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做个贤后》 第1章 第1章 大周,景敔十二年。 “诛妖”大军以快打慢,一路势如破竹直取帝都那一日,正是冬至,大雪自黎明开始降下来,纷纷扬扬,厚积了一地,白得有些晃眼。 城门紧闭,戍城的守将们个个严阵以待,右手紧握腰间长刀,双目直视前方,眼底映着着抛头颅洒热血的铮铮血气。 城外,大军分列两个阵营,分别举着“慕”字旗帜和“蔡”字旗帜,有一名年轻的将领一马当先。他约过而立之年的年纪,银白铠甲下面容清俊,一双眼眸漆黑不见底,淡淡看着前方城墙,久久不曾发号施令。不知是想起了谁,想起了哪些事。 “慕兄,该上前叫阵了。”一人打马上前来催促道。 他称慕兄的将领,正是淮南王慕云岚,此次“诛妖”大军的两位兵马大元帅之一。 而说话这人则是长兴侯世子蔡丰,他约莫二十出头,论骁勇论谋略都远不能与慕云岚相提并论,可惜他父亲途中战死,蔡丰这才袭了长兴侯的爵位和另一方兵马大元帅的帅印,继续带领蔡家的军队联合慕云岚,成一北一南合围之势,共同举兵讨伐妖妃昏君。 此时,慕云岚不为所动,看着前方,悠悠说了一句“今日这雪下得真好。” 蔡丰以为他言下之意是不忍血染积雪,当下分析道“今日守城的将领是裴宗元,这姓裴的虽是条汉子,却有眼无珠,识人不明,这么多年对妖妃言听计从,俯首帖耳。我们如果想要拿下皇城,就必须得踏着他裴宗元的尸体过去。” 慕云岚凉薄的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忽然问道“你说,他裴家三代忠烈,为何到了裴宗元这里,却要对一个妖妃言听计从,俯首帖耳” “我管他是为什么。”蔡丰不耐烦道。 慕云岚瞧了他一眼,替他道“懿和帝多疑,这些忠烈在他在位时期多不得好死,挫骨扬灰。慕家的镇国公和裴家的护国公当年为国为民,守卫大周山河,百姓感念,都道是当世的英雄。可惜最后慕家落得满门灭尽,裴家唇亡齿寒,竟是妖妃保全了裴氏一族,你说好笑不好笑” “慕兄还说这些做什么现在都景敔十二年了,哪儿还来什么懿和帝怕他骨头都烂了。” “是啊,骨头都烂了。”慕云岚笑着将话锋一转,“但既然是最后一役,那该算的账还是要一个一个算清楚才好。” 蔡丰皱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十五年前我慕家的血债,你父亲已经还了我一半,现在,轮到你还另一半了。” 蔡丰脸色丕变“你说什么”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父亲是战死的吧”慕云岚凉薄一问,同时,“蹭”的一声,腰间利剑出鞘。 凛凛剑光逼人而来,蔡丰只觉晃得睁不开眼,下意识抬手去挡眼睛,一面扯着战马缰绳高喊“来” “人”字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当空扬起一抹殷红鲜血,一颗头颅便被斩离了躯壳,落到雪地里,滚了几下方才停住。 惊变来得猝不及防,蔡家军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帅阵前被盟友斩于剑下,当下哗然。 却又见蔡家副将打头下马,率先跪在慕云岚脚下俯首臣称。 慕云岚勒转马头,看着身后蔡旗军队,淡道“我已取下蔡丰首级,若有不愿降我的,便出来战吧。” 城楼上,裴宗元俯瞰着敌军的阵前惊变,面无表情。 手底下的将领上前来献计“上将军,蔡家的军队里定有几个忠心的要为主报仇,咱们不如趁着他们自相残杀,一举进攻。” 话刚落,就只见城楼下,那蔡家二十万大军竟纷纷下马、跪地,朝着慕云岚俯首称臣,无一例外。 “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裴宗元淡淡说了一句,“那些要反的,提前就被慕云岚拎出来单独杀了。” 刚刚恍然,又听裴宗元波澜不惊下令“开城门。” 将领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双目圆瞪,不死心地问道“是战吧” 裴宗元目视前方,扬声下令“降” 此时,他手下心腹早已在城门处,随着一声令下,厚重的城门缓缓发出粗嘎的声音,徐徐打开,成恭迎之态。 慕云岚扬手一挥,五十万大军便长驱直入。 淮南王大军兵不血刃占领帝都皇城的消息,当天夜里便传到了清泉驿。 帝、妃仓惶西逃,此时正留经清泉,三军驻守周围。 禁军统领秦时月接到消息,急怒攻心,当场喷出一口鲜血来。 “妖妃定是那妖妃下的令离京前,妖妃给了裴宗元一个锦囊此刻想来,那定是降令啊” “对妖妃花言巧语骗咱们说西逃只是诱敌深入之计,裴宗元战无不胜,必能重创叛军,届时咱们再暗中折回包抄,里应外合,便可一举将叛军剿灭竟不想,她竟,竟命裴宗元降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可妖妃为什么要这么做想皇上这一路走来,从秦王府到君临天下,矢志不渝就她一个女人,对她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咱们这些人看多了皇上,都无颜回去见自家媳妇。我要是女人,我这辈子为他生为他死都愿意,怎么偏这妖妃铁石心肠,要亲手亡了她夫君的国” “” 手下几名将领义愤填膺,秦时月擦干嘴角的血迹“此事且先秘而不报。” “为何秘而不报理应速速禀报皇上,好将那妖妃处决才是” 秦时月冷笑“皇上舍得” “若是不舍,我们便三军不发” “没错妖妃不死,三军不发” “” 秦时月目光扫过众人,淡道“诸位勿急,此事我已有计较,必定给众将士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罢,当机立断提笔,迅速写下另一封军报。 “赵将军,你即刻拿去面呈皇上。” 护卫过来通报有紧急军情呈递的时候,时陌正撑着伞,站在腊梅树下。小雪纷洒在他肩头,白衣男子的背影颀长出尘,仿若谪仙。 他的伞下安稳护着一名女子,她身披纯白狐裘,娇软的身子蹲在腊梅树下,小小的一只,几欲与这场大雪融为一体,此刻正在亲手掩藏一坛冬酿。 今夜是十五,薄雾半掩着皎月,如美人半遮面纱,为银辉平添几许如水的温柔。 “今日这雪下得真好。”长歌一面将最后一捧积雪盖上,一面道,“这雪水酿的美人醉想来也必定极好。我将它藏在这棵树下,你要记住了。若是来年你找不到它,我定不饶你。” 她嗓音甜软,半含娇嗔,仿若新婚的小妻子,一面向丈夫撒着娇,一面使着不大不小的性子,让人无法招架。 纵使那个人是帝王。 只听时陌轻笑一声,嗓音温醇动听“我去哪里,不都带着你吗怎会找不到” 长歌回眸一笑“可我未必会提示你啊,说不定我更愿意看你束手无策的模样呢。” 她颊边那一抹狡黠,令人有些无奈又好笑。 “好,记下了,不敢忘。” 时陌说着,弯身将她扶起,又从侍女手中接过汤婆子放到她怀中,为她捂热一手冰凉。 他还想送她回去,被长歌拒绝了,推了他去处理军务,自己带着侍女回房。 刚刚进门,一道杀气便从侧面袭来。那是一股极为霸道的力量,深藏不露中裹挟着千军万马之势。长歌站在原地没动,淡淡侧头看去,便见那杀气已被她的贴身侍女蓁蓁拦住。 一时间,两道黑影缠斗在一起,一霸道,一矫捷,两人都是当世的高手,一时竟难分胜负。 长歌瞧了一眼,淡定转身去将房门关上,而后走到桌前,不疾不徐为自己倒下一杯茶。 她就端着茶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房中的两人缠斗,剑花激扬,不紧不慢饮着杯中水。 直到饮尽,她轻轻放下杯子,又用一方帕子轻轻拭了拭唇角,这才淡淡出声“秦将军,我不能是死在你的手上,住手吧。” 黑影手一顿,明显露了犹疑,蓁蓁也没有趁人之危,反而借机收了招。 既已被人认出,秦时月索性一把扯下脸上面巾,冷然看向厅中女子。 只见她双手交叠端坐在那里,一身雪白的狐氅尚未及褪去,清透娇美的脸上不施粉黛,却有着最是柔和精致的弧度。她周身上下,除了堕马髻上一根羊脂玉簪别无装饰,整个人安静纯粹得仿若空谷的幽兰。 若是换个不知道的,怕是猜一千遍都猜不出眼前这位就是外面人人喊杀的祸国妖妃。 秦时月冷笑一声“娘娘神机妙算,是早就算到我要来,请君入瓮吧” 长歌低头一笑,没说什么,只是往蓁蓁看去一眼,后者便立刻转身打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秦时月眼中掠过诧异“我已落入你的圈套,你还会放我走” 长歌没有回答他的话。 这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皇上挚爱的贵妃,周遭明处暗处护卫数百人,纵使秦时月修为再高,若非长歌有意撤了人,他也绝不可能至今不被发现。 “为什么”秦时月再问。 长歌淡淡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素净的指甲“正如我不能死在你的手上一样,我自不会动你分毫。他此生信任的人不多,不能因为我,与你离心。” 秦时月冷笑“原来娘娘时至今日,还会在意这些” “娘娘方才和皇上月下藏酒,多么郎情妾意,但是谁又想得到,你一面这么柔情似水地哄着皇上,一面狠辣绝情令裴宗元开城降敌,亲手葬送他的国祚” “娘娘,皇上如何待你你又如何待他” “人皆有心,唯独你,没有心的吧” 面对秦时月声声质问,长歌面无波澜,只在他说完,喃喃自语一般重复了一句“裴宗元降了” “不必惺惺作态”秦时月大喝一声,“既然你不杀我,那便由我来取你性命吧” 话落,凌厉剑锋挟着滔滔杀气直刺而去。 “噌” 凭空里,忽地掠过一道细碎的光芒,快得让人看不清那是什么。而后,便只听得金属相撞之声,那名动大周的禁军统领秦时月手中长剑竟当场断成两截。 同时,一枚银针直直刺入柱子,完好无损,发出不轻不重一道声响。 秦时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残剑,又看了眼柱子上的银针,脸色大变。猛地回头,果然见惊艳世无双的公子正负手立在门前。 秦时月“噗通”一声跪地“皇上” 时陌居高临下看着他,淡道“不是她下的降令,是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为何要放了他” 时陌垂眸,静静看身前正仔细替自己解着狐裘领口的长歌。 长歌替他褪了外氅,交给身后的侍女,这才抬眸笑道“他是个忠君的,来日你回帝都,他会为你浴血而战。” “哦爱妃果真想朕回去”男人淡薄的眸子轻拢着她。 “那皇上呢,为何要降”长歌反问。 时陌执起她的手,她十指纤细嫩白,指甲素净,是天然的粉红色,干净纯粹,还泛着莹莹光泽。 他淡道“你那些不好的名声,不过全是因为这些年我太过纵着你,其实算起来,你的手上从未染过忠臣与百姓的鲜血。” 长歌低头一笑“皇上,你误会了,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坚守的。” “哦那为何慕云岚不是各个城池攻破,慢慢打过来,反而兵行险着,一路直取帝都难道不是因为爱妃顾及百姓,不愿战火胶着,生灵涂炭” “噢,算是一部分原因吧,但你看到的这些坚守,不过是因为还没到万不得已。若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大会顾忌那么多。” 时陌静静看着她,轻叹“长歌,我怎么可能会将你逼到万不得已呢” 所以就要以江山相送吗 长歌长长的睫毛有些狼狈地动了动,连忙握住他的手走向偏厅。那里,桌上的酒菜已经备好。 将他按到椅子里,她方才得空褪去自己身上的狐裘。 时陌这才注意到,她里头是一身绯红的衣裙,瑰丽夺目的颜色愈加衬着她肤如凝脂,纤细腰肢盈盈一握。让他想起新婚那一夜,她也是这样一身红妆,像一朵红莲,娇美而炙热,在他怀里徐徐绽放。 他蓦地就笑了。 “好看吗”长歌感觉到他的目光,在他眼前转了一个圈。 还没得意完,就被他大掌捉住了手,一把拉进怀里。 “妖妃”男人低哑的嗓音含着一丝慵懒的轻笑。 “皇上,您还没有回答妾身呢”她的手指娇滴滴地点了点他的胸膛。 男人长眉微挑,反问“所以爱妃以为,朕如此为你神魂颠倒,是眼瞎吗” “可是在妾身眼里,皇上才是最好看的那个。” 长歌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这样眷恋地看着,就迷了心窍一般,不由自主抬手去轻轻描绘他精致的五官。长眉斜飞入鬓,凤眸深沉幽黑,鼻梁挺直好看,唇 她的指尖停留在他的唇上,她最喜欢他的唇了。这里曾经无数次吻遍她的身体,带着不容抗拒的炙热和霸道,仿佛执拗地要穿透她的血肉,直达她的灵魂,在那里深深烙下他的印记。 她停留在他身上的动作很难不让人产生某种意会,男人又是个知情知趣的,俯身便要吻上的唇。 长歌一震,猛地回过神来,匆匆扭头避开。 温热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长歌伸手一推,便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时陌也不拦她,松了手,任她坐到对面去,目光扫过一桌酒菜。虽然精细,但对一个帝王而言却太简陋,若是御厨做的,那砍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今日是什么日子,这么用心”时陌问。 长歌轻轻撅起嘴。 时陌连忙讨饶“再让我想想,我想想冬至” 长歌的嘴巴撅得更高了,一挥手,将贴身侍女叫了上来“给他倒酒,罚他喝到想起来为止。” 蓁蓁这便拿着小巧精美的白瓷酒瓶进来,恭恭敬敬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 时陌看了眼面前透明的酒液,目光若有所思落在长歌的脸上“真的要我喝” 长歌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半晌,她倏然一笑,越过身子去拿他面前的酒杯“你不喝我喝。” 手被温热的大掌覆住,男人的眼睛深深看着她,那里面一片沉黑,深不见底。长歌手一松,便被他抢过了手中的酒。他就这么看着她,在她的目光里,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将空杯放回,淡道“爱妃现在可以告诉朕,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吧” 长歌瞧着他,笑了“你知道吗你这个人有个小习惯,每每不悦的时候,就会叫我爱妃。” “其实就在秦时月进来以前,我还在想,你喝下这杯酒,我就告诉你一个故事。但是就在刚才,我忽然发现,其实不必了,我要告诉你的那些,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长歌施施然坐回。 时陌波澜不惊道“嗯,也许我会更愿意你亲口告诉我。” 长歌笑吟吟地望着他“可是再说一遍,说不定我还是会忍不住哭呢。” “那就不要说了。” “还是说吧,毕竟过了今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和哥哥的信件从很早以前就落到了你的手里,是不是” 时陌点了下头。 “所以,你也知道,刚才那杯酒,有毒,对不对” 凤眸沉黑如古井,静静看着她。 长歌眼睛有些酸,没忍住眨了一下,一滴眼泪落了下来“那为什么还要喝” 他低笑一声“你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江山都送了,还有什么是不能送的 长歌别开头“故事就不说了罢,反正你这人眼睛一向厉害,什么都看得清,谁都看得透,从来啊,都只有别人看不透你的。你唯一看不到的,大概就是我梦里的画面了。那我就和你说一说我梦里那些人吧,我的父亲和大哥他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又是为了谁死。” “你知道的,我的父亲不是什么大理寺少卿,我的父亲是当年的镇国公,守卫北境二十年,令北燕无法踏足我大周寸土的一品大将军慕瑜。他一生抗敌剿匪,守卫山河,从无败绩,百姓感念,都道是不败的战神” “可是,一朝天子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的子民崇拜自己以外的凡人,还称之为神呢这就有了懿和三十一年的长河郡一役,懿和帝无耻暗通外敌,联手绞杀我父兄。” 长歌的手紧紧攥在一起,闭了闭眼,眼前又出现了他们浴血厮杀,尸骨无存的画面。这么多年了,每每入她梦中,令她痛不欲生。 她深吸一口气“当年,北燕二十万大军兵临长河郡,我父兄以不到十万兵力迎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想这个时候,长兴侯蔡兴却带来懿和帝一纸密旨,令我父假意开城投降,在北燕皇帝亲受降书时,一举刺杀,永绝后患。” “多么拙劣的计策,对不对我是北燕皇帝,我都不信。”长歌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得眼睛红红的,“我父亲是谁他与北燕对阵二十载,怎么可能会投降呢可懿和帝说,如果,他最在乎的人落到了敌军手上呢” “我娘死后,父亲最在乎的人就是我,懿和帝想要我去做这个诱饵。”长歌看向时陌,“你说,他是真的想要我去做这个诱饵吗” 时陌摇头“他是怕镇国公抗旨,在用你要挟你父兄。言下之意,他们不从,你就要去。” 长歌点点头“是啊,若不是为了护着我,我父兄铮铮铁骨,又怎么会遵诈降那么无耻的旨又怎么会落入懿和帝龌龊的圈套” “我们兄妹三人中,大哥慕云青最像父亲,一旦做了决定,最是义无反顾。他当夜便追击北燕残兵而去,落入敌人陷阱。”说到这里,长歌眼角有一行眼泪落下,再也克制不住哽咽,“大哥他落入敌营后,北燕对他连续施了三天三夜的酷刑,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后来,还将他的双手砍下,送到我父亲营帐中。” “我大哥才治武功,样样冠绝,箭无虚发,百步穿杨,就这么被生生砍去了双手”长歌低低泣道,“还有我父亲和二哥慕云岚,他们直到那个时候,都还对懿和帝忠心无二。父亲依计开城诈降,二哥领着伏兵藏身暗处,准备刺杀北燕皇帝。” “二哥后来告诉我,那时,他亲眼看着父亲双手举过降书,跪在燕帝脚下,只觉万箭穿心,可是他想,只要他能取下燕帝首级,便可替父亲雪耻,替大哥报仇,一切总算值得。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从他身后捅了一刀,从左胸贯穿,致命一击。” 长歌左手死死撑着桌面,右手痛苦地捂住脸“燕帝早就知道这是诈降了,他早就有所准备。二哥垂死之际,只能趴在地上,红着双眼看父亲落入敌军的箭阵,他身边的人全部被射杀,没有一个活口。唯有父亲,身中几十箭仍旧负隅顽抗。鲜血将他的一身盔甲染透成血色,他仍旧强撑着,一人一枪,将燕帝护卫杀至仅剩最后一人。父亲自知体力不支,竟不顾一切将左臂暴露,被齐肩砍下手臂,而同时,他一剑直取敌人心脏。他浑身中箭,血流如注,仅剩一条胳膊,却撑着最后一口气,朝着再无援手的燕帝举起手中长枪只是想,临死前,取下燕帝的首级可那个时候,他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都是懿和帝的圈套是懿和帝和外敌联合设计绞杀他的圈套” 长歌落下大片眼泪,声音开始断断续续,不再完整。 时陌眼底映出一片痛色,他走到她身旁,将她抱入怀中,亲吻她的发,长叹“如果镇国公死前不能亲手取下燕帝首级,那么他将背负降臣之名死去。降,是满门灭族之罪。他那时已经知道自己和你的兄长是无法全身而退了,但若是他临死前取下北燕皇帝的首级,却可以保全你。” 长歌在他怀中痛哭道“若是真的让他砍下去,他至少也可以瞑目而去了。可是,可是蔡兴却在最后一刻,来到我父亲身后他,他竟然一刀砍下了我父亲的头颅我父亲一生守卫大周山河,抗战北燕二十年,北燕恨他入骨,父亲死后他死后北燕蛮夷将他,将他五马分尸” 长歌泣不成声,喉头一阵腥甜,她用力忍下,唇角却仍旧不可抑制地溢出了一股鲜血。 时陌若有所觉,低头去看,长歌却更快,紧紧抱住他有力的腰“还有我大哥,父亲死后,我大哥遭千刀万剐而死,千刀万剐啊我大哥他,从落入敌营,到最后面目全非地死去,从头到尾,他都咬紧牙关,一个字不曾说过,一声疼都没有喊过,只有在临死前说了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话吗” 长歌眉头紧蹙,似是忍受了噬心的痛苦,她虚弱道“他说,幸好不是妹妹” 长歌说完,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体内翻涌的气血,“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时陌脸色大变,抬手就去扣她的脉搏,一面柔声安抚道“乖,别再说了,别再说了,你气血攻心” 安抚她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他便从她的脉搏里感觉到了什么,霎时,脸色惨白。 他这一生,从容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瞬间如坠绝境,扣着她脉搏的手指都在发抖,他如困兽一般嘶哑地问她“你做了什么” 痛楚加剧,长歌终于再也强撑不下去,她眷恋不舍地看着他,坦白道“你的那杯酒里没有毒,有毒的那杯我已经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蓁蓁算着时间进来,打算一切依计行事,不料她推门而进,入眼所见的却是躺在时陌怀中浑身是血的长歌。 她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当下白着脸仓皇奔去“娘娘为什么” 还未靠近长歌,便被一双冰凉如鬼魅的手扣住了咽喉命脉。 “把解药交出来”男人的嗓音丝丝阴沉,带着刻骨杀意。 世人都说当今的皇上惊世容颜,温润如玉,可能正是因为性格太过温和,才会被妖妃死死拿捏,揉扁搓圆,予取予求。 但他们之所以这样认为,只是因为这位帝王藏得太深,从来没有人能真正将他看透。 蓁蓁满脸泪水“没有解药这是二公子给的毒药他怕娘娘心软舍不得让你死,根本就没有给我们解药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喝下的毒酒她怎么能二公子说好了,今夜连夜来接她,明日一早就能到这么多年了,她怎能连二公子最后一面都不见” 长歌艰难地去握时陌的手“放了她是方才秦时月进来,我趁着他们打斗喝下的我怕你发现,怕你舍不得我,一直在强撑时陌,我好痛我真的,真的撑不住了” 男人反手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用力到仿佛稍微一个放松,他就真的要永远失去她,恸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刚才,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这么多年,我知道的,你一心一意只想等我一颗真心为了要我这颗心,你拿了你的江山来换,现在,你还要拿你的命来换这些我其实都懂可惜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人的鲜血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只能负你我这一生,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却独独负了你” 她看着他,脸上满是泪痕“今天,就是我把心交给你的日子啊” “不,我不要你的心你这个妖妃,我要你的人就够了朕命令你,给朕好好活着”男人双目赤红,发狠地看着她,“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慕云岚拿解药” 说时,已将她抱起,往外奔去。长臂一伸,一旁的银狐裘隔空被他吸去,仔细将她裹住。 门外的护卫欲跟上,被他挥退,那两人忠心,似乎正想谏言几句,时陌此时心急如焚理智全无,头也不回便毫不留情地往后挥出几支银针,下手毒辣。 待两名护卫死里逃生,时陌已抱着长歌飞身上了汗血宝马,两人一马如箭离弦,眨眼已消失在茫茫雪原。 夜半的雪下得铺天盖地,朔风凛凛呼啸而来,风雪打在人脸上又寒又刺,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时陌将长歌稳稳藏在自己怀里,自己却因为策马狂奔,连束发的玉冠也不知何时掉落,长发披散,逆风飞扬,一如他此刻如煎如熬无法将息的内心,在无边暗夜里,可怜又可怖。 “没用的”她的声音淹没在风雪里。 他箍在她腰间的长臂如铁,她全无力气挣扎。她艰难地抬头,只见到他死死绷紧的下颌,白得毫无血色,她几乎都认不出他了。她这一生,自十六岁嫁给他,十五年,他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仓惶恐惧,这样的他,仿佛是垂死的困兽,遍体鳞伤慌不择路地挣扎,可怜而卑微地去求一线生机。 “时陌,你从来都不自欺欺人的啊”长歌艰难地去拉他胸前的衣襟。 “乖,别说话。相信我,我能救你”时陌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分神去吻她的发鬓,“你的侍女说慕云岚会星夜启程,那想来此时已经在路上,说不定过了前面的树林,不,说不定就在前面的林子里,我们就能遇见了。” 他何曾如此卑微无力,自欺欺人长歌哭道“是我不想活啊我此生,只要还活着,就注定无法爱你,可我想爱你啊时陌,你不懂吗” 我想爱你啊 她的悲泣低喃仿佛一把利刃,时陌只觉被当胸穿过,霎时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长歌这时忽地用力推了他一把,他这一失神,手上松了力气,长歌就滚下了马。 时陌猛然醒觉,立刻飞身而出,一把将她紧紧抱进怀里,自己垫在她身下,两人一起跌进雪地里。 “怎么样” 时陌抱着她坐起,才发现雪地里全是血,长歌的血,已经由红色变成了黑色,他猛地噤声,满是血丝的眼眶终于模糊地落下一行泪来。 来不及了,他真的救不了她了。 他这一生,如今已快要到不惑之年了。他从出生时的万千圣宠,到后来的冷落凋敝,到远赴西夏为质,再到君临天下万人之上,而后到江山断送世人都以为他这一生实在是大起大落,其实他从不觉得有起有落。一切都不过在他的掌握,一步步走来,都只是水到渠成罢了。 只有两件事,两个人,脱离了他的掌控。 母亲和她。 自他有记忆以来,除了母亲死去那一夜流过眼泪,这是他第二次流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都留不住。 长歌躺在他怀里,艰难地举起手,去碰他的脸。 他低下头,绝望地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他哽咽道“长歌,我宁愿你一辈子都不爱我。” “这很难啊”长歌用力地睁大眼睛,带着贪恋和不舍,仿佛是要将他最后的模样执着地记在心里,“嫁给你这么一个男人陪你十五年懂得了你所有的好,你所有的不容易真的,很难不爱上你啊。” 男人用力抱住她,胡乱地亲吻她的耳垂,无措而恐惧。 长歌在他怀中,她的眼皮愈渐沉重,她只能缓缓阖上眸子,轻声交代“我给裴宗元留了一个锦囊,若你要夺回帝都,他会为你粉身碎骨时陌,这是我这一生,作为你的妻子,送给你唯一的礼物可惜,也只能在我死后我知道,我哥哥虽然很厉害,但他,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只要我不绊住你,这江山,你可以兵不血刃夺回” 乌黑的血不受控制地从她口中汩汩涌出,时陌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她一身红装不大显色,他一身白衣却被染得触目惊心。她的声音逐渐微弱,只能痛苦地往他耳边凑去,时陌流着泪,主动俯身到她耳边,听她道“时陌,时陌我死前是你皇室一族的仇人,亲手亡了你的国,我死后,就只是你的妻子了我帮你夺回江山,你可以原谅我吗” 最后一字落下,他手中的躯体蓦地一沉。他闭上眼,将怀中再无生气的身子死死抱住,在她耳边轻声道“可是,我从来就不曾怪过你啊,要如何原谅你” “你从来不曾负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千里快马自雪林深处疾驰而来的声音由远及近,慕云岚月夜赶来,一人一马,身无长物,唯有怀里揣着一瓶解药,带着心中难以言喻的可怕预感。 再快一点。惟愿,再快一点。 他看到远方似乎是个人,风雪肆无忌惮砸在他身上,已埋过他半个身子,他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当距离靠近,借着微弱的晨曦,他终于看清那人是谁,和他怀中紧紧抱着不愿放手的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时,慕云岚心中不好的预感终于得到证实。 刹那间有什么如海啸般,灭顶而来。 慕云岚从马上滚了下来。 连滚带爬地,他一步步爬过去,惶恐地去抓那女子的手。 触手,只剩下一片冷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长歌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昏昏沉沉,身体里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寒透。 意识稍微有些回拢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身在一辆马车上,车轱辘似乎碾过巨大的障碍物,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颠簸。 有人心急火燎地冲到她身边,一只手掌试探地盖上她的额头,不久又揭开,转头低骂道“连个车都驾不好,你到底是怎么混进军营里来的” 一道声音弱弱辩解“归来郡这个地方就是这样,出了名的山路崎岖,路不好走,又遇上最近入冬多雨水,这路就更是坑坑洼洼了,您看前面更难,颠簸真的是在所难免。” “也罢,前面不远就是驿站,我抱着郡主走过去,懒得再管你如何颠簸。” 然后,长歌就被连人带被子抱下了车。 车夫追在后面劝道“将军,要不小的再慢些吧前面还有五里多地,远着呢,您抱着郡主不好走的” 抱着长歌的人没工夫理会他,从士兵里点了几名可靠的,命令道“你们两人一组,各抬一个炭盆前后左右护着,别让郡主着了寒。” 是谁对她这么用心 是时陌吗 可是从来没有人叫时陌将军,他更加不会叫她郡主。 郡主怎么还会有人叫她郡主怕都有十五六年没有人叫过她郡主了。 十五六年,归来郡等等 恍惚间想到什么,巨大的狂喜连带着激烈的颤抖猛地涌入她的神识,她用力睁开眼睛。 入眼,竟是慕云岚。 他的下颌线条利落,带着淡淡的青茬,一双深眸漆黑,直视前方。似乎因为前方道路果然很糟糕,他英俊的长眉紧紧皱起,眉心都起了褶皱。然而抱着她的手臂有力,足下步履稳健,如在平地。 “二,二哥”长歌下意识地喃喃。 慕云岚听到怀中的声音,猛地低下头来,见长歌终于醒来,当下惊喜万分地用力抱了她一下“长歌,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来,今夜大哥一到,我就该以死谢罪了” “大哥” 长歌重复起这两个字,牵动起心底深处最悲伤的情绪动荡,当下竟是克制不住地大哭出来。 这让慕云岚当场愣住。 若非是她亲哥,他再清楚不过全家上下是怎样将这个妹妹捧在手心里呵宠的,几乎都要怀疑她和自己走失了半生,历经人世沧桑,这时方才跋山涉水地找回家来,痛定思痛,悲伤不已。 慕云岚抬头看了眼在她身旁目瞪口呆的侍女“夭夭,还不快给郡主擦眼泪” 夭夭长歌目光一滞,缓缓转过头去。 只见俏生生的小姑娘跟在她身旁,正是十四五岁的好年纪,灵动娇俏,善解人意。 一面替她擦拭眼泪,一面细细安慰“姑娘别怕,您昏睡整整三日,身子难受也是有的。但如今既醒了过来,那便是后福无穷了。再者,世子爷已亲自带着军医快马加鞭赶来,入夜便能到归来驿,到时再让军医给您瞧一瞧,明日必定就能大好了。” 长歌用力咬住嘴唇,丝丝疼意传来,不怎么重,却让她泪流满面。 若说她听到前面的郡主、大哥,心头还只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终究不敢相信自己能得上天那般厚待。那么,此刻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夭夭,还没有在慕家满门被灭时以芳华正好的年纪替她那般惨烈死去的夭夭,终于让她相信,她是真的回来了。 她回来了,回到了所有人都还好好的时候 她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一时情难自抑,久久不能平息。 慕云岚当她还在为之前的事郁结,轻叹一声“长歌,从小到大,父亲一向将你放在心尖尖上疼爱,凡是你说的话,他无有不答应的。只是这一次,你实在是太让他难过了,他才会将你赶回京城。” 长歌闭着眼睛,静静平复情绪。 慕云岚在她耳边道“你风雨兼程南下而来,却对父亲说出让他立刻停止剿匪、佯败而归这等话,叫他怎能不痛心” 剿匪 她便是化成了灰,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场剿匪 上辈子是上辈子吧如果她那过去的十五年人生并不只是一个漫长而真实的噩梦的话正是这一场剿匪,成了慕家最后一道催命符,推着父亲和兄长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令慕家满门被灭,血流成河。 这一年,是懿和三十年,离懿和三十一年的长河郡一役仅有不到一年的时间。然后就是长河郡中,父兄尸骨无存 长歌回想起上辈子的事,心脏狠狠缩在一处。 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慕云岚劝慰的声音还在耳边“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父亲只是一时恼怒,不会真的气你怒你,否则也不会宁愿顶着抗旨的罪名,也要派我护送你回京。他这是心疼你染了风寒,怕底下的人照看不周,他是真的生怕你有半点差池啊。” 长歌轻轻点了点头。 父兄有多疼爱她,她心中怎会不知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铁骨铮铮的英雄,就是因为这样,前世,在他们沦为皇权阴谋的祭品以后,她才会发了狠地将时家的国祚也一并扯下来,宁愿负尽天下人,也要改朝换代,叫懿和帝永生永世死不安宁 可最终,她谁都没负,却独独负了那一人 长歌落下最后一行泪,深吸一口气,收住眼泪,看向慕云岚“二哥,一月前,边关告急,北燕犯境,你知道为什么懿和帝会不顾群臣反对,命一个寂寂无闻的秦时月挂帅北上,却将咱们的父亲支来这里剿匪吗” 慕云岚看着前方,面色凝然“因为皇上断定,以父亲镇守北燕二十年对敌人的熟悉,这仗若是由他来打,必定大胜而归。但是南方匪贼却是在朝廷全力对抗西夏、北燕两头虎狼时趁机壮大,多而分散,又各成规模,难以摸清,朝廷几次调兵遣将南下剿匪都惨败而归。而咱们的父亲,他一辈子都在北方和北燕打仗,全然不知南方地势复杂险要,匆匆南下,初次交手,必定会吃大亏皇上这是想要借匪贼之手,消父亲兵权。” 长歌轻叹一声“是啊,皇上不惜以大周整个北境防线为赌注,以全无对战北燕经验的秦时月取代父亲可见父亲功高震主,已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已经容不下父亲再立军功了。” “皇上派父亲南下,一则是为借匪贼之手灭父亲威风;二则,还在敲山震虎,让父亲自行领会他的意图。若是父亲接了他这一招,铩羽而归,平了皇上忌惮之心,皇上还能再容他;若是父亲大胜而归,那便是公然与皇上作对。父亲一介臣子,如何能与天子作对” 上辈子,若不是父亲南下剿匪犹如神助,所到之处攻无不克,势如破竹,在短短三个月内荡平南方十三个山贼寨子,一举扫除南方一十三郡心腹大患,被百姓奉若神明,无数文人书生作诗作赋高歌战神,也不会让懿和帝下了必杀之心,之后不惜无耻卖国也要联合外敌绞杀慕家满门。 而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就已经预感到剿匪最终会成为父亲的最后一道催命符,频频去信阻止,父亲都置若罔闻,她无奈至极,这才匆匆南下劝阻。 但最终,她无功而返,也只能黯然离开。 此时,便正是在她回京的途中。 慕云岚叹道“父亲伴驾二十多载,皇上的弦外之音,他又岂会不懂只是父亲他身为一个将军,自该有一个将军的担当和坚守。你没有上过战场,还不懂得父亲肩头的家国担子” “我懂的,”长歌抬眸,定定看着慕云岚,“二哥,我懂的。父亲和我说的话,我都记在心上,永远都不会忘记。” 上辈子,她直到死,都没有忘记,当年南下劝阻父亲时,父亲在军帐中对她说的一番话。 “哦他说什么了”慕云岚问。 长歌闭了闭眼,轻声重复当年慕瑜对她说的话 “我家尚且有女儿挂念父亲安危,不惜奔波千里来劝,哪一家的女儿不是我盼你一生安乐无忧,天下父亲又有哪个不同但南下一路所见,匪盗之患绝非地方官员轻描淡写的疥藓之患,实则已深入骨髓。盗匪大奸大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多少无辜百姓死于刀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是你的父亲,但我同时也是一个将军。守护你是我的使命,守卫山河,守卫百姓,亦是我的使命。若今日为了自我保全,而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周子民推到盗贼乱刀之下,他日还有何面目再苟活于世” 慕云岚心下动容“既然父亲的苦衷你都懂得,那便不要再郁结于心了。这几日,父亲日日飞鸽传书问你病情,你如此折腾你自己,要让他情何以堪” 长歌破涕为笑“二哥果真以为我会做出那等小女儿姿态,用自伤来令自己的亲人心疼吗我是真的没想到,我会重病昏迷。” 毕竟上辈子,她确实没有昏迷。 而这辈子却有了这插曲,应该是上天垂怜她慕家满门,才让她在这紧要关头回来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记得,父亲已经平了 “此次剿匪,父亲已经平了五个郡了吧” 她试探地问慕云岚,想再确认一次。 慕云岚颔首“嗯,南方这些匪贼里,主要有十三个山寨最为棘手,过去几年间陆续折损将士六万余人。父亲打算,只将这十三个寨子荡平便回朝。” 只 长歌静静垂下眸去,父亲一辈子忠直,他又哪里知道,这十三个寨子全部荡平之日,也就是慕家万劫不复之时了。 如今十三郡已经平了五郡,还有八郡,以父兄这势如破竹的速度,留给她的时间,不会超过两月。 两个月,她只剩两个月的时间扭转命运。 此后一路,长歌便不再说话,只闭上眼睛,艰难地理着朝中局势。 不久,一行人走到一处险峻,慕云岚抱着长歌施展轻功,轻松跃过,翩若惊鸿。可惜跟在后面的人就惨了,有武功的卫兵稍微好点儿,全无武功的譬如夭夭这种娇滴滴的侍女可以说是连滚带爬,最后千难万险地过来了,也跟在泥地里打了个滚儿没什么区别。 夭夭爱干净,不能接受自己现在的样子,险些当场大哭出来。 慕云岚抱着长歌云淡风轻地看笑话,收到长歌不认同的眼神,才勉强笑骂了一声“归来郡这个破地方” 长歌看了看周遭荒凉景象,感慨道“若是朝廷愿意扶持一把,归来郡的繁荣富庶应当不下于江南。” 慕云岚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这个地方” 长歌一言带过“来的时候,略有耳闻。” 事实上,归来郡这个地方,对长歌而言,实在是记忆深刻,想忘记都难。 说起来,她上辈子的妖妃之名正是深深根植在了归来郡这片土壤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上辈子的长歌回程途经归来郡,原以为这个地方会如同它的名字一样令人向往,特意停留,结果到了以后才发现,向往没有,印象倒真是深刻穷,穷得令人印象深刻 其实它原本也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甚至有些得天独厚的天然珍稀,可惜周边山路崎岖,道路不通,商贾无法往来贸易,因此积贫积弱。 主要雪上加霜的还是山贼横行。 虽然后来慕瑜替他们剿灭了匪贼,但他是武将,对发展经济终究不通,便只能将详情如实上奏朝廷。可惜彼时的懿和帝对慕瑜恨屋及乌,终于彻底放弃了归来郡这方百姓。 总之当时这地方就一个字惨。 时陌登基以后,对于封后这件事一直很坚持。但长歌上辈子是打定主意要亡了他国祚的,她就是再不要脸都不能以后之名。毕竟历史上的妖妃很多,妖后还是比较少见的。亡在妖妃手上,后世最多说他沉迷美色,走肾不走心。要是亡在自己的皇后手上,那只能说明他脑残。 自古娶妻娶贤,一个君王到底是要脑残眼瞎到什么地步,才能亲手将一个包藏祸心的妖孽捧上后座 如此两人就僵持下了,但是他的手段也是挺不要脸的。一次他要得狠了,她受不住讨饶,灵机一动和他做了个交换。 她说自己当年南下时途经归来郡,犹记得那里有一种野生山菌,极为鲜美,多年来念念不忘,要他亲自南下去采摘一篮子回来送给她。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自古鲜花送美人,爱妃倒是特别,不要鲜花,却要吃的” 长歌眨了眨眼睛“因为我已经有这世间最好看的鲜花了啊。” 时陌挑眉。 “皇上这么好看,比牡丹还要好看,妾身快要死在牡丹花下了” 他用力绷了绷唇角,最终还是没绷住,将头埋在她脖颈间,低低笑骂“还差得远呢” 世人都说他是昏君,任她予取予求,其实他那个人的心思,从来不是旁人能看透的。 譬如那一次,她以为她矮下身段,应该将他哄得愉悦了。可是之后,他并没有真的南下。 他说“朕还不知道你你不过想把朕支走罢了。对了,听说归来郡那个地方极为穷困,朕若是真的去了,少不得还得亲自扶贫,这一来二去的耽搁,没个月怕回不来。” 长歌“” 他挑衅地瞧了她一眼“想得可真美。可你别忘了,朕去哪里都要带着你,若是此行真的去了,你也得跟着,贴身伺候。” “”真的是好生气啊还能不能愉快做夫妻了 “不过爱妃既然向朕开了口,朕是你的夫君,自当满足。朕已经拨了银子下去,给归来郡修桥铺路,又派了工部尚书亲去巡察。归来郡穷在路上,一旦这个路修好了,往后爱妃想吃多少归来菌,就可以吃多少归来菌。”时陌将她拉进怀里,妖孽兮兮地问,“朕此举,可得爱妃的心” 长歌抿了抿唇,没压下微微翘起的唇角。 好吧,她原来的意思正是这个那个地方的穷困她一直记在心里,她想让他亲自去看一看。既然他不用看也知道了她的用心,那就算他自己超常发挥好了。 她嘴硬地哼了一声“那个不叫归来菌。” “那叫什么” “好像没有名字” “那就叫归来菌吧。” “好没文化啊。” “那叫倾心菌倾国倾城皆不及倾心,爱妃你是真的倾了朕的心啊。” “还是叫归来菌吧。” 就这样,靠着朝廷大笔白花花的银子加持,三个月后,归来郡周遭面貌就焕然一新。时陌那个人看问题一向一针见血,归来郡确实是穷在“路”上,自从这路修好了,商贾往来逐渐频繁,归来郡便有了起色。 但真正带领归来郡实现经济腾飞的其实是长歌。 说起来,古来文人书生都有个瞧了热闹热爱奔走吆喝的性格,古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如今既然发生了同样热闹的事,那我朝文人自然也不甘落后。加之,银子拨下去,在归来郡这个地方修的是路,架的是桥,那简直是不要太方便他们慕名而去了。一时,归来郡的文人书生络绎不绝,争先恐后作诗作赋,纷纷描绘新帝为了讨贵妃欢心在归来郡所做种种。 甚至都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宫人流传出去的,某一日,长歌还听说归来菌在文人圈里得了个雅名倾心菌。 世人皆道,倾国倾城皆不及倾心。 长歌“” 再后来就更加离谱了,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说皇上之所以后宫空悬,独独对贵妃日夜恩宠不断,是因为贵妃娘娘吃了归来郡的倾心菌,倾了帝君的心,君心自此不渝。 归来郡就这样在短短几月内红遍了大江南北,一时间连几岁孩童都知道了归来郡,知道了倾心菌,更遑论一向热衷于往来探索商机的商贾们。 这样声名远播的归来郡真是想不富裕起来都难。 这样声名远播的长歌真是想不被传成妖妃都难。 对此,长歌表示,既然已经是妖妃了,那就索性破罐破摔吧。 于是,后来有一日,当时陌提醒她这个交换,说起封后一事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臭不要脸地反问“诶,你不知道我是妖妃吗妖妃说的话怎么可能会算数哈哈哈” 时陌“” 当然了,她这么不要脸挑衅的后果就是某人比她更不要脸 忆起往事,长歌的脸忽然有些发烫。 “姑娘”夭夭抓着她的手,泫然欲泣。 长歌回过神来,对上夭夭水汪汪的眸子,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便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 话落,忽然感觉到众人投来的惊讶目光。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长歌意识到自己刚才怕是回错了话。 慕云岚艰难道“长歌,不洗澡真的没关系” 长歌愣住。 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如今已身在驿站。长歌方才的思绪还停留在归来郡后来如何繁荣富庶,此刻硬生生拉回,不得不面对它现在真的很穷的现实。 但也“不至于不能洗澡吧” 归来郡只是穷,降雨还是很充沛的,否则路也不至于那样难走。 回答的是本地驿丞,朝长歌战战兢兢地拱手道“回郡主,说来惭愧,此地穷困,统共只有下官、贱内并一名驿卒三人,离此地最近的水源在三里路外的城东水井。原是有驿卒负责往来运送水车,只是昨夜暴雨,今晨驿卒不慎摔断了腿。下官年轻时在战场上受了伤,如今无法负荷过重,最多也只能取一些饮用的水回来,所以洗澡的热水就” 长歌点点头,这里的情况她是清楚的,只是上辈子她没有病重,一路行得快些,应是早到了几日,避开了昨夜那场暴雨。 “这个无妨,你一会儿多备些水桶,让我二哥带人去帮你挑一些回来。” 驿丞一听,惶恐道“如何敢劳烦将军和众将士” 长歌轻叹“杯水车薪罢了。” 一句杯水车薪,正正戳在驿丞的心头,他眼眶倏地一热,连忙垂下头去“下官相信朝廷,朝廷总有一日会想起咱们归来郡的。” 对于驿丞的自欺欺人,长歌只是一笑。她总不能残忍地告诉他,得等到新帝登基,朝廷才能想得起你们的死活来吧 慕云岚淡道“收拾个干净通风的房间出来,郡主大病初愈,不可有半点怠慢,知道吗” 驿丞连连应是,又前面引路上楼。 慕云岚将长歌安顿好,又挑了几个最得力的手下在外护卫,这便亲自带了一队人出去挑水。 夭夭小心伺候长歌拾整,才发现这房间是真破。桌椅什么的她已经不敢奢求了,没想竟连柱子都腐了,终于忍不住埋怨“不出京城,都还不知道这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穷困的地方。好在如今是冬天,不然怕是还有虫子,蓁蓁不在,我可对付不了它们” 蓁蓁是长歌的另一名侍女,因长歌连日昏迷,被慕云岚派去寻慕云青了。 长歌安静坐在棋盘前,她如今无暇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心上,正微微蹙眉看着棋面上的困局。 夭夭还想再念叨什么,长歌出声道“夭夭,快过来帮我看看这盘困局该如何破解” 夭夭被转移了注意力,来到长歌身边。她自幼跟着长歌长大,对下棋也是略知一二,此时俯身一看,黑子和白子交锋虽还未到最激烈处,但白子不知怎的,却自己走到了绝境。 夭夭跟着那样一个主子,自然也是个伶俐的,当下便明白过来这哪里是棋啊这分明就是眼下实实在在的困局,国公爷的困局,甚至整个国公府的困局。 这便轻叹一声,转身倒了茶水,小心递到长歌手中,心疼道“姑娘,您是家里千娇万宠的姑娘啊,天塌下来也有国公爷和两位公子替您撑着,何苦总是思虑这么多呢前儿个您病重到昏迷就是因为思虑太重,伤了心神。再这么下去,会伤元气的。” “我若不想,就不止伤元气这么简单了。” 闭了闭眼,父兄惨死、慕家满门被灭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长歌指尖顿紧,“啪”的一声,棋面上顿时多出了一颗黑子。 夭夭在一旁看着,惊道“这样岂不是大家都堵死了” 长歌决绝一笑,既然没有出路,那就索性将大家都堵死吧,彻底将京中那一池水搅浑 正摆弄着棋局,楼下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震天动地,使这残破的驿站也抖了两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紧接着,就有人在哭爹喊娘。 长歌和夭夭对视一眼,觉得这声音耳熟,像是“驿丞” 长歌对夭夭道“你出去看看。” 夭夭本来就没好气,这便抚着自己惊惶的心口,一路斥道“怎么回事啊不知道姑娘要静养吗” 话落,只见底下一身黄衣的女子正为了桶洗澡水,将一手长鞭挥得六亲不认。 驿丞翻滚在她脚下,双手紧紧捂住脸“姑娘恕罪,实在是归来郡穷乡僻壤,负责运送水车的驿卒今晨摔断了腿,并非有意不给姑娘供洗澡水的啊” 厨房里的驿丞夫人听到动静跑出来,护在丈夫身前,又用力掰开他的手,这才见驿丞脸上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夭夭赶紧别开眼去。 她自小在待下宽厚的镇国公府长大,见不得这些心狠手辣的,当下便居高临下冷嘲热讽道“哪里来的暴发户,敢在这里仗势欺人” 说着,又眼尖地发现女子的裙脚有一圈泥土,立刻选择性忽视掉自己刚才一路过来比这还狼狈十倍八倍,炮语连珠道“呸还说是暴发户呢,连件干净的衣服都穿不起,暴发户都不是。这归来驿也是穷得连规矩都没有了,哪里来的阿猫阿狗都往里放。” 夭夭虽是个娇滴滴的贴身侍女,但在京中的时候,她的主子整日忙着装傻守拙,也只得她这个做婢女的嘴齿伶俐一些,是以日久天长就成长为了吵架担当,可以说是很少输过了。 黄衣女子就不同了,仗着一身武艺,一向是能动手绝不动口,此时被夭夭噼里啪啦一通折辱,火冒三丈,偏偏就是舌头打结,连嘴都还不上,顿时憋得满脸通红。 说不过,只好开打了,黄衣女子就要冲上来。 虽隔着一层楼,夭夭怕她的鞭子,还是怂得往后一退,护卫见状立刻冲上前。 黄衣女子一看,柳眉倒竖,输人不输阵,一挥手,身后一群身强体壮的家丁便纷纷拔刀上前。 一时,两方人马楼上楼下,针锋相对。 夭夭腿有点软。 她倒不是怕自己怎么着,毕竟这些护卫都曾经浴血沙场,普通宵小还不在话下,只是慕云岚此时人不在这里要是因为她吵架一时爽,给主子惹了麻烦回来,她会被炖了吃的。 “小家子气” 黄衣女子看夭夭怂了,总算找回气势,舌头也捋了个顺,将下巴扬得高高的,骄傲道“不怕告诉你,我父亲是当朝大理寺卿。就凭你一个丫头,就敢对我大呼小叫,以下犯上,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着,一鞭子“啪”地甩在地上,助了助声势,甩得人心惊肉跳。 黄衣女子此时又扫过楼上众人,趾高气昂道“你主子呢还不叫你主子出来见我我倒是要看看她是怎么管教你这个贱婢的,若是今儿个不能让我满意,我就免费请你们主仆去大理寺住上十年八年,让她到那里再好好管教你吧” “呸我看你是牛不知皮厚,马不知脸长” 夭夭简直忍无可忍,正打算豁出去开吵,反正一时吵架一时爽,一直吵架一直爽此时却被身后一声轻笑打断。 “大理寺卿不过区区一个三品官,如此为非作歹,皇上知道吗” 夭夭闻声,双眸乍亮,转身便乖乖退到长歌身旁去。 长歌俯瞰楼下,目光淡淡掠过底下黄衣女子,落在她身后的六七个箱笼上。那些箱笼个个紧锁,旁边还各有两名强壮的家丁看护。 黄衣女子听得这声音虽温软清悦,但语气不疾不徐,胸有成竹,仿佛多年的上位者,早已习惯了居高临下,霎时心神皆慑,立刻循声去看,只见来人身姿窈窕,衣饰贵重,气度不凡。她又忍不住定睛去看她的脸,这一看清,却当下冷笑出来。 “哪里来的粗使丫头长得这么丑,也敢和本姑娘说话” 奚落讽刺的话刚刚落下,身后,乍然一道杀气挟着雷霆之势袭来。 “姑娘小心” 只听得一声惊呼,黄衣女子凭着求生本能一个旋身堪堪躲过,那道凌厉杀气便贴着她的脸颊划过,在她左耳边留下“噌”的一声若有似无的声响,带着她鬓间垂下的整束头发齐耳割下。 同时,一把匕首稳稳刺入厅中的柱子,不偏不倚,入木三分。 一道清润的嗓音从外面传来,不轻不重“你不妨再多说一个字,且看看我再出手时,割的是你身上哪一处。” 长歌闻声,霎时,眸中染上明媚笑意。 “大哥” 她疾步而下,便见一身青衣的男子立在门口。他身如青竹,面如冠玉,周身气息儒雅温和,完全让人无法将他和方才那把杀气凛然的匕首联系在一起,更无法想象这就是令北燕闻风丧胆的镇国公世子慕云青。 他见到长歌,俊美的脸上露出笑意,温柔地叫了一声“长歌。” 暌违十多年的一声“长歌”,令她情难自抑,忆及上一世,这个护了她一生的男人最后却遭受千刀万剐而死 千刀万剐 长歌眼泪夺眶而出,忍不住扑到慕云青怀中,紧紧抱住他,痛定思痛。 大庭广众这番举动,即使是亲兄妹,也是不妥。朱婉兰差点死在男子刀下,满心愤怒无处发泄,正要大骂一句“狗男女”,她身后跟着的嬷嬷却将她死死拉住,连拖带拽拉上了楼。 家丁连忙抬着箱笼,一路跟去。这些人各个体魄强健,抬着箱子却得异常沉重。驿站的楼梯年久失修,随着他们一步步走动颤得不轻。 慕云青淡淡看在眼里,抬手轻轻拍了拍长歌的头发。 长歌眼泪一时收不住,自己想想也觉得没道理。如今她不是回来了吗她的父兄都还是最好的模样,意气风发。 她回来了,她可以救他们 这样想着,便又笑了。 她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反而让慕云青哭笑不得,拿手帕替她擦了眼泪,微微一侧头,他后面跟着的军医便拎着药箱连忙上前。 “拜见郡主。” 长歌方缓住,这一抬头,却又被军医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见两鬓微白的老军医面色蜡黄,眼底乌青,唇色惨白,目光涣散,仿佛刚受过重刑似的。 跟着慕云青回来的蓁蓁解释道“世子担心姑娘,一路快马加鞭赶来,两天一夜不曾吃喝休息,习武之人还好,倒是辛苦大夫了。” 长歌闻言,朝军医行下礼,郑重道“有劳先生了。” 军医忙拱手拜道“郡主言重,折煞老朽了。” 长歌道“我如今既已醒来,也觉没有大碍,先生且先上楼稍事休息,用过晚膳,明日再替我切脉吧。” 慕云青正要反对,被长歌打断道“大哥,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慕云青皱眉道“再重要的事都不及你的身子重要。” “”长歌望天,“好吧,事到如今,看来我是不得不说实话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昏迷,我就是有事要跟你说,故意撒谎把你叫来的。” 话落,慕云青还没什么反应,老军医被气得一口气没喘过来,连连咳嗽。 所以他两天一夜不吃不睡,丢了半条老命,全是这熊孩子的恶作剧 大将军义薄云天满身忠烈,竟然,竟然生了个这么不懂事的女儿真是,作孽啊 军医一边咳嗽,一边朝着慕云青投去满含希冀的目光世子,这女娃小小年纪就这么坏,您一定要好生管教,好生管教啊再晚就来不及了啊 万万没想到,慕云青只是无奈轻叹一声,一个字责骂没有,便抬步上楼“走吧,和我说说你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你这么睁眼说瞎话。” 简直是纵容溺爱,丧心病狂军医好想当场死在这熊孩子面前,以死明志 长歌一笑,这便转头对两名侍女吩咐“蓁蓁,扶先生上楼;夭夭,去厨房弄些吃的给先生送去,不可怠慢。” “先生。” 军医被熊孩子点名,顿时头皮发麻。 “驿丞大人伤得不轻,让他去您房中,您替他处理下伤口可好” 军医目光落在皮开肉绽的驿丞身上,医者父母心,再无二话“是。” 驿丞夫妇连连谢道“多谢郡主,多谢先生” 二楼角落的房间里,随着众人上楼,一道门缝被轻轻合上。 朱婉兰转身,一面从桌上拿起一杯凉茶灌下,一面埋怨一旁立着的嬷嬷“为何拦着我” “姑娘知道刚才那公子是谁吗” “不知道” “他就是镇国公世子慕云青,他身旁的姑娘就是镇国公的掌上明珠,千娇万宠的长宁郡主,慕长歌。” 朱婉兰嘴里一口凉茶“噗”一下喷出来 “她,她就是京中贵女口中那个,除了会投胎别的是一概不会的长宁郡主,慕长歌” 据说,这个慕长歌因为镇国公太过溺爱,从小到大,只知一味呵宠不知教导,长到如今已过及笄之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不会都算了,连聊个天都不会,一开口就能把天给聊死,废柴到连京中最废柴的纨绔见了她都要自愧弗如,甘拜下风。 京中的贵女,除了公主,没有一个愿意同她玩耍的。 而关于公主对她青眼这事,贵女们私下里纷纷认为是皇上逼迫的。因为皇上热衷于拉拢镇国公,不忍见国公爷疼到心尖尖儿上的宝贝女儿被众人孤立,这才又是封郡主又是逼公主陪她玩的。 有一次,京中两名贵女正在晋王跟前争奇斗艳,一个才思泉涌,一个惊艳四座,斗得如火如荼时,下人通报说长宁郡主的马车已到了一条街外,原本正慵懒歪在榻上瞧美人的晋王一听,立刻就起身亲去迎了。 一名贵女望着晋王挺拔矜贵的背影,顿时气得哭出来,说“我自出娘胎起就在努力经营了,斗不过你我尚且想得通,结果却输给一个又丑又什么都不会的慕长歌算怎么回事” 另一名贵女“呵呵”一笑“你出娘胎再经营有什么用你有本事也像慕长歌一样会投胎啊” 终于惹得原本只是低低啜泣的贵女来了一场暴风式哭泣,震惊四座,一时在京中广为流传。 长宁郡主也因此盛名远扬除了会投胎,别的一概不会 此时,朱婉兰想起方才那女子蜡黄黯淡的容颜,心里一紧,脸上就露出了惶恐之色“那我岂不是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这慕瑜官拜一品大将军,手握二十万兵权,皇上对他极尽仰仗,但凡有个机会就恨不得对他施恩拉拢,这京中谁不是上赶着去奉承他我,我得罪了他最疼爱的女儿不说,还自报家门” 朱婉兰说到此处,懊恼得跺脚。 老嬷嬷却镇定地摇了摇头“无妨,镇国公府如今虽然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危机四伏,皇上对他早有忌惮,更有除他之心,他们如今是容不得一步行差踏错,但慕云青却在这风口浪尖擅离军营。这可是抗旨的罪名,他头一个就不敢声张。” “好啊我这就写信叫爹参他一本爹如今虽还只有三品,但他可是受昱王推举,是昱王的人,而昱王是皇长子,如今太子已经死了,若是我再帮他将慕瑜这块硬骨头除掉,夺了他的兵权,那爹就是新帝的从龙之臣,封侯拜相自不在话下,说不定连我也能博出个大好前程来” “姑娘不可。”老嬷嬷阻止道,“姑娘不要忘了,此次以省亲之名南下又回京,是为了何事。如今,老爷可还在京中等着姑娘的六只箱笼有大用处呢。” 朱婉兰闻言,如被打中七寸,顿时冷静下来大半,竟顺从地轻点了下头。 另一头,慕云青临窗而坐,淡淡看着眼前一盘棋。 长歌亲手替慕云青斟了茶,含笑递给他。慕云青轻啜了一口放下,而后抬手,将长歌最后落下那一子黑子拿了出来,随手扔到一旁。 长歌不解“大哥这是何意难道太子我还动不得了” “这倒不是,只是你若是想搅乱京那中一池浑水,太子怕是再也不能为你所用了。”慕云青无奈一笑,“我前日接到京中消息,初七那日,太子忽然起兵逼宫,怎料皇上早有准备,请君入瓮,东宫被一网打尽,太子当场自刎。” “这,这怎么可能”长歌震惊不已。 要知道上辈子,若说长歌这个亡国妖妃是终极大反派,那么太子应该就是仅次于她的第二大反派了。 “妹妹不见方才那女子,口口声声自称大理寺卿之女”慕云青含笑反问,“妹妹难道不觉她脸生若是从前的大理寺卿,他家的女儿见了你,就算不上前巴结,又怎敢如此嚣张,对你无礼” “是有些脸生,我以为是我自己忘记了” 毕竟于她,她已经是过了一辈子的人,时隔十五年,怎还能将京中随意一名贵女的模样记得那般清晰 “前大理寺卿是太子的人,随着东宫倒台已被株连抄家,如今的大理寺卿是新上来的,昱王那边的人,名叫朱秀,如今在朝中正是得意。” 长歌听完慕云青介绍京中局势,轻点了下头,只是心中仍旧疑窦丛生。 怎么前世的第二大反派竟这么早早地被人除掉了呢 这一生,为何一回来变化就这样大 难道,除了她以外,还有别的人回来,先她一步动了时局 可是太子心机手段皆是狠绝,上辈子这些直接有利害关系的人,最后全都是死在他的手上,他们谁回来都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斗倒太子。 除非那个人是时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这位太子的一生,实在也算得上轰轰烈烈。 他是懿和帝唯一的嫡子,懿和帝自己的血脉来得并不怎么正统,便格外重嫡。当年的皇后深知君心,所以胎儿过大难产,整个太医院都说保不住时,她硬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支开了所有人,自己拿刀亲手剖了自己的肚子,就这样,以性命和着血泪生下了这个太子。 皇后死时有多么惨烈,太子后来便有多么受宠,放眼大周七个皇子,也就只有皇三子景王能稍微分得一些宠爱。当然,后来的祸起萧墙,兄弟相残,也正是从景王这里开始的,其后是昱王。但他们都不是太子的对手,最后,景王被乱刀砍死,昱王被乱箭射杀,下场十分悲惨。 后来,太子杀红了眼,连连迫害兄弟,手段毒辣狠绝,毫不念骨肉亲情,几乎将皇族兄弟一并屠尽。若不是最后败在时陌手上,大概还真能凭着他一腔的六亲不认,问鼎皇位。 但这位太子虽然败了,却野心未死,后又蛰伏多年,整日筹算着卷土重来。说起来,果然是懿和帝最宠爱的儿子,深得其父无耻的真传,为了拉下时陌,竟丧尽天良地通敌卖国。可惜,时陌刚登基不久就几乎灭了北燕全族,后又重创西夏,大周两个劲敌自身难保,再有野心也是无力南侵。 太子只好兵行险着,于嘉敔三年入宫行刺。可惜他运气实在不怎么好,活了大半辈子竟然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六弟时陌会武功。 他原本挟持长歌做人质,挟持得好好的,妖妃在手,三万禁军没有一个敢动弹,偏偏贪心不足,听了时陌的哄骗,竟拿长歌去换时陌结局真是毫无悬念。 虽然最终死在了时陌手上,但这位太子的战斗力多么强悍也可见一斑。 此时还是懿和三十年对太子的出局而言,实在是太早了。 如果说没有人设计太子,长歌不信,上辈子那个第二大反派会这么自取灭亡,在所有皇子都还活得好好的时候,成为夺嫡中打头一个牺牲的。 但上辈子,时陌是留着太子尽情作妖的,待太子帮他将障碍都除得差不多了,他才出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真的是他,那么为何今生,他要提前除去太子 难道真的,他也同她一样,带着记忆重生了 不不,她能在死后回来已属荒诞,若是他们夫妻两个一起重生,这运气也是一言难尽。 “秦王如今还在西夏吗”长歌忽然出声问。 秦王,是时陌未登基前的敕封。 “是,看皇上的意思,是打算让他在那苦寒之地自生自灭,死生不见了。”慕云青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无情最是帝王家,长歌,你说是不是” 长歌不置可否。 虽然都是帝王,但她经历过,她知道是不同的。 一个杀她父兄,灭她满门,她恨入骨血;一个爱她护她一生,明明是惊世之才,却为了平她心中的仇恨,甘愿以江山和性命赠她,叫她爱入骨血,永生难忘。 慕云青见她不说话,轻叹“长歌,你还记得,你如今掩藏真容,以这般平平无奇的假面示人是为了什么吗你还记得,母亲直到油尽灯枯时尚在为你谋划的是什么吗” 长歌轻点了下头“娘要保全我,她要我,此生不入帝王家。” “此生不入帝王家,”慕云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需记在心上。” 长歌垂眸,轻道“大哥,派人去查太子逼宫的隐情。” 慕云青怎会听不出她有意转换话题他本想再说什么,却忽地念起半月前,他与父亲月下畅饮时,父亲微醺时说出的一番话,便只轻轻叹了一声“嗯。” “眼下”长歌话锋一转,沉吟道,“太子一死,朝中就是昱王和景王的天下了吧。” 慕云青看着长歌重新拈起一枚黑子,轻轻摩挲,便知道她那并不是问句,淡道“昱王是皇长子,占长;景王是除了太子以外,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占宠。如今朝中已迅速分作两派势力,纷纷巴结这两位亲王。” “好,既然太子不能为我所用了,那就只好辛苦这两位殿下了。”长歌弯唇一笑,这便“啪”的一声,将手中黑子落下。 慕云青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瞧着长歌一眼“你当日点头答应启程回京,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了。” 长歌看着慕云青,定定道“我只是被父亲说服了,愿意成全他的家国大义,为国为民。但我永远不会放弃保护父亲,保护哥哥,保护慕家。纵使力量微薄,凡我所有,即使竭尽,也在所不惜。” 慕云青一震,怔然看着长歌,一时竟不知她眼中那股子不顾一切的决绝是从哪里来的。 这时慕云岚回来了,隔着门,老远就听他命令道“区区一个大理寺卿之女就敢对我妹妹如此无礼,反了天了去把她舌头给我割下来。” 长歌闻声,向夭夭递去一个眼神,后者立刻出去,将慕云岚带了进来。 慕云岚进门,对慕云青恭恭敬敬叫了声“大哥。” 慕云青坐着未动,淡淡瞧了他一眼“别以为你那么说我就能饶了你。” 他怎会不知,这个弟弟心眼儿多,方才那句话有六成是说给自己听的。 慕云岚一笑,倒是不以为意,随意走到长歌身边坐下。 时隔多年,长歌还能再见到两位哥哥围在自己身边,两人都还是最好的模样,少年热血,意气风发,不禁眼眶发热。连忙低头啜了口茶,掩盖过去。 这时驿丞夫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问“听说郡主大病初愈,不知可有什么忌口” 慕云岚闻声,起身就要出去亲自交代,长歌却道“请夫人进来。” 如果说过了一辈子,长歌已经记不太清京中贵女都是些什么模样了,那么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她依旧还记得这位驿丞夫人。 正是当年这位驿丞夫人的一道菜,一番话,让她一直记得归来郡是怎样的贫困凄惨,让她一直记得在登上权力巅峰时,扶持归来郡一方百姓。 此时,对着两鬓几乎全白的驿丞夫人,长歌忍不住温言道“我倒是没什么忌口的,只是我大哥茹素,你需多备几个素菜,二哥爱喝女儿红,你这里若是有好的,便给他上一坛。” 驿丞夫人一一记下,但见到长歌兄妹,就忍不住念及自己膝下孤寂,有感而发叹道“郡主兄妹友爱,真是令人羡慕。想来国公大人见儿女皆是侠义心肠,又这般贴心良善,必定安慰。” 这话其实是有些僭越的,长歌只见慕云岚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笑道“再有,听说归来郡盛产野生山菌” 驿丞夫人连忙笑道,如数家珍“有的有的,咱们这里最鲜美的一味菌叫归来菌,这个管够。” 长歌点点头“只是我听说,菌菇这种东西,有的有毒,有的无毒,有的本来无毒,放在一起就有了毒。夫人,可要格外认仔细才好。” 驿丞夫人爽朗笑道“郡主放心,妾身在归来郡这地方活了五十多年,自不会认错。再说这个归来菌啊既鲜美,又平和,即使是真的一时失误了,将它与另一味山菌同煮,也定不会要人性命,至多不过使人昏睡一夜,不省人事。于身体却是无害,即使是醒来也不会发觉任何异常。” “是哪一味呢”长歌笑吟吟地问。 驿丞夫人脸上笑容一滞。她虽是在这个小地方,但人来人往,也是见惯了人事的。若说一开始这位郡主的意思她还没明白过来,那么此刻,她细问那一味会致人不省人事的山菌,她就是再蠢也懂得了言下之意。 驿丞夫人敛了笑,道“郡主,其实知道这种菌吧” 长歌泰然地点了下头“嗯,知道。很多年以前,有人向我献殷勤,特意派人来归来郡采山菌,底下的人不察,误将别的菌当做归来菌,混在一起送到了我那里。被那个人发现,大发雷霆” 长歌忆及往事,眼中不觉流露出眷恋的笑意。 她想起了当年时陌如临大敌时的样子,即使知道底下的人是无心,仍旧将所有经手之人每人杖责了五十。 但经手的人何其多啊于是,一时之间,宫内宫外,哀声一片。 她笑骂他“昏君,不知者不罪知不知道”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知者怎能无罪若是果真让你误食,伤了你,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她笑着去抱他的腰,蹭着他安抚道“他们怎能伤到我这个菌哪一回不得由你亲自检查过,点了头,才能送到小厨房” 他环住她的腰肢,轻声道“长歌,并非是我小题大做,只是经那些诗词歌赋一传,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爱吃这个菌了。从来一国之君都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喜好,你是我放在心上的人,如今你的喜好被别人知道了,你倒是心大,不晓得害怕,但我却会害怕,你懂吗” 那时候,她整颗心都因为他这句话而失了节律,面上却还是很没良心地摇了摇头,眨着眼睛问他“害怕什么啊” 男人垂眸,无奈又略显疲惫地看着她,良久,终于认命地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叹道“算了,我等得起,我总能等到你将一颗真心交给我那一日。那一日,你就能懂得我在害怕什么了。” 其实她一直懂得的,只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心交给他。如果她真的将心交给他了,那么那些死去的人,她的父兄,又该怎么办呢谁又还能替他们讨回公道呢 后来,她终于是将心交给他了,可是那一日,她也死了。 她一面将心交给他,一面又选择扔下他,离他而去。 她真的,很对不起他。 好在这一生,他也可以重头来过,再也不必被她祸害了。 “郡主想用在谁人身上”驿丞夫人领会到了长歌的意思,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郡主方才对我家老爷有救命之恩,这等小事,妾身愿意效劳。” 长歌微微一笑“夫人觉得呢难道今日还有旁人惹了我不快不成只是她手下家丁众多,怕是要辛苦夫人多准备一些了。” 驿丞夫人领会,这便颔首退下。 慕云岚亦是个玲珑心思,见微知著,这便问道“你想劫那几只箱子” 长歌手指轻轻抚着手中茶杯,笑道“我原以为,要搅动京中那一池浑水,趁机找些人出来分去父亲和哥哥锋芒,尚需等我回京,还担心时间来不及。没想太子倒得早,这个朱姑娘到得更是巧,就这样解了我的燃眉之急。那,就从她开始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第二日,天边方露出鱼肚白,只听得驿站年久老旧的楼梯发出一连串耳熟的咿呀声,不久,朱家的马车队伍便赶早离开了驿站。 二楼窗前,慕家兄弟两人临风而立,一芝兰玉树,一器宇轩昂,居高临下看着泥地里深深的车轱辘印迹。 “大哥,你说朱家人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们箱子里的黄金已经全被咱们换成了石头” “朱秀为了掩人耳目,以女眷省亲回京为名目,运送大量黄金入京。这么大一笔钱,怕是那位朱小姐没有胆子半途打开。就等他们入京后,朱秀亲自打开箱子,再给他个惊喜吧。”慕云青淡道,“只是区区一个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一出手就是六箱黄金,整整两万两,想想这些钱最终是从哪里搜刮来的,真是令人切齿。” 慕云岚笑道“大哥不必义愤,若是一切都按着妹妹的计划走下去,最终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传来动静。兄弟二人都是修为高深之人,慕云青看了慕云岚一眼,后者便转身去开门。 长歌人还没走到,房门就开了,慕云岚站在门口看着她“昨夜睡得迟,今晨怎不再多睡一会儿” 长歌一面进门,一面道“他们搬东西下楼的动静那么大,既已被吵醒,就顺便过来看一看。” 长歌走到窗前,瞧着底下深深的车轱辘印迹,偏头瞧着慕云青,笑道“哥哥如今明白我为何要让驿丞夫妇知晓了” 昨夜,慕云青原本还迟疑,怕不相干的人涉入会走露了风声。 长歌却告诉他“归来郡夜间最是多雨,又全是泥地,一走就会留下痕迹。两万两黄金太重,运去哪里都是一找就能找到,不若,就留在驿站。” 但若是留在驿站,在这个刮个风就能吹得呼啦啦响的地方,又要怎么藏下两万两黄金 好在本朝驿站多有密道,此时便可以藏入密道,但密道一向只有本地驿丞一人知晓。 所以,不若以诚相待。 长歌对驿丞夫妇直言了她下一步棋会如何走,驿丞夫妇听罢,泪流满面,当下跪地,感恩不尽。 但此时,慕云岚仍有隐忧“到底是两万两黄金,这驿丞夫妇毕竟是凡人,妹妹就这么相信,他们不会动心” 慕云青同时看向长歌。 长歌笑道“父亲不也是凡人吗可父亲不仍是为了守护一方百姓,豁出自身安危荣辱两位哥哥不也是凡人吗但两位哥哥上了战场,为守卫山河,不也同样豁出了命去相比而言,驿丞夫妇面临的仅仅是这些身外之物,真的算是很简单了。” 当然,这些不过是打趣之言,真正的原因其实是“而且据我所知,驿丞大人早年也是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铁血男儿,后来伤了腿,这才返老归乡。因为归来郡穷困,恶匪横行,朝廷却不予理会,他带着三个儿子在县衙组织剿匪,身先士卒,最后,他的三个儿子全都牺牲了。这么多年也只剩两位老人膝下孤冷,相依为命。” 这是上辈子,驿丞夫人告诉她的。她就是因为记住了驿丞一家的忠义,所以才记住了归来郡。 她道“这样的一家人,我相信,若是有让归来郡富裕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只会虔诚感念,不敢妄动非分之想。” 长歌既这样说了,慕云青慕云岚兄弟两人便再无二话。 此时,天光已彻底明亮,兄妹三人一起用了早膳。饭后,慕云青又坚持让军医替长歌切了脉,待军医断定长歌已无大碍,勉强开了药方以示安慰,慕云青这才上马回程。 长歌站在马下,见此时的慕云青正是神姿英发,心中不禁欣慰“大哥,很快就会有人打马赶来替父亲背锅,你此时回去便告诉父亲,让他不必再将我那时的话放在心上,随心所欲,尽展壮志即可。” 慕云青坐在马上,对长歌叮嘱了几句,又看向慕云岚“好生照顾长歌,再敢有疏忽,军法处置” 慕云岚“” 当着长歌的两名侍女,他不要面子的吗 慕云青交代完,这便带着军医,两人两马,快马而去。 慕云岚和长歌也没在归来郡多做停留,略作收拾便也启程离开。只是他们走得缓慢,不若朱家马车快马兼程,半月便到了京城。彼时,兄妹两人还在半道上。 慕云岚收了飞鸽传书,去找长歌时,长歌正在案前,提笔写着什么。她字迹娟秀精致,瞧着令人心旷神怡。 长歌抬眼看了看慕云岚脸上的神色,笑道“可是朱秀参两位哥哥了” 谋划尽如人意,慕云岚心情畅快,自己找了位置坐下,便绘声绘色描绘起京中情形“正如你所料,朱秀一发现整整六箱黄金全成了石头,气得当场吐出一口血。好在他是个身强体健的,只是吐了口血而已,擦擦嘴角又可以坚强勇敢地爬上马车去找昱王。” 长歌此时已经写就,缓缓放下笔,笑道“朱家人沿途所遇,最有本事换他黄金的,便是两位哥哥。夺人钱财,杀人父母,不管有没有十足证据,他都必定要与咱们家不共戴天。但他既不能直接向皇上告状说自己丢了两万两黄金,地位又与父亲相去甚远,可说全无对抗之力,便也只能怂恿昱王,借昱王之手打压。” 长歌说着,又摇了摇头“可惜昱王是个城府深的,又有太傅段廷在他身后替他出谋划策,他们必定明白,他们如今唯一说得出口的把柄,不过是两位哥哥的擅离军营。但这个把柄,又实在不足以从根本上撼动父亲,若是听凭皇上处置,至多也不过是将父亲召回革职。但如此一来,于他昱王不过是平白与父亲结仇,而无丝毫实实在在的好处。倒不如趁机游说皇上,安排自己的人南下夺父亲帅印。父兄骁勇,所向披靡,此行南下剿匪,军功可是不小。一旦他昱王的人掌了帅印,那么这份军功可就能全算在昱王的头上了。” 慕云岚冷笑道“我与父兄南下一月,既不能对百姓死活置之不理,又处处谨慎,不敢立下太多功劳以致招来忌惮,可谓步履维艰,处处艰难,极为心累。没想到这烫手的功劳,被你随手一计扔给了昱王不说,昱王竟还迫不及待赶来抢。” 长歌低头一笑“昱王要与景王夺东宫之位,如今正是抢功劳、争人心的紧要关头,自是不同。所以说啊,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只要找对了人,没有甩不掉的锅。” 慕云岚会心一笑,又问“那妹妹不如再猜一猜,昱王他派了何人下来” 长歌手指轻叩桌面,沉吟道“如今,景王那边有秦时月抗战北燕,连连告捷,昱王看得正是眼红,必定会派一个足以抗衡秦时月的将领。纵观他手下,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长兴侯蔡兴了。” “没错,正是蔡兴。” 长歌满意地点点头“时机到了。二哥,派人去归来郡告诉驿丞,金子可以以昱王的名义送去归来郡县衙了。” 说着,又将刚刚写就的一纸文书交给慕云岚。 “这是什么” 长歌神秘一笑“归来郡复兴大计。” 慕云岚挑眉,一目十行看下来,眼中掠过惊艳之色“想不到我的妹妹不仅算无遗漏,决胜千里,竟连这些细枝末节的修桥铺路之事也能观察入微。怕是工部尚书见了你,都要自愧弗如。” 哪里哪里,这就是上辈子工部尚书在归来郡巡查以后,呈给时陌的折子,里面详细记录了要如何着手复兴归来郡。 此时不得已盗用了别人的劳动成果,长歌实在脸热汗颜,连忙转移话题道“二哥,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用不起眼的笔迹将它誊抄一份,和那两万两黄金一起送到归来郡。” 她又别有深意叮嘱道“记得,这些都是昱王对归来郡百姓尽的一点绵薄心意。” 慕云岚笑看着她,兄妹两人一时心照不宣。 又过了五日,慕云岚收到飞鸽传书,底下人上报,两万两黄金和归来郡复兴大计已经悉数以昱王的名义送到了归来郡县衙,归来郡郡守感激不尽,一连三日不断向帝都上呈折子,代表归来郡千千万万百姓,感念昱王恩泽。 长歌手中捏着飞鸽传书,偏着头,笑问慕云岚“二哥,你说皇上看到归来郡守的折子,心中当是何种滋味啊” 慕云岚唇角微勾,眼底却掠过冷意“咱们这位皇上,一向最忌别人抢他泽被社稷之名。此时刚刚出了东宫太子谋反一事,就冒出个这么厉害的皇长子,这么有勇有谋。武有蔡兴南下剿匪,所向披靡;文有段廷献策,搅弄风云;现在竟还多了朱秀这么个钱袋子,有事儿没事儿给他发现个穷困的归来郡,一出手就是两万两黄金,赈济江山,赢得天下赞誉,百姓归心这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啊他坐得住才怪” 长歌点点头“不仅皇上坐不住,咱们那位景王怕是同样也要坐不住了。想景王他好容易才用一个秦时月抢赢了昱王,得以顶替父亲,在北燕立下汗马功劳,一回头却发现昱王在京城竟也能混得个风生水起,怕是这几日也要拍马紧追直上了。” “咱们这位皇上啊,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有父亲和将士们替他守卫山河,浴血沙场,让他过得太舒服安逸了,他才有空忌惮这个忌惮那个,猜疑那个猜疑这个。原本太子逼宫,他亲手杀了自己宠爱半生的儿子,朝中那池水便算是浑了一半。如今,我还要让二王相争,将京城这趟水彻底给他搅浑。”长歌身子放松,靠在榻上,凉薄道,“只有他一个头两个大了,父亲才能无后顾之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长歌想了想,又怕归来郡守那连续几天的奏折火候不够,这便对慕云岚道“二哥,再多安排些书生吧,让他们替昱王作诗作赋,将他心系百姓、心系社稷的仁厚圣明之举传扬出去。毕竟他是金主,拿了这么多的金子出来,流芳百世也是他应得的。” 慕云岚眼神通透,笑睨着长歌“你果真有心要让昱王流芳百世” 长歌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裙“我是果真有心要让他名扬一时,至于他能不能流芳百世,那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慕云岚斜挑了眉头,兄妹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再没有人比长歌更懂得文人的力量了,想想她前世的妖妃之名最初是怎么吹出来的,再想想上辈子,父亲最后那一道催命符文人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他们的力量,她领教得再深刻不过。 那时,昱王见慕家父子骁勇善战,一路南下,剿匪战无不胜,所过之处百姓无不感念,便趁机大做文章,买通大批文人书生,大力吹捧,恨不得将慕瑜神化,好让百姓将他供奉起来,日日夜夜顶礼膜拜。 一国之君怎可能能会容忍自己的子民盲目崇拜自己以外的凡人 那定是要除之而后快的 昱王,也该你好好尝一尝这滋味了。 如此一路缓行,又是过了半月,长歌兄妹才到得京郊驿站。 离京愈近,天气愈冷,这日一大早还纷纷扬扬下起了雪,让长歌忍不住想起她死去那一日,也是这样大的雪,自黎明开始降下,下了整整一天。 凭栏最伤人,长歌自己也不知自己想念的是那一场雪,还是那个人。 那个以江山赠她的男人。 慕云岚走到她身后,她头也没回,幽幽问了一句“二哥,你说,西夏如今是不是还要更冷一些” 想想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时陌那个人一向不怕冷。她倒是怕冷得不行,一年四季,除了盛夏那两三个月,平常吹个风下个雨她都觉得冷。 晚上,她总是要窝在他怀里才好睡。她有时也觉得很神奇,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怎么可以差别那么大她那么软,他那么硬;她那么怕冷,他从不在意天气。哪一日若想讨好她了,还会殷勤地替她暖床。 九五之尊,一朝天子,却要替个妃子暖被,难怪被人骂昏君。 慕云岚目光掠过长歌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有意无意说了一句“天下男子,好看的多的是。” 长歌笑了,回头调皮地反问一句“哪一个有他好看” 慕云岚意味深长道“红颜薄命,可不仅适用于女子,男子同样用得。自古皇子若是失了圣心,便是走到了绝路。时陌他,已经在绝境很多年了。他去西夏为质三年,惹得西夏两个最受宠的公主为了争他手足相残,一个香消玉殒,一个被毁去容貌,到头来却谁也没能得到他,西夏王容不下他了。长歌,你救不了他,谁都救不了他。不要再对幼时那点情谊念念不忘,那样于你无益。” 长歌没说什么,转头看向窗外,问“昱王那边怎么样了” “蔡兴这段日子揽尽了父亲所有军功,风头一时无两;书生们一旦有了起头,后面便容易跟风,如今都争先恐后地做着文章呢,都说昱王仁厚圣明,心怀社稷。” 长歌缓缓念着“仁厚圣明,心怀社稷”八个字,似笑非笑“仁厚圣明心怀社稷可是天子的御用颂词,就看昱王有没有那个福分,担得起担不起这八个字了。” 慕云岚哂笑一声“只要我慕家可以高枕无忧,他就是要龙袍,我也给他送去。” “高枕无忧”长歌念着这四字,轻叹,“身在朝堂这激流险滩之中,连得皇上半生圣宠的东宫都已血流成河,惨淡收场,我家又怎么可能真的高枕无忧呢对了,二哥,太子逼宫隐情,可有消息” 慕云岚面色微凝,摇头“查不到,消息被封锁得很严。宫中但凡知道点内情的,已经全部被灭口,就连禁军统领凌非也生死不明,只知如今禁军统领一职暂由裴宗元接任。” 长歌看着慕云岚,目露迟疑。 慕云岚知她有话要说,笑道“你我兄妹,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长歌轻声道“待爹爹剿匪归来,我们一家告老还乡,可好” 慕云岚静静看着她,没吱声。 长歌看着他的眼睛,恳切道“我知道两位兄长年少英雄,一腔热血,胸怀凌云之志,但如今朝中诡谲阴暗,皇子们各有手段,夺嫡之下,血雨腥风。爹爹一生忠直,从不结党,谁也不靠,只忠皇上,可是皇上却头一个想除掉他,对他猜忌甚深,如今风雨飘摇,虽说眼下剿匪这个困局我们是险险地拆解了,但后面等着我们的绝不会是什么太平日子,往后的路只会比现在更难、更险,稍有不慎,万劫不复我只想,一家团圆,父兄平安。” 上辈子她怎么都没办法忘记上辈子,父兄死在皇权阴谋之下,尸骨无存,慕家满门被灭,血流成河 “趁着现在还来得及,我们一家退出朝堂吧。”长歌紧紧抓住慕云岚的手,哀声求道。 再晚,就算想退也退不了了 前世,剿匪大捷以后,父亲其实早已预感到大厦将倾,曾多次向懿和帝请求告老还乡,可是那个时候,懿和帝已经容不下他活着了。懿和帝拒绝了,然后,一举将慕家满门屠尽 这辈子,趁着现在风头全被蔡兴和昱王揽了过去,小心谋划,尚可保全一家。 慕云岚深深看着她的眼睛,良久,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了一句“你南下以前,有一晚,我和父兄把酒畅饮,父亲微醺时,说起一事。” 长歌不意他忽然说起这个,安安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父亲说,君臣早已离心,剿匪后,他想告老还乡。可是,他舍不得你。他说,因为母亲的临终遗言,要你此生不得嫁入皇家,你便自小掩去容貌,坏掉名声,就这样庸庸碌碌地混在京中的贵女圈里,默默承受着他人的奚落。我们都觉得你很委屈,可是,他却知道,你是心甘情愿这样做的,因为你从小心里就装了一个人那个人不受宠、很艰难,配不上太好的你。就这样,家世好一点,你差一点,才是刚刚好。如今,那个人还没有回来,若是咱们就这么离开了,往后,你漫长的一生,又该怎么办呢这份情,谁来偿还你” 长歌手指一颤,清亮水眸里满是不敢相信。 慕云岚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很震惊是不是我和大哥听到的时候,也很震惊。我们兄妹自小一起长大,自认对你疼爱有加,呵护备至,可妹妹什么时候心里有了个男人,我们竟一点都不知道。” “爹,爹他怎么会知道”长歌算是活了两辈子了,若不是今日慕云岚说起,她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她的心思,被她藏得那么深那么好,而她的父亲竟然全都懂得,他什么都懂得。 “因为爹是真的很疼你啊。”慕云岚感慨道,“他还说,娘是不让你嫁入皇家的,但是如果可以,他会做主将你嫁给时陌,将来他去见娘时,再亲自向她赔罪。” 长歌听到这里,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她泪眼模糊,摇着头哽咽道“爹他不用这样的我并没有多喜欢时陌,我只是被他美色所迷” “好吧,就算是美色吧”慕云岚纵容笑着,伸过手去轻抚她的发鬓,“长歌,如果你果真舍得下他的美色,我就去和爹说,咱们现在开始谋划,年后就退出朝中这趟浑水。不过你要想好了,女子这一辈子,要遇见一个真心喜爱的男子并不容易。你一旦离开,就是永远和他错过了。” 慕云岚将字眼用得很重,永远错过 这世上本就没有几个女子舍得放弃心里那个人,他偏偏还要在前面加个期限,永远。可惜对历经过上辈子那些事的长歌而言,实在没什么好犹豫的。 她不是放弃了时陌,她是从来就没有选择过他。这辈子,上辈子,她都从来没有选择过他。 想想自己都觉得惭愧。 那既然惭愧,就不见了。做了一辈子妖妃,长歌觉得自己第一拿得出手的本事就是脸皮够厚。 当然她脸皮也确实够厚的,从十岁起为了掩去容貌,就日日戴着人皮面具过日子,能不厚么 可是,再厚的脸皮,依旧挡不住他又一次入她梦中。 为什么说是又呢因为从她这辈子醒来,几乎夜夜都能看到他。她不知道是她忘不了他,还是那一世里,他还在对她念念不忘。 有人说,梦见了谁,实则是他在想你,长歌不知道真假。 毕竟,她忘不了他是应该的,经历过那样的男人,经历过那样的丈夫,得到过他十五年一心一意的爱和好,她怎么可能忘得掉他上辈子,她作为慕长歌很苦,但作为一个女人,她从她的夫君那里,真真切切享受到了作为女人最大的快乐。 但他呢他还想她做什么呢长歌想,如果她是个男人,用自己大半生去爱那样一个包藏祸心的女人,想想都恨不得自插双目。 于是,这一夜,她便这样对时陌说了。 梦里,他立在她身前,温润清雅如谪仙,惊世的容颜仿佛掩在一层云雾之后,看着她的眼神悲怆“我狠不下心。” 长歌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也是,换成我,我也狠不下心自插双目。” 他凝着她,缓缓摇头“不,我是狠不下心忘掉你。哪怕你闯了祸就这么一死了之,实在胆小懦弱得可恨,但我仍然,舍不得你。长歌,你在哪里等着我,等我来找你可好” 长歌一惊,猛地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男子温柔低醇的嗓音犹在耳边,带着低低的无助。长歌失神地睁着眼睛,床顶上是一片孤冷的暗色,手心不由捏紧了被子,触手,却又只捏到了一手的寒意。 她心中空荡荡的,怅然若失。 良久,隐约听到有打斗声从楼下传来,她恍然发觉,拥被坐起,才发现蓁蓁早已持剑护在了她的床边。 她的太过沉迷于梦境,竟直到现在才发觉。 长歌哑声道“蓁蓁,去看看是什么人。” 蓁蓁一向是个警惕的性子,半步不离,道“不行,只怕有人调虎离山。” 长歌“” 拿她无法,长歌只得让她去叫门外的护卫向慕云岚传话,让他去看一看。不想她兄妹二人一条心,不待长歌传话,慕云岚听得动静早已经出去了。 蓁蓁震惊不已“二公子怎么敢在这个时候离开姑娘若是刺客调虎离山” “那不是还有你吗”长歌瞧着她打趣道,“说明二哥信得过你啊。” “可是二公子明明说,今日驿站中有高手出现,是昱王的人。这紧要关头,他怎敢离开姑娘”蓁蓁愤然。 长歌笑着宽慰道“放心吧,昱王的人既出现在这里,却不对我和哥哥下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说明在这个驿站里,出现了极有价值的人。有价值到,比找我兄妹二人寻仇还要重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慕云岚就住在隔壁,这夜,长歌几乎竖着耳朵听了整宿,都没听出慕云岚是何时回来的。直到天亮,一行人用了早膳重新启程,长歌上得马车,猛地一见到车里多了个孩子。 四五岁的年纪,粉团儿一样,躺在被子里,小嘴微张,正睡得呼呼的。 长歌只觉有些眼熟,不动声色坐下,直到马车驶出,才问“哪家的孩子长得这样好。” 慕云岚慢悠悠道“杜崇家的。” 杜崇这个名字在大周怕不会有人不知道,不仅因为他是京中首富,更因为他广种善因,八方布施,在民间,尤其是在寒门学子之中,极具声望。 此时,长歌恍如隔世“我上次见到这孩子还是两年前,那日杜家嫁女,他的姐姐杜若十里红妆,被太子迎入东宫,泼天的富贵尊荣,盛极一时” 是的,杜崇正是太子的岳丈。上辈子,杜崇做了东宫一辈子的钱袋子,可惜,最终也只落了个不得善终。 长歌看向慕云岚“我一直没有问大哥,大哥也没有同我说,杜若她如今如何了” 慕云岚叹道“其实大哥没有和你说,你心里不就已经清楚了吗你与杜若有闺中之谊,但凡她还有一个好一点的结局,大哥又怎会不告诉你” 长歌点了点头“是啊,杜若她身为东宫太子妃,对太子又太过无怨无悔她应当,殉情了吧” 慕云岚颔首。 也好。 比起上辈子,她被自己的夫君彻底利用完了以后阖族杀害,那般痛不欲生死去,此生能在最恩爱的时候与他共赴一死,其实于她而言,算是天大的幸运了。 长歌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碰了碰孩子嫩生生的脸颊,一面轻声问慕云岚“昨夜那些人要抢的就是他” “嗯。昨夜混战,你定想不到,里面除了昱王的人,还有皇上和景王的人。我趁他们打得一片混乱时将他带走,如今那三路人马还在互相怀疑是对方抢走了人,正在一路厮杀。” 长歌叹“东宫这一倒,杜崇这个太子岳丈就朝不保夕了,杜家满门也是岌岌可危,过了今日不知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好在杜崇这一生广种善因,声名远播,在寒门士子中有着极高的呼声,皇上顾忌自己仁君的名号,也不敢轻易动他,更不能公然以株连之名抄了杜家。但杜家这满门的财富,又确实令人心痒难耐,此时皇上对杜崇唯一的儿子下手,想来就是要逼杜崇自己乖乖上交万贯家财。” 长歌微微一顿“只可惜,杜崇如今是无主的钱袋子,就和没有靠山的绝色佳人没什么两样,不仅皇上想要他,就是那两位王爷也是争相觊觎,争先恐后要将他收入囊中。毕竟,夺嫡哪能没有钱呢” 长歌靠在垫子上,唇角微弯,缓缓道“这三方混战,可真是热闹。” 慕云岚瞧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心里又有了主意“你该不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想加入吧” 长歌似笑非笑瞧着他。 慕云岚看着她,正色道“爹爹已经回信了,答应就按你的意思,一家告老还乡。咱们此行回京就要立刻布局,着手退出朝堂,此时不宜再节外生枝。待进了京,我将孩子暗中送还给杜崇,便算全了你与杜若一番闺中情谊,往后是生是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二哥,你这是掩耳盗铃。”长歌笑了,“这孩子是杜崇如今唯一的血脉,既送他出城,杜崇想来必是用了全力,却仍有了昨夜的混战杜崇若是护得住这孩子,也就不会轮到你去救他了。你如今送他回去,无异于送他去死,还不如昨夜袖手旁观,由着他自生自灭呢。” 慕云岚冷眼瞧着她,反问“杜崇都护不住他,你就护得住” 当然啊至少从上辈子的经验来看,杜崇最终是个被灭了满门的首富,而她,她可是撑到最后的终极大反派。 此时,终极大反派笑吟吟道“要打个赌吗” 慕云岚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半晌,意味深长说了句“真不知道那个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辈子能走进我妹妹的心里。” 那个人除了那个人,还有谁呢 长歌便知道,归根结底,自己这点儿心思还是没能瞒住慕云岚。 是啊,夺嫡哪能没有钱呢 她的一生还可以重头来过,可他的一生,却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他背负了太多的失去和艰难,早就注定了他要走上一条孤独而凶险万分的路,左右皆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他也是万劫不复。 上辈子,前面一段路,她尚能牵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一起走过。可这一生,她是不会再陪着他一步步走向那个皇位了,但她却可以送给他一个钱袋子。 说起钱袋子,放眼大周,又还有谁比杜崇更担得起这三个字呢 若是这一生能有个首富在他身后助益,他往后的路想来也必定会轻松许多吧。 但是福气这个说法,长歌却实在无法苟同,她看着慕云岚,似真似假道“说不定,是倒了几辈子血霉呢” 回想她与他做夫妻的那些日子,整整十五年,他将她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小心翼翼,无微不至。他给了她盛世的宠爱,无上的权利,凡他所有,凡她所欲,他无有不给。可她呢她到头来,亲手亡了他的国,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她欠了他多少啊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去算。 若换做是个有良心的,这辈子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怕就是要去找他,好好陪着他,还他上辈子的情深。偏偏她既没有良心,脸皮还厚,这辈子也没打算还他。 也只好在这些小地方补偿他吧。 想想她要是时陌,遇见这么个没良心又厚脸皮的祸水,她都心疼她寄几。 镇国公府的马车下午到的城门口,守城的士兵瞧见马车标记,恭恭敬敬地站在道路两侧行礼。马车正要过去,戍城营的中郎将却忽然出现,将马车拦了下来。 “拜见郡主,郡主恕罪,职责所在,如今但凡进城,都要检查。” 马车停下,长歌与慕云岚对视一眼。 孩子已经被慕云岚提前点了昏睡穴,正在酣睡。但四五岁的孩子,这不大不小的个头,藏,肯定是藏不住的。 慕云岚低声对长歌道“太子倒台以后,昱王和景王争相安插自己的人上来,原本景王那边已经有了一个秦时月冒头,戍城营中郎将一职皇上便有意交给昱王。可惜因为日前你那一番筹谋,昱王如今看似举国歌颂,如日中天,实则在皇上那里失了圣心,惨得一言难尽。景王这便见缝插针,扶了自己的人上来。这人就是景王侧妃的弟弟,姓张,叫张顺。” 长歌轻笑一声,低低打趣道“那算起来,我岂不是对这个张顺有知遇之恩他如今却来为难我,还真是恩将仇报,真是让人想不教训都难” 外头,张顺候了半晌,才听得女子一声轻笑,隔着马车帘子,带着与生俱来的骄矜和傲然“我是谁,张大人该不会不知道吧” 张顺闻言心中微惊,想自己上任不到半月,这长宁郡主还是刚刚回京,竟就认出了他。他是景王那边裙带关系上来的新官,底下这些人要么是前太子那边的,要么是昱王那边的,对他都是面服心不服,日日想着要将他拉下去。他想要立个威实在不容易,偏偏京城这个地方,一个花盆砸下来都能砸出个权贵来,他又实在是不好惹,为此郁郁不得志了半月。 没想今日远远就看到了长宁郡主的马车,他心中顿喜,只觉上天终于开眼,给了他扬名立万的机会。 长宁郡主是谁,他怎会不知道她是京中出了名的废柴,除了会投胎,别的一概不会。 身份尊贵又没有脑子的长宁郡主,可以说是个又大又软的柿子了,此时不捏,更待何时 这便匆匆跑过来捏柿子,没想此时听对方一开口,张顺直觉,怕也不是个善茬儿。但转念一想,如此尊贵又跋扈的长宁郡主,若也在他的手下吃了亏,那么于他而言,岂不是更有面子,更加威风 这样想着,张顺嘴上便更恭敬了几分“臣请长宁郡主恕罪,实在是职责所在,若是糊弄,只怕皇上降罪。还请郡主体恤将士们辛劳不容易。” 言则,如果不给检查,就是不体恤将士了。 “那好吧,夭夭,蓁蓁,咱们这便下车,给张大人腾出个地方来,让他仔细瞧一瞧。” 张顺忙道“不敢劳烦郡主,臣只上前来看一眼就好。” 夭夭立时娇斥道“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人,咱们郡主是什么人,别攀扯久了贵人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出身,也敢掀起车帘来瞧郡主别郡主给你脸,你不要脸” 夭夭意有所指,城门士兵们立时幸灾乐祸起来,目不转睛瞧着好戏。张顺只觉耳热,低着头,不敢多话。 不久,马车里便跳下个婢女来,那女子容色虽不出众,行止间却能看出,修为绝对不低。这人正是蓁蓁,她先下了马车,之后才扶着头戴锥帽的长歌下来,夭夭在最后小心护着。 三人站在一旁,长歌平易近人地对张顺说道“请吧,张大人。”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但听得这位郡主似笑非笑的声音,张顺心里就是莫名发冷。但既已捡了这个柿子出来,张顺便也只得硬着头皮捏下去,他抱拳行了礼,便大步上前。 经过三人身旁时,一个钱袋子忽然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正落在张顺脚下。 夭夭轻叫一声“哎呀” 却没有弯身下来捡的意思,她不捡,总不能叫郡主自己捡吧 张顺方才被当众下了脸面,知道夭夭是个厉害的,此时若是不捡,少不得被她劈头盖脸再一通折辱,自讨没趣。再一想,又觉替贵人捡个掉落的东西并无不妥,这便弯身捡了起来,恭恭敬敬呈给长歌。 长歌没说话,夭夭捏着嗓子,趾高气昂道“张大人自己留着用吧,这个钱袋如今已是外男碰过的东西,咱们郡主还如何敢要” 张顺心头“咯噔”一跳,意识到不妙。 果然,夭夭紧接着就大声道“里头也不过是二百两银子,便算是郡主打赏给张大人的吧。” “臣不敢”张顺额头冒出冷汗。 众目睽睽,他怎么敢公然收长宁郡主二百两银子 要知道,因为昱王不声不响赈济给归来郡两万两黄金,这半月来御史们个个追着昱王不放,纷纷上表说一个亲王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两万两黄金,来路不明,以小见大,可见确实到了严查吏治的时候。搞得如今府里但凡有私库的权贵,各个低调行事,夹着尾巴装穷,生怕被御史揪出来连带参一本,扣一顶受贿的帽子。 他还敢公然收长宁郡主的钱 他的头也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 他倒是不要紧,总归没脸没皮的,可谁不知道他是景王的人这一收,可就代表的是景王。昱王如今一个头两个大,正被景王趁机打压,大捞好处,结果别人的笑话还没看够,自己就要被拖下水了 昱王好歹还是为了两万两黄金,说出去排面也够大了。景王若是为了区区二百两白银就被拖下水怕真的要宰了他才能泄愤了 张顺求生欲还是很强,强自镇定思索对策,没想长宁郡主主仆三人抬脚却就要走了,张顺连忙出声道“郡主留步,待臣瞧一眼马车,派人护送郡主回府。” 隔着锥帽,长歌轻轻笑了一声,张顺正不解何意,夭夭又捏着嗓子出声了“都说了外男碰过的东西,咱们郡主无法再要。钱袋不能要,马车也是一个道理。这马车,就送给你了,咱们郡主可以走回去。” 夭夭又格外加重语气,说了句“马车里都是些土特产,不值几个钱,张大人只管放心收下,不怕人说的。 这话说得张顺当场腿软,差点就跪了,只觉守城众将士的目光齐刷刷射到他的身上,几乎快要将他射出个窟窿出来。 姑奶奶,土特产这话怎能随便说要知道,底下官员给上面送礼,无不是说“土特产”的 越多的银子,越是要说土特产,不值钱 他虽有刁难打压之心,但到底是尽职检查,并无过错,结果说着说着,却被一个婢女三两句话说得全是不清不楚 妈的好不容易捡了个柿子出来立威,以为是个软的,没想却是个有毒的 张顺擦了擦额头冷汗,奉上钱袋,结结巴巴道“不,不敢,既是土特产,怕耽误了不新鲜。臣,臣便不敢再耽搁郡主了。” “哦马车不查了”长歌偏着脑袋,一派天真和蔼地反问,“不是说,入京的无不检查” “郡主是皇上亲封的长宁郡主,深得皇上厚爱,身份高贵,自是与旁人不同。”张顺将头埋得更低。 长歌轻笑一声,就瞧着他,不说话。 张顺再次擦了擦脑门儿上的冷汗,硬着头皮道“城门狭窄,多有车辆往来,还请郡主体恤下情,先,先行。” 嗯,可以就坡下驴了。 长歌这才缓缓开口,臭不要脸道“哦你也知道本郡主一向体恤下情真是没想到,本郡主体恤下情的名声竟然传得这样远,连你都知道了。也罢,总不能平白受了你的奉承,这二百两银子你便拿去给碧海潮生的掌柜吧,让他今夜给诸位守城将士每人各送一壶上好的花雕酒过来,记得,要仔细说一说本郡主是如何体恤下情的,可别让我这银子平白打了水漂,没激出半点儿浪花来。” 张顺愣了愣,完全不料这位郡主不说话则已,一说话竟可以这样不要脸难怪京中贵女纷纷道,实在无法和这位长宁郡主正常交流,她一说话就能把天给聊死。 不过好在,她再不要脸她也总算是松了口,张顺连忙送瘟神一样将她送走了。 马车顺利进城,长歌取下头上锥帽。车内,孩子还在熟睡,长歌就静静垂眸看着他。孩子的五官还未长开,肉嘟嘟的,她忍不住又触手去碰他,细细嫩嫩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令她的心都要化了一般。 长歌忍不住想起,前世,他多么想要她怀上他的孩子啊,可是她不能有他的孩子。情爱里头,她已经溃不成军,若是再和他有了一个孩子,她会连最后的防线都失去。到时,她还怎么下得了手,又怎么离得开他 终其一生,她都没能给他一个孩子,她可真够狠心的。 好在这辈子,没了她的祸害,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这一世,在我离开之前,最后送你一样礼物吧,算是全了你爱我护我一生的情意。 长歌手指一收,对蓁蓁道“今夜,你暗中去给杜崇传句话。” 又转头对慕云岚道“二哥,就从今夜开始,一步步退出朝堂吧。” 兄妹两人都是聪明人,此时慕云岚联系到方才她在城门口一番作为,心下便已将她下一步打算明白了七八分。 慕云岚正色颔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京城的太阳底下没有秘密。 城门口闹那一出,转眼就传到了养居殿。 懿和帝正在赏画,身前围着三个亲王,分别是大皇子昱王时昱,三皇子景王时景,和八皇子晋王时照。时昱生母位分最高,是后宫唯一的贵妃;时照生母则是如今后宫最当宠的舒妃;至于三皇子时景,他的生母不在宫中,十六年前就去了京郊的拢慈庵带发修行,却偏偏是唯一住在了懿和帝心尖儿上的女人。 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在懿和帝心中,时景是唯一能与前太子平起平坐的皇子。可惜前太子是嫡子,昱王是长子,景王固然得宠,却既不占长,也不占嫡。 空有宠爱而没有尊贵,极容易助长一个人的野心和城府。 时景听了内侍的禀报,不动声色,天家的容颜有着与生俱来的优势,时景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仍旧垂眸一心一意瞧着画。 时昱反倒是最先坐不住那个。原本他忽然被天下书生作诗作赋歌颂,几乎举国都在赞美他英明神武,他还忍不住春风得意了半日,结果太傅段廷却跑来告诉他,他被坑了,是很惨、很惨、真的很惨那种被坑。 他起初还不太明白,听完段太傅一番分析,才发现自己真的好惨一皇子。 堂堂皇长子,竟然被一个臣子坑得这么惨先有慕云青劫他两万两黄金,割他肉,后有慕云岚鼓动书生捧杀他,喝他血。难怪这几日懿和帝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时昱算是彻底和镇国公府撕破脸面了,此时便不如时景端得住,冷笑道“镇国公一家是越来越不把皇上看在眼里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慕长歌如此跋扈嚣张也要护着那辆马车,马车上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懿和帝没吱声,因年迈而染上了浑浊的双目盯着时昱。 至于时景和时照,两兄弟忙着埋头赏画,凑在一起,好一副兄友弟恭。 时昱只好自问自答道“儿臣听说,慕云岚竟胆大包天地回京了。” 懿和帝仍旧没说话,时昱只好再将情绪拔高一筹,义愤填膺道“父皇派他去剿匪,他暂离军营也就算了,若是像他兄长慕云青一样偷偷摸摸地滚回去,倒也是死无对证,不想他竟还敢堂而皇之地回京来他这是想做什么抗旨还要回来耀武扬威吗父皇,不是儿臣说,这慕家父子实在太不将您放在眼里了若是再由着他如此猖狂下去,皇家脸面何在” “那依你的意思,当如何处置”懿和帝终于开口了,这位帝王说话一向是深沉莫测的风格。即使他心里主意定得不能再定了,旁人还是无法从他的语气里看出丝毫的端倪,不知道他的,还会以为他没有主见,正在摇摆。 “趁着现在人还没跑,让大理寺卿带人去,即刻将慕云岚抓了收监关押” “华容,你说呢” 华容,是时景的字。 “依儿臣看来,长宁郡主也可能只是咽不下这个气,借机刁难呈威风也说不定。说到底,京中的权贵,哪个没点嚣张跋扈更何况郡主还是镇国公千娇万宠的女儿,自小被她父兄宠得不像话,如今却被区区一个守城的将领拦了去路,她能咽得下这口气”时景被点了名,才不疾不徐分析道,“ 至于慕云岚,若是回来了,父皇不妨先宣进宫问一问,另有内情也说不定。毕竟镇国公行事周密,虎父无犬子,两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青出于蓝胜于蓝,才治经纶连儿臣都自愧弗如,想来应不会无端行如此鲁莽之举。” 话落,他身旁的晋王时照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看来,昱王被坑,他自己没学到什么教训,这位景王倒是深深领会到了捧杀的精髓。 前半段听着像是求情,后半段先夸慕瑜,再夸他的两个儿子。时景是什么人如今太子已死,时景就是懿和帝最宠爱看重的儿子。此时大周最受宠爱和倚仗的皇子,却说自己不如两个臣下之子。 他这打的是他自己的脸吗不,他这打的是皇上的脸。 他这是赞美吗不,他这是挑拨。 不动声色,挑动懿和帝心中最忌讳的那根弦。 果然,只见原本还不动声色的懿和帝,听完时景的话,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 “传朱秀” “父皇,且慢。”时照徐徐站出来。 三道目光霎时落到他身上,时照不紧不慢道“以慕云岚的身手,朱秀,不,就是有十个朱秀,也不够瞧的。” 懿和帝面色沉凝,时昱不悦道“那依八弟的意思,慕云岚他武功高,就该任由他无法无天,藐视天家吗朱秀代表的是皇上,我倒要看看,他慕云岚到底敢不敢动手” 时照轻笑一声“大哥这就是小看慕云岚了,他根本不必和朱秀正面交锋,只怕朱秀此去,连他人影都见不着,反倒打草惊蛇,最后来个死无对证,平白便宜了慕家。” “老八说得有理。”懿和帝深以为然地点头,又问,“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时照果断道“父皇不如派暂代的禁军统领裴宗元去。” “此话怎讲” 时照不答反问“父皇难道就不好奇,护国公世子亲去镇国公府,能不能带回慕云岚儿臣倒是有些好奇呢。” 懿和帝闻言,脸上露出别有深意的笑,指了指时照,笑骂一声“就你鬼花样多” 便转身对一旁内侍道“听到晋王的话了” “是,老奴这就去传旨。” 三位皇子一同出宫,昱王先是和景王斗得如火如荼,后又被晋王在圣前不轻不重藐视了一下智商,这就不屑与二人为伍的样子,拂袖离去了。 时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时照“裴宗元能否带回慕云岚,八弟果真好奇吗” 同是皇家一脉,两位皇子都是天人之姿,人中龙凤,但若是细论起来,晋王时照却是要比景王时景还要更多上几分风流清贵。 但说起皮囊这个事,懿和帝众多的皇子公主里头,却没有一个比得上秦王时陌。若是要给几位皇子的美貌排个名,秦王无疑位居魁首,连晋王都要屈居第二。 此时,时照轻笑一声,比姑娘还要精致的唇微微一扬,反问道“裴家和慕家一向同气连枝,此时让裴宗元去慕家拿人,拿不拿得回来,三哥就不好奇吗连父皇都迫不及待想要借机试一试裴宗元的忠心呐。” “也就只有父皇会好奇吧。”时景淡道,都是明白人,不绕弯子,“你今日看似揣摩了父皇的心思,实则是不动声色帮了慕云岚。且不论裴慕两家交情,裴宗元自己就是个耿直的,学不会朱秀刑讯折磨那一套。八弟你相帮慕家,就不知,是想要从慕家得到什么回报了。” 时照微微笑道“三哥想多了。” 长歌兄妹到慕家时,慕云青之妻容菡亲到门口迎接,她一身湖绿衣裙,身姿窈窕,人如其名,美得如方出水的菡萏,令人一瞥便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亲自扶着长歌的手下车,不动声色扣住她的脉搏,见无异状,这才笑道“一路舟车劳顿,累到了吧快进去,我命厨房做了一桌你和二叔爱吃的。” 嗓音温软,令人极其受用。 长歌和容菡自小亲近,此时便亲昵地握住她的手,打趣道“这么听大哥的话” 长歌原意是见容菡一见面就小心翼翼替她探脉,猜想是慕云青来了信提前交代过。但容菡一听长歌打趣,对上她满含笑意的眸子,脸却刷地红了,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慕云青南下之前那一夜的事。 那夜月明星稀,两人在院中赏月抚琴,本是极其风雅的事,只是到后来,夫妻两个都有些情难自抑,仗着早已清了院子,就趁夜胡闹起来。 她坐在慕云青身上,微微仰着脖子,看天上的满月,晃晃悠悠的,格外旖艳,忍不住轻泣出声,一不小心却见到长歌慌慌张张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个时候,丈夫全副心思都紧在她身上,早已没了习武之人耳听六路的警觉,又是背对着长歌,自是没有发现,但她却瞧见了,顿时 好在那时两人身上衣物都算整齐,容菡便安慰自己,长歌年纪小,又自小在深闺娇养,一定不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仓皇逃跑不过是出于女子与生俱来的警觉罢了。她应该是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但实际上她并没有真的看到不该看到的,若是个知晓人事的,还能够想到,但长歌不知人事,必定想不到那里去。 如此自我分析安慰一番,容菡才总算能泰然面对长歌,但心中也暗暗计较,从今往后,不管丈夫再如何哄骗,她都不会再由着他在外面胡闹了。 此时,长歌见容菡忽然的羞臊之态,先是一怔,脑子一转便想起了前世那一夜。 当然,前世的那个时候,她确实是什么都不懂,正如容菡所想,她一见到大哥大嫂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便知道非礼勿视赶紧跑了。只是如今,于容菡而言不过短短一月的光景,而她却已是经历了一辈子的人。 从前不懂两个衣服穿得好好的人还能玩出那些花样,如今的她,经历过那个男人十五年的疼爱真是懂得不能再懂了。 就这样,姑嫂两人面对着面,双双尴尬地红了脸。 长歌好想一头撞到哪里去,她上辈子好端端干嘛跑去找他们啊真是要被自己蠢哭了 对,就是蠢,年纪小和无知不是蠢的借口 后面下来的慕云岚全然不知两个女人心里那些没羞没臊的画面,狐疑地问了一声“不是说准备了酒菜怎么还不走” 长歌连忙道“对对,快进去。” 三人进门,一番梳洗后,刚坐下不久,满桌菜肴还未大动,便听得外面急急冲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容菡嫁的是武将,自是听得出铠甲和兵器的声音,当下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来。 便见院外,火光冲天,一身银甲的裴宗元挎着长剑,带着一队禁军大步进门来,围在周遭的禁军将士面无表情地在暗夜中举着冲天的火把。 暗夜烈火,仿佛黑云压城一般,肃杀、压迫,令人喘不过气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慕家和裴家同在宁安街上,一家在街头,一家在街尾,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眨眼风声就传到了裴家。 护国公是个耿直的脾性,听说自家儿子竟然敢上慕家去拿人,气得拍桌子跳脚,当下抄起长枪就要去“宰了那兔崽子” 国公夫人林氏好说歹说劝不住,最后还是命人将国公爷最疼爱的三姨娘请了过来,这才按住了暴跳如雷的老国公。 裴家四姑娘裴锦是护国公嫡女,在外头回廊冷眼瞧着堂厅里那出闹剧,转头低声对自己的贴身婢女交代两句,那婢女当即跑了出去。 不久便带着消息回来“长宁郡主被气得当场昏了过去。” “昏了”裴锦的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翘,天生了一副精明的模样,和街头的长宁郡主一副呆傻木讷截然相反,她咀嚼着这两个字,讥诮一笑,“镇国公千娇万宠的宝贝女儿,身子怎么可能会这么弱怕是装的吧。” “是真的,听说是回来的路上就受了风寒,昏了整整三天三夜,差点没命,慕二公子这才会冒险抗旨,亲自护送她回京。大病初愈又舟车劳顿,加上那长宁郡主又一向是个跋扈的,从来都要别人让着她,结果这回没斗赢皇上的圣旨,不被气昏才怪。如今镇国公府鸡飞狗跳,又是忙着请大夫,又是忙着捎人情,一团乱麻。” “她还真是半点没变,十年如一日的惹祸精。这下好了,眼睁睁就把她二哥坑到了天牢里去。”裴锦唇角微翘,掩下心中那丝丝酸意,“花容,备些礼,明日一早咱们去看看她,宽慰两句。” 花容一贯会揣摩裴锦的心思,这便别有深意一笑,应道“是,姑娘。” 可惜,做了十多年邻居,裴锦还是不够了解长歌。第二日,她又一次被这位长宁郡主的无下限惊了个目瞪口呆。 早晨一出自家的门,裴锦便见整条街的马车,车头挤着车尾,挪都挪不动,乌泱泱霸占了整条街。一打听才知道,这些全是去看慕长歌的。 裴锦薄薄的唇紧紧抿着,指甲险些掐到手心里。 凭什么,同是国公府的嫡出姑娘,慕长歌明明又丑又什么都不会,就被人捧到手心里,连皇上都要对她另眼相看,封她郡主。懿和帝是踩着骨肉鲜血登上的帝位,如今没剩下一个兄弟,慕长歌就成了京中唯一的郡主。 唯一,真是个既令人羡慕又令人讨厌的词语,大周唯一的郡主,慕家唯一的姑娘这两个身份就注定了,即使慕长歌到如今闯下大祸,还能惹得京中权贵竞相巴结。 而她裴锦呢,明明才名在外,京中却有几人看重她不过是因为她的父亲没有慕瑜那么情深不悔,一生只爱一个女人,即使那个女人死了也要抱着她的牌位当和尚,为她所生的女儿摘天上的月亮。 噢,对了,不得不提的是,慕长歌“除了会投胎别的一概不会”的盛名,正是源于裴锦。就是她当日在晋王府,对另一名贵女冷嘲热讽了一句“你出娘胎再经营有什么用你有本事也像慕长歌一样会投胎啊” 因为会投胎,便可以任性跋扈,胡作非为,作天作地吗 前面打探的花容回来道“说是长宁郡主正在喝药。” “这么长时间,再多的药也该喝完了吧” “说是喝完药还是头晕,要再缓会儿。” 裴锦冷笑“这分明就是逐客,为何这些马车还要停在这儿自讨没趣” 花容小心翼翼地看了裴锦一眼,低头道“有人是要走的,结果马儿一叫,这就把病中的长宁郡主惊得,惊得,吐血了。所以众人也只好候在外面等郡主病情缓和了再说” 吐血 “太无耻了”裴锦被长歌所作所为气得咬牙切齿,“她这分明就是拿皇上没办法,在拿别人出气你说怎么可以有人恃宠而骄无法无天到这等地步真的是太不要脸了” 花容“” 她又不是大周唯一的郡主,慕家唯一的姑娘,她又没有被父兄捧在掌心里骄纵,她怎么会知道这么艰深的问题 镇国公府内,无耻的长宁郡主此时正在荡秋千,夭夭在后面轻轻地推她,她荡得意兴阑珊的。 容菡从院子外头进来,蹙眉劝道“长歌,要不点到即止吧都是京中权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有两位是侯爵夫人,你这样把人全得罪完了,朝中原本要替二叔说话的那些大臣见咱们家如此跋扈嚣张不讲道理,都不会再替二叔求情了。” “就是要阻止他们替二哥求情啊。” “阻止他们求情”容菡不解,“为何妹妹难道不想二叔早点回来吗听说昨夜皇上连二叔面都没见,直接就打入了天牢。天牢是什么地方二叔在里面多一日便要多受一日的罪。” 长歌无奈一叹“嫂嫂,如今二哥抗旨是铁证如山的事,根本就没有求情的道理,但是外头那些人,不论是出于对父亲的敬重,还是有心巴结,都是想要替二哥求情的。皇上本就对父亲忌惮甚深,如今抗旨都铁板钉钉了,若是还有人出来替他求情,那皇上会怎么想皇上会认为父亲仗着自己功高,就结党坐大。一个臣子,结党做什么若无叛逆,何须结党父亲若是有心叛逆,那二哥就是叛臣之子,死不足惜恐怕一旦这些人求情,适得其反激怒了皇上,皇上都不会等父亲回来,就要对二哥痛下杀手了。” 容菡脸色一白“可是公爹一生从未结党,最是忠直不过了,他不是叛臣啊” 长歌目光落在远处的桂花树,如今已过了节气,桂树便只剩下一树枯枝。 “是啊,父亲一生最是忠直不过了,可偏偏皇上不信他。咱们这位皇上啊,从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手底下的功臣。”长歌话锋一转,“好在如今皇上拿二哥只为敲打父亲,他不见二哥也是好事,代表着在父亲回来以前,他都会对二哥置之不理。只要皇上不理会,天牢那边便需全听令于裴宗元这个暂代禁军统领,有裴大哥在,二哥必定不会受苦。” “好,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出去耗着他们,耗到他们都恨不得和咱们家老死不相往来为止。”容菡说到这里,又话锋一转,“但是你今日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日后出门只怕还要再多带些护卫了。” 长宁郡主现在出门已经是浩浩荡荡大半条街了,再多长歌忍不住被那画面逗得笑了出来。 容菡也是抿唇一笑,又问“那何时放他们离去” 长歌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日头,微微一笑“这个嫂嫂就不必担心了,时候到了,他们自然会回去。” 又道“一不小心就成了咱们的棋子,也是委屈,嫂嫂命厨房多做些糕点送去吧,权当补偿。” 容菡点头离去。 如此光景,直到午后的时候,宁安街上已是怨声载道。马车里的贵人们,若是个城府深的,心里纵使恨得牙痒痒,面上也能不动声色。若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已经直接骂骂咧咧了。 “慕家实在太过分了有本事的自己找皇上求情去啊不敢惹皇上就来践踏咱们一片好意,拿咱们做出气筒是个什么道理” “对,我管她吐血不吐血的,总之我要回去了大不了不相往来我看他镇国公府能得意几时” “” 只是狠话此起彼伏,却根本没有人愿意做带头离去那一个。这种事情,一旦没了带头大哥,就很难做起来。于是大家一面骂骂咧咧,一面还是顶着冬日里舒服的太阳等长宁郡主“醒来”。 直到午时末未时初,远处忽地传来喧嚣嘈杂,这边纷纷遣人去查探,不久带回来消息,这才终于算是破了镇国公家门口这一出僵局。 原来,几条街外,京城首富杜崇年仅五岁的独生儿子被绑架了,此时正四处张贴告示悬赏救子 “若有贵人壮士能将小儿无恙救回,杜崇愿双手奉上全副身家,一千万两黄金,聊表谢意。” 首富的全副身家,连当今的天子都放不下,何况是这些权贵 眨眼,便有了第一辆马车打头离开,而后陆陆续续,不到片刻,一个都不剩下。 夭夭躲在门后看大家迫不及待离去的样子,仿佛看了一出好戏,眉开眼笑。转头去和长歌禀报,说得绘声绘色“笑死我了这些人啊,都跟这一千万两黄金必定会落入他们的口袋一样,迫不及待转头就走了” “原本还担心闹大了下不来台,这下可巧。”容菡松了一口气,“也是难怪,若是能拿下这一千万两黄金,谁还在意得罪不得罪镇国公呢也好,有了这一千万两黄金的争夺,大约也就再没人想得起来去替二叔求情了。” “可是一千万两黄金到底有多少呢”容菡自小在慕家长大,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长歌被容菡这么一问,倒是被问住了。想她做了一辈子妖妃,虽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回想起来,她那一生,不是在风花雪月男欢女爱,就是在翻云覆雨谋朝篡位,竟然都没有去国库亲眼看过一眼,实在可惜。 长歌心中一面惋惜,一面忍不住猜想“大概能堆成一座金山吧,可以一辈子躺在上面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这么一说,忽然好向往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京城首富五岁稚子被绑,官府无作为,竟沦落到得要自己散尽家财的境地,一时在文人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杜崇此人广种善因,在寒门士子中极具声望。是以第二日宣政殿上,言官们竟为了个无官无职的杜崇吵了起来。 懿和帝高座龙椅,冷眼看着底下吵得面红耳赤的国之栋梁们。 “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事若是放在以往,杜家的儿子被绑,诸位怕都恨不得亲自提刀上去帮忙了吧怎的如今墙倒众人推,还要先拿五岁稚子祭旗不成” “赵大人,这话可就说得难听了啊那杜崇是谁杜崇是前太子妃之父与东宫素来关系密切,按律理应被株连灭族如今皇上不仅饶了他一族性命不说,还容他继续在京中行商坐大,此等宽厚仁慈,可谓旷古绝今他还想如何噢,他丢了儿子,怎么,还要皇上派个将军去为他杜家奔走效劳不成” “你这是偷换概念我何时说了这些我们此时说的分明是京兆尹,是他不作为,身为父母官,无视百姓困苦,逼得人散尽家财悬赏救子我大周素以仁孝治国,此时天子脚下就发生这等荒唐事,实在是个笑话” “笑话也是杜崇他自己的笑话关我大周何事是他自己不经事,多大点儿事就散尽家财他大可以不悬赏,我大周朗朗乾坤,我看谁敢去动他家的金山银山。” “呵呵,你这是何不食肉糜杜崇人到中年,膝下统共就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孩子被绑了,官不受理,他若还不自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杜家断了香火不成好在这杜崇是有钱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他家徒四壁,大概也只能一头撞死在京兆府门口了吧” “” 懿和帝目光淡淡扫过底下吵得最凶那几位,待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开口,不怒自威“若杜崇真的家徒四壁,还能劳动诸位爱卿在此为了他吵得风度尽失吗” 这位天子一向是个不动声色就能镇得住千军万马的,众大臣一听皇上口气不对,立刻闭嘴。各人各自拿好自己的象笏,恭恭敬敬站回原处,团结一致喊道“陛下恕罪” “还有何事可奏无事就退朝吧。” 这时,另一位御史言官站了出来。 刚才为了个商贾吵得他插不上嘴,差点忘了正事 “臣有本参镇国公。” 懿和帝闻言,眉头微挑。 慕瑜仗打得好,人也长得好,行事还沉稳周到,别说百姓拥戴他,就是在朝中也极得人心。自从捉了慕云岚,他就坐在养居殿等着底下大臣来求情,没想杜崇却在这风口浪尖闹了那么一出,竟把镇国公府的风头也盖了过去。此时终于有人想起来镇国公府了,结果不是求情,却是参他 懿和帝来了兴致,问“所为何事” “臣参镇国公慕瑜教女无方,纵容长宁郡主不学无术,骄纵跋扈,仗势欺人。龙骧将军慕云岚抗旨在先,禁军统领奉旨捉拿,天经地义不想长宁郡主面服心不服,故意传出染病卧床的消息,待京中诸位大人家眷亲自上门探病,却又闭门谢客。谢客也便罢了,她竟还无法无天,耗着诸位贵人不让人走,这其中甚至包括宁远侯爵夫人,长兴侯爵夫人夫人小姐们被她晾在太阳底下晒了大半日,将宁安街堵了个水泄不通,惹得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影响极其恶劣臣以为,长宁郡主这分明就是心中对皇上有怨,碍于天威,不敢发作,只得拿别人出气。此举简直有违天理所谓养不教,父之过,臣请皇上治镇国公慕瑜教女无方之罪,并褫夺长宁郡主尊号”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懿和帝双眸微眯。 如果说教女无方只是个虚拟罪名,那么褫夺郡主封号就是实实在在杠上了。 开朝以来,还没有哪个郡主被褫夺过封号的,若是长歌那丫头真的被夺了封号,以后谁还敢娶她 虽然眼下已经是没有什么人敢娶她了,但总不能真的破罐子破摔吧 懿和帝抿了抿唇,他不喜慕瑜父子,是因为父子三人太过出色,功高震主。但长歌却一无是处,相貌平平,做事不知轻重,废柴得实在招他喜欢。 天子心中不悦,便淡淡地不吱声,让臣下自己领会。 晋王时照这时站了出来,轻笑一声“诸位大人今日真是好兴致啊,先是为了个商贾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又追着个半大丫头不放,精神头这么好,思路这么清楚,怎的不见诸位大人去帮着京兆尹捉拿绑匪” “晋王殿下” 言官们不服了,眼见又要开吵,晋王转头对懿和帝一揖“儿臣以为,长宁郡主非朝中之人,这些私人恩怨,不宜拿到朝堂上来说。但是御史们也是言之有理,镇国公府如此跋扈嚣张,不可不罚。儿臣以为,妹债兄偿,不如褫夺慕云岚龙骧将军封号,以儆效尤。” 晋王此言一出,言官们当场愣了。 还以为你是出来说情的,没想到你比我们更狠郡主不过是个虚衔,锦上添花的东西,没了就没了,却为了长宁郡主锦上添花的虚衔,生生将她哥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挣出来的功名祭了出来。 狠够狠没人比你狠 龙座上,懿和帝终于敛了冷意,满意地点了下头“就依晋王所言,褫夺龙骧将军封号并手中兵权。散朝吧。” 众人出得宣政殿,景王走在晋王身旁,意味深长道“恭喜八弟,又一次猜中了父皇的心思。” 时照似笑非笑“大哥和三哥不也猜中了吗不过是两位兄长近日皆与慕家兄妹生了过节,若是此时站出来向父皇递这个台阶,恐落了个奉承逢迎之名,也只好由臣弟这个脸皮厚的代劳了。” 时景若有所思一笑,没再说什么,抬步先走了。 后面的昱王紧了两步跟上来,和时照并肩走在一起,望着时景的背影冷笑“走得这么匆忙,是赶着回去将杜崇那一千万两黄金暗中转移到他景王府吧八弟,我告诉你,杜崇那儿子就在他手上” “大哥,慎言。”时照正色道。 时昱不以为意,嗤笑一声“你没见今日街头,杜家产业已关了个七七八八听说杜崇本人今晨已匆匆离京,带着各大掌柜各地变卖产业去了。这是病急乱投医,到处筹钱呢,筹钱回来送给咱们这位景王殿下。” 时照忙制止道“大哥,空口无凭,不好乱说。” 时昱还要说什么,看着眼前这张比女人还要好看的脸,顿觉无趣。想他既不占长,也不占嫡,还不占宠白长了一副皮囊,夺嫡路上没他什么事,与他多说也无益。 这便也打头先走了。 杜崇离京后,身边几大掌柜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奔走,杜崇本人则是乔装一番,一路快马加鞭,打马西行,几乎日夜不停,终于在五日后到得西夏。 只是到得不巧通报后,有一名五十多岁自称管家望叔的男子出来,领着他方到院中,便远远瞧见正厅里一场刺杀。 黑衣刺客个个都是精锐,手持长刀,寒光凛凛,招招下的都是杀手。 正厅上座处的男子一身白衣,玉冠束发,手中拿着一卷书,兀自云淡风轻看着。他身旁两名护卫虽将剑花挽得极烈,风驰电掣般折损刺客大半,却也渐渐有寡不敌众之势。 见一室厮杀,触目惊心,杜崇连忙对领路的望叔道“这位大人不必管在下,赶紧去叫人来帮忙才好。” “去哪里叫人”对方无奈一笑,“这偌大质子府,加上王爷统共也只得六人,里头三人,外面两人,且那两人是西夏王派来的,只管负责守门。” “既是西夏王派来的,”杜崇皱眉道,“理应担待王爷周全。” “不不,杜大官人误会了,西夏王派他们来,咱们若是活着,就看守;若是死了,就上报。仅此而已。” 杜崇心下感慨,眼风一瞥,见得正厅光景,当下心提到嗓子眼儿。 只见厅中满地鲜血,刺客几乎全军覆没,却还剩了一人,似乎是这行刺客的首领,身材魁梧高大。他长刀一挥,就是横扫千军之势,将两名护卫扫得当场吐血。 此时,上座那人方才不疾不徐抬头,杜崇方见得那暌违已久的惊世容颜,便见那刺客首领飞身而起,举刀直刺他咽喉要害。 “王爷小心”杜崇惊呼出声。 惊世无双的公子却只是淡淡看着刺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同时,厅中四周乍然迸出银线,千钧一发之际,四条银线精准绑住刺客四肢,竟让那彪悍凶猛势如破竹的刺客刹那不能动弹分毫。此时,他手中刀口离夺命要害仅有一寸之遥。 杜崇心头狠狠捏了把冷汗,却听此时身后忽有军队鱼贯而入之声。望叔忙将他拉到一旁去低头立着,杜崇掀起眼角,见进来的军队分列两旁,而后,有人踌躇满志大步走进。 男人发须灰白,玄色锦袍,其上用金丝绣了五爪金龙。 黑衣龙袍杜崇是见过世面的,当下便猜出这人正是西夏王,李元嵩。 李元嵩大步走进正厅,目光扫过一地死伤,最后落在被绑得无法动弹的刺客首领身上。身后之人立刻领会,上前去摘下他面巾,露出一张麦色粗狂的脸,虎目浓眉。 李元嵩确认无误,当下大笑出声“得来全不费工夫六皇子,多谢你帮我捉了北燕赫赫有名的平南将军” 六皇子是大周的六皇子,此人正是在西夏为质的时陌,封号秦王。他半生不受宠,临要做质子了,才草草被封了个亲王封号,以抬身价。 此时,时陌不疾不徐起身,朝西夏王颔首回礼,行止矜贵儒雅。 西夏王志得意满离去,他身边禁军带着满地刺客,死的活的,浩浩荡荡撤离。 风波过去,杜崇进门时,背心已经湿了,小心翼翼朝时陌行礼“草民杜崇,拜见秦王。” 偏厅内,茶香缭绕,杜崇跪坐在下方,细细向时陌说起自己的来意。 时陌微微阖着眸子,听杜崇说着悬赏救子这一局。 “在下曾是东宫岳丈,东宫倒后,在下心知皇上素来是个斩草除根的性子,杜家终会难逃一劫。在下也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是膝下子嗣单薄,至今已近天命之年,方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即使万死也要保住这点血脉。在下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暗中以重金招募民间高手,又细细谋划时机,原以为万无一失,这才趁夜送小儿出城,没想他们刚出京城,便招来凶悍的杀手一路追杀到得京郊,十八位护送的壮士已是全部就义,无一生还。” “幸得祖先仙家庇佑,小儿命大,蒙恩公出手相救,又暗中带回了京城。但恩公料想皇上既有意于我杜家家财,心意已定,除非釜底抽薪,否则必定不会罢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杜家满门终会招来灭顶之祸。恩公怜我孤苦,这才赐下一计,叫我去京兆府报案,说犬子已被贼人绑架。恩公说,京兆尹素来是个圆滑的,必不敢与昔日的东宫岳丈有所牵连,必定敷衍了事。这个时候,我再做出被激出一腔血性的样子,愤而以全副身家悬赏救子,将告示铺满全城,昭告天下。” “天下人为我的财富所惑,必定一时脑热,纷纷替我奔走救子。便是那些清高的文官,不屑这赏金之事,也会替我仗义直言,在圣前痛陈京兆尹趋炎附势拜高踩低。所有人各怀心思,各执一词,越是激烈,越是不会有人想到,犬子根本就没有被绑架,一切,都不过只是恩公的金蝉脱壳之计。” “表面上,在下为了救子,散尽家财。实际上,在下暗度陈仓,将所有产业变卖,暗中转移,得以保全。” 杜崇说完,郑重朝着时陌拜下,切然道“杜崇愿以全副身家,此生追随秦王殿下” 时陌坐在案后,闻言,放下了手中精致的茶盏“杜大官人万贯家财的确诱人,只是若你今日是走投无路来投,本王尚能助你。但你既已有了金蝉脱壳之计,已保万全,却实在没有必要再来白白便宜了本王。” 杜崇抬头敛色道“纵然金蝉脱壳,但也代表着从今往后万贯家财再不能见光,无异于锦衣夜行。草民只是个俗人,还是想再有体体面面风风光光那一天。” 时陌似笑非笑“方才场面杜大官人也瞧见了,本王如今是自身难保,又怎担得起杜大官人托付身家性命” “恕本王力有不逮。”时陌说罢,便要起身。 “王爷”杜崇一急,膝行一步追去,“是长宁郡主,恩公是长宁郡主” 时陌站起的动作明显一滞。 杜崇见时陌神色微动,继续道“不瞒殿下,这一计虽是精妙,却需胆色,周旋于皇上和两位最受宠的亲王之间,可谓绝处逢生,原也不是在下一介商贾想得出的,是长宁郡主念及当日与小女一番闺中情谊,出手相助。然在下不甘从此隐姓埋名,有心从龙,这才求了长宁郡主指点,郡主说” “她说什么”时陌坐回,修长好看的手重新拿起茶盏,不疾不徐轻啜了口茶。 “她说,放眼朝中,昱王才不配位,景王德不配位,往后都必有灾殃。唯有殿下智计惊艳,又至情至性,方是可托付之人。” 时陌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半晌,出声问“那晋王呢” 杜崇愣了愣。 “她如何同你说的晋王” “晋,晋王也有心大位之争”杜崇懵了,不知道啊。 时陌唇角微勾“她连我的心思都知道,又怎么可能会不知晋王罢了,既是她的意思,你便去找望叔吧,他会助你将万贯产业转移出京。” 杜崇闻言,这便退回,郑重朝着时陌行礼,拜倒在地“杜崇拜见主君。” 时陌颔首,又问“何时回朝” “既已见了主君,这便回去了,京中的戏还没有唱完,下半场还等着在下回去开演呢。” 时陌神色微敛,道“你替我带一样东西回去,亲手交予她。” 说罢,便起身走了出去。 杜崇一时有点发怔,脑子转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个“她”,指的应该是长宁郡主。想起那惊世无双的公子,一双清冷的眼眸,提起长宁郡主时不自觉带上的一丝温柔之色,心下震惊。 长宁郡主和秦王 秦王方才似乎根本无意接纳他,纵他有万贯家财,似乎也并不够资格入他的眼。却在听说是长宁郡主的意思后,蓦然转变。 此时回想起来,他那一句“既是她的意思”,似乎连语气里也不自觉藏了纵容。 都说长宁郡主过了及笄还无人问津,这是真的无人问津,还是在等谁 可是最不受宠被发放西夏为质的秦王,又怎能配得上烈火烹油的镇国府独女 杜崇心中暗叹。 不久,时陌回来,手中多了一个锦囊。 “记住,你要亲手交给她。”时陌交予杜崇时叮嘱道。 杜崇小心收好,这便告辞离去。 苍术立在时陌身后,望着杜崇离去的背影,出声问道“爷的计划分明在二月,为何要给郡主送信五月” 苍术是时陌的近身护卫,方才瞧见时陌往锦囊里放了两味药材半夏,当归。 半夏是五月,连起来的意思就是,五月当归。 可他们的归期分明是明年二月,为何要故意迟说三个月 时陌望着远方,神情莫测“你以为,以慕云岚的身手,他即便是回京,若果真有心掩藏,禁军还能抓得住他” 苍术心思一转,想到什么,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慕云岚是故意被抓住的可这是为何他如今身陷天牢,紧接着就被夺了兵权” 说到这里,苍术已经明白过来,怔然看向时陌“爷,慕家这是故意要向皇上交回兵权” 时陌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如此不着痕迹,叫所有人中了她的计都还不自知。慕云岚过后就是慕云青和慕瑜了她的局已经布下,她这是要让慕家退出朝堂。我若不诳她一下,让她以为时日还多,将她拖住,怕是等我回去,她已经离开。” “属下有一事不明,”苍术是时陌心腹,直言道,“郡主将杜崇这个钱袋子送来给您,说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心心念念想着您,等着您的。如今眼见就要到头了,又怎会在最后关头将您扔下” 时陌古井般的眸子里看不出半点端倪,良久,自言自语般说了句“她也不是第一次扔下我了。” 可是,她以为还能有第二次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杜崇回京后就给蓁蓁送了信。 那位的意思是,要他亲手将锦囊交给长宁郡主。 “亲手交给我”长歌狐疑。 上辈子,时陌对她并没有这么上心。她虽幼时就对他有些情意,但他那个人心思却一向藏得深,她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到底他在西夏那些年里,心里有没有她。 他从来都不曾给她过送信,或是信物。 他心里是何时有她的呢长歌单手托腮,望着窗外,想着上辈子的事。 好像是过了新婚之夜,忽然就对她很温柔,之前一直冷冷淡淡的。 混蛋真是个先走肾再走心的男人 但这辈子不是还没走肾么,怎么就想起她来了 她很想亲眼去瞧一瞧他给她送的是什么,可惜形势不由人,现在时机不对。 这风口浪尖,为了首富的万贯家财,无数双眼睛是日日夜夜盯紧了杜崇,镇国公府虽说如今去了大半锋芒,却也仍旧是懿和帝的心头刺,容不得她一步行查踏错。 若是在这个时候被人窥得她与杜崇暗中见面,于慕家和杜家两家都是灭顶之灾。 长歌只得按下心中好奇,传话杜崇不急,等她慢慢寻个好一些的时机。 可惜时机没等到,却等来个天大的坏消息。 这日朝上,朱秀上疏,说慕云岚在天牢中已有些时日,抗旨一案的内情却无丝毫进展,不如将慕云岚从天牢转移至大理寺,由他亲自监审。 其实慕云岚身在天牢,懿和帝却迟迟不加过问,明眼人一看便知,所谓抗旨不过是懿和帝敲山震虎敲打慕瑜之举,哪儿来的什么内情 朱秀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他却一意孤行要在这当下奏请将慕云岚移至大理寺,谁又看不出来是为了私人过节,想要公报私仇 而懿和帝,竟当场准奏,三日后移交。 大理寺是朱秀的天下,素以刑讯狠辣闻名,慕云岚一旦进了这大理寺,必定凶多吉少。 裴宗元亲自上慕家来递的消息,容菡蹙眉看向长歌“不如进宫向皇上求情旁人虽不能替二叔说话,但长歌,皇上一向视你不同,你却是可以的。” 长歌还未说话,裴宗元却首先摇头“当日皇上原就属意朱秀捉拿云岚,是晋王略施小计,这才换成了我,由我将人带回天牢。皇上当时或许未能想到这其中的微妙,如今想来心中是明白了。他既准朱秀所奏,便是有心要让云岚吃些苦头,长歌此去,怕也用处不大。” 长歌闭了闭眼“裴大哥说得正是。” 裴宗元见她神情抑郁,轻叹一声,宽慰道“好在云岚到底姓慕,就是给朱秀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必定不敢动云岚根本,不过就是吃些苦头罢了。行军之人,这店磋磨应是受得住的。” 长歌没说什么。 裴宗元递了消息便立刻离开,长歌起身行了礼谢过,容菡在一旁道“这朱秀是昱王的人,我与昱王妃素日有些交情,不如我去一趟昱王府怕朱秀多少也得卖他主母几分面子。” 长歌叹道“嫂嫂以为,若无昱王授意,朱秀有这胆子上奏要人吗看昱王这样子,是铁了心要借机寻仇。” 容菡醒悟,一时六神无主“那该如何是好难不成真的像裴大哥所说的,只要不死人,再大的折磨都让二叔受着” 长歌想起上一世,大哥落入北燕手中受尽折磨,被生生剁去双手 她神色蓦地一凛,断然摇头“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让二哥落入朱秀和昱王的手中” “可如今求救无门,还能有什么办法” 长歌神色微冷“釜底抽薪。” 当夜,长歌心中计较一番,又仔细做了一番安排,这便让蓁蓁向杜崇送了信。 杜崇展信一看,对蓁蓁正色道“请姑娘告诉郡主,杜崇定不负所托。三日后,碧海潮生,杜崇必将该请的人悉数请到,一并恭候郡主大驾。” 于是,第三日上头,长歌便要出门。 容菡替她张罗的,结果待她一看,丫鬟婆子跟了一大堆不说,光府中护卫前前后后就占了大半条宁安街。 容菡替她拢了拢斗篷,叹道“你数日前闹的那一场,几乎将京中权贵全得罪了个干净,如今二叔又被褫夺了龙骧将军之衔,怕只怕有人浑水摸鱼,看你出门,也借机找了你寻仇。” 长歌“” 还是不要把人想得太大胆了吧 毕竟,她上辈子做终极大反派十多年,统共也只是被前太子刺杀了一回,且那一回她都还不是前太子的直接目标,纯属被时陌连累。而现在么,她不过也就是嚣张跋扈了一点,其实连反派的边儿都还没挨着。 不过算了,反正她是嚣张跋扈的长宁郡主,声势再浩大她都受得起。这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碧海潮生,然后光是府中下人,就将碧海潮生整个一楼占了个座无虚席。 碧海潮生是京中最大的酒楼,平日里也是权贵常来的地方,此时长歌看着自家府中的人,这样热热闹闹,齐齐整整,心中忽觉熨帖。 上辈子,慕家满门被灭,这些人无不是无辜死在了皇权之下 长歌这便转头对夭夭低低吩咐了一声,夭夭应下,对掌柜道“去镇国公府拿银子吧,今日我家郡主要将你这里包下。” 又对随行众人道“郡主今日犒劳大家,都不必拘着,安心坐下,喜欢什么吃的喝的,只管让小二上,无有禁忌。” 底下人一听,霎时如沸腾开来的水,对长歌千恩万谢。 掌柜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身形挺拔结实,面目棱角分明,在一旁迟疑道“二楼此时已有了两桌贵客” 夭夭看向长歌,长歌轻声道“既是先到,那便没有赶人走的道理。只是今日我就是想要花钱,便将那两桌的账一并记在镇国公府吧。” 所以说,投胎投得好就是很占便宜。京中贵女手头攥着大把钱财的不少,但哪一个敢像长宁郡主一样随心所欲脆生生说我就是想花钱,还让人去国公府拿银子。 莫说是女子了,便是个权贵公子,在外边如此挥霍了也是不敢让家里人晓得的。 可见这位郡主在国公府是有多受宠。 掌柜心中迅速感慨了下投胎这回事,便转头安排人,招待的招待,上菜的上菜,拿钱的拿钱,自己亲自在前头领路上楼。 长歌带着夭夭和蓁蓁两人上去。 二楼与一楼开放的坐席不同,全是一间间单独的房间,算是专为贵人的特殊需求设计。因为通常来说,贵人都更喜欢独享,独享财富,权势,甚至是空间。 长歌在包间坐了片刻,二楼另一个包间的人便过来谢恩了。 却是杜崇。 夭夭将人领进,杜崇欲要行礼,长歌抬手虚扶,温声道“不必将时间浪费在这些虚礼上。” 杜崇却动作未停,反而结结实实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虔诚道“郡主雪中送炭救命恩情,杜崇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今日总算得见郡主,请郡主受杜崇三拜。” 之后,便“砰”“砰”两声,又重重磕了两下。这才起身,恭恭敬敬朝着长歌呈上锦囊“这便是王爷赠予郡主之物。” 长歌接过,手指摩挲着锦囊柔软细腻的布料,却未立刻打开。 杜崇是个有眼力的,当下便要告辞“久留怕惹人生疑” “他还好吗”长歌幽幽出声。 杜崇微怔,忙道“王爷一切安好。” 长歌低头一笑“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远赴敌国为质,又生得那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处境怎么可能会好听说,西夏两位公主为了争他两败俱伤,西夏王已经容不下他了。” 杜崇本是瞧出了这两位提及对方时眉眼之间藏也藏不住的情愫,不敢多说什么,令长歌忧心。但此时听她之言,也醒悟过来,这等蕙质兰心的聪慧女子,又怎么可能被自己一言敷衍过去 这便不敢再有所隐瞒,将当日在质子府所见一五一十说给长歌听。 长歌听完,略有些失神地重复了一句“偌大质子府,加上他统共只有六人” 上辈子,她也是知道他处境不易的,但她有她的祸心,对他终究不能太过在意,所以一直都没有打听过他曾经的那些艰难。 此时听杜崇说起他如今的萧条不易,心尖儿不觉刺刺地生着疼。 虽然知道他那个人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他终究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受宠的,他幼年时候也曾荣宠一时。 人啊,不怕一开始就一无所有,怕的是明明曾经站在云端,最后却跌进尘土,任人轻践。 他若是想起从前光景,想起他的母亲,再对比当下冷清境况,他心中当是何种滋味 长歌眼睛忽然有些热,赶紧轻啜了一口茶掩过。 杜崇低着头,宽慰道“王爷处境如今确实是艰难了些,但凭王爷经天纬地之才,绝不会久居池中。” 不会久居池中是真的,但他的不容易也是真的。再是被盛赞天人之姿,但他终究也只是个凡人,会受伤,会难过。 长歌不再说什么,让夭夭送了杜崇出去。 杜崇离开后,长歌这才打开时陌给她的锦囊,里头是两味中药。 中药性和,触手是温温的感觉,就像那个人一样,一直都是温润如玉,从容内敛,不疾不徐的姿态。他一身的医术,原也爱摆弄这些药材,当然咳咳,还有她。 此时,她将它们放在手心里,便仿佛是隔着两片小小的药材,又重新触碰到了他的温度一般。 其实,她真的很想他。 当年就是爱他爱到刻骨了,才会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如果她不爱他,一切就太平了。亡了他的国,杀了他,然后将他的天下变成慕家的天下。她呢,她从一个权倾天下的妖妃变成一个说一不二的长公主,其实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可是偏偏啊,她那颗心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夭夭回来,见到长歌手心里的药材,“咦”了一声“这是什么药” 长歌轻声道“半夏,当归。” “姑娘竟然认得。”夭夭惊叹。 长歌并不懂医药之事,至少这辈子不懂。但是上辈子,她在那人身边十五年,日日夜夜陪着他,耳濡目染,这些简单的药材便不在话下了。 长歌没有多言,将两味药重新放回锦囊收好。 五月当归。 他五月就回来了,真好。 只是五月的时候,他们一家应该已经永远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了。他也可以有机会去重新遇见另一种人生,一种不被她祸害的人生。 约半个时辰后,长歌才慢悠悠地用完午膳,想起杜崇一番话,对夭夭道“去云想阁,让他们把料子全送到这里来给我挑。”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云想阁便是京中最好的衣料铺子,绫罗绸缎样样皆非凡品,去年还开发了专门的产品系列,送入宫中。 夭夭笑着应是,这便转身下去派人传话。 长歌坐在窗前,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像温水一样,她眯着眼睛悠悠想接下来冬衣的款式。 西夏苦寒,他还要在那个地方过一个冬天。 好吧,礼尚往来,你送我药材,我送你冬衣。 上辈子欠你是上辈子的事,至少这辈子我没有欠你吧。 长歌正脸皮厚厚地想着,忽地听见底下传来喧嚣吵闹之声,像是有谁正在骂她 长歌睁开眼睛,弯唇一笑。 昱王,我等你多时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慕长歌简直欺人太甚” 碧海潮生大堂内,朱婉兰一袭紫色披风站在正中。她原就身量高,此时风掀起披风一脚,呼啦啦的好不威风。手中一手长鞭甩下去,居中一张紫檀木的桌子当即被劈成两半。 掌柜在一旁瞧着没动静,他边上账房先生举着算盘,“啪啪啪”又一连拨了几下。 镇国公府的护卫却不是吃素的,刷刷刷抽出长刀,一触即发。 朱婉兰柳眉一竖“一群狗奴才敢对我动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哟,一个区区三品大理寺卿的家眷,就敢对咱们镇国公府大呼小叫,直呼郡主名讳,真是让人好生好奇朱大人和忠毅侯府的家教啊”夭夭出现在二楼楼梯尽头。 朱婉兰抬头一看是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冷笑道“你这贱婢也配提我外祖” 夭夭没再理会她,对一旁的掌柜道“郡主说,今日虽是她包了场,但来者是客,朱家姑娘既已进了门槛,那就没有赶出去的道理,便一并请进来,所有花销算在镇国公府的账上。只是今日,谁也别拦着她做东,谁若是拦着她花钱,谁就是和镇国公府过不去。” 这话说的,字字听着都像是好话,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凑在一块儿那么让人想揍人。 果不其然,朱婉兰手中鞭子一甩,又一张紫檀古木桌子“噼啪”一声,当场散了架。 “我呸你慕家如今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做我的东慕瑜如今已被褫夺帅印,不过就是长兴侯手下一个卒子。慕云岚下狱,朝中没有一个替他求情的,今日就要被转移到大理寺了。你慕家如今也就指望着慕云青了吧可慕云青说得好听是个云麾将军,如今还不是长兴侯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叫他往西,他不敢往东慕长歌也是个没脑子的,不知道大难临头夹着尾巴做人,还敢在这里高调挥霍,是怕慕家死得太慢吗” 夭夭冷笑“那你又是谁你的外祖是忠毅侯不错,但不论怎么算,也轮不到你爹朱秀这个做女婿的去袭爵吧你家既没有封侯封爵,便只不过是个下臣,你,就是下臣之女说句难听的,在咱们郡主和公子眼中,你和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奴才。我是贱婢你难道就不是吗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奴才辱骂主子的道理” 想吵架也不打听打听她夭夭是谁 她可是镇国公府的吵架担当好吧。 “你” 朱婉兰一张脸被气得通红,只觉胸膛里边轰轰轰烧着一把火,从里烧到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骂不过是个奴才,于一向自视甚高的朱婉兰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 她的母亲是忠毅侯嫡女,她自幼便得忠毅侯的喜爱,外祖更亲自教她骑马,教她武艺。京中的贵女,整日就知道吟诗赏月,争奇斗艳,能上得战马挥得长鞭的却是凤毛麟角。而她也因此多得朱秀疼爱,若说慕长歌是千娇万宠,是镇国公府的宝贝,那么朱婉兰也不遑多让。 甚至她自觉,自己还要比慕长歌厉害千倍万倍。只因慕长歌是京中出了名的草包,而她却能被父亲委以重任,连运送两万两黄金这等大事,都能担当若非途中遭慕家坏了大事,丢了整整两万两黄金,她也不会遭父亲重罚如今她好不容易求了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出来,千辛万苦找到了杜家幼子,来找杜崇摊牌,结果人都到碧海潮生门口了,也能被慕长歌拦住 她还被慕长歌的婢女死死摁在地上摩擦 凭什么不过是凭她慕家有爵位罢了 朱婉兰当下被气得理智全无,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便脱口而出道“鼠目寸光的东西等着吧,不久昱王登基,我爹便是从龙之臣,封侯拜相自不在话下,到时第一个灭你慕家九族” 这话一出,所有人当即变色,一旁的掌柜是在权贵中打滚儿惯了的,滑溜得很,当下便拉了身边账房一起溜了。 这就是所谓的,非礼勿听。 夭夭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哈哈哈”大笑出声“说你牛不知皮厚你还不信不久昱王就登基不久昱王凭什么咱们皇上英明神武,如今又正值春秋鼎盛,昱王就凭他赈济归来郡那两万两黄金,就想取而代之区区两万两,收买了归来郡百姓的民心,以为就能收买天下人的民心了等他找到了杜家稚子,拿到杜崇那一千万两金子再说吧” “你怎么知道没找到”朱婉兰冲口而出。 夭夭脸色一变,缄口不语。 朱婉兰也终于找回了一丝丝的理智,不多,但也足够让她醒悟到自己,坏了事。 她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恐怕还没灭了慕家,自己就先要被抄家灭族。不仅如此,甚至连昱王都会被她带累。 当下,眼中泄露出狠毒之色,捏着鞭子的手心一紧,就要朝夭夭狠狠挥下,杀人灭口。 夭夭身后却忽然跌跌撞撞跑出个人来,朱婉兰一看,抿了下唇,收了手。 却是包间里等待的杜崇闻声匆匆跑下来,脸上是惊慌之色“快,快,快里面请” 朱婉兰瞥了杜崇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来,很是趾高气昂。 杜崇四下张望,似是投鼠忌器,又重重朝着朱婉兰作下一揖,恳切道“还请姑娘以大事为重。” 朱婉兰冷哼一声,这才不情不愿点了下头,抬步上楼。 到得二楼,经过夭夭时双眸微眯,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你想做什么” 夭夭被她眼神吓得不轻,连连几步后退,脚下一崴,竟摔倒在地。 朱婉兰见她怂了,心下大快,更是凶气毕露“要你命,你信不信” 夭夭脸色一变,忽地就扭过头去,大叫“郡主,朱家姑娘要杀奴婢灭口您快来救奴婢啊” 正主要出来了 朱婉兰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摸了摸手中长鞭。 杜崇不愿节外生枝,一直拉着她往里走,可朱婉兰就是动也不动。 半晌,长歌款款从包间出来,一如既往不疾不徐的姿态,仿若天生的上位者。 “我好意与你做东,你却要杀我婢女,朱姑娘好生威风啊。”说着,又瞧了眼一旁垂着头的杜崇,“哟,杜大官人还没走呢。方才听掌柜说,自悬赏告示贴出,便总有热心人带着五岁孩子上门求见杜大官人,将杜家门槛都踩破了,这几日杜家忙着修门槛,杜大官人便移到了碧海潮生见人。两三日间竟见了不下十个孩子不想原来朱姑娘手上也有杜家小公子,那就祝愿杜大官人这回不再失望吧。” “草民拜见郡主”杜崇朝长歌跪下行礼,“回郡主,都是谣传。没有的事,在下只是同朱姑娘谈些无关的小买卖。” 朱婉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怕事的东西,像个王八你就算承认又如何拔毛的凤凰不如鸡,她即便知道了又能奈你何” 长歌看向朱婉兰“你见到我,为何不跪” 朱婉兰将夭夭折辱自己之仇一并算在长歌头上,眯眸道“我若是你,我就不会这么不识时务。你可别忘了,慕云岚今日就要被转移到大理寺去了。” 朱婉兰见长歌脸色微沉,心下更觉畅快“大理寺那个地方可是我爹爹的天下,一旦进去了,保管叫他生不如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说,我是要我爹先剁他手指还是脚趾呢噢不,干错手脚一起剁了吧,省事儿。” 长歌脸色顿冷“我父亲是镇国公你敢” “哈哈哈镇国公算什么东西一个过气的武将而已既不得圣心,又失了帅印,如今连百姓都不认他了你出门去瞧瞧,现在举国歌颂、顶礼膜拜的可是长兴侯,是昱王殿下镇国公是哪根葱” 长歌沉默下去。 朱婉兰更加得意“回去等着给慕云岚收尸吧” 留下一句狠话,便从长歌身旁抬头挺胸走过。 “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我二哥”长歌轻声道。 朱婉兰低头,瞧了眼自己的鞋子“我鞋子脏了,郡主不介意为我擦一擦脚上的泥吧” “你敢如此折辱郡主”夭夭不愤,大叫一声上前。 “啪” 朱婉兰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狠声道“看你不顺眼好久了殿下灭慕家之日,我第一个先杀你” “你敢动手”长歌大怒,当下喝令,“蓁蓁” 蓁蓁早已看得目眦尽裂,此刻一得命令,剑立即出鞘。她矫若游龙,剑花激烈,朱婉兰根本不是对手,连连败退。 但朱婉兰是个要强的,容不得自己输,眼风一瞥,见长歌身旁无人,这便狗急跳墙,杀红了眼,一鞭子朝长歌打下去。 “朱姑娘不可”杜崇眼见不妙,扬声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长鞭像毒蛇一般,朝着长歌的脸窜去,又毒又辣,势不可挡。 蓁蓁被引到了另一头,此时来不及救人,只能无力大叫一声“郡主” 长歌脸色惨白定在原地,躲无可躲,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却听得“蹭”的一声,一把匕首忽地从旁飞来,将长鞭一刀斩成两截。 长歌猛地睁开眼睛,循声看去,见得出手之人,脸色微变。立刻便去看那身后之人,这一看清,当下一脸惊惶,匆忙跪地。 “臣女慕长歌拜见皇上” 来人从另一个包间缓缓走出,正是微服出宫的懿和帝。此时,他身旁两人,一人正是方才出手的近身内侍风和,一人容貌行止皆是不凡,却是三皇子景王,时景。 长歌这一声出来,犹如在沸腾的油锅中狠狠泼了一瓢水下去,当下变故猝不及防,噼里啪啦,如大难临头一般,将人的心狠狠捏成了一团。 朱婉兰吓得魂不附体,腿一软,当场倒地,杜崇神色惊惶拜倒在懿和帝脚下。 “朕还不知,这天下何时竟变成昱王的了。”懿和帝看了眼朱婉兰,“你今日要朕亲封的长宁郡主替你擦鞋,来日,是不是还要朕跪下替昱王擦鞋” “不,不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朱婉兰长这么大从未得见天颜,每每从地位更尊的贵女口中听说天子气度,既羡慕又嫉妒,也一直梦想着面圣那一日。幻想那一日,应当如何才能给圣上留下印象,替自己和家族博得一个好前程。 哪里能料到,最终却是这等场面 朱婉兰白着脸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连连求饶“臣女无知,真的无意冒犯郡主的求皇上恕罪,求郡主恕罪” “你当然无意冒犯郡主,你不过是拿慕云岚的命要挟她罢了”懿和帝冷笑,“但是朕告诉你,慕家就算再败落,只要朕还在,还没有收回长宁郡主的尊号,就容不得任何一个人磋磨她。” 朱婉兰闻言,心神皆震。 当日归来郡初遇,她回京后也好生打探了慕家情形,都说皇上对慕家忌讳很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此时看来,皇上却对慕长歌很是袒护。 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强自沉静心神思索,想到一个可能,怕是这位皇上对慕家父子三人知道得多,对慕长歌却知道得少,不知她素日是何等德性,被她蒙骗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朱婉兰抬起头来,作出大义凛然之态,仿佛教训纨绔的侠女一般,义愤道“皇上,并非臣女有意如此,只是见不得郡主一贯嚣张跋扈,胡作非为,从来不把别人当人看,高兴了便拿银钱出来逗一逗,不高兴了就狠狠践踏人。就说不久前,她回城之日,堂堂戍城中郎将,竟被她那般当众折辱。再说数日前,京中女眷好意去探她病,她不领情不说,还将所有人全堵在宁安街上,让全城的百姓都去瞧诸位夫人小姐的笑话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任意践踏旁人,臣女真的只是一时义愤填膺,这才会心生下教训之心,绝对不是有意冲撞圣意,还请皇上明察秋毫” 朱婉兰自小习武,身上原就有些英气,此时振振有词,掷地有声说来,竟仿佛果真是话本中所描绘的,行侠仗义的女侠出手教训草菅人命的权贵,赢得百姓拊掌称快。 “皇上,你不要听她胡说长歌那日是真的病了”长歌膝行两步向前,仰着头,巴巴看着懿和帝辩解。 “那今日呢你哥哥尚在狱中,你不知挂心也便罢了,还如此高调挥霍,包下京中最大酒楼,竟还口出狂言,让谁也别拦着你花钱,否则就是和镇国公府过不去” 朱婉兰见长歌神情慌乱,心下便知自己这下是打中了她的七寸,话也说得更有底气。 她正大义凛然,底下又有婆子上来。那婆子未曾得见天颜,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正疑惑间,长歌忽地斥道“下去。” 那婆子也是个没眼力的,忙道“郡主,是云想阁的掌柜,她带人送布料来给您瞧,此刻正在外面候着,可要让她们现在上来” 长歌“” 众人“” 连一旁一直不动声色的景王都同情地往长歌看去一眼。 朱婉兰当下只觉如虎添翼,冷笑一声“皇上看到了吧这便是长宁郡主,没心没肺,只管自己享乐,不管百姓死活也就算了,连亲哥哥的死活也不顾。慕云岚如今身陷囹圄受着苦,她有钱不知疏通救兄长,却在这里胡作非为。云想阁的料子,平日里就是普通的权贵想买也得排着长队候着。但长宁郡主一声令下,她们便巴巴地将料子送过来,这其中差别,纵然因为她是郡主,但何尝不是银子堆出来的皇上,您当真要如此纵容长宁郡主无法无天吗” “长歌,你怎么说”懿和帝轻飘飘看向她。 长歌咬了咬唇,张了张嘴,半晌却没发出声来,最终急了,终于伏地痛哭道“长歌知罪了长歌心中也是心疼哥哥的只是长歌自小一见着吃的穿的就走不动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就是想要买买买啊我也想改,可是我,我真的改不过来了啊” 她此言一出,景王“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朱婉兰得意地瞥了长歌一眼。 就怕你不认认了就好,认了就等着遭殃吧 她正这么想着,却猛地听头顶传来懿和帝低低的笑声,竟像是极其愉悦 朱婉兰正不解何意,便听懿和帝道“既改不了,那就不改了。华容,你下去瞧瞧云想阁送了多少料子过来,一并买下了,送到镇国公府去,替长宁郡主添妆。” 景王笑着应了一声,这便下楼去了。 朱婉兰目瞪口呆,顿时傻眼“皇,皇上” 懿和帝淡淡俯视着她“至于你风和,将她送回朱家交给朱秀,告诉他,他养的好女儿以下犯上草菅人命,还在朕面前挑拨离间,让他自己好生管教,他若是管不好,朕再来替她管。” 朱婉兰脸一白,知道自己这一生算是彻底完了。霎时如被烧尽的灰尘,再也爬不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懿和帝这才别有深意看向伏地不起的杜崇“杜大官人此时心头可是在怪朕和长歌坏了你的事说不定今日朱家手中的正是令郎也未可知。” “小人不敢,不敢”杜崇忙道,“朱家姑娘确实只是来同小人谈些小本买卖,无关犬子之事。” 懿和帝似笑非笑“杜家独苗至今杳无音信,原来杜大官人还有心思小本买卖朕还以为,杜大官人既能为了令郎舍弃万贯家财,令郎便是杜大官人心中头一个重要的了。” 杜崇身躯一抖,正要说话,懿和帝却又不再追问,只是转头看向长歌“长歌,你随朕进来。” 说罢,转身进了包间。 长歌向两个婢女递去眼色,二人领会,守在门口。 刚进门,一道不轻不重的嗓音便砸过来“还不跪下。” 长歌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地,头低低伏在地上。 “方才有旁人在,朕给你留了面子,此时只有朕与你两人,你若再敢欺君,你看朕还会不会再袒护你。” 懿和帝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瘦削的脸上棱角分明,眼角生了纹路,一双眼睛却更加令人生畏,不怒自威。 长歌伏地半晌,没出声。 懿和帝冷笑“朕真是将你纵得无法无天了,连朕的话你都敢不听,刚才就不该救你,就让你死在那鞭子手下你才能知道教训” 天子说“死”,不同于任何人,那是一言九鼎之人,一出口便是君无戏言。 是个人都经不起,长歌也不例外,双肩一抖,就呜呜低泣出声。 “皇上恕罪”她哭道,“长歌没有不听,只是方才还有一句话没听明白,尚在思索,皇上您就跳到后面一句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讲话不要这么快臣女真的跟不上啊” 懿和帝“” 放眼天下,也就只有慕长歌敢公然让他讲话慢一点。 可见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他心里又清楚,她还真不是有意忤逆。她但凡有个稍微聪明点的脑瓜子,凭她在京中无人能及的尊荣地位,也不至于混到如今这等地步,过了及笄还无人问津不说,更连个三品官家的女儿都敢公然欺辱她。 想着,懿和帝便耐着性子问“是哪句话没听明白” 长歌忙道“皇上说袒护长歌,长歌没明白皇上何时袒护长歌了” 懿和帝“” 真的,和这姑娘真的没办法正常交流难怪京中贵女们都说,这个长宁郡主一开口就能把天给聊死,还真的是一开口就能把天聊死 懿和帝笑骂道“朕还没有袒护你朕帮你教训朱秀之女,又送你云想阁的料子,朕还要如何袒护你” 长歌瑟瑟缩缩地抬起头来,掀起眼皮迅速看了一眼天子,小心翼翼道“朱婉兰辱我杀我,皇上教训她是天经地义,我今日请皇上吃了饭,皇上送我料子也是礼尚往来,哪里来的袒护” 懿和帝“” 懿和帝被她气得笑了出来,冷笑道“朕如今总算是明白为何有人要杀你了” “为,为什么”长歌一脸虔诚地看着他,洗耳恭听的样子。 “慕瑜平日里到底是怎么教导你的”懿和帝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长歌,骂道,“你日前将京中权贵全得罪了个干净,多少人到朕面前来参你,是朕替你按了下来朕也没指望你感激朕了,反正你就是个蠢的,难道慕瑜也不知道教训你吗” 长歌心虚地垂下头去。 “噢,对,朕都被你气糊涂了,你父亲和大哥如今都在南边,鞭长莫及,管不着你是吧那家书总该有一封吧自己生的女儿不好生管教,信不信朕来替他管” 长歌一颤,忙道“有,有家书的父亲在家书中已经狠狠责骂了长歌,他还让嫂嫂领着长歌一家家上门去赔罪。” “哦”懿和帝挑眉。 这种带着女儿上门一家家道歉的事,以慕瑜为人,还真做得出来。 “那你打算何时去啊”天子的脸色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没想长歌垂下头去,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告诉他“长歌已经把家书烧了,只当从未收到过。” 懿和帝“” “但是长歌只要一想到,爹爹为了不相干人的竟要让长歌颜面扫地,就悲从中来,过了好几日以泪洗面的日子。直到今日方才想开,出门来散散心。” 懿和帝“” “你还好意思以泪洗面朕若是你爹,有你这么个女儿处处给朕拆台,朕才该天天以泪洗面” 长歌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罢了”懿和帝朝她挥了下手,“朕懒得再看着你生气,姑且念在你今日险些死在朱家女手上,也算是得了教训,不再追究,跪安吧。” 长歌忙千恩万谢磕了个头。 刚退到门边,懿和帝却又忽然出声“放心吧,慕云岚今日不用去大理寺了。” 长歌闻言大喜,心花怒放抬起头来,得寸进尺地问道“那以后呢” 懿和帝指着她,笑骂“你个得陇望蜀的丫头,还敢和朕谈条件了也罢,念在你前几日都算懂事,没到朕跟前来闹,惹朕烦心,朕便给你个恩赏。朕答应你,慕瑜回来以前,慕云岚就在天牢,哪儿也不去。” 长歌脸色一垮“天牢啊不能回府幽禁吗” 懿和帝真是要被她气笑了“真是个蠢丫头朕索性便和你明说,天牢属裴宗元这个禁军统领管辖,有他在,慕云岚在里面比在你府上差不到哪儿去你要再敢贪心,朕就让他去大理寺” 长歌忙道不敢,又郑重跪下谢恩,这才离开。 马车一路缓行,轻轻摇晃着,长歌靠在垫子上,微微阖眸。 演戏伤神,尤其是对着自己前世恨不得剜他肉啃他骨的大仇人,她却要做出这等天真懵懂的样子,尤其耗她心神。 可正因为是前世的大仇人,所以,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这位皇上的心思。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夭夭掀帘看了一眼,道“郡主,前方是景王殿下,像是往咱们府上送了布料,这时方才回来。” 长歌点点头,带着两个婢女下车,向景王跪拜谢恩。 景王坐在骏马上,意味深长看着长歌“今日可真是巧,又一次遇见郡主了。” 长歌仰头看着马上的人,耿直道“不巧,劳烦殿下亲自去镇国公府,臣女回府就必定要与殿下遇上的啊。” 景王笑了笑没说什么,打马走了。 回到马车,夭夭隐忧道“郡主,景王好像生疑了。” 长歌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裙,漫不经心道“无妨,他此时自顾不暇,只要皇上不疑我就好。” 夭夭道“看皇上那样子,起初似乎也是疑的,只是奴婢不知郡主对皇上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皇上竟就不疑了,竟果真如郡主所料,主动松口让二公子留在了天牢。” 长歌淡道“没什么,只是和他胡扯了一番。咱们这位皇上一向自诩睿智,让他自己从我话中得到他想要的信息,比我直接同他解释要有用千百倍。” “郡主的意思是” “今日我也是没料到,昱王竟是派了朱婉兰这个尤其不经打的过来找杜崇。他也真是脑子被门夹了,落到如今,被她拖累得这般惨。可是皇上多疑,昱王越惨,他越要生疑。他先是由景王带出宫,之后我又这么巧出现在碧海潮生,惹了朱婉兰大声说了那么一通大逆不道的话出来,坑死了队友,他必定要怀疑我与景王串谋,我救二哥,景王打压昱王,各取所需。”长歌轻笑了一声,“所以我一进去,他疾言厉色叫我跪下,就是想以天子之威震慑我,想要我惶恐之下招认与景王合谋算计了昱王。” 长歌说着,轻轻摇了摇头“可是啊,以咱们这位皇上的多疑,不论我承认还是不承认,他都不会信我。我若是否认了,他只会更加疑我与景王是一伙的;我若是承认,说不定情况还要更糟,他还会怀疑我是想一箭三雕,既救了二哥,又打击了昱王,还挑拨了景王当然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可我不能让他知道啊。” “所以我要告诉他,我今日之所以会出现在碧海潮生,只是因为日前胡闹得罪了人,爹爹罚我,我不高兴,故意和他对着来,这才出门花钱买个高兴。”长歌说着,看向夭夭,“但我若是直接这么说出来你说,他会信吗” 夭夭皱眉摇头“咱们这位皇上一向多疑,真话他都不信,更别说假话了。” “是啊,我若是直接说出来,他必定不信。”长歌点点头,“所以,我要让他自己从我话中找出这么些个信息出来。这信息越是得来不易,他就越会信以为真。于是我假意和他胡扯一番,给他设一些难度,之后又不着痕迹在话中流露出几处端倪,让他须花些心思才能猜到我今日为何会出现在碧海潮生。最后,他既已从我话中集齐了他想要的答案,自然就不会再追问我了。” 夭夭闻言,和蓁蓁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叹服。 蓁蓁却还有一问“郡主今日兵行险着,就不怕皇上真的怪罪您胡作非为吗毕竟当今天子素来节俭养德,您今日所为,旁人看来确实是跋扈了些。” 长歌笑了“节俭养德就和心系苍生一样,在咱们这位皇上眼中啊,都是他自己的特权,是他收得民心的手段。我作为一个臣下之女,还是一个功高震主的臣下之女,我若是真的心系苍生节俭养德赢得口碑一片了,他倒是该坐立不安了。那个朱婉兰怕是至今都不知道,她字字句句控诉我那些罪名,听在咱们这位皇上耳朵里,可全是在夸我呢。要知道,我父兄太过出色,皇上可巴不得我给他们拆台,我越是给他们拆台,皇上只会越喜欢我。他才不会怪罪呢,他巴不得我再多得罪些人才好。” 景王回去向懿和帝复命时,风和已经回去,正随侍一旁。懿和帝坐在窗前喝茶,听他说完,没吱声,只是别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 景王心下微动,面上却是泰然自若,寻了个话题道“父皇为何如此袒护那慕长歌” 懿和帝一听这话,想起方才那丫头理直气壮问他皇上何时袒护长歌了再次被气得笑出来。 亏她说得出口 懿和帝看着景王,意有所指道“她虽然脑子不大灵光,却从不与人玩弄心眼。不知就问,怕了就哭,欢喜就笑,厌恶就打,从心所欲,率性而为。是慕瑜好福气啊,生了这么个女儿。他如今不在京中,朕自当替他庇护一二。” 都是聪明人,景王如何领会不到这位帝王的弦外之音 别人家的女儿从不与人玩弄心眼,他就羡慕,言下之意不就是,自家的儿女个个和自己玩弄心眼吗 景王背脊一寒,连忙惶恐跪地。 他今日会带懿和帝出宫,确实是早有布局。 只因昱王好手段,不着痕迹就放了风声出来,如今朝堂上下,个个都以为是他劫了杜崇幼子。三人成虎,积毁销骨,皇上听了一次两次还不以为意,但十次二十次以后难免对他心生怀疑,当他真是劫了杜崇幼子,要将首富家产全部收入囊中。 虽然他确实有此打算,但最终,劫得杜崇幼子那人却分明是昱王。 昱王一招贼喊捉贼使得妙极,景王一连几日都在圣前灰头土脸。 丞相骆忱是他岳丈,向他献计道“殿下不妨将计就计。如今既然朝堂上的人都以为是殿下得了杜崇之子,那想来杜崇也必定当真。殿下不如就使个空城计,要挟杜崇为您所用,好好给昱王设一局,一举将他重创,反败为胜。” “何解” “昱王手中既有真正的杜崇幼子,那便早晚会与杜崇摊牌。殿下不如先下手为强,收买杜崇,里应为合,趁着昱王的人找上杜崇时,将皇上带过去亲眼看一看,皇上心中自然就会明白,那一千万两黄金究竟落入了谁的口袋里。” 为了让一切不露痕迹,他与骆忱又筹谋再三,要杜崇将见面的地点选在碧海潮生。只因这里是懿和帝每每出宫时惯来的地方,最是不露痕迹。 没想千算万算,到头来却忽然冒出个慕长歌 慕长歌的出现,表面上像是大大助了他一臂之力,将昱王打击得更惨。但实际上,慕长歌非但没有帮到他,反而她的出现,才是今日最大的败笔 只因,慕长歌的出现让一切显得太过刻意,以懿和帝的心性,从那些半遮半掩的端倪里他自己揣测到的他才会深信不疑,像这种太过直白的,反而令他生疑。 他必定要怀疑今日是他与慕长歌合谋算计了昱王 但此时,懿和帝却是无意过多追究一般,淡淡道“起来吧。” 景王皱眉。 他这个父皇,心中越是怀疑,面上越是不动声色。 心思微转,景王心道为今之计,也只有把慕长歌拉下来做垫背,才好将自己撇干净了。 “父皇,儿臣日前得知一事,是有关长宁郡主的” 懿和帝看向他。 景王道“郡主她易了容。” 碧海潮生内发生的事,第二日晚上便经飞鸽传书传到了时陌手上,巨细靡遗。 而送这一封信的人不是别人,却是碧海潮生的掌柜。只因,碧海潮生的幕后大老板正是时陌。 时陌看完书信,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望叔正在安排银子打点,入冬了,今冬尤其的冷,还得要多备几件冬衣。 时陌叫住他“不必替我准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苍术,等等” 第二日,望叔正头疼该怎么安排,迟迟无法出门,正巧看到苍术经过回廊,连忙叫住他,追上前去问“你说王爷昨夜那句话是何意西夏苦寒,他们又有意苛待,往年咱们也是自己暗中多备一些,今年却不备了,可是王爷另有打算” 虽说大家同为主子的心腹,但苍术是近身护卫,跟在时陌身边的时间最长,对主子的心思揣摩也最是到位。 “爷的意思不是不备,只是不备他那一份。”苍术看了眼天,暗沉沉的样子,像是又要下雪了,“过不了几日,自会有人送来。” 望叔循着他的视线也望了望天“这话要从何说起” 苍术看向他“望叔以为,为何爷要特意叮嘱杜崇将锦囊亲手交予郡主一个锦囊罢了,爷甚至连一个字都没向郡主递去,如何需要大费周章,让杜崇冒险亲自去见郡主” “想是里头的东西极为重要,万万不能落入旁人手中吧。”望叔揣测道。 “这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爷真正的意图却并不在此。” “那在何处” 苍术道“您试想,若是这东西经了中间人传递,郡主未曾亲自与杜崇见面,便是心中对爷有所牵挂,她也无从问起。否则问谁问个传递的中间人吗但若是郡主亲自与杜崇见上面了,心中若果真有爷,便会忍不住向杜崇问起爷的近况爷这是想要郡主心疼他呢。” 望叔闻言,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苍术“王爷他,他竟然会卖惨” 太震惊了想他是看着主子长大的,那人是什么心志自小就是坚如磐石,无坚不摧。万万没想到,他,他竟然也会有卖惨这一日望叔觉得简直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苍术神秘一笑。 心中微一沉吟,又将话锋一转“说起郡主,苍术也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望叔。” 望叔笑道“哦难得你这个眼尖的也有不解的时候,倒是难得,你且说说是何事。” “苍术上次见郡主是爷离京那一日,因隔得近些才看清,郡主像是易了容。”苍术见望叔神色微敛,便知自己没有看错,继续说下去,“连我都能看出郡主是易了容,皇上身旁有风和景明两大世间高手,他们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们既知,皇上却又为何至今不知” 望叔看着远处,叹道“风和景明两人忠心耿耿,他们既知,皇上又怎会不知郡主易了容皇上知道却从不说破,不过是因他以为,当年郡主毁了容。” “毁容”苍术惊道。 “自是没有毁的,那一计出自慕夫人之手,她怎么可能会真的毁了她女儿的容颜不过是让皇上信以为真了。”望叔眼中流露出对旧人旧事的感慨之色,“皇上既以为郡主毁了容,自然也就不会再怪罪她整日以假面示人。” “可这假面也太丑了吧” 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插入,两人循声看去,却见是时陌的另一近身护卫白术,正从院中走来。 白术与苍术是兄弟,比苍术小了一岁,长得活泼些,性子却不如苍术沉稳。 苍术皱眉斥道“你多的什么话郡主容颜,岂容得你品评” 白术嗤笑一声“哥,你没见过郡主真容吧我可见过,她啊,跟个仙女儿似的,可好看了京中女子都说慕云青慕云岚两兄弟长得好,承袭了镇国公和慕夫人所有的优点,可其实他们兄妹三人之中,郡主才是最好看的那一个,比慕夫人当年还要美上几分” 苍术闻言一惊“你竟然见过” 连望叔也是不敢相信“郡主十岁以后就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你又是如何得见的” 白术斜靠在回廊上,得意地扬起眉毛“自然是跟着爷见的咯” 苍术恍然,望叔却是笑着摇头“你小子少蒙我郡主既会以假面示人,就断断不可能再让王爷见她真容不仅是王爷,京中任何一个皇子都不可能再见得她真正的模样。” 望叔说得太过斩钉截铁,苍术正不解何意,却见白术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白术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道“确实不是郡主自己给爷看的,是临行前,爷潜入郡主闺房,趁着郡主入睡,偷偷揭开她面皮看的。我当时就守在门口,只见爷坐在郡主床边,久久瞧着熟睡的姑娘,像是,嗯那些文人怎么说的呢哦,对,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总之你们是没瞧见爷当时眼睛里那股子温柔多情啊,都快要掐出水来了我心里想着是怎样的天仙绝色,能把爷迷得失了心窍,这才偷偷瞧了一眼。没想到人还没怎么看清呢,就被爷发现了,差点丢了我一条老命” 白术说着,仍旧心悸犹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望叔“” 苍术“” 重点怕是搞错了吧重点完全不是爷有多么深情好吗 重点是深夜潜入女子闺房真的好么 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后来呢”半晌,望叔问道。 虽然明知道自家主子此举很不要脸,但还是很期待下文是怎么回事 白术一脸茫然“没有后来啊,爷把面皮替郡主盖回去以后就悄悄走了,谁也没惊动。” 望叔“” 怅然若失是怎么回事 没想白术一语正中他心头想法“要是我,既然这么舍不得,抢也要把人抢走。” “”苍术望天,“抢到西夏来吗和咱们一起过苦日子” “既是如此,那又何必去看她求而不得,只会越看越心痛的好吧”白术不满道。 此时,一声轻咳不轻不重,忽地从几人身后传来。 众人神色顿时一凛,硬着头皮转过身去。这才见得,不知何时,回廊转角处竟立了一人,一身白衣,惊世皮囊,如芝兰玉树,望之也令人心旷神怡。 众人“” 在背后说主子闲话被抓个正着,还有更惨的吗 三人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两个字要完。 “王爷。” “爷。” “爷。” 还是恭恭敬敬行了礼。 时陌目光淡淡扫过三人“看诸位都在忙,我便亲自去取了回来的信鸽,信上说,秦时月回京了。” 众人闻言,神色立刻收敛,眼中俱都流露出认真之色。 他们等待多时的时机,终于到了。 这便不再心怀杂念,立刻朝时陌行下一礼,而后各人去做各自的任务去了。 时陌立在原地,看着三人眨眼消失在眼前,耳边回响起白术那一句求而不得,只会越看越心痛的好吧 就是知道求而不得,所以他才会来西夏。都说富贵险中求,姻缘又何尝不是 可是两人自此一别,山长水远,他也怕命运弄人,变故让人猝不及防。她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若是走失,他连她的容貌都不知,一旦错过便是永远错过。所以即使拼着不怎么光明正大,他也要在临走前看看她真正的模样。 不过如今却是不用了。 她的模样,愉悦时是什么样子,轻泣时是什么样子,这世间都不会再有谁比他更清楚。 时陌负手,看着廊外小雪已纷纷扬扬洒了下来。 如今已入冬月,三个月后,待他回去时,帝都的雪应当已经消融,柳芽儿会抽出新绿。 待到春暖花开时,迎娶她入门最是合适不过。 这个时候,长歌正在窗前做着针黹。她是不大擅长做这些的,但也不是全然不懂。毕竟上辈子的时候,有个人惯会撩拨她,她偶尔想要反撩一下了,也会亲手做个什么送给他。 一来二去,熟悉了也就顺手多了。 夭夭在一旁收拾东西,回身时一个不察,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棋盘,几颗棋子掉了出去。 “姑娘饶了我吧”夭夭连忙跪在地上。 “”长歌好笑地将手中的针线一放,起身走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虐待你,如今你这嘴巴连对我都这么厉害了。” 夭夭仰头卖乖地笑了一个,自己起身去捡地上的棋子,循着记忆一一放回原处,到最后两颗黑子时,长歌却止住了她“不必了,这两颗我以后都用不上了。” 说着,从她手中接过,随手扔到了一旁。 夭夭疑惑地看了看棋局,若有所悟,不确定地问“那两枚黑子可是昱王和景王” 长歌瞧了她一眼。 “可是,日前在碧海潮生,姑娘您救二公子时,虽说顺手打压了昱王,又挑拨了皇上和景王,但却也远未动得他们的根本,如何就不继续了呢” “我动他们根本做什么”长歌闻言失笑。 “我既不与他们夺嫡,又未曾与他们结下深仇大恨,我不过是想让这两位殿下好好地斗一斗罢了。虽说原来为了杜崇的一千万两黄金,他们暗中也互相设计构陷,可那池水表面上到底还是清亮了些。如今不就好了我又推了他们一把,这池水就算是彻底浑了。你看看现在外头的百姓,不是在拜秦时月就是在拜蔡兴,朝中的大臣如今不是在忙着巴结景王就是在巴结昱王,还有谁还记得我的父兄连皇上都没空理会我父兄了,我的目的不就已经达到了吗” 只要父兄没有在剿匪后声势大盛,在朝中和民间赢得声望,那么慕家就不会成为懿和帝心中一颗迫不及待要拔除的刺。那么,到明年二月,长河郡一战的将领,就只看秦时月和蔡兴,他们谁人争得了。 长歌坐回窗前,重新拿回针黹,悠悠道“如今啊,我只需安心等着父兄归来,然后便可顺势而为,一家全身而退。” 她这边岁月静好,那边,她一手推动的宫中暗流才不过刚刚开始涌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这日,秦时月凯旋,终于到京。 他是抗燕的民族英雄,百姓一路夹道欢迎,一时风头无两。到得朝中,懿和帝亲赐良田美婢、黄金钱帛不计其数,又钦封为正四品忠武将军。 秦时月原是军中一个不起眼的陪戎校尉,因得了景王赏识,举荐抗燕,回来便一跃成为四品将军,可谓平步青云,既激励了不少热血儿郎,同时也令昱王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小小的陪戎校尉,父皇倒是将他捧上了天父皇那是在捧他吗父皇那分明是做给本王看的”昱王在自己的府中大发脾气,举起一盏茶恨不得摔了,想想又重重放回去,“也是朱秀这个没用的,在本王跟前将他女儿夸上天,本王一时误信,真当她是巾帼不让须眉,派了她出去担当大任,没想却是个草包,被老三联合了慕长歌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她自己完蛋不说,还带累得本王如今也不受父皇待见本王真是恨不得砍了朱秀” 他面前气定神闲站着一位老者,发须皆白,五官深邃,尤其一双眼睛漆黑透彻,仿佛无有他看不到的。 此人正是太傅段廷。 段廷之女是昱王正妃,所以算起来,这段廷正是昱王的岳丈。凭着他三朝元老的政治手腕,站在昱王身后,对昱王助益良多。 “王爷何必着急,景王不也没捞得好处吗你没瞧见今日皇上对秦时月大加封赏,却连个好眼色也没有给景王若是按着皇上素日对景王的偏宠,应当跟着重赏才是。” 昱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按说他打压了本王,少不得也该捞点好处,怎么却同本王一样不受待见了” 段廷悠悠一笑“皇上的心思多么深沉他这辈子,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见过景王到底还是太年轻,自作聪明了些,怕是在哪里弄巧成拙了也不自知。这一局,王爷虽败,景王也未得胜,至多不过两败俱伤。” “那依太傅之见,本王此时当做些什么” 段廷敛神道“按兵不动。” “连杜家幼子也不找了” “找得到吗”段廷反问,“我原以为杜家幼子在景王手上,是以让王爷放出风声,意欲逼得景王在皇上面前自己露出破绽。可经此一役,见景王除了恼羞成怒构陷王爷,别无他法,我反倒觉得,杜家幼子并不在他的手上。当夜三方混战抢夺杜家幼子,如今他既不在王爷手上,也不在景王的手上,那么王爷以为,最终是落在了谁的手上” “父皇” “正是。”段廷捋了捋白须,“王爷还能和皇上争不成” “自是不能。”昱王惋惜道,“白忙了一场。” “虽是白忙,却也无妨。”段廷话锋一转,“眼下,王爷另有良机。” “哦” 段廷神秘一笑“王爷以为,首富全部身家比起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如何” “首富身家固然诱人,但禁军统领直接掌管宫禁,可以说是握住了父皇的身家命脉,自然不是区区金钱可以相提并论。”昱王说着,这便领悟过来,“太傅的意思是,要本王将禁军统领一职抢到手” 段廷点点头“前禁军统领凌非深得皇上信任,若非他因东宫叛变而生死不明,皇上又怎会让裴宗元暂代须知,皇上对裴家的忌讳并不下于慕家,他断然不会放心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裴宗元手上,裴宗元不过是个权宜之计罢了。禁军统领一职,皇上心中必定另有计较。” 段廷说着,点醒昱王道“王爷此时应当去信蔡兴,让他全力剿匪,声势越大越好,军功越显赫越好。凯旋之日,声望总要胜过秦时月,才好一争禁军统领之位。” 昱王心思微转,顿时心领神会一笑。 就在段廷与昱王密谋禁军统领一职时,景王书房,骆忱也同他们想到了一处。 “首富身家虽是诱人,但如今一切也只得全看天意。” 景王颔首“若是在昱王手上,尚能徐徐图之;若是在父皇手上,也只能死了这觊觎之心。” “正是这个道理。”骆忱说着,胸有成竹一笑,“好在如今,秦时月大胜凯旋,这禁军统领一职,便可趁势收入囊中。” 提起秦时月,景王薄唇紧抿,冷道“你瞧见今日父皇的样子了一连几日了,正眼都不瞧本王一下。本王也是不懂了,若说慕长歌是个绝色佳人,父皇有意要将她收入自己的后宫也便罢了,偏偏父皇对她可是半点歪心思都没有,怎么就偏宠成了那个样子她易容了,他自己不说破也便罢了,竟还不许旁人说。本王不过是提了一句,他这就敲打上本王了。” “王爷,吃一堑,长一智。”骆忱提醒道,“慕家这潭水太深,如今看来,多少事皇上知道,他们知道,却独独旁人不知道。既不知深浅,便不宜妄动,还是趁着如今慕云青和蔡兴都不在京中,一举拿下禁军统领一职才是正经。” 景王点了点头,深以为是“但又要以何事起个头总不能派个言官出去直接参裴宗元一本,说他不合适禁军统领一职,应当让给秦时月吧” “自然不能。”骆忱眼底流露出别有深意的笑,“但若是由秦王起这个头呢” 景王双眸锐利地眯了起来“丞相的意思是本王那个六弟” “正是。秦王手下有一名管家望叔,此人虽是管家,却精通医术。当年裴太夫人病重,药石罔顾,是这位望叔救了太夫人一命,也就等于是秦王于太夫人有救命之恩。”骆忱说到这里,笑道,“王爷想,若是将秦王此前在西夏遇刺一事传到太夫人耳里,太夫人可会迫不及待出来报恩” 景王领会,意味深长笑道“只是太夫人年事已高,不宜操劳奔波,有事儿孙服其劳,这个恩便只得由护国公和裴宗元来报。” 景王说到这里便收住,看向骆忱“知道该怎么做了” “臣这便去安排。” 几日后,宣政殿上,护国公和裴宗元父子两人跪请懿和帝派人将在西夏为质的六皇子秦王时陌接回。 懿和帝不动声色,既没有应,也没有驳,似笑非笑揭了过去。 昱王当时气得脸色铁青,回家就摔了个盏子。 “这个没用的裴宗元还以为他能多撑几日,没想他竟蠢得自取灭亡老六母子一向是父皇心中禁忌,谁都不敢去碰,父皇要老六去西夏,就是有意要他在那苦寒之地自生自灭这辈子都别回来要裴宗元多事来做这个好人” 段廷此时亦是面露沉色“这于王爷而言还真是个天大的坏消息,裴宗元此举必定已触及皇上逆鳞。偏偏是在这关口,京中除了一个秦时月,再无人能替他禁军统领之职此事必没有这么简单。” “太傅的意思是” “怕是中了景王之计。” “又是老三”昱王咬牙,“本王真是恨不得派人将他套在麻袋里打一顿” “现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段廷尚算冷静,“好在皇上一向城府极深,他既没有当场责难,想来也对京中局势洞若观火,对裴宗元尚有保留,不敢轻易将禁军交付给一个后起的秦时月。如此便也算是给王爷留了时间,此时王爷应当修书将蔡兴召回,凭他剿匪之功与秦时月正面交锋,方可一博。” 另一边,长歌听得这个消息,紧紧蹙眉,叹道“裴大哥真不该去宫中说这个情的。” 容菡在一旁瞧了瞧她神色,轻道“他早日回来不好吗你日日夜夜赶的那身冬衣,做得那样认真,就不想亲手交给他,亲眼看着他穿上身” 长歌脸色微变。 容菡笑道“我可不是有意偷看的。那一日我去找你,夭夭和蓁蓁说你在,我进去一看,你却靠在美人榻上睡着了,手中还紧紧捏着针线和衣服。我怕针刺了你,这才上前轻轻替你拿了下来。原以为你是要做给你父亲或哥哥的,却见那袍子是月白色,上面提了雅致低调的暗纹,这等精致干净的布料,他们上战场的人却是最不经脏” 长歌低头一笑“嫂嫂可真是细致。” “不是我细致,而是你啊”容菡轻叹,“姑娘家心上住着谁的时候,眉间眼底都是温柔情愫,是藏也藏不住的。” 长歌脸上一热,连忙机智地转移话题“难怪我瞧着嫂嫂每每说起大哥,也像是快要化成一汪水的样子。” 容菡脸下意识地就滚烫,却也晓得长歌这是在以攻为守,这就红着脸笑骂“我晓得了你大哥所有的好,自是与你不同。你都还没嫁人,就为了他如此神魂颠倒,连梦里也亲昵喊着他的名字,看你这辈子除了他还能嫁谁” 长歌大臊。 她,她也晓得了他所有的好啊。 这辈子虽然还没嫁给他,可上辈子做了十五年夫妻,要为了他那样一个男人神魂颠倒真的不要太容易好不好。 至于梦里喊他名字 “不,不可能,我不信,你别乱说。”长歌三连否认。 如果她真的会在梦里喊他的名字,那上辈子夜夜同床共枕,他又怎会不知他若是知道,又怎会怪她心里没有他 长歌一向是个沉稳自持的性子,何时露出这等娇羞之态容菡只觉心情大好,她一向觉得长歌太过压抑,就是应当这样才好,这才是闺中少女说起情郎时该有的怀春之态。这便回忆起那个名字,学着长歌的声线,又刻意将气息放得娇软如水 “时陌陌哥哥” 长歌脸顿时红得如煮熟的虾子。 所以她那时到底梦见了什么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要知道,她这个人一向没什么情趣,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人。 除,除了在床上被他弄得没办法了只有那种时候,她才会松口叫他哥哥。 难道她那时做了羞人的梦然后还好巧不巧被别人发现了 啊 长歌紧紧捂住脸,转身跑了。 留下容菡目瞪口呆“” 怎么和素日淡定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就是觉得长歌连在梦里叫情郎也连名带姓地叫,实在太没了点姑娘温柔的样子,这才随口加了声哥哥而已,用得着羞成那样吗 容菡过了好一会儿才醒悟到自己可能逗得过火,连忙亲自下厨房去做长歌爱吃的糖蒸酥酪赔罪。可待她送过去时,长歌却已恢复了惯常的样子,正在案前对蓁蓁低声交代着什么。 她自觉地在外面停了一会儿,待蓁蓁离开,她才进去。 长歌已完全将刚才之事抛在脑后,容菡心中又觉得惋惜。 都说是镇国公府千娇万宠的女儿,可是千娇万宠的女儿不该是无忧无虑的吗为何事事都要她亲自来操心 有时,容菡真的恨不得自己能替她分忧,偏偏自己又力有不逮。 将糖蒸酥酪放在她面前,容菡叹道“如今大局已定,还需做什么吗” “本来是定了的,”长歌笑道,“可是裴大哥中了景王的计,不难想到此时景王对裴大哥出手是为了什么。景王既要禁军统领一职,昱王又岂会轻易放手他必定要急召蔡兴回京。蔡兴贪恋京中权势,一旦接信必定立刻回朝,但如今匪贼还未除尽,父亲却必定不肯回来。为防到时父亲与蔡兴对峙,针锋相对再生出波折来,也只有由我来替昱王绊住景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容菡离开时,按照长歌的意思,将她院内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并带了出去。其后,夭夭又在周遭仔细瞧了再瞧,这才返身回到长歌身旁。 “姑娘,人都清了。” 长歌点了下头,夭夭轻轻应了声“是”,便走到阁架前。这架子是花梨木的,上面摆着的玩意儿件件有趣稀罕,又尤以其间一尊白玉小唐马最是憨态可掬,玲珑润巧,最得长歌喜爱。 夭夭将手放在白玉小唐马上,往左轻轻拧了个半圆弧度,又往右拧了个半圆弧度,一旁的墙便忽然洞开出了一道门,夭夭拎起裙摆走进,不久再出来时,手中赫然牵了个小人儿。 他还不及夭夭的腰身高,矮矮团团的,白面一样,梳子童子髻,玉雪可爱。瞧见长歌,脆生生地叫了声“长歌姐姐。” 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让外头个个抢红了眼的首富独子杜言。 可惜任他们抢得头破血流,也没有谁能想到,这孩子竟是被长歌藏在了自己院中的密室里。 长歌含笑朝他招了招手,杜言便笑着跑到长歌身边。 杜言人虽小,却也是个爱表现的,一见长歌便道“言儿今日已将弟子规记下,姐姐要听言儿背诵吗” 长歌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好啊。” 杜言一喜,这便退后几步,挺着小腰,负手朗朗背了起来。 五岁大的孩子,虽是做出人小鬼大的样子,声音里还是带着奶声奶气,长歌听在耳里,只觉心也是软的,不觉轻轻闭上眼睛,跟着他打着节奏,唇角浮起笑意。 若是前世她没有那般狠心,若是两人真能有一个孩子,想来应该也就是这般光景了吧 冬日的午后,暖阳温润,她检查着孩子的功课,他处理好政事进门来,孩子一瞧见他,会亲昵地喊着“爹爹”,一面窜到他的怀里,叫他抱个满怀 想来,他应当会很满足吧 可惜也只是想来。 他那一生,终其一生,都毁在她的手上,终究也只落了个求而不得。 他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啊。 “姐姐” 孩子的嗓音拉回了长歌的思绪,长歌睁开眼睛,只见杜言怯生生地望着自己“姐姐,是言儿背得不好吗姐姐怎么哭了” 长歌连忙摁了摁眼角,这才发觉眼角竟果真有些湿意,她自己都没发觉,孩子眼睛尖,竟被他发觉。 长歌笑道“没有,是姐姐被言儿感动了。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字儿都认不全,哪儿还能背这么大篇的文章人常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姐姐看你这般能耐,再看看自己,便不觉伤悲了。” 一旁的夭夭闻言,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你五岁的时候都能背战国策了好吧只有小孩子会信你的胡说八道 果真小孩子就信了,贴心地主动去抱住长歌的脖子,懂事地安慰道“姐姐勿要伤悲。爹爹说,人总有所长,总有所短。譬如姐姐能做针线,这便是姐姐的长处,言儿不能,便是言儿的短处,言儿也没有因为这个哭啊,所以姐姐也不哭了。” 杜言说着,还用嘴巴轻轻碰了碰长歌的眼睛。小孩子的唇粉嫩柔软,轻轻碰在她的眼皮上,那一刹那,长歌只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她原本只是有感而发,不觉湿了眼眶,此时被杜言这一亲,心头那些死死压抑住的情绪反倒翻涌而出,她克制不住,将杜言紧紧抱在怀里,任眼泪大片落下。 这是她上辈子的遗憾,更是她从上辈子带到这辈子的不舍。 她一直忽视压抑,此时终于借着怀中五岁的小人儿,放纵自己发泄了出来。 “姑娘” 夭夭被她的眼泪惊住,喃喃地叫了一声。 长歌闭着眼睛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今夜就要送他回家,今日一别再也不见,便觉心里难过。” 其实更难过的是,她连真正在难过什么都不敢说出口,连对自己都不敢说出口。 “言儿往后会常来看姐姐的。”杜言听长歌的哭腔,这才发觉她又哭了,急切地保证想要安抚。 长歌没说什么,只是擦了擦眼泪,又笑着转头,端过容菡亲手替她做的糖蒸酥酪,送到杜言面前。 “方才的弟子规背得真好,一气呵成,这个是奖励。” 奶白色的酥酪香甜酥软,如膏细,如脂腻,仿佛一碰就要化去,看着闻着便教人垂涎欲滴。杜言到底还小,这么一瞧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双眼冒光地望着长歌。 “这可是我嫂嫂的独门绝活,她难得下厨一次,吃了教你终身难忘。” 长歌说着,含笑递给夭夭,让夭夭领着杜言下去吃了。 两人都走了,长歌怅然若失地坐回窗前,轻叹了一声,拿起那件已经做完的衣裳,怔怔瞧了良久,终是又找了墨色的线出来。 杜言吃得心满意足,挺着小肚皮由夭夭牵着回来时,长歌手下的兰草已有了雏形。杜言凑到一旁,伸着脖子瞧了一会儿,只见腰带上那小小一簇兰草绣得格外风雅,神姿雅致,不觉“咦”了一声,赞叹道“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兰草” 夭夭看了一眼,也忍不住露出惊艳之色“姑娘哪里得来这么好的花样子,我竟从未见过” 长歌低着头,只是含笑道“随手绣的。” 蓁蓁回来的时候已入了子时,孩子在罗汉床上睡着,长歌坐在灯下做着绣活儿,垂首落下最后几针,打结,收尾。 一切都到了收尾的时候,一切终将到收尾的时候。 长歌将衣服抖开,拿在手中就这样凝目看了半晌,直到手微微酸疼,这才神色平静地叠好,装进一个不起眼的蓝色粗布包袱里。 蓁蓁此时已换上了一身黑衣出来,那是几欲融入暗夜的颜色,长歌将包袱交给她。 那一边,夭夭已将杜言叫醒。因白日里就提前交代过,杜言又是个听话懂事的,所以此时忽然从梦中被叫醒也不哭不闹,只是自己安安静静地揉着眼睛。 长歌走到他身边,神色温柔,亲自替他穿好了衣裳,抱起他,放到蓁蓁手上。 “走吧。” 长歌别过头,朝蓁蓁挥了挥手。 蓁蓁背着包袱,抱着杜言,正要颔首离去,孩子却忽然伸出身子,一下抱住了长歌,哭着叫“姐姐” 长歌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拍着他的小身子,道“言儿,蓁蓁姐姐是送你回家,回去见你的父亲,你不想他吗” 杜言犹豫了下,点了下头,又道“言儿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当时长歌笑了笑,心想,没有机会了,今日一别,此生后会无期。 就这样看着蓁蓁抱着孩子消失在黑夜里。 直到多年以后,当她的孩子也这般大时,伺候的嬷嬷一面追着奶娃娃跑,一面和她笑谈说,没有换牙的孩子说话最有准头了。那时,她再回想起今日小杜言的话,只觉生命中有些事,当真是不可思议的奇妙。 第二日清晨,所有人一早起来就惊讶地发现,大街小巷里那些杜家的悬赏告示,悉数被撤掉了。 被撤掉了 那就是说,人找到了 这日,杜家门口便忽然多了不少装模作样“路过”的,竟是络绎不绝,还有些按耐不住好奇的更直接站在门口,抻长了脖子,直直盯着人家朱红色的大门瞧。 终于,直到黄昏的时候,那道气派堂皇的大门从里面打开来。 只见杜崇从里面走出,身上一身粗布麻衣,别无长物,再不见昔日的一掷千金、光鲜奢华。众人便知,他再也不是昔日的京中首富杜崇了。 不见了从前的前呼后拥,杜崇身旁寂寥冷清,连个牵马的小厮也没有,身边仅有一名五岁幼童。 父子两人就这样冷冷清清地走出了这座高门府邸,而后一车一马,一路离开京城,仿佛一场盛世繁华曲终人散后,只落得一片萧索悲凉。 百姓一路围观,有人心中惋惜首富身家无缘落在自己身上,更多的人则是好奇,那么多家财最后究竟落在了谁的手上,一时之间议论纷纷。最后却都悉数变成了文人手中的诗词曲赋,感慨这世事无常,首富成布衣,泼天富贵转头空。 杜崇离京后,辗转多地,甩了耳目,安顿好杜言,一路快马去了西夏。 他到那日,西夏正是漫天的大雪,北风呼啸凛冽,刮在人的脸上,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转移财产的密道分作两段,起头的一段朝昱王和景王府邸方向而去,后一段才是出城。在下离京前一夜已将后一段封填,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前一段炸毁,便是有人找出些微痕迹,最终也只能追到昱、景两位殿下的府上。”杜崇向时陌回禀道。 “那最终,她选了那两位里的哪一个”时陌目光落在杜崇带回的粗布包袱上,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景王。”杜崇道,“郡主身边的蓁蓁姑娘送回犬子后,趁夜翻墙进了景王府邸。” 时陌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杜崇极有眼力地告退,望叔带他下去。 时陌这才伸手拿过包袱,它一路挟着风雪而来,应当是有些凉的。可是粗布的质地却容易暖和,不过放在炭火边片刻,此时碰触,手心里已是一片温暖。 虽是温暖,却又仿佛近乡情怯一般,他竟是犹疑了片刻,方才小心打开。 月白色的锦袍,虽是用了最好的料子,却别无装饰。他修长好看的手指迅速翻到两边袖口处,只见那两处也是平平无奇,眼底隐隐黯然。 时陌站起身来,有什么却在这时落了下来。他弯身捡起,只见是一条腰带,展开一看,目光触及那上面墨色的一簇兰草时,目光蓦地一暗,手指猛地捏紧,指尖竟至泛白,眼底隐隐动荡着颤抖的光芒。 他闭上眼睛,耳边便回荡起女子午后初醒时的娇嗔,发着让人无法招架的起床气 “瞧不上我做的是吧那就拿剪子绞了吧。” “反正你正缺一位皇后,正好汲取前车之鉴,这回定要选一个女红顶好的女子,做的衣裳才能合你心意。” “像我这种连绣活都做不来的妖妃,就该打入冷宫” 自他登基以来,后位空悬,六宫虚设,日夜独宠一人,原就在朝中引得诸多不满,却因他手段厉害,没人敢说什么。只是多年后,他膝下依旧没有子嗣,没有可以继承大统的血脉,就仿佛是被生生按下去的激流,待到某一个时间,终于如山洪一般爆发。 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奏谏言,京中贵女的画像一幅一幅地送入宫中,大有逼迫他的意思。他只觉不胜其烦,对她也难免失了好些耐心,床笫间就更加放荡了,有时甚至发狠地不想再疼惜她的心结,就想不顾一切地让她怀上他的孩子,堵了那些大臣的嘴。 朝中那些事,她一向没有不知的,那段时日,她心中应当也很不好过。只是她对他终究是愧疚占了上风,对他的孟浪便都柔顺地接纳了。 那日午后,他去瞧她,见她正在午睡,原只是想抱着她躺会儿,可是一抱着她的身子,又觉得身体里火烧得厉害,便又将她弄醒,她迷迷糊糊由着他胡闹了一场,后来两人累了抱在一起睡去。 醒来后,他捡起地上的衣服,正欲穿上,她神神秘秘地将一件新做的衣裳拿出来给他。 他心中自然清楚,她也就只会在这些小地方补偿他罢了,从来不肯在大事上为他让步。 这便有意无意戏谑了一句“从来女子都是只会为心上的男人做衣裳,爱妃的衣裳是做了,却甚是寡淡,连个绣活儿都没有,可见爱妃心中果然没有朕。” 就是这句,将她惹了。 她气急说了一通气话,又一把将衣服夺了回去,拿过剪子就要绞,他也醒悟到自己的话多么不合适。两人方才相拥云雨,酣畅尽兴,他起身却说她心中没有他,对她该是怎样的轻贱 他心中骤疼,连忙空手去夺,锋利的刃重重划在他的掌心,当下见了血,将月白色的袍子染得触目惊心,她被吓得脸色一白,猛地松了手。他趁机将剪子夺过,扔到一旁,又将衣服放在一边,自她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低低地告歉“长歌,我是无心的,莫要再说这种气话了。” 她咬着苍白的唇片刻,终于克制不住地大哭出来,转过身来紧紧抱住他,哭得痛不欲生,仿佛要将她埋藏多年的苦和痛悉数哭出来,那般撕心裂肺,却偏偏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他们中间隔着太多死去的人,他们都没有办法。 她哭得睡了过去,他将她抱回床上,坐在床边凝着她许久,又捡起地上险些被她绞了的衣服,略一思索,便去案前画下了一幅兰草。 他一笔丹青素来受到盛赞,便是宫中最好的画师得了他的画作,也恨不得日夜膜拜临摹,以求进益。 他画好后,什么也没说。她醒来瞧见了,也没说一字。只是几日后,那袍子的袖口处就多了一簇兰草,正是他笔下的姿态,出尘清逸,神姿雅致。 她伺候着他穿衣那一刻,他只觉从未如此满足。 她替他系好腰带,仰着头,眸光湛湛地笑问他“我绣得好不好” 又问他“皇上如今可在妾身心上了” 此时,他笔下的兰草再次出现在了她为他做的衣服上,他忆起她那日骄矜又含羞的眉眼,只觉心口处激烈跳动,一下一下,仿佛要势不可挡地跳出来一般。 原来那一切,真的不止是梦。 原来那一切,真的曾经发生过。 而她,她果然都还记得。 他要杜崇亲手交给她的那个锦囊,是为了诓她,招惹她,更是为了试探她。 一切果真如他心中所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