪晏眼眶一热,脸颊便贴着她的手背喃喃道“你终于肯醒来了。” “走开。”姜云生认出了纪二爷,口干舌燥的,“给我倒杯水。” 她喉咙干的都要冒烟了,也难怪会梦到自己在湖里,原来她想要水。 纪二爷喂她喝水,姜云生一动浑身就疼,忍了忍呜咽了一声。这回是吃了苦头,若是让她师父知晓,大约是会说她愚蠢罢。睁眼看着这里,她说“这是不是刘大夫的医馆” 过去纪寻捡回来生了几回病,她带着人时常光顾。 “嗯,应该是的。”纪二爷回道。 姜云生舒了口气,浑身骨头跟裂开一般,腿都摔断了。 “我毁容了没有”她又问道。 见纪二爷犹豫的模样,她心知肚明了,展眉一笑“那也很好。” “你怎么从马车上滚了下来那些婆子我皆处置过,替你解恨。”纪晏留了一盏烛火,微微的光芒照亮他俊逸的面容,如今憔悴的不敌先前风采。 “我一时想不开,总要做点什么。车上想着一了百了,免得她们来糟蹋我的头发,也免得你跟纪寻再来折磨我。” 姜云生仰头看着医馆的房梁,想了想道,“若是喜欢我,就不要再关着我了,猪郁闷了都会撞树,何况人呢你这回没让我死成,合该感谢你才是。我不计较你过去做的事了。只求你能想开,找一个合适的女子举案齐眉,我与二爷此生都隔着鸿沟,莫要耗时间在我这里了。” 姜云生说了这么多话,眨了眨眼睛,一旁的影子动了动。纪二爷亲吻着她的手背,蜻蜓点水。 “你要我如何放你忘了过去自然说的轻巧。”纪二爷微微笑着,眼里缱绻情深,姜云生看着他的黑眸,险些也要陷进去。 她想到自己是忘了了一部分的记忆,如今看来,似乎是好事。 “你知道我给张亭留做过外室对不对,他其实并没有碰过我,只是当个会说话的花瓶。我却是喜欢过他,后来他不要我了,我仍然留了他的旧物。那些都被纪寻弄坏丢了,后头时间一长我也不去想他,人就慢慢走出来。我放开了,为什么你不可以都是借口,或许只是时间不够长。”姜云生道。 “你呀,多说无益。”纪二爷莞尔,眼眸亮如星子。 姜云生懒得再跟他说话了,这人明显是没听进去。躺在医馆的床上被他这么一看姜云生也说不下去,两个人呆呆地处在一起,只不过一个床上一个床下。 烛火摇摇晃晃,许是夜太长,纪二爷视线落在了她的眉眼上,清丽好看,人不如从前那样青涩,她后来过的太苦了。 “长夜漫漫,不如说些别的吧。”纪二爷道,望着她的伤口,心里却隐约冒出个想法来,她此回若是忘了纪寻该多好。 姜云生并不想听,可管不住他的嘴,那声音轻缓,醇厚。她渐渐的人沉到了可以压住的那一部分记忆中。 十一年前,三月阳春。 她骑着师父的小毛驴,看着西域的骆驼商队载满货物出城。 帝都是大燕的心脏,城中的主干道可容八马并架。来来往往的不止平头百姓,外邦使节商人们夹杂其中。两侧商铺鳞次栉比,楼宇高大,比起小地方来气派壮阔,北地的豪情南地的柔美皆能见着一二。 师父去年不知所踪,留下了钱财和小毛驴,他自己绘制的地图上帝都画了个圈。姜云生以为他是自己先去了,于是便骑驴一路风尘找过来。 帝都人民见她这样外地来的多了去,一路上姜云生看花了眼,摸着仅有的二十两银子先去找客栈。 彼时她穿了个灰扑扑的道袍,梳了一个道髻。 “请问,这里的住一晚要多少钱”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偏僻的,姜云生看了眼伙计,到柜台前问道。 柜台前的中年男人见是个白白净净的道士,那样子似乎还怕生,一看就是外地来的。 “一两。”他说。 姜云生的笑容僵了,心里的平静顿时被打破,这这这太贵了 “一两” “对,一两。”中年男人肯定道。 她垂着头,翻了翻钱最后无奈道“有柴房吗便宜点不” “你”中年男人正待说什么,后头走进一男子,收了折扇绕到了姜云生前头。掌柜见状居然就双手抱拳要半跪下来。 “不必了,这偏僻地方便给她便宜点。如今圣上尊道,这个小道士就别宰了,给人留条活路好了。”他身姿笔挺,如茂林修竹,身上气息清冽好闻。 姜云生仰着头,忽被她收扇轻敲了一下额头笑道“小道士看什么呢” 声音悦耳如碎玉相击,儒雅温柔。 她眼帘里,正是十六岁的纪二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