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宠夫日常（重生）》 第1章 第1章（捉虫） 元德三十八年，冬至前夕。 明日便是一年一度最为重要的冬至祭天大典，上至天子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在翘首企盼着翌日的祭天、祭祖。 然而，这种热烈的节日气氛却丝毫没有冲淡刑部天牢里阴森沉寂的绝望。 忽的，空气中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步伐越发急切，昭示了走路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原本背靠大牢墙壁坐着的沈成岚蓦地坐直了身体，顾不得牵动受刑的伤口带来的深刻疼痛，用最快的速度蹭到了栅栏前。 伴随着脚步声的临近，沈成岚的视线内先是出现了氤氲的灯笼光晕，光亮渐强，接着便是从模糊到清晰的人影。 这人的到来，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殿下 沈成岚的嗓子在受刑后几乎已经毁了，看着短短几日不见就明显消瘦了的人，张了张嘴，喉间滚过一阵撕裂的苦痛。 “三殿下，还请您抓紧时间，卑职先到外面守着” 齐修衍颔了颔首，接过狱卒手里的灯笼，目光定定看着栅栏边的人，直到狱卒走远了才三两步跨了上来，用布满血丝的双眼一遍遍打量着沈成岚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岚儿”一开口就哽住了喉。 连番受刑也没有被击溃的心理防线在见到齐修衍的这一刻轰然坍塌，沈成岚在泪眼朦胧中忍受着撕破喉咙般的莫大痛楚挤出声音道“殿下，你不该来” 是啊，不该来。王府属臣和幕僚们都这么进谏劝阻，可他还是来了。 “岚儿，你放心，就算拼尽所有，我也会保你和你父母兄长周全”齐修衍伸手抚上她的面颊，用自己的衣袖不断擦拭着她灼烫的眼泪，眼里涌动着破釜沉舟般的坚决。 感动、欣慰、疼惜、自责、愧疚、担心、焦虑、恐惧一时间，重重情绪交错复杂地充斥着沈成岚的心，最终化作一股深沉坚笃的勇气，让她瞬间豁然开朗。 “殿下，我等着。” 等着你终有一日，为我一家沉冤昭雪 看着沈成岚从眼底迸发出的光亮，齐修衍鼻头一酸，手指眷恋地轻抚着她终于不再流泪的眼角，“好，等我，等着我” 狱卒匆匆跑进来催促，沈成岚含着喉间翻涌上来的鉄腥气笑着冲齐修衍摆手，示意他快快离去。 终有万般不舍，齐修衍迫于形势也不得不尽快离开，在其后的漫长岁月里，他匆匆回头看到的那一眼频频在梦境中重现，昏暗的光线里，沈成岚含笑看着他，就像是当年景福宫前的杏花树下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笑得那么纯粹美好。 就在齐修衍离开天牢的当夜，沈成岚以头撞墙自戕于大牢之内，翌日深夜，其父沈文善沈将军、其母许氏、其兄长沈成瀚均在牢中自尽而亡。 此后，三王之乱的清查整肃持续了近十年，皇亲贵胄、功勋世家、朝廷重臣、地方官吏及属臣幕僚仆役婢女等受株连者数以万计，其中含冤而死者远不止沈将军一门，却无人能像他们一样，用性命与清白之名保全了一位皇子，令其心性大变，进而对大昭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所谓人死如灯灭，宁王如何隐忍负重韬光养晦最后夺得帝位，如何雷霆手段重审三王案，如何使沈将军一门沉冤昭雪追加荣衔，如何一意孤行冥婚封后，让昔日草草下葬连方墓碑都不敢镌刻的沈成岚遗骨迁入帝陵，如何终其一生未纳一妃一嫔，积劳成疾盛年早逝。 这些身后事，沈成岚无从得知，她生命中最后的记忆，就是疼。头痛欲裂，整个人仿佛被架在烈火中灼烧，又似被扔到了滚水中沉浮。 宛若话本中十八层地狱里的酷刑。 沈成岚忍不住想骂娘，她这辈子上阵杀敌、暴揍纨绔世家子的事儿没少干，但怎么说也是精忠报国惩恶扬善，不至于死了之后下十八层地狱吧 这贼老天，真他娘的不公 一阵尖锐的刺痛在脑中炸开，沈成岚终于忍无可忍地痛骂出口，想着这回如果不能死透了，那不管是滚钉板还是踩火瓦，一定要把阎王判官告上凌霄宝殿，凡人眼瞎心盲也就罢了，怎的到了地府还得受冤枉 殊不知，她自以为的痛骂听在床前守着的妇人耳中只是一声低弱而含糊不清的呻吟，尽管如此，听在这人耳中却犹如天籁一般。 “玲珑，快，快去请弘一大师，岚儿醒了”许氏片刻不离身地守在女儿床边，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让她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一旦女儿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便会什么也不顾地陪着她一同跳下去。好在，上天垂怜，终于让她得见曙光 玲珑没有发过痘症，这些日子以来只能守在月洞门外，猛然听到推门声和夫人惊喜激动的声音，周身的困乏压抑瞬间抖了个干净，清脆地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忽的又听到一声惊喜的喊声“夫人，小少爷也醒了” 玲珑到底还是年纪小，按捺不住性子地扯着嗓子向许氏道了声喜，撒腿就往客院跑，将仪容规矩统统扔在了脑后。 确定是发痘后，许氏就把一双儿女安置在了这一处院子里，幸而她和奶娘姚嬷嬷都生过痘，便一人守着一个。 沈成岚在一阵一阵的头痛中渐渐拾回了意识，反复挣扎尝试了几次后，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两侧额角的抽痛渐渐缓和，眼睛也终于适应了房里的光线，嗡嗡作响的耳鸣也逐渐弱了下来，沈成岚平躺在床榻上，看着面前哭得双眼通红形容憔悴的亲娘，顿时懵在当场。 “乖，莫怕，你只是发热昏迷好几天，身上的力气都耗没了，这才动弹不得，很快就能好了，莫怕啊，娘在呢”许氏用温水绞了帕子擦拭着沈成岚脸上和脖颈间的汗湿，见她愣怔失神的模样不由得心口酸痛，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头顶安抚着。 沈成岚蓦地抬起自己明显尺码缩水的双臂抱住许氏的手腕，气虚得使不上多大的力气，但手下的触感是温热的，让她清楚地意识到，眼前鲜活而年轻的母亲并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象。 她这是回到了八岁那年发痘症的时候 想她小时候，成天地招猫遛狗爬树下河，身体壮实得堪比活驴，唯一病得像这样下不来床的，就只有生痘症这一次。 只这一次，没有夺了她的一条小命，却永远带走了她的孪生哥哥，沈成澜。从此，父母和大哥心里便烙上了一块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疤和遗憾。 “娘，二哥二哥他怎么样了”沈成岚心里一激灵，急急开口问道，嗓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许氏见她一醒来就急着询问哥哥的情况，心中既欣慰又心疼，柔柔地按住她作势要起来的身子，“别急，你二哥他没事，刚刚也醒了” 醒了 沈成岚瘫回床上，眼神一阵抽空，大大意外于这个不同于上一世的好消息。 “真的”犹不敢相信地再次询问。 许氏无奈地笑了笑，正要回她，房门忽的从外面被推开，紧接着，温嬷嬷抱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少年走了进来。 许氏忙起身迎了上去，将人接了过来，直接抱着放到了沈成岚的床上。 温嬷嬷回身将房门关上，疾步走到床边，仔仔细细将床上两个孩子看了一遍又一遍，重重地长舒了口气，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哑着嗓子迭声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没事了，没事了” 许氏看着床榻上一双儿女，虽然瘦了憔悴了，但呼吸平顺，高热也退了下去，不由得也湿了眼眶。 沈成岚平生最怕见到娘亲掉眼泪，可这会儿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边躺着的二哥身上，一只手不安分地探出被子伸进隔壁的被子里，直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带着略高体温的手虚虚握住捏了捏，她才终于相信，她的二哥真的还在。 “这这是怎么了”见到女儿忽然泪如泉涌，小嗓子抽得像是破了洞的风箱，许氏顿时慌了心神，小心翼翼地将人裹着被子抱了起来轻哄着。 “妹妹妹” 在许氏的怀抱里，越是被温柔安抚，沈成岚越是哭得无法自抑，大有将自己哭抽过去地架势，直到听见一声虚弱焦急的少年呼唤声，脱缰一般的情绪才渐渐受控缓和。 不过，这阵痛哭也将沈成岚本就不甚富足的体力耗了个干净，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将下巴颏卡在母亲许氏的肩膀上，一双被泪水刷洗过的大眼睛如雨后晴空一样专注纯净地盯着床榻上侧身躺着看过来的小小少年，怎么看怎么觉得俊俏美好。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再世为人且重获至亲更幸福 沈成岚觉得，没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捉虫） 人都说，幸福来临时，会让人有眩晕的感觉。 沈成岚沈四姑娘是直接幸福得晕了过去，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撞进了少年带着喜色的目光里。 想到之前的失态，沈四老脸一红，哦不，现在还是小脸，难得含羞带怯地将被角往上扯了扯，蒙住了大半张脸，声音从被子里闷声闷气地传出来“二哥，你怎的没多睡一会儿身上还难受吗” 如此乖顺的妹妹着实难得一见，沈成澜虽然还是个小小少年，但自幼与书卷为伴，仿佛天生带着股异于同龄人的沉稳与恬适，即便在父母兄长面前也是一副早熟自立的模样，唯独面对这个孪生妹妹，完全没有办法保持淡定。 “你呀，小小年纪，到底心里装了什么事，能思虑过重到伤了心神”沈成澜不禁自责，自己应该多抽些时间陪陪妹妹，而不是沉迷在书卷中， 沈成岚一眼看穿二哥的心思，不由得汗颜，忙解释道“我哪有什么心事呀，就是病得迷糊，被噩梦魇着了，你看，现在不就没事了嘛” 到底是年纪小，身体底子又好，加之多年的抱憾得以弥补，沈成岚这一觉，睡过去的方式虽然不太光彩，但却睡得格外深沉安稳，现下醒来才算真真正正体会到了再世为人的真实感和快意。 沈成澜见她脸色的确好了很多，便也放了心，抬手摸了摸她依然有些泛红的眼角，妹妹的性子向来跳脱活泼，极少哭鼻子，更别提像之前那般恸哭了，还真是吓了他一大跳，“梦而已，哭过就忘了吧，不要再想了。” 哥哥鲜活的眉眼近在眼前，父母大哥也没有身陷囹圄，自己也没有被逼到绝境，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即便上一世的经历如同噩梦一般投影在心，二哥的这句宽慰听在沈成岚的耳朵里仍觉十分熨帖，咧嘴笑着猛点头。 许氏一进来就看到女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傻乎乎模样，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和郁结顿时散了个干净，嘴角噙着笑走了上来，“都醒啦来来来，先吃些清粥垫垫肚子，然后好喝药。” 两人虽然醒了，但身上发出来的痘还没有结痂脱落，这会儿更容易传染人，许氏好不容易才把老爷子老太太给拦了回去，又嘱咐管事将弘一大师送回客院好生招待，这才放心地折回来看顾一双儿女。 温嬷嬷这会儿脸上也挂着笑模样，跟许氏一人扶着一个，将床上的两个小病号扶着坐了起来，每人背后塞了一个大靠枕。 沈成岚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深陷在梦魇之中，病重时的情况比沈成澜更为凶险，可一经脱离危险，恢复的速度就远超对方。用她父亲的话说，真是堪比活驴一样的体质。虽是一家人关上门私下里的玩笑话，但每次听到这话，许氏都忍不住要暗中偷偷掐夫君两把，再调皮捣蛋也是个女娃子，当爹的哪有这么调侃女儿的可现如今，对于沈成岚皮实的体质许氏只有满心的欢喜庆幸。 上辈子撞墙前被关在天牢十几天，又是上刑又是挨饿，这辈子连着烧了好几日，水米不进，前生今世两辈子的饥饿感同时袭来，一碗清粥让沈成岚险些再度飙泪。 有饭吃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沈成岚不仅自己一口气连吃了两碗粥，还盯着二哥也多吃了小半碗，温嬷嬷看着精气神儿恢复了大半的小少爷，偏过头偷偷抹了抹眼角。小少爷自小体弱，先前几位大夫瞧过都暗示熬不过这关，就连弘一大师探过脉象也只说了句尽人事听天命，现下能平安，当真是上天垂怜 许氏也是眼角微红，但很快平复了心绪，抬手止住了还要吃第三碗粥的沈成岚，“你们还刚醒，不宜多食，来，把药喝了再睡一会儿，弘一大师说了，多睡觉有助于恢复体力。” 沈成岚顺从地放下粥碗接过温嬷嬷递上来的药碗，深褐色的药汤散发着浓郁的药味，光是看着就舌苔发苦，犹豫了片刻后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苦大仇深的模样惹得沈成澜都笑弯了眼。 看着二哥喝汤似的一口口喝着药汤，沈成岚没来由的一阵心酸。二哥只比她早出生那么一小会儿，体质却比她弱上许多，从小就仔细将养着，喝药仿佛成了家常便饭。这一世既然熬过了痘症，沈成岚暗下决心，一定要寻到良方调理好二哥的身体。 晚膳前，沈成岚终于见到了救命恩人弘一大师，慈眉善目的中年大和尚，身形微胖，笑起来格外让人心生亲近。 沈成岚兄妹二人郑重道谢，弘一大师笑着应下，叮嘱了一番稍后要注意的地方，临了又道“这件事其实真正要感谢的是三皇子，若非殿下相请，贫僧也不会知道贵府两位小施主的病情。” 许氏之前满腹心思都放在了儿女身上，弘一大师又没有细提，也是此时才知道还有这层缘由，忙道稍后定要亲自登门道谢。 再三感谢地送走弘一大师，许氏和温嬷嬷忙着张罗晚膳，沈成岚却还没有从刚才的消息中回过神。 是三殿下请弘一大师过来给她和二哥瞧病的 这和上一世的情形完全不同。 上一世她也是被弘一大师所救，只不过不是被请来的，而是大师恰好路过时听说了有人感染痘症，这才寻上门来救了自己，二哥却因为体弱，贻误了生机。 没想到，这次因为殿下，弘一大师提早来了两天，就此改变了二哥的命运轨迹。 想到上一世在天牢里仓促的诀别，沈成岚心头涌上阵阵躁动，想要见见齐修衍的念头异常迫切。 “妹妹，你怎么了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沈成澜察觉到她的异样，担忧地询问。他这么一开口，惊动了正在摆膳的许氏和温嬷嬷，两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恨不得将她从头到脚摸了个遍，紧张地询问着。 沈成岚回过神，看着眼前三人带着焦急的关切眼神，躁动的心一点点平缓下来，扯着嘴角笑道“我没事，就是想着该给三殿下送些什么谢礼才好” 三人齐齐松了口气，温嬷嬷起身将晚膳摆好，又将小少爷抱到桌边坐下，沈成岚虽然手脚依旧有些发软，但已经能自己走路了，可见体质的确顽强。 高热退去，能吃饭喝水能睡安稳觉后，沈成岚兄妹二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笼罩在景国公府二房头顶上的阴霾也渐渐拨散开来，府中压抑的气氛很快被喜色取代。 沈成岚的父亲沈文善时任兵部职方司郎中，正奉命在辽东府勘测舆图，兄长沈成瀚则在京军细柳营受训，都是不能擅离的人，但早前沈成岚兄妹二人病情危重，许氏不敢隐瞒，在请示过公婆后将消息递了出去。 沈成瀚告假从京畿大营赶回来的时候，恰好沈父的书信也抵了家。而沈成岚兄妹俩两天前就被挪回了自己的院子。 隔着一世的记忆再次见到大哥，沈成岚红着眼眶又哭了一次自不必提，从此在家人面前可落下了个哭包的名头。好像是为了坐实这个名头，看到父亲的亲笔书信时又哭了一回 沈成岚亲自给父亲写了封报平安的回信，景国公立即派人快马加鞭送走了。 接连两日，沈成岚都睡在了老太太的院子，她自小招猫逗狗欠揍的事儿没少干，要不是紧紧抱住了祖父和祖母的大腿，估计早被母亲给抽得屁股开花了。这次病重，可是着实吓到了两位老人家。 病一好就粘着老爷子老太太甜言蜜语耍巧卖乖，许氏下意识地打起了精神，时刻准备着她再度惹是生非。沈成瀚和沈成澜两兄弟见母亲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备战状态，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 可还没等沈成岚闯祸，景国公府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并带来了个不算好的消息。 宫中要给适龄的皇子们甄选伴读，景国公府年龄在八至十四岁的公子皆在人选之内，需三日后入宫候选。 送走宣旨的公公，景国公府三房人各有喜忧。 “娘，我想替哥哥去宫里走一遭。”沈成岚打破房里的沉默，主动请缨。 沈成瀚虽才十五岁，但父亲时常不在家，他这个长兄已经逐渐成了家里的另一个主心骨，听到妹妹这么说，顿时沉了脸“胡闹，皇宫岂是容你乱来的地方” 万一露馅，那可是欺君之罪 “可是，如果二哥被选上了，要怎么办”沈成岚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二哥去做什么皇子伴读的，虽然大皇子现在才十五岁，但储君未立，半大的皇子们已经在暗地里互相较着劲了，各自背后的势力也在悄然酝酿成型，明枪暗箭已然在弦，她的二哥自小诗书为伴恬淡纯粹，加之天生体弱，万一被选上了，简直就是跳进了火坑。 而且，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齐修衍这会儿也是没有伴读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捉虫） 两头带着私心，沈成岚代兄入宫的心愈发坚定，越想越觉得可行。 不同于沈成瀚的坚决反对，许氏竟有些犹豫。弘一大师在离府前曾私下里同她和公婆谈过，说是澜小子的命格怪异得很，人虽看着暂时无碍，但身负断命之相，前途未卜，如果府上舍得，想将他引荐至故友门下修习，或可有所转机。 弘一大师佛法深厚，在大昭久负盛名，他的话是很有信服力的，景国公和老夫人虽然舍不得，但经此一病，觉得没什么比孩子的平安康健更重要，斟酌之下，还是让许氏和二儿子商量后做决断。 许氏的想法也和公婆一样，在给二爷的信里亦表明了自己的倾向，奈何回信还没收到，就接到了宫里的旨意。 景国公府虽一向处事低调，但身为太祖皇帝钦封的六大开国公府之一，地位人脉自不必说，且景国公时任中军左都督，加太子太保，手下直接掌控着大昭五分之一的军权。是以，他们府上的子弟去参选皇子伴读，别说落选，恐怕还要被争抢。 许氏也不希望小儿子做什么皇子伴读，可圣旨刚到，就以游学之名推脱，恐惹圣上不快。至于命格一说，为小儿子的名声和将来考虑，是断不能对外人说的。 但对家人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许氏将弘一大师的话如实相告，房内一时陷入沉寂。相较于当事人沈成澜，沈成瀚兄妹二人的反应反而更激烈。 自醒来后到弘一大师离开之间，沈成澜和大师小谈过几次，受益良多，也已隐隐从大师的话里听出些端倪，现下听到母亲的话也只是生出“果然如此”的感慨。纵然不舍离家，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少年人对外界的渴望和向往还是占据了上风。 “娘，只凭那玄而又玄的命格之说就让二弟只身离家，是不是太草率了”在家里仔细将养看顾，每逢换季或天气乍变的时候，二弟都要病上一病，这要是离开了家，还这么小，怎能照顾好自己 沈成瀚这会儿早忘了，他八岁的时候已经被祖父扔进大营里摔打了。 重生了一次的沈成岚却对弘一大师的话极为敬畏，一边想让二哥把握住这次机会，又心有不舍，两种想法互相拉锯着，一时间表情有些凝重。 “娘，大哥，妹妹，我想出去看看，有大师引荐，又有即墨跟着，我能照顾好自己。”因为自小体弱的关系，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沈成澜大部分时间都拘在家中，难得会这样主动提出要求，尽管顾虑得很，沈成瀚也不忍反驳阻止。 “只是，圣旨已下，恐怕真要让妹妹替我去宫里走一趟了。”沈成澜看向妹妹，趁人不备时冲她飞快眨了眨眼。 沈成岚心尖一颤，不知怎么就生出一股心虚来。 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 “她顶着你的名头在外面胡闹也不是一两年了，倒也不担心被别人发现。只是你真的要离开家”沈成瀚犹不死心。 “大哥，我不会勉强，若是真的不行就立刻回来。”沈成澜眼里噙着笑看了看低眉耷眼装乖巧的妹妹，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见沈成澜心意已定，沈成瀚也不好再阻拦，明日一早他就得返回京畿大营，于是趁着傍晚给祖父祖母请安的机会说明了此事，沈成岚代替二哥进宫参选皇子伴读的事也算初步定了下来。 互换身份这种事，沈成澜兄妹两人做起来轻车熟路，托妹妹的福，他在外面也算名头不小，尤其性格，在世家子中是出了名的难以捉摸。两人一动一静一内敛安静一活波率直，顶着一个身份在人前交错出现，性格当然难以捉摸 不过，这种诡异的平衡马上就要随着沈成澜的暂时离开而打破。 沈成瀚返回京畿大营当日，许氏也一同离府前往弘一大师所在的广源寺还愿，回府后不久，沈成岚命中带劫的消息就传了出来，据说为了化解命中的劫数，不久后就要被送往京外一高人处修行。 因着此事，景国公府的大门险些被踩低了一寸，上门来“关怀”者络绎不绝，都被许氏给应付了过去。 景国公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武臣，却有着不输于文臣的城府与谋略，在二房做出决定后的第二日就觐见皇上，将其中隐情如实禀告。欺君之罪大如天，景国公无论如何也不会冒此风险。 诚如沈成岚所料，今上得知实情后依然由着她代兄入宫。 大昭宫规，皇子满十岁后，须迁往十王府开府自立，同时从世家子弟中选择一名伴读随行。三年前皇贵妃薨，三皇子执意为母妃守孝，离宫开府的事便暂时推迟。是以这次适龄的皇子，除了正好满十岁的七皇子，还有虚长一两岁的三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四皇子是皇贵妃的亲生子，还没满月就夭折了。 景国公府这次进宫参选皇子伴读的小子有四个，长房的老二沈思成老三沈思南、二房的沈成岚和三房的老大沈聿怀。 “陛下的心思是越发难以捉摸了。”老夫人廖氏看着坐在窗边练大字的沈成岚，低声和景国公说道。 老夫人廖氏出身一等军侯阳武侯府，眼界和见识不同寻常，景国公从未将她看做寻常的内院妇人，遇事多与她商量，此时听到她这么说，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皇子们越来越大，朝堂上立储的进言也越来越频繁，皇上千秋正盛，怕是不愿意见到此情景。” 廖氏的脸色也跟着凝重了下来，忧心道“虽说皇子们有权选择伴读，但最后定夺的还是皇上。但愿咱们府上能省了这些麻烦。” 景国公的目光略有深意地看了看窗边凝神静气端坐着的沈成岚，喃喃低语“但愿吧” 沈成岚将老爷子和老太太的话听进耳里，心境却没有任何波动。经历过上一世，对于皇上她已有了深刻的了解。而凭她对皇上的了解，皇上是绝对不愿意看到景国公府与皇子们轻易走近的，尤其是母族较有权势的皇子。 是以，另外两房的三个人一定会落选，至于自己嘛 稍一分神，笔端就失了分寸，好好地一张大字便是废了。 沈成岚稳住了心神，继续下笔。 最近她发现，写字的时候最能静下心来，磨炼耐性。 而且，二哥给她布置了任务，今后两人要定期通信，书信要用相同的笔迹。自知没脸让二哥迁就自己的狗爬字，沈成岚开始积极练字，临摹的正是二哥的字帖。 “练字重在每日坚持循序渐进，你也不要太心急了。”沈成澜从母亲那里回来后转到妹妹这里，见她还在练字，不由得劝道。 沈成岚再世为人，纷乱的心绪一时难以纾缓，没想到竟然从练字中寻到了甜处，几日写下来受益不小，但又不能和二哥明说，只得应声放下笔，“我省得，只是这两日不能出门，左右闲着没事做，写写字正好打发时间。刚从母亲那边回来行李可都准备妥当了” 明日沈成岚跟随候选者们一同入宫，沈成澜也要离家了，这可能就是未来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内兄妹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分离在即，沈成岚的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强烈的不舍，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劝劝二哥。 可还没等她开口，沈成澜心有灵犀一般抢了先机，悄声问道“你想争取做三殿下的伴读，是也不是你们之前就相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哈啥时候露出的马脚 “二哥说笑了，我怎么会认识皇子殿下”沈成岚笑着打哈哈，企图蒙混过关。 沈成澜但笑不语，眼神别有深意地盯着她瞧，沈成岚心虚作祟，没撑多久就败下阵来，耷拉着脑袋认怂“真有那么明显” 沈成澜轻声低笑“你可能还没发现，每次说谎，你都会这样不自然地干笑。” 沈成岚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陪着笑询问“二哥，你是怎么看出来我认识三殿下的” “那日弘一大师提到三皇子时你的表情就写着你认识他。”沈成澜敛起笑意，神色郑重得与他的年龄有些不相符，“这次皇子们选择伴读，祖父的意思是，咱们府上并不想中选，你应该知道。” 她自然知道。除此之外，她还知道，这次选择伴读的几位皇子，除了三皇子齐修衍，其他几位皇子的背后都有母族势力依靠。尤其是五皇子和六皇子，他们的母族势力多在军中，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大皇子和二皇子拉拢。 历来册立储君，无非立嫡立长立贤三种，当今皇后无子，也就没有嫡庶一说了，今上也不是先帝的长子，是以，至今迟迟没有册立太子，难免让有心之臣们诸多猜测。 “二哥，麻烦不是我们想不沾染就能不沾染的。”想到前世一家人落得的境地，沈成岚忽的目光一沉，“就算祖父和咱们不想攀龙附凤，府上的其他人可不是也这么想。” 沈成澜知道她指的是长房“即便大伯父有心，但也不敢公然违背祖父吧” 如果祖父不在了呢 大伯父非祖母亲生，尽管已经顺利受封为世子，却疑心病作祟，总是担心祖母暗中游说祖父改封世子。的确，长房没有胆量明着违背祖父，但暗地里的手段他们可是玩得熟练 沈成澜话一出口，也想到了这一点，兄妹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自己的妹妹他还是了解的，虽然平时对长房颇有微词，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带着防备，甚至是仇视。 长房勾结二皇子陷害父亲参与三王叛乱的事还没有发生，自己对长房的仇恨无从解释，沈成岚只得顺着二哥的话搪塞“是听到了些消息，大伯母已经开始为大姐物色夫家了，据说眼光很高，心思也挺大。” 沈成澜观她脸色，心念一动，蹙起了眉，道“难不成看上了天家子” 沈成岚撇了撇嘴，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早前宫里传出消息，贵妃娘娘已经向皇上请旨替大皇子选妃了。” 沈成澜一时无语。现如今，册立大皇子为储君的呼声最高，若能选为大皇子妃，离太子妃之位可谓一步之遥。长房的野心的确不小。 “你是打算用三皇子牵制长房”沈成澜并不看好，“皇上虽然宠爱皇贵妃，但是娘娘已经仙逝了，三皇子又只是养在娘娘名下而已，据说并不得皇上看重，别说大皇子二皇子，恐怕连一母同胞的八皇子都不如。你将宝押在他身上，是不是太偏了” 何止是不得皇上看重，压根就是没入得了皇上的眼想到齐修衍和她提起少时的境遇，沈成岚顿时心里堵得慌，恨不得现在就去陪在他身边。 “正是因为皇上并不看重三皇子，被选作他的伴读对咱们景国公府才最安全。” 沈成澜无法反驳，沉吟片刻后少年老成地长长叹了口气，“好吧，你的想法也有道理。为了不让祖父祖母为难，爹娘对长房向来是能让则让能忍则忍，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老实说，大哥和我也心有不甘，能防备些总是对的，只是，时机合适的话，你还是应该把这些心思和爹娘大哥说说。咱们是一家人，无论什么情况，总会先护着你，顾着你。” “嗯，我会找机会和爹娘说的，二哥，你一个人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常给我写信，尽早回来”重活一回，沈成岚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变成哭包了，上辈子的眼泪似乎都攒到了这辈子。 沈成澜无奈地扯出帕子替她擦着眼泪，“怎么病好了，反倒落下了爱掉眼泪的毛病” “夫人”屏风后，温嬷嬷听着房内渐渐弱下来的哭泣声，心里这个不落忍哟。 许氏摆了摆手，示意先行离开，一出房门，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些年来，为了维持府中表面上的平和，她顺着夫君，对长房让着忍着，总想着熬到分家就好了。却不想，竟让自己的孩子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今日听到的暂时不要让老爷和瀚儿知晓。另外，长房那边也多注意着些。” 温嬷嬷面上一喜，但很快敛了下去，语气轻快地应了下来。 再说沈成岚这边，晚上陪母亲和二哥用过晚膳后就早早回房上了床，却是一丝睡意也无，一会儿想到明日就能见到齐修衍了激动得不得了，一会儿又想到明早二哥就要离开家很久不能见面了难过得偷偷抹眼泪，为了不惊动舒兰还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结果可想而知。 大丫鬟舒兰看着自家姑娘红肿的眼泡愁得原地直打转，“这可怎么办呀，待会儿可就要进宫了” 许氏从外面进来，看到沈成岚的眼睛也吓了一跳，但到底够沉稳，指挥着舒兰去厨房拿来两个煮好的热鸡蛋。折腾了一刻钟，红肿是消了大半，但打眼一看就看得出是哭过了。 沈成岚就是顶着这么双桃子眼睛离开了家。就在载着景国公府四个小少爷的马车驶向宫门的时候，景国公府侧门还有辆马车悄然离开。此一别，归期未定。 “六弟，待会儿下了马车你就跟紧我，千万不要落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捉虫） “六弟，待会儿下了马车你就跟紧我，千万别走散了”沈聿怀叮嘱道。府中他们这一辈虽各房自有排行，但在外时仍按府中的大排行相称。沈成澜在府中排行六，沈聿怀行三。马车中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思成行四，沈思南行五。 对于这个六弟，不仅外人捉摸不定，就连沈聿怀这个亲堂哥也自认没比外人强多少。虽然同在族学读书，但因为早入学四年，两人的交集并不多，年节家宴和平时给老太太请安时偶尔碰面，六弟也安静得很。沈聿怀至今也无法理解，六弟是如何在沉静内敛与恣意不羁之间转换自如的。 尽管如此，沈聿怀还是听从母亲的叮嘱，同行在外要对他多加照顾。至于车里的另外两个兄弟，应该就不用自己操心了。 沈成岚乖顺地点了点头，对于三哥，她还是挺有好感的，上辈子他们二房出事时，听说三哥没少暗中奔走。 善意的亲近来得猝不及防，沈聿怀忍不住耳根一热，愈发坚定了看顾他的决心。 “嘁” 车厢里忽然响起一声破坏气氛的冷哼，沈成岚撩起眼皮循声看过去，就见沈思成抱臂靠着车厢，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像极了上次被她暴揍的忠靖侯府的梁五。难怪两人经常凑做一堆，还真是物以类聚 沈聿怀顾全脸面不想跟他计较，沈成岚可不惯着沈四，嘲讽加倍地冷哼了回去。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了主意，不再惯着长房的臭毛病。 沈聿怀见沈思成臭着一张脸瞪过来，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暗爽，先他一步出声道“马上就到宫门了，准备着下车吧。” 话音刚落，随着一阵刹车声响，冯大管家在外面出声提醒“宫门到了，几位小少爷请下车吧。” 沈思成气哄哄地瞪了沈成岚和沈聿怀一眼，率先起身蹬开车门下了车，回头没见沈思南跟下来，顿时火大“磨磨蹭蹭干什么呢，也想跟人家兄友弟恭吗” 沈思南脸色一僵，冲着三哥沈聿怀挤出个歉意的苦笑，赶忙三两步下了马车，在周遭的一阵隅隅低语声中站到了沈思成身后，脸上连一丝尴尬不堪都看不到。 当真是忍功了得 沈成岚和沈三哥默默对视了一眼，先后下了马车，两人一露面，周遭的低语声愈发热闹了两分，但很快在宫门打开后恢复了安静。 掌事太监甩了甩手里的拂尘，照着花名册点了遍人，又嘱咐了几句进宫后的规矩，候选的子弟们列成两队，由小太监引着走进了宫门。 景国公府百年世家，沈家四兄弟自然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能与之比肩的只有镇国公范家和定国公林家。这两家适龄的子弟加起来才和景国公府打了个平手。 沈成澜的好友不多，林家老七林长源恰好是其中一个，只是碍于亲大哥在场，跟沈成澜打过招呼后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偷偷咬耳朵。 今日天光大好，盛春时节，宫道两侧花枝正茂，一路走来，草木愈发繁荣，想来择选的场地安排在了御花园。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盛世之下，皇宫御花园俨然浓缩了天下美景。他们这一行人，虽说都是勋贵世家子弟，但大多都是头一次进宫，置身于十步一景百步一重天的皇家花园中，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致迷了眼。 沈成岚本就对花花草草什么的不上心，现在满腹心思更都用在了即将见到齐修衍的急切中，反倒成了一行人中看起来最为淡定自持的。查公公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不出声催促，放缓了速度向烟波亭行进。 今日虽说是替适龄的四个皇子选伴读，但元德帝还是让御书院歇了天课，所有的皇子都来凑个热闹。不仅如此，就连后宫的几位妃嫔娘娘也都露了面。 烟波亭背依翠山面临液池，坐拥繁花碧柳，举目又视野开阔，确是赏景的绝妙之地，难怪今上对此地格外地情有独钟。 可惜的是，今日在场之人恐怕都要辜负此番美景了。 跪地三呼万岁叩首，沈成岚用力眨着眼睛，将眼睛里噙着的眼泪给憋了回去。虽然刚刚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她还是一眼就从在座人当中认出了少年齐修衍。 “这是景国公家的六小子吧，怎的眼睛肿了，哭的”沈成岚模样长得俊俏，在一众世家子中也要十分挑眼，更何况还站在人群前，元德帝想到景国公之前的私下禀报，很容易就猜出了沈成岚的身份，只是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顶着一双哭肿的桃子眼睛进宫来的。这是不情愿可景国公分明说，是她自己主动提出要代替兄长的。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自古以来，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就有那么点讨人欢喜的优势，沈成岚听得出皇上的话里没有责怪不喜之意，索性大大方方走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个头，睁着眼睛编瞎话“回禀陛下，学生昨夜想到舍妹今日一早便要离家，一时难以自抑，就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早上醒来眼睛就这样了，还请皇上恕罪” 知道前因后果和隐情的元德帝见她一个面团似的娃娃睁着眼睛说瞎话，还如此镇定自若，既觉得好笑，又忍不住另眼相看，朗笑着摆了摆手，“无妨，你与妹妹手足情深，难过也是人之常情。听你祖父说，你平日里素爱读书，来，起来跟朕说说，都读过哪些了” 元德帝不是个性情随和的人，现下却对个小子和颜悦色，不仅让在场的其他世家子们羡慕嫉妒恨，就连座上的妃嫔和皇子们也正眼相看，今日选择伴读的几个皇子更是心里活泛了起来。 齐修衍坐在父皇右手边的下首第三个座位，自从沈成岚出现后，一双眼睛恨不得烙在她身上，可理智提醒下，又不得不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其他人的反应，揪心得手指节都要捏碎了。 不是说她命中带劫，要拜入高人门下修习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简直胡闹 没错，就像沈成岚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他来一样，齐修衍也只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沈成岚，而不是沈六公子。 未免触犯龙威，沈成岚匆匆看过齐修衍之后就一直垂眉低眼的，自然不知道齐修衍这会儿正急得心里跟猫挠似的，听到皇上问她读了什么书，顿时涌上一丝暗喜。为了应付今日的局面，二哥特意给她开了小灶。 “启禀皇上，前年童生试后，学生便开始跟着先生读春秋和书经，奈何学生愚钝，现下也只是粗略入门而已。” 沈成澜六岁考取童生，当时也被传为一段佳话，正因如此，沈成岚才会在元德帝面前自称学生。 只可惜，景国公早将他们兄妹俩的老底儿向元德帝交代得清清楚楚，小时了了的是沈成澜，沈成岚擅长的是招猫逗狗惹是生非 沈成岚越是装得理直气壮，元德帝就越是忍不住想戳她老底，可又怕给戳破了，只好心痒痒地适可而止，捡着好听的夸赞了两句，临了指了指坐在下方右手侧的几个皇子，半开玩笑似的问道“沈六啊，若是让你选的话，你想做朕哪个儿子的伴读啊” 这一句话如同巨石落水，将在座诸人心里惊起阵阵大水花。 想来都是皇子选择伴读，哪有伴读选择皇子的道理 齐修衍双手紧握成拳掩在宽大的衣袖里，克制着自己不要去看沈成岚。同时心也高悬着，不懂父皇为何会将她置到风口浪尖上。景国公府不与任何皇子有所干系，这才应该是父皇乐见其成的，不是吗 相较于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纠结万分的齐修衍，其他三位皇子看着沈成岚的眼神明显热烈了许多，七皇子单纯以皇上的好恶判断沈成岚的价值，而五皇子和六皇子则比他更多了一层考量，沈成岚虽然不是景国公府长房子嗣，但也是景国公的直系嫡孙，他背后不仅有景国公府，还有个阳武侯府，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一等军侯。 圣上破天荒地不按常理出牌，看似荣宠，实际上也是把她架到了火上烤，无论选择哪个皇子，势必要得罪剩下的三个。沈聿怀从震惊中回过神，刚想提醒六弟委婉地把选择权交回去，不料他家六弟压根就不给他使眼色的机会，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在皇子们之间转了一圈，扑通一声又跪下了，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特别认真地回禀道“学生不才，想在三殿下身边侍候。” 人群中惊起一阵阵细小的抽气声。 沈聿怀闭了闭眼，决定回府就去跪祠堂，自罚没有看好六弟。 元德帝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些意外。无论是前朝后宫，还是坊间街市，应该都知道三皇子并不受宠，沈成岚却偏偏选择给他做伴读，有意思。莫非，是景国公提前点拨了还是另有人提点 齐修衍听到沈成岚尚还稚嫩的声音再也按捺不住，目光灼灼地定在了她的身上，恍惚间听到了皇上的舒朗笑声“好啊，朕就准了” 这就成了 沈成岚起身时还有些不敢相信，事情顺利得远超她的预想。 沈聿怀瞄了眼面露不甘的五皇子、六皇子，以及撇着嘴不高兴的七皇子，心中暗暗决定，回家后跪祠堂的时间翻倍。六弟啊，这下子可惹了大麻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将想不通的统统丢到脑后，沈成岚欢欢喜喜地谢了恩退回原位，还不忘冲三哥挤了挤眼睛，看得沈聿怀愈发想挠墙。惹祸还不自知，说的就是他家六弟 皇子选择伴读，通常有三大，考量的分别是书法、学问和礼仪。沈成岚毕竟只是个破例，插曲过后，伴读的名额只剩下了三个，比选才算正式开始。 小黄门们有条不紊地将桌椅笔墨一干物品整齐地摆放上来，沈成岚这会儿倒是没忘紧紧跟着她三哥，在三哥落座后也跟着要坐在他身后，忽然听到上座传来元德帝的声音“沈六，你就不要浪费笔墨了，来，坐到三皇子身后吧，正好先熟悉熟悉。” 沈成岚忙躬身道了声“遵旨”，终于得以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地走向齐修衍。 齐修衍，这辈子，换我走到你身边。 齐修衍起身向父皇揖了一礼，而后站在原地看着沈成岚朝着自己走来，一步步，宛若踩在他的心尖上。 “参见殿下，日后有不周之处，还请殿下多多指教。”沈成岚走到齐修衍近前，长揖一礼。 齐修衍当众受了她这一礼，顺手将自己平时随身带着的檀骨折扇赏了她“成岚无需如此见外。” 这一刻，齐修衍无比庆幸，因为双生子的关系，景国公为沈成岚兄妹俩取了近音的名字。 “我记得三哥这把折扇可是从来不离身的，今儿竟舍得送人了，看来三哥对沈家小子当真喜欢得紧呀”得知景国公府今年会送子弟前来参选伴读，五皇子为了在大皇子面前邀功，信誓旦旦保证会争取到景国公的孙子来做自己的伴读。倒也不是他托大，这回的四个兄弟当中，无论是才识，还是父皇的宠信，他都自认高于其他三人，怎料到还没正式开选，沈六就落到了三哥手里。那可是兄弟中间最不受父皇待见的三哥呢，真是浪费 再不受待见也是个皇子，起身相迎不说，还一见面就送了随身之物，实在是有讨好之嫌。齐修衡话说得委婉，可配着脸上的皮笑肉不笑，冷嘲暗讽之意昭然若揭。 宫里研磨人的手段多得是，不得宠的皇子，就算不能明着打骂欺凌，日常克扣份例，或像今日这样当众明嘲暗讽，践踏尊严的诛心之痛远比身体上的伤害来得更为折磨人。 这样的生活，齐修衍上辈子过了整整二十六年，直到她死了，生活加诸在他身上的这种不公依然没有停止。 只要一想到这里，沈成岚心底的恨意就难以自抑。 忽的，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轻轻带向身后，头顶上传来少年不愠不火的说话声“还是五弟明白哥哥的心思，成岚性情率真，又天赋出众，让人不喜欢也难。” 就连皇上都明摆着喜欢，谁还敢说不待见。 五皇子被堵得无法反驳，讪讪地瞄了两人一眼，气息不顺地将目光转到亭子中间的诸家公子身上。 “坐吧。”虽然爱不释手，但齐修衍还是松开了沈成岚，指了指多宝刚刚搬过来的椅子。 沈成岚轻声道了声谢，绕到后面老老实实落了座，当多宝给她斟了杯茶后还不忘客气了一番，摆明了给齐修衍做脸面。 竖着耳朵的五皇子顿时脸色更臭了两分。 齐修衍端起沈成岚亲手替他斟的茶，目不斜视地盯着场内正在奋笔疾书的候选者们，接着茶杯的遮掩偷偷扬了扬嘴角。 既已如愿，沈成岚对接下来的比选就没了什么兴致，除了分神关注一下三哥，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着齐修衍，茶喝完了给续上，茶点也要摆在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多宝顿时没了用武之地，可心里却窃窃欢喜。 诚如沈成岚所料，她选上了伴读，自家府上的其他人就没有机会了。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最后皇上定下的另三个伴读，竟没有一个出于国公府。相较之下，最不受宠的三皇子竟然破天荒拔了个头筹。 大昭律明示，皇子适龄，封王之后由内宫迁往十王府，及冠礼后就藩。四位皇子的册封礼早在沈成岚养病期间就已经完成了，与上一世一样，三皇子齐修衍被封为宁王，属地岭南；五皇子齐修衡封恒王，属地青州；六皇子齐修贤封永王，属地宣州；七皇子齐修阳封康王，属地庐州。 封王大典后，四人就已经搬进了十王府。 所谓十王府，实际上就是建在东安门西南的一座大宅，西起十王府大街，东至校尉胡同，北起金鱼胡同，南至罗园胡同，占地近半个澄清坊。 中轴通道将十王府内分为东西两院，每院由北至南又各划分为六院，供出宫后就藩前的皇子们居住。 齐修衍的宁王府就在西六院，位于十王府的西南角，离着大皇子和二皇子所在的东西首院远远的，倒也清净。 “三日后，我在正门前等你。”齐修衍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要自己等着她，再也不会让她等自己了，心理阴影太大。 “好。”沈成岚应下，回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等着自己的三哥，拱手行礼与齐修衍告别。 在此之前，他们应该没有见过。那么，三殿下如何得知自己和哥哥发了痘症为何请来的偏偏是弘一大师 自醒来开始，这个疑问就始终盘桓在沈成岚的心头，午夜梦回之际，想到上辈子诀别时齐修衍的回眸一眼，不由得心生出个荒唐的想法。 可惜，今日没有说话的好时机，更不能直接上来就问殿下，你也再世为人了 嗯，还得再仔细思量思量。 回程的马车上，沈成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致于丝毫没有注意到沈思成的阴郁脸色。于是乎，沈四少将她对自己的无视进一步解读为得势便猖狂。 一下马车，沈思成广袖一甩耷拉着脸气哄哄地先进了大门，沈思南这回有了教训，冲着三哥和六弟歉意地笑了笑，紧随了上去。 “毛病”沈成岚跳下马车，看着沈思成的背影撇了撇嘴。 沈聿怀眼角抽了抽，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抽他后脑勺一巴掌。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六弟，格外让人觉得欠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老爷，不好了”大管家冯维元急匆匆跑过来禀报“老爷，老夫人，不好了，三少爷和六少爷一进府就去跪祠堂了，我是怎么劝也劝不住呀” 景国公眼皮一阵狂跳，“你不是跟着一起去的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冯大管家吞吞吐吐禀道“具体的情形小人也不清楚，只知道六少爷选上了皇子伴读，宫里的旨意应该很快就会颁下来了” 景国公和廖氏相视一愣，忙问道“哪位皇子” 冯大管家支支吾吾道“三皇子。” 景国公提起来的心稍稍缓和，起身道“走，去看看” 廖氏也连忙起身，跟着景国公一道出了门，没想到刚出院门，就跟前来请安的沈思成两兄弟撞了个正着。 “你说说，你们在宫里出了什么事，为何你你三哥和六弟一回来就要去跪祠堂”景国公边走边问。 沈思成听说他们俩跑去跪祠堂，不由幸灾乐祸，又忍不住暗骂这两人太会做戏，于是将比选开始前的事形容了一遍，添油加醋是一定的，尤其是皇上让沈成岚自己选皇子那段，沈思成脸露愧色，说道“孙儿当时以为皇上应该只是一时戏言，本想提醒六弟不要当真，寻个借口委婉搪塞回去，想来三哥也是这么想的，奈何六弟心直口快，我和三哥根本来不及阻拦，他就开口选了三殿下。身为兄长，没有照看好六弟，孙儿也觉得有错，这才急着赶来向祖父和祖母告错。” 言下之意，三哥去跪祠堂，也是因为自觉没有看好六弟。 景国公听他这么一说，脸色反而缓和了两分，“你们也不用自责，先回去歇息吧，顺便告诉你娘一声，稍后宫里会来宣旨，准备到中庭恭候。” 沈思成本想到祠堂去看热闹，听到祖父这么说，也不敢坚持，应了声后停住了脚步，目送祖父母的身影消失在有狼转角处，眼里方才浮上不甘心的怨怼之色。 凭什么老六会受到皇上的另眼相看凭什么祖父祖母总是对老六包庇偏爱还不是因为自家这一房不是祖母亲生的。还是娘说得对，如果自己不争取，景国公府早晚要落到二房和三房的手里 景国公如果知道沈思成的想法，恐怕要气个半死。平心而论，为了照顾长房的立场，廖氏的所作所为让景国公都自觉愧对二房三房。自古以来后娘难为，廖氏不仅做到了一碗水端平，甚至要更倾向于长房。当年请立世子，因为元夫人娘家永昌侯府获罪被夺爵流放的缘故，折子被皇上驳回了一次，最后还是廖氏出面，进宫求见了太后和皇后，这才二次请封时得到了朱批。 这件事廖氏并没有对外宣扬，还是在世子册立两年后，皇后娘娘在春宴上提了两句，这才被人知晓。长房却认定了是廖氏在挟恩图报。 不得不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种本事，长房的人修炼得如火纯青。 沈成岚跪在三哥身旁，不用猜也知道沈思成会跑去祖父祖母那里告状。果不其然，刚跪了两刻钟不到，门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待会儿祖父要是怪罪的话，你就说是皇上执意让你选，你慑于龙威，只好权衡之后选择了三殿下，知道吗”沈聿怀轻声提醒。 沈成岚也轻声回道“沈思成保准儿已经向祖父和祖母告过状了” 沈聿怀目光一暗，轻哼了声，“管他怎么说，咱们俩咬死了这么说就行。” 沈成岚点了点头，一脸感激地往她三哥身边又蹭了蹭，“三哥，你放心，我是想好了才选三殿下的，保证不会给家里惹麻烦，你别担心。” 沈聿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突然放缓，飞快地冲沈成岚眨了眨眼，故意提高声音道“就算是给皇子做伴读，到底也是辛苦的差事，不比在族学自在，就算皇上有意，你实在不愿的话，念在你年岁尚小，皇上应该不会真的怪罪，你说你干嘛要自讨苦吃” 沈成岚的声音比他弱了两分，听起来有些委屈可怜，“可是皇上一直看着我，我要是不选，万一皇上真生气了怎么办，咱们家都要跟着遭殃的” 沈聿怀顿了顿，好一会儿才重重叹了口气，“那你以后怎么办，三皇子不得宠，你跟着他在十王府免不得要受委屈，还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这句话倒是沈聿怀的真心顾虑，“你说说你，就算非得选，干嘛要选三皇子，五皇子不好吗” 当然不好 沈成岚又不能明着告诉她三哥，如果她今天选了亲近大皇子的五皇子，就该皇上感觉不好了。皇上感觉不好，咱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五皇子看人的眼神我觉得不舒服，还是三皇子好，长得好看” 沈聿怀瞪大眼睛无声看着她，仿佛在询问她这句话的真实程度。 沈成岚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用嘴型无声告诉他真的。 沈聿怀终于还是没忍住，抬手就呼了她后脑勺一巴掌。今日的六弟果然是欠揍。 这一巴掌明显是样子货，根本就不疼，沈成岚却卖乖地揉着后脑勺哼唧，“三哥，好好说话嘛，干嘛动手。” “跪好了，好好反省。”沈聿怀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你知不知道你选了三皇子，咱们家以后就要被人打上三皇子的烙印了” 沈成岚配合着他歪了歪身子，又很快跪端正了，“选了五皇子不是也要被打上五皇子的烙印吗在在族学里听说了，五皇子话多又爱得罪人，还是三皇子好，省心” 沈聿怀难得头一次和老六说这么多话，却险些被噎得挠墙。 门外的廖氏捏着帕子捂嘴低笑，就连景国公也被弄得没了脾气，示意冯大管家开门。 景国公负手站在门口，看着面带惊慌想自己行礼的两个孙子，清咳了两声，故意肃着脸低斥“还不给我出来说话，给祖宗添什么堵” 廖氏险些一个没忍住笑出声。 沈聿怀忙起身扯着沈成岚就冲了出来。 许氏得到消息赶到主院的时候，沈成岚正耷拉着脑袋坐在一旁。景国公已经仔细询问了一番，得知当时的确是皇上开口让她选择，心里不由得庆幸沈成岚眼皮子浅，因为皮相好看选择了三皇子。 本以为皇上只是为了做做样子，才让府上几个孩子去比选，没想到皇上竟然来了这么一手，真让人有些看不透。 见公婆的脸色如常，许氏悄悄松了口气，刚要落座，门外就传来冯大管家的声音“老爷，宫里来人了，已经进了大门” 景国公忙招呼众人去中庭接旨。 沈成岚落后两步凑到她娘身边，低声将情况简要说明了一番。许氏很快回过神，恨恨地暗中拧了她一把，“不省心” 木已成舟，许氏心里再不舍，也得接受沈成岚已经成了三皇子伴读的事实。只是，知女莫若母，当时是不是真的无法婉拒，许氏心里尚有保留。 “沈国公，恭喜了”查公公将宣读完的圣旨恭敬地交到景国公手上，虚扶了一把，笑盈盈地道喜。 冯大总管在景国公的示意下上前两步将准备好的赏银奉上。 查公公也不矫情，道了声谢坦然收下，又细细交代了一番三日后沈成岚去十王府需要做的准备和要注意的事项，许氏一一记下，不忘道谢。 人群后，长房的娘几个看着眼前一团喜色的情景，既眼热又不甘。 送走了查公公，沈成岚告别祖父祖母跟着她娘回了东苑。 “现在没有旁人，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这么打算的”一回来，许氏就摒退左右。 沈成岚本也没打算一直瞒着母亲，索性点头承认“那日听弘一大师说是三殿下请他来咱们府上的，我就想找机会报答了。” 果然如此。 许氏幽幽叹了口气，“那日你主动提出要代替你二哥进宫比选，我就觉得有些纳闷。你呀，太性急了。三殿下的救命之恩，咱们日后自由机会回报，你这样，岂不是要把自己给耽误了” 反正也被母亲给看穿了，沈成岚心想不如彻底在母亲跟前撂个底儿，也好方便自己日后做事。 “娘，其实我早先在街上偶遇过三殿下一次，就一见难忘” 呃，这种事想想还好，明着说出来还真有些羞耻。 许氏犹如当头被人闷了一锅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耳鸣出现幻听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你早就心仪三殿下你才多大呀，知道什么是喜欢吗胡闹” “三殿下生得那般好看，我就是喜欢，怎么是胡闹嘛”沈成岚可没忘了自己现在还只是个八岁的娃子，只能从齐修衍的皮相上做文章，让母亲以为她只是一时迷恋美貌。 果然，听她这么说，许氏稍稍松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殿下可知你心仪他那他对你” 沈成岚神情一黯，“我当时穿着二哥的袍子，殿下只以为我是二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第8章 如此甚好。 许氏拍了拍胸口，暗暗松了口气，可转头想到自家闺女过去的“壮举”，复又沉着脸耳提面命“现下你可是用着你二哥的身份去做三殿下的伴读，定要知规守礼，切不可有僭越之举，否则，我就把这些事都告诉老太太，看她会不会把你揪回来” 放眼景国公府，能镇住自家这只妖猴的，就只有老太太了。 别看沈成岚平日里跟老太太撒娇卖巧的，可老太太动了真格的，她还真的是打怵。母亲拿祖母来镇她，当真是管用的。 “好啦，只要你在殿下跟前规规矩矩的，为娘也不会怎么着。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记得去族学那边和先生打个招呼。”沈成澜身边有两个小厮，都是极信得过的，临走前将机灵活泛的牧遥留给了沈成岚，有他跟着，许氏这才放心不少。 沈成岚应下，不猜也知道母亲和姚嬷嬷定要忙着给她准备衣衫鞋袜等一应物事，心念动了动，笑着蹭到许氏跟前抱着手臂撒娇，“娘，您给我准备中衣鞋袜的时候，能不能再多准备两套，尺码跟大哥相似的。” 许氏顿时柳眉高挑，“干嘛，你就算长得再快，半月里也长不了你大哥那般高吧” 沈成岚绕到身后替母亲捏肩捶背，极尽谄媚之能事，“娘，咱们总要给殿下准备点儿见面礼吧” 许氏本想说，人家堂堂皇子能看得上咱们府里给准备的衣物可转念想到听来的风言风语，一时又有些心情复杂，嫌弃地瞪了沈成岚一眼，“现在看你碍眼得很，赶紧下去吧” 得，这算是同意了 沈成岚乐颠颠地应了声，脚底抹了油似的转眼就溜了出去。守在门外的姚嬷嬷推门进来，见夫人揉着眉头面露倦色，上前替她斟了杯茶，柔声劝道“姑娘虽然平日里跳脱了些，但行事从来都是有分寸的，夫人不必如此伤神。” 许氏叹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为了入宫参加比选，沈成岚起了个大早，这会儿还真有些倦了，回到二哥的卧房由大丫鬟舒兰帮着脱了外袍鞋袜，钻进被子里没一会儿功夫就睡了过去，这一觉就睡到了大天黑，还是许氏怕她错过了晚膳，让舒兰将人给喊了起来。 东苑如今只有二少爷在。为了最大限度不出纰漏，即使是姚嬷嬷和舒兰几个知情的人，私下里说话的时候也统一改称沈成岚为二少爷了。 沈成岚平日里最爱玩的就是与二哥互换身份，适应得游刃有余。而她本就与二哥生得极为相似，换上二哥的装扮，不说话的话，就连许氏也经常被蒙混过去。 三日的时间，对急着见齐修衍的沈成岚来说度日如年，但是对许氏和老太太来说，却很是急促。作为皇子伴读，其实并不一定非要住进十王府，也可每日走读。只是，皇子们就读的御书院每日卯入申出，一年中只在新年、端阳、中秋、万寿和皇子的寿辰有几日休沐，沈成岚若是住在家中，恐怕比景国公上早朝还要辛苦，不若住在十王府，每半月还有两天休沐可回家。 一旦决定了要住进十王府，鉴于三皇子的处境，老太太和许氏要给沈成岚准备的东西可就少不了了。 出发当日，沈成岚看着被抬上马车的三个大箱子，吃惊得险些合不拢嘴。 “祖母，娘，这是不是太多了” 许氏白了她一眼，“放心，都是些日常用得上的东西，就算进府的时候有人检查，也挑不出说法。” 沈成岚哦了一声，也不敢再有异议。 因为要赶在御书院开讲前入府，沈成岚寅时三刻就得动身，老太太提前发了话，其他人就不必起早相送了。但沈聿怀还是特意提早赶了过来，待老太太和二婶叮嘱过后，将沈成岚拉到了一旁，偷偷塞了个钱袋给她，低声叮嘱“十王府和宫里一样，想要过得舒坦些，少不得要上下打点，你可别舍不得。我知道二婶会给你准备这些，但是手里多点银子总是好的。还有，御书院的讲经侍读岑渊岑先生与我是同门，我已请老师同他打过招呼，你若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尽可托他代为转告。” 沈聿怀昨晚才得到恩师的确切回复，今日一大早赶来送沈成岚，就是要告诉她这件事。十王府虽不像皇宫那般守卫森严，但也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互通消息的地方。 沈成岚从善如流地承下三哥的好意，真挚地道了声谢，更把这份情记在了心里。 十王府距离景国公府不过一刻钟的车程，可就这一刻钟的车程和两道门的相隔，让许氏生出千万里之遥的感觉，回了房，终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就连坚韧如廖氏，回去后也忍不住偷偷红了眼睛。 景国公见状只能在心里叹气，因为看不透皇上的用意，反而愈发严格约束府中上下。 且说沈成岚这边，乘着马车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没挡没拦的，一刻钟不到就到了十王府的大门口。 十王府是仿旧都规制而建，府门即是宫门，除了巡防戍卫，在内外府之间还有校尉营驻守，进出排查十分严格。 齐修衍如他承诺的那般，亲自等候在正门前，让沈成岚远远就看得到他。 “殿下，您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虽是盛春时节，但凌晨仍带着凉意，沈成岚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借着行礼的动作触了下他的外袍，沁着凉气，显然站在外面的时间不短。 念了一世的人终于又鲜活地站在了自己面前，早起多等这一个半个时辰对齐修衍来说甘之如饴。 “也没站多久，先进去吧，小厨房已经备好了早膳，用过后正赶得上去御书院。” 外来马车不得驶入十王府，幸而齐修衍想的周到，一早就安排了自己府里的马车在门口候着，在守兵检查过后，命人将三个大箱子挪到了自己的马车上，由多宝赶着马车平稳地驶往宁王府所在的西六院。 十王府的正门开在十王府大街中段，面朝皇城，进了府门穿过正仪门便是内院。眼下开府的几位皇子几乎都住在正仪门以北的东西上三院，宁王府的马车向南行驶，除了府道两旁匀距伫立的石灯幢燃着光亮，别处都是黑咕隆咚的，但沈成岚却不觉得阴森，反而觉得静谧清净，远好过上三院的“热闹”。 他们不想凑热闹，却有人想凑他们的热闹。这不，往常这个时辰向来大门紧闭的上三院门口出现了三三两两的洒扫小厮，探头探脑目光飘忽闪烁，宁王的马车一消失在视线内就又都撤了回去。 “这是闹什么呢”值夜巡逻的校尉程五瞪着瞬间又不见人影的各府大门口，一头雾水。 冯吉咂了咂嘴，压着嗓音说道“能闹什么，没看都盯着西六院的马车吗” 程五想到今日是几位皇子伴读正式入御书院伴读的是日子，咂了咂嘴，低叹道“能被上三院如此关注，恐怕连三殿下自己都没受过这样的待遇，沈小公子还真是了不得” “那可是景国公府的小公子，国公夫人的嫡亲孙子，阳武侯是他的亲舅爷，背后立着这两座大靠山，别说刚开府那三位，就算是大殿下和二殿下恐怕也要顾忌两分。”冯吉当年在京军幼官舍人营时听的最多的便是景国公和阳武侯的精彩战绩，心中仰慕已久，现下两人的小辈进了十王府，虽人微言轻，却也有心尽力照拂一二。 沈成岚全然不知因为祖父和舅爷的关系，自己无形中多了个帮手，只顾着兴高采烈地跟着齐修衍进了宁王府大门。 说是十王府中的一个院，但建构完全是按照王府的规制来的，沿着王府中轴线依次分为前殿、中殿和后殿，两侧对称建有东西院，承奉司、典膳所、禄米仓、库房、马房等一应俱全。沈成岚对宁王府并不陌生，前世与齐修衍定亲后曾有机会拜访过几次，她深知，这偌大的宁王府从墙外看着庄严富贵，内里实则就是个空壳子。 换做上辈子，齐修衍定会愧于向沈成岚暴露府中的拮据羞涩，但现下却万分从容，待早膳摆上桌，见沈成岚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惊讶之色，心里暗暗高兴的同时又莫名掺杂着一股自豪感。不愧是他的岚儿，打小就不耽于物质享受。 只是 “殿下，您怎么不吃是饭菜不合胃口”沈成岚一碗粥都下了肚，抬头见齐修衍还没有下筷，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活了两辈子，怎么一碰上饭碗就拔不出来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捉虫） 齐修衍闻声回过神，笑了笑掩饰内心的疑惑，道“没有，只是昨夜多用了几块点心，这会儿还不饿。” 早膳也不过是青州小菜，另配两屉小笼包，还是寻常的素馅，肉丁都见不到几粒，这对无肉不欢的沈成岚来说实在是忒素了，好在对面坐着齐修衍，就算只喝白粥她也高兴。 齐修衍看着继续埋头吃得欢畅的沈成岚，心一阵怦怦直跳，为了验证脑海中突然蹦出来的荒唐猜想，他克制着手抖，将自己面前的那盘鲜拌芫荽木耳往沈成岚面前推了推。 沈成岚虽然更喜欢荤菜，但也不挑食，基本上给什么吃什么，唯独对芫荽谢敬不敏。这会儿见齐修衍把那盘拌芫荽往自己跟前推，心底浮上一丝丝失落。他不知道自己不喜欢吃芫荽啊 但这点小失望转瞬即逝，人嘛，总不能活得太贪心，这辈子不过是再让齐修衍喜欢上自己而已，这个信心沈成岚还是有的有个屁 瞪着眼前这盘散发着浓郁刺激性气味的拌芫荽，沈成岚一阵头皮发麻，想想如果自己不吃的话，齐修衍得多尴尬，索性心一横，夹了一筷子大义凛然地塞进了嘴里。 感受着口腔中满满的芫荽独有的味道，沈成岚险些被自己感动哭。 齐修衍，这辈子我都为你吃芫荽了，你可得早点喜欢上我呀 齐修衍眼看着沈成岚三下五除二将一碟子拌芫荽吃的干干净净，愣了愣，随即为自己之前的疯狂念头感到好笑。 用罢了早膳，也该准备动身前往御书院了。为了节省时间，一早出门时许氏就让沈成岚换上了一身宝蓝色银丝暗纹云锦直裾，头戴万字方巾，身量虽不算高，但骨骼匀挺腰纤腿长，再加上那张精致的小脸，端的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小公子生得可真好看。”多宝站在自家爷身后看着正在大箱子里翻腾着的沈成岚小声赞叹。 齐修衍反手拍了下他的脑袋，“还不去帮忙，惯会偷懒” 多宝揉着脑袋笑呵呵地凑上去帮忙。 “这是”多宝看清沈小公子塞到他怀里的东西，欣喜不已“新书袋爷，您看，还可以双肩背着呢，真好看” 当日见母亲和姚嬷嬷亲自给她缝制新书袋，沈成岚便参照当年军中改良的背包给她们画了个新样式，还磨着给齐修衍也要了个。 许氏手巧，更用心，给三皇子的那个明显用了更好的料子，还在书袋内里用金线绣了个“三”。 不仅多宝对这个新书袋爱不释手，就连齐修衍也喜欢得紧，尤其是看到内里的那个金线绣的字，竟忍不住眼底发烫，“休沐回府后，定要代我多谢夫人。” “我已经代殿下先行谢过啦”沈成岚笑着将他拉到大箱子边，随手指了指里面叠得整整齐齐塞得满满的一箱子衣物，“左边这些都是我送给殿下的回礼，待会儿让牧遥整理出来送到您屋里。” 齐修衍附身轻抚着箱子里柔软的布料，翻了翻，发现大多是贴身内衣和中衣中裤，还有鞋袜，甚至还有一叠针脚细密的鞋垫。 齐修衍蓦地站起身，稳了稳心绪，笑意直达眼底，“一把扇子换你半箱子的衣物，我是占了大便宜了。” “哪里哪里，三哥说，殿下送我的扇子可是上好的紫檀扇骨，精贵着呢。我这些不过是些帛棉丝麻，还都是家中库房里的，没花什么银钱，是我占了便宜才是”沈成岚见多宝已经将书袋装好，便跟着齐修衍出了门。 多宝背着新书袋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身边还多了个年岁相仿的同伴，心里莫名觉得踏实了许多，不再像往日那般一想到去御书院就打怵得紧。 御书院设在东四院，进了院门绕过影壁，前院是校场，中院是学堂及书库，后院是供讲读学士们休憩的值房和杂库房等。 每日的课业，上午文课，下午武课，午时正开始午膳，皇子的午膳由各府典膳所自理，做好后由侍卫送到御书院，御书院的膳房只负责当日老师们的伙食。 沈成岚想到早上吃的清粥小菜和素包子，猜想宁王府的午膳怕是也好不到哪里。 “在想什么”时间还来得及，齐修衍便没有乘轿，和沈成岚一起散着步往书院走，穿过校场时，发现她皱着脸有些出神，忍不住问道。 沈成岚据实相告“在想午膳吃什么。” 齐修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嘴角抽搐，多宝和牧遥更是憋不住捂着嘴窃笑。 沈成岚仗着自己现在年纪小，颇有些有恃无恐，“人生在世，不过吃穿二字，吃饭可是正正经经的大事，你们笑什么” 齐修衍揣度，应该是早上没见荤腥，这会儿就开始馋肉了。 “放心吧，中午保准让你吃饱。” 我的殿下呀，咱们的追求还可以更高一点的，譬如不仅能吃饱，还要尽可能吃好 沈成岚又动了偷偷买肉的念头。可是，十王府的规矩跟宫里一样，不能私自带吃食进来，被发现了可是大罪。 “你呀，膳食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有齐嬷嬷在，定然不会饿着你。”齐修衍两世为人，对口腹之欲都没什么偏爱，这辈子本打算先韬光养晦，择机改善了处境后再去接触岚儿，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早就一头撞进了自己的生活，原本的计划也不得不做些调整，毕竟这辈子他的目的可不是保命，而是让岚儿和自己一起好好活着，长长久久，寿终正寝。 齐修衍发现自己又想远了，忙扯回注意力，侧身对多宝低声吩咐道“稍后你到内务所使些银子，鸡和兔子各买三四只，记着得挑一只公鸡和一只公兔子。” 多宝虽然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但还是干脆地应下。 沈成岚竖着耳朵听到齐修衍让多宝去买鸡和兔子，顿时双眼一亮，“多宝一个人可能拿不动，就让牧遥跟着一起去吧。” 多宝连忙摇头，“奴婢一个人可以的，大不了多跑一趟，爷和公子这边可不能没人伺候着。” “无妨无妨，殿下身边有我呢，你们快去快回就是”为了炖鸡和兔子肉，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沈成岚自觉完全可以胜任。 齐修衍一时无语，心中暗忖岚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离家前，除了三哥送她的钱袋，母亲和祖母也都给她准备了银钱，除了五十两一张的银票，还有不少碎银，大多放在了牧遥那里，方便他打点。趁着齐修衍不注意，沈成岚向牧遥悄悄使了个眼色。牧遥心领神会，暗想着待会儿有可能的话再多买几只备着，自家主子的饭量他可是太清楚了。 齐修衍和沈成岚走进学堂的时候除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其他三位皇子已经到了。见到他们进来，除了七皇子起身问了声好，五皇子和六皇子甚至都没起身，只坐着拱了拱手。齐修衍习以为常，浅浅一笑拱手回了声早，然后站在原地等着沈成岚行礼问过好，方才带着她一起入了座。虽没言语，举止之间摆明了对这个伴读极为照顾。 五皇子撇了撇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自己的伴读梁钰，见他盯着沈六的目光带着阴狠，心念一动，脸上的郁色也跟着一扫而空。 不多久，二皇子和大皇子相继而来，齐修衍一如往常那般起身问好，沈成岚则长揖行礼，见过这两位风头正盛的皇子。 当日伴读比选，大皇子和二皇子也在场，沈家这小子最后选了老三，两人虽一时不快，但总比被对方拉拢过去要好得多。是以这会儿对沈成岚的态度倒还和善。 沈成岚和二哥不仅外貌上酷似，就连头脑也一样聪明，最大的区别可能就在于，二哥专长于四书五经的解读，而她更擅长于兵法、算法和生意经。前者可以说是家学渊源，后两者嘛，应该是受祖母和母亲熏陶。 为了不露出马脚，沈成岚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地听了一上午的课，最后大大松了口气。御书院的先生和他们家族学的先生也没什么大不同嘛，都是让人反复地诵读、背书，这难不倒她。 真不是沈成岚自我感觉良好，上午先后两个学士授课，几个新来的伴读都被点名站起来背书，只有沈成岚一个没被难住。沈六公子的才子之名再次得以验证。 饭堂设在中院的西偏房，时辰一到，各府的侍卫便提着食盒候在饭堂门口。 皇帝宣召勋贵和大臣家中年纪相仿的小公子进宫伴读，其用意无非有二，一是亲近恩宠，二是为皇子栽培近臣。皇子们自然也深知这个道理，故而对自己的伴读都很宽待，午膳同桌而食在御书院的饭堂已是常态。 但像齐修衍和沈成岚这样同桌但不分食的，还是独一份。 宁王府前来送饭的侍卫名唤李青，刚及弱冠，容貌尚显稚嫩，但却生得高大矫健，三层的大食盒拎在手里依然健步如飞。 沈成岚看到他手上提着的食盒时双眼发亮，这么大的食盒，炖上两只鸡也足能放下 可等多宝将食盒打开，她就有些傻眼了。 两大碗手擀面，一大碗酱，一大盘胡瓜丝、青菜丝、胡萝卜丝、焯水豆苗拼盘。 没了。 炖鸡呢爆炒兔肉呢 沈成岚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齐修衍，求知欲远远热烈于上午读书的时候。 齐修衍被她看得百感交集，既觉得可怜，又觉得好笑。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带着歉意低声安抚“回去我再慢慢跟你说。” 沈成岚被齐修衍眼中的歉意刺了下，醒悟到自己的失态，忙弯着眼睛笑了笑，抢过多宝手里的勺子亲自给齐修衍的面碗里浇了勺酱。 嘿，是肉酱呢沈成岚又捞了一勺肉丁浇到齐修衍的碗里。 齐修衍投桃报李，也给她舀了两勺酱，大半的肉丁就这么进了沈成岚的碗里。 五皇子看到宁王府送来的伙食，刚要酸两句，却险些被互相舀酱的两人闪瞎眼睛。 一碗破面也能吃得津津有味，这个沈六若不是太好养活，就是太会演戏了 沈成岚原本是不想让齐修衍难堪，但一吃上面，这个念头立刻就被抛到脑后了。面条劲道爽口，肉酱是她最喜欢的咸香口味，再拌上新鲜的菜码，一大碗面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旁边几桌人被她的吃相感染，频频看过来，大有想要尝尝那拌面的味道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 齐修衍眼里的笑意愈甚，刚要撂筷，就见沈成岚目光热烈地看过来，小声问他“殿下，您吃好了吗” 讨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一旁伺候着的牧遥羞愧得恨不得要把脑袋埋进胸里。只怪老爷和夫人把主子教养得太好了，什么时候都不浪费一点吃的 齐修衍上辈子可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眼前专注而灼热的目光忽然与上辈子阴冷潮湿的天牢里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重合在一起，心中顿时一阵尖锐剧痛。打小就这么能吃的岚儿，在天牢里的那些日子是怎么熬着的 “殿下殿下”沈成岚倾身向前凑近面露异色的齐修衍，小小声唤他。 齐修衍不动声色地回过神，本想放下的筷子一转，将自己碗里的面拨了大半到沈成岚的碗里，还不忘提醒她“下晌是武课，莫要吃得太饱了，待会儿咱们去外面走走，消消食” 齐修衍这边碎碎念叨着，沈成岚这边大快朵颐地吃着面条，旁人看在眼里，竟生出一股温馨的错觉。 没多久，两只面碗空了，盛着菜码的盘子空了，肉酱还剩了大半，没等多宝收进食盒，却被七皇子给要走了。 想到早上的寡淡清粥，沈成岚恋恋不舍地目送着肉酱碗被多宝端到了七皇子那一桌。齐修衍实在是没眼看了，拉着他出门去消食。 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七皇子往白饭上浇了一小勺肉酱，吃起来竟觉得当真不错。很快，一碗肉酱就被另外几桌给瓜分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第10章 御书院没有午睡时间，就算各家王府就在一个大院里，吃过饭后也不许回府，困了乏了也只能回学堂趴着桌子小憩。相比之下，竟比在族学是还要辛苦几分。 沈成岚不由得庆幸来的是自己，若换做二哥，恐怕身体要吃不消。 若说上午的文课沈成岚让人觉得不负盛名，那么下午的武课只能用“果然如此”来形容。 景国公府的沈六公子，下晌一开课，蹲了不到一刻钟的马步就腿如筛糠，险些晕了过去。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呆子一个。 梁钰看了眼坐在廊下吹着风的沈六，心里恨恨不已。手无缚鸡之力呸手无缚鸡之力能打折了他五哥的腿装模作样 “你和沈六有过节”趁着武师父在指导其他人拉弓，五皇子低声问道。 梁钰犹豫了片刻，道“年前我五哥在街上教训一个不长眼的东西，沈六跳出来多管闲事，竟当众打断了我五哥的腿” 忠靖侯府的梁五公子是京里出了名的世家纨绔，骄奢淫逸样样俱全，还是出了名的男女不忌，真真做到了欺男霸女。梁钰嘴上说的是在街上教训个不长眼的人，实则是当街调戏良家女子不成硬要抢人，沈六看不过眼，出手将人给打折了腿。 五皇子看透不说透，顺着梁钰的话啧了啧舌，反而宽慰道“你也别心急，这笔账暂且先记着，总有让他清偿的一天。” 梁钰听出五皇子话里的意思，忙连声道谢应下。 沈成岚坐在阴凉的廊下，身旁有牧遥和多宝替他打着扇子，相较于校场上练习拉弓射箭的皇子和同窗们，委实舒坦得不得了。 “少爷，我瞧着忠靖侯府的七少爷看您的眼神不太对劲，您说，他是不是还在记恨着年前的事儿我觉得咱们还是该小心点儿。”牧遥小声提醒。 半天下来，多宝就和牧遥就熟络了起来，听他这么说不禁好奇，“年前什么事儿” 牧遥见自家主子没有隐瞒的意思，就将年前的事说给了多宝听。 “他哥哥被打断了腿纯属活该，梁钰公子不好好规劝兄长，反倒怨恨公子，这是什么道理，岂不是是非不分”多宝愤愤不平。 沈成岚忍不住低笑，“帮亲不帮理罢了，这世上深明大义的人可是不多见的，起码忠靖侯府就没有。梁钰这人，我倒是没听过他什么糟心事，不过牧遥说得对，还是提防着些好。” 牧遥和多宝两人应下，想着回去后也要提醒府上的人也警醒着些。 下晌一个时辰的武课，沈成岚吹了七刻钟的凉风，顺便在武师父心里留下了弱不禁风的印象，直至数年后，当他在军阵中见识到沈成岚的真正风采后，才知道自己被骗得多么彻底。 当日下学，出了御书院，沈成岚的脚步就不由得加快，两条腿恨不得踩成风火轮，哪里还有半点“抖如筛糠”的样子 一进府，沈成岚就直接往厨房的方向奔，被齐修衍眼疾手快地薅住了，“弄来的东西都在小花园呢。” 沈成岚一愣，“放在花园难道还要散养几天再吃吗” 齐修衍扯起嘴角，笑得十分狡猾，“嗯，养上半个月，我保证你以后顿顿都有肉吃。” 半个月 沈成岚淡着嘴巴纠结了一小会儿，选择相信齐修衍，“好吧。可是为什么呀” 半个月，就算生蛋孵小鸡也来不及吧 齐修衍轻轻弹了她一个脑崩儿，“山人自有妙计，到时候还得有你帮忙。” 嗬，还卖起关子了。 不过为了肉，沈成岚愿意全力配合。 虽然新买的鸡和兔子不能吃，但晚膳沈成岚还是吃到了炖鸡。这是下学后不久，二皇子命人送来的，说是午膳肉酱的回礼。隔了不久，大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也都送了不少食材过来，不尽相同，却都有肉。 沈成岚心满意足地啃着鸡腿，感慨“好像大家都知道咱们没有肉吃。” 齐修衍笑了笑，不甚在意，“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看人下菜。如今宫里沈贵妃执掌宫务，她嫉恨我母妃多年，我虽不是母妃亲生，但毕竟养在她名下，即便沈贵妃无意对我怎样，那些想要奉承讨好她的人自然会代劳。” 宫里折磨人的法子多得很，就算不能明着打骂，变着法子克扣份例总是不难的，堂堂的皇子，表面穿着光鲜的锦袍，里面的贴身衣物却是缝缝补补两三套，勉强换洗，吃食还不如其他皇子的小厮侍卫们吃得好。这样的折辱，远比身体上的痛楚来得更锥心。 更诛心的是，当齐修衍遭受这一切的时候，他的生母齐贤妃始终无声旁观，甚至不曾私下里偷偷接济。在沈成岚眼里，齐贤妃的沉默，与帮凶无异。 “说来，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日子不好过。”齐修衍想到沈成岚给他带来的半箱子衣物，眼里的笑意很真实，“你明知道，为何那日在御花园还要选我” 终于，他还是问出了口。 沈成岚想也不想地回答“殿下请弘一大师来我和二哥治病，于我们有救命之恩。” 原来是报恩。当初他没有请弘一大师保守秘密，不也是存了让岚儿知道的用心吗。可当听到这样的答案时，齐修衍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里并没有得偿所愿的欢喜。可是，即便出于用心设计，只要能和岚儿再次有所交集，都是值得做的。 “殿下，我有一事一直疑惑，您是如何知道我与哥哥发了痘症的又怎么知道弘一大师可救我们” 齐修衍筷子一顿，垂眸纠结了好一会儿，方才抬头看向她，嘴边依然挂着笑，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如果我说，是你上一世亲口告诉我的，你信否” 沈成岚手指一僵，鸡腿直直掉进了饭碗里。半晌后，沈成岚瞪着红红的眼睛略带颤音地回道“我信。” 齐修衍嘴边的笑容凝固，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不断回响着沈成岚的这句“我信”。 两人就这么瞪着发红的眼睛彼此盯着看着，仿佛要透过眼前的皮囊看进彼此的前生。 “抱歉，是我对你不起。”良久后，沈成岚才着说出了这句上辈子没说出口的歉意。 上辈子坚忍了一生的眼泪瞬间无声涌落。 “你说过会等我。”齐修衍咬着牙谴责。 沈成岚耷拉着脑袋呜咽了一声，“是我食言了。” “上辈子，我到死也没原谅你。更没原谅我自己。”齐修衍抬手抹了抹眼角，调整了一下呼吸，稳了稳心绪，起身走到沈成岚身边，将她揽到自己身前，色厉内荏地警告“这辈子我会好好护着你，你若再敢食言，我就” 惊喜之下，沈成岚哭得有些脱力，脑袋抵着齐修衍乖顺地任他威胁着，奈何齐修衍对着她根本说不出狠话，引得她破涕为笑，抬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鼻涕眼泪蹭了人家一身，还得寸进尺地挑衅“你就怎样” 齐修衍上辈子坐了近二十年的皇位，在史官笔下绝落不下仁君之名，奈何面对沈成岚，偏偏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对她说，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你就仗着我对你没办法吧” 沈成岚眼底一热，又在他身上蹭了一遍眼泪鼻涕，“我不会再食言了，你也别再说到死也不原谅我，好不好我听着心疼。” “好。”除了答应她，齐修衍没有别的余地。 “好啦好啦，咱们这样也算久别重逢了，该高兴才是，若是被牧遥他们看到你这个样子，要以为我欺负了你。”齐修衍起身绞了帕子替她擦了擦脸，幸好两人为了方便说话摒退了旁人，否则也没机会收获这么大的惊喜。 沈成岚就着齐修衍的手擦了把脸，眼睛红红鼻尖红红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齐修衍还想再安抚两句，放个帕子的时间，转过头来就看到她又捡起碗里的鸡腿啃了起来。 怎么办，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鸡腿来得重要。 啃着鸡腿吃着肉，身边还有她失而复得的齐修衍陪着，沈成岚把自己上辈子的抱憾和这辈子的生活慢慢拼凑合一，心里真正地安定了下来。 齐修衍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渐渐恢复如常，心情也跟着豁然，精神一放松，才发现一整只鸡差不多都进了沈成岚的肚子，稍稍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是不是那时候在天牢饿得狠了，现在才这般能吃” 沈成岚扔下最后一块鸡骨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把整只鸡都吃完了，扯过布巾擦了擦手，无辜地看着齐修衍“不是呀，我从小就这么能吃。只是大哥跟我说在你面前要收敛着些，免得吓到你。” “也就是说，上辈子你跟我吃饭的时候从来没吃饱过”齐修衍有些不能直面真相。 沈成岚诚实地点了点头，“嗯。” 齐修衍叹了口气，“好吧，上辈子是我疏忽了，这辈子你就别收敛了，我就算真的不得宠，让你吃饱饭还是做得到的。” 沈成岚聪明的脑袋瓜儿又回来了，机智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难道你不是真的不得宠”说罢，大眼睛环顾四下，含义不言而喻。 的确，这偌大的偏厅里，连个拿得出手的瓷瓶摆件都没有。 齐修衍舀了碗汤递给她，“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今日这顿饭吃得着实耗费元气，一只鸡也不足以补回沈成岚哭掉的力气，精力不济地点了点头。 重活一世，齐修衍最大的优势便是知道自己身边的哪些人可以信任，但同时，他又不会全然凭借上一世的经历给予信任。毕竟，这一世的轨迹已经发生了变化，譬如，沈成澜并没有夭折。同理，上一世可以信任的人，这一世并不能保证是否依然可信。 因此，齐修衍并没有急着将芳苓调去贴身伺候沈成岚。 沈成岚沐浴后反而精神了许多，躺到床上才忽然想起来，她竟然忘记问齐修衍了，上辈子他娶亲了没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第11章 这个念头一起，沈成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第二日起来时可想而知，眼睛下面挂着明显的乌青。 “殿下，早安”穿戴整齐的沈成岚房门，看到正在院里打拳的齐修衍，抻着懒腰打了声招呼，跟在她身后的牧遥吓得连忙在背后戳她。沈成岚刚打了个哈欠，感觉到牧遥在身后戳她后背，迷迷糊糊地转身，“怎么了” 牧遥小声提醒“公子，咱们现下是在宁王府，不是在家，要注意规矩，注意仪容” 沈成岚被他这么一提醒，顿时小肚子一收挺直了腰，把眼里犹存的泪花给眨了回去。糟糕，相认之后高兴得一时忘了形 正反省呢，忽然一道阴影兜头罩了下来，耳边传来牧遥低低的抽气声，还有齐修衍惬意的低笑。 沈成岚将脑袋上的东西扯下来一看，是条绞过水的帕子，带着清爽的凉意，顺手就擦了把脸。嗯，这回是彻底醒了。 “在我这里与在家没什么不同，没外人在，随意便是。”齐修衍的目光落在沈成岚的脸上，笑容顿时淡了下去，“昨夜没睡好是床睡着不舒服，还是被褥不合适” 沈成岚弯着眼睛看向他，点了点头，“有点认床而已，习惯两日就好了。殿下怎的起这么早” “武师父教的这套拳法还不错，早起两刻练练，一天都觉得神清气爽。”这辈子，齐修衍可不再满足于只能旁观沈成岚在校场上的风采。 御书院的武课虽然也教授弓马骑射，但主要还是以强身健体的拳脚基本功为主，像齐修衍现在打的这套拳，强健身体足以，实战却不适用。 “等殿下的基本功再扎实些，我教殿下新拳法。”读书她不在行，和打仗有关的她可是颇有心得。 齐修衍心生欢喜，忍不住打趣“你来教我打拳，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 这样惬意放松的齐修衍在沈成岚的记忆中并不多见，打发牧遥去帮多宝摆膳，两人在后面慢慢走着，“与我们相识时比较，殿下有很大不同。” 齐修衍哦了一声，问道“哪里不同” 沈成岚抓了抓脸颊，搜肠刮肚地想了想，道“我还不太会形容，就是觉得，殿下的性情变得开朗了许多。” “上一世，我只顾着战战兢兢求全，错过了许多，尤其是你。在你走后，我才幡然醒悟，那个位置，不是我想远离就能置身事外的，大皇兄也好，二皇兄也罢，都不是能容得了人的，无论他们谁坐上那个位置，我都难逃被压制的下场。可惜，我醒悟得太晚，即便后来坐上了那个位置，没有你在，也只是高处不胜寒罢了。幸而咱们还有这一世，我只想不留遗憾地与你过好每一天。” 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小子如此肉麻地向一个八岁大的小毛头吐露爱意，若是被旁人听到，不知该作何感想。 齐修衍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沈成岚却听得红了耳尖，揉揉鼻子轻嗯了一声，似喃喃自语“这样也挺好，继续保持。” 院内忽然响起齐修衍爽朗的笑声。 沈成岚脸颊一热，却也跟着扬起了嘴角，忽然想起困扰了她一晚上的事，抬手扯住齐修衍的衣袖，“殿下，恕我多嘴问一句，上一世你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这辈子她恐怕是嫁不了你了，有机会的话，得补偿补偿。 齐修衍反手握上扯着自己衣袖的小手，心里因为上一世的终身抱憾而苦涩，又因为沈成岚此刻变相的吃醋而欣喜，“京城沈家的姑娘，家中幺女，名唤成岚。” 沈成岚愣在当场，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 “上辈子咱们虽然未能生同衾，却总算死同穴。我齐修衍上辈子只有你沈成岚一妻，这辈子，亦会如此。”齐修衍伸手擦拭着沈成岚夺眶而出的眼泪，“你大伯一家，我已经安排人盯着，你可想过要让他们如何” 勾结二皇子诬陷他们一家的事还没有发生，但上辈子家破人亡的仇恨却不会就此消散，沈成岚从来就不是以德报怨之人，这辈子，长房别想再像上一世那样顺利袭爵过舒服日子 “这辈子，他们也不会安分，且走着瞧吧。”沈成岚抬头，看到齐修衍眼里的顾虑，释怀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不会把心力都放在报仇上，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听她这么说，齐修衍心里的担忧才算散了大半，舒缓了脸色笑问“哦有什么更重要的事，不妨说来听听” 沈成岚抽回手，正了正衣襟，打从心底涌上一股豪情壮志，“当然是陪着殿下建功立业。” 沈成岚自幼跟随祖父习武，研读兵书，于排兵布阵一事极具天赋，能以女儿身在军中站稳脚，凭借的可是实打实的军功。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北方戎狄未平成了沈成岚毕生的憾事。 “好，那咱们就从御书院开始”齐修衍并没有告诉沈成岚，上一世在她死后的第二天，她的父母大哥也跟着自尽于天牢之中。他的岚儿，合该这辈子活得轻快惬意，那些属于上一世的沉痛教训，有他深记足矣。 这一通又哭又笑，沈成岚的一张脸简直没眼看了，眼睛下面的乌青还没褪下去，眼泡又肿了，牧遥急得团团转，趁着给她递帕子擦脸的机会偷偷询问，是不是被三殿下训诫了。沈成岚哪里敢说是被三殿下的甜言蜜语给甜哭了，只得扯谎说有些想家，没忍住当着殿下的面哭了一下。 今儿的早膳和昨日差不多，依然是米粥小菜就包子，不同的是，米粥是用鸡汤熬的，鲜香软滑，沈成岚喝着极为合胃口。 宁王府的大丫鬟芳苓是个贴心的，见到沈小公子的眼睛后立即让厨房住了两颗鸡蛋，待沈成岚放下筷子后就用微烫的鸡蛋帮她揉敷，然后又拍了一层淡淡的脂粉遮盖，等到出府的时候，只要不仔细看，眼下的乌青已经看不出来了，只是眼泡依然还是有些肿。 “哟，沈六，你这眼睛怎么肿了哭了”御书院大门口，恰好碰了个正着的周裴盯着沈成岚微肿的眼睛摇着扇子调笑“该不会是昨晚想家哭鼻子了吧” 周裴是大皇子的伴读，父亲是两年前才袭爵的成国公，据说当时能顺利袭爵，大皇子和沈贵妃帮了不少忙。周裴倾慕长房大姐沈思绮，少不得拉拢讨好沈思成，自然不会放过给沈成岚难看的机会。 沈成岚张望了一眼，大皇子不在，想来应该如齐修衍所说，跟着去早朝观政了。 “周二哥好像很了解的样子，莫不是当初刚到大殿边的时候也像我这般哭过”既然大皇子不在，沈成岚自然不会惯着周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捉虫） “早听说沈家六公子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今日可算是见识着了。”周裴的目光闪烁了下，笑着道“然想我刚到大殿下身边那会儿，虽说不能日日回家，但王府内吃穿用度安排周详，比在家中不知好上多少，殿下又亲善爱恤，我一时顾着高兴，倒是没像你这般掉金豆子” 门口这边动静不大，但早一步进了院子的另几家皇子还没进屋，察觉到门口的异样都纷纷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 该来的总会来，由周裴来当这个出头椽子，沈成岚倒也不意外，委实是此人贱名已久，圈子里人尽皆知，碍于他爹成国公与三叔私交不错，沈成岚才三番两次忍他，看来这是要给惯坏了 沈成岚上辈子可是连涂阁老家的小孙子都给吊起来抽打过，齐修衍可不认为重活一世，她这脾气能一朝改得了，当然，也不希望她改。只是，现下她毕竟顶着未来舅哥的名头，与人交流过于激烈的话，将来身份换了回来，怕是有碍小舅哥的才子之名。这么想着，便偷偷扯了扯沈成岚的袖子提醒。 死过一回，沈成岚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诛心的杀伤力远大于伤身，况且，面对破家仇人她都能忍着同桌而食，周裴这种程度的角色，就算齐修衍不提醒，她也没打算跟他浪费体力。 “这么说来，我还真要向周二哥学习学习随遇而安的本事。”沈成岚也不与他多做纠缠，侧过身做了个让齐修衍先行一步的手势，只在于周裴擦肩时稍稍顿了顿脚步，压低声音道“哦，忘了多谢周二哥的夸赞，只是，我素来少与人往来，如此美名不知周二哥是从哪个嘴里听说的我家四哥还是我家大姐姐” 周裴闻言勃然怒视，低斥道“大姑娘深居闺阁、恪谨守礼，你休得胡言乱语毁人清誉” 沈成岚一脸惊讶不解地吊着眼尾深深看了他一眼，无辜又委屈道“周二哥你怎的反应这么大，咱们两家也算世交，你又与四哥素来交好，大姐姐更不是没见过，听他们说些关于我的事有问题吗，干嘛这么一惊一乍的” 周裴只觉得一口闷气卡肺管子里，尚算斯文清秀的脸一寸寸涨红，稳了稳声音道“现下已与小时候不同，你说话也该谨慎着些，免得平白污了大姑娘的闺誉。” 景国公府以武传家，家规虽严，却也不似诗书之家那般对女孩子们重重束缚，况且，大昭的民风较前朝开放许多，文帝时更是出过女状元郎，是以上到勋贵权爵之家，下到平民百姓之家，女子抛头露面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周裴这话就更糊弄不住人了，要知道，景国公府的大小姐可是筹办过两次斗诗会了，尽管戴着幂篱或以屏风相隔。 沈成岚状似恍然地啧了啧声“周二哥这般替大姐姐考虑，可是也知道了大伯母有意让大姐姐参加选妃的事也对，你可是大殿下身边顶亲近的人，自然对选妃的事比旁人知道得多些，如此说来，稍后少不得要劳周二哥多提点。” “大姑娘要参加选妃”周裴脸色顿变，咬牙道“我日前刚见过你四哥，并未听他提及此事，你休得信口雌黄。” 沈成岚瞠了瞠眼睛，不与他较真，“是吗，那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我也就是和周二哥你随口说说罢了，对旁人是绝对不会多嘴的。” 说罢，沈成岚伸出没有多少肉的小爪子拱了拱手，一溜儿小碎步跟上了齐修衍的身后。 “少爷，您先别动气，这位小爷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素来让人捉摸不定，说不准就是故意激您的。”小厮周林暗声安抚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家少爷对沈家的大姑娘有意。 周裴看了眼门里已经没了影子的看热闹的人，脸上的惊讶和愤然渐渐敛去，但眼底的阴鸷却并没有因为周林的劝慰而消散。回想上次见面，沈四的确是半句没提他大姐姐要参加选妃的事，但话里话外却打听了不少大殿下的喜好，本以为是他要比选伴读，预先了解一下皇子们的日常生活，现下想来恐怕并非如此 扔下周裴臆想不止，沈成岚脚步轻松地跟在齐修衍身后，本来还有些酸涩紧绷的眼睛也觉得舒服了许多。 “你家大姐真的准备参加选妃”齐修衍上身微侧，轻声问道。上辈子他活得安分守己，像诸位兄弟选妃之事他甚少关注，现下想来倒有些后悔。 沈成岚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量说道“长房的心思大着呢，杜氏早暗中准备上了，只是还没露出口风而已。但不知怎么回事，沈思清在选妃那早突然发病，连床都下不来，最后还是祖母亲自带着她们母女进宫向太后和皇后娘娘请的罪。” “幸得如此，否则大皇兄倾覆那时，景国公府也难逃一劫。”齐修衍感慨了一句，道“这回咱们还是先从旁看着” 沈成岚眼神微动，悄声道“我想了有阵子了，但是还不确定，稍后细细说与你听，你帮我斟酌斟酌。” 齐修衍唇边挂着浅笑，心情很是不错地嗯了声。 大昭的早朝分大朝会和小朝会，大朝会每五日一次，皇子年满十五岁后就要开始跟着上朝观政，眼下跟着上朝的还只有大皇子一个。身为伴读，没有跟着上朝的资格，只有按常到御书院，将当日讲读师傅布置的功课转述于皇子。 这一上午，周裴严重走神，就连讲读师傅也发现了他的异常，蹙了蹙眉，却没有当众出言提醒，反观三殿下却比往日积极勤奋了许多，于是着重表扬了两句。沈成岚听到齐修衍被那个一脸严肃的老夫子表扬，与有荣焉地笑了半天。 午间，三王府的伙食依然素淡得很，沈成岚飞快地撅了噘嘴，而后肃着一张小脸埋头扒饭。围观的人看在眼里，神情不一。当日下学后不久，二王府遣人送来了为数不少的食材，多是鸡鸭鱼肉。 “二殿下依然这么会做人。”沈成岚弯着腰刨坑，人不高，手法却是娴熟。偌大的花园里只有他们两人在，多宝和牧遥一个人拎着水桶，一个人拿着瓢给刚栽好的树苗浇水，还不忘时刻警惕着四周，跟钻出洞口的小土拨鼠似的。 齐修衍不修边幅地将袍裾斜系在腰间半蹲着将树苗埋进沈成岚刨好的坑里，一边填土一边道“我这个二哥，追求的就是个贤名，最是知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沈成岚笑“托福，咱们正好改善改善伙食。” 多宝和牧遥去井边提水，齐修衍趁机问道“你家大姐选妃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沈成岚停下动作，凑到齐修衍跟前蹲着，一边帮忙往坑里拨楞土，一边低声道“我想暗中推一把，让她们如愿。” 齐修衍敛眸思索了片刻，似有犹疑道“这么一来，大皇兄倾覆之日，必会祸及妻族，可是，若那时景国公府尚未分家的话，你们二房三房必然同受株连。”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大皇子倒台的时候，现任的老景国公可是尚在的。 “我祖父的脾性皇上最是知晓，他老人家也绝对会反对大姐去选妃，只是，如果长房执意，大姐又真的选上了，祖父就只能接受现实了。” 齐修衍挑了挑眉，“你是想让老国公先把态度亮明了，这样就算大祸临头，父皇也会酌情，最后真正受株连的只有长房那一支。” 沈成岚点了点头，“我相信，皇上不会轻易舍弃我祖父。” “的确不会。”齐修衍点了点头，“以老国公在军中的威望和在北疆的威慑力，父皇哪怕只是出于权衡考虑，也不会让景国公府倾倒。只是，怕是要元气大伤。” 搞不好便会是褫夺军权荣归养老。 “不过，因此收敛锋芒也说不定是件好事。”想到随后而来的第二波风浪，齐修衍又觉得这招险棋值得一走，正色道“只是，你得让老国公敞开心怀，否则如此大的打击，恐他消受不住。” 当年大皇子倾覆后不出两三年，老国公就过世了。此后世子袭爵，长房凭借着景国公府的门楣站入二皇子的阵营，将矛头对准了沈成岚一家。 沈成岚见他脸色沉了下来，知道他定然是想到前尘往事了，轻轻撞了下他的肩，宽慰道“放心，我会不断透露些消息，让他老人家有个心理准备。长房的野心是无法消除的，他们或许会一朝得势，但就算让二皇子坐上了那个位置，他们最后也难落得好下场。想要保下景国公府，他们一房，早晚得除。” 齐修衍正色地点了点头，“以二皇兄的为人，的确不会留那些知晓他真面目的人。” 沈成岚歪着头看他，“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最后把长房他们一家如何了没真的褫夺了我家的爵位吧” “自然是抄家灭族以正国法了。”齐修衍的脸色又阴沉了两分，很不想回忆上辈子这段时间的事，“景国公的爵位，最后由你三哥沈聿怀承袭了。” 沈成岚的目光顿了一下，垂着头坐到地上，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道“我那日之后，我爹娘和大哥是不是也随着我随着我” 这种猜测，从沈成岚彻底恢复意识时起就在脑海中反复沉浮成型了，只是一直不敢面对，被她硬塞到了阴暗的角落里，直到齐修衍坦诚一切，这个念想又开始生根发芽。如果不问，这辈子，她恐怕都难以真正重获新生。 齐修衍也深谙此道理，于是在反复沉吟后，点了点头，“你之后翌日，你父兄和母亲以死明志，正因为此，我继位后才有名正言顺的理由重审此案。” 沈成岚双唇颤抖着翕合，半晌才艰涩开口，问道“那我嫂嫂和小侄儿” “你嫂嫂和两个小侄儿被抄没为奴，我和你三哥偷偷将他们安置在方尚书的一个远房亲戚府上，三年后沉冤昭雪，你三哥将他们接回国公府，本想让你的长侄儿袭爵，但是被你嫂嫂坚拒。你三哥将他们照顾得很好，你的两个侄儿，都是争气的，此后一路顺遂，娶妻生子，孝顺长辈，团圆兴旺。” 这样就好 沈成岚低低抽噎了片刻，抬起袖子蹭了蹭脸，顶着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看向齐修衍，郑重地道了声谢。那个时候要保全嫂嫂和两个小侄儿，他和三哥要费多大的周折，可想而知。 齐修衍却一阵心痛不已，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沈成岚已经破涕为笑，仿佛抛却了最后一丝沉重，眼底清明澄澈，下颌微微扬着，颇为硬气道“好啦，这辈子最后一次跟你道谢。以后你为我做任何事，我都会心安理得地全盘受下，绝不客气” 齐修衍眸光流转，只觉得眼前这个有点嚣张的小脸既让人挪不开视线，又让人心痒得想狠狠揉捏两把。 于是，前世上半辈子活得中规中矩下半辈子活得虽生犹死的宣帝随心而动，一双沾着泥土的半大手掌恶狠狠探向了面前的素净小脸。 多宝和牧遥一人担着扁担的一头，摇摇晃晃地抬着两桶水，远远就看到沈小伴读满园子追着三皇子扬土，惊得险些当场打翻了水桶。 半个下午栽完了二十几棵桃树，三皇子殿下和沈小伴读顶着一脑袋的土和半身的泥回了主院，惊呆了一院子的嬷嬷宫婢。 被掌宫太监海公公念完被齐嬷嬷念，齐嬷嬷念完被大丫鬟芳苓念，三遍下来，洗去一身土的沈成岚冲着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的齐嬷嬷和芳苓笑得一口小白牙闪闪发亮。 齐嬷嬷和芳苓都是已逝皇贵妃安排给齐修衍的，尤其是齐嬷嬷，可以说是一手将齐修衍带大，出于某种考虑，皇贵妃娘娘不能对齐修衍表现得过于重视，但暗中却给他留下了不少的得力人手。这些，也是齐修衍后来才醒悟过来的。 “没想到皇贵妃娘娘竟然如此用心良苦。”听完齐修衍的话，沈成岚沉默片刻，总结道“比贤妃娘娘好太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我之于她，不过是个工具罢了。”提起生母贤妃，哦，现在还是贤嫔娘娘，齐修衍的眼睛里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当年她与母妃先后生子，四弟未及满月就夭折了，她没过两日就将我送到了母妃这里，为的，不过是在父皇面前讨些恩宠，其后寥寥数面，无外乎念叨着让我在父皇和母妃面前多讨喜，多多念她的好，后来更是为了八弟让我内敛锋芒平庸度日。我也是信了她，最后无用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赴死，却束手无策” 君父，君父。今上是个好帝王，却不是个好父亲。齐修衍看透这个道理，却是以沈成岚的性命为代价。 沈成岚蹭过去坐在他身边，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拳头，慢慢地把一根根手指扳开，蛮横地把自己的小孩子手伸进人家的手掌里，悠悠叹了口气，道“我常常想上辈子怎的会那般心疼你” 握着自动送到掌心里的小手，尺寸比记忆中的严重缩水，暖暖的感觉却一如往昔，齐修衍也学着她悠悠叹了口气，问道“可想出来为何了” “可能是你的际遇比我倒霉太多，怪可怜的，加之人长得好，我一见就心生欢喜吧”沈成岚哈哈笑着抽出手蹦开，闪回自己的座位，扬声让门口处候着的多宝传膳。 虽然是事实，但从眼前这个缩水的沈成岚嘴里说出来就格外让人恨得牙根直痒痒。齐修衍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两声，“是吗，那往后还得劳烦你继续好好心疼我了” “好说好说”沈成岚觉得自己真是喜欢齐修衍喜欢到骨子里了，不惜用这样的方式逗他开心，简直够拼 两人单独用膳的时候并没有食不言的讲究，奈何沈成岚一看到好吃的肉菜就格外投入，一旦提起筷子开吃，就很少分神。 二皇子先前让人送来的食材里竟然还有新鲜的海蟹，在暮春时节里可算是稀罕东西。沈成岚其实很好海鲜河鲜这一口儿，奈何剥壳拆肉不利索，所以但得桌上有其他肉食，她就宁愿不吃这些了。 齐修衍发现之后在秋风起吃闸蟹的时候连吃了小半月的螃蟹，生生练就了这一手拆蟹肉的好手艺。 看了眼夹到自己菜碟里的大鸡腿，又看了眼和鸡翅奋战的沈成岚，齐修衍弯了弯嘴角，扯过湿布巾擦了擦手，袖口向上挽起两层，就着蟹八件开始从容自若地拆蟹肉。 沈成岚吐出最后一块鸡骨头，一小碟蟹肉就递到了自己跟前。沈成岚虽打小就好吃，但吃相和吃品却极好，从来不护食，不吃独食，非常具有众乐乐的精神，尤其是齐修衍这种投喂她的。 于是乎，碟子里的一半蟹肉被拨到了齐修衍的碟子里，她则一边眯着眼睛吃，一边看着齐修衍把拆完肉的蟹壳又一只只拼了回去。 “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虽然重活一回，但不论是后宫还是前朝，对沈成岚来说都是水深不见底，完全没有多活一世的优越感，早先单单是不让二哥避开比选伴读就让她耗尽了吃奶的劲儿，如何在长房的算计下保全一家更是决心下得坚定但胸无成竹的事儿。 幸亏啊，这辈子还有齐修衍在。运筹谋划、把控大局这种事齐修衍在行，沈成岚更擅长执行。 “我较你早了两年准备，利用母妃给我留下的人手，在宫里各局各监安插了一些可靠的耳目，短时间内我还是以低调行事为主，但也不能再像上一世那般锋芒尽敛，让父皇视我于无物。具体如何，咱们且行且切实应对。眼下第一件事，就是在京城践行竹管引水入府户。” “既如此，那我以后也要收敛一下脾气。”沈成岚喃喃自语了一句，转而好奇问道“竹管引水是什么” 齐修衍将最后一截蟹腿拼放回去，扯过布巾擦了擦手，道“你不必收敛，如以往那般恣意便好，甚至更骄纵一些也无妨，你们府上，长房惯会粉饰伪装，你们一房和三房又约束自律，就算是父皇，想要揪出一个你们家错处也没有，这样是好，也是不好。” 一个身负开国之功的权贵世家，当家家主功绩显赫，在军中更是极具威信，同时治家严谨，府上子弟勤奋上进安分自律。这样堪称完美的家族，为己所用是福，不为己所用，便是大祸。 今上的信任爱重，从来不是全然的。善疑，几乎是所有君王的通病。 “呃，殿下的意思是，让我做我们家的祸头子”沈成岚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天青色团花锦袍，再想想自家小小年纪就初露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二哥，由衷生出一股怯意。 自己顶着二哥的名头在外面嚣张跋扈，家里会有什么反应祖父、父亲和大哥应该会三个人轮流或者群殴她，祖母会念着静心咒拘着她跪佛堂，母亲大概是一边念叨一边哭 只要想一想这种下场，沈成岚就忍不住阵阵头皮发麻。可是，只要能保平安，沈成岚咬了咬牙，决定干了 齐修衍被她这副慷慨以赴的模样弄得引俊不禁，“又不是让你学那些纨绔子弟，只是无需压抑真性情，平时态度骄矜一些，该见义勇为就拔刀相助而已，就像你之前那样。” 三不五时地胖揍某某侯府或朝臣大员家的纨绔浪荡子，不止到景国公府告状，最好还要一状告到皇上跟前，让皇上评理。对她来说，最差不过是被祖父、爹爹、大哥松松筋骨，跪跪祠堂佛堂，耳朵遭点罪，沈成岚妥妥的胜任。 沈成岚半吊着眼角细细打量着齐修衍的脸，后知后觉道“殿下，你该不会是故意坑我吧” 齐修衍本来就心眼多，上辈子斗倒了兄弟坐上皇位，又跟满殿朝臣们斗了二十多年，一颗七窍玲珑心不知道又斗出了多少窍。 齐修衍莞尔一笑，“怎么会我只想你活得肆意洒脱而已。余下的，交于我便是。” 沈成岚又深深打量了他一会儿，作罢地叹了口气，“好吧，这个我在行。对了，还没说呢，竹管引水是怎么回事” “先吃饭，吃完了咱们去小书房，我仔细说与你听。”齐修衍看着她依旧没有补回来多少肉的尖下颌窄肩膀细胳膊细腿儿，心里有点着急，“晚上让齐嬷嬷给你备些夜宵吧，前阵子病中瘦了太多。” 沈成岚没好意思跟他说，自己自小跟着祖父和父亲习武，筋骨结识着呢，穿着衣袍时看着细瘦，脱了衣袍可是有肌肉的。呃，好吧，从病中到现在，疏于练功，肌肉没剩下多少了。 “不用麻烦嬷嬷和芳苓了，我家向来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我病愈不久，只要白里日按时吃饭，早起练功，很快就会恢复的，殿下不必担心。” 想到一整只鸡就剩下了自己碗里的这个鸡腿，剩下的都进了某人的肚子，齐修衍只挣扎了片刻就放弃了坚持，把鸡腿上的肉拆下来后，一多半又喂进了某人的肚子。 这两年来，齐修衍养成了晚膳早食，早睡早起的习惯，上辈子生无可恋，早早把自己耗得油尽灯枯，这辈子他打定了主意要跟沈成岚长长久久寿终正寝，是以从饮食到起居，都跟上辈子反着来，两年试用下来，果真效用极好，最明显的效果就是他的身体强健了许多。 沈成岚上辈子这时候还没认识齐修衍呢，自然无从对比，只是她自己跟着齐修衍的作息来，开始不太习惯，但蟋蟀一般彪悍的适应力很快让她从中尝到了益处。尤其是早起跟齐修衍一同打拳练功，时不时切磋一番，每每齐修衍在她手下走不过十个回合，沈成岚便觉得有种找回场子的舒爽感。 头脑计谋拼不过，起码还能在拳脚身手上找回来，何惧 所谓好话不能说满，十多年后，当沈成岚趴在床上堪比一条翻不了身的咸鱼的时候，每每回想这个时候，都恨不得捶胸顿足悔恨自己当初的天真。 这些尚属后话，且说沈成岚初入十王府，除了互看不顺眼的周老二和梁七，以及素淡得见不着多少荤腥的午膳，还算顺顺当当地过完了小半月，迎来了第一次休沐回家。 心里头揣着齐修衍的叮嘱，沈成岚在这日下学后就草草收拾了个小包袱回家了。 许氏和婆母廖氏早早就候在了二门，远远瞧见上走来的沈成岚，双双脸色一亮。 沈成岚如归巢的小鸟一般脚步轻快地奔了上去，行过礼后自动自觉地将自己的脸凑上去，迎接祖母和母亲的，然后在两人一迭声的“瘦了瘦了”声中理直气壮地睁着眼睛说瞎话“是瘦了，跟着三殿下都吃不上两口肉” 缀在身后几步远的牧遥闻言险些绷不住撇嘴，同时心里愈发惴惴不安，不知该不该私下里向老夫人和夫人禀明。 当晚，沈成岚就被留在了正院里用晚膳，沈思成似是故意赶在饭点前过来请安，顺道也被留了下来，老爷子索性将长房和三房的小子们都唤了过来。 实际上沈成岚这一辈的小子们统共也就六个，老大沈思明是长房的庶长子，是长房大爷当年的一笔风流债产物，从出生起就像一根针戳在大夫人杜氏的眼睛里。 老二沈成瀚，是二房的嫡长子，沈成岚的亲大哥。 老三沈聿怀，是三房的嫡长子，也是三爷的独子。 老四沈思成，长房的嫡长子；老五沈思南，长房的庶次子。 老六沈成澜，二房嫡次子，沈成岚的孪生哥哥，从懂事起就常常没有选择地替她背黑锅。 孙子辈的齐聚一堂，景国公想到日前收到的沈成澜的亲笔书信，拂了拂长须，心下豁然，笑意直达眼底，吩咐厨房多添了几个好菜，其中大部分都是沈成岚爱吃的。这丫头不过离家半个月，怎么看怎么觉得又瘦了 沈成岚忽想到从齐修衍的小书房里顺来的那本兵书忘了带，见着还有会儿才能开饭，便知会了祖父一声回去取。 折回来时就被沈思成堵在了游廊的一处转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捉虫） “老六，你什么时候学得跟个长舌妇似的，平白在背后嚼舌根搬弄是非”沈思成下晌接到周裴的请帖兴冲冲赴约，结果一见面就被喷了个满头满脸，好不容易忍到周二少出完一口闷气，才知道祸端竟然是他们家老六。甫得知大姐参选大皇子妃的消息被周裴知晓，沈思成一时间既惊又慌，周裴对大姐的心思由来已久，不说在景国公府人尽皆知，怕也有半府人看得出来。现任成国公是周裴的父亲，虽然只挂了个侍中祭酒的虚职，但先祖荫封尚在，周裴又打小被誉为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在外人看来，足以与沈大姑娘相配。奈何沈思清是个眼界高的，周裴不过是她的备用人选罢了，尤其在他被选为大皇子的伴读后，沈思清愈发坚定了念头，利用周裴攀附太子人选呼声最高的大皇子。 可是，这个念头除了父亲母亲和他自己，连二妹都不曾透露，沈成澜却知道了，而且还惊动了周裴。一想到周裴临走前的忿忿不满，沈思成这会儿吃了老六的心思都有。 面对沈思成的质问，沈成岚没有半分的心虚，咧了咧嘴，笑道“四哥，还记得上次你和周裴在酒桌上说风凉话，咒我妹妹天生带煞在劫难逃的事吗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弟弟不过是跟你学的而已。再说了，我是信口雌黄搬弄是非，还是实话实说，四哥你自己心里有数，容我提醒你一句，往后在外面谨言慎行，若是让我再听到关于我妹妹的风言风语，就别怪我不客气。” 沈思成一张脸憋得通红，想要痛骂回去，却心有忌惮。大皇子选妃的事还没有正式公布，若此时将大姐的心思泄露出去，无论是沈贵妃那边，还是周裴那边，恐怕两头都不落好。 沈成岚吃定了他不敢在这个时候翻脸，确切地说，沈思成就是个窝里横的主儿，还得是在他们长房的窝里。 果不其然，两人前后脚回到偏厅时，沈思成的脸色已经几乎恢复如前。 “怎么回事，老四又刁难你了”心思细腻如沈聿怀，还是发现了沈思成的些微异样，趁着祖父兴冲冲翻阅沈成岚带回来的兵书之际，悄声问道。 沈成岚飞快地朝他眨了眨眼睛，“不妨事。三哥，我带了两样好东西回来，稍后到我院子帮我相看相看，如何” 沈聿怀在府中，虽文不如沈成澜，武不如沈成瀚，但胜在文武双通，可惜无心功名，和他父亲沈三爷一样，热衷于货通南北，且颇有天赋。只是碍于尚未分家，沈三爷手下不少产业还不便过明路。想到离家那日一早三哥塞给自己的钱袋，沈成岚才堪堪相信齐修衍告诉她的这些。 “好啊，用完饭我便与你一起回去。”沈聿怀喜好收藏精贵物件，尤其是扇子，上次沈成岚比选后带回来的那把古檀木折扇让他好生喜欢，若非是三殿下所赠，便是豁出去脸面不要，他也要向六弟讨来。 “好啦好啦，都别只顾着高兴和说话儿了，赶紧摆膳吧。”老太太将沈成岚和沈聿怀笑眯眯说着悄悄话的模样看在眼里，目光愈发柔和了两分，抬手将老国公手里的兵书抽了出来递给一旁的丫头，吩咐厨房摆膳。 沈成岚闻言精神一振，随着一道道摆上桌的自己爱吃的菜肴，双眼越发明亮。 一块百花酒焖肉入口，沈成岚险些落了眼泪。 这一口儿她可想了小半月了 清蒸河鲜鱼、拆烩鲢鱼头、红烧小羊排、花雕蒸乳鸽、红焖鹿腿肉、双菇土鸡汤都是沈成岚的最爱。待祖父祖母提筷开膳后，沈成岚的目光就只流连在饭碗和菜盘子之间，兀自吃得投入。 在母亲许氏的管教下，沈成岚兄妹三人的吃相都十分规矩，却又丝毫不影响吃的分量，尤其是当沈成岚和她大哥沈成瀚同桌而食的时候，如果不看饭盆里迅速下降的米饭，会让人有种他们一直在吃同一碗饭的错觉。 沈聿怀在六弟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不知不觉多吃了一碗饭，想要撂筷子的时候见他竟然还在用心吃着，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三皇子不得宠，在他身边做伴读少不得要受些委屈，沈聿怀早有这个认知，可现下真真切切看到六弟这样，终还是心里不落忍，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抬手给他添了碗汤。 “六弟该不会是吃不惯王府里的饭菜吧”沈思成撂下筷子，瞧了眼犹在啃排骨的沈成岚，故作诧异的“关怀”道。 沈成岚正好将最后一块羊排啃干净，闻言坦荡荡地点了点头，“三殿下饮食偏清淡，我确是一时有些不大习惯，过些日子也就习惯了。” 沈思成不敢当着祖父祖母的面讥笑，心里却幸灾乐祸痛快得很。 早有认知也好，心里揣测也罢，当事实让沈成岚这么大大方方地挑明，不止老太太和沈聿怀，就连景国公也心疼的不得了，自家府上虽克勤克俭，但于孩子们的膳食上却是不曾委屈的，谁曾想到了皇子跟前反倒短了肉吃，半大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好怎么能行 于是乎，剩下的时间里，饭桌上就形成了沈成岚一个人吃，老国公、老太太、沈聿怀三个人局儿的诡异状态。长房的沈思明和沈思南依然埋头自吃自的，只有沈思成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啜着茶，心里羡慕嫉妒得要命。 老六在十王府跟着三皇子混得连肉都吃不上，这件事沈思成一回南苑就宣扬得人尽皆知，杜氏一直认为，如果不是沈成澜从中作梗，自己的成儿一定会被选上，而且还不是跟着三皇子这个不受宠的皇子。现在听闻沈成澜混成这样，心中不禁觉得痛快，恰逢翌日大长公主府举办春茶会，杜氏一时口快，只将这件事当成笑话给宣扬了出去。所谓好话不出门闲言传千里，这件事很快竟被传进了宫，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捉虫） 正阳殿东暖阁，总管太监郭全低眉垂眼微躬着站在一旁候命，眼皮却因为不断传入耳朵里的沈贵妃的声音不受克制地轻抽着。 “陛下，十王府的府务臣妾本不该插手，也不该多嘴，奈何内务所那帮奴才也忒胆大包天，竟然连皇子也敢苛待，传将出去恐怕要惹非议。”沈贵妃亲自舀了碗甜汤呈到元德帝手边，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 元德帝放下手里的最新一期邸报，撩着眼皮看了眼气色红润的沈贵妃，接过白玉碗，手上的青瓷调羹缓缓拨动着，淡淡嗯了一声，“这次确是闹得不像样子，张一甫那边朕自会敲打，你执掌宫务多年，如何约束后宫口舌想来就不用朕教你了，太后近来头疾发作，切勿让这些闹心事再烦扰她老人家。” 沈贵妃目光顿了顿，忙应了声，又小心翼翼道“三皇子那边是不是要” “不必了。”元德帝打断她的话，三两口喝光甜汤，将碗放回桌上的托盘里，面无异色道“朕让张一甫做这个内务所总管可不是让他去当摆设的，看在他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得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沈贵妃脸上闪过一丝讪讪，敛眸浅笑道“陛下圣明。” 张一甫是郭淑妃的娘家亲表哥，本是一绸缎庄的掌柜，郭淑妃受宠后跟着鸡犬升天，尤其是郭淑妃生下二皇子之后，在后宫地位渐次稳固，张一甫也跟着水涨船高，最后竟谋到了十王府内务所总管这么个肥差，沈贵妃暗中眼红许久，奈何张一甫手段圆滑，一直让人揪不出什么错处，加之郭淑妃和二皇子的缘故，皇上对他更是颇为信任，现下好不容易碰到个机会，却被皇上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沈贵妃愈发意难平。大皇子已经十五岁了，再有五年便要就藩，皇上却迟迟没有立储的打算，大皇子虽然在身份上占了长子的优势，但这两年二皇子的德才越发出众，朝中拥趸的呼声也越来越高，沈贵妃难免有些不安。 “陛下，近来宫务不算繁忙，臣妾想借着这时候把远儿的婚事给操办了，您意下如何” 大皇子选妃一事虽早已报请皇上，也得到了准予，却没有定下具体的日期。尽管无法揣测皇上的立储之心，但沈贵妃坚信，只要大皇子早早有了嫡子，必定对立储大有裨益。 元德帝的脸色浮上淡淡的喜色，点头道“修远的性子活泛，早些找个懂事的王妃扶持着也好。你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选” 沈贵妃也跟着笑道“臣妾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怕性子太绵软的降不住他，得找个刚强一些的才行” 元德帝眼神微闪了一下，赞同地点了点头，笑问“看来你心里是有合心意的人选了，哪家的姑娘” 沈贵妃回道“臣妾心里也没个定数，听人形容，觉得工部尚书陈大人的孙女陈婉和沈老国公府上的大姑娘都很合适，一时难以抉择” 说着，沈贵妃小心谨慎地偷偷打量着皇上的脸色。 元德帝微微蹙眉沉思，片刻后开口道“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说到底，也是他的终身大事，若能挑个他自己喜欢的最好。这样吧，你就借着赏花宴的名义召些适龄的姑娘们进宫来，让修远暗中相看相看，切记安排妥当了，莫要唐突了人家姑娘们。” 为皇子选妃这种事沈贵妃虽然是头一次操办，但宫中不少老人却很有经验，加之还是替自己的亲儿子选王妃，沈贵妃更是丝毫不敢马虎，早就考究好了，听皇上这么说，连忙喜不自胜地应了下来。 沈贵妃脚步轻快地告退，暖阁内静默了片刻，忽的一声幽幽的叹气声响起，元德帝的目光虚虚落在桌案的邸报上，“老三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郭公公连忙上前两步，躬身回道“自从沈小公子进了王府后，三殿下的性情明显活泼了不少，课业也上进了许多，虽然依旧揭举克扣份例，却私下买了些兔子和鸡圈养在府中，据说笼子都是和沈小公子一起动手弄的，还在府中辟了菜畦和果园，光是桃树就栽了小半园子” 听着郭全的细细念叨，元德帝的半边眉毛越挑越高，就连眼睛也瞪大了两分，待他刚汇报完就开口笑道“沈家那鬼精灵当真馋肉馋得哭了鼻子” 当日沈老国公进宫禀明实情，郭公公也在场，故而知道沈成岚的真实身份，听闻皇上这么问，引俊不禁回道“进府头一晚却是哭了的，第二日还在御书院门口被笑话了。” “哦”元德帝来了兴致，“被欺负了” 郭公公抿着嘴压下笑意，沉了沉气息回道“诚如老国公所言，那位是个不吃亏的主儿，非但没让人占便宜，还反将了一军，将人给噎得脸色发青。” “怎么噎的”依沈老国公的描述，那丫头可是个好动手的性子，这般隐忍，想来是顾虑她二哥的身份和名声，倒也是个小明白人儿。 郭公公回道“旁人离得远，根本听不清楚，只知是沈小公子低声和周二公子低语了两句，对方的脸色就变得甚为难看，具体的，奴婢再去查” “不必了。”元德帝抬手阻拦下，“看样子，老三对他这个伴读甚是合心意，他既然从不跟朕讨要什么，朕也不能把手伸得太长。” 想到沈成岚的身份，郭公公有些忧虑地开口道“陛下，沈小公子的身份若是被三殿下知晓” 元德帝目光沉了沉，片刻后方才开口道“顺其自然吧，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 尽管早有模糊的猜测，可现下听皇上这么说，郭公公仍忍不住心中暗暗一惊，再想到适才贵妃娘娘中意的大皇子妃人选，愈发觉得皇上的心思深沉如海。 “那内务所那边，奴婢可要交代一声”十王府的内务所隶属于皇宫内务府，沈贵妃无权插手内务所庶务，内务府大总管冯三平却可以名正言顺地管，而冯三平乃是郭公公亲手带出来的第一批徒弟，与他，恩同父母。 元德帝这次颔首应允，“你去内务所走一趟，该敲打的敲打，该提点的提点，只要不过分，老三府里要什么东西尽量满足。另外，把张一甫给朕揪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办。”郭公公躬身告退，出了门不禁失笑，三殿下向来逆来顺受不争不抢，能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充其量不过是多要些食材罢了。 沈成岚对自己即将迎来的美味生活还全然不知，满腹心思都放在了宫里递来的一张赏花宴的帖子。 名为赏花，实则被赏。沈贵妃的动作，倒是够快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捉虫） 那日提及大姐曾准备参与选妃，不料却发生意外未能成行，齐修衍帮她分析过，如若不是真的凑巧，而是有心人故意为之，那么放眼景国公府，能做到的人，恐怕八成是她们家老太太。不牵扯进朝堂立储之争的两大风头正劲的阵营里，这也符合沈老国公的初衷。只是，是否是他老人家授意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真是老太太出的手，她该怎么办 沈成岚冥思苦想了数日，现下不得不承认，齐修衍的建议是最合适的。 以老太太的心性和对沈成岚的了解程度，齐修衍坚信，沈成岚在她老人家跟前撑不过几个回合，与其苦哈哈撑着隐瞒，不如早坦白早争取到这一实力深厚的盟友支持。 事实上，齐修衍还有个现下不能对沈成岚明说的小心思，上辈子，可是老太太一力促成了他和沈成岚的定亲。 他没想到的是，沈成岚也想到了这一点。坦白讲，行军布阵也好，商场对弈也罢，沈成岚都不怵，可一碰上朝堂和内院里的这些弯弯绕，她就觉得而自己的脑子不好使。现在外面有了齐修衍，让她的心宽了一半，剩下的这一半儿，若是有老太太从背后撑着她，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就这么纠结了多半天，沈成岚下定决心，用罢晚膳后又等了会儿，待天色大黑了才动身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素来喜静，尤其是在府中辟了佛堂之后，原先的请安就从五日变成了每旬一次。 今日并不是请安的日子，见到沈成岚这么晚过来，廖老太太有些意外，待沈成岚行过礼后立即将她唤上前来拉着坐到身边，“这么晚了就不必过来请安了，好不容易回家来，多多歇息才是。” “我这不是想念祖母么”沈成岚这话是真心的，她与祖母本就亲近，上一世祖父过世后，祖母伤心郁结，没两年也跟着病逝了，这一世醒来后能再次见到祖母，沈成岚自然恨不得天天来给祖母请安。 沈成岚虽是女孩，但也不知怎的，性情更像是男孩子那般爽飒粗放，现下见她扯着小尾音貌似撒娇的模样，还真是让廖老太太大开眼界，引俊不禁道“可不得了，才离家几天，这都会撒娇了” 沈成岚两辈子的脸皮合二为一，听到老太太的揶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应承下来，顺带向在屋里伺候的杨嬷嬷和南溪打了个眼色，两人会意，先行退下。 廖老太太就知道她这么晚过来一定有事，也不意外，拉着她上了软榻，“连杨嬷嬷也支开了，什么事这么神秘” 沈成岚凝眸看着眼前精神充沛丝毫看不见衰老病态的祖母，一阵喉头发紧。尽管坦白这个念头她已经反复在心里酝酿了数日，又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下定决心，可现下面对面坐着，竟还是觉得开口艰难。 廖老太太见她脸上的笑容顿住，欲语还休的模样，顿时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急切问道“可是在十王府里受了什么委屈你莫怕，尽管说出来，咱们家虽素行低调自律，可也不是能让人欺负的，哪怕是皇子，你还有祖父和祖母为你出头。” 打从一开始廖氏就是不想让沈成岚进十王府做伴读的，身份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廖氏了解自己这个孙女的心性，耿直良善，见不得仗势欺凌，打小又被她祖父和父亲惯着学了些功夫，若放出去游历江湖，妥妥的一个行侠仗义的女侠士。可在十王府，这些优点就统统变成了致命的弱点。自从她去了十王府之后，廖氏每每想到就觉得心里不安，睡不好觉。现下再见到她这副模样，直觉就认定了她是受了委屈。 沈成岚见祖母想歪了，忙摇头道“没有，我没有受委屈。有件事孙女想和祖母坦白，只是，听起来可能有些匪夷所思，有些荒唐，但是，还请祖母相信，我所说的绝对没有半句虚言” 廖老太太见她急赤白脸地解释，又配着一脸的悲壮，顿时有些不解又有些觉得好笑，只要不是被欺负了就好。 “好好好，你莫急，祖母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了，慢慢说。” 被祖母这么一打岔，沈成岚反而放松了几分，沉着声音慢慢将心里最大的秘密缓缓在廖老太太面前铺展开。 暖阁内寂静的只有沈成岚低沉的声音在述说着，结合着齐修衍的告知，将景国公府在上一世的倾覆和复荣缓缓道来。软榻两侧高几架上的烛光静静燃烧着，照亮了廖氏和沈成岚通红的眼睛。 良久，房内恢复沉寂，沈成岚低低呜咽着平复心绪，沉沉压在心上的巨石被撬开，解脱轻松的同时，又伴随着深深的乏力和疲惫。 回忆是场精神上的长途奔袭，尤其是对此时的沈成岚来说，简直透支了她的心力。 廖老太太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从最初的惊诧难以置信，到将信将疑心神震骇，再到现下的不得不信和出离愤怒，幸得她身体康健，否则当下怕要昏厥过去。耳畔低低的哽咽声让廖氏很快回过神来，心口发疼地将小孙女揽在怀里紧紧抱着，手掌在她背上来回摩挲着让她慢慢平复。 在外堂虽然听不清里面说了些什么，但隐约能听到说话声和低浅的的呜咽声，南溪心里的不安愈甚，低声道“从来没见过六少爷掉眼泪，这回定是受了大委屈” 杨嬷嬷心里也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宽慰道“有老爷子和老太太在，不会让六少爷白白受委屈的。” 南溪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多年，旁人不知晓，她却是知道老太太打从心眼里喜欢二房的这对双生小主子，前阵子发痘症险些让老太太也跟着大病一场，接着又将四姑娘送了出去，再来就是六少爷选上三皇子的伴读住进了十王府，短短时间内，从差点死别到几乎生离，南溪只是个丫头都觉得心里难受得紧，每每伺候老太太在佛堂焚香诵经，也要默默在心里替两个小主子祈福。结果可好，六少爷第一次休沐回家来就哭了 沈成岚顶替二哥一事，正院内除了老国公和老太太，就只有杨嬷嬷知道，就连南溪这个房里伺候的大丫鬟也是不知情的。 杨嬷嬷心里的焦急和不安并不比南溪少，相较于六少爷，四姑娘掉眼泪在她看来更严重，要知道，这位可是向来让别人掉眼泪的主儿 沈成岚全然不知她这一哭，算是在杨嬷嬷和南溪心里烙上了受气包的印象，堪堪稳住了情绪，接过祖母亲自给她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紧涩的喉咙顿时熨帖，再看祖母已经擦干了眼泪，面色虽沉肃，但情绪显然已经稳定了下来，不由得心生羞愧。再活一辈子，她在祖母面前依然是太嫩了。 廖老太太见她差不多平复下来了，便出声将杨嬷嬷唤了进来，吩咐道“晌午交代你的事暂且先缓缓，将东西料理干净了吧。”、 杨嬷嬷愣了一下，眼里虽有不解，却恭顺地应了声退下。 沈成岚瞪着湿润通红的眼睛目送杨嬷嬷出了门，好一会儿才恍然道“祖母，原来上一世大姐错过大皇子的选妃，是您的手笔啊” 门口传来南溪的声音，说是温水和干净的布巾准备好了，廖老太太没有急着回答，让南溪将东西送进来，摆摆手让她退下，自己下了软榻亲自将布巾绞湿了给沈成岚擦了擦脸。她和二哥是双生子，母亲自己照顾不过来，虽然有嬷嬷在，但老太太经常将她接过来亲自带着，儿时的记忆里，这个擦脸的力度是再熟悉不过的。想到这儿，沈成岚又开始抑制不住地淌眼泪。 廖老太太也不出声安慰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给她将脸擦干净。眼泪流不出来，就要沉进心里，还不如哭出来痛快。能哭得出来，也是种福气。 沈成岚终于止住了眼泪，不好意思地接过布巾，将脸整个埋在里面用力擦了擦，临了还狠狠擤了把鼻涕，而后豪爽地把布巾扔进了水盆里。 廖老太太原本沉重怜惜的心情顿时打了折扣，眼角微微抽搐，暗下决心，这辈子绝对不让这丫头去军队。行军打仗再厉害有什么用，学了一身的军痞气，万一被三殿下嫌弃可怎么办哟 “祖母，您现在收手，是想顺了她们的意”沈成岚又倒了两杯茶，先送了杯到老太太面前。 廖老太太接过茶碗横了她一眼，“你急着跑来跟我坦白，不就是想阻止我吗猜到是我出手让大丫头错过了大皇子选妃，不是你自己吧让你跟我坦白一切想来也不是你能做出来的决断，这都是三皇子的主意吧” 沈成岚感觉自己的心尖抽了抽，厚着脸皮蹭到老太太身边坐好，干巴巴扯了扯嘴角，“我这不是怕吓到您么” “嗯，三皇子一给你支招，你就不怕吓到我老太婆了。” 沈成岚顿时被噎得无法反驳，小心赔不是道“这般荒唐的事，如若不是三殿下也有同样的经历，孙女打定了主意，要埋在心里一辈子，带进棺材里的。” “然后自己一个人苦哈哈地守着咱们一大家子”廖老太太并不是气她没有第一时间坦白秘密，而是心疼她自己扛起这么大的包袱，“就你那点城府和心思，想要扭转咱们一大家子的命运，你觉得你能做得到” 呃，怎么办，被藐视了 可是好有道理啊，简直就是事实 沈成岚低眉耷眼地摇了摇头，认清事实放弃挣扎，如实道“很难做到” 廖老太太呷了口茶，也不给她留面子，“不是很难，以你的心性，是根本做不到。” 所谓斩草除根，沈成岚虽然对长房有恨，但是这份恨是从上一世带过来的，这辈子，长房的孽还没有做，以沈成岚的心性，廖老太太可不认为她能做到在萌芽阶段将长房彻底铲除，尤其是在老国公尚在人世的时候。 不得不说，还是廖老太太了解沈成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捉虫） “所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长房既然心高，那就看看他们的命有没有那么厚吧。”廖老太太话音里冷霜般的寒意一闪而逝，恢复如常的不动声色，“长房的事有我在，你就不用操心了，便宜的时候，请三殿下到家里来坐坐吧。” 这是要跟齐修衍谈谈 沈成岚忙应下，道“御书院下晌散学早，听说并不限制皇子们外出，只是三殿下刚入十王府不久，要忙着课业和府务，这才不怎么出来。等哪日得了空，我就请他过来。” 廖老太太抿了抿嘴角，“难道不是因为银钱受限” 甫开府，少不得内外打点，以三皇子的传闻，恐怕是囊中羞涩，待在王府里还能节省些。 沈成岚干笑了两声，谄媚地点头附和“祖母英明” 这个时候，直觉告诉沈成岚，无条件无底线地顺从老太太的意思是绝对没错的。 廖老太太看着她，心里悠悠叹了口气，无法想通上辈子自己怎么会将自己的傻孙女许给三皇子的，而且，就目前来看，这辈子想反悔几乎也是不可能了。 “这个秘密到我这里就算了了，你爹和你娘那边，你也别说了，免得让他们徒增烦扰。家里我会照顾好，你安心在十王府读书，待过了两三年，时机成熟，我会想办法推了你这个伴读的身份，让你恢复真实身份。”廖老太太的思绪飞速运转，“你还是回家来住吧，十王府耳目众多，还是住在家里轻省些。” 秘密就此打住也正合沈成岚之意，但搬回家来住 沈成岚纠结了片刻，坦白道“其实，王府里的齐嬷嬷和芳苓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见到老太太脸色一变要跟她急眼，又忙解释道“祖母祖母，您别着急呀，这是殿下的意思，他说那两个人绝对可信” “绝对”沈老太太拧着她的耳朵恨不得拧两个圈，恨得牙根直痒痒，“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之事，遑论是人你明日一早回去了就代我给殿下传个话，三日内，来咱们家做客” 老太太这回是真下狠手了，沈成岚却不敢喊疼，一边忍着一边迭声应着。 廖老太太在接下来的两刻钟内对她进行了洗脑式的耳提面命，中心意思只有一个不管跟谁，都要多留个心眼。 从正院离开的时候，沈成岚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热辣耳朵，祖母念经一样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回荡着，直觉得天上的繁星倾泻而下在眼前一闪一闪。 沈成岚素来与老太太亲近，许氏见她这么晚从正院回来也不觉意外，只是见她双眼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心里担忧惊讶的同时，又有些吃味。 “这是舍不得离开家，离开老太太，还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只能说给老太太了”许氏剪短线头，又反复检查了两遍，才将手上刚缝制好的新鞋放到了桌上，也不掩饰话里的醋意。 沈成岚一阵头皮发麻，赶忙陪着笑谄媚地奉了碗茶，“哪儿啊，祖母这不是舍不得我嘛，想到我要离开就红了眼睛，我瞧着也跟着难受，这才掉了会儿眼泪。我舍不得祖母，也舍不得您呀，皇子们的出行并不受限，待我和三殿下混得再熟络一些，就请他带我经常出府，这样便能溜出来回家看望娘您了” “别介了，我倒是希望你们不要太熟络。”许氏可没忘记自己女儿对三殿下包藏了怎样的祸心，如有可能，最好在离开十王府之前，俩人一直不熟。 沈成岚见母亲脸上明晃晃写着的想法，装作眼瞎看不见，厚着脸皮道“娘，殿下与外间传言的很是不同，待身边的人也极好，您就放心吧，有他在，我不会受欺负的” 听着她信誓旦旦的话，许氏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不敢给她好话，“那可是十王府，非尊即贵，咱们不能平白受委屈，但是也不能主动惹事，如果敢惹祸，小心你爹回来家法伺候” 说罢，许氏犹觉威慑力不够，补充道“老爷子和老太太出面替你求情也没用” 沈成岚听到这话就知道是没事儿了，笑呵呵地上前来抱着那双新缝好的夏鞋一顿猛夸，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微微瞠着眼睛看向她娘，“咦，这鞋不是给我做的啊” 齐修衍的鞋码是沈成岚托人弄来的，现下一看就知道这是他的尺码，心里不由得窃喜。 许氏清咳了两声，敷衍道“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在三殿下那里讨生活，总得奉承着些，你的日子才好过。” 沈成岚忍着笑符合“还是娘心疼我，想得好生周到”沈成岚觉得，自己骨子里的善良一定是遗传自她娘。 许氏眼里闪过一丝赧色，绷不住笑着拍了她两下，“你呀，惯是嘴甜，就知道哄人。罢了，天色也不早了，快些洗漱歇息吧。” 沈成岚应下，从母亲房里出来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她现下是真的累了，但心里却轻松了许多，这一夜睡得格外深沉，直到舒兰唤她起身才醒了过来。 尽管知道皇子出行不受限，沈成岚很有机会不定时回家，许氏还是给她准备了不少东西，从轻薄的中衣单衣外袍，到透气的单鞋和袜子，一应俱全。 这次离开，依然是祖母、母亲和三哥来侧门送她。 沈聿怀的腰间挂着个精致的扇袋，里面放着沈成岚从三王府顺出来的新宠折扇，沉着脸又塞了个钱袋到沈成岚手里，叮嘱道“与三殿下相处半个月，应该也熟络些了，实在吃不惯王府里的膳食就请殿下出府来走走，早些用了晚膳再回去也无妨。” 得，就连三哥也认为三皇子足不出府是因为钱袋拮据，穷这个帽子算是稳稳戴在了齐修衍的头上了。 沈成岚心里暗笑，手上却丝毫不客气地将钱袋收了起来，发自肺腑地道了谢，爬上马车后挥别家人，想着下次顺哪把折扇给三哥好。 马车内，牧遥接过沈成岚递给他的钱袋，打开看了眼，叹道“三少爷这次给的碎银子比上次多了不少，得有小二十两” 尽管从齐修衍口中得知三叔的实际身家不菲，但三哥这么大的手笔还是让沈成岚觉得意外。想到齐修衍之前提到的竹管引水，沈成岚决定跟他商量商量，把竹管供应的货单争取一部分给三叔，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而且，齐修衍也说了，三叔做生意的声誉是很好的。 事实上，即使沈成岚不提，齐修衍也一早就决定了从沈三爷那里采买竹管。上辈子，这笔货单就是沈三爷督办的，彼时他已经坐稳了皇位，从京畿开始推广竹管引水不过是惠及民生的举措之一，另有很多工程都有沈三爷的参与。这一世，不过是将进程提前罢了。 “诶，今儿的早膳好丰盛啊”沈成岚看着眼前陆陆续续摆了多半张桌子的盘碟，惊诧不已，想到齐修衍之前允诺半个月后改善膳食，不解地好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今日沈成岚回来得早，时间充裕，齐修衍摒退旁人，亲手盛了碗碧粳粥递给她，笑着解惑道“还记得我让你回去在家宴上怎么说吗” “哭穷”沈成岚抿了抿嘴，心里暗道不哭大家也都知道你穷。 齐修衍看着她脸上赫然写着心里话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继续道“你初次休沐回家，老国公定然会开家宴，就算几房的女眷们不出席，与你同辈的几个小子是一定会露面的。你稍稍表现一下在王府里的不如意，只要沈思成一个人知道了，长房就都知道了，长房都知道了，全京城恐怕就都知道了。宫里自然也就知道了。” 沈成岚佩服地冲他竖了竖大拇指，赞叹道“殿下英明，料事如神” 齐修衍对她的夸赞很是受用，就连入口的米粥也觉得清香了几分，“父皇已经派人敲打过内务所，吃穿用度等一应份例日后应该不会再短了咱们的了，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份例之外的东西，我自掏钱袋给你买。” 沈成岚闻言从碗碟中抬起头，别有深意地打量了眼偏厅的四周，博古架上稀稀拉拉地摆了三两只瓷瓶，一圈扫下来格外干净清爽，也就只比家徒四壁好了那么几分，说这么豪爽的话真的合适吗 齐修衍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早就做好了准备，从桌堂里拿出个古檀色的木匣子推到她手边，眼神示意她打开瞧瞧。 沈成岚难得在吃饭途中放下筷子。 木匣子的长宽高将近成年男子一巴掌的长度，沈成岚拿起来掂了掂，并不重，上头是奇巧暗锁，上辈子齐修衍曾送过她类似的暗盒子，打开对她来说并不难。 按下最后一根锁木，盒盖轻轻一推滑开，入目一捆捆摆放整齐的银票惊得沈成岚几乎闭不拢嘴，目光在盒子里的银票和齐修衍之间往返了十好几次，才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这这都是你的” 齐修衍微微一笑，点头道“是我的，也是你的。” 沈成岚不贪财，却对银子有着让人无法理解的狂热。举个例子，与她类似出身的女子，若是送礼送银子，定会被视为庸俗，可沈成岚却觉得无比满意，你若是送她自己的墨宝或酸诗两首，才会被赏两记白眼。上辈子齐修衍品了许久才摸清了沈成岚对礼物的喜好好吃，或者值钱。 这一衡量喜好的标准同样适用于这辈子。 看着顿时眉开眼笑的沈成岚，齐修衍忽然打通了愉悦自己的任督二脉。让沈成岚吃好睡好，给她数了数不清的银子，她高兴了，自己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满足感。 就因为这个念头，大昭历史上出现了一位毕生致力于充盈国库的盛世君王。 沈成岚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个小小爱好竟然对日后的大昭影响如此深远，此时，她正满足于眼前这满满一匣子银票的惊喜之中。 所谓兜里有钱心里不慌，小心谨慎地把匣子重新落锁放好后，沈成岚特别踏实地开始享用水准提高了好几个等级的早膳。 “怎的也不问问我这些银票是怎么来的”这回轮到齐修衍好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捉虫） 沈成岚试了试摆在她面前的那碟香酥肉卷，觉得很是好吃，就夹了几个放到齐修衍的菜碟里，听到他这么问，想也不想地回道“我相信你不会发不义之财啊，具体怎么来的，你想告诉我我就听着。” 齐修衍心头一软，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如蜜似酒，让人心口泛甜，又让人沉醉。不愧是世上他最好的沈成岚。 “这里一部分是母妃留给我的，余下的大部分是我让人在外面置产的收益。我已经交代王德海了，稍后他会把那些产业的明细和总账交给你，你先看着，慢慢上手，不着急。”齐修衍夹起一块香酥肉卷，入口倍觉香脆美味。 沈成岚双眼一亮，炯炯有神地看着齐修衍，喜不自胜地点了点头。相较于每天摇头晃脑地背那些四书五经，看账本打算盘更适合她。 齐修衍见她欣喜，心里也跟着高兴，忽想到另外一件事，问道“老太太那边你去说了吗你大姐今日可会如约入宫” 沈成岚的伸出去的筷子一顿，滞空停留了两秒钟后收了回来，嗯了一声，道“说了，祖母哭了，除了上辈子祖父过世，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老人家掉眼泪。” 想起上一世祖父过世后，祖母不久就忧郁成疾病倒了，没过多久也跟着撒手人寰。 齐修衍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老太太是个明理睿智的人，咱们现下告知她真相，她就会有所提防早做准备，否则，国公府里单凭你一人，想要扭转上一世的局势实属不易。有老太太镇着，这辈子一定会不一样的。” 这话的确不错，上一世老太太在世时，长房不说被镇得服服帖帖，起码表面上不敢耍什么幺蛾子。 “你和我祖母说的一样诶”沈成岚点了点头，恢复了精神头儿。 齐修衍不解，“什么一样有她老人家在，这辈子景国公府会不同还是说你一个人干不成” 听出齐修衍话里若有似无的笑意，沈成岚有些气恼，更多的是认命，甩开他的手又给自己添了碗粥，自暴自弃道“好啦，是后者啦，你满意了吧” 齐修衍轻笑出声，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忙顺毛安抚道“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就是觉得这个担子太重了，换成谁，一个人也扛不起来。” 沈成岚轻哼了一声，明知齐修衍是在安慰她，心里却很是吃他这一套，而且，祖母说得对，她本就不擅长处理这些事，术业有专攻，她自有用武之地。 “那可不一定，我祖母可不是寻常人，你不知道，昨晚我只坦白了咱们的秘密，她老人家不用我提醒，就对长房那边收手了”沈成岚双眼亮晶晶地，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骄傲和自豪，像是在向他炫耀自己的珍宝。 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景国公老夫人的确是难得的一宝。 只是，上一世景国公去世后，这位老太太不久后也跟着病逝，不禁让人唏嘘遗憾 齐修衍想到上一世与老太太的数面之缘，在他印象当中，老太太都是精神矍铄的模样，彼时只觉得她与老国公鹣鲽情深，悲伤过度才致伤了心神，现下却忽然掠过一个非常大胆的没有根据的猜测。 “我记得老太太的身体一直挺好的，真的只是因为老国公过世就伤神到药石枉然的地步吗会不会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齐修衍如实说出自己的猜测。 沈成岚脸色沉了沉，道“那时候爹娘和三叔三婶也有这样的猜测，也查验过，并没有查出中毒的迹象。” 齐修衍莫名松了口气，又劝慰道“你祖父祖母相伴多半生，这样走未尝不是一种安慰，你就莫要纠结于此暗自伤怀了，趁着二老还在，好好尽孝便是。” 祖母弥留之时也是这般说的，沈成岚释然地叹了口气，想到若换做自己和齐修衍，一起生活数十年，他若走在了前头，自己可能也会更愿尾随着他一起走。这样想着，便就不那么难过了。 可上辈子的情形却恰好相反。他们还没来得及在一起生活数十年，她就早早死在了他的前头，留下他一个人娶了她的牌位，孤零零守了二十多年。 越想，沈成岚越觉得亏欠齐修衍越多，可不敢再在他面前纠结祖母的事了。 “你好像在心虚”齐修衍看着沈成岚一个劲儿地往他的菜碟子里夹菜，挑了挑眉，明知故问地说道。 沈成岚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抖，故作镇定地笑道“哪有，我是看时候不早了，早点吃完咱们好出门去御书院。” 齐修衍淡淡地嗯了一声，手里的调羹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里的粥，似笑非笑道“你知道吗，你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会一个劲儿给人夹菜，以后可要注意哦，别让外人发现你这个习惯。” 一筷子的香拌莴笋眼看着就要放进齐修衍的菜碟子里了，听到这话的沈成岚生生调转了筷子，鲜脆清香的莴笋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辈子的齐修衍变了 沈成岚一边愤愤地咀嚼，一边回想着上辈子温文儒雅的齐修衍，奇怪的是，记忆里的那个越来越模糊，眼前的这个会揶揄她会气她但是更加维护信任她的齐修衍却越发生动鲜活，也让她相处得更加惬意自若。 莫非自己是受虐体质 沈成岚忽的打了个冷颤，收回心思切断所有臆想，一心一意享用丰盛的早膳。 昨日在老太太那里哭了一场，虽然睡前舒兰给她敷了眼睛，可早上起来依然还是有些肿，现下也还没有完全消退，到了御书院再次成功收获各种或嘲笑或可笑或冷眼看热闹的目光。 沈成岚无视梁七的嘲讽脸，对周遭的目光更是全然不在意，跟着齐修衍落了座。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周裴今日竟然也没有来。莫非是跟着大皇子一起去相看未来的王妃人选了 看了眼第一排左侧空着的两个座位，沈成岚垂首掩下微微上扬的嘴角。 诚如沈成岚所料，周裴还真的是求到了大皇子的恩典，跟着一同进了宫。 自从那日一早挑衅不成反被沈成岚戳到了痛处，周裴将信将疑地在休沐前一日散学后约了沈家老四，待看到他闪烁其词的模样后心也跟着一寸寸沉了下来，陡然生出被欺骗被利用被戏弄的愤怒感。气冲冲回家后，恰好被他大哥撞了个正着，问清缘由后便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 周裴单纯地以为大哥是替他气不过，才要给沈老四和沈思清一个教训，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们的父亲成国公与沈家三爷私交甚好，周大哥时常跟着父亲在外行走，他们二人说话时也不避着他，是以，周家大哥一早就不看好沈家长房，只是想借这次机会让他这个傻弟弟看清楚那房人的真面目而已。 尽管心思不同，但行动上却并无冲突，周裴按照大哥的主意在大皇子跟前说了几句好话，随同进宫的恩赏就讨来了。 今上虽迟迟未下诏立储，但在一众皇子中，对大皇子的关注显然多于其他人，尤其是在大皇子开始观政后，更是时常考校他的功课。不知情的皇子们会无比艳羡，不明内里的人会觉得大皇子在皇上心中地位不同，可周裴却知道，大皇子每次在被考校功课回府后都会勃然大怒，关上府门打骂宫婢太监们撒气。 大皇子的暴怒，比传闻中的要严重许多。幸而他有父亲成国公这面大旗护着，大皇子就算再愤怒，也不会发作在他身上。 平心而论，一个性情鲁莽易怒，自视甚高的皇子，尽管占了长子的优势，也不是一个合适的储君人选，从这点来看，周裴很能理解皇上为何迟迟不立长。 可人就是这么伪善，道义的一面，他承认大皇子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可理智的一面，做了大皇子伴读后的受益又让他无比期待大皇子能被册封为储君，今儿继位为王，彼时他的受意将更为丰厚。 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思作祟，他才会一次次捉刀替大皇子代写皇上给他布置的考题，以求让大皇子在皇上面前博得更大的胜数。 可惜，写好的文章大皇子都背不通顺，这才一次次挨皇上的责骂。于是，就像一个恶性循环似的，大皇子怕被皇上责骂，自己脑子空空也写不出什么，只能让周裴代笔，周裴写好后的文章他又一知半解的，只得死记硬背，偏偏还没有沈成岚的记忆力，背完后半部分忘了前半部分，背完前半部分又忘了后半部分，待到他父皇考校的时候，心虚加紧张，又是背得吭吭唧唧，临了又是一顿臭骂。 如此循环往复，就连沈贵妃也不得不认命，替他寻找新的优势。思来想去，除了习武，就只剩下早生子嗣了。 不得不说，这是个明智的决定。只是，当看到站在宾客席显著位置的沈思清时，彼时认为这个决定多明智，周裴现下就觉得多堵心。 妆容精致、盛衣华饰，怎么看也看不出一丝丝的勉强与无奈，让周裴替她找个借口的余地都没有 待大皇子入座后，周裴站在他身后，微微抬起眼皮盯着沈思清面色稍稍有异地重新入座，心中涌上一阵报复的快感。 大皇子落座后不久，皇上也来了，众人又纷纷起身迎接圣驾，行礼起身之间，周裴的目光与沈思清的四目相对，再不耐烦去解读她眼里的无言之语，立即将视线错开了。 沈思清心下一阵不安，堪堪才稳住了心神。虽说今日的宴会实际上就是为大皇子相看王妃人选，大皇子定然会露面，可毕竟是皇家内院，参加宴会的又都是各府的女眷，沈思清没有想到，周裴这个外男会出现在这里。 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他毁了自己多年来的精心准备 沈思清定了定心神，目光也跟着恢复了沉静。 场中一曲歌舞作罢，沈贵妃便抛出了早就想好的由头，各府小姐姑娘们开始陆续表演才艺，琴棋书画歌舞各展所长，就连皇上也看得颇有兴致。 当沈思清身着一袭广袖羽霓裙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一片惊艳的目光中，周裴险些咬碎了自己的一口银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捉虫） 沈思清身姿修纤，随着乐曲的旋律翩然起舞，足尖轻盈旋转，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腾转舒展开来，坐在上座的大皇子眼前一亮，面露喜色地向前倾了倾身子，一反之前的的兴趣缺缺。 周裴见状暗自握紧了拳头，十指深深抠着掌心，心口堵得发慌。这件广袖羽霓裙是他送给沈思清的及笄礼，捻入了天蚕冰丝的蜀锦和外罩的飞云纱皆是千金难得，更别有用心的是，裙摆的缂丝花纹铺展开来是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 为了这件裙子，周裴花掉了全部的积蓄不算，还和母亲预支了一年的份例，不是不心疼银子，可看到沈思清收到礼物时的笑脸，却又觉得值得。现下，沈思清竟穿着这件裙子来博宠，周裴只觉得自己被狠狠掴了一巴掌，愤恨的同时，是汹涌而来的羞辱和践踏。 “好甚妙” 恍惚间，耳边的一声低低的赞叹将周裴的神识拉扯了回来，他才蓦然发现沈思清已经一舞结束，盈盈福身退了下去，大皇子目送着她下去换装，靠回椅背上低声赞叹着，还不忘询问周裴“早听闻景国公世子家的大小姐是文采了得，本王还以为是个刻板无趣的，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妙人周裴，听说你和沈四走得挺近，怎的也不知情” 周裴闻言险些喷出一口心头血，咬牙沉了沉心绪，方才压低声音回道“我和沈家老四也只是泛泛之交而已，况且我也眼拙得很，当真没看出来沈大小姐还有如此才技。” 何止是眼拙，简直是瞎了眼才对。 大皇子却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自讽，闻言笑着轻啧了两声，眼角眉梢皆是浓浓的兴趣。 周裴垂首敛眸，掩下眼里的阴鸷。 皇后体弱，深居简出，宫务一直由沈贵妃掌管，今日是她主办的宴会，又是替亲生儿子大皇子选妃，故而才有机会坐在元德帝的身侧。 沈贵妃看了看翩然远去的沈思清，又看了看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的亲儿子，嘴边噙上了笑意，稍稍侧过身凑近元德帝低声笑道“陛下，看来远儿对沈家大姑娘中意得很呢臣妾祖籍安城，与景国公虽非同宗，却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若这两个孩子有缘，倒也真是件美谈。” 元德帝顺着沈贵妃的视线看了眼容光焕发的大皇子，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你的眼光向来不错，只是正妃事关重大，仍需谨慎为上。” 沈贵妃神色微顿，随之心中涌上一阵大喜。事关重大若大皇子一朝被立为太子，那么他的正妃就是太子妃，是未来的中宫皇后，自然事关重大。 如此解读元德帝的这句话后，沈贵妃勉力压下心中的狂喜，连声应下，再看折返回来重新入座的沈思清和诸位候选世家女时不免又严苛了两分。 宫中的这场赏花宴元德帝留到了最后，给大皇子做全了脸面，世家女们出宫不久，皇上看重大皇子，亲自为其选妃的消息就传将了出去。翌日，御书房的桌案上又多了几份请立太子的折子。 “以父皇的心思，是不会选沈思清为大哥的皇子妃的。”午膳后，两人照例在御书院的莲池边散步消食，此时荷叶的嫩芽初露，生机乍现，景致别有一番滋味。主要是身边有这人陪着，就算眼前是一片深秋的颓败荷塘，他恐怕也会觉得别有意境吧。 奈何沈成岚天生缺乏情调，看到眼前的小荷尖尖角，满心盘算的却是何时才会开花何时才能采莲蓬挖莲藕，一种荷花百样吃，城南满香楼的荷花宴可是京中一绝。只是听到齐修衍的话，好心情打了折扣，撇了撇嘴角，道“放心吧，我那个大姐和大伯母可不是省油的灯，现下大皇子属意沈思清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几乎全城皆知，骑虎难下，为着沈思清的未来打算，大皇子这处高枝，她们定是要想方设法攀住的。我只是好奇，大皇子中意沈思清的事是谁传扬出去的不会是你吧” 齐修衍浅笑道“我倒是这么想的，奈何被人抢了先。” 沈成岚好奇心大起，问道“哦是谁” 齐修衍也不吊她胃口，解惑道“这几日没来书院之人。” 周裴 沈成岚有些意外，“他能有这心眼儿” 齐修衍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的确是没有这个城府，背后出手的其实是他大哥周简。” “周大哥”沈成岚更惊讶了两分，“周大哥与我三哥私交不错，因而我曾见过他两次，看着是个很端方持重的人啊” 齐修衍眼角抽了抽，“所以我说你看人的眼光向来不准。” 沈成岚“”虽然不服气，但好像真的如此，竟无法反驳。 “你也不用担心，周简这人城府虽深沉，却是个讲道义诚信之人。”齐修衍话音顿了顿，补充道“前提是不涉及到他家里人，尤其是周裴。” 哟嗬，还是个护犊子的。 想到自己给周裴眼睛里扔的沙子心尖上戳的尖刺，沈成岚皱了皱脸，叹气道“一早给周裴挖坑的，好像是我” 齐修衍被她的包子脸逗笑，抬手用折扇敲了敲她的头顶，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有你三哥在，自然会替你摆平周简。” “我三哥这么厉害”上一世因为种种缘由，她与三哥来往得并不多，更别提了解了，只是最后遭逢变故时听闻三叔三哥在外替自己一家奔走周旋，才懊悔没有好好珍惜这份亲情，这一世她不过是主动了一点，三哥就热情回应，让沈成岚愈发坚定了巩固亲情的决心。 齐修衍点头道“论起护短，你三哥可是个中翘楚。” 想到自一同进宫后至今，三哥的种种维护，沈成岚甚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满心满眼的欢喜，又想象了一番周裴现下该有的丧气和憋闷，觉得痛快的同时，不免替三哥有些担忧，毕竟周大哥是自家三哥的好友，若因为沈思清生了隔阂疏远，实在是不值得。 齐修衍见她高兴了一半就敛了笑容，心知她在顾虑什么，便道“若是担心周简会与你三哥之间因为沈思清产生芥蒂，你大可放心，据我所知，那日周裴从宫中回府后不久，周简就约你三哥出来喝酒了。” “你是说，我三哥一早就知道周大哥要这么做”沈成岚知道三哥也对长房颇有微词，可按照周简的做法，若指婚圣旨宣下，沈思清没有被选为大皇子妃，那么，脸面受损的不仅仅是沈思清，整个景国公府都要跟着一起被嘲笑，届时，三房的三姐姐恐怕也要被牵连。 “我猜想，你三哥不仅事先知情，很有可能，他也给了周简一些建议。”齐修衍想到上一世这位沈三公子的手段，不由得喟叹道“你这个三哥，无论是眼光还是手段，都很了得，只是可惜了，心无经世治国之志。”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齐修衍夸赞三哥了，沈成岚与有荣焉的同时，也对三哥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或许，除了祖母，三哥也会成为扭转景国公府这一世命运的助力。 罢了，世上哪来那么多的两全之法，名声受损与长房这颗毒瘤相比，两害相较取其轻。再者，名声这种东西，最是墙头草，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便是史书，那也是渗透着上位者意志的史书，何况是市井中的一时言论。 齐修衍见她眉宇间的执拗渐渐散开，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沈成岚自幼跟着沈老国公习武学兵，后在军中历练多年，或许见惯了沙场上的血腥残酷，却远不知朝堂上没有血刃的攻讦杀伐远比战场上的更为阴险残忍。上一世，他总不想让她见识到这些下作的手段，怕她会因此看不起自己，最后这种想法让他追悔莫及，悔恨终生，以致于他常常忍不住地想着，当初若早些让她看清这些不堪，是不是就能多些防备，说不定就能避开那场生死暗算，而他们也不会阴阳两隔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齐修衍在一串焦急声中回过神，入目就是沈成岚一脸担忧的鲜活面孔，心神震了震，仿佛从梦魇中醒了过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安慰道“别担心，我没事，一时想事情忘了神而已。” 见他脸色缓和了下来，双目恢复清明，沈成岚也跟着松了口气，不忘念叨道“过虑伤神，你也不要逼着自己想太多，若是有什么事尽可跟我说说，就算我帮不上忙，你说出来心里也能轻快些。” 齐修衍观察到沈成岚的耳尖泛红，心中欢喜雀跃得不行，当即开口应下，又道“日后可以与你三哥多走近些，有些事交给他定比旁人可靠。必要之时，你的身份也可以与他坦白。” 坦白的自然是她与亲二哥调换身份之事。 沈成岚现下已经不惊讶于齐修衍对自家三哥的信任了，因为她自己也觉得三哥越发可靠。只是，想到上次跪祠堂时三哥抽她后脑勺的举动，心里不禁暗苦，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是冒名顶替的，不知道后脑勺要被抽多少下才能安抚得了三哥 沈成岚这边下定了决心，要大义凛然地献出自己的后脑上来平息三哥的怒火，市井中却因为新出炉的一则传言激起了千层浪。 原来，景国公府的沈大小姐在宫中赏花宴上穿着的那件舞衣是成国公府的周二少爷所赠，且两人自小相识，青梅竹马，或早生情愫。这不，沈大小姐前脚刚在赏花宴上艳惊四座得了大皇子的青眼，后脚周二少就病倒了。 传言一出，惊起种种猜测，有骂沈大小姐见异思迁朝秦暮楚攀附权贵爱慕虚荣的，有骂景国公府家教失德的，还有骂周裴一厢情愿剃头担子一头热的，等等等等，更有人以大皇子、沈大小姐和周二少爷为原型的写作话本，爱恨纠葛的情节曲折离奇，沈成岚让牧遥偷偷买了两本回来，一边看一边啧啧叹服写话本之人的想象力。 仓山有耳 沈成岚翻到扉页看了看，出声道“这化名还挺奇怪的。” 牧遥回道“嗯，名字怪是怪了些，但他的话本却是卖得最好的，好多书肆一上架就被抢光了” 这么两本风月话本可就要五百文，足够在满香楼点一桌中等酒菜。啧啧，什么时候京城百姓的生活如此富足了 景国公府给子弟们的份例并不多，沈成岚又素来是个钱眼子，除了吃，甚少舍得花银子，得来的封赏也大都贴补到了军中将士身上，是以对这种玩乐上的花费颇为小气。 “这倒是个赚钱的好买卖。”沈成岚习惯性地摩挲着下巴，思忖着是不是跟外院江管事碰个头，让他也找人来编些话本卖卖，王府名下也有书肆来着。 齐修衍写好今天书院布置的功课，闻声撂下笔摇头轻笑，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这就出府吧。” 沈成岚闻声大喜，忙不迭扔下了手里的话本。 今日他们要去城郊的广源寺走一趟，查看寺中竹管引水的实效。 “京郊宁远县近十年来频发疫病，且多在当下的春夏时节，我派人排查过，之前也借由去广源寺的机会亲自去看过几次，觉得问题的症结应当是饮用水不洁导致，后来将广源寺后山的山泉水引入县内后，情况果然得以改善。”透过车窗，齐修衍给沈成岚指了指不远处的崔巍青山，道“我早前向父皇呈了折子，也得到了朱批，只是拨付的银钱有限，只有三千两银子，从青山山脚到宁远县内，引水水道少说也要二十里，铺设青石渠所费颇高，我与弘一大师仔细商量，最后便想到了用竹管暂代。这次去，一来看看用竹管替代的成效，二来合算一下成本，若可行，便要开始着手采办竹管等一应用料了，到时候还得请三叔帮忙。” 沈成岚早有打算替三叔争取一番，没想到不等她开口，齐修衍就主动提了出来，让她心中甚是熨帖感动，又听他在私下里直呼三叔，又有些羞赧，红着耳尖应了一声，恳切地替三叔打包票，定然会把差事办得妥妥的。 举贤不避亲，齐修衍上辈子践行得彻底，这辈子更不打算改变。储君之争已经悄然拉开序幕，沈老国公一心想延续家规不牵涉其中，却不知现下的局势已与过去不同，军中势力已经被拉拢进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对峙之中，景国公府想要独善其身，奈何萧墙之内有长房这枚不安分的棋子在，注定了难以如愿。希望这一世，沈老国公能及早认清这个事实。 “现下外面流言满天飞，祖父祖母却没有丝毫动静，不知道是何打算。对了，赐婚的旨意快要下来了吧”沈成岚蹙了蹙眉，问道。 齐修衍点头道“也就这两天了，据说沈贵妃原本很是中意沈思清，可她与周裴的流言一出来，沈贵妃就改变了心意，在工部尚书陈大人家的嫡孙女陈婉和忠靖侯的三小姐梁诗诗之间犹豫不定。” 一个是手握实权的阁臣，一个是在京军担任实职的武侯，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是得力的姻亲。 论起家世，沈思清看似可与以上二人比肩，却经不起仔细推敲。虽然是景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父亲又是世子，可现任的景国公夫人可是廖氏，二房三房同样是嫡出，尤其是二房，与沈大爷在五城兵马司挂着的指挥副使的虚职不同，沈二爷这个兵部职方司郎中可是实职，而且颇受皇上器重。另外，沈思清的外祖永昌侯府因罪被夺爵流放，不仅失去了助力，还有可能会成为拖累。 加之她与周裴之间的流言蜚语，本就带着挑剔眼光的沈贵妃自然将她身上的不足无限放大，弃之也在意料之中。 沈思清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太想表现了，故而选了那件广袖羽霓裙，岂料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只是苦了祖母，不知要被大伯母如何烦扰。 齐修衍知道她担心家里，出声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稍后见了你三哥，听他说说家里的情形。” 沈成岚精神一振，“你请了三哥过来” 齐修衍颔首笑道“是你三哥先递了帖子进来，说是咱们出府的话，让你暂时先不要回家，约在外面说话，我便让他也过来广源寺，正好顺便一起看看竹管引水的情况。” 还真是想得够周到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捉虫） 广源寺被誉为大昭第一寺，整座小青山及山脚下的千顷良田皆是御赐的寺产。崔巍庄严的山门前，沈成岚一眼就看到了候在一侧路旁的青蓬雕花马车，以及站在车旁的三哥。 “参见三殿下。”沈聿怀恭敬地拱手见礼，听到三皇子让他上车，也不推诿矫情，撩起袍裾就跳了上来，只是见原本和三皇子相对而坐的六弟蹭到了另一侧，将这一侧的位置腾出来给自己坐时，眼角狠狠抽了抽。 从山门到寺内还有些距离，多宝和牧遥坐在车辕两侧，驱着马车慢悠悠走着，让车厢里的人得空说话。 “三哥，家里的情形如何了”沈成岚不等三哥坐定，就急着问道。 沈聿怀堪堪坐稳，打量了一下沈成岚的脸，嗯，看起来没瘦，气色也不错，这才稍稍放了心，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你别担心，家里还好，有祖母在，谁也翻不了天。只是大姐和周裴的事闹得太厉害，祖父将大伯一房狠狠骂了一通，还撂了话，说要尽快给大姐定下亲事。” 沈成岚瞪大了眼睛，问道“他们能甘心” “自然不会甘心。”沈聿怀撇了撇嘴，忽然想到对面还坐着三皇子，正了正坐姿，道“大伯母哭着求祖母带着她和大姐进宫去向太后和皇后娘娘澄清流言，被祖父当场骂了个狗血喷头，大伯母不死心，竟要私自以祖母的名义向宫中呈送拜帖，幸而被大管家及时拦了下来送到祖父跟前，现下大伯母已经被禁足了。” 果然，杜氏不会轻易消停。 “大姐那里可有动作”沈成岚问道。 沈聿怀听她这么问，唇角忽的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却顾忌着车厢里的三皇子，欲言又止地看着沈成岚。毕竟是家丑，总不好当着外人的面亲自扒拉出来给人笑话。 沈成岚看懂三哥的顾忌，笑道“殿下不是外人，三哥不必有所顾忌，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不是外人 沈聿怀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这俩人坐在一起，竟还真有种天然的熟稔默契，似乎比自己这个亲堂哥还亲近。 这么一想，不由得有点发醋。 可人与人之间就是有这样的缘分，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沈聿怀不是爱钻牛角尖之人，看到沈成岚和三殿下私交甚笃，也替六弟高兴，再想到三殿下素来的低调沉敛，便打消了大半的顾忌，坦言道“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家里任何人，老实说，大姐和周裴的传言，是周裴的大哥故意放出去的，在做之前，他特意知会了我，是以，我不仅事先知情，还帮他参详了一番。” 尽管事先已经从齐修衍口中听到了些消息，可现下听到三哥这么说，沈成岚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大哥，如果被三叔和祖父知道，你可是要受家法的。” 家法什么的，对上辈子的沈成岚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挨板子挨饿跪祠堂抄家规什么的，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就是在全府上下丢丢人罢了。可三哥在沈成岚心里想来是个守规守距的人，怎的突然如此大胆 “放心，我不会像你那样轻易就被人发现。”沈聿怀很是不在意地扯了抹笑，转而正色道“自从和周简见面后，我就派人盯着长房那边，尤其是大伯母和大姐。最新的消息说，大姐过两日会来广源寺进香祈福，祖母已经同意了。” 进香 沈成岚和齐修衍对视了一眼，毫不意外地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诧。 世家女子出门进香，路遇意外，被人仗义相救仓山有耳的话本里好像是这么写的吧 沈聿怀当即心口发堵，有种自己是多余人的不美妙错觉，随即将这种荒唐感压了下去，继续道“我还得到消息，大姐身边的黄嬷嬷私下里跟赌坊的护院接触过，虽然没听到说了些什么，但举止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桥段，沈成岚顿时对那位仓山有耳先生肃然起敬。 “怎么了”沈聿怀终于对这两人的反应忍无可忍，出声问道。 沈成岚干巴巴扯了扯嘴角，回答道“稍后我让牧遥给三哥你送两本书，你看过就知道了。” 书什么书 沈聿怀一头雾水，但见沈成岚不便明说的样子，便顺势点头应了下来。 一直没有开口的齐修衍这时开口问道“聿怀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沈聿怀险些被三殿下这声称呼惊得跌下凳子，见开口的人和自家六弟神色坦然得仿佛再自然不过，自己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于是稳了稳心神，硬生生承下三殿下的这声称呼，回道“什么也不做，旁观长房自己作死。只是，怕是要暂时让家里的妹妹们在名声上跟着受些拖累。” 索性三妹和四妹年纪尚小，缓上五六七年及笄后这波影响就能淡化了，对议亲应当影响不大。 齐修衍点了点头，显然很是赞同沈聿怀的决定。 接着，沈聿怀又说了些老太太和许氏的状况，无外乎是吃睡如常，身体康健之类，让沈成岚放心。 家事说罢，寺门便也到了，三人下了马车，一个身形微胖的大和尚迎了上来，看起来与三皇子很是熟识，引着他们直接奔禅房后院而去，并告知弘一大师已在等候他们。 沈成岚和沈聿怀精神一振，脸上都浮现出喜色，就连脚步也一致地带出几分急切。不同的是，沈聿怀挂心的是年幼离家的四妹，沈成岚关心的是亲二哥沈成澜。 弘一大师亦如往常那般精神矍铄，见到他们很是高兴，尤其是见到齐修衍。 “三殿下，您的那套主管取水的方法甚是精妙实用，若能推及宁远县，定能大大改善县内百姓的饮用水。”弘一大师也认同齐修衍的想法，以为县内春夏时节频繁爆发的疫病源于饮用水的不洁。 用竹管替代青石渠的想法，是齐修衍在寺后竹林里散步时偶然灵光乍现想到的，后与弘一大师多次讨论试验，最后才确定下来，并着手在寺内尝试效果。虽然此行前心里有了七八分胜算，但现下听弘一大师这般说，知道这事儿当是真成了，不免欣喜，忙道“还请大师带我们去看看” 弘一大师笑着应下，带着他们往大膳房的方向走去，也没有漏看沈成岚和沈聿怀眼里涌动着的期盼，缓声道“二位小施主尽可宽心，老衲刚着人去府上给老夫人送了消息，你们心中挂念之人诸事皆好，顺遂的话，三年五载，那人便可回来与你们团聚。” 沈成岚和沈聿怀相视了一眼，眼底微热，连声向弘一大师道谢。 三年五载虽不算短，但也不算太长，终归有个具体的年限，这让沈成岚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而且，大师说诸事皆好，看来那位高人是有办法改善二哥的体质了，这三年五载的分离，也就值了。 心头上的大石头没了，沈家两兄妹也有心情旁顾了，尤其是沈聿怀，一进大膳房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向三殿下和弘一大师拱了拱手，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仔细查看，待看完了一圈，了解了这套引水的法子，不禁啧啧称赞道“这个想法果真精妙，若真能用到宁远县中，当属造福一方百姓的千古功绩。只是” 齐修衍见他欲言又止，笑道“聿怀兄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集思广益，将引水的方法完善了，更有益于日后的铺设和使用。” 沈聿怀见三皇子神色坦荡，知他不是客套，便放下了犹豫，畅言道“用竹管作为引水材料，可以就地取材，体轻容易运送，且质地坚韧，造价低廉，又容易更换，在拨付的银两不算充足的情况下实属上上之选。只是有一点，从山脚到宁远县，少说也有二十里，路虽不算太远，但经年累月，竹管难免会发生阻塞，以现下的结构，排查起来怕是要花上不少的功夫。” 一句话就道出了齐修衍最大的难题。上一世，就是因为这一弊端，竹管引水才不得不逐渐被青石渠取代。 “聿怀兄可有改善的良法”齐修衍的话音里难得带上一丝急切。 沈聿怀沉吟良久，面带愧色地摇了摇头，“草民愚钝，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不远处的沈成岚拨弄着引水的竹筒，听到他们这么一说，转过头来惊讶道“这有什么难的，在每段竹节上钻一个小孔，再用竹钉封上，如果发生了阻塞，水流便能将竹钉顶开，很容易查出来啊。” 最大的难题被沈成岚轻而易举地解决，在场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感情很是复杂。 “小公子聪敏果决，将来定能造福于民”弘一大师敛下眼中的异色，笑着喟叹。 沈成岚有些不好意思，赧然笑道“大师过誉了，我这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 “你这点小聪明可是解决大问题了。”如若不是有旁人在，齐修衍定要狠狠揉她脑袋两下才能抒发此时的欢喜之情。 沈聿怀自不必说，除了某些时刻觉得六弟特别欠揍，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很让人骄傲的。 “殿下，不知竹管的采买可找好商家了如果还没有，草民毛遂自荐，想接下这单生意。”告别弘一大师，再次上了马车之后，沈聿怀主动开了口。其实，这单生意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丰厚的利润，之所以主动争取，是因为知道这事是由三皇子一手主持，若能办得好，定然会在皇上面前出出彩。而要办好这件事，采买这一块则是重中之重，由他亲自督办定会尽全力确保万无一失。 齐修衍深知沈聿怀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对沈成岚的考虑，顺适承下他的好意，道“如此甚好，稍后我们再约时间详谈。” 沈聿怀应下，看向一上车就抱着点心匣子吃个不停的六弟，深觉无力地叹了口气。好吧，这样看来，三殿下对他当真是不错，回去后也能让祖母和二伯娘放心些。 进城后天色还没有黑下来，沈聿怀做东，在一品香点了桌好菜，沈成岚看着几乎都是自己爱吃的菜，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齐修衍心中暗暗叹气，得，自己清贫的名声还真是够响亮的。 不过，老实讲，一顿饭吃掉二两银子，着实是够奢侈的。 “三哥，我在王府中睡得好，吃得也好，你就别担心了，也让祖母和我娘放心。”沈聿怀在十王府附近下了马车，沈成岚也跟着下了车，轻声解释道。 两人离马车有些距离，沈聿怀深深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悄声问道“真的你可不要跟我们逞强。” 换做回家前，三哥这么问的话，沈成岚点起头来还会心虚，现下却是底气十足，“真的，现下说话不方便，待过几日我休沐回家，再仔细说给你听，总而言之，上次休沐回家，在饭桌上我是故意那么说的，都是殿下的计谋。现下王府里的膳食和一应用度都不差了，你就放心吧” 沈聿怀目光沉了沉，神色缓和下来，又习惯性地将腰间的钱袋摸了出来塞给六弟，道“日后少不得要跟着殿下出府，身上多备些银子心里踏实。” 动不动就给自己塞银子好像成了三哥的习惯，沈成岚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现下却收得很是顺手，嘴上却不忘卖乖“三哥，你这样要把我惯坏了。” 沈聿怀就是喜欢她这种毫不做作见外的模样，豪爽地撇了撇嘴，“不过是些零用钱而已，三哥还给得起，惯坏了也坏不到哪里去” 沈成岚闻言咧着嘴笑，冲着三哥挥了挥手，在对方的执拗中先一步转身上了马车。 沈成岚趴在马车的后车窗内看着站在原地的三哥越来越远，最后马车转过街角，彻底看不到人了才转身坐正了，闷闷叹了口气，道“三哥对我真好，我以前却只知道自己胡闹，不知道和三哥三姐多走动” “有些人的性情就是如此，得要对方主动示好了才会展露自己的真实心意。”在这一点上，齐修衍很能理解沈聿怀，因为上一世的他就是如此。 沈成岚爱恨果敢，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想法，却并不妨碍接受，如果需要的话，她主动一下又何妨。 第一次跟着齐修衍出府，和上次自己休沐出府的感受全然不同，再踏进十王府的大门，仿佛也不觉得那么拘束没有自由了。 “喜欢的话，以后我经常带你出府走走，国公府离得也不远，顺便回去让老夫人和你娘瞧瞧你。”齐修衍也发现了她的心绪转变。 沈成岚可没忘祖母和母亲的叮嘱，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要了，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恐怕要不高兴，咱们还是安安稳稳待在府里吧。” “无妨，这阵子正好要忙着宁远县的差事，出府有正当理由。” 沈成岚闻言喜上眉梢，还没到宁王府的大门口呢，就开始盘算着下次出府要先去哪家小馆打牙祭了。 齐修衍将低头可见的鲜活眉眼看在眼里，心中便觉得无比满足。 清净了一下午的宁王府因为沈成岚的归来再度热闹了起来。离开广源寺前，沈成岚特意请了不少的平安符，府里人手一个，就连前院负责洒扫的小黄门小安子都有份。并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但被人惦记着的这份情谊，在这森森王府内却是千金换不来的。 齐修衍看着退下时偷偷抹眼睛的几个不算大的背影，愈发觉得自己两生有幸，能遇到如此赤子心性的沈成岚。 宁王府这边气氛融融，因为份例不再被克扣，关上门来小日子过得愈发舒坦。可门外面的日子就不那么平静了。 三日后，大皇子的赐婚旨意正式颁发，工部尚书陈大人家的陈婉被选为大皇子妃，五月十五正式完婚。 景国公府的沈大小姐瞬间沦为全城的笑话。 可没过几天，沈大小姐在广源寺进香途中遭遇匪人，幸得被同去进香的大皇子所救，但逃避途中在林中迷了路，翌日一早才被寻到 沈成岚瞪大眼睛听着多宝和牧遥打听来的消息，忍不住从书架上将仓山有耳先生的那本话本抽了出来翻得哗哗作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这这也太巧了吧，莫非沈思清也看过这个话本”沈成岚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巧合皇上和沈贵妃会相信大皇子不会怀疑” 齐修衍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淡淡哼了一声，道“信不信不重要，只要成了既定之事，父皇就必须给景国公府一个交代。” 沈成岚蹙眉道“可是赐婚的圣旨已下，总不能收回吧” “君无戏言，赐婚当然不能收回。”齐修衍眼里没什么温度地勾了勾嘴角，“可是，若大皇兄此时被立为太子，那么，太子侧妃的身份，就不算委屈景国公府的嫡长女了。” 沈成岚呼吸顿了一下，狠很咽了口唾沫，“皇上想借这个机会册立太子” 沈成岚可不会天真地以为，皇上会为了顾全一个区区国公府嫡长女的名节而做到如此地步。若真在此时册立大皇子为太子，只能说明皇上已经做出了决定，沈思清自作聪明作的这一出，反倒是给皇上寻了个借口。可如此一来，他们景国公府的处境就尴尬了。 齐修衍看出她的担心，神色恢复如常，缓言道“沈思清在这种情形下嫁入东宫，可见父皇并无粉饰之意，势必在内廷训录中留有记录。有这一笔在，穷其一生，沈思清可能都没有扶正的机会。” “可即便只是太子侧妃，我们景国公府恐怕也要被划入大皇子一党。”沈成岚之前还自诩对今上颇有了解，现下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天真。 齐修衍却并不担心，笑道“父皇心如明镜，朝中又个个都是人精，依老国公的心性，这桩亲事不结成怨就不错了。” 想到祖父的脾气，沈成岚深以为然，“这倒是。不过，依你所言，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大皇子不会想不到吧就算他想不到，他手下的幕僚们也应该会提醒他才是。” 齐修衍轻笑，“我那个大皇兄啊，向来不是个聪明人，偏偏最爱自作聪明，而且还不爱听人劝，凭沈思清的手段和样貌，让大皇兄做出这个决定倒也不让人意外。” 今日自作聪明，他日登基为帝，便能刚愎自用乾纲独断，今上拖延至今日没有册封太子，想来应该不是扛不住立储压力，怎的最终选了这么位太子人选呢 沈成岚想不通，索性直接询问解惑。齐修衍听她这么问，不达眼底的笑意收敛了起来，正色道“父皇心思深沉，即便是再世为人，我也没有把握能完全揣度清楚。只是一点，无论什么决断，父皇的初衷和目的只有两个，一是皇权的独尊无上，一是大昭的安定稳固。放眼当下，举国休养生息，最需要的便是朝堂稳定，一个不那么聪明也没那么高的贤名，但是胜在听话的太子，也是时局所需。” 皇上让名师大儒们教导众皇子四书五经忠孝仁义礼智信，却从不信奉仁善治国，他所图的，无非是留下听话的儿子继承香火血脉，而让不听话的儿子们拼夺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子，纵可坐拥江山，代价却是孤寡余生。 这便是他这位君父的仁慈与残忍 “殿下殿下” 耳边传来沈成岚掩饰不住担心的呼唤声，齐修衍猛然回过神，正对上沈成岚有些焦急的目光，“殿下，您没事吧” 齐修衍忙解释道“别担心，我没事，只是一时想事情忘了神而已。” 沈成岚见他双眼恢复清明，脸色也没有异样，松了口气，劝道“你也不要逼自己太紧，能重活一世，已是咱们赚到了，世事无常，咱们且行且谨慎便是，步步筹谋也不见得就会事事如愿。” 三殿下时常想事情想得出神，这种情况沈成岚已经发现不是一两次了，唯恐这人思虑过重，落下什么病根。 齐修衍心知她担心自己，心下一暖，点头道“你说得对，既然大事上有了决断，咱们以后就见机行事顺水推舟。” 沈成岚听他这么说，眉眼含喜地应了一声，顿时对手里的话本失了兴致，招呼着多宝和牧遥随她去习武。经过半个多月的过渡，沈成岚终于能在下晌的武课上扎马步拉弓射箭了，禁制一开，沈成岚在王府里更不用恁多顾忌了，不仅自己勤加练武，还要拉着牧遥和多宝一起，还逼着两人拜她为师。 齐修衍看着多宝和牧遥苦着脸叫着师父，腿脚却甚为麻利地跟着沈成岚向外走去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头。 沈成岚向来主张最好的训练方式就是对战，前世练兵最常用的便是实战演练，多宝和牧遥作为她这一世的第一批践行对象，自然也享受到了这套训练方法。 芳苓坐在廊下，膝上擎着针线笸箩，一边缠着棉线一边盯着庭院里正战在一处的三人，忍不住和坐在一旁择菜的齐嬷嬷轻声低语道“像多宝和牧遥这么天天挨揍，真能有用” 齐嬷嬷抽空瞄了眼二比一仍处于劣势的多宝和牧遥，面色闲适地笑道“狼狈是狼狈了些，不过我瞧着好像比前几日撑得久一些了呢。” 茯苓闻言又仔细看了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果真如齐嬷嬷所言，两人虽然还免不了使用拉扯拽这样不入流的招数，但与初时相比，不仅招式正规了许多，在六少爷手下也能勉强撑过几十个回合了。 齐嬷嬷和茯苓这边看得惬意，场中的多宝和牧遥可没那么轻松了，堪堪撑过了一刻钟，两人陆续败下阵来，弯腰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背后的两三层衣衫都被热汗打透了。 牧遥还好，自小跟在少爷身边，深知自家小姐的身手，相比之下多宝就可怜了，前脚刚知道眼前的小师父其实是景国公府的四姑娘，后脚就被四姑娘分分钟撂倒，一直虐到现在，简直是身心双重伤害。 不过，王爷信重他们，多宝便和海公公、齐嬷嬷及芳苓一样，除却最初得知真相时的震惊，须臾后便将所有多余的情绪都牢牢锁在自己的心里，面上一如寻常那般伺候着。况且，自从师父进了王府，王爷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府里的日子也大为改善，在外行走时也不像以前那般动辄被欺负了，现在更是可以跟着学字习武，这样的生活是多宝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如果师父能一直在王府就好了。 多宝不止一次在心里这么偷偷想着。 “你小子，又在走神想什么呢”沈成岚与多宝年岁相当，现下的个头还比人家矮了一寸，每每教训起人来却还是自恃大人的模样，她自己不自知，可把围观的人惹得乐不可支。 多宝捂着脑袋瞄了眼胳膊腿儿比自己还纤细一分的师父，心里就算多揣两个胆子也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得用新打听来的消息转移搪塞道“师父，您知道吗，听说周二公子突染重疾，成国公进宫面圣，替他辞去了大皇子伴读的身份了。” 沈成岚微微眯了眯眼睛，“是吗可知是谁顶替了他” “听说皇上本属意涂阁老府上的孙少爷，但大皇子进了趟宫，不知怎么的，最后定下了工部尚书陈大人家的孙少爷陈聪。” “陈聪”沈成岚眼里兴起一阵玩味，“未来大皇子妃陈婉的兄弟” 多宝点头回道“是同胞弟弟。” 沈成岚虽吊打过涂阁老家的涂小少爷，但那小子本性并不坏，纯粹是太能装腔作势，看着让人手痒痒想胖揍他而已，既然大皇子选人不避亲，涂家小子也算上辈子积德了。 “诶呦，不得了了” 正当沈成岚愣神的功夫，忽听到一道焦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抬眼便看到了急匆匆走近的海公公。 “海公公，出了什么事”海公公在沈成岚的印象里素来稳如泰山，乍见他这般失态，顿时心里一紧。 海公公深知沈成岚在自家王爷心里的地位，半分不迟疑地回道“宫里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十皇子不小心落了水，现下正急救着，情形不大好呀” 沈成岚脸色突变，跟着海公公一起往内书房而去，不忘吩咐多宝准备跟着王爷入宫。 上一世见到十皇子的时候，他已然是个半大小子了，如果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意外，想来应该是能转危为安的。沈成岚这般自我宽慰，但眼中的阴霾却无法驱散半分，唯恐自己的奇遇会改变身边人的命运。 在看到齐修衍听到消息时突变的脸色，沈成岚的心又沉了两分。 齐修衍吩咐海公公立刻准备动身入宫，见沈成岚脸色凝重，方才缓了缓神色，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道“你莫担心，十弟确是经历过这一关，我没想到的是，此事竟提前发生了。” 数日前进宫给皇祖母请安时，齐修衍特意去看了眼十弟，并叮嘱他身边的内侍小心看顾，结果还是没有躲避过去。 沈成岚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抬眼看去，正好没有错过齐修衍眼里闪过的寒意。莫非，十皇子的落水并非意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齐修衍脚步急促地走进长福宫西苑，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廊檐台阶下的内侍小林子，前世今生的画面顿时重叠在眼前，心中顿时怒气迸涌。 “参见殿下”长福宫掌宫太监刘盛见到三皇子阴沉着脸直奔门口而来，紧忙上前两步见礼问安，跪下时正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三皇子前行的脚步，劝阻道“殿下，婉嫔娘娘已经传召了御医正在为十殿下诊治，还请殿下暂候” 上一世便是如此情形，齐修衍素来在宫中行事谨慎，又料想婉嫔不敢明目张胆弃皇子于不顾，故而止步于门外，使得十弟救治不当，落下了肺弱的病根，致使折损了寿数，每每想来，他便后悔不迭。 跪在阶前的小林子见三殿下停住了脚步，眼中的焦急与惊惧溢于言表，顾不得两侧内侍的胁迫膝行上前哀声道“三殿下，求您救救殿下吧” “放肆，太医正在里面救治，扰了清净何人能担待得起”刘盛怒目扫向小林子，压低嗓音斥道，目光示意跪在一侧的内侍将其拖走。 齐修衍眼神一暗，不得爬上来的两个内侍触碰到小林子就抬起脚将他们狠狠踹开，又不待刘盛开口，也一脚将挡路的他踹开，对跟在身后始终沉默不语的年轻太医道“常太医，有劳。” 常轶伦颔了颔首，紧随着三皇子走向内殿。小林子也在眼神示意下爬起身紧紧跟了上去。 刘盛囫囵着从地上爬起来，牵动到肩膀和锁骨的痛处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盯着三皇子背影的眼里飞快掠过一阵怨怼，沉下脸吩咐道“我这就去向娘娘禀报，你们给我盯紧着点” 爬起来的两名内侍连声应诺。 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出脚踹人，舒爽畅快之余，齐修衍开始有些理解沈成岚那套“能动手就不动嘴”的处事原则了，当真是痛快又有效率。 太医庞伯桥正坐在桌边不紧不慢地写着方子，忽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隐听到屏风外内侍请安时口呼三殿下，眉心微蹙，面上却不见惊色，施施然起身，堪堪站稳，三皇子裹挟着一身寒气就出现在了卧房门口。 庞太医躬身拱手见礼，余光扫了眼跟在三皇子身后的新进太医常轶伦，神情僵了僵，问道“三殿下这是何意” 连表面的恭谦都透着敷衍，这般脸色，从幼年到而立之年，齐修衍早已司空见惯，比庞太医更过分的大有人在。现下多轻蔑疏怠，他日就有多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上辈子或许还有些许报复的快感，现如今却心如止水一般，连计较都只觉得是浪费。 齐修衍扫了眼桌上的药方，多宝识趣地上前两步将药方去了过来呈上。齐修衍接过来迅速扫了一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果然，和上一世的药方一般无二。药力不温不火，即便是告到御前，细究起来也不过是用药保守，顶多治他个治疗不力之过。毕竟，不下猛药是太医院素来不成文的惯例。 “庞太医，敢问你这般用药，可有把握保我十弟安全无虞” 在齐修衍了然的目光中，庞太医心神一颤，被质疑而来的愤然中不自觉地掺杂了几许心虚，“三殿下若是信不过老臣，自可另请高明” “既如此，那就请一旁暂歇吧。”齐修衍没耐心与他虚耗，不顾闻言面色涨红的庞太医，随手将药方传给身后的常轶伦，毫不犹豫地迈步直奔内室床榻。 常轶伦接过药方飞速扫了一遍，眉头微蹙，片刻后敛去眼中的讶异，冲庞太医拱了拱手，不慌不忙地跟上三皇子往内室而去。 一进内室，门窗紧闭，只有一个小内侍守在榻侧，十皇子齐修明粗重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室内清晰可闻。看着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小内侍，齐修衍从听闻消息后就压抑着的怒火几乎要难以控制。 “小公公，劳烦你去将窗子打开一扇，再打盆凉水过来。”常轶伦低声交代了多宝两句，提步走到榻前。 十皇子此时已经因为高热意识不清，齐修衍抻着里衣的袖子擦拭着他脸上和脖颈间的湿汗，在常轶伦走上近前后起身让开了榻侧，拱手道“有赖常太医了，拜托” 常轶伦受宠若惊地侧了侧身，回礼道“微臣定当竭力而为。” 房内因为常轶伦的探诊而再度静谧下来，多宝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水盆放在床榻下的矮几上，小林子麻利地绞了帕子，在常太医的示意下上前去仔细擦拭着十皇子的脸和脖子，齐修衍见十弟紧蹙的眉心舒展了些，忙扯了另一条布巾绞湿了递给他，两人一个绞帕子一个擦，配合得竟颇为默契，一旁的多宝几次想要接手都被齐修衍挡了回去。 常轶伦不动声色地将三皇子的举动看在眼里，起身走到桌前坐下，思索了片刻后提笔开方，一气呵成没有半丝迟疑。 “三殿下，微臣这就亲自去煎药，劳烦您派人取些烈酒过来，一碗酒兑一碗水，将布巾蘸湿后拧半干，轻拭十殿下的脖颈、胸口、两侧腋下和掌心脚心，待服过药后，很快就能退下高热。”常轶伦有条不紊地交代着，语调沉稳，语速不急不缓，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道。 齐修衍悬着的心稳下大半，吩咐小林子陪着常太医去煎药，元宝跟着去拿酒，转眼间，卧房内室只剩下他和犹跪在墙边的小内侍两个清醒人。 “你先下去吧。”齐修衍坐在床榻边，看着呼吸稍缓平顺的十弟，心里的焦躁和怒火渐渐收敛，挥了挥手将人摒退，不假他人之手继续绞了帕子替十弟擦汗，很快，多宝抱着一坛兑好的酒液折返回来，主仆二人按照常太医的医嘱替齐修明擦拭降温。 “殿下，常太医这法子果真管用，您看，十殿下的脸色舒缓了不少”多宝面露喜色，将拧了半干的布巾替换下主子手里的那条。 齐修衍心中微敞，忽听闻外面隐约的声响，眼神一暗，脸色顿时又沉了两分，对多宝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管，看好小十。” 多宝毫不犹豫地应下，尽管他素来胆小，可只要有主子在，心里就像有了顶梁柱似的，怕还是怕的，但硬着头皮也敢上。 齐修衍见他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本想提醒他情形没那么严重，话刚到嘴边，就听到门外传来随侍太监的唱和声 “皇上驾到” “婉嫔娘娘驾到” 齐修衍看了眼气息已经平和了许多的小十，站起身离开床榻准备迎驾。 元德帝走进内室，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屋中央的齐修衍，抬手让他起身，而后几步上前来到床榻边。 “小十烧得这般严重，太医呢”元德帝仔细打量了一番因为高热而面色潮红的小儿子，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婉嫔，责问道“听说你传召了三四名太医过来，人呢” 婉嫔双腿一软，忙福身请罪，委屈地解释道“明儿意外落水，承儿也受了惊，臣妾这才多请了几位太医过来，可谁成想庞太医适才气冲冲来见臣妾，说是” 婉嫔说着瞄了眼站在一侧的齐修衍，面带难色地犹豫了片刻，道“说是三皇子信不过他，将他赶了出去。” 元德帝眉心微蹙，犀利的目光转向齐修衍，沉声道“老三，可确有此事” 齐修衍阴沉着脸看了婉嫔一眼，将之前庞太医所开的药方连同常太医的一并呈上，回道“这是庞太医和常太医所开的药方，请父皇过目。” 元德帝接过两张药方迅速浏览了一遍，转手递给身侧的郭全。郭公公初入宫时在太医院当差，而后才被选入勤德殿，后被今上看重选在身侧侍候，故而对药理颇为通晓，结果药方一看心中顿时了然，面不改色地将常太医所开的药方叠在上面恭敬地呈还给皇上，道“陛下，老奴愚见，常太医的方子虽看着药力猛烈了些，却也值得一试。” 若依照庞太医的方子，十皇子的性命虽也能保得住，但药力不足以短期内退热，恐有留下病根的可能。 庞太医一触及到皇上的目光登时沁出一身冷汗，忙不迭伏身告罪“老臣医术不精，还请陛下责罚” 元德帝收回视线，余光扫过神色隐隐泄露不安的婉嫔，垂眸端着茶碗轻轻拨动茶碗盖，眼底浮上无人可见的寒意与薄怒。房内的空气霎时间凝滞下来，满屋子的人慑于龙威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跪在地上的庞太医更是冷汗连连，心中忍不住开始懊悔。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通禀声，常太医煎好药返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元德帝立刻将人传进来，房内压抑凝滞的气氛终于打破，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元德帝不动声色地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犹跪在地上的庞太医，道“你也起来吧，此事待十皇子病愈后再议。” 话音未落，庞太医脸上残存的血色顿失，险些脱力摊在当场，就连婉嫔也慌了心神。 齐修衍先一步上前接过小林子端着的托盘里的药碗，转身走向床榻时很是嘲讽地挑了挑嘴角。 元德帝起身让开床榻边的位置，坐到桌边看着齐修衍极有耐心地一勺勺喂着尤未清醒过来的小十喝药，双眸微敛，是何心思让人揣度不定。 “常太医，十皇子的病情究竟如何”眼见着齐修衍手里的汤碗就要见底，元德帝终于打破沉默出声问道。 常轶伦如实回禀道“启禀陛下，十殿下是身染风寒，加之受了惊吓，故而才引发高热，呛水并不严重，只要退了高热便可无虞。” 可高热的凶险，远比呛水要来得厉害得多。 元德帝蹙眉“那十皇子的高热何时能退，你心中可有把握” 常太医几不可察地看了眼床榻那边端着药碗的三皇子，沉吟片刻后郑重道“幸而赶来得及时，再服用两剂药，仔细看顾一夜，明日一早应当就能退热。只是” 犹豫了一下，常太医继续道“只是今夜断断不能离了人看顾。” 小林子跪在榻上，用自己同样单薄的身体撑着主子靠坐着被三殿下喂药，听到常太医的话终是忍不住滚了泪。若不是三殿下及时赶来，主子将会如何，他想想就后怕得厉害。 元德帝看着床榻上的小太监咬着嘴唇无声无息地抖着肩膀泪如泉涌，心头的薄怒转浓，面色愈发冷肃了两分，婉嫔看着只觉得后脊梁骨直冒冷风，硬着头皮开口道“陛下请放心，臣妾带人亲自守着十皇子，定不会离了人。” “你还是回去看顾小九吧，动用两名太医，想来受的惊吓也不小，怕是也离不了人，这里就交给老三和常太医。” 元德帝当场驳了回去，婉嫔心下惶惶然，却不敢表露出来，刚应声，门外又传来禀报声，原来是大皇子等人得到消息都赶了过来。元德帝不宣，起身叮嘱了齐修衍和常太医两句，又看了看喝过药后躺下的小十，先一步离开了内室。婉嫔不好多留，也跟着离开了，屋内瞬间清净下来。 始终跪在榻脚下的多宝解脱似的松了口气，三两下爬起来绞了条布巾递给小林子。齐修衍看着哭得脸像个花脸猫似的小林子，脸色缓了缓，对常太医道“劳烦常太医再给小林子瞧瞧。” 早前就发现他走路有些不便利，只是情况紧急，也不太顾得上他。 上任后第二日当值就被三皇子点名拖了出来，毫无准备之下还得罪了资历深厚的庞太医，老实讲，常轶伦心里是有些不痛快的，不过看着三皇子这般事必躬亲地照顾十皇子，他心里的这点不痛快很快就散了，现下听到这话，神色舒缓着拱手禀道“适才煎药时微臣得空瞧过了，都是些外伤，不算严重，稍后擦些伤药即可。十殿下已经服了药，稍后药效便会起作用，也不会有大碍，三殿下不必担心。” 齐修衍对常轶伦的医术是很信任的，上辈子他那般玩命祸害自己，常太医愣是让他拖了二十多年，小小的高热定然不在话下。 受宠若惊的小林子听到常太医这般保证，战战兢兢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捏着多宝塞给他的布巾再度跪了下来，虔诚地叩首向三殿下和常太医道谢。齐修衍这次没有拦着他，坦然受下，叮嘱道“今后若再碰到此类情形，记着，不要和人硬拼，立刻想办法通知本王。” 三殿下向来对自家主子多有照顾，小林子心中有数，但像这样明确的庇护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禁又感动出了两泡泪，忙不迭代主子虔心道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做到。 齐修衍看着他鼻涕眼泪一把抓的脸，只觉没眼看，着令多宝带他下去洗漱一番并擦擦伤药，又将常太医请去了厢房暂作歇息，准备稍后再煎药。 不多时，药效发作，十皇子脸上的潮红渐渐消退，呼吸也没那么沉重了，睡得愈发平稳，齐修衍将他额头上的湿布巾又换了一块，此时才算真正彻底松了口气。 “启禀三殿下，婉嫔娘娘派奴婢过来送些夜宵。”刘盛忍着肩膀的抽痛躬身站在门外低声禀报，目光掠过跪在门外廊下的几个宫婢内侍，眼底浮上一抹阴鸷。 齐修衍抬手替十弟掖了掖被角，起身放轻脚步走出了内室。 随着一声低沉的宣召，门口当值的内侍推开房门，刘盛招呼着随行的宫婢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见三皇子的脸色依然阴沉着，刘盛也不敢赘言，陪着小心见了礼，待宫婢们将吃食摆好后躬身告退，全然没有往日里那股子若有似无的懈怠。 齐修衍透过缓缓关闭的门缝瞧了眼刘盛匆匆的背影，嘲弄地扯了扯嘴角，转眼看向桌上的夜宵。白瓷盅盖一掀开，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参香首当其冲。 熬这么一盅药粥，恐怕要用掉半支老参，婉嫔还真是舍得。 多宝和小林子恰好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见到桌上精致的膳食，尤其是那盅看着就和补人的药粥，小林子上前手脚麻利地给三殿下盛了一碗，然后又盛了小半碗缓缓搅拌着散发热气，准备不烫了之后喂给自家主子吃了。 齐修衍上辈子最后几年在常轶伦的严盯死防下几乎顿顿都是药膳，以至于这辈子闻到药膳的味道就食欲不振，将粥碗推到一旁，指了指一桌子的药膳，道“给常太医送去一些，剩下的你们二人就分了吃吧。” 小林子手上搅粥的动作顿了顿，看了眼内室的方向，低声道“三殿下，您先用些吧，殿下那边奴婢也伺候着用些垫垫肚子。” 齐修衍寒着目光扫了眼桌上尽是大补的药膳，扯动嘴角轻哼了一声，道“高热之人服用老参等物，如同泼油救火，非但无益，反而有害，这些东西你家殿下都碰不得，还是由你们代劳吧。” 小林子闻言脸色刷的一白，险些失手砸了粥碗，好一会儿才从后怕中回过神来，心中既怒且怕，又不敢当着三殿下的面再哭，生生将自己给憋得脸色发青。 齐修衍虽不愿为难他，可眼下正是让他们吃教训的好机会，拖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点拨道“对于小人，务必要防范到底，切不可有半点轻忽怠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十皇子的生母林昭仪是婉嫔的陪嫁丫鬟，婉嫔怀有龙嗣之际，为了固宠，将林昭仪推到了皇上跟前。后来林昭仪承孕，临盆时难产伤了根本，没过五年就殁了。因着林昭仪母子始终住在长福宫，在她病逝后，婉嫔亲自到皇上面前请旨，将十皇子继续留在了自己的宫内抚养。 婉嫔惯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外人或许不知，小林子却再清楚不过，是以三殿下口中所指的小人，除了一宫之主婉嫔娘娘还能有谁 小林子和多宝年岁虽不大，但在宫中也不是新人了，深谙宫中的腌臜手段，只是今日又切身受了次教训。 这边齐修衍在宫中见缝插针地心腹近侍，那边的十王府里，沈成岚因为担心十皇子全然没有睡意，唯恐十皇子的命数有所异变。 芳苓端了碗安神汤推门走了进来，见人还坐在桌边写字，柔声劝道“爷，适才巡夜的两位校尉大哥上门送来消息，说是大皇子等人已经从宫里回来了，说是十殿下并无大碍，又有咱们王爷照看着，您就别担心了，喝了安神汤早些歇息吧。” 沈成岚闻言双眼一亮，扔下手里的笔长长舒了口气。 没事就好。 尽管如此，这一晚沈成岚还是没有睡安稳，府里没有齐修衍镇宅，让她总觉得没法踏实。翌日一早，眼皮微肿，眼下明显挂着淤青，芳苓又是冷敷又是滚鸡蛋，还遮了层粉，沈成岚这才勉强有脸走出了王府大门。 十皇子落水大病，大皇子等人昨日没见到人，今日一早便向御书院的讲读师傅告了假入宫，沈成岚赶到御书院的时候连皇子们的面都没见到，只剩下他们几个伴读面面相觑。 皇子们不在，讲读师傅索性安排他们自行练大字，自己则晃去了书库。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今日的讲读师傅田学士虽然称不上是御书院的老虎，但新来的大皇子伴读陈聪在沈成岚眼里却是一只名副其实的上蹿下跳的泼皮猴子。 田学士不过是去书库拿了本书，前后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有人跑来气喘吁吁地求救“田学士，不好啦，前院学堂里打起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大凡父母给孩子取名字，多带着些期许和愿望，譬如品性高远、坚毅勇决之类，工部尚书陈大人给独子取名聪，想来也是怀着这般情结。遗憾的是，陈独苗在锦衣玉食下只见长肉没怎么见着长脑子，白白辜负了一个聪字。 田学士匆匆赶回中院学堂，一跨进院门就听到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咒骂。田学士眉心紧蹙，加快了脚步，不知是谁低声喊了句“夫子回来了”，待他进门时，没有围观者阻碍视线，一眼就瞧见了沈成岚单脚将陈聪踩在地上摩擦的景象，顿觉脑子一抽，额角隐隐作痛。 “我就说了怎么着，你们沈家就是门风不正，才能养出沈思清那种下贱的倒贴货”陈聪趴在地上，后背被死死踩着，只能挥动手脚挣扎，活脱脱像一只翻不了身的王八，理智已经给被羞愤和憎恶湮没，越是挣脱不了越是口不择言地咒骂“听说你亲妹妹还被送出去养了，什么驱凶避劫，我看就是啊” 沈成岚最后一丝客气也不留地使出全力碾踩下去，若非现在的年岁尚小，这一脚就能踩断他的腰骨。 “就是什么你有胆子继续给我说说看。” 沈成岚的面容依旧稚嫩可爱，清透的嗓音甚至不曾沾染明显的怒意，可双眸迸发的阴鸷和杀意却让在场的人瞬间寒意顿时噤若寒蝉。 陈聪只觉得腰间一阵剧痛，哀嚎声卡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头发被一把蛮力拉扯着被迫抬起了头，随后迎上一双杀意肆虐的双眸。 只这一眼，陈聪就怂了，连呼痛都被吓到了脑后。他直觉地意识到，只要敢把后半句话骂完，眼前的沈六就真敢对自己下死手。 沈成岚上辈子纵横沙场鲜血饮剑，即使重活一回，罡戾之气还是随着记忆深深镌刻在骨血中，如今只不过从眼底稍稍泄露，就让整个学堂为之凛然。 到底是出身武将之家，自小耳濡目染，骨子里都刻着杀伐决断。 田学士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沈六在课堂上的慵懒闲适，再看着眼前杀意外露的他，眉心愈发蹙紧了两分，重重咳了两声迈开腿走了进来。 十王府的御书院毕竟不是动手的好地方，沈成岚可以不在乎自己被罚，但田学士若一状告到御前，牵连到三皇子就不好了。是以，一见到田学士走进来，沈成岚就站起身后退了两步，表明态度任凭处置。可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里都没有一星半点认错的意思。 想到适才听到的歇斯底里的咒骂，田学士拉着一张老脸也不好责备沈六不该动手，和匆匆赶过来的大总管罗庸相视了一眼，立刻着人去请御医过来替陈聪诊治。 太医院在十王府设有值房，当值的太医很快赶了过来。陈聪的腰在那一阵剧痛后就动弹不得了，稍稍一用力就万针扎心一般的疼，还有些用不上力。眼见着太医一脸严肃地反复仔细检查，陈聪顿时害怕得不行，唯恐断了腰变成废人。心里越是胡思乱想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是痛恨凶手沈六，可清晰的疼痛又让他不敢再出言谩骂。如此这般，只能自己憋着忍着，几乎要气出内伤。 经过太医仔细检查，最后诊断，陈聪的腰骨应该是骨裂了。 待当值的校尉小心翼翼将陈聪抬走，学堂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以前就听说景国公府的沈六平素温吞内敛，可是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是狠手。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 梁钰默默目送陈聪被抬着出了中院，震惊之余，心里不禁涌上阵阵庆幸。和断腰相比，自家五哥的断腿可真是幸运多了 现下大皇子和三皇子尚在宫中，罗大总管与田学士商量了一番，最后让沈成岚回宁王府闭门反省，并派人去景国公府通报此事。 “少爷，咱们还是先告假回家吧”牧遥飞速扫了眼走在身后的两名校尉，悄声提议道，唯恐等大皇子回来后自家主子会被责罚欺负。 没了陈聪在跟前碍眼，沈成岚这会儿又恢复了平素的大咧模样，满不在乎地当即否了，道“不可，今儿又不是休沐，不能回家。再说了，大管事不是已经派人去给家里送信了吗，咱们等着就是。” 牧遥还是心里没底，想要再劝劝，可见沈成岚态度坚决，无奈只能作罢。校尉冯吉将牧遥的不安看在眼里，待将人送到宁王府门口后抱了抱拳，宽慰道“六公子不必担心，贵府得到消息定会尽快赶来，在此期间，我二人会在这里值守，公子尽可放心。” 听出冯吉话音里满满的善意，沈成岚有些意外，但并未表露出来，抱拳还礼，用尚还稚嫩的声音朗声道谢“多谢还不知二位大哥如何称呼” “卑职冯吉。” “卑职程五程蔚阳。” “冯大哥，程五哥，今日不便，改日咱们再一起小聚”一不留神，沈成岚就露出了上一世与将士们相处的习惯。 冯吉和程五既讶异于沈六公子的行伍豪气，又觉得倍感亲切，压抑着内心的欣赏和喜悦重重抱了抱拳，毫不扭捏地应下。 “不愧是老国公和阳武侯家的小辈，这气度和做派就是不一般”待沈成岚离开后，程五不由得感慨，再想到适才出手暴揍陈小公子时的准狠利落，更是觉得大快人心。 冯吉扬了扬嘴角，一脸的与有荣焉，“那是自然而且，听说沈六公子的文课也是极好的，是难得的文武双全” 牧遥落后两步，叮嘱门房景国公府若是来人了不必通报直接将人迎进来，正好听到冯吉和程五的低语，一时心情很复杂。如果让他们知道口中称赞之人练就了在文课上坐着睁眼睡觉的特技，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诚如冯吉所说，景国公府得到消息，前脚送走十王府的内侍，后脚廖氏和许氏就命人备车赶了过来。 就在宁王府大门口，廖氏婆媳俩和刚从宫中回来的齐修衍撞了个正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你还敢跑，还不给我麻溜儿滚下来”许氏掐着腰站在院子里的那株香樟树下，时不时挥动手里的鸡毛掸子威胁着死死扒在树上的沈成岚。 齐修衍换了身衣裳的功夫，一出来就看到这种场景，没绷住笑出了声。 “殿下，救我”沈成岚双腿紧紧盘着树干，见到齐修衍如同见了救星，顿时双眼直发光，挥着一只手呼救。 齐修衍被她这样吓得心跳漏了一拍，脚步匆匆地赶了上来陪着笑脸替她讨饶“夫人息怒，要打要罚咱先让她从树上下来再说，好吧” 说罢将许氏手里的鸡毛掸子给不动声色地顺到了自己手里。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许氏眨了眨眼睛，心情有点儿复杂，片刻后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婆母。 齐修衍连忙冲树上的沈成岚摆手，示意她赶紧下来。沈成岚刚才只忙着躲避母亲的鸡毛掸子，这会儿危机解除，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爬得好像有点高，又没脸露怯，索性眼一闭心一横，贴着树干就望下哧溜。 齐修衍眼尖地见她闭眼，心里暗道不妙，刚要开口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 布帛与树皮激烈的摩擦声瞬间清晰地传进院中几个人的耳朵里。 许氏还没来得及坐上石凳，听到熟悉的声音瞬间头皮发麻，如果不是头发梳得整齐，恐怕头发稍儿都要竖起来了。 齐修衍心里一突，在沈成岚双脚一落地的瞬间就将自己的外袍扯下来裹在了她的身上，借着自己的身体挡住许氏婆媳俩的视线的同时垂眸瞧了瞧，好家伙，整个前襟被树皮磨得一片儿一片儿的。 前头闯的祸还没清算，转眼的功夫又多了一笔债。齐修衍看着仰头笑得没心没肺的沈成岚，忽然很想抱着她撒腿就跑，躲起来不让许夫人廖老太君和许夫人逮到。只因此时的沈成岚真的很欠揍 沈成岚见齐修衍虽然双眼泛红，但眼底却没有郁结之色，便知道十一皇子应该是没事了，于是，她自己从昨天开始就吊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地，接下来就是让齐修衍去好好休息了。 心头的大石头没了，沈成岚神色轻松地拍了拍齐修衍的胳膊，把裹在自己身上的锦袍还给他，窃笑着看了眼他身上崭新的中衣，迈开腿大步流星地走向祖母和母亲。 “祖母，娘，我知道错了，甘愿领罚。”沈成岚双膝跪地，认错态度一如既往地积极又诚恳。 许氏顶着她胸前的一大片衣襟几乎被刮成渣渣，感觉整个身体里的血都涌上了脑袋，但仅存的一丝理智让她不能此时发作，索性狠狠剜了她两眼，然后偏过头自欺欺人地眼不见心不烦。 与许氏相比，廖老太君的反应则冷静自持得多，自从沈成岚和她开诚布公后，对于这个孙女她几乎没了底线，只要她活得开心顺遂，哪怕自己天天给她擦屁股善后也无所谓。呃，好吧，廖老太君心底深处还是坚信自家的孩子不是那样的人。 出于这种心理，廖老太君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三皇子身上。结果嘛，虽然不想这么痛快承认，但是不得不说，很让人满意。 是否真心在乎一个人，从他下意识里的动作最能看出来。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廖老太君的脸上勉强牵扯出几许严肃，道“还不赶紧下去换件袍子。” 沈成岚欣欣然应下，爬起来一溜烟就跑了，许氏气得脸色通红，不认同地看向婆母“娘您再这么纵着，她早晚能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廖老太君淡定地端起茶碗呷了口茶，唇齿间的茶香熟悉无比，正是今年三房送给各院的年礼。 都说女生外向，她家这位倒好，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往人家府里倒腾好东西了 廖老太君忍不住心里发醋，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淡淡看了眼已经将锦袍重新穿系整齐的三皇子，别有指意地开口道“天高着呢，哪有那么容易捅出窟窿来，是吧，三殿下” 突然被点名，齐修衍没有丝毫的仓促，眉眼温润地缓声回道“老太君所言极是，莫说是个窟窿，纵使整片天倾覆，个子高的人定会扛起来。” 嗯，这话听着还算顺耳。廖老太君在京城贵圈中堪称主母楷模，可实际上也是个普通的母亲，对自己的亲生子女有着天生的偏爱。这些时日以来，一想到自己对长房的仁至义尽换来的却是自己亲子的家破人亡，廖老太君就恨极了自己的有眼无珠。再结合这次大皇子选妃的事，她更是坚定了对长房的态度。对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仁善只会养刁他们的胃口。 “芸娘，你去看看岚儿，我和三殿下先在这儿说说话。” 听到婆婆的暗示，许氏明了地退下，给他们安静说话的空间。 “你说你祖母要和三殿下说什么”偏殿寝房内，许氏摒退下人亲自替沈成岚换穿锦袍，宝蓝色蜀锦绣银丝团花暗纹，料缎和绣工都是极品，一看就是出自宫中御绣坊之手。许氏再看看女儿红润的脸色和饱满的精神头儿，又迅速打量了一番房内的摆设用品，心里终于踏实了。三皇子果然待她不错。 沈成岚让母亲帮他把三哥前阵子送她的那块玉坠系在腰间，刻意转移母亲的好奇心，“大概就是拜托三殿下多多照顾我之类的吧。娘，家里现在情形如何祖父还在气头上” 提到大姑娘的亲事，许氏被成功转移注意力，撇了撇嘴道“老爷子这次是真的气到了，大姑娘现在还在祠堂里跪着呢，已经两三日未进水米了。不止如此，老爷子还以子不教父之过为由，对你大伯动了家法。” 景国公府的家法，就是悬在正堂墙壁上的那条藤鞭。家法轻易不动，动了就要见血。 想到动用家法那日飒飒的鞭风和响彻中庭的痛呼哀嚎声，许氏的脸色陡然严肃了几分，“老爷子动了家法的次日一早，沈贵妃就派人送了宫中上好的伤药过来。” 这是摆明了要给长房撑腰了。 沈成岚眼里的阴郁一闪而逝，嘴边噙上冷笑，“这么说来，我今儿揍陈聪揍得正是时候。” 虽然是事实，但想到她一个女儿家动辄就让人家伤腰断腿，许氏觉得必须不能姑息纵容，“少扯着大旗糊弄我，等你爹回来知道这件事，哼，有你的好果子吃” 若说家里还有谁能镇得住这只泼猴，除了老太太，就只有她的亲爹沈二爷了。 开年到现在已经伤筋动骨俩了，沈成岚想象了一下老爹回来后的情形，嘴巴有些发苦，暗暗揣度伴读这个差事能帮自己躲避多久。 母女二人再度回到前厅的时候，廖老太君和齐修衍正聊得热络，沈成岚看着两人之间其乐融融的气氛，好奇心刚冒出个头，就见多宝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殿下，老太君，夫人，六少，不好了，陈尚书家的老夫人找上门来啦，吵吵嚷嚷着说要六少跟着她们到皇上面前说说理” 许氏闻言神色一顿，习惯性地看向婆母。 就算闹到皇上跟前，沈成岚也是不惧陈家老夫人的，只是现下祖母和母亲都在，为了不继续挑战她们的忍耐，沈成岚明智地选择了乖顺缩回羽翼保护之下。 陈家老夫人段氏，在京中贵妇圈里是出了名的强悍，据说陈老大人在年轻的时候素有才子之名，文采如何另当别论，风流的特性倒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与扬州艳妓董湘兰的一段情缘至今还被用在话本中当做才子佳人的原型。最后才子佳人有缘无分，据说就是段氏的手笔。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段氏就是凭着这种不畏亏本的精神横行陈府内外。可惜的是，这次碰上沈成岚算是踢上了铁板。毕竟沈四姑娘可是连命都自损过，陈老夫人的段数明显不够看。 宫中，正阳殿东暖阁。 元德帝看看跪在御案前哭唧唧的陈家女人们，再看看跪在另一边淡然沉默的廖老太君婆媳和梗着脖子没有一丝认错想法的某丫头，顿时无比想念堆在御书房桌案上厚厚两大摞的奏折。 陈老夫人原本是要进宫请太后主持公道的，但是在慈宁宫门口就被孙嬷嬷以太后头疾发作需要静养为由给推到了皇上这边来。元德帝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过来和稀泥。 按惯常做法，这时候只要沈成岚先低个头认个错，元德帝象征性地两句，再两家各打五十大板，然后让她们各回各家就结了。 奈何沈成岚就是不配合。张一甫自那日被皇上亲自点拨后，对十王府、尤其是三皇子的宁王府就格外留心，今儿一得知打架的消息后立刻就问明了情况而后直报到御前。听完张一甫事无巨细的禀述，陈聪那番刺耳诛心的辱骂言犹在耳，别说沈成岚一个孩子，元德帝觉得若是换做自己在现场，听到这般辱骂自家，恐怕也要当场发作。 陈聪挨揍，纯属活该。 可陈老尚书府上就陈聪这一辈就他一个男娃，阖府当眼珠子一样护着供着，陈老尚书是个惧内的，陈老夫人是个不讲理的，当年因着老尚书那点子风流韵事，陈老夫人没少闹到太后和他跟前，弄得元德帝直到现在一看到她就头疼。 本着送瘟神的心态，元德帝不断向杵在一旁装柱子的三儿子使眼色，暗示他赶紧帮忙解围。 齐修衍等的就是元德帝的这个眼色，立刻从柱子状态中解冻，由侧站着转身面向元德帝，伸手一撩袍裾就跪在了沈成岚身边，沉声正色道“岚儿年少不谙世事，儿臣本有教导之责，若父皇觉得今日之事她有错的话，还请父皇将儿臣一并责罚，以偿陈家公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