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演员》 第1章 第一章 她甫一睁眼,便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饥饿。她饿得五内俱焚,忍不住张嘴发声,竟吐不出一句人话来,火烧火燎的喉间乍然溢出一声凄厉的啼哭。这啼哭方出得她口,立刻戛然而止,原是她自己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才惊疑不定起来,透过模糊的视线四处打量,发觉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婴孩。 她此刻躺在一个怀抱中,幼小的身体教一双手臂紧紧护在胸前。她定了定神,发觉自己紧靠的这具身躯胸脯毫无起伏,这怀抱业已冰冷抱着她的是一个死人。 她虽不怕死人,但却怕死。婴儿除了啼哭,哪里还有其他求生的办法呢她只得放声啼哭起来,用还未发育完全的眼睛奋力捕捉周遭影影幢幢的色块。 好在她的努力一开始就并非徒劳,很快就有一双手翻转了死尸,把她从死人的怀里抱了出来。她立刻停止哭泣,轻摇着小手去摸那双手,吚吚呜呜地叫了几声。 婴孩惹人厌烦,多为哭声扰人,她既不哭了,那双手的主人便也松了口气,道“作孽,怎地还有个孩子还好教这妇人藏在怀里,才没叫人一并给灭了口。” 另一个声音冷冷道“不知是甚么宵小之辈,竟敢在我昆仑派眼皮子底下撒野,犯下这样的血案。” “不计是谁,走不脱他的。只是这孩儿要如何处置” “先带回城里再说。” 她呆呆地听着两人的谈话,间或动一动自己孱弱的四肢,分出一只耳朵去听二人的对话,脑中不知纷纷扰扰地过了几度红尘。她想原来此处非彼处,我这是彻底离了他了么想到这里,整个人陷入了一片茫然。 救她的两人这就带上她启程。抱她的人大约不懂得怎么抱孩子,一路上摇得她头昏脑胀。好在这两人只是不会伺候婴儿,智商还是在线的,中途喂了她一点清水,又不知从哪里弄了点热汤喂她。有食下肚,饥火稍平,她也不再试图用那点可怜的五感辨认些什么,这就闭着眼瞌睡起来。 她心事重重,就连梦境也是凄恻婉转。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忽感身下一阵凉意。她猛然惊醒,察觉到有人解开了她的襁褓,口中道“是个女婴。” 又有人说“她脖子上的玉牌刻的甚么是她的名讳么” “应该是了。”解她襁褓的人在她脖子上摸了摸,念出了玉牌上的字“沉光。” 这本就是她的名字,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惊讶。最开始抱她那人显然对她颇有恻隐之心,时不时晃着手指去逗她。她看不清远处,近处还是能看得清楚些的,便很配合地追着对方的手指玩,咯咯地笑上两声。那人见之心喜,柔声唤道“沉光,沉光。” 那人叫一声,她便“啊”地应上一声,看在成人眼里颇为灵慧。那人和她玩了一会儿,忍不住对同门感慨道“这孩儿生得好看,瞧她父母也是富贵人,原该是个闺秀。你看她被她娘藏着时不哭,非得等咱们来了才哭,没被凶手发觉,可见命不该绝。往后说不得找个寻常农家收养了,倒有些可惜。” 另一人未曾答话,外头传来开门声,有人说“掌门到了。” 数人便抱了她出去,面见昆仑派掌门。沉光看不清掌门的形容,只知他是个男子,听声音年不过三旬。众人说了血案的前因后果,她拼拼凑凑,得知这是有过路商队被身负武功的强人所杀,还抢掠了财物,捅了地头蛇昆仑派的马蜂窝。 昆仑派盘踞西域,乃当地豪强,此番被啪啪打脸,掌门自然没有好声气,见弟子抱了个女婴,草草问了几句情由,倒也没把话说死,只道“先去打听打听她家在此地还有没有什么远亲。” 于是接下来的数日,沉光都被那人带着四处奔走,间或有几户农家愿意收留,那人倒也没舍得把她交托出去。这般打听了一轮,也不见此地有认得她家的,想来那行商是纯种中原人士,也没在昆仑附近置办得家业,只是夫人有点西域血统罢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客死异乡,在这个世界里有没有dna可查,那就真是毫无头绪了。待昆仑派处置了作案的匪帮,当地居民敲锣打鼓地感谢一番、大小山头的正派人士再来虚与委蛇一番,此事就算盖了棺,昆仑派掌门这才有心情听弟子分说她的去留。 沉光如今已知掌门名叫何太冲,此人正值年富力强,事业欣欣向荣,在西域昆仑一带有头有脸。关照自己的那名弟子名叫邬瑶,天资平常,在昆仑派中是个小透明,在何太冲夫妇面前并不得意,所以没什么话语权。既然如此,她就只能自己争取一下了。 天色将晚,何太冲刚同一群正派人士宴饮已毕,受了一堆或真或假的马屁,心情正十分得意。他此番下山指挥弟子在附近奔走捉拿强人,现下绿林官府都应酬完了,不日便要率弟子回昆仑。他满身酒气,被一群人簇拥着回了落脚的客栈,邬瑶闻声抱着沉光出来,唤了一声“师父”。 沉光这几日被邬瑶照料得不错,擦洗干净之后,更显得肌肤雪白、鼻梁秀挺、大眼灵动,出色地发挥出了体内那一点微小的混血统,和本地日照摧残之下皮肤见黑的孩童完全不同。她刚被抱回来时灰头土脸,何太冲也并未注意她的模样,此时得见,一时没认出来,随口问道“哪来的孩子” 邬瑶道“师父您老人家忘了,这是那商队的遗子。弟子遵您的教诲,这几日在附近打听过了,不曾得见有识得她父母的人家,只知这孩儿颈上的玉牌刻着沉光二字,想是她的名讳了。” 何太冲听得“沉光”二字,不由又看了婴儿一眼。沉光正等着他呢,见他看过来,立刻展开一个笑颜,冲他伸出双手,发出咿咿呀呀的稚嫩声音。她本就是个漂亮得出挑的婴孩,这样喜笑颜开,更是惹人怜爱,客栈的跑堂路过见了,也停下逗了逗,夸道“这孩儿长大定是个美人。” 只要听到“美人”二字,何太冲向来十分留神,不过他虽好色,还不至于对一个女婴产生什么非分之想。这几天附近百姓间已经传开了昆仑派以雷霆手段除掉强人、搭救襁褓幼子的事迹,外加救的又是个这样粉雕玉琢的婴儿,总归不会让人心情太差。何太冲问“果真寻不到她家人么” 邬瑶道“是啊,师父不如让她拜入咱们门下正好和春儿做个伴呢。” 春儿乃是昆仑派幼徒詹春,方今年纪尚幼,生得清秀可人,很得何太冲的疼爱。沉光已经品出何太冲是个颜狗,只恨自己年纪尚小,唯有尽力开屏,让他能看出自己是个潜力股。 旁边有个年方豆蔻的女弟子上来凑趣道“要做咱们同门,也不知这女娃受不受得了那份苦,和咱们师父有没有缘分”说着解下腰间佩剑,又从邬瑶手里拿走了她的拨浪鼓,嬉笑着说要让沉光挑选。好事的弟子不止一个,还有人拿了口脂、客栈掌柜的算盘来,团团围住了沉光,摇着算盘、拨浪鼓,端着脂粉等物诱她去选。何太冲向来对女弟子格外优容,只是微笑着捋须不语。 沉光见她们个个都戏耍得正酣,唯独拿剑的那位装木头人,长睫忽闪着也不作声,只待这些人闹了一阵见她不理、稍稍安静下来时,突然伸手朝着后头的何太冲一指,轻轻“啊”了一声。邬瑶笑着抱她朝何太冲走过去,她又伸手指着何太冲腰间佩剑,待邬瑶弯腰就她,她便双手握住了何太冲佩剑的剑柄,再也不肯撒手了。 这下众弟子都颇为惊奇,俱都面面相觑。 昆仑派救得孤女、悉心教养,倒也算得是一桩佳话,毕竟昆仑派家大业大,就算这奶娃娃日后长残练歪了,也不缺她那一口粮食。何太冲此前本就想要应允,此刻见这女婴真有几分奇特的聪慧,正巧给他今日的意气风发锦上添花,当下捋须一笑,道“看来此子与我昆仑有缘。” 掌门都这样说了,余人焉有不附和之理沉光见好就收,适时松开了何太冲的佩剑,被邬瑶抱走之前还特意冲何太冲挥了挥手,又引得众人好一阵笑语。 沉光自此被带回昆仑派,随何太冲姓了何。 她现在人在襁褓之中,不能开始练武,在脑中演练早已熟记的心法招式,也实在没什么意趣。只因她自出生以来,从未做过庸才,早已体会过独步武林的滋味,若是要从头练起武功,正如走了千百次的道路一般,闭着眼也能找到自己想要的路,呼吸吐纳、拆解招式,于她如同吃饭喝水,没什么难处;如今她成了昆仑派的弟子,自然也无需恐慌于自己的未来。因此除了睡觉,每日醒时不免反反复复在脑中回想自己死时的情形。 她原本有大好未来可期,却因为一人之故,在风华正茂之时夭折。其时种种甜蜜情思,如今想来只剩了苦。做婴儿每日有大把时光,她每每心思辗转,就能静思好几个时辰。当初她人在局中奋不顾身,一颗心越想越热;如今她成了婴儿,反倒没了冲动,一颗心只有越想越冷的份了。起初她只是迷惘于自己从前锦衣玉食、众星捧月、教人爱护有加的年轻生命,为此断送是多么不值得只不过任是何等样的伤痛,总归都会为时间所抚平,慢慢的这些事都被她反复想、反复想得淡了,反倒能为自己那时的天真微笑起来,愈发释然我巫沉光有何处不好,为甚要做个小女儿何不做个女魔头呢 婴孩的生活于成人而言,与锯了嘴、没了手脚无异,只不过这种被动的煎熬,事后想来倒对她大有好处,令她得以重整心态,好好规划人生。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巫沉光现在应该是何沉光了她的“早慧”从会说话时开始方才一发不可收拾。人死过一次,许多执念放下不提,该磨的棱角亦被磨得圆润了,她每日对着何太冲这半老徐汉莺莺呖呖,又对他那河东夫人班淑娴格外亲近,顺着这两尊佛的脾气扮演好一个蹒跚学步的稚童,只求打好基础,再谋后事。 何太冲惧内如虎,却又忍不住色字上头陆续纳得几房妾室,使得婚姻越发不睦,班淑娴性情日渐喜怒无常,旁的弟子在她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何沉光该受的大苦难早就受完了,这种程度的上司于她简直称得上是春风细雨,哪怕挨着打骂也要跟紧了班淑娴的脚步,镇日童言童语地哄她高兴。 她生得十分漂亮,每每被班淑娴、何太冲领着出来见人,都是金银锦绣满身,引得来往宾客盛赞不已。又因为总被掌门夫妇带着行走,在同门中间也是左右逢源。待她长至四、五岁时,已经懂得拿着树枝学师兄师姐们比比划划,经何太冲辨过骨相,毫不意外地是个天赋异禀的武学苗子,自此开始背起了本门的心法口诀。 当年何太冲收她入门时,于她长相和武学悟性上期望平平,何沉光自然如脱缰野马一般大大颠覆了他的预期。她生来过目不忘的本事,有从前的造诣打底,要去模仿何太冲使出的剑招,更是不在话下。即便孩童身躯稚嫩、控制肢体的能力较弱,她也能做到形不似而神似。她虽娇生惯养,练武上却极其用心,没有老师不喜欢好学生,何、班二人教她也教得有成就感起来。 为免这夫妇二人看出些什么,她前世的内功心法暂且按下不用,而是去专研昆仑的武功。武学之境到了极致,就不是传承、而是革新,纵览百家之长,也大有裨益。她还是个屁孩,昆仑派藏书之地自然不得其门而入,也只能根据何、班二人所教的一点管中窥豹,对昆仑派的传承极有兴趣。纵使何太冲人品不行、天资也只得中上,仅这几招几式也足以让她品出当中凝练的前人精粹,这还是托幸于昆仑派开宗立派也不过半百之年,祖师的教诲也没有散佚得太多。 昆仑一脉开山祖师乃是“昆仑三圣”何足道,此人惊才艳艳,与峨眉派开山祖师郭襄有过一段故事,一手迅雷剑端的迅捷绝伦。昆仑派传承至今,以一套自四象八卦推演而出的正两仪剑法威力为最。只不过这套剑招须得两人使来,方得其精髓,令何沉光有些纳罕当年何足道想来是个单挑王,怎么后人倒开始研习多打一的剑法了 正两仪剑法传到后世,并非轻灵一派,而是走的抱朴守真的路子,双剑一快一慢、一进一退,精妙在阴阳混合,使剑之人配合无间。何沉光对双剑合璧这样草食动物其乐融融的画面并不感兴趣,性命交关之时,焉能放心将一半的生死托赖于他人之手因此她一直有心在昆仑的传承中追索单挑王的风采。只不过这些都是日后的事了,她按下脑中乱转的心思,先跟着本门心法口诀老老实实修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昆仑荒寒,也没甚么娱乐可言,在山中修炼打发时日,寒暑往来便如白驹过隙,时间过得再快不过。转眼十数载已过,这一日夕阳斜沉,何沉光教一众同门簇拥着在山下酒家坐下,正要过十五的生辰。 她年岁渐长,逐渐生的鼻梁高些、双目深些,有些隐隐约约的西域风情,兼眼尾微挑、眉如春山远黛,没从肤白眼大的奶娃娃长成邻家少女,反倒越大越见美艳无匹,若非双颊丰盈尚有点婴儿肥在,只怕还会美得更迫人一些。 这些年何太冲又收了些徒弟,只不过何沉光还是年龄最小的那一拨,很得男性同门的关照。她穿一身红衣,比着外头的古道灰山更是火焰般的明丽,这会儿正和靠着她坐的詹春师姐叙话“师娘生气了么” 詹春极畏惧班淑娴,她比何沉光大上几岁、成年更早,因为长相正对何太冲胃口,很得宠爱,班淑娴这些年因为一个又一个进门的小妾早就变成无差别开炮的凶器,看她极为不顺眼。詹春这次来的最晚,一来就对何沉光说师娘正在山门里摔摔打打地发怒。 班淑娴一发火,昆仑派上下都皮紧。有人唤来跑堂的上酒上菜,众人边吃边议论,何沉光才知道班淑娴这是又跟何太冲的五姨太太置气了。她是以拜入师门的那一日做生辰的,何太冲不在,这生辰过与不过也没什么所谓,问明了原委后就起身道“咱们也不好在山下盘桓太久。我就先回去了。” 何沉光自小受宠,她说一向来没人敢说二,哪怕众人为了贺她生辰准备了几个节目,她这样刚坐下就走,也无人敢留。此刻她面上隐有怒意、齿尖咬着嘴唇,更显得容貌艳色逼人,一众昆仑派弟子里顿时男的目眩神迷、纷纷附和,女的软语奉承,招呼着跑堂打包饭菜、收拾残局。有几个格外知机的狗腿子,小跑着跟上了快步出门的何沉光,众人当下骑马赶回昆仑派。 一进了山门,何沉光立刻抽出腰间乌鞭,冷声问洒扫的丫鬟“五姑去了何处” 那丫鬟见她要发作,哪里敢说别的话,战战兢兢道“在,在堂前” 何沉光立刻疾步走向内堂,随手甩出一鞭,抽在阶前青石上,扬起下巴喝道“滚出来” 她武功冠绝同辈弟子,手上劲力卓绝,一鞭下去就将石砖抽得迸裂,令人心惊的鞭响回荡在院中五姑由丫鬟搀扶着出来,见了她强笑道“沉光姑娘” 何沉光一个字的功夫都不舍与她,见人出来了,立刻一鞭子抽了过去 那乌鞭在何沉光手中有如灵蛇一般,既快且准,掠过了五姑身边惊声尖叫的丫鬟,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五姑的身上五姑惨叫一声扑跌在地,哭喊道“姑娘饶命” 何沉光充耳不闻,又是一鞭下去缠住了丫鬟,手上运力、把她拖到面前,“滚出去” 那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又不敢相护于主人,以免激怒了何沉光又多挨鞭子,只得鼻涕眼泪横流地抢出门去。何沉光一鞭击出缠住门闩,将两扇大门重重合上,这下谁也没法进来给五姑求情了。 她这两手以鞭代手、如臂指使,堪称十分精妙,然而五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自然是对牛弹琴。女子尖叫起来穿透力极强,何沉光左右开工地鞭人,惨呼声与鞭声混为一体,声音传到堂外,听得人人浑身发麻,却无一人敢为五姑求情。 何沉光是掌门得意爱徒,且掌门虽疼爱妾室,却向来不敢违逆夫人,她又向来亲近夫人,对着何太冲一众妾室向来蛮横跋扈,一言不合就动手,只要夫人一瞪眼,就有美妾要被结结实实打上一顿。何沉光向来只捡何太冲外出的时候下黑手,且从不打脸,挨了打的美妾个个忍气吞声、挨了打只敢推搪称病不出,不敢告状。 这声音不间断地响了半个时辰,直到女子惨呼渐趋微弱,何沉光方才罢手,看了一眼瘫在地上尖叫的五姑,递给她一杯水。五姑叫得嗓音嘶哑,接过水喝了,从杯沿上抬眼去望何沉光。何沉光从腰间摸出一盒伤药扔给她,看了看门外,提气冷笑道“再惹夫人生气,总有一日剥了你的皮”说罢将鞭子缠回腰间,朝门外走去。五姑见状,连忙卧回地上,脸色苍白地闭目落泪。 内堂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班淑娴哪有听不到的她一腔怒火,被这鞭声悉数化为了快意,坐在自己房中数着鞭子,好不舒畅。鞭声停了不久,何沉光就找上门来,见了她展颜一笑,唤道“师娘” 班淑娴阴晴不定地看她一眼,“那贱人如何了” 何沉光笑容一收,抚着指上蔻丹漫不经心道“徒儿不曾打她的脸,全伤在衣服下头。十天半个月,管教她下不来床,不来招师娘厌烦。” 班淑娴阴测测道“做得好。”她拿过桌上一盘糕点,递给何沉光“你自去玩罢。” 何沉光早已不是昔日孩童,班淑娴却还是拿她小时候爱吃的点心来哄她。她也不甚在意,摸着班淑娴的脉哄她几句,就端着糕点盘退了出来。谁知刚走出班淑娴的院子,就有狗腿子前来报信,道何太冲回来了。 何太冲这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和班淑娴心有灵犀,发了好大一阵火。何沉光是他的小棉袄,自然当仁不让,敲开了掌门的居室,怯怯问“是谁惹师父生气啦徒儿去帮师父出气。” 她在班淑娴面前乖戾,在姨娘面前霸道,在何太冲面前却始终是一副娇柔的声气,变脸如翻书。何太冲是个偏心颜狗,多年来被幼徒这柔弱做派吃的死死的,从来不知道何沉光私底下的画风。他见心头肉娇声细气、说要帮自己出气,先是心下一软,又见了何沉光无论看多少次都慑人心魄的容光,心下又是一荡,脸色稍霁道“为师此次下山,于白牛山演练正两仪剑法,不想为一鼠辈偷看了去,实在可恨此贼胆敢偷学我昆仑派不传之秘,非得杀之以绝后患” 何沉光想到自己床铺下藏着的剑谱和心法,道“师父莫气,待徒儿取了那人首级来见您” 她指如春葱、扒在门框上细细白白的惹眼,身条玲珑纤瘦,这般软语说着首级不首级的,倒像是鹦哥学舌,专程学了江湖人的狠话来说来,反倒惹人怜爱。何太冲面对这个小徒弟向来没脾气,险些色授魂与,到底脑袋还是没完全泡了水,思绪回转,想到了是否真要放何沉光下山历练一节。 昆仑派的武功原也没有什么传男不传女的讲究,可历代掌门皆为男子,从未有过女掌门。何沉光天赋奇高,何太冲有心将两仪剑法传予她,但总想起上一任掌门身殁之后,他师姐班淑娴是如何痴恋于他,正是仗着自己一手两仪剑法、与他双剑合璧,将那些素日里高于他的同门全都斗倒了,扶他坐上了掌门位置。何沉光是女子,若不坐掌门位,只恐又成了第二个班淑娴。昆仑派传承至今日,难与当日创派祖师之风采相较,势力渐长,武学上却有些一代不如一代,他自己又没有儿子,万一何沉光扶了个阿斗上位呢 他上位时只想着权位,哪管自己是不是真才实学,待要传位于人时反而想着任贤举能,只可惜嫡传弟子中没有争气的。他思量至此,又深觉何沉光之天资实堪大用,如今她年纪还小,不若历练几年看看心性,最紧要的,是看她是否忠心 何太冲想着想着,念头就又下了道要一个女子忠心于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呢这念头一冒出来,他赶紧又收回去了,捋着颔下胡须道“你从小长在为师身边,从未随你师兄师姐远行过,江湖女儿,不磋磨一番怎能成材正好借此机会,下山一试身手罢” 何沉光闻言喜动颜色,“是,师父” 何太冲这头还在犹豫是否将两仪剑法传给何沉光,却不知何沉光心无挂碍,那本经她偷师后抄录的两仪剑法剑谱,此刻正静静地藏在她的玉枕之下。 十五年来,何沉光明拿暗取,早已将昆仑派的武学精要研究得七七八八。她此时尚且不知何太冲在武林中已经算得是一流高手,在她看来正两仪剑法固然精妙,何太冲也没使到化境,他自己尚且不精,又如何教学弟子这倒是有点冤枉何太冲了。 她既然已经在昆仑挖够了宝,当然没必要再天天圈在山里练功,离了何太冲的眼皮子底下,她正好能光明正大地练会以前的武功。说不得,要是下了山一切顺利,回不回来都是个问题。 何太冲此次点了六个弟子,前去追杀偷学武功的贼子。他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六人却要日夜兼程、一路东行,路上四处打听、赶着那人的脚程,不知不觉为索拿此贼竟已行了月余。 昆仑派的名头响亮,东土也有不少人礼敬,何沉光想一想“昆仑佩剑弟子”这六字的画风,倒也十分惬意。她前世游历山水,好风光看了许多,因此也不贪恋风景,一路上忙着修行自己的内功,其他同门行侠仗义也好、欺男霸女也好,她都不甚关注,自管闷在客栈里做自己的事,只怕自己一出手,提前抓到了人,再往后就乱了套了。直到众人进了河南地界,她才开始行动。 何沉光上一世就知道自己所在的是个书中世界,这一世也并不例外,她细细回忆之下,早知此行中其他三人还好,最后抓到人的是詹春,而且詹春还是个关键人物。她此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其他人也不敢说她什么,这几日见她总算有兴致上街溜达,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众人走走停停,一直到了驻马店,有人提议分头行动、打探消息。何沉光嘴上应了,换上粗布衣裳、戴好斗笠,混入人流之中,半途又暗地里回转,不远不近地缀上了詹春。 西土物资匮乏,不及中原热闹,于昆仑人而言,越往东走越是新奇。詹春少女心性,一路走走停停,贪看街边景色。何沉光很有耐性,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手指时不时一下腰悬的佩剑。 两人一前一后,待行至一茶摊时,詹春突然住步,与茶摊的客人答对了两句,突然拔出双刀来,跃过茶桌向他劈去 那人亦是身负武功,见詹春攻来立刻展臂跃起,躲过了这一刺之后便拔足狂奔而去詹春怒道“贼子休走”说着丛怀中摸出一把暗青子,天女散花般掷了出去 那人生的又高又壮,瞧面目是三旬许人,尽管辗转腾挪,仍是中了一记暗器,登时咆哮一声,骂道“贱人,使这下三滥的手段报上你家门来” 他这么一回头露出面貌来,和众弟子追缉的画像有七分像,想来就是那个被污偷学武功的倒霉蛋苏习之了。何沉光心中有了成算,掩在斗笠下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走到了詹春前面。 詹春道“我乃昆仑派佩剑弟子,对付光明磊落之人,就用光明磊落的手段,对付你这样的鼠辈,还配讲究甚么手段么”她边说边施展轻功,紧追着那大汉不放。 这两人你追我打、你打我退,不一会儿就叮叮当当地打过了一条街。詹春手上的暗器是喂了毒的,苏习之起先还能支应,越打越是毒气上行、四肢行动迟滞。这二人一路打到了城外,守门官兵见是江湖人士斗殴,全当闭着眼看不见。何沉光起初缀在后面,还能靠人流隐藏踪迹,一出了城,形迹自然藏不住了。 詹春武功平常,自然察觉不到身后有人,苏习之却是在百忙之中分神看见了身法如同鬼魅一般的何沉光,他和詹春且走且打、已经到了城郊荒无人烟的地方,见这斗笠人一直跟在自己和詹春后头,终于忍不住惊怒交加地喝道“你是何人” “死到临头,还想胡言乱语地诳人”詹春冷笑一声,又是一刀斩了过去。苏习之大骇,立刻贴地一滚 詹春不知有诈,双刀紧跟着力劈华山地落了下去苏习之正等着她这一手露了空门,突然猱身暴起,反手一掌打向了她的胸口詹春猝不及防,被打得口吐鲜血、倒飞出去,脑袋一仰,反倒看见了后头的何沉光。 何沉光见詹春吃亏,身形一动,已经到了詹春面前,托着她的后背卸劲,将她轻轻放在了草地上。詹春瞥见她斗笠下的面庞,登时叫道“沉光,快去杀了那贼子” 苏习之没有主角光环,自然懂得乘胜追击,不等她师姐妹对完台词,就又手持尖刀攻了过来。何沉光眼睛还看着詹春,手已经快如闪电地拔出腰间佩剑,迅疾绝伦地与苏习之对了一招 尖刀对上长剑,原本也是前者吃亏一些,兵刃相接,苏习之只觉一股磅礴到恐怖的巨力扑向他握刀之手、又传至他胸口,当即口吐鲜血,和詹春一个画风地倒飞了出去 詹春“啊”地一声惊叫,倒不是为了苏习之,而是后者方才那一招打出来,还顺手朝她扔了一根丧门钉。这丧门钉是她刚才拿去暗算苏习之的,上头喂了剧毒、又没有解药,不想苏习之已经悄悄把自己中的那一钉拿了出来,原处奉还。 何沉光知道后事,并不担心詹春的性命,把她放平在草地上躺好,突然反手解下自己腰间乌鞭,朝旁边葳蕤的草丛抽去,口中淡淡道“出来。” 鞭影如刀,所过之处,尺高的草头竟被整齐地切断,露出草丛后两个头发蓬乱的脑袋,原来这里还藏着两个旁观者。 能把软鞭使成了快刀,何沉光这一招实在凌厉骇人,那两人从草丛中慢慢站起来,赫然是一大一小两个半大孩子。大些的那个瞧着与何沉光同岁,是个瞧着年不过十五的少年,小的那个是个女童,两人皆是头发蓬乱、满脸赃污,几乎看不出本来的形貌。唯有那少年一双鹿眼明亮如星,朝何沉光定定望来,眼神中透着些许警惕,哑声道“我和我妹妹只是无意路过。” 听得出这少年声音原本应是温润清澈,因着餐风露宿才语带嘶哑,仅这一句稳稳当当的分辨,听着也教人高看一眼。当然,这或许也有何沉光未卜先知的脑补之故他这样站起来,比何沉光的个头还高些,何沉光也没像一般女侠的套路那样还要矜持个几下让读者急得抓头,当下便摘下斗笠,青丝如瀑落下,露出一张犹带稚气的美艳脸蛋。 阳光之下,照得她肌肤绒毛都可见,腮颊如白璧无瑕,美貌慑人心魄。她冲着他勾唇一笑,语气快活地道“原来是个小叫花。” 还是那个后来做了明教教主的小叫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何沉光知晓未来事,早知这一回詹春与苏习之险些因为丧门钉上所喂之毒同归于尽,幸而撞见带杨不悔去昆仑寻找生父的张无忌,得后者搭救才捡回了命,还把张无忌一并带回了昆仑。她横插一杠,正是为了和张无忌相遇。面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叫花”,显然正是张无忌和杨不悔无疑了。 眼下张无忌身中寒毒,带着杨不悔一路往西,途中艰难坎坷数之不尽,路遇许多当初他曾经救过性命之人忘恩负义地反水来害他,其中甚至还有差点拿他和杨不悔下锅当菜的神奇生物。这段时光是他少年时最落魄的时候,谁也想不到若干年后,他会成为武林中令人情不自禁跪下叫爸爸的绝顶人物,当然,除了何沉光。 何沉光所谋之物,正是出在这位日后的英雄俊杰身上,为了成功薅得他的羊毛,肯定是要先接近他的。只不过她所知的未来里只说了会发生什么,时间地点是一概模糊的,必须得追着关键人物才能有所得。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一蹴而就,靠詹春寻得了张无忌。 细细算来,张无忌的初恋还是朱九真,并且是单相思而不得,且相思的由头也无甚特别,只是因为朱九真美丽的容貌而已。由此可证,张无忌也是算得是个颜狗。 何沉光三世为人,从前对自己的长相不在意,是因为她过去天生就有好容貌、好家世,还有无数男人逢迎,一样东西若是从你出生起就有了,又怎么会多加留意待到死而后生,她本质上是个孤儿,需得着意哄何太冲夫妇开心才能得偿所求,而面对前者,美丽就成了最大的筹码。她和何太冲这个资深颜狗相处日久,对于如何令颜狗开心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无他,美就行了。 她为求稳妥,今日出来还是郑重其事洗头洗脸来见主角的,说完那句“原来是个小叫花”,又再接再厉,笑容摆出一个平时拿来哄何太冲的弧度来,道“方才以为是歹人在侧,才出了鞭子。对不住你啦。”说罢收回了鞭子。 张无忌原本怕她再次发难,一直警惕地盯着她的动向,没想到这身形矮小的斗笠客露出真容,竟是个与他一般大的少女。他幼时随父母隐居冰火岛,及至出岛后痛失父母,凶神恶煞的狡诈之徒见得多了,这样体面美丽的女孩却是头一次见,一眼望来竟被她美貌晃得失了神。他本就在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甫一与何沉光照面,登时头脑一片空白,方才她出招时的狠辣骇人顷刻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二人视线相对片刻,何沉光见他静立原地不发一语,唯有一双明亮的眸子透出迷茫之色,心下也有些拿不准自己这个闪亮登场是否合宜,只不过总不能这么对视到天荒地老,便冲他微微一颔首,低头去查看詹春的伤势,低声问“春姐,你怎么样”余光仍关注着张无忌的一举一动。 张无忌得脱她一对波光旖旎的眼睛注视,方才如梦初醒,犹如溺死之人浮上水面狠狠缓了一口气,才察觉自己刚才竟忘了呼吸,忍着胸腔中惊起的心跳低下头去。 詹春对两个脏污的小叫花不甚在意,对何沉光惨然道“我中了他一根丧门钉” 苏习之方才那一枚丧门钉掷得且准且快,就连詹春也没看清他动作,还是腰上中了钉方才得知中招的。何沉光倒是看见了,只不过方才是假做看不见,不然还怎么能对张无忌施展笑容攻势她佯装惊怒,脸色骤变,刚要说话,那边苏习之已经有气无力道“你昆仑派就算要杀苏某,也得教我死个明白。我与你们大门大户的素日并无仇怨,缘何下此毒手” 他这话问来态度温和很多,也是因为刚才与何沉光对了一招,感觉到这小小少女内力之强横,远在自己之上,且看对方漫不经心的样子,那一招绝非她全力施为,不禁惊疑不定。待见她生得惊人美貌,之前的气焰更是消弭于无形。 詹春自知丧门钉之毒无解,自己必死,便语气平和地答他道“月余之前,你在白牛山偷看我师父演练正两仪剑法,是也不是这剑法乃是我昆仑派最上等的传承,你既偷学了去,师父他老人家哪能容你活着” 苏习之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道“真是荒谬我那日不过无意间见了你师父一招半式,怎地就能学会了我若是学会了,今日躺在这里说话的还能是我么你师父忒也小气,这点小事就要取我性命” 何太冲的小肚鸡肠,昆仑派弟子都有所领教,詹春知他所说不假,只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晚了,闭目道“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这丧门钉之毒不可解,你我这便一起去见阎王罢。”说着心中气苦,只觉师父度量狭窄,若是为了大义赴死也便罢了,今日莫名其妙折在此处,又算是什么呢 苏习之得知这毒无解,不可置信道“你们自己做的暗器,自己没有解药你”他说到这里,见詹春秀美的面庞上泪水涔涔而落,神情不似作伪,当即也愣住了,茫然地看向何沉光。 何沉光见他看自己,怔怔道“没有解药就是没有解药,丧门钉是杀人的东西,师父又怎会给我们解药”她嘴唇张合一下,忽然蹙起眉头,咬着嘴唇道“你自己一人找的麻烦,临死还要害我春姐”说着扯起手中鞭子,就要冲他去。 今日局面本来就是何太冲性恶所至,苏习之本想与何沉光顶嘴,骂她好不讲道理,可见到她的脸、又想到她的武功,便发作不起来。好在詹春立刻拉住何沉光道“沉光,算了。他也是个可怜人,原是师父他老人家”她说到此处,难以为继,也不愿意说何太冲的不是,便停了下来。 何沉光反手扶住她,六神无主道“春姐,这该怎么办怪我来的晚了,我我” 她方才笑语晏晏、明艳不可方物,兼之手上武功十分精妙老道,可见受名家教诲,是个受千娇百宠长大的少女,此刻才显露出符合她年纪的稚嫩来。她喃喃片刻,忽地转头看向了一直待在原地未走的张无忌。 何沉光方才其实余光片刻不离张无忌和杨不悔。张无忌自从方才和她答对过,脚下就一直没挪动步子,倒是杨不悔年纪尚小不懂事,还天真地催着他快走。她心下稍安,嘴上关怀詹春,为求逼真,脑中早已神游天际,苦苦思虑前世那些令人伤心的事,想挤几滴眼泪出来,但又因为潜意识里目的性极强,以至于思绪乱糟糟的反倒抓不到要领,直至回头看见了张无忌,突然福至心灵,眼圈自然而然红了,赶紧趁着这股莫名的悲意轻声道“这位小哥,能否请你入城去帮我雇辆车来我想,我想带我师姐回城”说着眼中滚下一滴泪来。 这滴泪一落,连她自己都是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真的哭得出来。脑中又掠过一个念头以前看演员在片场滴眼药水,还以为入戏有多么不易,现在自己做来,好像也没那么难 这念头一闪而过、模糊不清,她本人也未曾明确察觉,自己身上隐隐打开了某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她年方十五,身量未足,纤细的身体裹在宽大的粗布衣裳里,更显稚弱,那滴泪又冲淡了她美貌里那点令人却步的艳丽。别说张无忌这时还是个没被无数漂亮女人荼毒过的单纯少年,哪怕换一个花丛老手站在这里,也要被带了节奏。张无忌张了张唇,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道“我或许有救治你师姐的法子。” 何沉光闻言,睁大眼睛道“你说什么真的么” 张无忌形容褴褛、年纪又小,何沉光也就罢了,詹、苏二人焉能信他苏习之这个抢话王立刻截口道“两个小孩子家,能有甚么法子速速走远了罢。” 苏习之这话从张无忌左耳进右耳出,皆因张无忌说话时又和何沉光视线相接,见她被泪水浸湿的眸子因燃起希望而微微发亮、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哪怕他真是解不了此毒,也断然无法对她说得出一个“不”字。他轻声道“可否将那暗器予我一观” 何沉光不给詹春和苏习之继续扯后腿子的机会,立刻抹着眼泪走到张无忌近前,将暗器囊解下交予他。她“情急之下”,也没讲究什么身体距离,贴得离张无忌很近,惶惶道“你快看看,有没有解法” 她这样贴脸走位,张无忌愣了一息之后似乎想要后退一些,一只脚刚往后迈出去又觉不妥,即刻停步,想往前又顿住了,以至于不进不退地站着,十分两难地怔怔,两手忙在裤子上擦了擦,才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只是他浑身上下都是脏的,擦不擦又有什么不同 何沉光想的却是今晨洗完头忘了梳些发油,吐气如兰的演出是没了,毕竟这个世界没有漱口水,可“娇躯上幽香阵阵”这种日常光环,她怎么也忘了装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张无忌接过暗器囊,待要拿出丧门钉来看,可面前何沉光看住了他、目光片刻不离,反倒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摆弄了好几次才束手束脚地解开了扎口,倒出一枚钉来嗅了嗅。钉上腥臭入鼻,他皱了皱眉,道“恐怕我还要看看二位身上所中的”他说话时抬起眼,又对上了何沉光的视线,后头的话就再次卡了壳。 何沉光道“好,你等着。”说罢跑回詹春和苏习之旁边,左右一看,故意不去拿詹春已经扔到地上的那枚带血钉子,而是直接从苏习之身上拔下一颗,拿帕子包着,登时痛得苏习之大叫一声,喝道“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我”何沉光咬牙道,“现下知道痛了,方才暗算我春姐的时候可想过这玩意扎在身上痛不痛”她拿着带血毒钉回转,转头面向张无忌时神情立刻变得期期艾艾。 她手指修长、手掌却生得娇小,这般托着一幅素锦绣红梅的帕子,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一截隐隐透着青筋的雪白手腕,细弱堪怜,实难想象这样的手持鞭时的威力。 张无忌低低垂下头,也不去看她的脸,拿起毒钉再嗅,登时一股甜香幽幽钻入鼻间,与未曾沾血的丧门钉气味完全不同。他恍然道“这这是青曼陀罗花之毒。” 见他能说出暗器上的名字,詹春又惊又喜,颤声道“这位小兄弟,你真你有解药么”她本想说“你真能治好么”,临时又改了口,只因她刚才确实对这少年有所轻视,这下子有些心虚,说话反而格外小心起来,只怕对方一个不乐意拒绝施救。 张无忌道“我可以一试。还请二位先互相吸出伤口毒血,待我去采几味药来。” 何沉光哪能放过这机会,立刻道“走走走,我跟你去”不待张无忌答话,她又从身上摸出个油纸包,递给杨不悔,细声哄道“小妹妹在这里边吃边等,我和你哥哥去去就回。”说完回头去拉张无忌,“咱们走” 她手刚一触到张无忌,感觉到掌下少年的手臂微微一僵。她面上神色如常,手却越发握得越发不松不紧,嘴里不住催促“快快快” 张无忌被她带得迈出一步,手臂越发僵硬,终究脚下还是没有停步,两人这就往前走了。 两人行了一段路,张无忌始终无话,何沉光闭着眼瞎猜,全当未来教主是害羞了,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便是。她自从刚才那滴鳄鱼泪一落,有一种胸臆舒展之感,某种奇异的感情说来就来,主动对张无忌“弱弱”道“那个,你怎地一直不说话我方才真以为是歹人,才出了鞭子,我再给你赔个不是罢” 张无忌原本在看着脚下走路,闻言脚步一顿,侧头过来似乎想看她,临了忽然又转回去,道“姑娘也是一时心急,我没有这个意思” 何沉光道“你别叫我姑娘啦,我姓何,名字是沉光,浮沉的沉、光彩的光,你叫我名字也行。方才受伤的是我师姐詹春,我师父是昆仑派掌门铁琴先生,你听过么” 昆仑派据点远离中原,但名声在外,乃八大派之一,张无忌当然不会不知道,更何况他父母当年惨死时,何太冲亦在上武当山逼宫之人之内。他之前藏在草丛里时,早已听过詹、苏二人的答对,知道何沉光是昆仑派弟子,现在听她亲口再确认一遍,不发一言,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何沉光知道此事原委,但她提前点出何太冲的名字,也是为了给张无忌打好预防针,要迁怒就早点迁怒,以免两人日后万一做了小伙伴,再记起这个就不美了。所幸何太冲当年跑到武当搞事时她还是个稚童,没被一同带去,而且何太冲也并非直接促使张翠山自刎的元凶,张无忌既然一开始肯医治詹春,估计问题不大。 张无忌并未表露出什么,但何沉光每逢拿眼瞧他,总仿佛有灵光隐隐而现,自然而然地接着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 张无忌张了张唇,道“我叫张曾阿牛。” 何沉光听了这假名,神情丝毫不动,只认真地点点头道“好罢,我记住了。你和你妹妹这是要往哪去啊”她下意识地没有问张无忌来处、也没问他和杨不悔缘何流浪,闪念间想这会儿不要触动张无忌的伤心事才好。 张无忌微一犹豫,道“我要往昆仑坐忘峰去。” 何沉光心道来了,手指点着嘴唇回忆道“坐忘峰,坐忘峰”点着点着,微微张嘴虚咬住了指甲,“我应当听过这个地方才是,总觉得有些耳熟” 张无忌方才都是有一句答一句,听了她这话,一惊之下主动追问“姑娘知道那里” 何沉光道“你别急,我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咱们昆仑一脉千里,要找一座小小山峰,没有向导是不成的,待此间事了,咱们尽快动身,一起回去。” 两人一起挖土采药,又是好一番忙活。张无忌欲要扯下衣服来装药草,被何沉光拦住,把背上背着的斗笠取下,翻过来当簸箩用。两人装了几味野药,一起往回走。何沉光帮忙采药时只管忙活,这时端着斗笠低头走路,终于“忍不住”露出心神不宁的表情来。 她并不觉得单凭自己这张脸,就能让张无忌对往事前嫌尽弃,因为拿不准他的态度,就先胡乱试试。 这般端着这个表情走了一段路,张无忌终于第一次主动开口对她说话了。 “有这些药草,当可使毒性不再上行。进了城再配制几味解药,可保无虞,姑娘不必忧心。” 何沉光闻言立刻回头看他,两人目光一对,她忽感那股无所起、又不知所终的奇妙情感随她心意被操纵了,令她双目微热、再次落下一滴泪来,嘴角却扬起个笑容,“好,多谢你了。” 她皮肤太白,眼角一红,几如素花吐蕊,蓄泪的双眸既沉且清,摄人心神。这对视只持续了一息,两人同时怔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詹春与苏习之中毒倒地的地方与两人找药的所在相距不远,这段路二人走得又快,片刻就回到了原处。 杨不悔坐在地上啃着糕点,两只小手的脏污染在雪白的糕上分外显眼,小黑脸还上沾了不少糖粉。趁着张无忌给二人敷药之际,何沉光蹲下对杨不悔笑着说“怎地不擦了手再吃黑黑白白的像个小花猫。” 她从腰间解下水囊,浸湿了帕子,拉着杨不悔的手给她擦。杨不悔这时年纪尚小不懂事,小孩子也识得美丑,见她生得美貌更不认生,咯咯笑着由她把手、脸都擦了一遍,白帕子成了黑帕子,总算擦出个眉目清秀可爱的小姑娘。 何沉光笑眯眯道“原来这只小花猫的黑斑是假的呀,一擦就掉。”杨不悔被她逗得直乐。 她浣了帕子回来,张无忌已经给两人敷完了草药,道“再过一会儿,二位就能站起来了。到时再进城找药。” 何沉光听见了,赶紧站起身走过去,先问詹春“春姐,你怎么样” 詹春死里逃生,对张无忌十分感激,不吝夸奖道“小曾兄弟的草药当真厉害,这会儿伤口已没甚么不适了,力气也回来许多。”说着对张无忌一礼。 张无忌连忙躲到一边不受。苏习之嘿嘿笑道“小兄弟,你救了我的命,我自该报你大恩。只不过你也别听这娘们一句谢,就不找她讨回报了,她们昆仑派家大业大的,好东西多着呢。” 詹春哼了一声,不去理她。何沉光扬起下巴道“呸” 她呸则呸矣,却不似方才那样真凶。苏习之知她对自己已经没有杀意,忌惮去了大半,自管闭着眼养神。何沉光扶詹春坐好,道“我这就去城里雇车,一会儿就回来接你们。”又把湿帕子递给张无忌,“快擦擦手脸,当心这药汁蛰人。”说罢站起身走了。 她朝城里走了一阵,忽然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踏草而来。 背光之下,只见他剑眉斜剪、瞳仁如漆,面容轮廓秀美清俊。抬眼看人时,犹如隔水相望,有种少年温柔。 一见何沉光,他方才出声道“何姑娘,我与你同去。” 看来方才他的确擦干净了手脸。只是他的脸太吸睛,让人容易忽略他褴褛的衣衫,分辨不出他就是之前那个小叫花。而何沉光即便分辨得出,也要当做分不出了 她眼含讶异,定定望着他的脸,迟疑道“你是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何沉光眼含讶异,定定望着张无忌,迟疑道“你是谁” 张无忌起先约莫是没反应过来,疑惑道“何姑娘,是”那个“我”字还没出口,他一下子闭上了嘴,估计是明白了她为什么这样问,登时脸色泛红。 何沉光点到即止,大睁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咦咦是你”她回过味来,脸上讶色稍褪,道“原来你嗯,长得这么好看”她说到这里,不由嫣然一笑。 她这样笑起来,不计看几次都令人不舍移开了眼去。张无忌看她看得住了,又无法去接她这话,轻声道“我随姑娘一起去一趟城里,先抓些药回来,也能教他们少费些时候就能自己行动。” 何沉光自然无有不允,“好呀,那咱们一起走。” 两人这便一起动身往城里赶路。此去离城门不远,何沉光当然不能就和张无忌这么相顾无言一路,边走边说道“今天教你见笑了。我呢,自小便是个孤儿,听我师姐说,我还是个吃奶娃娃的时候父母都被歹人杀害,我妈妈把我藏在身下,这才逃过一劫。我蒙昆仑派的师姐相救,自小长于昆仑,门中的哥哥姐姐,便和亲兄弟、亲姐妹没甚么两样。我这么多师姐里,春姐和我年纪最相近,我俩也最好。唉春姐绝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师命难违” 她说这话,原意自然是为詹春稍稍开脱,或许也有为自己开脱之意。张无忌却着实听见她说了“孤儿”二字,顿时生出同病相怜之感,茫然地想原来这昆仑派的大小姐,也和我一样是没了爹爹、妈妈的。 他幼时对昆仑派全然没什么好印象,直至母亲自尽,更是把何太冲、西华子等一干人当做了逼死父母的仇人,认定昆仑派枉称名门正派,里头却没有一个好种。今日一见何沉光,一面不愿将她想做坏人,一面又忍不住不断想起数年前失怙的伤痛回忆,心中很是矛盾。 何沉光叹完了气,续道“这一次的事,我看苏习之确实无辜,待治好了他和我春姐,我还是回昆仑去秉过我师父,饶了他罢” 张无忌闻言,心下猛然一松,心想何姑娘果真不是她师父那样的坏人。这念头想过之后,他又自感莫名于自己骤然的宽心。 何沉光踢好了前几脚,就不再说昆仑派里的事,而是絮絮聊些西域的风土人情。两人边走边说,也不觉路途如何遥远,城影就隐在眼前了。入城之后,两人抓了药,又套一辆车就往回赶。 昆仑派不缺钱花,何沉光考虑到待会儿还有两个病人、一个小的,就雇了辆内饰华美舒适的车来,张无忌一走上去,只觉无处落脚车里铺了绣褥、挂了纱帘,而他满身的虱子跳蚤,要往哪里去坐因此还是出了车厢,去车辕上与车夫同坐。 何沉光见他这样,不动声色,等车到了地方,待要把脏兮兮的杨不悔抱上车厢,忽见地上插着一根树枝子,上头晾着两方帕子,一方是装暗器的,一方是自己刚才给张无忌擦手脸的,洗得干干净净的挂着。 何沉光微微一愣,上前一摸两方帕子,已是晾的干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张无忌,后者也正在看她。何沉光对他局促的表情视若不见,将两张帕子拿下来抖了抖,冲他道“结果还劳你给我洗干净了,谢谢你啦。”说话间把帕子仔仔细细地重新贴身收好。 张无忌低下头去,道“举手之劳而已。” 众人重新上车,何沉光直接先抱杨不悔上去挨着自己坐;詹春和苏习之一番恶斗之下,身上也是血迹汗水的乌糟糟一团,后者尤为不讲究,躺在车中便呼呼大睡。何沉光这才掀开车帘子招呼张无忌“阿牛,你也进来坐啊。” 张无忌到底还要给詹习二人调药,犹豫一下,终于钻进了车厢。 待服过了药,詹春、苏习之睡得死沉,杨不悔隔在张无忌跟何沉光中间,她随张无忌一路颠簸,此时也累得狠了,亦是枕在何沉光腿上沉沉睡去。马车一摇三晃、载着众人回城,何沉光见众人都睡了,便对张无忌用做个口型道你也睡一会罢。 张无忌这一路坏人坏事经得多了,因此也警惕惯了,下意识摇了摇头。 只是这车厢里的瞌睡虫太大,不一会儿张无忌也抵不住困意,沉沉睡着了。何沉光见状,微微弯了弯嘴角,也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沉光被一道细声细气的女童声音唤醒了“姐姐,我们到啦。” 她慢慢睁开眼睛,车内苏习之仍是睡成死猪,倒是詹春已经醒了,正讶异地望着自己。她心知肚明,面上仍是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想要支起身子,忽然微微一僵,侧头看去,正对上了张无忌的眼睛。 原来她此刻正靠在张无忌肩膀上,两人一边一只手、环着杨不悔,杨不悔这时醒了想下地,这才叫醒了她。 张无忌醒的好像早些,见何沉光抬头,才敢动肩膀。少年人还未长成,肩膀有些单薄,何沉光被他铬了一路,脸颊上睡出个红印。她头发微乱、双眼睁大地看着张无忌,突然又被那种隐秘的灵光击中,身体血液如蒙感召,随她心意地全都涌上了脸,登时两腮晕红。 两人这般对视一眼,又同时目光游移,何沉光抬手揉脸,“我这这这,对不住,你怎地不叫醒我” 张无忌道“何姑娘,我方才也睡着了。” 好在这时车已停在客栈门口,何沉光揉着脸逃下车便罢。詹春和苏习之此时行动已经无碍,依次下了车,詹春突然对苏习之低声说“苏大哥,我怎地瞧着小曾恩公总是错不开眼地看我师妹”原来他二人在何沉光、张无忌离去之际,也不知怎地谈得挺投缘,这时俨然关系近了许多。 苏习之哈哈一笑,道“便盯着你师妹瞧上三天三夜,又有什么奇怪的你看咱们这一路过来,有谁不盯着她猛瞧的这就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詹春怒道“那么你也很喜欢瞧我师妹吗” 苏习之嘿嘿道“不然,我看还是春儿你好看一些,我自然天天瞧你就够了。” 詹春羞怒交加,啐了他一口,也不去理会他。苏习之这么插科打诨一番,倒是略过了这话题。 他们在后头各怀心思,却不知前头的何沉光此刻正在拿着镜子看自己脸上的睡痕,淡淡思忖天下男人,大约多喜欢女人笨拙些。想到这里,她念头又左了一些,弯了弯嘴角,心想人前总是样样完美的女人,人后总有诸多不幸。越想心里越寒,便收起镜子,进了客栈。 众人进了客栈,本该各自梳洗,何沉光办事从来没有不妥帖的,早在头一次回城套车的时候就吩咐店家又开了一间房,教张无忌与苏习之同住。那跑堂的得了她一块碎银子,殷勤备至,引着张无忌和苏习之上楼,只见屋中已经放好了两套一大一小的男子衣衫,供他二人换洗。 苏习之受张无忌大恩,心中感激,见他心神不宁的样子,便拍着他的肩膀道“小曾恩公,你不必想东想西,她师姐妹受了你大恩,怎生招待你都不为过,有甚么好跟她们客气的你此去昆仑,不是正好有她们带路么我这是沾了你的光了,也能吃她们住她们的。” 张无忌回过神来,问他“苏大哥,你真要随我们一起回昆仑么只恐铁琴先生未必饶人。” 苏习之道“我就算不愿意去,也须得那姓何的小丫头由着我不去啊。你别看她年纪比我小这许多,手上功夫可大大强于我。” 张无忌想起何沉光言笑晏晏的模样,声音愈发温和“我看何姑娘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苏大哥好好跟她说,她应当不会为难。” 苏习之摇摇头道“小曾恩公,我实话与你说了,即便她今日肯放我走路,焉知何太冲日后不会又偷偷遣人来追杀我那丫头既也姓何,你看她身手,便知她一定在何太冲跟前十分得脸。此事我先前也和春儿商量过,她亲口对我说何太冲待她二人不错,我不若就此随他们上昆仑派与何太冲对质,或许能求得一条生路。” 张无忌听他陈述利害,明白了其中关窍,但苏习之一说何太冲跟何沉光关系匪浅,又令他心生矛盾起来。转念又想何姑娘瞧着与我同岁,爹爹、妈妈过世那年,何姑娘年纪尚小,此事本与她没什么干系。她待我甚是真诚,她是她、她师父是她师父,这是两码事。 他生性纯良,总要把人往好处想,哪怕是坏人,也要去想想他们的苦衷。这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心事,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洗个澡洗出了一桶泥汤,被热气蒸红的脸立刻更红了。替他换水的跑堂被何沉光交代过,并不敢对张无忌有半分轻视,何况张无忌生得英俊,看着也不像真叫花,因此自管忙前忙后的换水,一句不得体的话都没说。 连续换了两桶水,第三桶水总算是清了。张无忌浑身上下焕然一新,头发拆洗过后回复了乌黑釉亮的本色,用软布吸干水分后篦顺了随便一扎,又换上了跑堂准备的新衣,整个人气质陡变,成了个芝兰玉树的俊美少年。 他走出房门,刚好又遇见了同样梳洗已毕的何沉光。 何沉光换下了一身粗布衣裳,重新穿上了日常行走的衣服。她在昆仑派从小到大吃穿用度都是比着总统级待遇来的,所谓好马配好鞍,她生得美丽,就连给她裁衣服的裁缝都要多用心几分。她容色娇艳,穿红色正好看,裁缝给她裁的红衣也最多,这时穿一身水红的衣裙出来,有如出水的芙蓉开出了火焰。 之前她穿得宽松还看不出来,现下穿得合身了,更显得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行动间风姿如同即将长成的欲放之花,有一种满溢少女气息的妖艳。按说少女该是清纯婉约的,如何能与妖艳联系得起来可她偏偏就能让这二者天衣无缝地同时加身。 只不过张无忌看何沉光看得愣了,何沉光看张无忌也是愣了。这愣里倒不全是做戏,她真心实意地想小张教主之所以为红颜所困,看来也不完全是没有原因的。这张脸,委实生得好啊 两人相顾无言,居然又是搅局王苏习之先出来刷了个存在感。苏习之比张无忌早些洗完,正在楼下喝酒,见楼上少男少女如同一双明珠交相辉映,闪瞎狗眼,他不敢惹何沉光,咂着嘴大声夸张无忌“小曾兄弟换过这衣服,真真一表人才,一表人才果真英雄出少年啊” 张无忌被苏习之这大嗓门闪回了神,无奈道“苏大哥说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张无忌曾与昆仑派诸人于武当山上匆匆一面,如今数年已过,他相貌比之昔日完全不同,想来昆仑派的人也认不出他来,断不会有什么麻烦。他既要带杨不悔去昆仑寻找生父,随何沉光、詹春一起赶回昆仑是很好的选择,何况经何沉光好吃好喝的供着,杨不悔已经赖上了何沉光,孩童本就天真,谁有好吃的就跟谁好。 五人定下了行程,就此结伴一路西行,因为詹春和何沉光是奉师命下山办事,回去复命脚程不能慢了,众人便星夜赶路。 何沉光自从成功找到张无忌之后,便放下心来,趁着还没回昆仑,白天刷一刷野生的张无忌,趁着人不在昆仑没人盯着,晚上暗中捡着自己的内功来练。 昆仑派原也不止长于剑法,轻功调息之法亦是武学精品。只不过招数、步法再如何精妙,也需要内力作为支撑,而何沉光自己的武功乃是英雄遗物,虽不知比张无忌最大的外挂九阳真经如何,骑在昆仑派内功心法头上倒是足够了。 这门武功她牢记在心,因为她先时怕在昆仑武学里浸淫太久、忘了一字半句的,早已默写下来,时常贴身收着。这天晚上,众人已行至昆仑派脚下,她将默写了心法的册子拿出来,翻开第一页,轻声念道“五部合断。” 这四字一出口,种种回忆便又在她脑中盘旋不已。她神游片刻,将册中所载默念了一遍,这才走到榻上盘腿坐好,去练第一部心法。 五部合断一经入门,便无需每日着意去练它,呼吸吐纳、一饮一食时功力都在运转,取的就是自然调和之道。一部武功练的熟了,许多事下意识即可做到,何沉光阖眼冥想、感受着体内真气既陌生又熟悉的流转方式,逐渐入了定,去扣第一部心经的参悟之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有敲门声响起。何沉光收束真气,慢慢睁开眼,令自己逐渐从练功时那种无情无欲、冰冰冷冷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换上一副平常的语气问“谁啊” 张无忌道“是我,阿牛。” 张无忌还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单独敲过她的门。何沉光猜他有事要说,下了榻去开门,只把门扉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这么晚了,阿牛有什么事呀” 张无忌见她扒着门扉的手上露出一截寝衣的衣袖,不禁赧然,“对不住,我在门外等你。” 何沉光道“那你等着,可不许跑啦。”说着掩上门,折回屋里取了件披风罩住自己,理了理头发便推门出去。 张无忌背向她房门,本以为要等她穿戴整齐肯定颇费时候,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拾掇停当了,有些惊讶地转头一看,见她居然掩了个斗篷就出来了,不由说“何姑娘,小心着凉” 何沉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逗他道“凉不着,我有神功护体,寒暑不侵,不信你试试。”说着直接伸手握住了张无忌的手。 向来男子体热甚于女子许多,何沉光一握住他手,反觉出他掌心冰凉,不由十分意外道“你的手怎地这样冷”忙双手握住他手掌搓了搓。她搓完了,才“想起不对”,抬头看向张无忌,松开他也不是、不松开他也不是,两人相贴的掌心起了层薄汗,也不知是谁的汗了。 张无忌身上寒毒未除,他每逢发作就避着人,其他人倒也没发现。他这是刚发作完不久,是以浑身无一处不凉,给她突然握住了手,掌心贴着她温暖如绸的皮肤,感觉到这点温暖眼见就被他冰冷的手给掠去,登时想要抽手、只怕她也被自己的手凉着了,刚一动作,又更觉不妥,用另只手去握她手腕、待要轻轻拿开,胸中涌动起一种陌生的情绪,让他动作一顿,没有立刻松开何沉光的手腕。 这一顿不着痕迹,他很快回过神来,轻声道“我只是刚才用凉水洗了手,不碍事。” 何沉光状似无意地抚着被他握过的手腕,咳了一声,问“你有什么事要找我么快进来吧。”说着侧身让他进门。 张无忌犹豫一下,显然是觉得进她房间不好,可他要说的事也确实不利让别人听去,便迈步进去,眼睛也不乱看,只垂眸坐到桌边,待何沉光掩上门回来,对她说道“何姑娘,我要对你说一件事。我不姓曾。曾阿牛不是我的真名。” 何沉光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倒不是作伪,心道怎么他突然要来跟我坦白心事了嘴上说“你是说,你告诉我的是假名怎么啦,你有甚么不方便么可是有甚么人与你过不去” 张无忌见她神色虽然惊讶,但反应并不激烈,并且头一桩想到的竟是他或许迫于他人胁迫、方才隐姓埋名,拳拳关心之意溢于言表,令他接下来的话不知怎地冲口而出“其实我姓张,我叫张无忌。” 何沉光道“张无忌无忌,无忌真是个好名字。”她狡黠地一笑,坐到张无忌旁边,支颔看他“我就说咱们阿牛这么俊俏的小郎君,父母必定也不是俗人,怎地会给你起个那样朴实的憨名字” 张无忌被她调侃得面上发烧,但见她对自己的名字毫无反应,想说的话再也没有那许多犹豫,道“何姑娘别笑话我了。你知道武当七侠么我生父乃是五侠张翠山,我母亲姓殷” 这种轰动武林的大事,何沉光自然不能继续装不知道,她一时拿不准要说什么,便睁大眼睛,愣愣地看向张无忌。 张无忌早有预料,忍住胸口悬起的心,续道“我的身世,实在不应与旁人说起。我向何姑娘你坦白,只因当年武当山上武当山上” 他本来只想说因为何沉光待自己很好,自己不该欺瞒,但见了她本人,有些话不受控制地吐露出来“武当山上,尊师何先生亦是逼迫于我父母的人众之一,我不愿瞒你,这许多年来,我都对那日上山来的人心中有恨。” 这句话说将出来,连张无忌自己都是一愣。他想这个心结我只当是没有了,却原来常在我心底藏着。如若是詹春大姐,我救她一救本也没甚么,只是何姑娘她只要想到她与她师父的关系,不知怎地就觉得内心十分煎熬。 他话到嘴边,越说越是顺畅“我知道自己的一腔私怨,原也未必十分公允。只是我若真上了昆仑山,要以何种心情去见你师父还是不见了罢。” 这话张无忌倒是撒谎了,其实时隔已久,他也知道何太冲绝非首恶,非要去见也没甚么好难堪的。他想也许我不想见的,只是何太冲与何姑娘答对罢。 何沉光这时总算想到了台词,她扬起脸,茫然地注视张无忌,“原来原来你是这些事我也只是听我师父说过一嘴,你唉,想不到你从小就过得这样坎坷。” 她微微启唇,又咬住了自己的手指,似乎是极为为难。其实内心却松了一松,心知张无忌大约已经有把自己当做自己人的苗头了。只不过要她一下子倒戈回来说何太冲的坏话,决计不行,说了就是忘恩负义,不说则是不仁不义,措辞断不能有什么疏漏。她思索片刻,道“不上山就不上山罢,你就在山脚下等着我,我禀过师父就带你和不悔妹妹去找坐忘峰。” 张无忌没想到她一句也没为何太冲剖白,干脆地说了这样的话,不禁既感讶异、又觉胸腔中某种鼓荡的情绪,几乎就要满溢出来。但他方才还十分忐忑,已设想着最坏的打算,如若何沉光因为这些旧年恩怨与他生了龃龉,自己当辞别了她去,自己带杨不悔上山便了,万没想到何沉光竟会这样回答自己,不禁茫然道“你你当真不介怀么” 何沉光似被他问住了,拿眼定定瞧着他,片刻后才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有甚么好介怀的我师父上武当山那年,我连剑都还拿不稳呢。这些旧事他不曾同我说过,我也只知道一点传言罢了。何况我师父他” 她说到这里,踌躇着顿住不说话。 张无忌真想知道这“何况”二字后头的究竟是什么话,可要他再去细问何沉光此时是怎么想自己师父的,也是万万不能,毕竟何沉光在昆仑长大,和自己却只是萍水相逢他想到“萍水相逢”四字,又觉得头脑一凉,方才那股强烈的情绪滞在了胸口。 何沉光见他神色数变,知道自己必须得把关键问题圆回去,能不能成为这种男人的白月光,全着落与此。 是以她咬了一会儿手指,似乎下定决心,才轻声道“我知道,你之所以来问我,也是想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叫我说,这些大人为了个什么武林至宝,抢来抢去,以至酿成惨剧,真是好没趣。我师父他他是要强了一些,你看他怎生吩咐我们处理苏大哥的”她说到这里,有些颓然“唉,昆仑派已是名扬天下的大门户,又何必再为了一点虚利再争些甚么呢只盼我快些独当一面,以后也好劝着师父他老人家些。” 她这番话说来,忽然令张无忌想起自己过往回忆殷素素的一言一行,也常自觉得疑惑。自己一直深爱父母,从未怀疑过他们是世间最好的人,但母亲死后,他不断反省那日武当山上所见,慢慢地有了一些念头,例如母亲是否真的全然无错何太冲于何姑娘,或许与血亲无异,对尊爱的血亲所行之事有所怀疑、发现小时候认为如天神般保护自己的长辈或许做错了事,知其是非是一方面,又如何能去恨他们只有盼他们以后能多行好事的份。 何沉光话未说尽,他潜意识里已经尽数替她圆了,只当她本来就对她师父的处事风格不赞同,但碍于师徒孝道,年纪、资历不够,无法事事拦阻得当,她的心情,当如自己其时想起母亲一样。他念及此节,豁然开朗,只觉得胸臆间那点郁郁之气,乍然消弭得无影无踪。 何沉光见他神情不对,只当他还没尽释疑惑,便再接再厉地劝道“你快别伤怀啦。过去的事,我不大清楚,师父也没同我说过。唉,我想我代师父给你赔个不是罢。”说着就要起身行礼。 张无忌欲要拦她,她却后退一步已经拜了下去,边摇头道“你日后但有甚么难事,上昆仑找我便是。咱们俩都无父无母,等我日后做了武林一霸,嘿嘿,定然罩着你,不教你再受人欺负啦。”她人在行礼,嘴里却又说起了俏皮的大话,脸抬了起来,冲他笑了起来。 她这些天来在张无忌面前演得惯了,这时都不需多想什么,脸上歉疚、惊讶、无奈的神色浑然天成,只是这样复杂的表情由她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做来,又更惹人怜爱一些。 因为深知张无忌年纪小脸皮薄、又十分吃逗,何沉光现在信手拈来,果然张无忌脸上又掠过一抹红晕,无奈道“使不得。何姑娘别再拿我玩笑了。”说着伸手拉她起来。 她也不去跟他客气,攀着他站起来,还不忘逗他“你可别这会儿跟我好言好语,转头就要偷偷地跟我绝交。” 张无忌闻言,认认真真地望着她道“绝不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何沉光攀着张无忌站起来,还不忘逗他“你可别这会儿跟我好言好语,转头就要偷偷地跟我绝交。” 张无忌闻言,认认真真地望着她道“绝不会。” 何沉光被他这么看着,只觉胸口一轻,被这令人怦然的情绪一带,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拍他胸口一下,“你这么严肃做什么行了行了,快回去睡罢。”说着推他出去。 这一夜张无忌去后,何沉光重新冥想运气,待鸡叫之时,已经颇有所得。她练过最后一合功夫,慢慢睁开了眼睛,眸光湛湛、奕奕如炬,丝毫不见疲色。她呼出一口浊气,将汗湿的衣衫换下,就着冷水擦身,亦丝毫不觉得凉。她浑身皮肤这时正微微发红,一遇冷水竟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白气来,这就是已经入了五部合断的第一合门槛了。 待她擦净了身体、皮肤业已降温,天色已经全亮,估摸着众人都该起了。她这才拢起头发、穿好衣服,去找詹春说话。 詹春刚刚睡醒不久,尚未梳洗,见何沉光来得这么早还有些意外,心里猜她有事要说,忙让了她进去。 何沉光道“春姐,我问过阿牛,他和他妹妹急着寻亲,咱们也不好强邀人家去山上做客。不若你带苏大哥去向师父复命,我先送他们去找亲戚。” 詹春道“这如何使得小曾兄弟有恩于咱们,若是让他过门不入,岂非慢待” 何沉光微微一笑,道“春姐,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同你一起去求师父,也好为苏大哥多加一重安全。我前几日已经传了信鸽给他老人家,探过了口风。你安心前去,师父定不会为难苏大哥。我去送阿牛和他妹妹寻亲的事,他老人家也已经允了。” 詹春被她说中心事,登时脸上一红,紧接着又是心中一喜。只是何沉光预知后事,詹春却不知道,因此仍是心中惴惴,生怕何太冲要找苏习之的麻烦。待要开口再求何沉光,却见她目光凛凛、有一种不容他人拒绝的骄横,登时想起她以往在昆仑派说一不二的模样,暗自心想“这月余以来沉光温言软语,我倒忘了她脾气上来的样子了。她有了主意,我不好再缠她。”是以点点头道“好罢,可要务必送曾小兄弟见着了他亲人才行。” 其实何沉光根本没跟何太冲通过声气,要知道算算日子,也该是班淑娴毒倒何太冲五姨太的时候了,她要是说了张无忌是靠医术救了詹春,何太冲怎么可能不请张无忌上山给五姑看病只不过詹春素知何太冲宠爱她,她去送小恩公寻亲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因此毫无怀疑罢了。 何沉光这回离了昆仑,就没想过再回去,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暂时想不到回去的理由,当然就不回去了。 她和詹春既然议定了去处,这便分头行动。她先去敲开张无忌的门,说明了来意,张无忌第一反应,竟是有些担心“何姑娘,你不先回师门复命,不要紧么我和不悔妹妹在此多等一两日也不要紧的” 何沉光早就想好了一万种可以对的台词,摇头道“小孩儿岂可一日离了父母关爱还是越早找到他生父越好,可不能教不悔妹妹和咱们一样。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快走快走。” 她这句“和咱们一样”一出口,张无忌眸光立刻微微一柔。何沉光被他一双鹿眼温温柔柔的看着,也知小花招奏效。她自从头一回挤眼泪开始隐隐发现的神秘天赋,此刻在她心中生根发芽,不计刻意说什么、做什么,也不觉得是在装在演,而这种心不由衷、里面的自己冷冷地看外面的自己的微妙感觉,甚至让她有一种“本人就该是这样的”如鱼得水之感,令她乐在其中。 众人收拾停当,便分作两拨,詹春和苏习往三圣坳走,张无忌、何沉光和杨不悔则先往山下镇子去买棉衣棉帽。路上,何沉光对张无忌轻声说“你上回对我说要去坐忘峰,我一时没想起来,只觉得耳熟。后来你说起武当山上陈年往事,倒是提醒我了” 张无忌又惊又喜,道“何姑娘,你知道那里” 何沉光眼睛微微一眯,道“你方才叫我甚么” 张无忌一愣,还没想到怎样答她,就被何沉光先声夺人,“我叫你无忌,你叫我何姑娘,看来我是叫错了,本该叫你阿牛公子的是么” 此言一出,张无忌不出意外又是脸红了。何沉光绷不住脸地一乐,道“不逗你了,咱们说正事。我是想起来我小时候确实听过坐忘峰之名,大约有些印象。你不必担忧,到时候我带你们走就是了。” 她话题转得太快,张无忌面上发烧,脑子堪堪分出一半听正事,不甚利索地说“好。” 其实何沉光这是又撒了个谎。她占着预知后事的便利,早推测出坐忘峰离昆仑派定然不远,因此早就开始留心西北的山峰天险了。再仙的人也得吃饭喝水,杨逍隐居坐忘峰,总不至于不下山采买。西域人口稀薄,方圆几百里地的绿洲城镇合共就那么小猫两三只,她花了许多功夫,早已把地图都开完了。 三人采买好了干粮和大衣服,这便要启程上山去。谁知刚走到山脚,就见了一对衣着锦绣的人马呼啸而来,数匹健马蹄声嘚嘚、丝毫不避路人,就这样大喇喇地在道上狂奔。这队人马周围,还有十数条黑影簇拥在侧,离得近了方见是许多目露凶光、体型奇大的恶狗。 何沉光居昆仑派十五载,要说没见过朱武连环庄的人是不可能的。她年纪尚小时,曾经见过朱长龄一面,至于朱九真倒是没见过。她怕原著惯性强大,就拽着张无忌让到道旁。 张无忌见她神色嫌弃,低声问“你认识这些人” 何沉光坦然道“不认识。” 这队人马眼看就要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原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杨不悔被何沉光搂在怀里,孩子心性、难免探头去看,这一下正好和一只跑在前头的恶犬看了个对眼,不由害怕地叫了一声。 恶犬习性肖似家奴,你要是不与它对眼便罢了,若是特意去看它双眼、再有所反应,就会令其凶性稍起,假如再背过身逃跑,狗本就性喜追逐,那就真是要追得人至死方休了。那恶犬识得柿子软硬,见道边站着的是两大一小的半大孩子,再受杨不悔一声惊叫所激,立刻龇着满嘴獠牙,穷凶极恶地扑了过来 何沉光早防着这些菜狗子搞事,就势抽出自己手中乌鞭,迎头抽在了那只恶犬的鼻子上鼻子乃是狗的要害,那恶犬登时被抽得仰倒在地滚了几滚,嚎叫起来。 见猎狗吃亏,那队人马去势稍缓,当先一个身披狐裘的少女亦是一鞭击出,打在黄土路上轻轻脆脆地一声鞭响,那恶狗一听这声音,也顾不得鼻子受伤,赶紧站起身跟上了马队。只是这少女的鞭子比之何沉光的鞭子要阴损得多了,鞭身上挂着一溜倒刺,显然是作驯犬之用。 按理说何沉光打了他们的狗,主人总该停步诘问一番,然而这队人似乎是有急事要办,头犬归队后马步不停,唯有那狐裘少女脸色不善,策马经过三人面前时,目光从何沉光一直掠到了张无忌脸上,似乎是要记住他们长得什么样。 这少女这样脸对脸地看他们,方见得也是个姿容拔俗的美人,即便是冷口冷面,亦是好看得紧。何沉光不闪不避,回敬给她一个阴测测的眼神,直至那少女跑得远了。 何沉光见张无忌盯着那少女的背影看,立刻在他腰上戳了一记,似笑非笑道“看什么呢” 张无忌腰窝受力,登时半边身子一麻,也不知道是痒的还是别的,忍不住躲开半步。他对上何沉光不甚乐意的表情,也不知怎地心中一动,道“我是看那女孩”话音未落,就见何沉光眉毛一竖,他续又补充道“鞭子使得霸道,养的狗也霸道。这样无故策马疾奔,伤到人可怎么好” 何沉光睨他一眼,道“又或许也不怪她。没准是一家子的急事,片刻耽误不得”她卷了一卷鞭子,重新缠在腰间,“说不定是赶着去抢坟呢。” 张无忌还是头一次听她如此毒舌,不由微微瞠目。 何沉光缠好了鞭子,又斜眼看他,“这美女蛇嘛,专毒管不住眼睛的小牛。” 张无忌和她对视一息,道“是是是,我不看了。” 何沉光弯起嘴角,“看都看了,难道还有下一次” 张无忌哑口无言,何沉光乘胜追击“你说她的鞭子比我的鞭子如何” 这一下张无忌倒是不假思索就说“当然是你厉害些。” 何沉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只不过好教你知道,我的鞭子是我诸般兵器中使得最不好的。” 张无忌不意她又来这招,不禁也噙了点笑意“她自然远远不如你。” 何沉光望着他温煦的笑容,一只手莫名地不听使唤,抬起来一刮他鼻子,洋洋得意道“你知道就好。可你怎么不问问我最擅长使什么” 张无忌抬手去捂鼻子,手掌上露出的一双眸子更显清亮柔和,声音被手掌罩住,有些闷闷的“你擅长使什么” “那自然是”何沉光转了转眼珠,“不告诉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张无忌抬手去捂鼻子,手掌上露出的一双眸子更显清亮柔和,声音被手掌罩住,有些闷闷的“你擅长使什么” “那自然是”何沉光转了转眼珠,“不告诉你。”她说这话时笑得狡黠,双眼委实灵动,明明嘴里都是捉弄人的话,却让人生不起气来。 张无忌下意识地瞥向她腰间,原本想的是看她还有没有佩别的兵器。何沉光腰间除了一根乌鞭,还佩了柄并不出奇的长剑,张无忌曾在詹春身上也看到过制式差不多的长剑,想来是昆仑弟子都有的。 这鞭子和剑都很普通,唯一不普通的是少女被乌鞭缠出的纤细腰肢。张无忌察觉到自己又想左了,不禁耳热,可还没等他收回目光,何沉光已经又在他腰上戳了一下,拖着腔调道“哎,又看什么呢” 张无忌大为困窘,解释道“我是在看你的剑你是最擅长使剑么” 何沉光垂头看了看自己的长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道“行啦,说了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你不如问问我,刚才那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有了刚才的教训,张无忌没有立刻顺着她的话问。何沉光见他不出声,眼波粼粼地挑眉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出了声上挑的“嗯” 张无忌“刚才那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何沉光上下打量了他两圈,直看得张无忌后背发痒,方才启唇不疾不徐道“她嘛,就是大名鼎鼎的雪岭双姝之一,朱长龄之女朱九真大小姐。西域武林常提的朱武连环庄,说的就是这朱、武两家人,他们家先祖是英雄豪杰,又是武学世家,声名赫赫。可巧那武家也是生得一位千娇百宠的大小姐,两个美人儿天天同出同进,这就是雪岭双姝了,你说美不美说不得,谁要是给那位朱大小姐做个倒插门夫婿,那从此就平步青云啦。” 其实何沉光方才出鞭打朱九真的狗子时,已经有些后悔,但当此情形,总不能任由恶狗去咬杨不悔。这中间的度极难把握,她既要去嫉妒,又不能在此时诋毁朱九真的形象,毕竟张无忌如若一开始就对朱九真敬而远之,她所求之物,很可能就得不到了。她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为了稍微给朱九真挽回一点点分数。 张无忌果然上套,他总不能就何沉光说的倒插门夫婿发表意见,只能避重就轻地回答她前面的话“这样说来,那位朱姑娘家教很好,大约不是故意的。” 他这时还十分单纯,只知道一味把人往好处想,也不懂得怎样说话才能哄得女人开心,焉知此刻要是换了另一个真对他有意思的姑娘在侧,还不知道要怎么招呼他的腰眼呢。何沉光则恰恰相反,听了这话大大松了口气,轻哼一声道“应该是罢。咱们走。” 张无忌全然不知其中机锋,应声跟上。 何沉光来时已经挑好了路,三人拣的是离坐忘峰最近的山路上行,走了两个时辰,已经遥见峰顶。 坐忘峰草木茂盛、不见人踪,且山路难行,不然也不会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了。张无忌和杨不悔尚且浑然不觉,何沉光耳聪目明,已经察觉到峰顶有人,但佯作不知,依旧和杨不悔有说有笑。 三人眼看着即将到达峰顶时,奇变陡生,只听得身后草木沙沙作响,还不待回头查看,便听得一个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冷冷道“三个小孩儿,来这里作甚” 张无忌一惊之下,回过头去,但见身后站着个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眉目略显苦相,一双眼冷冷地盯着他看。这男子站得离他们极近,然而行动间却无声无息、有如鬼魅,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站在他们三人身后的。 何沉光拉着杨不悔转过身,她早有心理准备,自然比张无忌反应得快些,先行出声道“我们来坐忘峰上寻亲。” 中年男子寒声道“此地杳无人迹,你寻的甚么亲” 何沉光摸了摸杨不悔的脑袋,道“我这小妹妹姓杨,她爹就住在坐忘峰顶,绝不会有错。”她说罢看向了张无忌。 张无忌点头道“是。我妹子生身父亲是光明左使者杨逍先生,他就隐居在这里。这位伯伯,你可知道”他本是要问对方知不知道杨逍的事,然而还没开口,已经被那中年男子一把抓住了肩膀 那中年男子方才还神色冰冷,此刻却是满脸的痛悔和不可置信,嘶声道“你你说甚么”他心神剧震之下,又一把抓住了杨不悔,去看她面容。 杨不悔生得肖似纪晓芙,只不过杨逍刚开始只顾着盘问两个大孩子,不曾留意她这个小的。此时一见杨不悔的长相,已先信了八分,见她颈间还垂着一圈黑色丝绦,从领口中勾出来一看,正是他赠予纪晓芙的“铁焰令”。他见得此令,心神剧震,颤声道“她,她竟有了女儿,她”他茫然片刻,双目已是红了,将杨不悔一把抱起,连声问道“晓芙她晓芙她现在何” 只是他一句话没问完,语声戛然而止,身形一个起落,已经搂着杨不悔退后丈许远而他方才落足之地,何沉光的鞭子已经扫到,登时将地上草木割开一道口子,鞭风仿佛人声呜咽,几可见鞭上力道之强横 何沉光本就只拿了五分本事抽他,一鞭不着,也不相逼,口中道“你是甚么人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再不放下我妹子,有你好看。” 杨不悔跟何沉光最好,自然同仇敌忾,亦是尖声叫道“坏人你快放开我” 杨逍道“孩子,我是你爹爹我就是杨逍” 此言一出,张无忌面色稍霁,其实杨逍刚才提到纪晓芙之名、又识得圣火令,他皆看在眼里,赶紧问“你真是杨逍伯伯” 杨逍在爆炸性信息之下,脑子已经浑噩不已,哪里还能去计较何沉光那一鞭子,对张无忌的话亦是充耳不闻,抱着杨不悔问“孩子,你叫甚么名字你妈妈在哪” 杨不悔哪管他是什么光明使者还是地狱恶魔,兀自尖叫踢打。杨逍见她不认自己,总算想起旁边还有两只能沟通的,转头看向张无忌。 张无忌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中虽有疑虑,仍是犹豫道“她叫杨不悔。” 杨逍闻得此言,又呆立在原地,隔了一会儿才道“不悔,不悔,她她竟然”又问了张无忌一次“晓芙呢她在哪里” 张无忌道“纪姑姑她已经过世了。” 杨逍一听这话,静了一息,突然目眦欲裂,大吼道“你说甚么你胆敢骗我”他身形一动,突然发疯似的去抓张无忌 何沉光见他状若癫狂,若是张无忌给他抓着了,非得骨折不可,哪肯跟他客气立刻回鞭再抽,这一次并不似上次那般容情,鞭身上内力鼓荡、破风而来,沾上了非得皮开肉绽不可 杨逍一手抱着杨不悔,只能分出一只手去迎她鞭子,何况心神不宁之下,有什么好招也使不出来就是,当下只听“呜呜”之声绕耳,那乌鞭已经一圈圈地缠上了杨逍的手掌,却不曾刮破他皮肉半分。 好在杨逍没有伤人之意,何沉光只感觉到他扯鞭与自己较力,倒没有别的后招了。她自忖应该把这个中年老男人给抽醒了两分,语气如常道“杨逍先生,你说归说,勿要出手伤人。” 杨逍看她一眼,突然身形一晃,直挺挺地朝后倒去好在他仍将杨不悔紧紧搂在胸前,自己当了肉垫,只听“碰咚”一声,是他后脑勺磕地的声音,整个人居然昏了古七。 何沉光“” 张无忌连忙跑过去看杨逍,一搭脉搏,便知杨逍是心神激荡之下真晕了,这才疑虑尽去,道“看来他真是杨逍伯伯” 何沉光道“你能救醒他么” 张无忌点点头,在他太阳穴、人中上推拿一番,过了一会儿,杨逍才悠悠醒转。何沉光怕这老情种再伤人,十分戒备,张无忌倒百无,自管跟杨逍说了纪晓芙为灭绝所杀的原委。 杨逍果然再度发狂,听到了一半就四肢乱舞、大声咆哮一阵,只道不信。何沉光早有准备,在他又要去抓张无忌领口时一把将他扯了回来,又变戏法似的往杨逍手里塞了块石头,只听“咔嚓”一声,杨逍竟是将那石块捏得碎裂开来 何沉光瞪了张无忌一眼,道“你傻吗” 张无忌“你什么时候找的石头” 何沉光见他仍然不在状况,忍不住一脚踩上了他的脚,“还要耍宝我不拉你,你这小身板当如那石头一个下场” 张无忌此时才品出余悸来,只是何沉光这一脚踩过来阵仗虽大,却着实不疼,因而她的话听来也只有宜喜宜嗔的悦耳,更是连那点余悸都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是这些念头要是教她知道了,肯定又要引得她发火,张无忌便温言道“是,是。是我傻,多亏了你了。” 何沉光盯了他一阵,突然朝他做个鬼脸,也不回他话。张无忌摇摇头,这才去看躺在地上颓然看天的杨逍。杨逍捏了个石头,掌心划出好几个血印子,倒也冷静了不少,冲张无忌道“孩子,你继续说。我绝不再发狂,你莫怕。” 张无忌便原原本本地将灭绝杀死纪晓芙一事说了一遍。杨逍默默听完,不语良久。张无忌和何沉光对视一眼,道“杨伯伯,你与不悔妹妹父女重逢,盼您以后好好照顾她,纪姑姑她九泉之下,亦能放心。咱们就此别过罢。” 杨逍这才坐起来,道“不急。孩子,你千里迢迢将不悔送来,我杨逍若不报答了你,怎能安心你但有甚么所求,就与我说来,我杨逍定全力以报。” 张无忌一愣,道“杨伯伯,我若是那等施恩求报的人,纪姑姑也断然不会将不悔妹妹托付给我。你不用说这样的话。” 若不是何沉光挡着,他险些给杨逍抓中两回,都不以为忤,此刻脸上反倒有了愤愤之色,躬身一揖,转身就要走。杨逍见他这样,又叫住他,说要传他武功,亦被他拒了。他自顾闷头往前走了几步,见何沉光还没跟上,回头一看,何沉光还在神色恹恹地看着杨不悔。 因杨不悔方才情绪激动,杨逍已经点了她的睡穴,此刻她窝在杨逍怀里,睡得沉沉。张无忌见此情景,难免也是一阵伤怀,最终还是出声唤道“沉光。” 何沉光“如梦初醒”,这才地小跑跟上张无忌。张无忌和她并肩走了一阵,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以为她还在为了和杨不悔分开而不快,便宽慰道“杨伯伯会照顾好不悔妹妹的。”他虽然这么说,却难免自己也有些怏怏。他和杨不悔一路西行,路上遇见的艰难危险,实难想象,每一次他都以身相待、回护于杨不悔,焉能没有感情 不料何沉光听了他这话,却慢慢说道“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何沉光道“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说着露出个有些促狭的笑容来。然而这笑容比之她平日喜笑颜开的模样,仍是有些勉强。 张无忌一半是知她想逗自己开心的心意,一半是被她说得发窘,道“我我” 何沉光见他这样,似乎心情真的好起来了,脸上笑意都确真了几分,嘻嘻道“你又没叫错,紧张甚么走罢,咱们下山吃几顿好的压压惊。” 张无忌见她几步就走到了自己前头,在一片冰松绿雪之中,唯她一身水红衣裳,背影窈窕美丽,如同这雪峰上的一滴红泪。他忽觉心中怦然,隐隐地想“她不难过了就好。”念及至此,哪怕回忆起素日这般被她捉弄得哑口无言的情形,都甘之如饴起来。 两人下得山去,每日在昆仑山下游乐吃喝,倒也快活。这般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就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张无忌的寒毒再次发作了。 何沉光就住在他隔壁,隔着一堵薄墙,常人自然听不见什么,可她的耳力非常人所能比,焉能听不见他房里的动静但张无忌从未对她提起过此事,她自然得装作不知道。 如是熬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何沉光照旧去楼下吃早点。往日张无忌都起的比她早,会现在下头等她,眼下却不见张无忌的踪影。她本来也是准备到楼下白转一圈的,没看见人就折回楼上,去敲张无忌的门。她敲了好一会儿,张无忌才来应门,拉开门扇一看,少年脸色青白、嘴唇没有血色,一副精神十分萎靡的样子。 何沉光惊道“你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张无忌哑声道“不碍事。我是昨天吃坏了东西,所以晚上没睡。” 何沉光道“你怎地不告诉我你快回去歇着,我给你找个郎中来瞧瞧” 她作势要走,刚一转身,手臂就被张无忌抓住了。他力道甚轻,自然是拽不住何沉光的,但何沉光哪会真要走,这便停住步子,回头看他。 张无忌呼出一口浊气,轻声道“你忘了么我懂得医术。我已服过了药,并不打紧。” 这几日何沉光和张无忌相处,也知后者确实医术很好,要说这小镇的郎中,医术还真的未必比他好。她道“那,那你说怎么办” 张无忌垂眸道“我歇歇就好。” 何沉光点点头,“想也不想”地扶着他的胳膊,往床边走。张无忌只觉她触手之处微微一温,下意识道“我”他本想要自己走,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胸腔里原本跳得有气无力的心脏似乎都因为那温度活泛了两下,然而紧随着便有一阵苦意涌上心头。他怅然地想“算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何沉光挨近张无忌时,已感觉到他体温冰凉,脑中蓦地蹦出一个念头来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后事,先出手帮他一帮,或许也没甚么关碍。 这个念头一起,她喉头微滞,淡淡地想我帮了他,当初又有谁来帮我呢原本就是各人的命。 两人此刻如此贴近,心中所想之事却大相径庭。张无忌被她扶靠在床边坐下,何沉光松开他的刹那,他感觉到手臂骤离了她传来的那点温度,不禁又微微怔住。何沉光对他满脸的心事视若无睹,依旧稳稳地演着她的戏,语气轻快地道“你快休息罢。一会儿我去跟跑堂的讨些好克化的吃食。” 张无忌点点头,道“好。”顺势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何沉光见他眼帘虽然阖上,睫毛却不住颤动,恐怕内心十分不平静。她装作不知,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这一日直到下午,张无忌方才恢复过来,能与她同桌吃饭。刚动筷不久,张无忌突然说道“何姑娘,你打算何时回昆仑去” 这几天他都是“沉光”、“沉光”地叫,这声“何姑娘”听来自然有些不入耳。何沉光忙于埋头夹菜,佯装浑没注意到此节,随口道“不拘什么时候,反正师父没来催我。” 张无忌道“松散了这么多天,你总要回去看看的。正好我也有事要办,我大约明后日出发。” 何沉光这才顿住筷子,转头看他,“你要走啦” 张无忌道“是啊。我爹爹、妈妈去后,武当就是我家,我总要回去看看我太师父他老人家的。” 何沉光闻言,面露不舍,想了想道“那好罢。等你回了武当,可别忘了时常传信给我。我若去中土,一定去看你,你到了昆仑,也记得要来看我。” 张无忌听她这么说,方始微微露出个笑容来。两人今日几番答对,张无忌不似平时那样言行中有股少年意气,何沉光心里猜到多半他的想法,却仍然视而不见,脸上依旧维持着依依不舍的神情,和他絮絮话别。 两个少年预备分离时,一人该向东、一人该向西,夕阳将影子越拉越长,却谁都没去迈那头一步。该说的话早已说完了,何沉光望着张无忌沉默起来。张无忌亦回视于她,那双平时看来温润纯净的眸子,透出一种近乎坦然的忧郁。然而“何沉光”自小在昆仑顺顺当当的成长,这样一个受千娇百宠的少女,又怎能读出透着生死大事意味的眼神 她最终仍是如往日那样,秉持着这种天真,先出声道“那我走啦。” 张无忌道“好。” 何沉光转身迈出一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这样走走看看,身影终于渐渐去的远了。 张无忌一直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的去处。又站了好一会儿,他眼中仅有的那点神采也黯淡下去,心想照胡先生推算出的日子,我死期已是不远了。寒毒无解,不教这世上对我好的人知道我死了,日后他们也能存着一点念想,就不会伤心了。 他想到这一节,又忍不住去想“这世上对我好的人”意味着什么。他自幼失怙,每逢得到他人的善意,总是铭记于心。他先是想起了太师父和几位师叔,又想起了当日纪晓芙在武当上赠他项圈、汉水上渔家女儿喂他吃饭、蝴蝶谷中与胡青牛夫妇相处的点滴。如此种种,令他忽感此生不枉,受过许多人关爱,再无不知足的。 而这些回忆,到最后都被一抹穿着红衣的身影占据。 他伫立在原地良久,约摸着何沉光应该依旧走得远了,才迈步朝着何沉光去的方向走。他本就不打算回中原,随意寻一处昆仑雪峰埋骨便是。 他走走停停,脑中一刻不静,思绪万千。 而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何沉光已经运起轻功,脚不沾地地缀在了他身后。 昆仑山脉绵延千里,张无忌究竟会往哪边走,谁都预料不到。何沉光已经有些忧心她的蝴蝶翅膀是否扇得太过,令故事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便早做了打算,总要将张无忌引到朱长龄面前才行。若是张无忌确实选错了方向,她再着手把他引到正路上就是。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张无忌这般浑浑噩噩地在山间乱走,居然正是朝着朱武连环庄的方向去的。她微微松了口气,心想或许冥冥之中,总有惯性作祟,焉知不是命运早已注定 只是这种想法一旦在她脑中冒出来,她原本就不怎么热的心肠又冷上了几分。她平心静气,跟着张无忌又走了几天,终于到了距朱武连环庄不过数里之遥的皑皑雪顶。 张无忌走到此处,已经用尽了力气,他自从中了寒毒之后本就畏寒,这时也有些支持不住,身子晃一晃,干脆躺在雪地上不动了。 他一心求死,最好还是死在雪里,此处天地茫茫、满目银白素妆,或许是再适合不过的地方了。天上还飘着细雪,不一会儿就在他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粒子,若非他口鼻间还时不时冒出一点白气,当真已经与一具死尸没有分别。 这等折胶堕指的严寒之中,何沉光为免发出声音,只穿一身灰白劲装,周身内力在四肢百骸间周转着为她取暖。她伏在一颗老树的枝杈间,连乌黑的头发都一并裹进了雪帽里,整个人融进了苍白的树林里,若不留心去看,决计发现不了她。 见张无忌似乎已经不动了,她才掸了掸睫毛上的落雪,踩着细枝朝朱武连环庄的方向飞掠而去。 朱九真的家仆放狗,早晚各是一次。何沉光并不打算入庄报信,只在路上寻找外出的饲犬家人。所幸行不多时,就见到几条皮毛釉亮的大狗吐着猩红的舌头,在雪地上四处逡巡,后头跟着两个骑手。 她如鬼魂般翩翩飘下树来,手里捏着一颗方才摘下来的松果,朝一只狗面前的雪地打了过去。那松果已经冻得硬了,入雪时发出“咄”的一声响,一下子就吸引了那只正在到处乱闻的大狗的注意。何沉光活动了一下手指,将松果一个接一个地打出去,排成一条直线、直指自己所在之处,那狗果然上钩,循着松果一路朝她跑来。 待那狗跑得近了,她立刻一甩斗篷,从雪地里站了起来。那狗见得生人,即刻发性,大吼一声扑了过来 这一声狗叫惊动了后头的骑手,眼看远处已有几缕灯光跟过来,何沉光转身就走,脚下不快不慢,以便不让那狗跟丢。 此处距离张无忌所在之地不远,何沉光几合起落之间,已经遥遥望见了几乎变成雪人的张无忌。她怕再往前会让张无忌发觉,当即一个旋身重新飘上一旁的大树,将握在手里的最后一枚松子弹指打出去,正中后头那大狗的脑袋。那狗方才还追得起劲,中了这一枚小小松果后登时昏厥倒地,壮硕的身躯因惯性在雪上滑出一道浅坑,直滑到张无忌身前不远处方才止歇。 放狗的两名骑手策马来追狗,前后脚地赶了过来,其中一人惊叫一声,道“骠骑将军倒了”说着下马去查看。 那人走到厥过去的大狗旁边,愣了一下,回头对同伴说道“这里还有个人” 他同伴问“还活着么” 那人一探张无忌鼻息,道“还未死。不知道狗是不是他打的,带他回去,教小姐处置便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见两个家仆上前扛起了张无忌,何沉光心下稍安,目送着他们回到庄内。只是若要再跟进庄里,恐怕有可能会被人发现,她便寻了颗枝叶密匝的高树栖身,慢慢地啃着干粮,筹谋后事。 如今张无忌虽然已经被救进了朱长龄的眼皮子底下,但何沉光怕中间又什么变故,是以决定干脆就在这里守上一阵。她来时就已经备足了干粮,渴了喝雪水就行。她两世为人,从小练武打熬之苦,甚于眼下在雪岭上餐风露宿许多,因此哪怕接下来要在树上做十天半个月的野人,心里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的。 起初前几日还好,只是天候入冬,渐渐地风雪交加起来。何沉光筹划至今,全为了这一回,且这天候正好适合她练功,是以仍是继续苦捱。 到第十几日上,终于来了一遭骇人的暴风暴雪。何沉光栖身的大树十分粗壮,倒不至被狂风拔起,只是难免被吹得倒弯了腰。 当天入夜之后,温度再次陡降,到了呼吸之间都是冰屑的程度。昆仑派虽然也建在山上,但仰赖数代人的经营,是个四季如春的所在,何沉光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昆仑苦寒。她即便运起周身内力相抗,仍抵不过透骨寒风如刀打在身上,耳边是夜枭呜呜咽咽地号冬,仿佛鬼神作祟。何沉光用脚勾住树枝,人像怒涛中一叶扁舟似的随树海摇摆,心中颇有几分凉薄地想生死都不惧了,还怕什么鬼神挨不住这冷,说到底还是修为不够。好日子过得久了,恐怕是有些松懈了。 她想到此节,闭上双眼,结跏趺坐在一处平整的粗枝上,默念起了五部合断的口诀。 以她此刻功力,对付这种极寒无异于痴人说梦。但若要有所突破,绝不是坐在温暖如春的大宅子里运一运功就能变成高手的。此刻有天灾相助,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她这套武功第一次练成,就是在冰天雪地里生死两忘地成的。当时她年纪太轻,尚有一股少年人无惧生死的天真在,如今心境却大不相同,以至于到月正当空的极寒之时,她仍是未能有所突破,却已经冷到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程度了。 何沉光人不动、眼不睁,体内却是天人交战、一刻不曾停歇,她若不以内力取暖,冻死也只在顷刻之间。只是这内力终归也不是用不绝的,人乃血肉之躯,不计何等样的武道高手,一身气力也有油尽灯枯之时,一如蜡烛燃到了尽头,也不知过了多久,丹田慢慢地再也轮转不起来了。 死乃是人的大恐怖,谁也不能免俗。何沉光值此关头,脑海中光怪陆离,也不知道究竟是幻是真,那副受累于寒冷的躯壳仿佛也不见了,人像是泡在一汪沸水里,煮得她甚是难受。她在这种奇异的感觉中耽溺片刻,突然灵光乍现,想起了一件事要冻死的人,死之前会觉得热。 这念头方起,她濒死的丹田中突然吐出一口强劲的内力,在身体中四处游走,令所过之处的一切阻碍分崩离析,裹挟着体内原本奄奄一息的真气次第打通了周身大脉。 何沉光但觉每冲破一层桎梏,那股内力就要更强上一些、身体的温度也升高一分,方才还轻飘飘如在云端的魂灵回到了血肉之躯里,周遭的声音重新入了耳风声,树声,还有一声粗嘎的禽啸。 这禽啸近在耳边,在她突破到最后关头、五感重回之时凄厉地入耳,旋即她便感觉到手掌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刺,一股钻心的疼痛钉得她脑子发疼。她巍然不动,待体内那道内力转过了一圈、重回丹田,才猛然睁开眼睛 她睁眼之时,眼皮上随即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声,原来是她入定太久,浑身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经她浑身外放的真气一蒸,正渐渐消融。她转了转眼珠,才看见面前竟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只皮毛灰白的老鸮,釉黄的尖喙上沾着猩红的鲜血。 风暴一来,连猛禽都飞不起来,那老鸮一只翅膀微微歪着,大约是飞行时难与风力相抗,受了什么伤才落在这里。它眼珠发红,也不知道是不是饿得很了,显然是方才将何沉光当做了死人去啄,见她睁眼也丝毫不怕,又要下嘴去啄她手掌上的肉。 何沉光浑身上下都裹在斗篷里,唯有搁在双膝上的手裸露在外,是以这老鸮才专门去啄她手掌。这老鸮生得爪喙如钩,方才因为她手掌上结冰才只是啄开个小口子,第二下要是啄实了,说不得就能让它撕下一块肉去。 她刚醒不久,四肢尚未过血,身体暂时动弹不得,眼看着躲不开它这一啄;然而就在它鸟喙即将扎到何沉光的手掌时,何沉光突然五指成钩、捏住了它的嘴那老鸮不防着有这一招,登时扇动一双巨大的翅膀,朝何沉光劈头盖脸地打去 昆仑的飞禽没有天敌,个个生得身体奇大、凶猛无匹,双翼极为有力,发起性来能将猎物拍得骨断筋折。何沉光抓住它鸟喙后,手臂恢复了五分力气,双目凶光大作,扯着这老鸮脖子一拧,登时令其气绝,那带着腥风的大翅膀软软地盖在她脸上,慢慢滑了下去。 何沉光顾不得猛禽腥臭,将两手伸到死鸮两只翅膀根下头焐着,浑身噼啪爆响不绝,抖下了片片碎裂的冰茬子。待抖净了身上的冰,她才扔掉鸟尸,从树上站了起来,感受着浑身焕然一新的浑厚内力。 一旦突破了五部合断的第二部,之前还能取何沉光性命的狂风暴雪就成了和风细雨。她每日仍是在树上生活,饿了就用内力烘热了干粮雪水来吃。除了吃喝拉撒,她其余时间都在练功。因为环境恶劣,反而更能集中精神,进境比之以前要快上数倍。 这般不知白天黑夜地度过十余日,风雪终于稍霁。这天晚上何沉光正在练功,突然听得远处人声惶惶,睁眼一望,朱家庄园大半夜的灯影幢幢,紧接着有许多人带着骡马家当鱼贯出了庄园。何沉光远远望去,见都是些作仆婢打扮的人,老弱病残、不一而足,就是没有朱长龄一家。 她心中一动,继续坐回去闭目练功,始终分出一半心神凝神去听朱家庄园的动静。 这些仆婢离开后,庄园内寂寂无声,再无异动。直到后半夜上,何沉光睁眼一看,但见园内灯火一直未熄,眯眼细观,才知不是灯火庄子烧起来了。 她皱了皱眉,心中默默计算自己究竟运了几天功,算算日子,朱长龄似乎不应该这么快放火烧宫啊 何沉光不错眼地盯着庄园外头,耐下性子等正主出来。待到庄园四处起火时,庄中终于冲出来一批持刀弟子。 这些弟子围成一圈,簇拥着几个衣着华贵的人匆匆出了庄门,朝西北方向赶去。何沉光所在之处视野极好,远远地辨认出了朱长龄、朱九真,另有一个少年紧挨着朱长龄往前跑,正是张无忌无疑。 何沉光从树上翩然而落,缀在了这几人身后。 她来时在雪上行走,一步一个脚印,然而此时她武功小成,下得树来走了几步,竟只在雪上留下极浅的痕迹,不一会儿就被落雪埋了。此刻天色仍有些暗,雪雾蒙蒙、何沉光又是一身灰白毛氅,本就很难看见她。更何况她行走时踏雪无痕,完全没有一点声音,朱长龄等人无一发觉她的存在。 这些人走了一阵,一直走到一座并无异样的矮山上。几个持刀弟子开始用刀扫雪,不一会儿就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口来。众人纷纷点起火把,鱼贯而入。 何沉光记下这山洞口的位置,折回了朱家庄园。 朱家庄园占地极大,烧了一天一夜仍不止歇,到第二天上,才被雪渐渐浇得灭了。大火一灭,很快就有几队人马跑到庄园的残垣断壁上叫骂,何沉光耳聪目明,听到为首那人骂道“朱长龄这贼子定是已经护着谢逊跑了铁琴先生,依您老人家看,咱们该往哪里追去” 西域武林自然绝不会有第二个“铁琴先生”,除了何太冲之外,并不作第二人想。何沉光见那位扮演“铁琴先生”的中年男子生得豹头牛眼,哪里是何太冲那男子咳嗽了几声,道“中原的正派人士正在到处索拿这几个贼子,他们定是要往西逃窜。” 这群人又答对了几句,务求做戏逼真,这才假装继续追人,策马跑了。 何沉光静观他们演了一场好戏,终于确定剧情按照原著发展,全然无误,立刻转身往刚才记下的山洞口位置赶去。 她在洞口不远处的树林里蛰伏了两日,直到朱长龄等人重新从山洞中出来,再缀着他们继续走。 接下来的事情,就要比她把张无忌送到朱长龄眼皮子底下简单很多了。此去二十余里,转入雪岭下一处山谷,内有几座农舍,就是朱长龄等人的藏身之处,何沉光只需要守株待兔即可。 朱长龄自从到了农舍里住下,一直安安分分,晚间该睡睡该吃吃。这般过了两日,终于在第三日深夜,何沉光听见一阵脚步声,立刻睁开一对目光炯炯的眸子朝农舍门口望去,但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并肩走了出来,正是朱长龄和朱九真。两人神色凝重,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何沉光无声无息地掠到二人身旁不远的大树梢头,俯耳去听二人说话。她内力一涨,耳力随之大进,朱长龄说话声音虽低,仍是一字不落地落在她耳中。朱长龄道“无忌睡着了吗” 朱九真娇声道“睡着啦。我点了他几处大穴,管教他一觉睡到天亮。” 朱长龄道“好。今夜你武叔叔前来,有些事切不可让无忌听见。” 何沉光听了这一耳朵,足下微一使力,从这对父女背后飘进了张无忌所居的农舍小院。 她这两天早已趁夜把各人睡在哪里摸得透了,此刻更深露重,朱长龄的几个弟子值夜也是做做样子,早就不知道窝在哪里养神去了,张无忌所在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何沉光捅破了张无忌卧房的窗户纸,借着月光往里一看,只见床上有个人形轮廓定定躺着,但呼吸略微急促,显然是早已醒了。她此来也只是怕张无忌未有察觉、一觉睡到天亮,见他现在醒着,便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仍觉得不保险,便随手从地上捡起几粒冰片子,从窗户纸里弹进去,一一打在张无忌的穴道之上。 冰片不比石子,又脆又薄,打着人了便应声四散。何沉光用力甚轻,不易让人察觉,只为稍稍帮他一帮,倒也未必能让穴道一时得解。若张无忌事后怀疑,这几小片冰也早就化了。 她做完这事,没多久就见张无忌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 此时地上仍有积雪,张无忌很容易便找到了朱长龄父女的脚印,茫然地找到了门外。何沉光已经飘回了树上,正坐在树梢居高临下地端详他。 月余未见,少年的个头似乎有些长高,只不过不知道个头长了,心眼到底长没长 跟踪这件事,何沉光这些天已经做得熟了,她把玩着手里已经融化的几粒碎冰,足下不停掠过几梢枝头,不紧不慢地跟着张无忌。好在张无忌也算争气,没多久就找到了朱长龄和武烈密谈的小树林。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主角的都格外有牌面,张无忌来到树林外时,朱长龄和武烈正说到紧要处,热火朝天地研究上了冰火岛之后如何夺得屠龙刀、又如何处置谢逊和张无忌。朱九真、武青婴和卫璧俱都在场,间或兴致勃勃地应和二人。张无忌听到了全部真相,脸色苍白地愣在当场,何沉光冷眼旁观,见他蹑手蹑脚地朝后退了几十步、转身朝远离农舍的方向跑去,也不急着跟上,而是等着朱长龄和武烈说完准备回去了,才掷下手中新掰下的一块冰到树丛里,发出“沙”地一声响。 朱长龄此刻心态风声鹤唳,闻声立刻道“谁”急忙忙追出来一看,立刻瞧见了地上张无忌留下的脚印,当即色变。他赶紧支使女儿“快回去看看无忌还睡在房里吗”自己则跟武烈一起追着脚印去了。 何沉光这下反而不急了,此时天光即将亮了,跟的近了并无好处,还要防着后头朱九真等人追来,因此还不如先跟着三个小的这边走。 武青婴、朱九真和卫璧一起回农舍找张无忌,值此关头,武青婴还有心情在情郎面前挤兑朱九真“朱伯伯家传的一阳指绝学,可惜真妹这点穴手法有点次啊。” 朱九真冷笑道“还不知道是不是那小子呢,你急着表现甚么” 二女轻功不济,好一阵才赶回农舍,一见张无忌卧房门扉大敞、榻上空无一人,朱九真和武青婴也斗不起嘴来了。卫璧一直是二女当中的和事佬,赶紧带着二女往来路赶回去。眼见他们去得远了,何沉光才跳下树来,跟着脚印慢慢走。 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得见远处遥遥一方衔着峡谷的雪崖。何沉光姗姗地攀上崖顶,只见崖上四人,皆是如丧考妣,她显然已经是来得“晚了”。这四人当中,最为伤心的自然是朱九真,她伏在崖边大哭,口中不住道“父亲父亲” 悬崖边脚印凌乱,显见先前有过一场故事。此情此景,就算不知前事,也能猜到朱长龄是已经掉下悬崖了。 见何沉光突然出现在此,武烈最先反应过来,脸色铁青地盯住她道“你是谁” 何沉光顶着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真情实感地道“这峡谷是个万丈深渊,危险得紧,诸位在这里做什么呢”她一一扫过在场诸人的脸,抬手解下了遮面的帽子,露出脸来,微微笑道“我家师乃是昆仑派铁琴先生,我也姓何,名沉光,浮沉的沉、光芒的光。” 朱武连环庄确实同昆仑派有来往,武烈却没见过何沉光。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凭空突然冒出个少女自报家门,言语间似乎还极为刻意,武烈自然疑窦丛生,见她脚步不停,寒声道“你请停步罢。” 四人当中,武青婴站得离崖边最远,也离何沉光最近。她目睹朱长龄坠崖,正自心神不定,见父亲发话,立刻尖声道“我管你是哪门哪派的,我们在哪里议事,与你有什么关碍你乘早走远些罢” 何沉光转头望向她,朝她走近一步,和和气气地道“我特意对着你自报家门,你我之间自然是有关碍得很。我若是不说,只怕过一会儿你比谁都想知道,我究竟是谁。” 她语气温和,唇边含笑,武青婴却更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后退一步,道“我凭什么想知道你是谁” 何沉光待她说完,最后对她笑了一笑,突然出手如电,伸三指捏住了武青婴的喉咙 人体咽喉乃是要害之处,碎裂之声更是极为清脆。只听“咔嚓”一声,武青婴的咽喉已经被何沉光合指捏碎,脸上还保持着方才质问何沉光时的表情,一张如花似玉的少女娇颜就此凝固,没有人知道她有没有听到何沉光最后一句话。 何沉光凉凉地道“因为你总得明白,你是死在谁手上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何沉光出手全无预兆,武青婴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已经毙命当场;而她发难之快之狠,令在场诸人其时甚至未曾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武青婴的头颅以不自然的角度软软垂了下来。 千仞雪崖上一片死寂,只有朔风阵阵,风声犹如冤魂鬼哭。 何沉光淡漠的语声在雪崖上回响“因为你总得明白,你是死在谁手上的。” 武烈头脑空白一息,终被她这话炸醒,刹那间目眦欲裂、须发皆张,大吼一声扑向何沉光 然而他这一扑,终究还是比何沉光慢些何沉光在武烈猱身袭来之际,已先他一步动了起来,捏着武青婴咽喉的三指改为掐住她脖颈,将她的尸体往身前一挡。武烈自然不会损毁女儿尸身,双掌略略收势,要去擒拿躲在后头的何沉光 两人瞬息之间,距离已不逾尺。武烈因见女儿遗体受辱,手下绝不容情,劈手去抓何沉光从武青婴尸身后头露出的半张脸 他料定何沉光必要去躲他这一招,只要她肯后退,自己必能改抓为捞、抢回女儿;然而就在他掌风即将触到何沉光时,忽见她露出的一只眼睛幽光一现,紧接着武青婴尸身上突然钻出一道白影,迅疾绝伦地朝他肉掌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武烈眼见那白影竟是何沉光从尸体腋下穿过来的手,若换做平常过招,自然决计不会躲不过这一招,然而此刻这少女居然用武青婴尸体作筏,出手角度刁钻狠辣,饶是他浸淫数十载对敌之技、反应极快,此刻也撤手略微不及。 少女素手,别无妆点,换在平时是雪砌春葱,此刻却如同一只夺命的白蛇,追着武烈的手去拿;只听“咔”地一声,这只纤弱的手终究差了一筹速度,没能拿住武烈的手腕命门,而是扣住了他的四指 也是因为手指并非武人的命门,武烈并不慌张,待要去挣,却心神大骇只因两人相扣的手指间,有一股炽热的内力自何沉光手上汹涌而来,且这内力古怪之极,牢牢地吸附住了两人相贴的手指。 何沉光一击即着,使的就是五部合断内功的“合”,能令内力有粘附之效,除非敌手内力强于自己数倍,决计挣脱不得。她享受着敌人最后一刻的茫然,翻起拇指,点在了武烈的手掌上。 武烈受她四指内力吸附,还只是挣脱不得,待何沉光拇指点到,真正的好戏才来。他先是感觉到两人皮肤相贴处的滚热内力,陡然被她拇指传来的另一道真气劈开,犹如两股劲浪各自作乱,又相护裹挟着钻进了他指骨每一寸缝隙,紧缩后又蓦地膨胀,紧接着便是一股钻心的疼痛,从他指尖一直蔓延到了手腕 在这剜骨般的疼痛中,武烈只觉鼓膜中传来了“吡啵”一声微妙的爆响。 那是他指骨寸寸碎裂的声音。 既称“合断”,合则断之,功夫练到第二部上,已能深入人体半尺。五部合断的真气不仅能断骨,入肉之后,连经脉、血管都能一并寸寸截断。这一切说来漫长,实则不过电光火石之间,武烈与何沉光相贴的那只手已经由青转紫、由紫转红,皮肤下血管破溃、骨骼裂断,表皮如同沸水一般起起伏伏,成了个骨肉分离的柔软皮囊。 这种痛苦,绝非常人能坦然领受,武烈在剧痛之下,嘶声狂吼,另一只打向何沉光的手掌顿时攻势大乱何沉光不闪不避,拍开武青婴的尸身,迅速抬起另一只手硬接了他这一掌 她对折磨人没有兴趣,也从不在达到目的的路上绕弯,之所以用出这一手功夫,也是为了和武烈少做纠缠。两人方今拆招不过五下,全赖她武功诡谲、不按常理出牌,但她原就不是为了比武,只是为了杀人罢了。若非她功力不足,这一道真气上行,绝不止废武烈一只手,而是能直接绞断了他的心脉。 武烈在激痛之下,神智已然不清醒了,直到再送了一只手给她,才意识到不好。好在他两条腿还堪用,立刻又抬起一脚,试图踢开何沉光。然而这也是徒劳,何沉光松开了他的废手,身形疾转躲过这一踢,仍留一只手贴着他仅存的左手不放,人已鬼魅般地欺到他背后,再出一手如法炮制,捏住了他的后颈 仍是一声极为入耳的清脆骨裂之音,这一次轮到了武烈大好头颅与颈骨分离,气绝栽倒。 武家父女,就此一者断喉、一者断颈,死在了同一日。 何沉光之所以先杀武青婴,也是为了乱武烈心神之故,好先弄死最棘手的那一位。眼见武烈倒在雪地上“嘭”地一声,这声音仿佛直接砸到了她心底,令她胸臆大展,一股浊气就此吐了出来,就此通泰。 以至于等她再回头看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卫璧和朱九真,居然也觉得有几分可爱起来。 好在卫璧虽然怕死,脑子却还是中用的。连武烈都在她三两招之下倒下了,他不认为自己能在何沉光手下走过几合性命去,当即颤声道“你你昆仑派与我们素无仇怨,你缘何,缘何” 何沉光从不知道观察这种人恐惧的脸是如此有意思的一件事。她眼看着卫璧越说越害怕、越说越恐惧,竟令她忍不住嫣然一笑,不吝施舍给他一言半句。 她道“你不必担心,过了今日,我就不是昆仑派的了。” 这样说着,她慢慢走上前去。 在这之后,无论卫璧如何求饶诘问,她都不再答他一个字。终于她距离崖边不过步距离时,卫璧肝胆俱裂、拔足而逃;她早有准备,人如一尾游鱼一般缀了上去,拧断了他的脖子,随即翩然回转,对朱九真淡淡地道“轮到你了。” 这四人当中,最为稀松脓包的就是朱九真了。何沉光留她到最后,原本也是为了她是最不可能从自己手下逃走的,可没想到朱九真还带给了她一点意外惊喜。 朱九真认出她来了。 “是你是你”朱九真尖声道,“你你是那天打了我的狗的你跟张无忌你们俩认识你,你是为了给他报仇,是不是” 她说到这里,如同将死之人绝处逢生,声音越发尖锐,“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他是自己跳下去的这和我们没干系我爹爹为了救他也死了,你不能杀我,你” 何沉光微感讶异,截口道“你倒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这样说着,她最后一次出手捏住了朱九真的喉咙,稍一运劲,结束了她还没说完的最后一句话。 一连杀了四个人,何沉光手上却没沾什么血。她身上本也谈不上有多干净,随意在雪上擦了擦,就去悬崖上做记号。她来时已经在路上做好了一串记号,现在正好连成一线,下次她再来也能辨认得出这条道路。再三确认无误后,她才顺着来路往朱长龄原本栖身的农舍走。 农舍里还住着朱长龄的夫人和几个朱、武家的弟子。 何沉光回到农舍之后,先是拿住了朱夫人,让几个弟子去雪崖给武烈等人收尸,自己则在屋子里拾了柴火干粮,烧了一锅热汤饭慢慢吃。她已经在冰天雪地里连续吃了好几个月猪食一般的干粮,此刻拿些朱家预备的干粮、熏肉等烩热了吃汤饭,也算是美食了。 在朱夫人怨毒的瞪视下,她安闲自在地吃着东西,热汤入肚,她的气力也回复了不少。她吃了个七分饱,就放下碗筷,去看正在颤抖着手一笔一划地写血书的朱夫人。 好在朱夫人也没有光顾着瞪她,该写的内容一字不落。血书的内容不多,只写了某年某月某日,昆仑派弃徒何沉光,辣手杀死了朱、武两家满门,不计老幼,无一幸免,武家父女、自己一家三口,皆是死于她手。只盼将来哪位英雄豪杰见得此书,为朱武连环庄报仇雪恨,书上落款是朱夫人的夫姓名讳。 何沉光见她写完了落款最后一笔,见她笔画虽溃颓无状,但字字泣血、透于纸背,足见悲怒之情,再无不满意的。 她将血书仔仔细细收纳在怀里,同朱夫人一起等到了众弟子敛尸回来,又带同诸人一起带着尸体回到了已经烧毁的朱家庄园废墟旁。 思虑再三,她还是将那血书钉在了朱家庄园还未彻底烧成木炭的大梁之上,想必十分惹眼。这才和和气气地问朱夫人“是要我动手,还是借你我的剑一用” 朱夫人自从见了朱九真尸体,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只是怨毒地盯着她看,并不答话。 死到临头,能有勇气自己动手的毕竟是少数。何沉光见她没有自己了断的能耐,也不多说,照样捏碎了她的喉咙,给了她一个痛快。再拔出昆仑佩剑,一剑将她尸身穿在了朱家庄园的大梁上,头颅正指着那张随风飘扬的血书。 剩下的十数名弟子,先留两人做苦力,将所有尸体在废墟前码得整整齐齐,最后也被她全部杀了个一干二净。 江湖上的流言,永远跑得比马还快。这流言插上了翅膀,很快就从西域飞到了中原,越传越广。不过月余之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昆仑派出了个弃徒,武功极高、心狠手辣,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屠净了朱、武两家满门,烧了朱家豪宅万顷的富贵庄园,连只狗都没留下。 那柄师门所授的佩剑,被此人留在了凶杀现场,就插在朱家庄园门口已经被熏黑的大梁上。 传言自然有真有假,有夸大也有不尽不实的地方。例如何沉光没杀过狗、也没烧过房子,这两样都是朱长龄自己做的;再例如她并没有那个闲心再把武家、卫家也屠一遍,那些仆婢之流和漏网的弟子,想必也不知凡几。 但做了就是做了,细节并不重要。就在这一年间,她恶贯满盈的大名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何沉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何沉光因为屠人满门而声名鹊起都是后事,她此刻杀完人不过一个时辰,这便风驰电掣地以轻功回到了朱家农舍,捡了个像样的房间歇下。 农舍虽然简陋,但却胜在十分安静,再没有别人会在此时来打扰她。她难得地享受到这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有些新鲜的孤寂,竟有些不习惯于真实的自己了。 她次第蜷起五指,心中数着自己是在五招之内就杀掉了武烈的。 在西域,昆仑人都知道朱长龄的武功算是一流,武烈应稍次于他,她也是按照自己耳闻的来预设的。然而即便如此,她居然也只用了五招。 一个聪明人练武的时日越久,心境只会越是谦逊,越不愿意轻视对手。何沉光练了两世武功,多有所悟,是以和武烈过招时,用的是杀一位势均力敌之人的谨慎。 其实她久居昆仑练武,已经不太了解外头人的业务水平了。高估对手总是没错的,但她似乎太高估了武烈。或者说,她也太低估了自己这个认知让她心情更好了。 她梳洗一番,靠在榻上,自觉做了件大事,不仅在昆仑派被班淑娴压了十多年、在何太冲面前装乖了十多年的怨气为之一清,连某些不可言说的、与前世回忆息息相关的怨气也被消解了不少。她细细回味着杀死武烈的情景,不由微微一笑。她一笑起来,又觉得有些惊异,惊异于自己方才的想法她原来还是有怨气的原来重活了十五年,她心中的恨意并未完全消解,只不过是随时间沉淀下来,不易察觉而已。 她又想其实也不必非得杀了这群人不可。可我既然做得到,杀与不杀,就不在于他们,而在于我在于我的心情。 做了这么多天野人,终于重新睡在了床上,即便思虑反反复复,如今尘埃落定,何沉光终于仍是感觉到了疲意上涌。她带着一股因杀人而起的奇异坦然,沉沉睡去。 想要的东西已经近在手边,她并不急于求成,一切等恢复精力再说。她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到第三日早上才醒。她睡得骨头发软,腹中空空,又煮食了一些熏肉、干粮,这才抻抻筋骨,裹上已经烤干了雪水的披挂,带上一大包工具,朝着朱长龄和张无忌坠崖的地方走去。 她第二次来,因为有了记号,便轻车熟路,半个时辰不到就找到了那处雪崖。三日过去,崖上的打斗痕迹早被白雪埋得差不多了,静悄悄地仿佛从来没人来过。她在崖上钉足了结实粗大的木椽,一圈一圈地绑上粗麻绳,反复试过足够结实,这才将麻绳绑在腰上,从悬崖上飞掠下去。 悬崖陡峭,好在崖壁上有凸起的山石,可以借力。何沉光手上有五部合断的功夫,每下落一段距离,就在崖壁上运劲一扣,凿出个不浅的凹坑,既能稳住身形,又能供自己再上去时落脚之用。 张无忌和朱长龄坠入这悬崖之时,是凌空而落,到了半途才有树枝借力。何沉光不急不躁,按着他二人落下的方向寻找,很快就找到了一颗断枝的松树,上头还有整整齐齐的剥皮痕迹。她四下一望,这树旁就有横斜的雪坡,坡上坚冰凝实,留下许多划凿的痕迹,这两人必然就是从这里走的无疑。接下来她追着这痕迹按图索骥,不费什么力气就在云雾间看到一方石台。 她跃上石台,寻了个土石稍软的地方,手上内劲如断人骨骼似的吐出,登时崩个坑来。她从腰上抽出一根木椽,插进坑里,然后解下身上的麻绳,拴在上头,这才往石台深处走去。 这石台嵌在山体上,三面光明、一面连着山壁,何沉光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连着山壁的一处狭窄洞穴。她慢慢地钻进去,从头上取下一支镶着夜明珠的簪子照明前路。这洞穴越往里越窄,行不多几步,她就要慢慢往里爬,果然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前头有个人卡在了岩石缝隙之中。 那人脑袋卡在里头、脚朝外,只听得身后有异响,却苦于不能转身去看,不由神经质地大喝道“谁” 这人自然就是朱长龄无疑了。何沉光没有和他叙话的必要,直接伸手探到前面,拉住他一只脚,用上十成功力,朝后狠狠一扯 朱长龄本就卡在里面进退不得,胸背都被压得快要窒息,这样被一股大力后扯,肋骨根根尽断、也不知有几根戳到了内脏,令他口吐鲜血,连痛嚎都发不出一声何沉光扯着他后退一段距离,直到洞穴宽得能容她伸出一只手到前头,这便点了朱长龄周身的大穴,令他动弹不得,再倒退着把他拉出山洞,拧断了他的脖子、一脚踹下了山崖。 没了朱长龄,她便能继续往前钻了。她身量比之张无忌更加纤细,顺利地钻过了最狭窄的山缝,也不忙出去,谨慎地压低声音唤了几声张无忌,见无人应答,才钻出了山洞,来到了山后的翠谷。 这翠谷景色委实不错,但何沉光却没什么兴趣欣赏,而是迅速找了个藏身的地方。她穿着粗布衣衫,很容易隐蔽在葳蕤草木之间,这一次仍是选了颗枝繁叶茂的大树,静待张无忌回来送食物给朱长龄吃。 这般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傍晚时,果然有个人影远远地朝山洞方向走来。何沉光闭住了呼吸,垂着眼眸朝下望,但见那人影越走越近、一身破衣烂衫,却掩不住眉目间的少年英俊,正是有日子不见的张无忌。 张无忌此刻武功比之何沉光天差地别,浑然不能察知此地还有黄雀在后,兜了许多鲜果,朝洞里掷去。送完果子,他便转身走了,何沉光悄悄缀了上去。 谷中食物丰富,有鱼有鸡,张无忌过晚打猎吃肉,何沉光则在树上啃干粮。她记得张无忌没过多久就遇见了那只受伤小猴,只在这两日之间,因而并不急躁。待到第二日上,张无忌果然救了个断腿小猴,何沉光跟着这只小猴,很快就寻到了猴群。 她观察了猴群一阵,不多时就找到了那只腹部鼓起的白猿。趁着这白猿觅食之时,她弹出一颗石子将白猿打晕了,本想剖它肚子,临下手时突然停住了。 杀人时无关紧要,反倒要杀一只与她没甚么关碍的老猴子,让她觉得不大乐意。她想了想,还是拎起这大白猿,趁张无忌睡着之际,放在了它身边,寻了个地方躲好,再用石子打醒了大猿。 那白猿醒了之后,嘶叫不已,自然吵醒了张无忌。张无忌见它肚腹生疮,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为它剖了脓疮,取出了经书。 张无忌拿着经书看了半宿,天光微亮时到底支撑不住睡着了。何沉光在他睡眠之时,用石子打了他的睡穴,好叫他安眠,这才跃下高树,拿起经书欲走。走之前她瞥了一眼张无忌熟睡的侧颜,刚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她自己是两度死而复生,自然对一些事转变了想法,但觉冥冥中自有造化,如若截了别人的造化,未必日后不会妨碍到自己身上。念及此处,她转过身重又坐在张无忌身边,坦然地默诵起经书中的文字来。 这经书一共四本,皆是极薄,其中文字并不多,很快就被何沉光反复念诵得熟了。她放下经书默记,眼风扫向张无忌。 少年被她点了睡穴,沉沉酣眠,对周遭环境一无所觉。他睫毛的阴影落在眼下,面庞被树木落下的光斑轻轻抚过,似乎正做着什么好梦,面容舒展,令他清秀的面容轮廓中透出一种奇异而纯粹的温柔来。 何沉光回过神来时,一只手已经虚落在了他的咽喉上,三指微曲,正是杀人的三指。 她微粉的指甲上还沾着些许新绿的草叶,就像撷了几点初春的颜色一般。只需在落下毫厘,这颜色就要沾染到少年脆弱的喉结上了。 何沉光又看了看少年的脸,忽而翘了翘嘴角,收回了手,重新去看她的经书。及至最后一遍默诵无误,她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猿啼,原来那只刚做完手术的白猿已经醒了,正对着她啼叫不住,也不知道想表达些什么。何沉光将手里经书拿起来,散放在白猿手边,假作是它拨乱了经书,转身朝来时的山洞走去。 她沿着来路,重新回到了崖顶,从走人的山路下得山脚,找个好酒家饱餐了一顿好肉好菜,夜半关上门将四卷经书默写无误,这才包袱款款地往东而去。 五部合断这门功夫虽然厉害,但也只是开头能强进许多步、再往上走就复杂冗长。练功之人只要对自己够狠,能在濒死之境突破前二部,内力自然大涨,但也仅止于此,因为到第三部时,后半段的心法大半散佚,只剩了精妙的运气之和外功可参。自来世上的精妙武功,无有不需要强于世人的内功支撑,如若只靠五部合断前两部的心法,想练成五部的功夫,少则也需数十年之功。即便是她上一世,也只堪堪摸到了第四部的门槛,还是苦于内力不够之故。 而九阳真经练成之后,就是个无限蓝条,正好弥补了她的短板。 因为要专研经书,她脚程不快,而且毕竟做了桩大事,自然是得一路上尽往热闹的地方钻,以江湖人聚居之处尤甚,好听听他人的议论。朱长龄之前放了那么一大堆仆婢下山,阵仗闹得很大,外头的风声必然传的不会慢。 确实不用几天,她就听到了第一个谈论此事的人。那是在一个破茶摊上,有个劲装汉子正和同伴闲磕牙“昆仑派近来出了件大事,你可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劲装汉子和同伴闲磕牙道“昆仑派近来出了件大事,你可知道” 他同伴嬉笑道“可是铁琴先生又娶了第几房姨太太” 何太冲好色惧内之名,昆仑脚下素有八卦流传。劲装汉子一听这话,也露出一个的笑容,回过神来才摇摇头,道“恐怕铁琴先生就是休了他那河东狮,也未及得上我要说的这件事厉害。” 与他们同坐的几人闻听这话,自然个个催他快说。那汉子这才神神秘秘地道“什么姨太太、河东狮,这会儿他何太冲恐怕都没什么心思想了。他昆仑派一干人,这几天被兴师问罪来的人堵在三圣坳里出不来,正头疼的时候。据说是平日他十分疼爱的嫡传徒弟,把朱武连环庄的老小杀得一干二净。” 在座诸人闻听此言,尽皆微微色变,忙问犯案的是何许人。劲装汉子似乎也不知详情,只道“大约是一名青年俊彦罢。” 有人疑道“惊天一笔朱长龄是什么人,怎地会死在初出茅庐的后生手上” 何沉光在旁听着他们热切地讨论推测阴谋论,但觉这帮人开头还好,无非就是猜一猜犯案的究竟是不是昆仑派的人,还是别的贼人冒认的;后头就说得越来越下道,总归绕不开朱长龄武功一流,连同武烈一起被人所害,非何太冲那个等级的高手而不能为,一个年轻弟子能成什么事因此所谓的徒弟犯事,没准是他们大门大户之间的龃龉冲突,何太冲早就包藏祸心,这会儿才开始甩锅。 耳听着这群人说得不太像样,甚至连真正说中犯案之人不过是个年方十五的少女的都没有一个,何沉光也不以为意。 正反这些人总会知道下手的究竟是个什么人的。 只是她既然是往东走的,这八卦就正好是跟在她屁股后面传过来的,消息肯定要比西边要慢一些。及至她人过了玉门关,才听见一些比较靠谱的新闻。 原本朱长龄就交游甚广,他一遭难,涌出来的故交和远房亲戚不知凡几,抢着要殓葬尸体、处理后事、追责凶手。这其中的真心假意,实难说清,毕竟朱长龄生时家大业大,恐怕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有多少人都与他有银钱生意的往来。他此刻一死,连个后代都没留下,不止有许多人想要一笔勾销他生前赊出去的欠账,另有卫家拿武家留下的妇孺作筏,借此事发难,想从何太冲身上咬下一两块肥肉去。 何太冲私底下再怎么狗,明面上仍是一代宗师,在江湖规矩这种原则性问题上托赖是决计不可能的。那些来找麻烦的人问起何沉光是谁,何太冲若是光凭自己一张嘴、告诉他们留字凶手乃是自己还未成年的女徒弟,就连这几个八卦的路人都不会信,遑论是找上门的仇家再要解释何沉光为何连杀这么多人,那就连何太冲自己也是七窍生烟、死活想不通,又如何能答了这些人的话去 这样一遍又一遍解释,何太冲就算满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他不胜其扰,又不愿意被这些小人占了便宜去,干脆开了香堂,昭告西域大小门派,把何沉光逐出师门;不止如此,他还钦点了几名功夫甚佳的弟子,誓要将何沉光捉回来对质,更是悬赏了大笔银子,去买何沉光的行踪。 他摆足了阵仗,闹得昆仑一带沸沸扬扬,“何沉光”这三字终于光明正大地浮上了水面。这下所有人不信也得信了犯下这滔天大案的何沉光,真的只是个妙龄少女。 妙龄少女配上泼天血案,简直是令人浮想翩翩,以至于传言也甚嚣尘上,说她美的、说她丑的、说她是高逾一般男子的金刚芭比的,种种传闻不一而足,哪怕过去了月余,江湖人仍是津津乐道,毕竟何太冲的雪花银还在香堂上堆着呢。 何沉光不知道何太冲是怎么想的,也没兴趣探究昆仑派上下此刻对她的观感如何。她这一日又是捡了个走江湖的人聚集的茶摊坐着,支着下巴听一群大汉谈论自己。她越听越有兴致,这时正好有个人说到“外头的传言都信不得,我亲自上昆仑打听过何沉光的形貌。她在山脚下的乡民里头可是大大地有名,确真是个韶华正好的少女,使鞭子、爱穿红衣,也佩剑。” 这群人皆是年不过三旬的青年男子,这般讨论得热火朝天、声音颇大,其实也有引人注意之故尤其是要引漂亮少女注意。 何沉光此刻就坐在茶棚靠正中间的位置。她长发斜绾,头上饰物不多,只簪着一根镶红宝石的金簪,耳上缀着两颗红豆,还真就穿着一身红衣,只是腰间没系着那根缠金丝的乌鞭、也没佩剑。茶棚外露出半片阳光,照得她发顶的碎发色泽金黄发虚,莹白的脸颊拢在暖光中的细碎微尘里,整个人就像是剥了一半的菱角,含着红晕的双眼情波涌动,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她身上的红衣和头顶的发簪都不是太名贵的货色,只是胜在精致而已。在外行走,穿成摇钱树自然不好,可她的脸也足够名贵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坐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往来的人不计男女,哪有不多看她两眼的 因此自从她在此落座,这几个打尖的青年就没有一刻停过嘴。许是因为说到了红衣,那几人找到了话头去撩何沉光,有个看起来面皮油腻的青年嘻嘻笑道“那岂不是就跟这小姑娘一样”说着毫不避讳地指了指何沉光。 另一人笑道“甚么红衣鞭子的,江湖上年轻少女这样打扮的海了去了,她又不是不穿别的颜色。”话是这么说,他一双眼睛仍是看向了何沉光,视线从她脸上一直扫到了她的腰上,口中道“人家可没有鞭子,也没有佩剑。” 他一说这话,这帮青年纷纷去看何沉光的腰,嬉笑起来。有个好事的问何沉光“小娘子是从哪里来的” 何沉光微微一笑,道“昆仑。” 那几人原本也不觉得何沉光真是本尊,先头那人说得不错,西域民风比中原要热情许多,年轻女子穿红着绿再正常不过,何况她没带兵器纯属胡诌撩妹而已。只是此刻听她说了昆仑二字,众人不由均是微微一怔。不料何沉光说完这两个字,又补充了一句“出来喝茶,是以不带兵器。” 她说这话时,口角含笑,更显美态,令那几人又发笑起来,全当她在玩笑。见她肯接茬,这几人更是来劲,有人直接问她“敢请教小娘子芳名,师从何人” 何沉光慢条斯理道“我姓何,名沉光。浮沉的沉,光彩的光。我跟我师父铁琴先生姓,只不过现在已经被逐出了门墙。” 众人闻言,齐齐一静。他们再如何惫懒,脸色也微沉了,方才问她名讳那人道“小娘子,这样的玩笑需开不得。” 何沉光道“我跟你们素不相识,开的甚么玩笑你们还是第一个找着我的呢。” 她话说到这份上,那几个人虽然大半不信,但却也站了起来,想着宁杀勿放,当中有人想吓她一吓,便道“既然如此,还得请姑娘跟我们走一趟了。只盼姑娘别耍着我们兄弟几个玩,即便是真冒认了,也没那么容易走路。” 何沉光放下手上的茶碗,坐着等他们围过来。待走在最前头的那人伸手要抓她右手臂,她突然回手疾如电,在那人胸口拍了一掌 这一招用的正是昆仑掌法,招式中规中矩,但架不住内力之强、她动作之快,当即将那人拍得倒飞了出去这下捅了马蜂窝,茶摊里不止他们两桌江湖人,另有其他人也围了过来。 何沉光坐在座位上,来一个拍一个,反反复复用的竟都是昆仑入门的三招掌法。见起先几人中了招,后来人有所准备,可用肉掌去隔的被她内力震开,用兵刃去格的被她一掌拍断了兵刃、全无阻碍地再拍到身上,不计如何应对,都避无可避。她一连拍倒了六、七个人,竟无人是她一合之敌,眼看余人再不敢靠近,她才姗姗站起,从筷筒里拿了一把筷子,踢了踢刚才第一个对她动手的人,笑着问他“想死还是想活啊” 何沉光留了力,只震折了他的手骨,只是那人被她一掌打在紧要的穴位上,正自疼痛难忍、汗出如浆。听见何沉光的问话,他牙关漏气几息,才漏出一个“活”字。 见他懂得屈伸,方才还算有几分悍勇,何沉光很是满意,问明了他的来历,得知只是当地小帮派不入流的弟子,便娓娓道“我缺人办事,很多人。我现下看中你了,你跟我走,我传你武功,令你出人头地,强于在此地混日子百倍。你不跟我走,就把性命留在这里。怎么样” 她说话语气,就像在商量家常事务,招安的说辞也绝谈不上严谨。只是那人脑子委实很正常,不像一般炮灰似的被主角一拳打飞还要回来放狠话,天真自信地认为自己只是犯了一个小失误、仍有匹敌之力,而是十分知机地一口应下了“但但凭吩咐” 其实他就便是缓兵之计,何沉光也不如何介意,反正她要做的事情也不是一时的功夫。她走到第二个人面前,问“你呢” 这第二个人脑子就不太正常了,他受伤稍轻、神智仍然清楚,只是一时起不来。他虽然见何沉光功夫厉害,但西域边陲的荒凉地方,即便上乘武功就在眼前,也是有眼不识,何沉光这“功夫厉害”于他而言也不过是隔壁张三偶然打倒了赵四,是以嘴里骂道“小娘皮休得逞凶,此地是我帮地盘,你” 他话未说完,何沉光从筷堆里挑出一根筷子,直接掷入了那人张开的嘴里筷子上附着内劲,如戳豆腐一般刺入那人舌头、又斜钉进那人的脑中,令他语声戛然而止,喉中发出“咕噜”怪响,整个人剧烈痉挛了两下,再也动不了了。 何沉光若无其事地转过身,问第三个人“你呢” 何沉光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即刻引来了当地的地头蛇。她来者不拒,全都打翻了,连带着这群九流人的头头一起被她打得爬不起来。这一次她无需自己问话,让白天时收服的第一个人挨个问过去,照旧是入伙的留下,但有撂一句狠话的直接吃筷子。这群人被她打得伤的伤、残的残,倒是只死了一两个见她杀人,这些人立刻驯服,治了伤晚上来听她训话。 她本来也没什么话好训的,多是依赖头一个归顺的乖孙,让他把这些人按特长分门别类,先跟着她走再说。她现在是孤家寡人,什么臭鱼烂虾都暂时先收着,拿来钓更大的鱼。 她这般连续扫荡了两个地方,自然很快就引来了西域的各种江湖散人,想拿她来领赏。这些人一样是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一样是吃筷子的那一套,她一边玩弄追兵,一边四处打游击,身后的尾巴很快就初具规模。 这中间有人做了逃兵,跟了她一阵就跑的,她发现了就直接打死,没发现就不去追索。并且她确实没有食言,每日固定时候指点这些跟着自己的牛鬼蛇神的武功。那些人见了好处,渐渐地也不跑了,又很自觉地各司其职起来,虽然仍是乌合之众,但好歹执行力强了一截。 如何太冲那个级别的,当然不肯自降身份来捉她,是以闻风而动来追何沉光的都是昆仑弟子。何沉光还在昆仑当她的大小姐时,就无人敢惹,实力众人皆知,那些昆仑弟子都是见过世面的,一见她出招就暗自心惊,当知她武功比在昆仑时厉害太多,又怎会去送人头真真假假的打一打便算了。 她带着自己的臭鱼烂虾,四处犁地,起先只是犁些小村小寨,渐渐地开始在有些名头的帮派头上动土。她既是背着朱武连环庄人命血债的凶手,本就有名声打底,行事又如此凶狠,自然越来越出名。 没过多久,就有恶人主动来投效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来投效何沉光的,是个走投无路的三流恶人,绰号血手张,在江湖上惹了死仇、武功又稀松,有势力的帮派爱惜羽毛不收,遭官家追杀,四处投靠无门,因此听闻有个在昆仑犯了血案的弃徒正在收人入伙、荤素不忌,便抱着一点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希望,在她这里躲仇家。及至他真的拜入了何沉光门下,次日见着本人,方知竟是个绝美的少女,当即目瞪口呆。 何沉光征用了当地一位乡绅的花厅,此刻正端坐首位,受血手张的礼,耳听自己一个喽啰低声对她说此人的来历。她手下这些臭鱼烂虾这些天已经装扮得焕然一新,各个身穿青布劲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来见,倒真有了点新气象。 见血手张从进来跪下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何沉光已经习以为常,待自己最得力的狗腿子叮嘱完对方几项纪律之后,才亲自开口说“江大友,你去试试小张的武功。” 江大友应声出列,血手张这才回神,不禁脸色微变。江大友是他远房兄弟,长大后二人各奔东西,他自己成了玉门关一带有名有姓的杀手,江大友却是个不成气候的地痞流氓。血手张向来看不起江大友,他身上的人命官司不知凡几,自然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从前他是个让别人大气都不敢喘的狠角色,如今穷途末路,竟被一个少女称作“小张”,还要被以前看不起的人试武功,简直是奇耻大辱。 何沉光见他脸色变了,不以为忤,反倒心情不错。一个人能忍辱负重,不是本事太大,就是太没本事。她压根没指望自己这会儿能收到什么有大本事的跟班,身边这些对她低眉顺眼的跟屁虫自然全是后者,如血手张这种有点小本事、有点小脾气的,再合适不过。 江大友到得血手张面前,先抱拳一礼,口中说着请指教,可这一礼还没成,就被血手张劈头盖脸地抓向了天灵 血手张见江大友胆敢真的来试他武功,杀心大动,什么亲戚情分,全是狗屁,必要江大友血溅三尺,也好在那不知轻重的少女面前立威 岂知他满心以为一合必死的江大友,却似早有预料,在他出手之时已经鬼魅般的退后一丈许,避开了他这一掌 血手张成名的功夫,全在一双有如铁铸的双手上,中者骨断筋折,绝无幸理,方今竟被江大友轻飘飘地避过了,如何不惊江大友是什么货色,他无有不知,何时学得了这等诡异步法 江大友第一招退,第二招却是进,伏低身子扎了个马步,两只手平平推出,拿双掌去打血手张腰间。这一招乍看正是昆仑派的精妙掌法“三阴手”,他是从何处偷师得来,不言而喻。血手张见他竟敢与自己对掌,怒不可遏,立刻双手成拳,排山倒海般地去接他双掌。谁知江大友右掌走势忽变,灵活如蛇,突然窜上来打他胸口 他变招奇诡,也不是破不了,但胜在速度实在太快,血手张反应不得,被他一掌印在胸口,当即天旋地转,吐出一口血来 只不过江大友这打法,也并非万无一失,他自己肩膀同时也被血手张一拳擦上了些许,整个人连连后退几步,终归是站住了。 血手张胸口烦恶、呕血不止,再看江大友时脸色惊疑不定,目光移向歪在首座上支颔观战的何沉光身上,先前的轻视尽去。何沉光身后的臭鱼烂虾们都是些猪鼻子插葱装象的货色,也就只端得住那一时半会儿,眼见纵横玉门关的血手张竟只在江大友手下走了两招就难以为继,登时齐齐欢呼起来,一时间马屁之声远远不绝于耳,有人谄媚道“姑奶奶武功独步天下,得您指导个一招半式,便可拳打西昆仑、脚踩北武当” 江大友虽然也属臭鱼烂虾之流,但悟性上可,何沉光专研昆仑外功日久,自己改过诸般变化,指点他这一门老阴逼的掌法,只三招半式,便可受用无穷。只不过这两人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大孩子打小孩子,她给了小孩子一把崩鸟枪、因此反败为胜的水准,不足挂齿。 血手张受江大友一招,再不敢造次,被其他人扶着和江大友一齐下去休息。何沉光被其他人团团围住,不得不留在堂上,她这些跟屁虫拍马屁向来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这马屁从北武当又拍到了崆峒、峨嵋,乃至蒙古天子脑袋上去,说得好像何沉光这会儿已经称王称霸,让张三丰给她端脚盆了似的。越说越下道,有人道“叫甚么姑奶奶,咱们何先生乃是玄女下凡,天上神仙,岂是你他妈肉眼凡胎可比的” 这帮人七嘴八舌地商量,最后反过头问她“姑奶奶行走江湖,说不得,得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咱们兄弟业已有百来号人,出去办事,要怎生称呼自家人哪也要请姑奶奶给个说法才是。”问话人自己就是刚刚说不让叫姑奶奶的那个,结果这会儿又一连叫了两次姑奶奶,刚问完就被揍了两拳。 何沉光见这些人再次乱成一团,不以为意道“你们自己拿主意。” 这些人得了圣旨,愈发聒噪。他们都是西域地头蛇,中西文化背景混杂、文理亦不甚通,想出的说辞十分不伦不类。最后推举帮中最强马屁精,称何沉光为“万寿祖圣紫微玄母天尊”,又给帮派改了个猎奇无比的名字,叫什么“斗战百胜钵哩提毗圣教”,何沉光背都背不下来。自然后来中原武林也几个能没背下来的,最后一股脑全叫做魔教、魔女,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但那都是后话了。 何沉光在这些人面前,尽量扮演好一个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角色。她前世所杀之人总和,算来也不如她这段日子杀过的人多。演戏归演戏,人却是真杀,自从杀了朱、武两家人,她就觉得自己像是打开的闸、流出去的水,再也停不下手了。 而她前世受尽屈辱时,也曾经一腔戾气,辗转反侧想的想过一回只有一回自己这一身武功,如不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还有什么用 可是那个人教她武者的力量,本就不是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的。 这力量是拿来保护该保护的人的。 可结果呢这些她曾经引以为信仰的善念仁心,全成了束缚她的枷锁,加上她自己唯一一段发自本心的感情,断送了她的性命。 凭什么是她她就该死么 她在襁褓中时,时时刻刻想的就是这点事。彼时想起,她但觉五内俱焚,回忆甚苦。现在想起,她却觉得很有意思,也很有兴味。她像是收起了一个自己,把另一个自己放出去,让原本的自己站在高处向下看。 秋分时节,何沉光率众于西凉府觅得一处贼寨,处理了里头的贼人之后,将这大寨占了,慢慢地修葺新楼。修楼之前,她设了个香堂,将所有跟随她之人全都召来,愿意跟随者继续留下,只是留下之后,如有违犯她一条大规矩,杀之无赦;若要就此离去,每人奉送银两,自管下山走路,她绝不为难。只是一旦离去,再打着圣教名号行事,见者必杀。 她规矩定得早,数月来加加减减到如今,已经初具规模。待季节初入冬时,西凉府周遭大小帮派借故报仇,携血手张仇家抱团找上门来,被何沉光打断了共计三十二条右手臂,铩羽而归。她一个人在一天之内独挑三十余名高手,在西凉府名声大震,因为她这回没杀人、留了一手,有名有姓的西凉府官员也愿意与她讲一讲道理。这道理终归还是落在拳头上,见她许了不滋事扰民,也未曾大举吸纳教众,官府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蚕食当地的江湖势力。 因为打着庇护血手张的由头一战成名,何沉光这玩神秘的法子奏效,她不再收人,反而越来越多人投效于她。上山的人里也不止有泼皮无赖、做脏活的下流人,还有还俗的和尚、弃师的弟子,甚至还有不会武功的愣头青来学艺。 她本来就不打算养着一群吃闲饭的人取乐,一批接一批地慢慢放出人去,散入西域各地,寻访她要的东西,自己则终日在山中练功、督工。 自古黑白勾结,原是常事,不然江湖上豪奢些的大门大派都吃什么、穿什么何沉光抢了当地原本豪强门派的位置,自然有人上门来奉送金银、与她约法三章,请她照顾生意。因此这“斗战百胜钵哩提毗圣教”的几座宫观,越修越是华美精致,大大小小的楼架子拔地而起,待何沉光回过神来时,已经弄得很像那么回事了。 这世上从来只缺人才、不缺马屁精,何沉光毕竟是个妙龄少女,她手下人压根没想过把这宫观往阳刚粗犷的路子上建,而是抓了几个善造园林的能工巧匠,来给他们玄母娘娘造点小桥流水、玉树红花。 要说何沉光不为所动,那是假的,待正殿落成,她第一回进去坐镇,心情自然不错。只是她往垫着貂皮的汉白玉大椅上一坐,看着底下乌央乌央的狗腿子们,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这些人竟整整齐齐地穿着大红劲装,若非绣纹少,一个一个跟新郎官也相去不远了,站在这清净精致的大殿里格外扎眼。若是年纪轻、身材清瘦些的也罢了,这里面有的是肌肉虬结的爆衣大汉、胡子拉碴的半老头子,穿得这么红委实诡异。何沉光打眼扫去,见他们衣服制式大同小异,又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水红外衫。 她点了一个狗腿子问“你们这是穿的什么衣服” 狗腿子谄媚地答道“我等一心向着姑奶奶,姑奶奶如何,我等必效之。” 另一人补充道“这衣服一样了,人心也齐些。咱们圣教以您为尊,自然就以红为尊。” 何沉光听他们又说了几句,才回过味儿来。她出走昆仑之后,收拾的衣服里一向是红的居多,自己倒没大注意过。直到收了些狗腿子,再裁好的新衣就没有别的色,水红、大红、各种各样红。她对穿衣吃饭,讲究不多,也就无所谓了。原来是狗腿子们误会了。 她沉默地盯着下头一堆期期艾艾望着自己的红衣大汉,最终仍是没说什么。 而山脚的乡民见这所谓“圣教”里出入的凶神恶煞出入都穿着红衣,因为“斗战百胜钵哩提毗圣教”实在难记,什么钵哩提毗、噼哩噗噜的,乡民实难念得出口,是以默默称之为“红教”,从此口耳相传开来。 何沉光两耳不闻窗外事,时光如白驹过隙,悄然而过。转眼间她盘踞西凉府已近五年,头两年也不知被昆仑派和朱、武的远房七姑八姨们喊打喊杀地找了多少次麻烦,再往后就日渐来得少了。她专注收集散佚武功、修炼九阳真经,并未大举扩充势力,以免出头太快、犯了众怒,继续让属下继续在西域做不出声的工作。要说魔教,前头还有个规模更大、历史深逾百年的明教顶缸,暂时轮不上她这小小的噼哩噗噜圣教。 五年之期临近,何沉光也不那么坐得住了。这一日有探马为她带来消息江湖上的正派人士颇有异动,准备往西域去剿明教。 她这才点上人手快马,姗姗地下了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探马来报江湖上的正派人士要往西域去剿明教,何沉光得了消息不曾耽搁,点上人手快马、姗姗地下了山。 她记得张无忌花了五年时间,已将九阳真经练得十分圆满,可她日夜不辍地修炼了五年,进度却差强人意。她反复研读经书,其中经典反复印证,按理说不该有什么差错,可就是想不通岔子出在哪里,如果说这和武学天赋有关,她自认绝不是个庸才,同张无忌相比不可能有太大的差距。但张无忌所谓的“练的圆满”,也只是她结合上下文得出的模糊概念,就为着九阳真经,她也多了一条再见张无忌的理由,毕竟创此武功之人早已作古,世上如今只有张无忌一人能帮助她参悟问题的症结所在。 一想到张无忌,她思绪稍偏,漫不经心地想总不致于九阳真经只适合男人修炼吧可她又着实没品出经中要义与女性身体有什么太大的冲突。 也是因为脑洞开到了这里,她原本不打算再去集邮的九阴真经,也改变了主意、欲要染指。阳的不行,阴的又如何 她越想越是兴致盎然。绝顶武功便如难求珍宝,没有嫌多的道理。她早在五年之前就已经计划要去光明顶找乾坤大挪移,如今也不过是又多了许多条要去的理由而已。其实若要去探光明顶密道,也不必非要借张无忌作筏,但明教这条紧要密道又没长脚,多年来却从没人能钻进去把秘笈偷出来,张无忌能进得去还是靠特务带路,她日常已经要应付正派人士的刀剑,实无必要去硬闯人家百年老派的总坛、再去捅邪派人士的马蜂窝。 更何况她在西凉府上招兵买马的这些年,也着实没闲着。 中原的精妙武功她见得多了,她最好奇的是另一套截然不同的武功体系。她放出去的人,皆是去寻访当年山中老人的散佚绝学的。 霍山毕竟是个死了有年头的大魔头,何沉光知道他的武功体系原本就着墨不多、惊鸿一瞥,是以此事殊不易办。她不缺恒心,这些年积累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 她身边人手太多,在西凉府境内喊一喊玄母娘娘千秋万岁也就罢了,下了山再这样招摇未免有些找死,因此在出府之前,她便将人分成了小队各自赶路,身边只带两个机灵的手下打理庶务。 红教毕竟不比正经经营家业的正路子门派,不靠师门道德、香火传承来联系弟子,而是全仗着她一身毒辣武功辖制上下。是以这些年来,即便她根本不是奔着做个开宗立派的宗师去的,也难免被种种俗务牵绊,以至于西凉府以外,她许久未有涉足。这般出一趟远门,心情自然不错。 与中原那些跋山涉水赶往西域的门派不同,何沉光占着地利之便,脚程慢些倒也无妨。她一路上打发了两个狗腿子远远跟着,自己一个人只身行走,十分清静惬意。 以往她天天被一帮狗腿子簇拥着大喊口号,难免得配合一二,镇日穿得红彤彤地给他们做领导检阅。如今海阔凭鱼跃,她看红色看得眼腻无比,当然绝不再碰制服。这一日她穿着月白天青的简薄春衫,如当地妇女一般裹着头纱挡风沙,闲散地牵马在街上行走。 此地临近光明顶外围荒漠,街上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士已经很多了,何沉光仍是如往日一般不带兵刃,根本没人能想得到她就是西凉府的红教恶首。此地气候干热,当地人没有一个像她穿得这样清凉颜色,她行走时赚了许多目光,只不过这些目光全都是单纯看美色的。 她按当地人指的路,走到一家热热闹闹的酒楼前头,将马缰交给了跑堂,方才信步往里走。外头热风揦得脸疼,进得里头顿时阴凉许多。她解下头纱时,余光瞧见有几道目光正往自己身上看,便转头去看那目光来处。 看她的是两个年轻男子,皆是穿着青布直裰、腰配长剑,也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弟子。见何沉光看过来,两人面色登时有些紧张,微垂了目光。 何沉光身边狗腿常伴,夸她长得好看的不少,只不过被歪瓜裂枣的属下们龇着黄牙夸上一万句,又怎及得上风华正茂的少侠们看一看来得有趣当此情景,她戏感突如其来,对那二人勾唇一笑,这才施施然地往二楼望窗座位走。 她如今将满二十,早已不复当年少女青涩,双腮褪去年少的痕迹,线条变得十分柔媚,更显得双目妩丽夺人、情丝绵绵。兼之她眉目间颇有些西域女人的美态,较之常人更为深邃的五官中鼻梁高挺、双眉峰平尾翘,哪怕半点脂粉不施,也有一种迫人的靡艳。 这样一张脸,总归会让男人大胆些。 因此当何沉光拾级而上,将将一步踏上二楼地面时,已经听到身后两道脚步声略微迟疑地跟了上来。 她不以为意,继续往她看准的座位方向走。二楼的走廊一侧连着雅间,她没走几步,尽头处的雅间门突然开了,里头走出个神色冷淡、颔下蓄须的中年男子来。紧跟他身后又出来个头发花白、一脸阴郁的高个妇女,看着比那中年男子还老相许多。 居然是何太冲跟班淑娴。 何沉光立刻停下了脚步。见数名昆仑弟子鱼贯从雅间中出来,簇拥着何、班二人往楼梯处走,她不想在此时和昆仑派罗唣,便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想先一步回一楼去,岂知和方才那两个青年侠客照上了面。那二人正往楼梯上走,见她回头,顿时又有些紧张,其中一个人斯斯文文地拱手道“姑娘好。我二人从中原来,路有些走得岔了,想请教一二,不知姑娘能否行个方便” 楼下那么多本地人不问,反而特意跑来问她,显然是托辞。教这两个人一耽搁,后头何太冲等人的脚步声已经极近,何沉光见来不及分辨,冲他们微笑道“好呀。只是要请二位先等一等,我这会儿急着找个人。”说话间拉开一扇离她最近的雅间门,闪身进去。 她一进去就将门掩住,抬眼一看屋内,才发现桌边已经坐着个人了。这人穿着一身整洁合身的书生长衫,束发的帛带缀在鸦青的发上,可见年纪不大。他临窗而坐,手边放着一只青花酒壶,桌上其余五个座位,都摆好了酒杯,唯有他面前是一杯茶。 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他回过头,窗口透入的天光登时照出他一张清朗俊逸的脸来,果真是个剑眉星目、生得十分好看的青年。见了何沉光,他愣了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双眼一直看着何沉光的脸,张了张唇,却没说出话来。隔了一息似乎察觉不该,他立刻面露一丝赧色,眸光转而虚落,温和地问道“姑娘这是” 因为刚才差点被少侠坏事,这会儿何沉光就没有再逗少侠的心思,哪怕这位少侠的长相比外面两个是云泥之别。她只是淡淡一笑,道“见谅,我走错了房间。” 她话是这么说,人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面前的俊俏书生见她这样,微微一怔,而是十分耐心地道“不知姑娘要去哪一间房” 何沉光侧头从门缝望见何太冲等人下了楼,却还没出酒楼,正和掌柜说话。她自然不能就此出去,便答道“我也不知道。” 那书生被她说得更愣,不知该如何作答。正在此时,门突然被晾在外头的两个青年叩了叩,一人道“姑娘,我们回下头等你。” 那书生似乎察觉到不对,面色肃然道“姑娘,方才敲门的是你的熟人么” 许是这会儿三魂七魄归位,他说这话时气质已经截然不同,整个人透着股干练。 何沉光道“不是。正因为不认识,所以一时不便就走”她收回目光,自然而然地没再用平时那套俏皮套路和这小书生叙话,既没求助对方留自己片刻、也没把话说尽。 那书生看了看她,道“姑娘请坐,我请你喝杯茶罢。”说着转过身去,将自己座上茶杯残茶倒了放到一边,又取一只干净的茶杯蓄满,放在自己方才的座位上,让开一步。 何沉光见他聪明,心下觉得有趣,径自走到他的座位上坐了,又见他坐在自己对面、却不倒茶,便顺手去拿他茶杯、想给他倒茶。 那书生见状,按住茶壶温声道“姑娘不必劳动。在下原是在此等几位长辈,不好令茶水弄污了长辈的座位。” 何沉光每逢逗人时,总会莫名摸着戏路,闻言没甚么表情地歪头看他一眼,问“你是从中原来” 书生颔首道“是。” 何沉光道“怪不得,中原人规矩多。” 那书生闻言,半点不悦之色也无,只是好脾气地说“姑娘是本地人么” 在昆仑脚下长大,说是本地人倒也没毛病。何沉光道“是。今日要多谢你。你叫甚么名字” 这话换成东边的闺秀来问,自然不那么五讲四美。只不过何沉光顶着一张稍显混血的脸,这么说话反而别有一番滋味。 那书生娓娓道“在下姓宋,名青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何沉光险些以为是遇到了同名同姓的人,定定看了宋青书一眼,道“我记住了。你是跟你家长辈来跑生意的么” 宋青书道“在下是武当弟子,此行是有事要办。” 这下真相大白,想必武当派也没有第二个叫宋青书的何沉光都有些怀疑自己随便乱逛都能碰着大小人物的运气了。她喝下茶杯里最后一点茶,道“原来如此。你有事要办,我不该久留。”她说着站起身来,往门口走。 宋青书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姑娘毋须多虑,待会儿要来的都是我自家长辈。你多留一阵,也不打紧。” 何沉光将门打开一条缝朝外望,见何太冲等人已经走了,眼风一转,那两个刚才问路的青年倒是还在。她眯了眯眼,回头对宋青书说“他们不想走。再等也是白等,我再求你一件事。我的马就在楼下,你送我到门口,我好脱身。” 她嘴里说着求人的话,神色间却依然是冰涔涔的,冲淡了她过分漂亮的长相中那种会说话的艳色。宋青书但觉她这样冷淡,不知怎地却好像又能从这冷淡里读出一些天真来这种感觉太过隐晦,几乎令他无从查觉,他也只是神态端凝地应了声“好”。 两人并肩从雅间中出来,下了一楼。那两个青年一见他俩,齐齐一愣,其中一人犹豫道“姑娘” 何沉光不待他说下去,先道“两位公子要问甚么路”她一指宋青书,“这是我夫君,这一带他比我还熟。你们慢慢说,我得出去照看一下我的马。” 她这话一说出口,三个男人尽皆脸腾地红了,当中尤以宋青书为最他皮肤较白,更显得面如火烧,整个人都不好了 何沉光看在眼里,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倏地一踮脚,在宋青书张嘴剖白之前附在他耳边道“多承好意,日后图报。青书公子,我会记住你的。” 宋青书不意她突然靠近,不期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恰如其人的冷香,又被她不按套路出牌地叫了名字,别说他根本没想到要说什么,哪怕是想到了,此刻也尽然忘了他脸颊红得几欲滴血,想要躲闪,可何沉光的话却已经说完了,一沾即走地重新和他拉开了距离,施施然地朝门外走去。 何沉光出得门就去牵马,也不急于找酒家吃饭了,骑马到与属下约定好的地方碰头。 她两个属下是一对兄弟,哥哥叫龚送,弟弟叫龚迎,就连这两个名字都是为着给她做门房改的。这两人候她多时,见她来得比约定的早上整半个时辰,龚送上前接过她手中缰绳,恭恭敬敬地道“先生有甚么吩咐” 这“先生”二字的叫法,还是在何沉光责令这帮人不许再叫“姑奶奶”这种奇葩称呼后,龚送重新想出来的,自觉这回十分风雅,绝无差错。因为自从改叫先生,何沉光再也没纠正过他们的称呼问题,自然慢慢地风靡全教。 龚送一向最会揣摩她心意,和他说话最省事。何沉光道“有事叫你办。” 龚送道“先生请讲,洗耳恭听。”一边对龚迎使了个眼色,龚迎忙将备好的食盒打开呈上,里头装着两碟热气腾腾的小炒、一碟晶莹浓红的烤肉,并一小碗酱菜和一摞面饼。 何沉光虽然之前告诉他们自己要去酒楼吃饭,龚送依然备好了讲究的吃食,见她来早了,便猜她还没吃饭。何沉光正饿着,十分合意地接了筷子。许是一见她拿筷子就皮紧,龚迎动作格外麻利地在草地上铺好貂皮、小几,将菜一一摆好。何沉光搅着米饭问“江大友他们这会儿到哪了” 龚送道“已在光明顶外十里扎营,按您的吩咐不露行藏,以免和中原的人遭遇。” 何沉光点点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好事,曼声道“告诉江大友,打醒精神,帮我看顾一个人。” 数日之后。 烈日当头,大漠黄沙飞旋、沙风扑面,打得人脸上激痛。此地已是明教脚下,几日前就已经有六大派的好手陆续而来,明教教众纷纷出手应对。因着战况甚苦,黄沙中也不知道藏多少尸体无人去埋。 这一日宋青书与殷梨亭并肩而行,越过连日来不知第几次看到的数具尸体。大漠中烈阳最是难捱,两人正有些口干舌燥,忽见前头远远地奔来三个人影,皆是劲装打扮的汉子,远远地朝着二人招呼道“前头的可是武当派的英雄” 殷梨亭和宋青书对视一眼,均从对方脸上看到“又来了”之意。这一回合围光明顶,武当派来的人是最少的,除了武当五侠,便止宋青书一名后辈。他们六人一路行来,已经林林总总遇到了六七波这样的人,均自称是西域本地昆仑派的记名弟子,前来襄助六大派剿灭魔教,因为熟识地形,便在大漠中为六大派人来往传递消息、送些食水。 只是他们所谓的“送些食水”,绝不是什么干粮清水,而是各类精致菜肴、鲜美羹汤,尽是珍馐美馔。武当诸侠起先还多有疑虑,只是这群人答对得体、对昆仑派事务知甚详;且起先见他们二人不吃,下一回他们就送来银筷配菜,盛情实难却之,只好吃了他们一回饭,确真是无毒无害、用心准备的食物,这才放下心来。只是这般吃上两三顿也罢,后来这群人的供应竟没断过,可说得上是殷勤备至。他们就是再怎么后知后觉,也意识到这些人有些不对。 每次来送饭菜的人都不同,这次也不例外,来的是三个生面孔。三个汉子各自提着食盒、点心盒,拿布隔着握柄,宋青书伸手去接,食盒表面果真还有些微烫。也不知这一片荒芜大漠里,这群人是从哪寻得的新鲜食材做饭他心中疑惑、面上不显,礼数周全地谢过,那三人待要走,殷梨亭忽然出声道“三位留步。” 三人齐齐停步,为首的汉子拱手道“殷六侠有何见教” 殷梨亭回了一礼,道“我昨日碰见了崆峒派的师兄弟,上前攀谈了几句。不知是何缘故,几位师兄弟都说没见过诸位的人马。不知” 三个汉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笑道“是么许是咱们的人未曾碰上崆峒派的英雄。” 殷梨亭见他们仍是打哈哈,目光一肃,道“看来诸位这消息传递的也不如何灵通。前日来送饭的那几位,亲口说过是先给刚给崆峒派送过,才来的我们这里。” 那三人仍是不认,顾左右而言他地推诿。宋青书上前一步,正色道“诸位连日来送饭的恩情,在下铭感于内。只不知诸位背后是哪位故人,既有相交之意,为何又不肯以诚待人” 三个大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苦着脸道“青书公子不必再问了,我等但有多言一句,回去必遭重罚。”说着纷纷恭恭敬敬地行礼,逃也似的跑了。 宋青书听得他们这句不伦不类的“青书公子”,倏地一愣。 殷梨亭亦听出有些不对,他左思右想,总觉得此事应该是着落在侄儿身上,便问“青书,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宋青书回过神来,道“六叔,我没有。” 两人谈了几句,仍是毫无头绪,殷梨亭欲要扔了这饭菜,终被宋青书劝住。 而另一边的昆仑派,领头的何太冲这几日也不知打了几个喷嚏。他就没有殷梨亭和宋青书这样的好运了,连日来颇是放对了几波难缠的魔教高手,还折损了若干弟子。其余几派也没讨得什么好去,相形之下,人丁最少的武当反倒是最全须全尾的。 六大派精锐尽出,哪怕明教根基深厚,到底也没能抵敌得住。此后数日,各派拼着损伤人手,终是打残了明教五行旗众,浩浩荡荡地攻入光明顶总坛。 明教近些年来群龙无首、人心离散,四大法王中有两人行踪不明,白眉鹰王殷天正更是裹挟人手自立门户,弟子只认天鹰教、不认明教。方今明教蒙难,许多当年离教的好手都回来支应,殷天正亦在其列。他本人此刻就守在总坛广场正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正与武当四侠张松溪过招。 这两人搏斗正酣,周遭观战的人目不转睛,是以广场另一头突然现出的一抹殷红,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直到那抹红越来越艳、越来越浓,才有几个外围的六大派弟子分出神来,朝那头看了一眼 那居然是一群穿着红色劲装的人,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广场来。这群人分为四道纵列,衣服整齐、走得也整齐,哪怕高矮胖瘦不一而足、又多是其貌不扬,也很有几分威势。 这群人越走越近,张松溪和殷天又正打的精彩,简直让人不知道该去看哪一边。外围的六大派弟子微微骚动,很快风声就穿进了包围圈里头,有不少人都回过头去看这帮来路不明的红衣人。 红衣人越涌越多,走在前头的四人眼看距离广场正中不逾十丈,后头广场边缘却还在继续上人。眼看这走位都快贴脸了,有辈分低的六大派弟子沉不住气上前喝道“尔等是甚么人” 闻言,排在四列长队前头的四人齐齐气定神闲地停住脚步,当先一人变戏法似的从衣服里掏出一只系着红绳的铜锣来,拿手狠狠地拍了一下 只听“乓”地一声锣响,回荡在这广场之上,那人耷拉着眼皮拉长腔调,唱戏似的吼道“斗战百胜钵哩提毗圣教,万寿祖圣紫微玄母天尊娘娘驾到” 他嗓子一扬,场上其余红衣人登时齐齐挺胸肃立,大吼道“请天尊娘娘上座” 吼声雷动,贵在整齐无比,一时间偌大广场的地面似乎都在隐隐震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为首的红衣人敲了一声响锣,耷拉着眼皮拉长腔调,唱戏似的吼道“斗战百胜钵哩提毗圣教,万寿祖圣紫微玄母天尊娘娘驾到” 其余人齐齐挺胸肃立,大吼“请天尊娘娘上座” 吼声雷动,偌大广场的地面似乎都在隐隐震动六大派诸人,一时间均微微色变;各派掌门和辈分高些的都围在里圈,正巧殷天正已经将张松溪打退,令他们得以分神,耳听着后头动静不对,便各自吩咐弟子看看来的究竟是何人。只是这些红衣人唱名的气势虽大,这名字却委实太长,只听其音还夹杂着胡语,六大派中除了昆仑派诸人,竟无一人摸得着头脑。但能在此时此地出现在这里的,多半是敌非友,六大派当中最好事的崆峒派在五老授意之下,弟子们个个手按兵刃警戒起来。 为首的红衣人喊完了号子,倒也没有真的让天尊娘娘“上座”,而是带领其余人两列一股地分开一条路来,让出中间一抹徐徐行来的红影。 这抹红影愈行愈近,得见其身段窈窕惊人、纤腰一束,轻红的裙角随风伞开,有如摇曳的火焰,分明是个妙龄女子。再行近一些,这女子看起来就更令人吃惊了实在是因为她生得太美。 再红的花,也得有绿叶衬托方见颜色。她只身一人,从一堆面目凶恶、满脸横肉的汉子中步出,这对比不可谓不鲜明。她一头青丝,只簪了一根凤首金钗,钗上鸽血红流光溢彩,与她艳丽的眉眼互为点缀。大漠风沙之燥,不过令人体热,而望她一眼,却令男人眼热、心热。 因此率先出头打破了此刻死寂的,自然是峨嵋派的女弟子。出声的乃是峨嵋派里一向分贝最大的丁敏君,说起话来横眉竖目“你就是这些人的头领少弄玄虚,报上了家门来” 何沉光正不动声色地打量场上六大派的人,去找她此行真正想找的那一位。崆峒、昆仑穿一条裤子,她熟的很,这一眼扫去,多是去看峨嵋、华山和少林的光头们,毕竟成名的大门户如此齐聚,她还是头一次得见;可惜这会儿小鬼围在外面,阎王都在里头,武当那几个零星人丁,更是被围在紧里头,这么多人头密密匝匝,根本找不到人。她不知丁敏君身份,见打头阵的是个恶行恶相的中年女子,连余光都不舍一眼予她,并不理会。 江大友就是方才领头唱名的人,他向来对狐假虎威情有独钟,能在这种六大派合围明教的场合假一波,那简直是人生巅峰,见领导这个态度,立刻知机而行,张牙舞爪地啐了一口道“臭老娘无礼,也配问先生之名快滚你姥姥的” 丁敏君勃然大怒,骂道“蟊贼找死”立刻拔出剑来,就要上前。 其他五派人见面不识,昆仑派人却多有识得何沉光的。有几个曾往西凉府拿她的昆仑弟子脸色剧变,原本不愿立刻叫破她身份,暗自去知会何太冲。丁敏君发难之时,何太冲已经踱出了人群,沉下声来喝道“何沉光” 他立定而喝,双足间距稍逾肩宽,这一声喝由他一身淳厚内力送将出去,立时响彻广场丁敏君教他一喝惊着,她就是再蠢也知道此时自己不应出头,脸色怫然地停下了脚步。 何太冲在人前时向来有宗师威严,何沉光见他这副样子,倒真有些感慨。她避居西凉多年,此刻再走到人前,脑中念头一时也不免有些多。她面部表情控制得一如既往的好,满心兴味都牢牢藏在皮囊下。此刻教何太冲一瞪,昆仑十五载过往于她脑海中若隐若现,她灵魂似乎一分两半,一半微笑着到了后头、一半则情真意切地到了台前。 她原本有些冷淡的神情自然而然地一软,轻声唤道“师父。” 这声师父叫出口,她自己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双眸见了水光。 她方才不紧不慢地走上来时,一张脸冷冷的无悲无喜、不聆外物,一见何太冲,浑身气质陡变,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娇娇怯怯的铁琴先生爱徒。她眨了眨眼,眸中泪水沿着雪白的腮颊滑落,令她美艳五官中那股令人燥热的力量忽地像被冷泉淋过,成了一汪被风吹皱的清潭。 养了十五年,就是条狗都有些感情,何况是人何太冲当年因为朱武连环庄的血案被诸多人找麻烦时,心中着实迁怒于她,多年来但有只言片语,也是只能从被她败于西凉的弟子口中听见,待见着了本人,反倒真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犹豫来。 曾经的师徒二人答对过这两句,场上其他人终于回过了味儿来,有个好事的崆峒派弟子地去问昆仑的人“她就是何沉光那个红衣无厌” 朱武连环庄虽比不上中土大派,名头决计不小,拜朱长龄交游广阔、何太冲大开香堂所赐,何沉光在西域相当有知名度,这名声多多少少也传到了中原。这下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什么噗哩劈、斗战胜,原来是西凉红教不是说那弃徒是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吗怎么居然是个弱不胜衣、娇美难言的佳人 这头闹出的动静太大,终于是惊动了内圈的阎王们。张松溪被殷天正打退之后,武当七侠莫声谷旋即接过四师兄的棒,跳下场挑战殷天正。宋远桥朝扰攘的人群外圈看了一眼,视线却被乌泱泱的人头挡住,只听见何太冲喝了一声“何沉光”。他不知道何沉光是谁,此时不便离开,便低声对儿子道“青书,你过去看看。” 宋青书点头应是,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那边厢何沉光对场上的目光通通无视,她耳尖地听到“红衣无厌”四字,才知自己这会儿已经在人后被取了花名了。只不过无厌足乃是罗刹艳鬼,这花名自然不是夸人的,所以传来传去,就是传不到当事人的耳朵里。 此行上光明顶的昆仑派弟子中,西华子曾被何太冲派去追杀何沉光,结果当着同门的面吃过何沉光的大亏,从此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他深知师父秉性,见了何太冲神情,生怕他心软,立刻抢出来厉声道“贱人,你还有脸叫师父你犯下滔天血案,残杀义士满门,但有良知,就该自裁于师门前” 他话音刚落,奇变陡生,方才还站在原地的何沉光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方才袅袅婷婷地站在那里,谁也未曾防备,谁知她突然出手、身法快得令人后背发凉,在旁人眼里,就是一抹红影刹那间闪到了西华子面前下一刻只闻一声惨叫,何沉光已经回到了原地,手上还捏小鸡似的拖着西华子在侧 她面上泪痕未干,犹带一分女儿伤怀,可西华子已经四肢软倒、整个人如死鸭子似的半趴在地,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阴招,惨叫不已 何太冲在西域已是登顶高手,西华子就站在他旁边,他竟也没能反应过来,就这样被何沉光从他身边掳了人去。这一下兔起鹘落,何沉光手上功夫究竟有几合威力,唯有各人心证。 何沉光捏着西华子后颈,面上仍是笼着那股方才得见何太冲的愁意未散,口中却轻声道“该死。”说罢轻飘飘扬起一手,就要朝他天灵击去 场上诸人死寂一息,见状轰然炸了营,纷纷拔剑喝止何太冲见昔日天赋出类拔萃的小徒儿武功竟已臻化境,手心微微见汗,亦是拔剑抢攻,口中喝道“住手”可是哪里还抢救得及 他一声喊罢,何沉光快将拍到西华子天灵上的手突然在半空中急停朝她攻来的人当中,唯有何太冲和一名少林灰袍僧人是真心出了全力的,她拉着西华子朝后飘去,守在她身侧的龚送、龚迎两兄弟早有准备,齐齐上前替她挡驾 仿佛嫌不够热闹似的,红教的癞皮孬汉们“轰”地一声起哄叫好,乒乒乓乓地敲起了铜锣,污言秽语地盖过了那头正派人士的咆哮 龚迎、龚送随侍何沉光左右,身手端的不俗,两人递兵刃的动作分毫不差,真如一人分出两个影子来。那抢攻而来的老僧乃是少林的一流高手空性,若以真实实力论,十个龚家兄弟都不是他的对手。可龚家两兄弟的剑法端的诡谲无比,甫一出手,一剑一刀同时舞出漫天白光、滴水不漏,令人不能寸进。空性不知个中关窍,华山派、昆仑派却有人知道,龚家兄弟使的乃是两派的不传之秘正两仪剑法和反两仪刀法 不过瞬息之间,龚家兄弟已经不歇气地递出五招,何太冲立刻看出不对,发觉剑招、刀招是被改过的,由两人正反合用,威力丝毫不逊于多人结阵他惊怒交加,顿时明白何沉光早在昆仑时就偷学武功、或许早有反意,登时周身内力鼓荡数倍之威,要先杀了龚家兄弟,以免他们在六大派众目睽睽之下,使出更多招正反两仪的秘要来 他成名已久,龚家兄弟在遇到何沉光之前却是无名小卒,哪怕从何沉光那里学来的招数再如何精妙,内力毕竟不济,五招过后,已显疲态;正当此时,何沉光不紧不慢地伸出一只手,在两兄弟背上各自拍了一掌 空性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正自闷头耿直地一气殴打,谁知龚家兄弟突然刹那间速度比方才快了数倍变招,将他逼退一步之后,霎时间同时弃兵刃改用单掌,去打空性肩头 何太冲冷笑一声,回剑去削龚迎手掌,龚迎急忙闪避空性反应奇快,一只罩着灰色袍袖的铁掌顺着剑势而起,反过去一掌打中了龚迎的胸口可这一掌打得实了,忽觉一股威力无匹的柔劲从龚迎胸口反弹而来,当即令空性手臂剧震,倒退了两步方才稳住 这一招反弹神技,正是何沉光五年来苦练的九阳真气。她收回手掌,搭在西华子喉间,用只有战圈中诸人能听到的音量柔声道“再不退后,他可就真的没命啦。” 龚家兄弟得她一句话,立刻趁着何太冲去看空性的功夫退出站圈,各持兵刃警戒。 空性口宣佛号,惊疑不定,何太冲见何沉光竟然只在两个下人背上拍了两掌就能震退空性,早知缠斗无益,更不愿再出招丢丑,脸色铁青。西华子诚然怕死,但也知道如果让何太冲没脸,自己只怕会比死还难受,故而兀自强撑道“贱人你竟对掌门师叔动手” 何沉光此行只为达到目的,并非为了跟全世界为敌,她紧了紧捏着西华子喉咙的手让他消声,缓声道“你胆敢说他们是义士,原本该死。我是敬我恩师,才不杀你。你最好闭嘴。” 她这话说得清清楚楚,故意令场中所有人都能听见。六大派有些眼色的人看了何沉光这两下施为,早已起了忌惮之心,见她尚对何太冲有几分尊重在、并不是个疯子,听她言语间似乎还有隐情,心下均少了些须敌意,毕竟明教还有殷天正这个强敌未倒,谁也不愿意分神再去处理一个凭空杀出来、且来意不明的强敌。 华山派掌门鲜于通是个头脑派,率先机智地抓住了重点,他见何晨光拳头太大,顾不得自家绝密武学被人偷师,得以今日六大派齐聚光明顶的大事为先,此刻和红教打来打去简直是笔糊涂账。他暗想从未听过西凉红教和明教有甚么交集,可何沉光看着又不像来给他师父助拳的,何况何沉光当年为什么杀人满门,至今也没个定论。便出列斯斯文文地道“足下若真念及香火之情,还是放下你昔日师兄再说话罢。不知足下与朱武连环庄昔日有甚么恩怨,连尊师铁琴先生的养育之情都不顾了,犯下这等大过足下可知铁琴先生五年来受他人诘问苛责” 华山派的其他长老这会儿因为惊见龚家兄弟使出家传绝学,正自气得七窍生烟,他们严厉守旧,惯不吃年轻掌门善于变通忍辱的这一套,哪里有空参悟鲜于通猛打感情牌的良苦用心,当下一个矮子跳出来截口骂道“这妖女为祸一方,能安的什么好心她竟偷学了我华山武功去,焉知不是为了人家高门大户里的传家宝物杀人要是真有甚么苦衷,缘何五年来对她师父不闻不问,可见是早生反骨,想出去自立门户” 何沉光看了那矮子一眼,倏地弯了弯唇角,娓娓道“为祸一方昆仑脚下泰半的穷凶极恶之徒,如今都收拢到了我门下,再也不敢作恶。真论起来,你们还得谢我一声。” 那矮子怒不可遏道“放屁,放屁你包庇血手张,伤我华山弟子,恶行多端,你” 何沉光道“你们来我家门口挑衅,难道要我不还手血手张年年在我这里为乡民修桥补路、赎还罪孽,可比一刀杀了有意思多啦。” 她软语呖呖,道理越说越歪、越歪越愉快,但寥寥数语,却让着实在场诸人情不自禁地脑补了一番她的行事风格。那矮子正自气得说不出话来,突然有一道清亮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响起“是你” 何沉光一听这声音,即刻举目望去。 只见华山弟子中间,走出一个作书生打扮、衣袂飘飘的俊美少年来,一双剑眉微蹙,正定定地朝她望来。 何沉光见了此人,歪了歪头,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她用一种快活的声气道“青书公子。中午的饭菜,还合意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何沉光这话说得着实瓜田李下,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情不自禁地投到了宋青书身上。 宋青书来时与峨嵋派同行,峨嵋上下对他印象极好。要说有哪位是不买账的,自然是丁敏君。她方才受何沉光大辱,方今满脑门地拱火,一听何沉光话音不对,立刻拿出平日里逼迫于师妹们的那一套来,厉声道“宋师弟,你可是认得这妖女”1 她三番两次跳出来彰显存在感,终于引得何沉光随意地睇了她一眼,打量着她道“你是峨嵋弟子。怎敢这样称呼张真人徒孙” 她这话说得原是没错,峨嵋立派宗师郭襄与武当张三丰实为同辈,若真按辈份算,丁敏君想去给宋青书当师侄都未必能够。只是门户有别,辈份原就实难算得清楚,便是按年纪序齿,也无伤大雅。 丁敏君闻言再次大怒,拔出剑来又要发难只是这一次程咬金来得更快,她身后又有个少女拨开人群唤她“师姐不可” 何沉光看了一眼那出声的少女,这一看目光就稍稍凝了凝。只因这少女生得清秀明丽,在人群中十分出挑,瞧面目只有十六、七岁年纪。何沉光刚才见丁敏君俗家装扮,已有所猜测,再见了这少女,就更加怀疑二人身份。那中年女人是不是丁敏君不要紧,周芷若才是重点。 她正心下微微泛疑,那少女又劝说了丁敏君一句“师父她老人家叫您过去。” 灭绝一发话,丁敏君绝不敢违逆,当下只得忍着火气剜了宋青书跟何沉光一眼,冷笑道“宋少侠,我看你还是自矜身份的好。”说完一转身走回人群。 经何沉光这么一闹,六大派中五派都被惊动,唯有峨嵋派灭绝师太不曾现身,还在紧里头观战。要说“自矜身份”,在场有头有脸的宗师没有一个及得上灭绝的,后头的动静再大,她自巍然不动,只等弟子回话。得知外头来的是个另立门户的昆仑弃徒,以她的脾性,就更不屑去看别人家门龃龉的热闹,这才遣周芷若叫回了丁敏君,何沉光确实没有猜错。 丁敏君方才的话说得诛心,仿佛坐实了宋青书同这红衣女魔头有甚么关系一般,饶是宋青书自问再清白不过,到底他面皮薄些,眉头蹙地更紧。众目睽睽之下,他倏地冲何沉光拱了拱手,语气从容地道“昆仑脚下匆匆一晤,本以为是为人解围,原来是是我有眼不识。” 他自小长于武当,大承其父之风,不计天赋、教养,皆是美玉良材,成就他一身非凡气度,且遇事沉着冷静,从不怯场。他本就生得颇为英俊,反应过来之后,三言两语透出了前因后果,说话滴水不漏、行止有度,人如松风徐引,弱冠之年已有君子美态,反倒衬托得刚才的丁敏君水准太洼。 何沉光越是见他这样应对,越是想起两人初见时他那副脸红如血欲滴的少年青涩。他这样不着痕迹地辩解,反倒让她想要狠狠地冤他一冤,是以她仍是用那种快活的声气道“怎么会我得谢谢你。” 宋青书眼风扫过被何沉光捏在手里、奄奄一息的西华子,脑中不知怎地,蓦然想起何沉光拿着他的茶杯时,也是这样一只十指纤纤、柔若折柳的手,当时焉知这只手若要取人性命,是如此轻松又看向何沉光背后好几个面熟的红衣人,心下了然地想看来这些天来送饭给我的,就是她了。 那日过后,他并不是没有想起过何沉光。毕竟只要见过那样一张脸,恐怕无人能不再想起她其时一想到她,脑海中就是个脾性十分不同于中原女子的塞外姑娘,确实很美,也确实很远;现下得知她的身份,他忽然先于该有的警惕之前,生出另一种古怪的感觉来,忽觉那种“远”乍然近了许多。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滚过,面上却丝毫不露,前一句话毕,他停了停,不卑不亢地又说了一句“何姑娘若真要谢我,就请你放下西华子师兄。” 当此情境,胆子大的叫何沉光一声妖女、魔头,有顾忌的称一声足下、阁下便罢了,宋青书却能叫她一声“何姑娘”。何沉光颇觉有趣,定定地望他,看也不看西华子一眼,手却松了开去。西华子一直被她像提破麻袋一样捉着,这下面朝下倒在地上,瞧着四肢无力,显然哪怕是何沉光放了他,他也没力气走回昆仑派那一头了。 宋青书一人站在面目平庸的人堆里,更显光华耀眼。何沉光一看着他这个人,便觉舒心,一舒心戏瘾就来得更大。她细细地又看了看他,方才那种快活便慢慢地从她脸上消失了。她轻声道“青书公子也要和这些人一样想么” 这话实在暧昧,宋青书便怎么去答,恐怕都得被她继续往沟里带。他抿了抿唇,终究没有作声。 鲜于通方才教人打断,心中叫苦,正好趁着宋青书与何沉光答对之际,暗中连眼色带递话地弹压住了华山派诸位长老。他见宋青书被迫骑了老虎,自然要抬一抬武当二代首徒的轿子,结个善缘,便出来打圆场道“足下今日若是来与铁琴先生讲情的,何苦动此干戈” 何沉光见鲜于通这台阶都递来递去居然都递到自己脚下了,对他这话搭子的职业操守也有几分认可,便顺应其意,沉默一息,面色微寒道“我没犯错,谈何讲情。” 何太冲厉声道“放肆你仍不悔改么” 何沉光闻言神色剧变,却没有去看何太冲。她突然闭了闭眼睛,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舍弃了某些东西,再睁眼时脸上最后那点伤怀也悄然褪去。她张了张唇,眸光虚落在面前人群上,冷冷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朱长龄与武烈合谋害死我一位朋友,本就该死。” 她话音落下,人群齐齐一静。方才被鲜于通压下去的华山长老忍不住又冒出头来,喝道“朱先生高义,昆仑脚下谁人不知你说他害了你朋友,且报上那人名讳来” 何沉光面带讥色,道“你不配知道他的名字。” 此言一出,人群又是哗然,当中仍以那个华山派长老骂得最为起劲,说她空口无凭、含血喷人。一片嘈杂之中,宋青书忽然轻声道“姑娘何必争这一时短长你说出那位友人的名字,总还是会有余地的。”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险些被人群的喝骂声掩盖了去,何沉光却是因为一直在注意他,听得甚是清楚。她看向宋青书,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内力轮转、开口将声音温温柔柔地送将出去。“我今日来此,也是猜着我那位朋友的遗愿,来保护他家的亲人。他人生死,与我无干,但谁要与他家亲人为难的,我必将他性命永远留在光明顶上。” 她这话说得十分随意,内容却令人后背生寒。眼下明教一败涂地,六大派此役必胜,现下唯有殷天正仍在与各派人手苦苦鏖战,实则也是强弩之末,若何沉光要保的人在六大派里,自然是说不通的。鲜于通脸上那彬彬有礼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沉声道“不知足下今日要保的是哪一位” 何沉光举步而行,边走边说“天鹰教教主,殷老前辈一家。还有”她前半句说完,六大派弟子纷纷拔出兵刃、严阵以待,她身后红教教众亦人人列阵合围,亮出各色兵器 先前那名华山派长老吼道“此女果真与魔教妖人勾结,还有甚么好说的铁琴先生这便下了决断,我等帮您老人家清理门户” 何沉光方才字字句句,其声虽柔,但却有内力相和,铿锵作响,遍传光明顶。不待那名华山长老再接着喷下去,人群正中突然传来一把苍老浑和的声音,如钟磬嗡鸣般震住了聒噪之人的耳朵。 那声音道“敢请教小友,你口中的我家亲人,究竟是哪一位” 何沉光脚步一停,温声相问“是殷老前辈么” 那声音答道“正是。” 何沉光听殷天正应承了自己身份,反倒不急于回答了,而是怔了一怔。 她感觉到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种感觉很是新鲜,和她平时走着在街上被男人注目、坐在堂上由红教的歪瓜裂枣们注目时都不一样。这感觉不但新鲜,还很让人愉悦、甚至有些隐隐的兴奋她灵魂中在前台起舞的那一部分,仿佛更起劲了。 她脸上表情,忽悲忽喜,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身周的喊打喊杀、剑拔弩张,似乎都被她隔绝了在外。半晌,她才说道“我说的是是您亲外孙,张无忌。”说罢微微而笑,腮侧却又悄悄滑下一滴泪来。 即便一时想不起“张无忌”究竟是何许人也,江湖中人也大多知道殷天正只得一个爱女殷素素,殷天正的外孙自然就是殷素素与武当五侠张翠山的儿子。这下子方才还扰攘不止的那群人均像是掐了脖子的鸡,竟是短暂地安静了一息。 殷天正与何沉光一问一答之间,看似平淡,实则皆是用的上乘内力发声。且殷天正此刻正与莫声谷过招,声音却依然四平八稳,其功力之深,着实骇人,令专心于这场比试的武当、峨嵋诸人尽皆微微色变。待何沉光“张无忌”三字一出,更是令莫声谷、殷天正同时心神剧震殷天正惊痛之下,手下再不容情,使出他毕生绝艺鹰爪擒拿手,去迎莫声谷递来的长剑 这一爪若真是抓实了,莫声谷即便能刺中殷天正,自己也必得毁废一只手去,定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可莫声谷听到张无忌之名,焉能无动于衷殷天正发力之时,他亦抖剑回旋,竟是拼着这一招不打了,口中惊道“你说甚么无忌怎么了” 也是因着他这一招的回旋之隙,殷天正得以在最后一刻收招,吐出一口浊气,道“你过来。” 他这一句“你过来”自然是对何沉光说的,声音不似方才那样四平八稳,听来竟有一丝发颤。在旁观战的武当四侠虽然并未多分神理会何沉光那一头,但何沉光先前所说的话都是听见了的,这下人人亦是色变,莫声谷最是性急,提着长剑拨开人群道“你说无忌怎地了你说他是被朱武连环庄的人害死的” 何沉光见他神色惶急、打扮与别个不同,猜出他应该是武当来人,神色一缓,道“五年前,昆仑雪岭上,连环庄的人将他推下了悬崖。” 她话音甫落,突然身形疾起,整个人快如一尾红练,越过人群,飘向了六大派合围正中的殷天正她这一着轻功奇快无比,底下人群里同时刺出十数柄的长剑,却都够她不着,只见她擦着无数兵刃寒光,轻盈地落在了殷天正面前,缓声道“殷老前辈,你好。” 殷天正惨然笑道“你也好敢问你一声,我的无忌外孙,果真已是没了么” 何沉光抬头看住面前须发皆白的老人,道“确真。我在悬崖边找到朱长龄之女朱九真时,她亲口说无忌带着朱长龄一同跌落了悬崖。我拿住了朱长龄一家与武烈,细细问过”她声音微沉,语气透出一丝狠意“他们承认了。他们是为骗出屠龙刀的下落,诱骗于无忌,哪知事情败露,无忌为了守住秘密,宁愿跳下悬崖”她越说越快、声音发尖,嘶嘶地道“这两家的畜生,我已全部料理了。” 她说得如此详尽,若说他人先前只是信她两分,此刻也起码信上了七分。张松溪乃武当七侠中智计最足之人,立刻去问何沉光究竟如何识得张无忌、二人相处的种种细节;何沉光一一据实相告,无一处可疑,殷天正再无不信的,登时眼中泪水滚滚而落,仰天长啸武当五侠均脸色发白,宋远桥一向稳重自持,竟也阖目不语、脸色发白,喃喃道“五弟是我们对你不住” 鲜于通心中计较情势,殷天正若再添助力,今日鹿死谁手,便未可知,眼看连武当的人都掉了链子,脸色立马青了,再不复方才那样好言好语的态度,冷声诘问何沉光道“你口口声声指控朱家、武家杀人,人证物证何在此事非你张一张嘴皮子就作得数的” 张翠山夫妇一死,谢逊下落本就无处追索,得知他二人唯一的儿子也死了,在座也不知道有几个人暗自心惊。若何沉光当真与张无忌关系匪浅,难保她不知道一二内情。原本六大派立场上不该与何沉光为敌,有了这层关系,反倒不能轻易善了、放何沉光走路。鲜于通最先想透了这一层,有意把水搅浑,拖延一阵好想个一箭双雕的计策,因此率先出来带起了节奏。 何沉光淡淡道“没有。鲜于掌门岂不知他二人家小,全都死在我手上既然死得干干净净,那便死无对证。” 鲜于通何尝不知连环庄血案没留下当事活口,早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步步紧逼道“你若当真问心无愧,为何既不留一二人证” 何沉光似乎是听到一件极好笑的事一般,幽幽道“都是些该死的畜生,我凭甚么留他们的命便一时半刻的活头,也不能给了他们。” 她这话说得恨意彻骨、双眼流露出极其狠毒的杀意,直说得人又后脖子发凉,却也半点不似作伪。 这一次班淑娴与何太冲领弟子同来,她见丈夫对何沉光似有容情,已然心下大恨,这时方才找到机会说话,阴恻恻道“你做的好事,既觉着自己样样都对,五年来却没胆子回昆仑分辨么” 何沉光还在昆仑时,对班淑娴极尽逢迎,见她这时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从前给她的好处,更觉得这老虔婆属实毫无价值,双眸一转盯上了她,不紧不慢道“我不乐意。” 她突然抬起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抬眸一一扫过眼前的人,续道“自从他死了,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的人,皮囊看着再鲜亮,谁又知道它人皮里头到底包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她绽开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又重复一遍“所以我不乐意。” 班淑娴“铮”地抽出长剑,厉声道“不肖孽种,自甘堕落”说罢猱身而起,剑尖直指何沉光 正在此时,人群外围突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且慢动手” 伴随着这道惶急无比的声音,一道灰影突然从人群中闪出,正正拦在班淑娴与何沉光之间这灰影内力之拔群,所到之处,竟震道了一整列六大派弟子,身法更是奇快,班淑娴剑尖寒芒未至,这人已伸出一掌,平平推去,口中竟还有余裕回头对何沉光说话 他叫的是她的名字。 “沉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