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第1章 命格 一辆马车停在岳府门前,天已经擦黑了。 大宅子的门两边各立着两盏灯笼,是家主人特意留的。 车夫掀开帘子,几个仆从和乳母抱着一个小女孩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小女孩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样子,乳母知道她犯困走不动路,便弓着背,驼着她进屋,嘴里一个劲的哄道“我的好小姐,都到家里了,赶紧醒一醒吧,老爷和夫人正等着你呢。” 小姑娘趴在乳母身上嗯嗯两声,年纪已经不小了,大约七八岁上下,但因为乳母自己的孩子夭折了,便拿她当心肝宝贝的疼,从小带到大,视如己出,被溺爱的过分,所以还是一副奶娃娃模样。 这个时候,岳老爷和夫人正在厅里谈事情,身边仅余管家和几个账房,其他的都打发出去了。就听到岳夫人气哼哼地说“这也太不像话了咱们自家门前的道儿,什么时候成了他崔家的巷子这道理搁哪儿都说不过去。明天我就把亭长、里正他们都找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说。” 岳老爷长着一张和事佬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脑袋,和气的拍着夫人的手,道“稍安勿躁啊,夫人。不就是一条路吗,何至于叫你气成这个样子。” “怎么不气人呢”岳夫人愤懑道,“按规矩,镇上的每一户人家都是这样,宅子四边的巷子都跟家主的姓,咱们岳府的大门开在那里,牌匾上岳府两个字高高的悬在上头,结果平白无故跟人姓了崔这是哪门子道理咱们岳家门第虽不显赫,可也是世代皇商,还怕他不成。” 岳老爷坦诚道“正因为只是个皇商,咱们更要让他。” “退一步海阔天空啊。”岳老爷轻轻一叹,“你瞧着这崔家人住到咱们镇上也不过就十来年,采参这一行本来不干他们的事,但他们偏要横插一杠。他们怎么办到的还不是因为背后有个申国公。” “这回宫里采买,崔家和咱家一块儿竞争,最后输的一败涂地,眼下闹这么一出,可见是气急败坏了刚好两座宅子挨得近,他们在前,咱们在后。一座宅子前后左右四条道儿,谁让咱家的前门挨着人家的后门呢人家非说后门这条道该叫崔家巷,是钻了空子,可也不是完全站不住脚。你就是把人都叫来了,闹得满天星斗,我问你,谁敢出来说句公道话” 岳夫人不服“话是没错。道理我也都懂。申国公咱们是开罪不起,可他们算是什么东西又不是真的申国公府,不过是申国公府的下人,狐假虎威罢了。咱们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乡绅,照我说根本不用怕他。难道连申国公府身边的一条狗,咱们都得给他让道一天天的让,只怕当我们好欺负,得寸进尺的日子在后头。今天这条道姓了崔,咱们往后干脆把正门改到西边去算了。还是改到后边老爷,这不是忍气吞声的时候”岳夫人气的着急上火。 “算了,算了。”岳老爷劝道“这回宫里用了咱们,他们一竿子都插不上,咱们大获全胜,就当是给他们一点安慰吧。就算叫崔家巷那又能怎么样呢镇上的人谁不知道论药材买卖,我岳家是这个”岳老爷翘起大拇指,“不看僧面看佛面,申国公的名号摆在那儿,谁都要礼让三分。”岳老爷轻叹一声,“虽说咱们是皇商,可士农工商,排了最末等的。” 恰好乳母背着小姑娘进门,乳母唤了一声老爷夫人,便把小姑娘安安稳稳的放到地上,小姑娘杵在那儿,像个陀螺似的转呀转呀,好不容易定住了,脑袋还是左摇右晃,嘴里嘟哝着“爹,娘,女儿回来了。” “你这疯丫头。”岳夫人看见了女儿,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走上前去捋捋女儿的衣裳,又摸了摸她的头发,见她完好无损,终于放下心来。用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道“你在皮猴儿今次可是玩疯了,这么晚了也不着家,小心虎姑婆吃了你。” 小姑娘一个激灵,眼睛倏地睁大,盯着母亲道“娘亲,我也不小了,我知道这世上没有虎姑婆的,哈哈。”说着,搓着小手咧嘴笑起来。 岳夫人道“你呀,嘴皮子总不上枷锁,我看你长大后谁敢要你。” 小姑娘上前一把抱住母亲的腰,脑袋蹭啊蹭的撒娇“女儿怕什么,女儿是娘亲的小棉袄,一辈子贴着娘亲。”一边又回头拉住乳母的手“嬷媪待红衣好,红衣还孝敬嬷媪,给嬷媪养老送终” 孩子这般懂事,乳母听了也开心,总算没白疼她一场。 小姑娘对母亲道“娘,您可不能怪女儿贪玩,今儿个是立冬,过了之后,镇上的铺子都得早早的关烊,也不会有夜市了。女儿一年四季就只有这么几天可以出去玩,平时都关在家里,真是闷得能长出蘑菇来。还怕什么虎姑婆呀,虎姑婆来了,吃了我这颗蘑菇精,怕也克化不动。” 小孩子撅着嘴,童言稚语的样子,让家里的气氛登时好了起来,岳夫人看着女儿可爱的脸庞,用手捏了捏道“可女孩子家镇日里往外跑被人瞧见了总归名声不大好,你也不小了”说罢,吩咐乳母和丫鬟们带小姐回房,盯着她早些睡觉。 小姑娘很听话,也确实玩累了,一沾上床榻立刻就睡着了。 到了大半夜,岳夫人偷偷的进门,乳母赶紧起身恭迎“夫人,您来啦。” 岳夫人点点头,看着酣睡的小女儿,对乳母道“动手吧。趁她睡得香,赶紧用布给她包上。”一边欷歔不已,“其实早该给她做的,但那时候她还太小,才轻轻碰两下便啼哭不止,更别提给她裹脚了,我一个当娘的,看她要遭这等罪,哪里还下不去手。谁知一转眼她这么大了,活蹦乱跳的,一般的女孩儿家这时候脚都该成形了,咱们已然是晚了,再这么下去哪里有半分小姐的样子。咱们是商人出身不错,可我一定要给她找个好婆家,省的和我一样成日受窝囊气,这都是为了她好。何况,你也知道,老早的那个算命先生说过,咱们家红衣是青鸾命格。我可万万不能把她给耽误了。” 乳母心疼孩子,拿着布条坐在床沿,踌躇的问“夫人,您觉得那算命瞎子说的话可信吗” 夫人摇头“我也不清楚。但他说的言之凿凿,要说是贪图钱财,他一分钱没拿不说,连口吃的都没带走。只一口咬定咱们红衣是青鸾命格。青鸾火凤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富大贵,是是要”岳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彼此心照不宣,青鸾火凤,是后宫之主才有的命格。 “但咱们大覃不兴裹脚啊。”乳母道,“也没听说宫里哪位娘娘是靠着裹脚才得了盛宠。”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我特特找人打听过了,当今皇后,乃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莲步轻移,袅袅动人。虽然没有裹足,可一双小脚,可踏水上莲花,做凌波舞。咱们红衣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美人胚子,唉,亏就亏在这身世上,不像皇后娘娘,有个封疆大吏的爹” “这孩子要是再不裹脚,等到了选秀女的时候,可怎么办” 乳母终于明白,夫人是打定主意要将小姐送进宫。她毕竟是个下人,不好置喙主家的决定。当即点了点头,一手探进被子里,汤婆子将被窝烘的火热,红衣本来睡得很沉,风钻进被窝里,她的眼睛不由眯开一条缝,咕哝道“娘,嬷媪,你们做什么呢” 岳夫人抚摸着她的额头,柔声道“没什么。家家户户的小姐都要过这一遭,娘亲也是为了你好。你放心,嬷媪手脚很轻,不会弄疼你的。” 红衣莫名其妙,她感到两只脚光秃秃的,乳母脱了她的袜子,她的脚趾头冷的缩起来,刚好让乳母把白色的明矾涂在她的脚趾缝里,五个脚趾黏在一起,乳母便用手轻轻按压她的双脚,令它们弯成弓状,红衣起先不觉得疼,女孩子大了,忍受力总比以前强一些,她也彻底明白过来母亲要干什么了,强忍着不哭。直到乳母用白绫将她的脚包了两层,再用线缝,一面缝,一面缠,一面缝,一面裹,红衣的脚实在是酸的不行,简直要胀开来,等到全部缠完,双脚犹如火烧,红衣疼的肩膀发颤,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求饶道“娘亲,嬷媪,求求你们了,拆了它吧。红衣要疼死了。” 岳夫人被女儿喊得心乱如麻,怕自己一时心软,径直躲开出去了。 乳母心酸道“小姐,你和别人不一样,夫人这样做都是为着你的前途着想。你忍一忍,再忍一忍,啊半个月后就能下地了,到时候嬷媪扶着你走,你要去哪儿,嬷媪都背你去。” “什么劳什子的前途。”红衣哭的双脚乱蹬,“我疼,我的脚好疼。” “红衣要是瘸了,难道要嬷媪背红衣一辈子吗红衣不要做瘸子。” 乳母轻声嘱咐道“别动,乖孩子,夫人刚走,你要是把她给喊回来了,嬷媪可帮不了你。” 红衣眼中闪着泪花,抓住乳母的手臂一个劲的摇晃,撒娇道“嬷媪,红衣将来一定对你好,你别叫红衣疼了。什么青鸾命格,不就是一只破鸟嘛。我才不要当那破鸟难道就为了一个道士口中的破鸟,我就得受这种罪。红衣情愿长大以后跟着爹爹进山里采参,继承家业,照样当个镇上最有钱的人,有什么不好”红衣抱怨。 乳母也是这么想,凡事都得讲究门当户对。虽说很多年前小姐刚刚出生的时候,天上突然出现大朵大朵的红云,连绵在天际,犹如朝人间兜头盖了一层红布一般,所以小姐的名字才叫红衣,可继而又下起大雨,雨后一道彩虹照耀整个百雅山,没多久,一个道士便寻上门了,询问是否有新生儿老爷请了人进去,道士看过二话不说便断定小姐是青鸾命格,将来要一飞冲天的。可乳母觉得像老爷这样有钱,家庭又美满,还有什么可贪图的呢 关键在于夫人交际的那些达官贵人,表面上亲善,下帖子邀请夫人品茶,赏花,游园,实际上全是变着法的想要从岳家手里要钱,一口一个岳老爷是善长仁翁,背地里却没少排揎他们。因为人家是皇亲国戚,哪怕经历数代,里子早被掏空了,外壳犹在,而岳家算是镇上的大户人家没有错,到底和簪缨世代的贵族差了远了。 自古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时间久了,岳夫人难免心有执着。 乳母无奈的叹了口气,用剪子勾开了几根线,她事先就故意缝的不牢,白布松了一些之后,红衣揉着脚,红着眼眶,委屈道“还是嬷媪最疼我。但是嬷媪,到底还要多久啊” 乳母道“你这般大了才想起裹脚,晚啦,恐怕得等到你出嫁那一天才行。” 红衣当场哀嚎一声“谁规定做女人就一定要裹小脚” 是时月上中天,整个镇子该是鸦雀无声的,只有打更的偶尔路过,但突然间,岳家的府门前想起了惊人的嘈杂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月盈则亏 红衣挣扎着想要去前门看动静,被乳母和丫鬟们摁住了,乳母温声道“怎么什么热闹你都上赶着去瞧,你是个小姐,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丫鬟们去便是了。” 丫鬟们于是被支使出去探听情况,结果很快就回来了,慌慌张张道“不好了,老爷让人给扣住了。” 丫鬟都是从小长在府里的,和红衣差不多的年纪,乳母怕她们咋咋呼呼的,口无遮拦,赶紧将人堵在了门口处,低声问“怎么了” 小丫鬟显然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吓得舌头都哆嗦了,回道“不好了呀,妈妈,老爷让人给扣住了。” “什么人扣得”乳母沉声问,“咱们家的宅子是九道门,可不是一般人说闯就闯的。” 所谓九道门,就是一扇大宅门有九根又粗又壮的木桩梗在门上做闩子,平时是为了防贼,一到了大夏天,把大门打开,既可以通风,九道木闩子又依旧横着,不怕进贼。 可这次来的人不一样。 “是官兵。”丫鬟吓得直嘬牙花,“说说咱们老爷”丫鬟支支吾吾的,“老爷抵死不认,两厢里便闹起来,官兵找了根柱子撞开了门,那九道门被淋了桐油,一把火烧了。” “你说什么”红衣蓦地从榻上直起身子,半转过头来,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问,“他们说什么我爹爹怎么了” 小丫鬟再也忍不住,红着一双眼睛哽咽道“小姐,老爷让人给扣住了,来的那些都是官兵,各个身上佩刀。说是咱们家犯了人命官司,要把家里的人都抓起来,送到衙门里治罪。” 乳母一听不好,抬脚便想去寻夫人要个主意,夫人已经疾步匆匆的赶过来,人刚好到了门口,一个闪身进屋,紧着嗓子道“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和家私都带上,领着小姐从角门溜出去。咱们家在百雅山脚下还有一处庄子,带小姐上那儿去避一避,等风平浪静事情查清楚了再回来。” 话音刚落,官兵居然已经冲进了内院,最可气的是,一路明火执仗的烧杀抢夺,见着宝贝就往兜里揣,好像岳老爷的鼻烟壶,吸水金蟾,以及平日里搜罗的一些字画、古玩,无一幸免。 一些家丁气不过,可但凡是有人敢阻拦,官兵直接一刀横过去了结了性命。 家里也不是没有护院的,但这个时候护院不顶用,官兵只说了一句“这是他们岳家的家事,你们这些护院都是外头请来的,说白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玩意儿,可不讲什么忠心不忠心。弃械置身事外,是最好的出路。若是有人胆敢抵抗,想要与岳家共存亡的,哈,那敢情好今天就一道抓起来。须知,岳家惹的可不是一般的祸事,犯的可是谋逆大罪,要株九族的。” 护院们没有一个是家生子,一听这话各个不吱声了,随后便作鸟兽散。 府中其余的男丁则一概被抓住套住了枷锁。 女眷们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直往后院撤,可尖叫声四起,官兵们好像越是兴奋,猫捉老鼠似的追着女眷们跑,嘴里还发出猥琐的笑声。 红衣住在岳府的最后面,是独门独院,尽管如此,丫鬟们还是吓得瑟瑟发抖。倒是红衣,镇定的指挥着婆子、丫鬟们收拾东西,“只带金银细软,银票捡小面额的,把大面额的全都撒到院子外头,官兵们忙着敛财,必能拖住他们一阵子。至于古董什么的,一样无须带走。” 二管家是大管家的表兄弟,听说大管家在前门那里罹了难,赶紧过来支援。患难之际见真情,还肯伸出援手实属不易,二管家替红衣张罗了一辆马车,就停在后门外头,催促红衣道“小姐,快些起行吧。再磨蹭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可她的脚上还裹着布,乳母便要背她,红衣道“嬷媪,你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这样咱们快一些” 乳母给红衣套了一件斗篷,一行人连灯笼都不敢提,摸黑的往后门去,哪料官兵有备而来,早将岳府团团围住,乳母才将红衣抱上马车,官兵立刻就冲了过来,乳母挡在马车前,怒道“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官兵对着乳母狰狞道“爷手里的刀就是王法” 说着几个官兵便要掀开帘子,把红衣给拉出来,红衣到底是孩子,之前的镇定顷刻化为乌有,吓得眼里噙满了泪花,不住嗫嚅道“爹娘”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爹去了哪儿,娘又去了哪儿 这个时候,只剩下嬷媪。 红衣拼命的瞪着双腿,她的脚被官兵握住,原本缠着的绷带让她的脚更疼了。 就在她快要被官兵拖出马车的时候,乳母拼了命的拦住官兵,竭力嘶吼道“不许你们碰她,不许你们碰我们家小姐。” 官兵蛮横的推开乳母,凶神恶煞道“告诉你,岳家摊上的可是大事太皇太后因为吃了你们的人参现如今薨了,陛下龙颜震怒,要彻查此事,得知是岳家以次充好,从中取利,从而害了太皇太后性命。你们自己说,岳家是不是该给太皇太后偿命好在陛下仁慈,只说了男丁一律斩首,女眷充入贱籍,哼,不杀你们的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还闹腾什么” 乳母一听,登时心神俱裂。 小姐明明就是青鸾命格 不该这样的 不该这样的乳母絮絮叨叨,近乎疯癫的挡在了官兵面前,哪怕官兵用大刀指着她,她也依旧大义凛然的不许他们带走小姐。 “好一个负隅顽抗的老虔婆”官兵们彻底被激怒了。 由于乳母吸引了官兵的大部分注意力,没有人发现马车上的车夫其实是夫人假扮的,一身黑色的斗篷,在所有的官兵被乳母缠住的时候,迅速的用鞭子一抽马的臀部,马儿飞快的跑了出去,官兵们心道不好,赶紧追,乳母却仍然死死的拉住他们,抱住他们的大腿。 红衣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哭喊道“嬷媪嬷媪”一只手不甘心的伸出去,想要抓住乳母,可是马车渐行渐远,只听到乳母的疾呼“小姐快跑小姐快跑” 人便被官兵狠狠的踩在脚底下,一通拳打脚踢还不解气,最后干脆一刀刺进了乳母的背心,骂骂咧咧道“死老太婆,坏了大家的好事。” 继而一个接一个的拿刀扎着乳母,活生生一个人像畜生一样被屠宰。 红衣想不通,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她急的要跳下马车,却被亲娘喝止住了“还要不要命了你嬷媪是拼了命才助你突出重围,你这时候犯什么浑”说着,喉头一哽,“咱们家这回可真是蒙了天大的冤枉了。奈何有冤无处诉。你是我女儿,是我和你爹的掌上明珠,我们都一把老骨头了,怎么折腾都没有关系,可你绝对不能有事。” 红衣的手抓住马车的围子,指甲几乎沁出血来,她低声的啜泣着“嬷媪,嬷媪,咱们不能丢下嬷媪,我说过要给她养老送终的” 岳夫人心里也很难过,安慰她道“红衣呀,你也长大了,知道有些事情人力不可为,你有这份心,你嬷媪九泉之下也瞑目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恩将仇报 红衣抽抽嗒嗒的,小小的人儿,之前都是乳母背进背出的,就差拿她当祖宗供起来,而今乳母惨死在眼前,父兄又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一夜之间,天地都掉了个个儿,斗转星移,她有些接受不了,哭了足有半个时辰那么久。可乳母横尸街头,她若只懂得哭,之后谁给乳母收尸谁为父亲喊冤 她用袖子一抹眼睛,强忍着泪道“母亲,女儿有些话想问您。” 马车一路向百雅山去,那里山脚下有一处岳家的农庄,平时是用来放药材的,知情的不过几个管事。 岳夫人嗯了一声“你说。” 红衣问“母亲,是不是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岳夫人的眼泪忍不住哗哗的往下流,良久才组织出零星的语言,对红衣道“好孩子,你父亲被圣上下了斩立决,你大哥还有一些叔伯,但凡是跟着咱们做生意的,都被下了大狱,不日就要处决。”最后两个字,岳夫人颤着身子抖声道。 “这些事本不该对你一个孩子家说,可现在是什么处境,总要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你父兄只怕是在劫难逃了。”岳夫人迎风赶着马车,滚滚热泪顺着脸颊流淌,被风一吹,微微的发刺发疼。 红衣沉吟了一下“母亲,你不觉得奇怪吗事情发生的那样快,叫人措手不及,为何事先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岳夫人被问得一愣,意识到女儿问在了艮节上,一壁惊讶于女儿的敏锐,一壁咬着牙恨声道“太皇太后前脚才崩逝,圣上下令追查,消息传到咱们这里,少不得要一些时日,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透。好啊,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趁着圣上悲恸之余一时不查,便买通了地方上,拿了咱们家顶缸。” 那幕后之人是谁 不用说也知道了。 岳夫人悲从中来“咱们岳家世代经营药材,的确积累了一些金银,可就为了这个教人连根拔起,手段也忒毒辣了。最令人寒心的是,远乡近邻的,咱们一直不忘乐善好施,关键时刻,却无一人肯伸出援手。” “墙倒众人推。”岳红衣轻声道,“娘,女儿今天算是明白了,什么善长仁翁,往日的那些宾朋满座,都是虚假繁荣罢了。” 之后她们母女便没有再说过话了,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各自伤怀着。 到农庄的时候,天快要亮了,冬天里空气凛冽,四处弥漫着淡淡的浅薄的雾,令幽蓝的天际像裹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的。 岳夫人特别小心的四处张望,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停下马车,神情严肃的对红衣道“从今天开始咱们就要在这庄子上呆一段日子,没别的事情少和别人接触。省的节外生枝。” 红衣听话的点头,跟在母亲身后小心翼翼的推开门。 岳夫人特意留心查看了门锁,没有异样。屋里的药材也堆放的整齐,岳夫人总算松了口气,在一边的角落里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喉,朝红衣招手。 红衣踮着脚过来,捧着母亲递给她的茶杯,送到嘴里。 大冬天喝冷水,还是隔夜的,就好像一根冰锥刺进喉管里,红衣从没喝过这么粗劣的水,她从小被乳母养出一身娇贵毛病,即便是大夏天,乳母也要兑了温水给她喝,绝不叫她喝凉的,说女孩子家容易喝坏了身体。 想到乳母,红衣垂头又掉了两颗金豆子。 都说好人有好报,可好报在哪儿乳母每每带她上街看到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幕天席地,总少不得救济他们一番。母亲逢年过节的也总会去寺庙添香油钱,领着镇上的夫人们做冬衣布施穷人。至于他爹,黄河发大水,西北闹干旱,哪回不是出钱又出力 红衣忿忿不平的想着,什么青鸾命格全是扯淡。这世上没有天命,只有人为 门外呼呼地大风,透过门缝传进来,吹得人瑟瑟发抖,屋子里没有生火的炭盆,岳夫人只得起身把门锁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好像听到一点动静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 她忽然觉得不对,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地窖的门板已经砰的一声被猛烈撞开,红衣呆呆的看着一群官兵从地窖里一个接一个涌出来,手里提着大刀,一把架在她母亲的脖子上,另外的,就用手拎住了她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 她的双脚离地,胡乱的瞪着,好像被猎人揪住了耳朵的兔子,垂死挣扎,却无处可逃。 几个官兵哈哈大笑,转头对二管事道“你小子说的果然不错,他们母女当真跑这个地方来了。”一边丢了一袋银子到二管事的手上,“喏算你知趣,这是你的赏银。” 岳夫人且惊且怒,指着二管事破口大骂“你这没良心的狗奴才,你卖主求荣也不想想你落魄的时候,是谁借钱给你,给你安排一个落脚之处。你穷的时候,是谁给你一口饭吃。” 二管事涨红了脸,一改平日里和蔼可亲,唯唯诺诺的样子,高声道“我有什么错我大哥对你岳家忠心耿耿,最后捞到了什么好处还不是被官大爷一刀给削掉了脑袋,连个全尸都没留下。你说你接济我,你怎么不说你们岳家害人不浅搞得现在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我也是没办法,给自己求一条生路。” 岳夫人哼的一声冷笑“说的好像身不由己,其实不就是贪财” 岳红衣被官兵从背后拎住领子一路提着往前走,两脚不着地,她听到母亲的话,也隐约明白过来,二管事本来是可以放任那些官兵直接冲进她的小院将她们一网打尽的,但为什么专程放她们一马呢,指点她们到此处来藏身 为了就是一个筹码。 有她们母女的下落在手,二管事可以从官兵那里领取一笔告发的赏银。 岳红衣一声不响的回头看了一眼,二管事的两手拢在袖子里,兜着那笔银子,跟在押送她们母女的部队后面。 没谁留意这个左顾右盼从被抓到现在连句话都没怎么说过的傻孩子。 岳家母女被押上了一辆囚车,岳夫人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反而是拿了一些碎银子塞到官差的手里,低声下气道“几位官差大哥也是为了糊口饭吃,我们不叫你们为难,抓我们坐牢也好,送我们上刑场也罢,我们都认了,只求这一路上少吃些苦头,求官差大哥网开一面。” 几个官兵接过银子在掌心里掂了掂,呵呵笑道“岳夫人你从一开始就这么好说话可不省了哥几个好多事吗” 岳红衣还是装哑巴,一言不发。她和母亲的命运比父兄稍微好一些,听说是皇后娘娘求情,令圣上改了心意,女眷被贬为奴,沦为贱籍,不取性命。 红衣自被塞进囚车里,一路便瑟缩在角落,蜷起双腿,两手抱着膝盖,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傻了,木愣愣的。 岳夫人见状,心酸的难以自持,一把将红衣搂在怀里替她御寒。 这一路山长水远,到仙罗,必须得先翻过一座百雅山,抵达延林之后再渡江,仙罗与大覃本来世代以江为界,互不,各为两个国家。可年初的时候,仙罗内乱,有人蓄意破坏边境,淳亲王亲自带兵讨伐,仙罗人以为大覃人不善水战,淳亲王又是个养尊处优的闲王,一时大意,便让大覃十万军队轻轻松松的战胜仙罗百万雄师,从此仙罗成为大覃的一部分,俯首称臣,仙罗的首领也须得由大覃皇帝亲封方可。 为了安抚仙罗,也为了震慑国内百姓,自此一旦查明的罪犯,其家眷受到株连的一律送到仙罗为奴为婢,供仙罗人差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颠沛流离 对于红衣来说,百雅山曾经是她忘情的乐土。 爹爹带着她进山,学习辨认各种各样的药材。 起先她只是贪好玩儿,能有个借口出门,时间长了,什么树开的什么花,什么花结的什么果,哪一块地底下有上好的人参,人参和党参又有何区别,她一个小小孩童所知所晓丝毫不逊于大人,后来,她是真的喜欢跟着爹爹进山,每每闻见草木淡雅的清香,整个人心境也开阔了。奈何身为女儿家,来自母亲的管束愈加严厉,爹爹便不那么容易带她去了。所以百雅山于她,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大到每一处山坡,小到每一颗树,她都记得十分清楚,百雅山还是那个百雅山,只可惜物是人非了。 红衣和她的母亲这一路上都很配合,岳夫人为了从官差手里换一点肉干,掏了一张中等面额的银票递了过去,可官差还是只肯给干馒头,红衣见母亲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忙道“娘,我没事,吃这个挺好。” 几个衙差冷嘲热讽道“岳夫人你以为自己是去郊游踏青呐咱们得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你你们可是罪奴,给你们点干粮算不错的了。” 红衣怕母亲那个暴脾气自讨苦吃,赶紧拉了拉母亲的袖子示意她按捺,这一路过来,她们母女没少受罪,银子贿赂了不少,结果还是要承受来自衙役们的刁难,红衣知道母亲是心疼自己,可何苦巴巴的送上门去讨嫌最后自己也落个心里不舒坦。 “管饱就行。”红衣朝母亲扯了扯嘴角,强撑起一个闲闲的笑。 岳夫人只得硬生生的把话给咽下去了。 她用手轻轻的,温柔的抚摸着红衣的脑袋,这孩子呀,一天苦都没吃过,而今却风餐露宿,脸上的皮肤都冻得皴了,但都没有叫过一声苦,沿途颠簸也没掉过一滴泪,不像别的孩子,比她大,都哭天抢地的。岳红衣有些怪,好像被流放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长时间的,尽望着天空发呆,问她话,她也只答好或者不好,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这个孩子呆呆笨笨的兴许是被灭顶之灾吓傻了吧,大伙儿如是想。 临近下山之前,衙差们终于把所有人都从囚车里放出来,不过用镣铐锁住了脚踝,平均两三个连在一起,行动严重受限。 红衣垂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她记得这里有一处陡坡,坡下半山腰有一条小溪,溪水很浅,石子也少,她只要找个机会从山上滚下去掉进溪中,到时候衙差们不追上来便可她想了那么多天,这是唯一个打开逃生豁口的机会。 于是她假装不小心,手一滑将馒头掉到了地上。 为了捡馒头,一脚踩进刚下过雨的软泥里,脚链带着岳夫人也一个踉跄,红衣在母亲耳边低声道“娘,小心跟着我” 岳夫人心领神会,一大一小两个人哎哟哎哟的咕噜噜滚下山坡,一路滚一路哀号。 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眼睁睁看着他们母女出意外,不由的惊呼起来。 岳夫人是个大人,并没有怎么受伤,红衣因为早有准备,双手抱头,除了手背破了点皮,也无大碍。 不出红衣的所料,一旦变故发生,官兵们离开固定位置,人群立刻就起了骚乱,同行的罪奴中,有人开始四散逃跑,往不同的方向。 “妈的”兵头子骂了一句,指挥着人分批去追,至于岳家母女,几个官兵望着小坡面露难色,都不愿意以身犯险,兵头子道“看什么,还不下去追其他人丢了都不打紧,这两个可是申国公府点名要好生招呼的绝不能放跑了” 红衣从地上爬起来,听见背后兵头子的话,心里凉了一截。 果然,山坡陡峭,官兵们还是不敢懈怠,一个个手持刀棍不顾一切跳了下来。 红衣只得假装崴了,整个人向前扑进溪水里,假装溺水在溪中张牙舞爪,实际上越飘越远。可那官兵冷笑一声,竟一脚踩进溪中,然后用刀勾了她的脚链,生生把她拉了回来。 唯一逃生的机会没了,红衣彻底感到绝望,比大冬天的泡在溪水里还让她浑身发冷。 她被官兵拎上岸的时候,周身的,活像一只落汤鸡,岳夫人也狼狈至极,她只得装作脱力昏迷的样子,趴在那里,不让人看见她死死咬着嘴唇,眼角微微沁出泪来 官兵踢了岳夫人一脚,怒骂道“找死啊,让你不好好吃饭干什么呢,害得我们也没法好好吃点东西,大冬天的,陪着你们又是爬坡又是淌水的,还嫌害人不够啊” 红衣勉强爬起来,冷的牙齿打颤,可怜巴巴的嗫嚅道“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官大哥,是我不好,我的馒头掉了,我没有吃的,我想把它捡回来才滚下了山坡,连累我娘,求求您别打了,高抬贵手。” 官兵看她满脸泥,嫌弃的撇了撇嘴道“原来不是个哑巴啊,嘁,真是麻烦” 岳夫人怕女儿受欺负,赶忙上前护着她。 两个衙差骂骂咧咧的带着他们母女哼哧哼哧的又爬到山上,回到大部队中,那些逃跑的人大部分都追了回来,敢抵抗的全都直接杀了,几个官兵连兵刃上的血也不擦,直接塞回鞘中,路过岳家母女身旁时,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们一样,红衣和岳夫人瑟瑟发抖,岳夫人不住解释道“我们不是故意的,饶命,请大爷饶命。” 几个衙差们互相对视一眼,了然于胸的一笑。 红衣看见了,埋头对母亲低声道“娘,这一路上咱们不能再这么大方了,得从指头缝里一点一点的漏给他们,否则待他们把我们榨干了,我们的死期也就到了,甚至到不了仙罗。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比做奴隶更可怕的是死,到死都没机会报仇,就这么白白的枉送了性命。不值得。” 岳夫人含泪点头,女儿比她想象的懂事,她总算欣慰。 之后,她们被禁锢的更加严苛了。 不止母女俩脚链和脚链扣在一起,她们的脚链还和手链拷在一起,这样坐在囚车里,别说舒展身体,就是想要换个姿势都很困难。 红衣的脚上还缠着裹脚布,湿了以后又冷又疼,一阵阵的寒意直往她身体里钻,冻得她发抖。 红衣佝偻着身子,艰难的把布条给拆了,光着一双脚晾晒,岳夫人哽咽道“你还小,这样子要作下病根的。” 红衣长吁一口气道“娘,都这份上了,也别穷讲究了。我打小被你们照顾的很好,参汤当水喝,没那么容易病。放心吧。” 红衣小小的手探进母亲的掌心,不住的宽慰着。 岳夫人养尊处优,一双手保养得宜,却在短短数日内被磨损的粗粝不堪。 岳夫人用袖子掖干了眼泪,双手捂住她双脚,母女俩就这般痛苦万分的熬了十天,终于抵达了汉江,渡江之后,到了仙罗的都城汉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狭路相逢 汉阳城有驿站四方会馆专供各路人马歇脚。 四方会馆是个回字形的建筑,入口进去之后是个广阔的天井,遍植各种花木,东南西北各有小楼,坐北朝南的是给达官贵人住的,一排三幢,左边是给往来贸易的商人居住,右边是给有通关文牒的差役居住。可想而知,最里面的自然是最雅致,最奢华的。且每一处的宅子都各有食肆,但由于四方会馆汇聚了各路人马,官商混杂,若有人想要买卖奴仆,或者进行各种其他交易,方便起见,大部分时候,除了达官贵人,其余人都喜欢聚集在四方会馆最中间的厅堂。 岳红衣她们还没有走进四方会馆,就见到一队人马行色匆匆的从远处踏马而来,在四方会馆前停下。 小二低头哈腰的,忙不迭上前去接过马的缰绳。 为首的是个年轻公子,从马上翻身而下的瞬间,一身白色的天香织锦袍子衣袂翻飞,端得姿态从容,眉目间难掩洒脱和清逸的贵气,尽管衣饰并不过分华丽,但用的是押金滚银线暗绣云纹,阳光底下,周身氤氲出一股淡淡的光晕。 红衣小心翼翼的望了他一眼,暗忖道,此人身份一定非富即贵,家里办丧事才故意穿的低调吧 几个衙役也垂下头来,卑躬屈膝的,神色甚是恭敬。 红衣她们一群人只得顺从的让道,贴着墙壁立好,费事污了贵人的眼。 这位公子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估计是他的随从,有书生样貌,有拿兵器的,呈包围之姿拱卫着他,红衣低垂下眼睑,眸子微微一动。 前脚人进了会馆,后脚差役就来拉岳夫人,将她们母女推推搡搡的押进了会馆,嘴里止不住的低声咒骂“怎么可能没有银子呢你没有银子,哥几个还管你们干什么,呆会儿转手就把你们卖了。反正本来就是送到仙罗来做奴隶的。” “这位差大哥,你行行好,这一路上我全都按照你们的吩咐做了,求你们别卖了我们。我一把年纪了,也不值什么钱,小孩子更是经不起折腾。”岳夫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跋山涉水,哪里还有往日的雍容华贵,早已是疲惫不堪,细看的话,甚至能窥见鬓边流露出的几丝新生华发。 她丧夫丧子,要是连女儿也保不住她低声哭泣着,但拼命压抑。 贵公子专心抬脚上楼,望都没有望他们一眼,鹿皮金靴踏在楼板上的声音就好像差役一拳一拳击打在岳夫人肚皮上的声音,砰砰砰的闷响,岳夫人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涎水从口角流出来,模样狼狈极了。 那几个差役见状,更是不顾一切,虎狼之势一般扑上去扒岳夫人的衣裳“在哪儿银票到底在哪儿你这个臭婆娘,赶紧把银子吐出来”一边逼问,一边动手动脚的全身搜索。 岳夫人涨红了脸,这辈子没有受过这等屈辱,此时此刻,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但是一想到孤苦伶仃的女儿唯有咬牙忍着呀。 红衣哭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们没有银子了。这一路上能给你们的都给你们了,连我出生时的长命锁都被你们拿走了,我们眼下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了,你们还要怎么样”红衣说着,小小的人儿扑到岳夫人身前,挡住那些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不怀好意的眼光。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口角挺伶俐的啊平时在那儿装哑巴,这会子到了仙罗的地盘上就不服管束了是吧”说着,几个衙役就要去抓红衣。 岳夫人被扯得衣衫凌乱,也顾不上体面,赶忙哀求道“我真的没有银子了,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几位大哥,我真的没有银子了” “放屁”衙役朝岳夫人脸上啐了一口,“烂船还有三分钉何况你岳家世代皇商,是青州首富,就算陛下砍了你男人的脑袋,生啖活剐了你儿子,你身上还带了银子和私己跑出来呢所以别跟哥几个说你没钱,告诉你,你要是真没钱,哥几个今天就直接把你卖到窑子里,岳夫人怎么说,妆点妆点也算风韵犹存吧。”说着,讪笑起来,用手勾着岳夫人的下巴,厚颜无耻道,“一天接个十回八回客,薄利多销嘛还有你闺女”衙差们把视线转向红衣,“年纪小,正是栽培的好时候,将来能卖个好价钱,在仙罗做娼妓也是很有前途的。” “你们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岳夫人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用手指着一群差役,“我们岳家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我家老爷顶天立地,蒙了不白之冤才落到今天这个田地,任人欺凌,但就算陛下判了我们的罪,我们也只是为奴为婢,绝不落入娼门。” 岳红衣眼眸微微一抬,朝楼上贵公子那一桌乜了一眼,开口道“娘娘大不了咱们就是一死,女儿跟您一起死。” 岳夫人闻言,抱着红衣放声大哭。 红衣被岳夫人抱在怀里,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射出犹如寒芒一样的光,盯着差役道“你们不过是崔家的走狗,受了申国公府的指使要将我们母女磋磨致死,你当我们真的不知道崔家人让你们斩草除根吗” 几个衙役一愣,他们只是想在岳家人身上讹点银子,并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岳夫人和岳红衣毕竟只是一届女流,杀了他们没有好处,衙役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岳红衣道“虽然我年纪小,可是我也知道我爹是被人害了,申国公府嫁了安平郡主到淳亲王府上,淳亲王立下赫赫战功,申国公便有了靠山。太皇太后的死其中明明有隐情,却硬说是我岳家的人参汤出了问题。可太皇太后喝得人参汤是去年宫中采买的,乃崔家人半道上截胡,抢了这单买卖。为此,我岳家还遭受不少损失,直到今年陛下肃清内宫,革除私吞公帑之辈,宫中的采买才又定了我岳家。那么敢问,我们岳家的货物都还没送进宫里,太皇太后的事怎么能算到我们头上这根本就是栽赃嫁祸。” 几个衙差一听小丫头道破了其中关键,彼此对视一眼,心道不好,愈加对他们母女拳打脚踢起来,岳夫人死死护住红衣,红衣却道“娘,你别管我,你让我说,这口气红衣憋在心里很久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好,你不怕死是吗”衙差们拔刀指着岳红衣,蠢蠢欲动道,“他娘的敢跟老子顶嘴,还往申国公府头上扣屎盆子,要知道,你们家的案子都定案了,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天高皇帝远,陛下能听见吗” “没错,陛下听不见,可天理昭彰,我就不信没有喊冤的地方。”岳红衣站起来高声道,“你要杀我行啊,你动手,你尽管动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虽被打成贱民,但我仍是大覃的子民,我虽被发配至汉阳城,但我仍在大覃的地界上。陛下只是流放我,没说过要杀我,你要杀我,得问问金殿上的天子同不同意,怎么难不成差大哥想草菅人命就像你说的,这里是仙罗,天高皇帝远,你们打算越过天子行事那么几位差大哥的意思就是仙罗不是大覃的疆土咯所以你们可以为所欲为,不听天子号令”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本来大家都不管闲事的,好像岳红衣这种贱民悄没声的被人灭口是常有的事,可是她大鸣大放的喊出来,并且把矛头指向了敏感的政治,倘若差役们敢动手,便坐实了红衣的话,那他们就是谋逆,就是大不敬,因为他们认为仙罗还是仙罗,还没有被并入大覃的版图。到时候死的就不是岳红衣,而是这几个差役了。 “好”二楼雅座上一个角落里有人鼓掌道,“有胆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人虽然一身蓝色常服,但面料讲究,做工精细,他指着红衣道“你小小年纪,不畏强权,胆识过人,你若是真的要卖身,我买你” 人群中一股骚动“天呐,快看,是世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忠君体国 世子 岳红衣蹙眉。 哪门子的世子 脑中电光火石,大覃的王爷就一个,要说藩王,也就只有新鲜出炉的仙罗大王高侑了,难道眼前这位就是那个倒霉催的仙罗世子,高侑的儿子,高士修 红衣默了默,抬头又看了一眼楼上那白衣公子。 楼上的公子正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喝酒,楼下岳红衣的话,特别是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岂能不入耳 其中一个面白畜须的是王府的录事,叫做张定望,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对淳亲王道“殿下,那女孩儿口口声声说申国公府谋害了他们家,您怎么看” 贵公子不动声色的啜了口茶。 他左右各坐了一个武将,对面则是两个文臣,张定望和张放两兄弟。 淳亲王转动着手中的杯子,慢悠悠道“申国公那老家伙,我父皇在位的时候,铲除了那么多滞存异心的门阀,申国公都能把自己摘个一干二净,现在轮到我皇兄当政,刮骨疗毒似的肃清贪污,申国公府还是能置身事外,可见是只老狐狸。而且据本王所知,申国公要养那么大家子的人,应该不容易,可从没听说过国公府有什么钱银上的困难,其原因应该和他生了几个生财有道的儿子有关系,只是本王暂时没有实证罢了。现下,到了他孙子辈,这老家伙终于坐不住了,把唯一的孙女安平送到我府上,他没有送进宫而是送给我,嗬,说实话本王也很意外。不知道他究竟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如果这小姑娘说的并非虚言,那申国公府在外造的孽应该不少。” “可王爷为什么会娶安平郡主呢”黄茆是个武夫,说话直来直去。 李永定唇角微微一勾“皇兄和皇嫂鹣鲽情深,选秀对他们来说就跟走过场似的,之后通通往本王府里塞,塞得满满当当的,本王都快被这帮女人给吃穷了,院子也住不下。刚开始还好,只有黄氏和周氏” 张定望捻着胡须接口道“依属下所见,黄氏比较顺从,甫一进府就替殿下生了一位小公子,那周氏却是很清高呐。” 李永定不以为意道“周氏是汝南周氏的后代,本以为能进宫当个娘娘,谁知道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到本王的府里来了,终究是意难平吧。” 黄茆道“那她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袁兴掏了掏耳朵,没心没肺道“可不嘛每回去王爷府里,那周氏大半夜的还在屋里弹琴,弹到天亮也不睡觉,吵得人心烦。要是弹破阵子也就罢了,俺们还能起来在院子里舞个剑什么的,她弹的都是些靡靡之音,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不过周氏有一点好。”李永定的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击“世家贵族出来的女子,教养都是一等一的。自从她进了府,内宅大小事务全都不用我操心,交由她一应料理。除了寡淡一些,并无什么可指摘的。本王不久前晋了她为芳仪,以至于新来的陈氏、宗武氏,还有夏氏她们,各个以周氏马首是瞻。本王想着,安平性子固然骄纵一些,可是把安平放到府里去,嗬倒也好。安平的身份与周氏并驾齐驱。” 黄茆哈哈大笑道“殿下英明。这就像俺们老家捕鱼似的,那些鱼被网兜住了,等拉到岸上得死一大半,一个个翻了白肚皮,可要是放一条鲶鱼进去,嘿这鲶鱼可凶啦,害的这群鱼四处逃窜,再拉到岸上,一条条都活蹦乱跳的,贼新鲜。殿下您文韬武略,治军和治娘们都有一手,当真是游刃有鱼啊哈哈哈哈” 张定望亦拱手笑道“殿下您文韬武略,深谙平衡之术,此举可谓是呵呵,省的某些人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雕虫小技罢了。”李永定拿起一根筷子在手里随意比划,一边对着黄茆道“不过把安平比作鲶鱼嘛”桌上几个人登时又笑起来。 张定望却道“殿下,你可曾想过为何陛下要把那么多秀女全送到您府上” 李永定手中的杯子砰的一下放在桌面上,杯中水花丝毫没有洒出来,看得出是用了内劲,张定望不由吞了吞口水,好在李永定似乎是无意,貌似玩笑一般道“所以你就送我韩熙载夜宴图” 尾音上扬,应该并无不悦,张定望打量着淳亲王的脸色,壮着胆子道“是。南唐李后主不放心韩载锡,命顾闳中到韩载锡府上查看,并要顾闳中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于画上,带回宫中给自己过目,直到确定韩载锡当真过得是醉生梦死的生活,对政治并无野望之后才放下心来。殿下”张定望苦口婆心道,“殿下您战功彪炳,朝野震动,就连楼下那女孩儿都知道。”顿了顿,“陛下他明面上是赏赐您,可谁知道背地里是不是也防着您自古以来,功高盖主者无一不受人忌惮。再说了,若陛下当真有心,大公子都会爬了,怎么着可以先封个郡王嘛。” 话音才落,一道猝不及防的寒光便于众人眼前一闪而过,下一刻,张定望的头颈上便出现一条细线,红色的血液从线中慢慢的渗出来,张定望呃了一声,张大了嘴,用手死命捂住脖子,可是鲜血还是汩汩的不停,李永定掏出一方帕子,慢悠悠的擦拭着他的青霜宝剑,头也不抬的对着在座的还活着几个人道“有些话,我只说一遍。” “我知道你们几个觉得我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或许在你们眼中,跟着我四处征战不如在朝堂上搅动风云来的畅快,但是你们也要搞清楚,本王从来不是任人操纵的傀儡,别跟我玩黄袍加身那一套。龙椅上坐着的那个,是我的亲兄长,一母同胞的手足,更何况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名正言顺。”李永定眸色微凉,语意更凉,“所以你们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否则让我知道了”李永定朝张定望抬了抬下颚,“下场就和他一样。” “别光有嘴说别人,却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话毕,张定望的脑袋哐当一声跌到了桌面上。 张放吓得大气不敢一喘,忙拱手道“属下等不敢。属下等绝无半丝不臣之心。” 两个武将也起身抱拳“属下不敢。” 李永定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提了青白双玉梅花纹茶壶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举臂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袖口处沾了一点血迹,应当是刚才张定望喷出来的,他眉头微微一皱。 视线顺着手臂,不经意的看到楼下那个据理力争的小姑娘,污黑的小脸,满是泥巴,但是有一双很明很亮的眼睛,黑的深不见底,犹如漩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玉石俱焚 因为世子在场的关系,衙差们不再对她们母女动粗。 高士修对岳红衣很感兴趣,探头向她道“怎么样我买你,你跟我走吗” 岳红衣有些戒备的望着他“我不认识你。” 高士修扬手指向众人“在场的你一个都不认识,那有什么要紧” 红衣抿着唇“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不会说仙罗话。” 世子态度很温和,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对她特别有耐心,也不嫌她脏,摸了摸她的头道“仙罗话和大覃的官话是有一些区别,但你还是能听懂的对吗所以你才能答我的话。既然你注定以后要在仙罗了,那么为什么不跟着我呢一样是做奴婢,跟着我起码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红衣含着泪摇头说不“我要回大覃。” “你回不去了。你们的皇帝已经将你定罪。” “做人,要认清眼前的现实。” 世子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似乎这话也触痛了他内心深处的东西。 红衣想到,是啊,他们其实同病相怜,她失去了家,他失去了国。 衙差们见红衣冥顽不灵,气道“你个臭丫头,别不识好歹。世子肯看得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岳红衣低头望着脚尖,她脚上没穿鞋子,光脚缠着白布,寒酸又可怜,脚心踩在冷硬的水泥地上,犹如踏在冰上。她怯怯的望了高士修一眼,还是犹豫不决,她知道世子开出了一个很好的条件,就她们母女目前的状况而言,跟着世子比被卖到其他地方要好的多,可是一旦跟了世子,她何年何月才能回到大覃呢 不能回去,谁来为她的父兄讨一个说法 他们岳家就这样成为史书上一个谋害太皇太后的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她怎么能甘心 眼见岳红衣能卖个好价钱,衙差们很高兴,互相之间挤眉弄眼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厅堂里其余几个人喊道“嗳那个小姑娘既然被世子订走了,那他娘我要他娘瞧着年纪也不是很大,捯饬捯饬带回去招呼客人也好啊。” “就是”又有人出价,拿了一包银子放在桌上道“大覃的两班不是最很喜欢豢养家伎以娱宾朋吗,有肉台盘,香痰盂,哈哈,不知道大覃的女人和咱们仙罗的女人有什么区别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哈哈” 一阵放肆下流的笑声,此起彼伏。 岳红衣回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她隐约知道一些他们口中的一些放浪行径,她爹曾经收藏过一套韩熙载夜宴图,里面就画到韩家畜养家伎的场景,据说六幺舞因此传世。 那些人还在肆无忌惮的说着“不过咱们要先验货,不然谁知道买回去的是不是一个老太婆,搞不好干巴巴的,还不如家里的婆娘,那能有几个意思” “好嘞”几个衙差高兴的摩拳擦掌道“这就给各位大爷验货” 红衣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动物,奓了一身的毛,高声喝道“不许你们碰我娘。” 她用求救的目光望着世子,这个萍水相逢的男子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但是世子毫无反应,他双手环胸,冷眼旁观。 红衣登时明白了,世子是在等她妥协,只有她点头,他才会出手相救。 她不再奢求世子帮忙,疾步奔到岳夫人身边。 然而由于她的脚伤的很严重,之前乳母给她裹了小脚,使得脚有些变形,再加上这段日子以来冻的厉害,脚上生了冻疮,一只脚伸出来真可谓是红肿青紫,五彩缤纷。又没有药膏涂抹,于是流脓的流脓,流血的流血,千疮百孔。 衙差们见状,故意脚下一勾,绊了她一跤,她一头栽到在地,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衙差们摁在漆红的柱子上一手扒了一件外衣,然后将领子从头颈扯到肩膀,露出一大片肌肤,嚷道“瞧见没有虽说不是什么二八姑娘了,但细皮嫩肉的,各位大爷们价钱可别给低了。” 岳夫人泪流满面,咒骂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老天爷会收拾你们的,你们这些杀千刀的” “还敢嘴硬”一个衙差啪啪对准岳夫人兜头就是两耳光,其后将她胸前的领口扯得更大一些。 厅堂里的男人们欢呼雀跃,手持各种器具敲着桌子起哄,乒乓作响,高喊道“再低一点,再扯大一点,干脆把她扒光了得了,大覃的水土养人,咱们仙罗的娘们这个年纪都灰头土脸的,哪里来这一身白花花的好肉,来啊,让大爷们一次看个够。” 岳夫人涨红了脸,心如死灰的闭上眼睛。 岳红衣心急如焚,支起双肘撑着身子,一点一点往她母亲身边爬去。 衙差见她那副顽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眼角瞥了一眼世子,见世子没有阻拦的意思,一脚踩在红衣的手上,狠狠地碾着她的手。 红衣压抑不住,啊的一声痛呼,感觉手指头都要碎了。 岳夫人看了一眼女儿,她被几个衙差一人一条胳膊死死的钳制住,还有一个则伸手探向她的胸间,岳夫人一咬舌头,口中登时一股腥甜,一点点一缕缕的血迹顺着嘴角流下来。岳夫人对红衣道“孩子我的好孩子,你好好活着,娘只能陪你到这里了。”说完,使出全身的力气发了疯一般的,挣脱了衙差们的桎梏,奋力的一脑袋撞到柱子上,砰的一声巨响,如同破瓜一般,是一种又沉又脆,裂开的声音。 红衣放声喊道“娘” 岳夫人的身体顺着柱子慢慢往下滑,最后仰躺在地。 红衣扑过去,扑到母亲身前,双手忙乱的掩盖着母亲胸前的衣襟,一边捧着岳夫人的头,颤声道“娘,娘,您能听到红衣说话吗” “您别丢下红衣一个,红衣还要和您一起回大覃找爹爹,娘” 岳夫人的眼睛勉力的眯开一条缝,气若游丝道“娘做不到了。娘实在是太痛苦了。也许是前半生跟着你爹爹过得太好了,所以老天爷要把这样的日子收回去。娘没用,娘也想一直保护你,可是娘不能让你爹死后还面上无光,所以对不住了,孩子。娘不得不抛下你一个人,娘娘可以死,但不能受辱。对不起了,孩子,娘没用” 说完,岳夫人的双眼一闭,红衣抱着岳夫人的尸体仰头痛哭。 驿馆里天天发生这样的惨剧,对这些贵族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掏银子的大爷眼看着活生生的女人变成一具冰冷的死尸,顿觉无趣。 没人注意到楼板微微的响动,穿白衣的公子,双手背于身后,缓缓踱步而下,微微侧身,看到厅堂内发生的这一幕惨烈又荒唐的悲剧。 他眯着眼,居高临下的俯视所有人。 张放想要提醒主子不要多管闲事,但是一想到刚才兄长的下场,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淳亲王不同于别人,面上亲善,骨子里透着一股弑神般的凛冽之气,他说一不二,就像刚才,前一刻还好端端的聊天,下一刻就要了你的命,他表面看起来和风细雨,殊不知你可能早就触了他的逆鳞。 红衣泪眼朦胧的抬头,就见到白衣的公子朝她走了过来,她泣不成声,也顾不上那么多,宛如看到救星一般,扯住来人的袍子,求道“哥哥,我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娘,我求求你了,我给你做牛做马,你救救我娘,救救我们。” 白衣公子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探了探岳夫人的鼻息,又摸了摸颈部的动脉,怜悯的望着她摇头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哥哥哥哥”红衣扯住他的袍角不松手,“哥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帮帮我,没有人可以帮我了,他们”她哭的语无伦次,指着在场的所有人道,“他们都不是人,他们草菅人命,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娘,我爹,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我们承受这一切”她说到这里,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什么,松开了李永定衣袂的一角,连声抱歉道“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弄脏了你的袍子”她很害怕,这些达官贵人她一个都惹不起,他们都高高在上,弄死她就像踩死一直蚂蚁,她胆怯的伸手欲将李永定的白袍擦干净,可是自己一手的血,越擦越脏。她无助的坐在那里,不知所措,满面都是泪水“我不是有意的,哥哥,你不要生气,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她跪地磕头,“哥哥,我求求你,你带我走吧,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李永定看着自己衣襟下摆的血手印,居然没有生气,反而问道“你说是申国公府的人害了你全家,你可有证据” 岳红衣颓丧的抬头,喃喃道“证据我们家的药材还没进宫,怎么能是我们的参出了问题我们家世代皇商,祖祖辈辈的教训就是一定要守规矩,讲诚信。哥哥你相信我,我从小跟着爹爹哥哥整理药材,就连我都知道,药有七情配伍。”红衣喉中哽着泪,一边努力的背诵道“分别是单行,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相恶,相反相须,譬如说大黄与芒硝一起,可增强攻下泻热的效果;全蝎与蜈蚣同用,能平肝息风、止痉定搐。黄芪搭上茯苓,是相使。顾名思义,是以一种药为主,另一种药为辅,能令黄芪补气利水的功效事半功倍。相畏,即受彼之制也我还知道很多很多,哥哥,我可以一一背给你听,真的,你相信我,连我都知道的事,我们家绝没有可能弄错。再说了,调查总需要个时间吧,可事发至今不过数日,已经定案为我岳家谋逆,为什么我岳家放着好好好的皇商不做,与宫里无冤无仇,我们为什么要害太皇太后”岳红衣哭诉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证据,我以为我说的就是证据,可是有谁听有谁听”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俯身抱住岳夫人的身子不撒手,明亮的双眼犹如云雾遮月,再没有光彩,原本一颗浑然天成的宝石就像被磨过了一般,只剩下模糊而粗粝的涣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零落成泥 李永定伸手探向腰际,发现适才抹了血的帕子已经丢了。 张放见状,知情识趣的递上一块帕子,李永定蹲下来捧住岳红衣的小脸,轻轻的替她擦干眼泪,可是越擦,眼泪越多,待脸擦了大半,他惊讶的发现,这女孩儿生的极其好看,要是就此沦落贱籍,还真的是可惜了。 他看了一眼横尸的岳夫人,脱下外衣覆盖在岳夫人的身上,轻声劝慰道“别哭了,我会找人带你娘的尸首回去,入土为安。” “可是你说的话。”李永定蹙眉,“真的没法判定是申国公府在幕后加害你全家,恕我无能为力。” 岳红衣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很相信他,觉得他是一线希望,他也没有像世子那样花言巧语,反而是对她实话实说,告诉她,她就是一个孩子,扳不倒整个申国公府。 虽然现实,但很坦白。 李永定看着她难过的样子,心中不落忍,这孩子比他的小侄子明宣还小一些,明宣是皇后的儿子,养尊处优,哪里知道人间疾苦这孩子却被弄的个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再看一眼岳夫人,年纪与皇后娘娘不相上下,好端端一个阔太太,沦落到被贩卖,客死异乡的下场,李永定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火气,回头冲世子道“仙罗的风土人情,还真是旷达。在下此番可算是领教了。” 世子面露尴尬,不敢道破淳亲王的身份,只得拱手道“见过公子钧。” “仙罗山野之地,叫公子钧见笑了。” “可是归根究底,还是你们大覃带来的人,是你们大覃的官差先起的头,所以公子钧不妨” “是啊。”李永定沉声道,“世子所言甚是。” 他冷冷的目光扫向几个衙差“官府下令要你们送罪奴到这里来服役,你们该有公文,怎么,交接手续尚未办理,就已经私下里将他们叫卖合了大覃哪条规矩” 衙差嘬了嘬牙花,没好气的低声道“还以为是要来买人的呢,谁知道是来摆官威的,嘁,套上了禁军的腰牌了不起啊告诉你,你禁军就只管皇城,出了九门,各有各的道儿,不该你插手的事,别自讨没趣。” “是吗”李永定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不待他下令,黄茆和袁兴两个便一人一刀不由分说的把几个衙差给砍了,还剩一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直跪地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这就带其余几个去官府办理交接,再不敢耽搁了。大人饶命。” 李永定指着岳红衣道“这个女孩儿,我带走了。”说着,把腰间的鱼符丢给那个官差道,“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让他们持这个到宫里来找我,我静候大驾。” “不敢,不敢。”衙差吓得屁滚尿流,爬过去接过鱼符。 李永定看了看红衣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蹙眉轻轻一叹,示意身后的人上去,把岳夫人带走,好生安置。 岳红衣死活拉着母亲的手不放,直到李永定一把握住她手臂,温声道“让你母亲回家。我想,你父亲在等着她团聚。” “至于你” 红衣抬头望着他,李永定正要开口,突然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插了进来,道“公子,这姑娘就由本座带走吧。” 李永定侧头,诧异道“玉衡君” 他嗤笑一声“一直听说神官大人有飞天遁地之术,可神行千里,还以为是讹传,没想到竟是真的,只是什么风竟能把神官大人吹到这不毛之地来” 他特地加重了不毛之地四个字。 高士修闻言,面露不忿之色,偏又无可奈何,只得撇开头去。 神官玉衡,执掌司天监,一身紫衣,绸缎垂坠置地,不见一丝褶皱,脑后束发是一粒光可鉴人的宝石,透着幽幽的蓝光。 玉衡君似笑非笑道“本座夜观天象,隐隐见不祥之气于此地出没,便漏夜追随而至。” “我一直以为玉衡君只会见到祥瑞之气,原来还可窥破天机,提前预见不祥,那敢问”李永定凑过去压低声音,“太皇太后之事,你可有预测呀” 玉衡君谦虚道“公子钧折煞我了,我虽看破天机,却无法改天换命。且”玉衡君深深望了李永定一眼,“公子不信命,既不信命,什么预测箴言都枉然。” 李永定哼声一笑“玉衡君有没有真才实学我不知道,但观人之术,确是尚佳。” “公子钧谬赞了。”玉衡说着,视线探向身后的红衣。 小小的女孩儿垂着脑袋,看不清她的脸,但浑身绕着一股青气,玉衡皱眉,这一路感应到龙吟鸾鸣,没想到真的是应在这女孩儿身上。 玉衡道“公子事忙,还请先走一步吧。其余事宜,若信得过在下,就交由下官打理。” 张放赶忙见缝插针,悄声低语道“是啊,殿下,咱们一路赶回去奔丧,日夜兼程,随行带个小姑娘实在是多有不便,不如由玉衡君帮忙善后。太皇太后那边,果真等不及了。” 李永定想到皇祖母,点了点头,他回身看了一眼红衣,红衣显然十分依赖他,将他当成唯一的希望,膝行到他跟前,拉住他的袍角,嗫嚅道“哥哥。你别丢下我。哥哥,我不会麻烦你的,我一天只吃半个馒头,哥哥” 李永定俯身看着她,柔声道“别怕,没事的,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他叫玉衡,是大覃的神官,他会安置你的。” 红衣还是将信将疑,不肯松开袍子。 玉衡对红衣施展出一个无敌和蔼的笑容“我是这位哥哥的朋友,哥哥家里有事忙,他得赶回去,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带你回大覃,好吗” 玉衡朝她伸出手,红衣咬着唇,看了看李永定,又看了看玉衡,再看了看李永定,复又看了看玉衡,垂下头去,李永定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热,让人心生安定,李永定道“我叫容钧,刚才听你说,你叫红衣对吗” 红衣嗯了一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容钧” “对,容钧。”李永定挽了挽袖子,“他们要是敢不尽责,不好好地把你送回大覃,你就到处跟人说我容钧做人不厚道。我这个人,很注重名声的,我家里人也是。” 红衣抿了抿唇,终于依依不舍的松开袍角,把手放到玉衡的掌心里。 玉衡的嘴角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他揉了揉红衣的脑袋道“好孩子,真听话。”一边握住红衣的手假装关切道“这一路吃了很多苦吧瞧,手都破了。”说着,趁机翻开红衣的手细细观察,面上流露出虚假的同情。 这一双手,十指芊芊,细而修长。 最重要的是,掌心三条主线无一相交,成川字型,也就是传说中的断掌。 一般人都误以为断掌克父克母,其实只是没有亲属缘,或者缘分单薄罢了。 放在青鸾命格的女子身上,她的身份太贵重,父母和身边的人都承受不起。 同时,川字掌相恰好又配合细长呈水葱一般的手指,是传说中的贵极之相。 但物极必反,贵极又可贱极,所以这种掌相的女子往往有两种下场,一是生来好命,衣食无忧的贵女之相。二是沦落风尘的卑贱之躯。 玉衡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可怜的模样,不是没有动恻隐之心,只是皇后娘娘于他有知遇之恩,皇后娘娘是天凤命格,大覃便不能再有一个青鸾,若青鸾现世,皇后娘娘会有怎样的遭遇,玉衡不敢深想。 他吩咐灵台郎将红衣安置在一间干净雅致的屋子,替她准备了换洗衣物,还安排了佳肴美食,红衣连声向她道谢,但每隔几个时辰就来敲他的门,见他还在,才松了口气。她很怕别人抛弃。 玉衡在屋内静静打坐,顺便整理思绪,他从大覃一路追来,本想斩草除根,眼下却觉得把她留在仙罗也很好。 他叫来了灵台郎,命令道“把她送到教坊司去。” 灵台郎诧异“可是座上,您刚才还答应王爷” 玉衡无所谓的耸耸肩“到时候就说她病死在路上了。总有办法搪塞过去的,我就不信他还能为了一个丫头,千里迢迢的满世界搜寻。” 灵台郎点了点头,道“是。” 转身便去安排。 屋里焚了香,不甚合他心意,他一挥袖子,香灭了。 玉衡君推开一扇窗户,屋外沉沉黑幕,连风都带着压抑,他有些愧疚,又无可奈何道“既然不是贵极,那便零落成泥吧。总算留了你一条性命,本座已是仁至义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云韶女府 红衣醒来的时候,玉衡君已经不知去向。 只留了一个灵台郎给她,对她彬彬有礼道“座上有事先行一步,姑娘的事宜,由在下一力承担。” 红衣苦笑,白衣的哥哥将她托付给神官,神官又将她托付给底下的灵台郎,灵台郎不知道又要将她托付给谁 她以前一直生活在蜜罐子里,以为外面的世界四季如春,即便是下雨,也是和风细雨,直到灾难降临,才明白雷霆万钧之势犹如开山劈石,能把人辗成齑粉,世事如洪水猛兽,能将人淹没,谁来拯救她 她多希望这是一场梦,一个噩梦,醒来以后,一切如旧。她可以扑到母亲和嬷媪的怀里哭一场,然而深夜辗转难眠之时,她喊了好多声母亲嬷媪,都没有人应她。 醒来发现终究不是一场梦。 上天甚至不给她哀悼的时间,因为哀悼是要成本的。 而她面临一系列发生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必须要接受。 年幼如她,其实根本不知如何接受。想哭,从何哭起呀 心里空荡荡的。 只有用餐的时候,才能清醒的感受到落单的彷徨,所有人都死了,从前满桌的人,如今只剩下她一个。她一边咽下粥,一边吞下泪。可即便如此,她也必须按照母亲遗言交待的,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所以当玉衡君进来看她的时候,就看到她顶着一双肿的核桃一样的眼睛,忍着眼泪把饭菜一个劲的往嘴里塞,吃不下也要吃,吃到作呕,吃到想吐。 没有别的理由,只是为了活。 玉衡君看了她一会儿便走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神官,估计神官就是那时候决定丢下她的吧他来向她道别,可不知道怎么开口,细想想,神官对她并没有任何责任,他要走,她能把人家怎么样 她对未来已经不抱有希望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灵台郎驾车一路送她到了教坊司,然后自己下车去和教坊司的人交涉,顺便把红衣的身契给教坊司的行首梅窗过目。 等待的期间,红衣掀开马车的帘子向外张望,仙罗有他们自己的文字,云韶府三个字红衣不认得,但进进出出的女子皆不同于一般妇人,她们衣着华美,头戴加髢,髢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簪、钗、花或者玉板,这些都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但是女子出行面容不加掩饰,且言笑晏晏,举止轻浮,行过之处,香风阵阵,和民风淳朴的仙罗百姓相比,美艳的太过撩人。 果然没多久,灵台郎便来接她,叫她进去拜见行首。 她亦步亦趋的跟着灵台郎。 教坊司很大,亭台楼阁,叠石假山,九曲桥蜿蜒向园中深处,木桥下锦鲤自由的摆着尾巴,水中的鹅卵石光洁而滑润,石桥上还架着夜明珠,红衣自问是个见过场面的,但整个园子奢华的程度还是高出她的想象。 一路上,有稀松的琴声传来,红衣听出是伽倻琴。 “这位是云韶府的行首,梅窗大人。”灵台郎指着面前的严妆美妇道“以后你就跟着行首大人,她会吩咐你做事,同时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红衣回过神来,低眉顺目,但是细细打量美妇。 只见灵台郎口中的行首大人身穿一袭香色的齐胸襦裙,裙边成群结队的金丝绣线蝴蝶,白丝绸做的动襟在深紫色赤古里衬托之下,纤细而美丽的脖子像莹白的美人觚。 梅窗的态度很倨傲,瞥了一眼红衣,道“大脚丫头啊,现在才送过来,来不及了,我看没什么前途。将来又不能做伎女” 红衣一听,侧目望向灵台郎问道“这儿是哪里你把我送到了什么地方” 灵台郎面上讪讪的,对红衣道“此处乃是仙罗的教坊司,云韶府。”停了停,对她解释道“云韶府并非你想象中的那种龌龊地方,是仙罗官署的宫廷乐舞机构,就像我们大覃的” 他本就自觉理亏,见红衣眼底泛起热泪,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红衣紧咬着唇,双手握拳,没有继续拜托灵台郎,她知道所有人都抛弃了他,把她丢在这里,那她苦苦哀求还有什么意义呢 行首对红衣傲慢的说“哭丧着脸给谁看,你不愿意来,我还不愿意收呢。你快要十岁了吧十岁了都还没有裹脚,将来怎么能成为出色的艺伎呢在我们仙罗,做伎女可比平常百姓过得日子要好的多。你有这个机缘,还嫌东嫌西的你知道多少人打破了头要进我云韶府吗”梅窗的手里执了一杆烟,抽了一口后优雅的吐出一个烟圈,慢悠悠道“伎女,要懂得琴棋书画,要会哄大人们开心,要为他们弹琴,为他们跳舞,有机会进宫表演的话,或许还能得到王和大君们的垂青。没错,伎女的名声是不太好,可实际上又有多少平民女子梦寐以求都想要成为我们呢”她抚了抚发鬓,媚笑道“因为这样,她们就可以摆脱粗茶淡饭,带上我发间这价值连城的英泪。” “但你什么都不会,也没有成为伎女的资质。所以你到我这里来只会糟蹋我的粮食,白吃我的米饭,成为我的累赘,那我为什么要收留你你能为我做什么”说着,把她的身契往灵台郎脸上轻轻一甩。 红衣审时度势,灵台郎摆明了是不会带她回大覃的,山长水远,她也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回去,她连通关的文书都没有,孤独伶仃一个人,没有天上的神仙搭救,就只能靠自己,她把心一横,寄人篱下不要紧,最要紧是活着。她抬起头,直视梅窗道“只要不做伎女,做什么都行” 灵台郎叹了口气,劝她道“别这样,行首大人说话也许不中听,但你身为贱籍,有生之年,是不能回到大覃去了。神官和公子钧他们一片好心,却是一厢情愿的美意,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带你回去是犯法的。” “我们身为下人,就是要替主子筹谋。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的确是我自作主张,只别你别怨在我主子身上便是。” “所以就选择牺牲我”红衣逼视着灵台郎的眼睛,“因为我是可以被牺牲的。” 人人都有一条命,达官贵人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 更何况,小小的孩童没有力量。 一个没有力量的人怎么能被别人看得起 怎么能让人畏惧 怎么能让人把你放在眼里 红衣前几天还在哭,而今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烧。 “如果做不到就不要随便答应别人。你的主人,还有你主人的主人,他们都不是孩子,他们都是大人,君子一诺,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的,连我一个孩子都懂,他们难道不懂”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灵台郎俯身拱手道,“是我对不住你。” “不用你道歉。”红衣梗着脖子,对行首大人道“行首大人恕我鲁莽,我愿意呆在你的教坊,只要你不让我做伎女,只要你肯赏我一口吃的,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可以为你擦地,可以为你洗衣服,可以为你做饭,不就是做下人做的事吗没什么了不起,我可以一辈子做这些,但我绝对不会做伎女。”说完,她转过头对灵台郎道,“我也不会再要求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来帮我,因为你们说话就像放屁一样。” 梅窗闻言竟然咯咯笑了起来,绕着红衣走了一圈,道“资质虽然不好,但奇怪,你的脾气倒是很合我的口味的。”她伸出手指,虚虚点着红衣“做我们这行的,就该弄清楚一件事,达官贵人是用来哄得,是用来讨好的,你要他们帮助你,就要征服他们,你求他们是没有用的。还有,最忌讳把假话当成真话听,这世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听起来越是真的话越假。” 行首大人的声音甜腻腻的,红衣觉得这是歪理,碰着以前她爹娘一定会说这种下贱女人不要让她靠近自己,但此时此刻,行首大人的话就像一条毒蛇一样钻进她心里。原来这世上所有人,每个人都有她们自己的生存之道,而这些生存之道并非全无道理。她的爹娘就是太故步自封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天真的以为所有人都是良善的,才会被人给陷害。 也许是红衣的脾气真的很合行首大人的胃口吧,行首大人最终答应灵台郎的请求,让红衣住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四大家族 红衣很安静,不吵不闹,被安排到了教坊司后边训练童艺的地方。 和她同房的是一个叫福如的女孩子,比红衣大五岁,俨然一副小姐姐的模样。 福如姓张,为人很热情,看红衣怯生生的,便拉着她到炕上坐下,告诉她,仙罗有四大家族,分别是,高、金、闵、宋,彼此互相联姻,世袭贵族。 红衣纳闷“那你姓张,也并非贱民,为何会到云韶府来” 福如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我母亲是中人。” “中人”红衣不解。 福如勉力扯了个微弱的笑容,解释道“就是普通常民嫁给贵族之后被抬为良妾。比一般的老百姓强一些罢了。” 红衣沉吟,近几日她大约搞明白了仙罗的等级制度。 她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以免触到了别人的痛处。 倒是福如自己抖落个干净,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也就是说我不能嫁给贱民,又不能成为贵族,只能和我娘一样,找一个大人给她作妾。一日为妾,终生为妾。生了儿子还有一线生机,通过科举的话,有机会进两班,要是还生个女儿,那就只有继续走我和我娘的老路咯。” 红衣纳闷“可好歹不是贱民,不至于沦落到教坊司来吧” 福如道“我父亲是个译官,父亲死后家里主母掌权,那只母夜叉处处欺凌我娘,要不是我还有一门手艺傍身,被梅窗大人看中,我娘就快要被主母折磨死了。”说着,福如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来,“我曾经还想过带我娘逃到你们大覃呢,可惜打仗了,仙罗战败,成了大覃的附庸,你说,我逃到大覃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给抓回来。” 红衣听了,难免物伤其类,关切道“那现在你娘有好一点吗” 福如反手抹了一把泪道“烟秀姑娘认识很多大人物,连世子都是她的入幕之宾。烟秀说我手艺好,很喜欢我给她做的衣服,我就拜托她去我家递过口信,主母就再也不敢为难我娘了。” 红衣松了口气道“这就好。”一边说,一边拍了拍福如的手背道,“只是难为你了,你好好一个姑娘家,要你屈居于这等烟花之地。” “难为什么。”福如冷哼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会努力让自己过的更好,我会让他们后悔,曾经这样对待我张福如,你说呢” “这里吃的好,住得好,何况我给姑娘们做衣裳,他们穿的漂漂亮亮的,我还有赏银,何乐而不为,至于名气这种东西,又不能当饭吃。要来有何用。” “对了,你呢,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看你年纪虽小,却比宝镜生的还漂亮,你一定是最新被他们择选进来的童艺吧” 红衣听了心惊“什么是童艺” 福如讶异她居然不是 解释说童艺就是很多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儿,都是经过几千人甄选下来的,这些女孩子被认为有成为伎生的资质,之后会接受训育妈妈的导,从她们走路的仪态,说话的技巧,乃至诗书礼乐等等 “喏,听到没有”福如让红衣竖起耳朵,“一直在弹琴的那个就是宝镜。” 宝镜是继烟秀之后,被看好成为下任花魁的首选,从小住在云韶府,已经培训了七年,刚满十四,待过了年就可以正式接客了。 红衣轻声道“弹琴的人就是她啊” “怎么了”福如问。 “哦,没什么。”红衣敷衍的笑道,“来的路上听见她弹错了几个音,似乎是没有抓住精髓,一直重复的练习。” 福如眼睛一亮,啧啧称奇“你一听就听出来了” 红衣的心却有些忐忑,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按理说,就算灵台郎给了行首大人一笔可观的银子,行首大人也没理由让她白吃白住。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榛子酥,突然岔开话题道“这个,我能吃吗” “当然啊。”福如忙拿起托盘递了一块给她,自己也吃了一块。 红衣尝到里面有花生的味道,打小她便对花生过敏,家里人从小碰都不让她碰,她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吃着榛子酥。 当晚,红衣的脸上便轰轰烈烈的发起了红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低热。 睡在她旁边的福如感受最明显,夜里红衣难受的样子简直像要窒息。 福如吓得赶忙披上外衣要出去叫人,却被红衣一把给拉住了,红衣道“我寄人篱下,死了不足惜,要是自不量力,怪惹人讨厌的,就请你给我倒一杯水吧,我喝了水,忍忍就过去了。” 福如按她说的做了,然而红衣连水都喝不下去,呛的胸前都是,福如再也不听她的,趿了鞋子冲出去找训育妈妈。 训育妈妈睡得正香,蓦地被吵醒自然有些不快,嘴里嘟嘟囔囔道“一个个的都这么麻烦,我上辈子是欠了你们吗” 福如为难道“妈妈,她不会死在这里吧那多晦气啊,而且她的脸又红又肿,一粒一粒的,难看的要命。关键是我怕会传染。你也知道的,她就睡在我旁边,我不单单是为了我自己,而是这屋子里十几个姑娘呢,要是传染给其他人可怎么好” 一来福如在云韶府勉强算是个有用的人才,二来确实怕影响到其他女孩子,训育妈妈最终还是爬起来,叫了大夫一道去查看红衣的病情。 大夫背了个药箱,似模似样的,但是看了只说是普通的过敏,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又询问了福如她们下午都吃了什么,福如嗫嚅了半天,思前想后支支吾吾的说出三四样,还包括夜里的饭菜,大夫听后完全辨别不出红衣究竟是什么而过敏,又不懂得针灸,便随口道“只是普通的脾胃失和,加上她身体虚弱,调理一番即可。我给他开一些驱风散毒的药,你们记得叮嘱她按时服用。” 训育妈妈问不会出人命吧 大夫以手捻着山羊胡须道“性命应该无碍。不过将养这种事嘛,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至于她脸上的疹子,什么时候身体好了,也就自行退了。” 红衣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笑骂一句庸医。 训育妈妈尖刻道“那我们岂不是要养这个废物一年” “来人呐”训育妈妈干净利索道,“把这丫头给我丢出去,省的影响其他的姑娘。” “是。”几个壮丁上来分别抱住红衣的头和腿,作势要将她往外扔。 外面天寒地冻的,仙罗可比大覃要冷得多,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红衣却只穿了一件简单的背心裙,姑娘们心里固然不忍,而且大夫也说了不会传染,但她们还是心有余悸,没有人替红衣说情。 只有福如,拉着训育妈妈哭道“妈妈,您现在送她出去她就算不病死也会冻死的。” 训育妈妈道“那你就从你压箱底的好货里挑一件厚实的衣服替她套上吧。别说我没人性。”她眄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红衣,“是死是活且看天命吧。” 福如赶忙照做,给红衣穿上了一件厚棉衣,之后红衣便被壮丁们用席子裹住丢到了后门的角落里。 等到人终于走了,红衣两手枕在脑后,抬头看着漆黑的夜,心里竟然比之前多了一丝安逸。 一路过来,她在花丛里瞥见了金银花,心里欣喜万分,其实只要一味金银花就什么都解决了,她被拖来的路上便故意哭喊着“不要丢掉我,妈妈,求求你了,发发善心吧。”然后小手死死的抓住金银花藤,几个壮丁将她强行一拖,金银花到手。 金银花不是什值钱的药材,又名忍冬,开花的时候是白色,之后转为黄色,故名金银花。又因为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成双成对的探露在外,好像鸳鸯一般,又有鸳鸯藤的美名。 鸳鸯藤药用效果奇佳,能宣散风热,清解血毒,用于各种热性病,发疹等,甚至一般的疫症都能抵抗。泡水喝可以保健,泡脚可以肃清体内毒素。是一味良药。 红衣把金银花用手揉碎了敷在头颈里和身体各处。 跟着牢牢地裹住了身上的冬衣,福如临走前将她包的粽子似的,她心里一暖,在这世上还是有人真心待她好的,尽管她们只有一下午的情分。 到了天明的时候,训育妈妈向行首汇报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梅窗问“传染病就是昨天刚刚新来的那个” 训育妈妈道是。 梅窗的嘴角勾起一抹深深的笑意“雕虫小技。” 梅窗等有空了之后,亲自去看了红衣,见她躺在雪地里,睡得跟个没事人似的,梅窗气的笑了,吩咐人把她拍醒。 红衣见到来者是梅窗,赶忙爬起来,叩拜道“见过行首大人。” 梅窗凉凉道“听说你病了” 红衣谦卑的跪地“是的,行首大人。奴婢不幸蒙上了一些怪病,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怕有小半年的时间都是这个样子。训育妈妈怕我传染给屋里的姑娘,便将我送到这里,其实她这么做也没有错” 红衣还没说完,梅窗便一把拉过她的手,就看到上面一条一条的红痕,是红衣太痒了,用手抓的,不小心还抓破了皮,连头颈上也遍布红痕。 “没想到那么痒,大夫说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红衣缩回手。 “你长那么大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自己不知道”梅窗揭穿她,“别装蒜了,小丫头。你瞒得过别人瞒得过我吗不过你倒是很舍得下血本啊,你就不怕以后会留疤女子的容貌是天生的本钱,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断了自己将来的后路。等到哪一天你想通了,再愿意当伎女,可要后悔莫及了。” “行首大人的话,恕奴婢听不太明白。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我倒是听说过。”红衣不卑不亢道。 “行了,起来吧。收拾收拾回到屋子里去。也别装病了,赶紧让大夫把你的病治好,既然你那么想要做下等的奴婢。从明天起,你就给烟秀端茶送水,做牛做马,听她的使唤吧。” 红衣匍匐在地,磕头道“多谢行首大人。行首大人到如今还肯收留我,对我简直是莫大的恩典。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烟秀姑娘。” 梅窗哼的一声转身而去,红衣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走出不远的距离,梅窗的眉毛一抬“还真是个有趣的丫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风霜欺露 从那一天开始,红衣的手便裹上了厚厚的纱布,身上也包的严严实实的,里一层外一层,美其名曰养病。偶尔无趣了,会去制衣馆看福如做衣服打发时间,福如笑她是一只行走的胖粽子。 红衣抿唇笑而不语。 福如对她无奈的摇头,向她展示自己做的衣服。 仙罗的服饰和大覃的有一定的区别,虽然是模仿了大覃,但是襦裙被修改到及胸的地步,外面再套一件赤古里。 赤古里是当地的说法,其实就是短外衣,再在赤古里的扣子上挂一根长带,妇女们为了美观,会在筒袖上刺绣各种花纹,裙角也各有千秋,暗藏玄机。 比如说福如给烟秀的襦裙下摆勾起了一层一层的针脚,烟秀的裙子看起来便如波浪一般,里面再套一层撑裙,不仅美观,愈是掩饰愈加显得诱惑。 红衣夸赞福如道“你真是心灵手巧,能把衣服做出各种各样的款式。” 她看到过老百姓的服装,只是用普通的白色苎麻或者棉制成。 福如不好意思道“哪里是我能干呢不过是照着前人的设计做一些小小的改动罢了。” “你是怎么想到的”红衣问。 福如道“贵族女子和伎女不一样,我曾经被叫到闵维仁大人家里去为闵小姐量体裁衣,可是你知道闵小姐是怎么说我的吗” 福如的脸上露出一丝不甘“我费了那么大的心思,熬了几个通宵为她赶制。她不但不道谢,还说我的这些设计不伦不类,简直是对传统的侮辱。” 我对她说“您身份尊贵,可是您要参加的是世子嫔择拣,当然要成为全场最瞩目的焦点,所以希望您能够像花朵一样美丽。” “结果她听了勃然大怒,直接把我赶了出去,好生数落了我一通,说我是闵氏的女儿,不是什么不正经人家的女子,为什么要穿的像花蝴蝶一样招摇过市,你这份心思,还是留着去给云韶府的女子做衣服吧她们才适合你。” 红衣同情的望着她“没想到,仅仅是因为闵闺秀的一句话,你就被赶到这里来。” 福如无奈道“有什么办法呢,那可是左领议政闵维仁大人家的千金啊,未来的世子嫔,听说是中殿娘娘内定的,她的话自然是举足轻重,不过也多亏了她。”福如嗬的一声,环视满屋子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多亏了她我才有今天,在云韶府站住脚跟,才能让更多人知道我张福如的手艺比之宫廷御用的尚衣也不遑多让。你知道吗,有多少贵族太太和千金小姐暗地里到我这里来做衣服她们都希望男人对她们趋之若鹜,可表面上却装的比谁都清高,哼谁说我只适合给伎女做衣服的衣服只要是美的,能将一个人衬托的更美,为什么要拒绝” “不错。”红衣点头道“心中有佛,所见即佛。心中有鬼,遍地魑魅。闵小姐虽然是世家女子,但是目光短浅,自恃着世家小姐的身份,认为哪怕是穿上最普通的衣服也能够出类拔萃,我看不见得吧你是见过闵小姐的,那你来告诉我,她真的能成为世子嫔吗” 福如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长得还算清秀,但也只是清秀,不如烟秀好看,更不如宝镜,无非是身份比她们高而已。” 福如仿佛想到了什么,禁不住得意一笑“就是因为有她这种迂腐又自视甚高的女子,才会有那么多男人跑到教坊司来寻欢。毕竟这里才有他们真正想要的女人。谁也不想回家对着一个面容肃然的女人,告诉你这也不对,那也是错的,教书夫子似的喋喋不休。” “听你这样一说”红衣撇了撇嘴,“我觉得这个世子嫔,悬” “可她是中殿娘娘表哥的女儿,和世子是亲上加亲,一定会入选的。”福如坚持道。 “那么大王呢”红衣蹙眉,“既然是中殿娘娘的族人,就是外戚。大王对中殿娘娘的所作所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世子呢世子总不能任由中殿娘娘随意摆布吧” “不知道。”福如回答,顺便拿出一块她为红衣量身定做的粉色丝巾送给她道“喏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你记得把她带上,不然烟秀看见了你的脸,会嫌弃你的。” 红衣看着她,感激道“多谢。” 作为烟秀最低等的婢女,红衣基本上见不到烟秀本人,每天只是负责拿了烟秀穿过的衣物送去给别人浆洗,然后熨烫好之后再拿回来,跑跑腿而已。直到有一天烟秀要出门,偶然瞥见她瑟缩在角落里,便指着她问“你是谁什么时候来的” 红衣道“回烟秀姑娘的话,奴婢刚来这里不久,只负责姑娘身边一些琐碎的小事,姑娘没见过不奇怪。我叫红衣,如果有伺候不周的地方,还请姑娘多担待。” 红衣说的滴水不漏,这些话以前都是她的丫鬟说给她听的,现在轮到她活学活用了。 都说由奢入俭难,可红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沉湎于过去的辉煌不能自拔,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母亲要她好好活下去,就是要她向前看,与其浪费时间哭哭啼啼,不如抬头挺胸的做人,这辈子兴许还能找到一个机会堂堂正正的回到大覃。 烟秀看她口舌伶俐,年纪又小,不由心生警惕“为何以纱巾覆面” 不会又是梅窗安排人在她身边偷师吧因为相貌较好怕她嫉妒刁难,就故意拿面纱覆着好挡煞。 烟秀的眉头微蹙,她看到了红衣的眼睛,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又圆又大,眼角微微上翘,虽然故意耷拉着眉目,但总有一股子掩饰不住的神采飞扬。 烟秀冷笑道“把面纱取下来。” 红衣绞着双手,求情道“姑娘,奴婢不是有意遮遮掩掩,实在是太丑了怕吓到姑娘,才拿面纱遮住的,求您看了以后不要赶我走,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服侍您的。”说着,噗通一声跪下,“我发誓会伺候好姑娘,请姑娘不要嫌弃我。” 烟秀今年已经二十五了,是云韶府里最出名最当红的艺伎。 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达官贵人来了,她只要不喜欢,照样拒之门外,岂容别人说一个不字 一个习惯了颐指气使的人,红衣卑躬屈膝的态度让她很受用,但她依旧要红衣把面纱摘下来,喝令道“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否则就给我滚出去,不单是我的幽兰阁,给我直接滚出云韶府。” 福如来了也替红衣帮腔“烟秀姐姐,她是和我睡在一起的,我可以作证,她真的很丑,你看她的手都用布包起来,那上面都是一粒一粒的疙瘩,特别吓人,大夫给她吃了很多药,怎么都不见好。您就发发慈悲,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 烟秀一听更生气了“有病的你们把一个有病的人放到我身边来,也不怕把病传给我”一边问旁边的丫鬟平时红衣都干什么活,听到她碰了自己的衣物,更是满脸怒容,尖声道“你们还让她碰我的贴身衣物,你们是要害死我啊你们存的什么居心” 红衣连连摆手“不会的,姑娘。我这个病不会传染,我只是吃坏了东西,伤了皮肤,羞于见人罢了。” “那你就把面纱取下来证明给我看。”烟秀抬着下颚,“我可不希望再养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在身边。这样的人,云韶府里多了去了。” 她口中的人,摆明了说的是宝镜,大家都心里有数。 宝镜的伽倻琴一直弹不好,换了几茬老师都无济于事,梅窗便安排她到烟秀身边去偷师,结果被烟秀发现后,闹到梅窗跟前大吵了一架,差一点就要离开云韶府,后来不知和梅窗达成了什么交易,最终留了下来。毕竟宝镜没有出师,还不能独当一面,云韶府没有了烟秀这块活招牌,等于没有了客源。 红衣蹲在地上,磨蹭了一会儿终于把面纱取下来了,抬头直面烟秀。 烟秀看的呆住了,脱口道“你真的有病啊” 红衣可怜兮兮道“奴婢说的句句属实,真的没有骗您。” 烟秀不满的撇了撇嘴“居然安排了这么一个垃圾货色给我,我身边伺候的人都要干干净净的,像你这样的人”烟秀指着她,“不配。” “求姑娘你不要赶我走。”红衣佝偻着背,跪倒在地搓着双手哀求道“求姑娘您大发善心不要赶我走,我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人人都说宝镜心地善良,你可以到她那里去呀”烟秀讥讽道,“宝镜可是云韶府的明日之星,很有前途的。”烟秀的声音柔媚入骨,可惜说话句句带刺,听起来尖酸刻薄。 “姑娘说笑了。谁不知道这云韶府都笼罩在姑娘的光辉之下。”红衣道。 烟秀轻笑一声“你嘴巴倒是很伶俐。”说着,带着一行人往外走,马车已经在府外等候多时。 烟秀走到一半,看着门口愣愣的红衣催促道“还不跟上” 红衣大喜,小碎步上前,烟秀又挥了挥手道“离我远点儿,晦气。” 红衣躬身道“是。” 直到烟秀整理完毕准备要上轿,才招呼她过去。 红衣走到烟秀身边,不明所以的望着她。 烟秀朝天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呀我总不能白养一个闲人吧”然后指了指地上,示意红衣趴下,又吩咐近身侍婢道“以后那些小凳子就不必带了,这等粗活专门留给她吧。” 红衣霎时明白过来,大覃的贵族之中也不乏有人有此习惯。 烟秀是个伎女,她对大人物们百般讨好,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红衣的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忍着屈辱跪倒,她双肘支撑着身体,脑袋点地。 烟秀哼的一声,脚踩在她的背上,轻巧的上了马车。看红衣还匍匐在地,她用手挡着帘子,讥笑道“这才像样嘛以后我出门,你都要如此服侍我,省的弄脏了我的鞋子,反正你也碰不了我的衣服,给我垫脚底正好。记住了,你就是我脚底的泥,你脏了,我的鞋都不能脏。” “是。”红衣颤声道。 目送烟秀的马车离开,福如才敢气愤的冲上来“实在是太过分了”说着扶起了红衣,安慰她道“烟秀以前也不是这样的”福如叹息道,“她也是因为因为宝镜,谁都知道,行首大人打算培养宝镜接替烟秀,烟秀心里自然气不过。” “但是我跟你说”福如四处张望了一下,与她小声耳语道,“我也给宝镜做衣服,宝镜的人很不错,起码比烟秀好相处多了。要不,我去帮你和宝镜说说,咱们以后一道跟着宝镜” 红衣面无表情,好相处谁到了烟秀那个位置都不会好相处。 宝镜与人为善,不过是暂时的,是为了将来铺路。 她看了一眼福如天真的表情,强颜欢笑道“我没事。” “我不想别人说我是墙头草,连一点苦都吃不了,何况烟秀也没有把我怎么样,只是一点小事,这些都是我作为奴婢的本分。” 福如面上的神情一僵,觉得红衣有些不识好歹,支吾了一声道“那随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阴差阳错 烟秀和梅窗一前一后到了绥德大夫府,陪在座的大人们一起看戏。 烟秀十分不解的问梅窗“那丫头是怎么得罪你了,要这么整治她有必要吗”烟秀啜了开口茶,不满道“还要让我来做这个恶人。” 梅窗看着那些脱掉官袍后笑的放浪形骸的士大夫,淡淡道“这丫头也吃了不少苦了,可就是不识时务她以为她一身傲骨,我就偏要把她踩进烂泥里,把她踩得粉身碎骨,这样她才会知道她今天得来的东西有多么的不容易。”说着,斜了一眼烟秀,“怎么狠不下心我只是想教会她天下没有免费的好事这个简单的道理。” 烟秀撇撇嘴“我有什么,我多了一个人差遣,有什么不好。”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那两个小丫头,真是挺会使小心眼的,尤其是宝镜,惯会躲在背后兴风作浪,看来不多久就可以出师了。” 梅窗无奈的叹道“她呀,本以为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谁知道却是鱼目混珠。现在的童艺,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啊” “做我们这一行的,光是懂得讨好别人和背地里使一些鬼蜮伎俩是不会长久的。所谓艺伎,最根本的还是艺,否则云韶府以后用什么来维持声名,她又凭什么赖以生存。单是伽倻琴就练了这么久,还只是七窍通了六窍,我没有办法之下,才让她转攻舞蹈。可是听训育妈妈说,似乎也没什么起色。”梅窗的脸色肃然的有些冷酷,对烟秀道“这是我给她的最后一个机会了。等到她疏拢的那一天,我要你使出全部的力气去对付她,她自恃年轻貌美,可到时候她若连你都比不过,我也不会再在她身上花任何力气了。我们云韶府不要一个一无是处只会躺着分开两腿的废物。” 烟秀嗯了一声,眼里燃起一种久违的斗志。 自那以后,烟秀进进出出都会拼了命的使唤红衣。 比如鞋子脏了要红衣趴下来用袖子替她擦干净,被大人们灌酒喝多了怕吐的到处都是,就要红衣用手接着,用衣服捧着常常弄得红衣满身污秽,脏臭不堪,旁的人都看不下去了,红衣却始终毫无怨言,照单全收。 烟秀躺在榻上,指着红衣醉醺醺道“你真是贱呐,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贱的,简直就是天生做奴婢的命。即便是我的出身不好,我也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弯腰难道你的母亲没有教过你做人的道理真是没家教的野丫头。” 红衣可以忍受别人对她的百般羞辱,但绝不能接受别人说她的母亲。 她噙着泪道“让我这样做的是姑娘,说我没教养的也是姑娘,敢问姑娘到底要我怎么做才会满意” 烟秀哈的一声,支起身子“终于发脾气啦” “我就等着你发脾气呢。”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装蒜,你这样的人,你拿镜子照照”烟秀的手指几乎戳到了红衣的脸,“你的眼睛到处宣誓你的争强好胜。你不是那种会委曲求全的人,好好看清楚你自己吧。” “如果我真的有争强斗勇之心”红衣抬头直视烟秀,“那么在不久的将来,烟秀姑娘你恐怕在云韶府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小红衣居然顶嘴了,其他女孩儿们登时吓得噤声,一齐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和烟秀,然后杵的远远的,怕被误伤。 烟秀也是一愣,气的差点咬到舌头“你你说什么你敢和我这样说话还说让我没有立足之地笑话你一个又丑又笨的胖丫头,有什么资格说要把我逼得没有立足之地你凭什么” “不要欺人太甚。”红衣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烟秀姑娘。” 烟秀大发雷霆“好啊,你那么厉害,那你滚啊,别吃我赏的这口饭。” 烟秀冷笑,“我手上有的是常做的客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弄死你都易如反掌。你区区蝼蚁般的贱人,敢和我叫嚣” 红衣一双静水深流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烟秀,态度很恭敬,语气却很冷硬“烟秀姑娘,我弯腰,出卖的是我的双手,我伺候你,任凭你作践我,打我,骂我,可我对得起我在地底下的父母。你弯腰,出卖的是什么你扪心自问,可还记得你的爹娘的模样他们知道你今天穿的戴的都是用什么换来的吗”红衣一口气说完,说的急,胸膛微微起伏。 幽兰阁里其他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集体垂下头去偷偷打量烟秀,只见她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颓然的坐在地上,良久之后,才爬起来尖叫一声,翻手打碎了一只花瓶。 红衣像看个疯子一样看着她,转身出了幽兰阁。 春天的夜,空气里有一缕暗暗的冷香,红衣出了幽兰阁后就摘掉了面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她按时服药,脸上的伤都好了,只在手背上故意留下了一点痕迹,这样干活的时候,众人看见了会以为她还在病中,就不会有人愿意靠近她,不容易露出破绽。 她一直以来都怕太打眼了,被人惦记上,活的战战兢兢,在夹缝里求生存,可一味的忍让,还是被人欺负到头上来。 今天,她一时冲动,脱口而出,明显戳了烟秀的痛处,按照烟秀记仇的性格,她应该是回不去了。 她叹了口气,一路慢吞吞的往寝房的方向走。 路过府中的亭台楼阁,还有湖面上的水榭,能听到不同的歌声和乐声从里面传出来,翩跹的影子是艺伎们在跳舞,袖子长长的甩出,拉出曼妙的弧度,婀娜的身姿不停旋转,勾勒出一副醉生梦死。 走到一个六角亭下,她还看到一个官儿正捧着伎女的小脚,吮着每一根指头。 红衣想起自己裹小脚的经历,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脚背被完全被折断,跟着用布紧紧缠绕,好让双脚停止生长,久而久之,待女孩儿长成,双脚便定型了。 拆开绷布,会看到双脚十趾全部弯曲、变形,脚心处深深凹陷,对于为之疯狂的男人们来说,用伎女的脚来盛酒,是一种潮流。 红衣感到一阵恶心,忙不迭的小跑到一棵树下,扶着树干呕。 这也算是错有错招吧 当时她的母亲坚持要她裹小脚,后来没成功,现在她的脚好好地,自然生长,不像那些年轻姑娘,承受此等屈辱。 “谁在那里”一把男声自她背后蓦地响起。 红衣一惊,从树荫底下转出来道“参见贵人,奴婢”她吓得头也不敢抬,“奴婢是府中的洒扫,见到此处有一些污秽,便打算” “好了,好了。”那人摆手道,“本世子不想知道这些。” 世子 红衣愕然的抬头,果真是小半年不见的世子,整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斜斜的倚在一棵树上,望着近处的夜明珠不知发什么呆。 红衣用手捋了捋面纱,伺机遮住半张脸,打算就此悄悄的离开,谁知那世子在低声吟着什么“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红衣步子一顿,头也不会道“国破山河碎,才该吟这首词。贵人的山河依旧,当家做主的也还是同一个人,有什么可叹的” “你懂什么”世子大着舌头,用力一挥衣袖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咦”他突然顿住,眯着双眼盯着红衣着背影“你看起来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奴婢微贱,怎会见过贵人。”红衣侧身一福,风吹动面纱,世子摇了摇头想看清楚,但只有一个模糊的重影。 “不,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世子嘟哝道,“我见过一个女孩儿很特别。” 红衣心头猛跳,好在世子顿住了,叹息道“罢了,我和你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红衣赶紧溜之大吉,然而前脚才走,后脚便听到行首大人追过来的声音,讨好道“邸下,您让奴家们好找。您若是有个差池,奴婢们委实担待不起,还请世子回到堂中好生歇息,奴婢这就安排姑娘们伺候。” “滚开。”世子厌烦的推开梅窗,“我不要什么姑娘伺候,你找个地方让我安安静静的睡一觉就成。” 梅窗饱含深意的一笑“邸下您难得来一次云韶府虽然烟秀今天身体不适,不过承娘的歌声也是一绝,上次燕山君来,都没能见到她一面呢,承娘今夜若是有幸能够得到世子垂青的话,实在是承娘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你们个个都巴望我醉死在温柔乡里是吧”世子的呢喃中带着一种不甘和忿恨,将手中的酒瓶往地上狠狠一掷。 梅窗吓得后退一步,双膝扑通跪地“邸下息怒。奴婢惶恐。” “知道惶恐还不快滚”世子沉声对梅窗道“我就想一个人呆着,梅窗,你又不是第一天做云韶府的当家人,知进退,守分寸,你突然间就不会了不会的话以后就换个人来坐你的位置。” 梅窗恭敬的道了声是“奴婢僭越了,就依世子您说的办。” 世子得了个清净,松了口气,用手按了按额头,突然想起什么,自言自语的道“欸刚才那个小姑娘呢” 红衣已经跑了一段距离,躲在了一座亭子的背面,不敢出来,听了世子的话,紧张的用手捂住心口。 梅窗生性多疑,赔着笑脸问“世子您口中,什么小姑娘” “没什么。”世子不耐烦道,“阿猫阿狗你都要过问吗你又不是我宫里的内人。” 梅窗毫无往日的倨傲,连嘴也不敢回。只是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女子便缓缓地走到世子呆过的柳树后,发现除了几个空酒瓶之外别无其他。 梅窗便没再追究,一行人护着世子到最豪华的兴盛楼住下。 红衣则慌不择路的跑到了福如的制衣坊里,福如是那种痴迷于做衣服,常常忙到三更半夜,通宵达旦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义结金兰 红衣推门进去的时候,宝镜正在里面试衣服,福如替她结好了衣带子,宝镜开心的转了个圈,笑问“美不美” “美极了。”福如恭维道“我可是都按照您的吩咐改了,一定比那一位要好看。”福如的眼珠子朝烟秀的幽兰阁瞟了一下。 “对了。”宝镜歪着头,“你说睡在你旁边的那个小女奴说我什么” 福如唔了一声“她说她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是顺着琴声进来的,可惜,琴音太乱”福如斟酌道“说弹得毫无章法,显得心不在焉。” 宝镜沉着脸,不语,福如还以为她生气了,谁知道宝镜说“琴艺师傅也是这么说的,心不静,则琴不鸣,我不明白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宝镜烦闷不已,“她能听懂琴音,证明她绝对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普通,你对于她的来历知道多少” 福如摇头“关于她的身世,她绝口不提,锯嘴葫芦似的,怎么都撬不开。只知道是大覃送过来的奴隶,梅窗大人收下了,可没说要把她培养成童艺,我原先也很奇怪,可是后来看到她把自己的脸折腾成那样,心里大概也明白过来。” “这么想不开她不知道我们的一言一行,哪怕是身上穿的都是市坊里女人争相效仿的对象吗多少达官贵人都是我们的裙下之臣”宝镜嗤的一笑,昂起下巴“做伎女有什么不好她已经入了贱籍,这辈子都脱不了身,难道嫁给屠夫她就觉得心安理得了真是自命清高。” 正说着,红衣悄没声的推门进人,三人俱是一惊,红衣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宝镜。 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宝镜,红衣与她是第一次碰面,宝镜刚好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含苞待放,就连白里透红的脸颊也像仙罗的扶桑花一样清丽,无怪乎烟秀对她如临大敌。红衣在心中暗忖。 福如低呼了一声“大半夜的,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红衣回过神来,努了努嘴道“平时我什么时候来都行,今天你这里来了一个漂亮姐姐,就不许我来了。” 福如笑道“能,能。你啊”说着,伸手拧了一把她的脸颊,对红衣道“这位就是宝镜小姐。” 然后和宝镜对视一眼,宝镜心领神会这就是那个女奴。 红衣怯生生道“见过宝镜姐姐。” 宝镜的脸蛋圆圆的,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嘴角浅浅的梨涡,就连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也像在笑,很和气的样子,对红衣道“我听福如说你懂得伽倻琴,不知道你对我梳拢那夜演出的安排有什么看法。” 福如被宝镜当面道破自己在背后传了红衣的话而有些尴尬,面上讪讪的。 “看法不敢当。”红衣歉然道“随口品评了小姐的琴艺是奴婢的不是,还望宝镜姐姐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宝镜爽朗的笑,“整个云韶府都知道我的伽倻琴弹的不好,没少在背地里笑话我,却没一个人肯对我说实话。你一看就是个直爽的,我也是,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参详,唔,你看,我需不需要换成三弦琴” “这”红衣面露难色,坦白道“伽倻琴和三弦琴不同,仙罗很多正式场合都用三弦琴,认为三弦琴是高雅的音乐,但恕奴婢多嘴,三弦琴始于大覃,其音干涩单调,如果弹奏者不是技艺非凡之人的话,出来的效果特别是仙罗的乐师不懂得如何将三弦琴和其他乐器放在一起合奏,听起来实在有点像哀乐。”红衣实话实说。 三弦琴在大覃并不是主流乐器,相对于琵琶、琴筝等等,后者的乐声流畅而悦耳,流传度更广一些。只是仙罗拾人牙慧,听过大覃的能人异士将三弦琴弹到行云流水,如臻化境,便引入仙罗,仙罗上下从此纷纷效仿,却只学了一个皮毛,东施效颦。 宝镜听红衣那么坦率,不由扑哧一笑,用帕子掩嘴笑道“我也这么觉得,噔噔噔难听死了,跟谁家办白事一样,偏偏我还要硬着头皮练,还要在这种乐声中翩翩起舞,装作很陶醉的样子,简直快要把我逼疯了。所以总练不好。琴艺师傅一直唠叨,要我曲达心境,再由心而出,说的我一头雾水。” 红衣想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那个琴艺老师的话,随后道“我的建议是,宝镜小姐你依旧用伽倻琴,不要用三弦琴取而代之。太冒险了。宝镜小姐的计划虽然中规中矩,但起码不会出错。整个云韶府的童艺中就属您的样貌最标青,相信届时只要无人捣乱便不会出岔子的。小姐安心便是。” 宝镜欢快的拍了一下手“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亲热的挽住红衣的臂膀。 红衣往后缩了一下道“宝镜姐姐我有病。” 宝镜道“没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帮了我,我无以为报,我知道烟秀一直以来都对你不好这样,我会和行首大人说,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帮福如的忙,为我的疏拢之夜做准备。如果一切进展顺利,等我有了独立的阁楼,你们以后就跟着我。你意下如何你放心吧,我绝不会像烟秀那样对你的。” 红衣触怒了烟秀,正愁出路,而今老天爷算是砸了她一头的馅饼,她开心都来不及,但她没有表现的太急切,而是微笑着向宝镜道谢,感激道“那我和福如一定会竭尽所能,好好伺候宝镜小姐的。” 宝镜和福如都笑了起来,福如道“你呀,一口一个小姐的,喊得宝镜都不好意思了。” 宝镜道“是呀,当着行首大人的面做做样子就行了,背地里咱们以姐妹相称。” 红衣展颐一笑,乖巧的点头。 她比宝镜和福如小五六岁,跟她们在一起,愈加衬托得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宝镜的心思又回到裙子上,拉着福如的手晃啊晃地不停撒娇“好福如,我想要红色的襦裙,赤红色的,要比别人都漂亮的红。” 福如有求必应,一连说了几声好“您的梳拢之夜是该穿红色襦裙,不过你想到要什么花纹了吗” “不要花纹。”宝镜道,“我要一条最红,鲜血一样红的襦裙。烟秀不是有一条嘛那样才会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女孩子一辈子只有那一夜会流下处子之血,所以我要最纯正的红,再以后,我就是妇人了。”说着,宝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红衣咂摸出宝镜话里的意思,面上一红。 她娘死的早,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这当中的但是云韶府的艺伎从不拘说这些,她听多了也似懂非懂。 福如赶紧岔开话题道“那赤古里呢” 宝镜拿不定主意,试探的问“白色会不会太素”她垮下肩膀,伤感道“我总想着,只要还没过那一夜,我就还是纯洁的。” 福如为难道“可是白色的赤古里搭配红色的襦裙似乎并不好看。” 红衣在一旁无所事事,宝镜询问她的意见,“你觉得呢” 红衣道“宝镜小姐你的肌肤如雪,穿红色的襦裙自然是好看的。至于赤古里,也可以是白色的。其实我们大覃有一种暗绣押金的手法,不知道福如你知不知道”红衣顿了顿,“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用金色的和白色的丝线绞股在一起,会让布匹透出淡淡的金光,但是又不会呈现出普通的黄色,从而达到熠熠生辉的效果。” 红衣落寞道“如果可以买到这样的布就好了,福如有了示范,可以为您做出好看的赤古里。可惜” 她忽然想起那个白衣服的哥哥,他连丧服用的都是暗绣押金,一般人根本穿不起,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那个食言的坏蛋。 “没有打样,我可以试呀,反正离梳拢之夜还有一段时间。云韶府来来去去那么多达官贵人,你看到了,指给我看便是。”福如吩咐红衣,“我一定能做出来的。”福如说到衣裳,总是斗志昂扬的。 她双眼放光,对宝镜道“你愿意让我试一下吗如果失败了,再用其他的颜色代替。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做成红衣说的那种衣服,白里透出金光。” 宝镜也向往道“是啊,那该多美啊” 又问红衣“那你觉得赤古里上绣什么花纹好” “梅花。”红衣斩钉截铁道,“梅花高洁,香自苦寒。恕我多嘴,宝镜姐姐您刚才说您只有在那之前才是纯洁的,我以为,您不必妄自菲薄。纯洁与否是看一个人的品性,而非肉身。我们虽然身在云韶府挣扎求存,可你也要向所有人宣布,你是像梅花一样的人物,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得到的。你说我说的对吗宝镜姐姐。” 宝镜愣住了,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打小长在云韶府,再往幼时回溯,全是很穷苦的记忆,因此当梅窗对父母说要把自己带走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家,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回去过,甚至没有想过。 因为那种啃树皮,用地里的野菜熬汤、煮粥的日子简直不堪回首。 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红衣这样的女儿,小小的年纪,通音律,性豁达,年纪比自己小,但是比她有见识。 宝镜拉住红衣,不管这个小女奴之前或现在是什么身份,总之她一定要笼络住她,因为红衣身上有她和烟秀以及她们所有人都没有的东西。 “没错。金色的赤古里,斑驳的梅花,再配上红色的襦裙。我还要黑色的衣带,衣带子下面系着” 她正要开口,福如和红衣异口同声道“还要绛香色的流苏” 话音一落,三个人一齐开心的笑起来。 月光从窗户里泻进来,犹如在她们身上镀了一层银,少女们美好的面庞,都是纯洁无瑕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明珠蒙尘 宝镜走后,红衣道“真是没有想到啊,宝镜这么好相处” “是啊”福如脱口,“我早说过,她比烟秀好多了但是谁让烟秀是咱们云韶府的头牌呢除了她的琴艺远近闻名之外,舞蹈也是最好的,至今没有人能超越,所以宝镜才一心一意的想要模仿她。我们固然是可以帮宝镜做最好的装扮,但坦白说,我并不觉得宝镜能超越烟秀。” “我想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吧,才会想要在别的地方更胜一筹,比如说在妆容和服饰上精益求精,因为除了比烟秀年轻貌美,多了一层新鲜感之外,宝镜并没有可以抗衡的东西,经验也不足,只能扬长避短。”红衣说罢,取笑福如“你把烟秀说的那么本事,跟你亲眼所见一样,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你才多大呀。” “我听人说的嘛。”福如忙着为承娘熨衣裳,一边道“一点都不夸张。要不然想要一亲芳泽的人能从云韶府里一直排到云韶府外即便是现在,大家都把期望放在宝镜身上,那些达官贵人不也还是巴巴的跪在烟秀的石榴裙下,那可都是两班的贵族啊一个伎女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个神话了吧”福如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羡慕。 红衣点头“虽然她的脾气很坏,人品也不怎么样,但是我听过她的琴,确实是很棒。” “哦,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红衣郁闷道“我被烟秀赶出来了,才伺候了她八个月,连一年都不到。当初死气白赖的求,现在就梗着脖子跟人家犟,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怪丢人的。” 福如道“我一点都不意外。你知道吗,她之前赶走过多少人我本来以为你只能熬三个月,谁知道你顶了足足大半年。” “我也不想这样。”红衣眼睛红红的“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活着好歹有个念想,你有你娘,有家可回;宝镜再不济,吃穿不愁。可我呢,我爹和阿兄都被皇帝老儿砍了头,我不能替他们收尸,连葬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娘一头撞死在我眼前,就连我乳母,都被官兵乱刀扎死了。这些事,我一刻都不能想,也不敢想,只能一个人捱,她骂我、打我、我都可以忍。但她非要提我娘。” 红衣第一次对福如说起身世,福如没想到会是这样惨,难怪她绝口不提,碰着谁谁都不愿回想 红衣的话勾起了福如的同情,福如拿出绢子来替她抹泪道“好了好了现在有宝镜替你开口,你总不至于被行首大人赶出去,往后咱们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我多了一个帮手,你也乐得自在,算是因祸得福了,挺好的。” 见红衣还肿着一双眼睛,福如神神秘秘的从角落的箱笼里掏出了一件衣裳,递给红衣道“快别哭了,喏,这是我给你做的赤古里裙。” 红衣呀039的一声,惊喜万分。 福如道“你千万别嫌弃,不是什么好的布料做的,你也知道,云韶府里,好东西都先紧着烟秀、承娘和宝镜她们。可我见你一直没有一条像样的赤古里裙,都是穿其他童艺们剩下的旧衣服,也太可怜了。天越来越热,我便想着给你做一身。面料都是她们用剩下的边边角角,与其浪费,不如把他们都拼凑起来。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 “我怎么会嫌弃”红衣感动的接过,将衣服一陡,展开道“真好看” 儒裙是白色的底,前后左右每一幅分别是烟灰色、天青色、月白色、绛色、朱色、浅紫色,混搭在一起,一片一片的像花瓣一样覆盖在白色的襦裙上。 红衣开心道“我试一下。” 跟着豪迈的褪下外衣,然后仔仔细细的把背心裙一直拉到胸口,刚刚系好,红衣039嘶039了一声。 福如问“怎么了” 红衣赧然的捂住胸口道“这里,这两天有点疼。唉,我该不是病了吧”她凑过去与福如耳语“胸口长了两粒枣大的包,不能碰,一碰就疼。” 福如听了吃吃地笑,用手撑着肚子道“哎呦你终于长大了,是个姑娘了,你要是继续再这么平下去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个男的混进了咱们云韶府。” 红衣有点怏怏不快,用手不停的摸着胸口抱怨“你不知道可疼死我了,又胀又疼的白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做事又不能揉她,只能硬着头皮忍。” “能有多疼啊”福如笑着用肩头推了她一下“我们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就你做怪。我跟你说啊,可别用手瞎弄,这事儿再正常不过了,你看烟秀和宝镜”福如用手比划着心口的位置,“她们这里生的大,走来走去,赤古里都不用脱,哪怕外面再罩一件唐衣,男人的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看。” 福如那口吻又向往又嫉妒,可红衣总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最好自己永远是平的。 福如见她一副039我其实是病了039的哀怨模样,道“得了吧你,没见过哪个姑娘家找大夫看胸的,当心笑死全仙罗。”说着替她抚平了袖子上的褶皱“用白色的丝棉已经是我能拿出的最好的材料了。”福如垂眸,试探的问“对了,你不怪我把你的话告诉宝镜吧我也是想帮你。” 红衣笑笑,表示不介意“不管怎么样,咱们仨最后不也凑一块儿了嘛。看来天意如此,走一步算一步吧。” 福如道“从明天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打下手,行首大人应该不会说什么的。对于宝镜,她向来有求必应。” 红衣点头,一手摆下福如给她拭泪的绢子,一边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细细回想,原来是面巾不见了 红衣登时急出一身虚汗,福如纳闷道;“不就是一块破纱巾嘛,回头我再给你做一块就是了。值得你这么心心念念的嘛再说了,以后跟着宝镜,你也犯不上把脸遮着,宝镜不是烟秀,不会拿开水烫姑娘的脸。” 红衣结巴道”只是,用惯了,而已。” 心里却想着该不会是丢在了刚才那地方吧 梅窗要是知道见过世子的人是自己,不计什么方法,都会将她逼到她不要走的那条路上去。 为此,夜里回去的时候,红衣还特地绕路,又到那棵树下去找,可别说是面巾,就连酒瓶子都叫人收拾得一干二净。 红衣失望的回到寝房,仰头倒在塌上,懊恼自己的不小心。 福如以为她还在为胸部肿痛的事烦恼,爬上了塌,往她身边挨了挨,一手探向她胳肢窝“有那么疼吗”。 红衣哭丧着脸“你一说更疼了,刺刺儿的。” 福如039嘁039了一声,捉住红衣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红衣难为情的低呼一声,福如道“摸着了没也就疼那一小会子,以后慢慢变大就好了。” 红衣的掌心有温热的触感,还软绵绵的,她低声问“大了就不疼了还有,怎么跟包子似的。” 福如咧了咧嘴“那是因为我还不够大,等我到了宝镜那年纪,一定比她大。你信不信”福如放出豪言壮语“要跟座山似的那么隆起来。” 红衣咯咯笑起来,笑个不停。 砰039一个软包丢过来,是枕头。 同房的姑娘们投诉“还让不让人睡了,要疯出去疯。” 红衣只得捂住嘴噤声,但肩膀仍是笑的抖动不止。 福如干脆钻到她的被窝里,跟她说悄悄话“嗳,你刚才摸是什么感觉” 红衣认真想了想“唔,有馅有料的那种包子,噗,实心的。” “男人就喜欢这个。”福如朝她挤眉弄眼,“知道解衣金吗” “嗯解衣金”红衣头一次听说。 “嗯。”福如一本正经道,“你看那些个伎女裹的严严实实的,想要她们脱衣服可没那么容易。得先给解衣金。有些伎女的解衣金抵穷人家一辈子的生计,要不然贱民能打破了头也要把女儿往教坊里送反正一样是贱籍,不如做个有钱有势能享福的她们呀,第一层脱加髢,跟着是外衣,再是赤古里,给一袋银子就脱一层,最后到襦裙的时候得出重金,然后就”福如恶作剧的坏笑,一个劲挠红衣的腰子,红衣受不住乱滚,直叫039好姐姐,饶命039,枕头一个接一个的朝她们飞过来,骂道“疯了呀,外面猫都没你们倆这么闹腾。”福如总算消停了,在红衣耳边道“好了,最后呀,就钻进女人的裙子里。” 红衣面似火烧,她还是不太懂,花了那么大价钱就为了钻女人的裙子 男人也有够无聊的,不过想想男人连女人的小脚盛酒喝都那么欢喜,估计钻裙子大概是另一种恶趣味。 福如是说睡就能睡的,倒下去,没人和她说话,立刻就能进入梦乡。 红衣轻轻叹了一口,转过身,神情变得凝肃起来,希望那块纱巾千万不要落到梅窗手里。 第二天,红衣和烟秀的事情传到了梅窗耳朵里,梅窗放下手中的账簿,幽幽道“哦终于发脾气了吗我还以为她能忍多久不过这个丫头还是超出我的意外,我以为她连一个月都挺不过去的。” 训育妈妈道“行首大人,这个女孩子的脸弄成这个样子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她” 梅窗抬头“因为我敢肯定她长大了以后会比烟秀,宝镜更值钱。”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摄人心魂的东西。我第一次见到她,她还对我发狠来着,那种样子呀,嗬,很难形容。桀骜不驯。我们这里多得是卑躬屈膝的奴才,虽然她很努力的在假装,可她身上那股子气性”梅窗啧039了一声,“你知道我的,凤凰无宝不落。她是一块货真价实的璞玉,总有一天会光芒四射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口舌之祸 红衣跟了福如之后,发现她一个人要负责整个云韶府的衣饰。除了几个著名的花魁之外,还要给童艺们买布料,从画花样,到设计、剪裁,再缝纫全部一手包办,难怪镇日里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减轻福如的负担,红衣主动提出由她来负责洗衣服,特别是花魁娘子们的衣物,福如也不放心别人来做,怕刮出了丝或弄坏了亮片要挨骂,红衣能在烟秀手底下做足八个月有余,自然再小心不过。 福如每隔一段时间还要上街采购布料,因为花魁们的缎子多的是人主动送上门,不用她张罗,但是童艺的衣服制作量大,相对的,面料的要求也低一些。 红衣第一次出门,便是跟着福如去汉阳城里出了名的集贸市场西栅。 集市上什么都有,从吃的到穿的,从客栈到酒楼,还有卖生鲜水果,卖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鱼,卖古玩和首饰,零零碎碎拉拉杂杂,总和在天桥底下。 红衣和福如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戏班子在演,几个穿着戏服的男人脸上套着面具上窜下跳的翻跟斗,红衣贪新鲜多看了两眼,对福如道“在咱们大覃这叫跳大儺” 福如的眼底露出一股鄙夷的神气,“别看了在这里表演的,都是给常民和贱民看的能好到哪儿去” 红衣登时噎住。 福如有一堆的东西要采购,尤其是珠花和贴片,每个人的要求都不一样,还要给她们带胭脂水粉福如不得不拿了一张长长的单子,对照着,一样一样买。 红衣则帮忙去买布料和绣线,两人分开行动。 红衣很快就买完了棉麻的料子,之后路过一个摊位偶然间看到一件首饰,是挂在胸前的。 她的长命锁被衙差们给拿走了,这个首饰看着不值钱,但有趣之处在于它能够用来固定和扣住赤古里。 一般来说,使用衣带子给赤古里打结是最传统的方式,但是红衣觉得长长的衣袋子悬至衣摆,略显繁琐拖沓。如果可以在胸口处打一个小小的结,再用这枚胸针衔住,应该会很好看,当下便向店家开口询问价钱。 店家看她穿着普通又带了面巾,操了一口大覃的口音,不耐的对她挥手道“走开走开我这里的东西不卖给大覃人。” 红衣不解道“这位老先生,您这样说就不对了,现在整个仙罗都是大覃的,你们的王都是大覃人,你反而不是” “哼我当然不是。”店主是个顽固的老头儿,冲着红衣瞪眼道,“我生是仙罗的人,死是仙罗的鬼。我才不是幽云五郡的那些叛徒。” 红衣有些不明白“幽云五郡怎么就成了叛徒了” 老头道“幽云五郡明明是我仙罗的地盘,但是他们和大覃接壤,渐渐的就被大覃给腐化了,居然主动要求脱离大王的统治,以至于我们从仙罗十三道变为仙罗八道。都是些没骨气的狗杂碎。” 红衣明白过来,幽云五郡,就是红衣老家青州百雅山的背面那一带,本来是属于仙罗大王的管辖,那里的人清贫穷苦,但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知道大覃的人喜欢人参,便贩卖人参向大覃换一口吃的。她记得她爹以前就和那里的人做过生意,听说穷到但凡是有人愿意跟他们买人参,便把女儿无偿送给大覃的商人做妾,等于变相的把女儿卖了。因为经常通婚,所以在仙罗正式成为大覃属地后,立刻上书朝廷请求从仙罗分离出去,直接投靠了大覃。 红衣觉得好笑,反驳道“这是你们大王自己没本事,他要是有本事,百姓的心岂能不向着他大覃的君主轻徭赋税,即便是和大覃接壤的土地都被免掉赋税,最重要的是,在大覃,只有王室和普通人,根本没有贱民、常民和中人一说。仙罗小小的地方,不够大覃疆土万分之一,却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一日为贱,世代为贱。身为下层的老先生你,居然还甘之如饴,我看你是当奴才当久了,奴性渗到了骨子里,想要子子孙孙永远为你们的大王当奴隶,但你不能要求别人跟你一样蠢一样愚忠。幽云五郡的那些人不是叛徒,他们只是想过得更好一些,追求更自由的生活,有什么错如果你们的大王真的有本事,就该废除贵族两班和常、贱这样的制度,让所有人享受一样的待遇,然而你们大王做了什么而且,自从仙罗臣服于大覃以来,大覃为示友好,免掉了仙罗的赋税和上贡,可你们的大王有少收你们一个铜板吗不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反而责骂别人是叛徒,这就是为什么大覃蒸蒸日上,而你们仙罗不进则退的缘故。” 红衣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在市场上大放阙词,霎时间引来不少围观,有的人不住点头道“很有道理啊,为了打仗,朝廷年年征粮,咱们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直到淳亲王的兵打进来,还以为会死无葬身之地,谁知道淳亲王下令秋毫无犯”,有的人却不赞同“虽然我们现在暂时听从大覃君主的命令,可是谁知道不久的将来会不会打仗呢,只要我们的大王敢于挑战,我自愿捍卫仙罗的土地,我们是仙罗人。我们一定要连人带土地一并拿回来的,还要大覃的天子向我们赔礼道歉。而且听说大覃的瓷器精美绝伦,大覃的丝绸不管了,通通抢过来” 一时间众说纷纭,争执不下,引起不小的骚乱。 红衣看着他们纷纷扰扰的争吵,觉得他们有他们的爱国心其实也并没有错,这个世界不是成者为王败者寇。如果都要以输赢来论定结果,那他岳红衣岳家的灭门惨案就该她自认倒霉她这辈子都别想报仇雪恨或者洗刷冤屈,她就该接受这样的现实不能反抗可她怎么甘心,又怎么做的到 老头儿眼看帮着大覃说话的人不少,越来越多的人指责大王昏庸无能,世子也整天无所事事,出入烟花之地,老头愤怒的将红衣一推,骂道“滚开你这个大覃走狗,奸细你带着面巾一定是因为你是奸细,你这样说是存心挑唆我们内讧。” “我没有。”红衣摔倒在地,一边用手肘支撑着爬起来,“我只是想问你买东西而已。” “我不卖给你,不卖给你们大覃人。”老头气势汹汹道。 “不卖就不卖”福如赶到,“什么时候买东西还要求人了。哼,该是你求我们才对,我们云韶府看得上你才问你买东西,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说着,捞起他摊位上的东西一看,一扔“什么破玩意儿,送给我我都不要。” 福如身着云韶府的衣裳,又带了斗笠,带子在下颚打了结,她已是少女的身量,更兼衣着是中人的身份,老头儿顿时有些忌惮,又听说是云韶府的人,便不敢对福如怎么样,于是把矛头转向刚从地上爬起来,不停揉胳膊的红衣“啊哟喂原来是伎女啊,一个伎女都要来说三道四,我们的大王尊贵无比,岂是你这肮脏污秽的贱人能够谈论的。” “我不是伎女。”红衣有些恼怒。 福如一脚踢翻了老头儿摊位上的凳子“云韶府怎么了伎女又怎么了”福如对着老头儿趾高气昂道,“她没有资格谈论大王,你就有资格谈论大王了” 福如突然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在老头儿眼前一晃,道“我叔父是堂上官,你再敢骂她一句试试,你看我找不找人抓你” 老头儿气焰骤消,佝偻着背,缩着肩膀道“小姐息怒。” “福如,算了。”红衣拉了拉福如的衣袖,她从没见过福如这么盛气凌人的样子,与烟秀发火的样子不遑多让,红衣不想害了老头性命,打圆场道“我只是想买东西,一场误会而已。” “就是就是,一场误会。”老朽搓着手,把红衣看中的那方巴掌大的水波纹胸针递过去道,“给你便是。” 红衣伸手去接,然而东西还没递到红衣手上,老朽便039啊呀039一声,红衣眼睁睁的看着胸针从老头儿的手心里滑落,碎了。 老头儿不怀好意的笑道“啊呀,真是不好意思了,看来这首饰注定了跟你无缘啊。也许是它有灵性也说不定,知道自己姓宋039,是咱们仙罗的东西,配不上你们大覃高贵的人儿啊。” “你”福如怒的要冲上去,“你真的要和云韶府对着干是不是” 老头儿半阖着眼皮,显然不吃福如这一套了。 福如有些下不来台,红衣劝道“算了,是我惹的祸,这东西不要也罢,我们事情办完了就赶紧回吧,不要在这种小事上做无谓的耽搁,省的回去晚了,行首大人脸上有颜色。” 福如轻咳了一声,指着老朽道“今天算你运气好,就先放过你,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臭老头儿。” 说完,不等红衣便气哼哼地走了。 红衣望着福如的背影,若有所思,须臾,转过头来对老头儿道“我只说一次,信不信由你。一,我不是伎女。二,她的叔父真的是堂上官。你口口声声说你生是仙罗的人,死是仙罗的鬼,我理解老先生你对于这片土地的热爱。可正是这份热爱,你是不是该好好想一想,统治它的人,是否和你一样热爱你们的王究竟是热爱这片土地,还是热爱奴役你们,以至于让你对一个跟你孙女年纪差不的少女如此卑躬屈膝。如果王真的爱子民,他会否如此不为子民着想” 老朽张了张口,竟无法反驳。 红衣道“我要说的就这些。” 说完,小碎步追上走在前头的福如,福如回过身子对着红衣一跺脚“你呀你,你就是太好说话,才总被人欺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懒得再帮你。” 红衣笑笑“是,是。都是我的不对。侠女,你古道热肠,你最最好了。” 福如有了台阶下,脸上又笑嘻嘻的,只是眼底有一层阴霾,淡淡的,不招人留意。 老朽朝她们离去的方向039啐039了一口“什么玩意儿” 正要收摊,一队官兵冲了过来,老朽愣住,那少女该不会说的是真的吧堂上官大夫们真的会管这种琐碎的小事而且来的还这么快 老头儿呆住了,几个官兵勾住他腋下一提就要拖走,老头儿哀嚎起来“我什么事都没干啊,小本买卖,没干作奸犯科的事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朦胧中看见士兵们向一个人回秉,蓝色的外衫,顶戴玄帽,头微垂着,看不清脸,看不清神情,只有一把年轻的声音“大庭广众,肆议王上,即刻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老头儿一听,哗啦啦尿身上了。 红衣她们已经走远,一路上红衣频频回头,福如道“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红衣嘀咕道“也许是我眼花了吧,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福如四周张望了一下“我看你是想多了,该不会是被宝镜的紧张给感染了吧” “大概是吧”红衣虚虚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云韶府的大门,随后,角落里露出一片蓝色的衣袂,那人缓缓探出半个身子,宝蓝色的燕居常服,顶戴玄帽,一双玩世不恭的眼睛,罕见的深沉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疏拢之夜 回去以后,红衣还是对那件首饰念念不忘。 福如道“至于嘛那玩意儿又不是翡翠玛瑙也不是黄金,不过是海边随便捡来的珠贝串起来的。” 红衣垂头丧气道“你不懂。好东西我一个女奴也戴不了。” 女孩子总归是爱漂亮。 红衣从小锦衣玉食,什么金银首饰没见过,她母亲的九款玲珑珍宝箱里各色头面琳琅满目,她一眼就能分出鎏金、赤金和戗金,好像承娘撒娇卖乖的问燕山君讨了很久才要来一支银镀金花盆簪,其实不过尔尔,算不得多珍稀,但要是珐琅工艺,再以上好的宝石点缀,那便属上乘了。 她记挂那胸针,无关乎价格,是因为它特别,细腻润泽的光,不十分闪耀,却有深海里打磨出来的的宁静。 一直以来,红衣在云韶府里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从没要求过什么,难得一次对美丽的事物心生向往,连这么平凡的东西都不能拥有,难免叫她失意。 福如开玩笑道“那要不然你自己做一件呗,珠贝呢我是没有,绢花倒有一大把,得了空你把它们串成花圈,往脖子里一套。”福如笑的乐不可支。 红衣深深望了她一眼“在我们大覃,只有办丧事才送人花圈。” 福如忙赔笑道“啊呀你瞧我这张嘴,我信口胡沁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红衣丝毫不动气“不知者自然不怪罪。再说了我都已经这么倒霉了,还能更倒霉送我花圈呵呵,能克的动我算她本事。指不定谁克谁呢。” 福如又露出那经典的讪讪的表情,好像谁言语上冒犯了她,她一个大家闺秀不好意思反击。 红衣想起在市场上她与人耍威风的情景,觉得云韶府真是人才济济,今天是烟秀,明天是宝镜,后天轮到张福如也真的说不定 但是被福如这么一说,红衣也有点心动,问道“你说我自己做能成吗老师傅烧瓷尚且要做胚,我身无长物,既没有黄金也没有翡翠,拿什么来做” 福如道“不是说有志者,事竟成039,039铁杵也能磨成针039吗” 红衣诧异“你对我们大覃的典故倒是很熟啊。” 张福如的嘴角一僵“这咳,你真是健忘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父亲曾是一个一关来往于大覃和仙罗的译官嘛。” 红衣微微一哂,一个能教女儿中原掌故的父亲又怎么会不告诉她大覃的风土人情是不作兴送人花圈的 红衣垂眸,心事都藏进眼睑里。 那天开始红衣一有空便埋头拿着福如的笔在一些废纸上涂涂画画,一勾一连,缠绕起来,是连理枝的模样。 可是该用什么来做呢她想了很久,想破了脑袋也没用,福如给她出主意“珠贝玉石都能做首饰,玻璃呢” “宝镜的梳拢,达官贵人们慕名而来,除了堂上官,还有宗亲。行首大人为了云韶府的面子,也为了将这些达官贵人都安顿好,二楼所有雅居的窗台都装上了玻璃,听说专门从大覃运来的,大覃又是跟西洋人学的。现如今宫里好多地方已经不用纸糊窗户而改用玻璃了,冬天保暖,夏天透风,白天采光极好,是难得一求得好东西。” 云韶府身为官属风月之地,自然不甘落后。一掷千金,辗转托了几层关系让人从大覃把玻璃成块成块的运到府中,途中还碎了几块,好在最后镶在门窗上的勉强够用。 红衣是早就听说过玻璃的,她的脑中忽然有一个非常大胆的设想。 她觉得可不可以用玻璃给自己做一件首饰呢这世间万物,很多东西原理都是一样的。万变不离其宗。 但是宝镜的的梳拢之夜迫在眉睫,是整个云韶府所有人的当务之急,所以有再多的想法也要顾全大局。 转眼,梳拢之夜如期而至。 云韶府从一年多以前就开始准备,只因为宝镜是下一代童艺中最标青的一个。宝镜的未来就是云韶府的未来。梳拢之夜因此办得异常隆重,从三天前起,就一路张灯结彩。 到了正式那一天,夜明珠引路,每走一步就有一盏纱灯,蜿蜒成一汪明亮的海洋,照的四周如同白昼,明晃晃的绚烂。 所有的艺伎均盛装出席,一个胜过一个的妖娆,她们各自有专属的亭台楼阁,一旦今夜被人点了名,便在檐下挂起一条穗子,表演还没开始,云韶府就已经被各色的穗子淹没了。 风一吹,五彩斑斓的穗子微微摇摆,如女人不经意间晃动的腰肢,纤细不及一握,袅袅款款。 福如早就为宝镜准备好了衣裳。按照他们之前说定的白色押金暗绣的水波纹,赤古里上点缀的绿色梅花别具一格,红色的襦裙及胸曳地,再配上一条黑色的衣带子,整个人娇艳无匹。 宝镜也很有自信,始终微微笑着,透着一股得意。 福如躲在屏风后面张望,低呼道“天哪,仙罗八道的人都来了” 仙罗八道分别是咸镜道、平安道、黄海道、江原道、忠清道、庆尚道、全罗道以及京畿道,上至府尹、郡守,下至县监,全部按照官位高低一一入座。就连世子和燕山君、光海君也前后抵达。 宝镜有点紧张,手指不安的捏着袖子不放“今晚,我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怕宝镜的情绪影响她发挥,红衣从自己身上解下一个香囊递过去给她道“宝镜小姐,这个送给你。” “临近端阳节了,我们大覃在谷雨以后气温会升高,蛇虫鼠蚁都跑出来,便有一句俗语叫做五毒醒,不安宁039,五毒分别是蝎子、蟾蜍、毒蛇、蜘蛛和蜈蚣,所以每到端阳节的时候,我们就会在香囊里面塞一些香花和药粉药材来驱虫,您放心,这几味药材和香花都是我亲自挑选过的,气味芬芳,绝对不冲鼻子,也没有怪味。因为是对付五毒的,便又叫做五福包,希望你今天表演顺利。” “原来是五福包啊。”宝镜拿在手上一端详,喜道“谢谢你,你真有心。”说着,用手抚摸香囊上面细密的针脚,赞叹道“手艺真好,比起张福如的也一点儿不差,你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衣服都是福如做的,宝镜却没有一点感谢的意思,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福如的神情不那么雀跃了,慢慢冷了下来,红衣想起这段日子福如对自己的态度,不经意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道“论心思,谁都比不上福如对宝镜姐姐你的好。宝镜姐姐你的服饰她出力最多,我不过是个打下手的。” 福如看了香囊一眼,淡淡道“打下手的都能这么厉害,说明你天赋异秉。反正我已经黔驴技穷了,往后估计还得靠你指点才能混一口饭吃。”说着,不咸不淡的对宝镜道“那边贞敬夫人到了,我去打个招呼,恕我失陪一阵子。”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福如”红衣急忙叫她,女孩子之间为了一点小事斤斤计较是很正常的,往往斗两句嘴,隔天又和好如初。 宝镜却一把将红衣拉住,拦着她去追福如“好了你也别总跟着她,你是云韶府的人,又不是专门给她打杂的。况且她跟你不同,她虽然是中人,但有个汉阳巨富的叔父,她能和贞敬夫人说上话,你呢你一个奴婢,在贞敬夫人的面前头都不能抬,别自讨没趣了。” 红衣看张福如的确和贞敬夫人聊得正欢,眼下又是宝镜的重要时刻,把宝镜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妥,想了想,决定还是过一会儿等她空了,再好好解释。 尤其是新一届的花魁都是由上一届的花魁引出来的,而这一届能否当选,要和上一个来一场比试,新人必须胜过上一个,最起码也要是同等的水平才有资格担得起039花魁039二字。 众人皆知,烟秀擅长的是扇舞,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却选择了鸣鼓舞,和剑舞一样被誉为最难的舞蹈之一。 一开场,便有二十四面大鼓竖立在左右两边,每一边十二面鼓,象征朝廷的文武两班大臣。 所有人都屏息,静候烟秀出场。 琵琶声响起的时候,仿佛平地惊雷,跟着从楼台半空中飞出一道红绸。 烟秀轻盈的身姿踏着红绸像仙女一样从天而降,而场中央早就有十个妙龄少女双手捧着一面鼓顶在头上。 烟秀的脚尖堪堪落在鼓上,竟然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完了”宝镜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红衣赶忙扶住,只听宝镜喃喃道“完了,完了这次输定了。” “她摆了我一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相思凭梦 “烟秀的扇舞明明很棒,我有幸看过一次,扇子在她手中千变万化,令人眼花缭乱,为什么放弃十拿九稳的扇舞,而选择难度那么大的鸣鼓舞”红衣不解。 “因为鸣鼓舞才是她的拿手好戏,当年,她凭借鸣鼓舞一口气打败了仙罗八道的所有高手,一举成名”宝镜噙着泪“没想到,她竟然使出十成的功力来对付我太恶毒了” 说实话,红衣不免心忧,但又不能叫宝镜看出来。 她把手按在宝镜的肩头上道“没事,别慌,我们还没有输。我没有看过烟秀的鸣鼓舞,不敢轻易下判断,但是这世上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所以先不要自乱阵脚。” “再说,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没有谁能十几年如一日,她未必宝刀不老。” 宝镜咬牙点了点头,两个人紧握着双手,互相打气,站在一边的角落里默默地观赏烟秀的表演。 鸣鼓舞是一种难度非常高的舞蹈。 她不但要求舞者身体柔软,还要求舞者的手臂充满力量,否则打鼓的声音达不到理想的效果,体现不了鸣鼓舞的精髓,便如同隔靴搔痒,也就失去了鸣鼓舞的意义。同时,舞姿要娴熟到打鼓的动作和乐声配合的刚刚好。但凡是舞步慢了一拍,或者身形慢了一拍,又或者敲鼓的声音不够响,与琴声不吻合,整个表演都算失败。 因此,舞者不但要天赋惊人,还要反复的练习直至绝无错漏,对舞者的毅力、能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烟秀于韵律和节拍有天生的直觉,她在鼓上旋转的时候,只觉得她身形婀娜多姿,等她渐缓下来,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两根绸带,可见旋转的速度有多快,快到几乎没有人看出她是什么时候把绸带拿出来的。 绸带的顶端绑着一根棍子,丢出去的时候,木棍击打在鼓上,一下,一下,配合着琵琶弹拨的韵律,听的人心潮澎湃。 更让人称道的是,下面托鼓的少女也在舞蹈,这就使得烟秀在鼓上十分危险,因为只要她下脚重了,或者错一个动作和步伐,她就会从小鼓上摔下来。然而舞姬们和烟秀配合的极好。只要烟秀击鼓,她们便一个单手托鼓,另一手作出相邀的动作,脚尖点低。然后旁边的少女却兀自旋转起来,如此从旁观者看,十二个少女间隔着做不同的动作,十分美观。 而烟秀在鼓上如履平地,每一次旋转,就踏到被举起的鼓上,每当击鼓的时候又恰好站到旋转的小鼓,时机把握的一分不差。 随着站立的角度不同,烟秀每次抛出去的木棍都分别敲打在两边不同的大鼓上,收回来的时候,力度又把握的刚好,木棍擦过大鼓的边缘,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整场演出,鼓声、边角声和琵琶融合在一起竟然有金戈铁马之声,气吞山河之势,引的群情激昂,掌声雷动,叫好声不断。 红衣被震撼到了 她相信无论是琴艺,还是舞蹈上的造诣,烟秀都高出宝镜不止一筹。 宝镜双眼含泪,转过身来对红衣道“怎么办怎么办我今天是输定了。” “要不然,换成三弦琴”宝镜慌乱道。 红衣面色凝重“三弦琴乐声慢而涩,无法与您的舞蹈配合,更何况,烟秀珠玉在前,就算您不能比她快,怎么也不能让大家觉得温吞,一旦客人们闷了,就会昏昏欲睡。今天这种情况下,你若是把乐器换成三弦琴,情况只会更糟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宝镜急的团团转,“她就快跳完了,我又不能临阵逃脱。”宝镜死死捏住红衣的手,“红衣,你最有办法你快想想,怎样才能让我挽回局面我不要身败名裂,我不要被行首大人赶出去。” “我不会让你被赶出去的。”红衣反握住宝镜的手,“我们的命运是和你捆绑在一起的,有你在云韶府的一席之地,才有我和张福如的位置。我想过了,今天也许没法让你大放异彩,但起码我们要做到不输。前提条件是你一定要镇定镇定再镇定,你就当烟秀在你前面根本没有跳过舞,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跳花间舞,但是不能一成不变了,得使一点手段,智取。” “怎么智取”宝镜咬着唇,她怎么听不懂红衣在说什么。 红衣回头寻找福如的身影,她走不开,想让福如安排一点事情。 顺着红衣的视线,宝镜看到福如还在和贞敬夫人热切的聊个没完,贞敬夫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如此这般,我们家闺秀的服饰就拜托你了,我也是听周围的夫人们都夸你手艺好,别出心裁。” “哪里的话,也都是各位夫人和小姐们气质高华,才能将我的衣服穿的好看。”福如客套道。 “看你这孩子真会说话。”贞敬夫人和气的笑,“你是个好孩子,又能干,可惜了,要是你是从你们嫡夫人的肚子里爬出来就好了,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抛头露面。”说着,撇了撇嘴角,嫌弃的打量四周一眼,好像云韶府的空气都是脏的。 福如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微垂着头。 宝镜气道“别找她了,关键时刻,她就是靠不住。” “我告诉你,那可是府院君金益谦的夫人,王上亲封的一品贞敬夫人,他们的女儿听说也是世子嫔人选。” “又是世子嫔”红衣道,“不是说定了闵议政家的闺秀嘛” “嘁本来是没金闺秀什么事。”宝镜幸灾乐祸道,“可是当世子知道王后私底下约见闵议政之后,便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王上只得从众大臣家中的适龄女子中再重新进行择拣。金闺秀才有机会出头。”宝镜哼039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张福如这个人惯会钻营的,你以为贞敬夫人这样的贵族命妇何以会来到伎坊都是来看我们的穿戴的,以图效仿。今天无论我输和赢,反正她张福如都会成为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会有越来越多的贵妇人找她。” 红衣替张福如分说“宝镜姐姐,她也有她的难处。这样吧,我找别人去办。横竖咱们按原定计划,你只管跳舞,然后见机行事,遇到问题的时候,我会给你提示,最后,宝镜姐姐”红衣定定的望着她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宝镜咬了咬牙,这当口不信她还能信谁 她重重点头。 红衣说,那行,去吧。就像平时一样,抬起你的下巴,哪怕你是真的怯懦,也不要让任何人看出来。 宝镜抹干了眼泪,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步入场中。 红衣赶忙转过身着急的去找府中的小厮,尤其是平时烧锅炉的,请他们帮忙。 云韶府不是一般的地方,即便是大冬天,外面冰天雪地,里面也是四季如春,靠的全是地龙。 烧炭容易生灰,气味不好闻,对身体也不好,云韶府便和宫里学,在地底下铺上管道,跟着把外面的雪铲了,等雪化成水,放在锅炉里烧。热水便会源源不断的顺着管道流向府中各处,等到天热的时候,这些水又可以做成冰,放在屋里散热。 红衣帮着他们铲过雪,然后送进地窖里储存,所以很清楚过程。 红衣从身上拿出一些银子,都是平时宝镜给她的,塞在几个小厮的手里说“我是替宝镜姑娘来拜托几位大哥一个事,几位大哥平时烧锅炉的活那么重,银子却不多,今次的事有点急,但是绝对是个机会,只要办成了,之后还有赏,不知道你们怎么看” 几个小厮互相看了一眼,点头道“行,事情不难办,就是有点赶,但是烧水还不容易嘛。” “无论如何请务必抓紧时间。”红衣朝他们深深一福。 几个小厮答应了,手里捏着银子分头去办。 红衣稍稍舒了口气,旋即又打起精神,还不到放松的时候,整件事太冒险了,她也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但怎么着都要试一试,总比等死强。 她吩咐好小厮,检查了场外栏杆下的池塘,然后回到场中,宝镜果然登场了。 宝镜跳的花间舞,就技术而言,难度并不大。 她双手指尖捏着彩绸,高高扬起,微微抬脚,再轻轻放下,双手在鬓边拢捻,眼神顾盼,是含苞待放的模样。 只是春夏之交的风舒畅拂面,却不足以达到令彩绸飞凌飘扬的效果。除了动作优美之外,彩绸就像黏在宝镜身上一样,毫无灵动之感。 烟秀已回到台下坐着,她本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当舞蹈不够吸引人的时候,好多人纷纷不耐烦起来,挪了挪屁股,嘴里轻声嘀咕“这拖拖拉拉的要跳到什么时候” 烟秀039嗤039地一声笑了出来,望向宝镜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嘲笑。 宝镜自己也着急了,越来越怯场,手臂微微的发抖。 她一边扭动着腰肢,一边能想到的唯一补救方法就是不停旋转,好让彩绸在空中飞舞,如满天飞花,令人炫目。 但这样的行为导致的结果就是,伽倻琴的节奏跟不上她的速度,琴师们为了配合她,加快了指尖的弹拨,好不容易勉强镇住场子。谁知宝镜却渐渐体力不支,最后变成琴声潺潺,流泻如飞瀑,宝镜反而跟不上了。 在座的人中,不乏有看过各式各样舞蹈的行家。其中有一个,手里就拿着一粒花生,看到宝镜在那里耍花枪无力支撑又拖延时间的行径,摇了摇头,决定趁早结束这场闹剧,当即手指发力,下一刻,花生便悄无声息的飞了出去,刚好打在之前烟秀跳舞用过的左右两排鼓上,发出轻轻的脆响。 这一声响,于别人而言微不足道,于宝镜来说,却振聋发聩。 因为在那一霎那,所有的乐器,不管是琵琶、伽倻琴,还是其他,都被这一粒花生而乱了节奏,在宝镜的耳朵里,乱成了一锅粥。 宝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只能手抬着曼陀罗花色的彩绸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这一回,风来了,来的那么不适时宜,飞扬的彩绸肆无忌惮地盖住了她的脸。 嗤笑声登时此起彼伏,像波浪一样一层层漾开来。 来自一些民间教坊的人趁机道“原来云韶府的童艺不过如此光脸蛋漂亮,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梅窗的脸色暗沉下来,十分不好看。 红衣看不下去了,她问一旁的乐师要筝。 丫鬟把这个消息递给坐在不远处的烟秀,烟秀眉毛微抬“她要筝做什么”烟秀的视线锁定红衣,只见红衣虽然有些忐忑,但仍是很干脆的坐下,目光坚定的看着每一根琴弦,手指轻轻的在上面抚摸,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烟秀道“要就给她,我就不信她还能翻出天来。” 嘴上这么说,心里隐隐竟是有些期待的。 因为宝镜太不争气了,不配成为她的对手。 只有旗鼓相当的对手,彼此酣畅淋漓的大战一场,最后不管谁输谁赢,才是痛快。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仰视过谁,崇拜过谁,甚至没有对手,乃至于到了今天这种独孤求败的境地。 红衣和她们不同,不像烟秀和宝镜对于琴艺和舞艺有多么高的追求,她只知道自己三岁的时候就被母亲要求跟着老师学琴,可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直到她们家出事前,还学的七零八落的,自从来到云韶府,这还是她第一次摸琴。 心里涌上无限感慨,原来从前烦闷的的苦恼,会变成了一段美好的回忆啊。 她迅速戴上指套,抬头看向无助的宝镜,宝镜也看着她,她朝宝镜一点头。 宝镜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其他乐器也见机行事,纷纷停下。 红衣轻轻一拨琴弦,旋即旁若无人一般,埋首行于流水的弹了一段宝镜的间奏曲,宝镜还算有点急智,知道此刻没有什么可以妨碍她了,只有古筝这一种琴,她随着琴转了两圈,等琴声渐缓,她的动作也慢下来,当弦按住,她便顿在原地。继而响起一道细细的女声,开口吟唱且把相思 红衣故意唱的很慢,一字一顿,还拉长了尾音,宝镜得令,赶忙抬袖,眉眼低垂,做出如泣如诉的哀怨形容。 红衣满意的一笑,继续唱道“且把相思赋予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投机取巧 唱词配合上宝镜自影自怜的动作十分的契合。 原本已经在圈椅里瘫成一团软泥的人突然来了精神,直起背脊看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仙罗人的歌声高亢嘹亮,很少有这种缠绵的唱腔,又酥又软,有见识的人听出这好像是属于大覃的江南调。 红衣一边弹琴一边唱道明镜状台合花钿,小窗晚风眠,夜色渐懒卷珠帘,心事沉沉有谁怜。 唱到这里顿了一顿,她感到四周围的空气开始有一点微醺,多半是池塘里的热水越来越多,蒸汽缓缓的散发出来了吧她的心稍微定了一些,希望一切如愿。 观众们听的入神,她知道是贪新奇的缘故,也很清楚光新颖这一点是不够的,要唤起他们的共鸣,感同身受,宝镜才能再下一城。于是下半阙改唱仙罗人都很熟悉的当世名伎黄真娘的作品相思梦相思相见只凭梦,侬访欢时欢访侬;愿使遥遥他夜梦,一时同作路中逢。 宝镜也不负众望,使出了全身的本事,主要是曲调和唱词营造出的氛围,与她缓慢优雅的动作一致,令整场表演平添上了一抹忧伤,不再感到沉闷和无趣。 众人半是疑惑,半是期待。舞姬还是刚才那个舞姬,为何舞蹈的前后给人如此截然不同的感受好像在看一出戏,舞姬在诉说心底的忧愁她的心事那么重,她的相思那么浓,舞了一曲又一曲,唱了一重又一重,偏偏知音人欠奉,无人能懂。只有顾影自怜,临水照花容。 其后,随着宝镜的动作徐徐延展开,空气里多出一点淡淡的游离的花香。仿佛是因为她的舞蹈引起的,难道舞姬是花朵的化身吗,才会让四周充满异香 红衣见宝镜状态大好,心头大石落了一半,正踌躇着要不要进行下一阙的时候,小厮到她身旁低语“姑娘,一切就绪。” 红衣点头,宝镜也瞧见了,心中大喜。 红衣于是开口唱到水中一汪残月,骤雨疏狂碎了团圆,年华掩埋在漫天细雪,一步步,一步步 宝镜收到了提示,赶忙一步步、一步步,亦步亦趋的踱到了栏杆边,红绸套在桥头上,她孤注一掷的纵身一跃,心里也害怕,若是失败,就是一个落汤鸡,功亏一篑。但是不搏一把,今天必然一败涂地。 所幸的是红衣早就安排好小厮们潜伏在池塘里,一见到宝镜飞身下来,立刻钻到荷叶底下,然后宝镜便可以单脚踏在他们头上,但在众人的眼中,宝镜只是单手拉着红绸,体态轻盈的踮在一片荷叶上。 这时,还不是盛夏,没有那么大的荷叶,宝镜的嘴角露出一股志得意满,她故意用手提着裙摆,专门露出她的小脚,很多男人即刻探过头去,一个个都有些按捺不住的样子。端庄如一品大员,身旁坐着夫人,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那里,一探究竟。 宝镜侧脸朝观众席妩媚的一笑,眼神迷离,挑逗的意味十足。 男人们被瞧得血脉喷张,纷纷摩拳擦掌。 仙罗的国花是无穷花,即便现在仙罗不算一国,云韶府一年四季也不忘栽种。 不管是角落里,闺阁前后,甚至栏杆边上的盆栽里,都有无穷花的身影。 在大家猜不出宝镜下一步要干什么的时候,宝镜出其不意,突然探出身子歪着头,用嘴缓慢的咬下一朵刚好盛放的红色无穷。纤长而白嫩的脖子在花儿的衬托下,美如上好的羊脂玉。 众人惊呼难怪会这么香啊是无穷花开了。 烟秀见状,气鼓鼓道“早知道就不把琴给那丫头了,这根本就是投机取巧。” 但是旁边的行首大人却看得如痴如醉,还随着乐声轻轻的打着拍子,很有几分自得其乐。她的视线胶着在红衣身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欣赏。仿佛并没有听到烟秀的怨言。 顺着行首大人的目光,烟秀看了一眼红衣,酸溜溜道“恭喜你啊,白白捡了这么一个大宝贝。” 行首大人道“投机取巧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她真的很聪明,懂得利用水气催熟过两天就要开放的无穷花,花象征着宝镜,宝镜就是无穷花,是一朵可人儿疼的等人采撷的娇花。否则,一抔相思赋予谁呢” 烟秀还待说什么,行首大人对她做了一个039嘘039的手势示意他仔细听 红衣的结尾唱的很慢走在陌生的旅途,回首却不知归路。 宝镜嘴里叼着花,回到了场中,身体缓缓向后仰,不断向后,眼看着头即将触底,谁料前腿却突然下压,做了一个高难度的动作,两腿笔直的竖成一条线,鼓掌毫无意外的响起。 不敢说超越,但一定与烟秀旗鼓相当。 其实此时差不多可以见好就收了,然而宝镜为求突破,当红衣唱最后一句的心事徬徨无人知,相思赋予谁来听,维以不永伤039的时候,她强忍着身体的痛楚,硬是将面对观众的后腿向上翘起来,露出光洁的脚踝,整个人一霎那蹦到极致,但在外人眼里,并不觉得勉强,只感叹她身体的柔软,还有技艺高超。 这场舞本来只是要优美细腻就好,如果可以在优美的同时又让人感到诱惑的话,毫无疑问就是成功。 宝镜现在凭借着外力,生生扭转了形式,红衣终于松了口气。 她双手从琴台上放下来,示意身边的琴师们继续弹一些结束调来烘托一下气氛,自己则功成身退,猫腰从角落里偷偷离开。 走到屏风的背面,她才用手捂住心口,暗道一声039好险039。 刚才那些唱词都是她信手拈来,当场胡编乱造的,还好来这里之后听福如说起过松都名妓黄真娘,她便瞄了一眼黄真娘的诗,因为咿咿呀呀侬啊侬的,像极了母亲老家的方言,没想到竟记住了,关键时刻,把相思梦嵌在唱词里,果然很受仙罗人欢迎。不然的话今天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红衣惊魂未定,没有留意四周,结果有人来到她身边也不知道,直到那人温和的声音响起,问她“嗳,你读过诗经啊” 红衣回神一看,竟是世子 她背上一凛,压低了嗓子,淡淡道“没有读过。” “没读过”世子不信,背着双手在她面前踱步来踱步去,上下打量她道“没读过诗经,你会念出039维以不永伤039这样的句子” 红衣做出一个奴婢应有的恭敬模样“贵人您抬举奴婢了,奴婢也是听人说的,听的多了就会唱了,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罢了。” 世子哼声一笑,也不揭穿她,又问“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红衣垂头,“不过云韶府里的都是贵人。” 世子饶有深意的039唔039了一声,“不知道我是谁,却知道讽刺我,怎么,敢情你忘记那天晚上对我说过什么了你不会以为我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吧我告诉你,就凭你那天敢跟我如此说话就是对我的大不敬,还有你在市集上的言论,都够得上谋逆了。” 红衣虽然低着头,世子看不见她的眼睛,但可以肯定面纱底下她一定不屑的撇着嘴。 红衣装傻道“世子邸下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呀” 世子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面巾,然后在她眼前晃了晃“装继续装那天晚上你走了以后面巾掉了自己不知道” “是您拿走了”红衣低呼。 原来是世子捡走了她的面巾。 红衣伸手“还给我。” “我捡到的自然归我。”世子故意抬高了手,红衣只得踮起脚,但还不到世子下巴,两个人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实力悬殊。 世子玩得高兴,眼巴巴看着红衣蹦的吭哧吭哧地,笑道“这下承认了吧” 红衣无奈的耷拉着脑袋,“是,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妄言,世子您大人有大量,放奴婢一码吧。奴婢年纪小不懂事儿。之前多有得罪,口无遮拦,请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至于这面巾,不是值钱的玩意,世子您身份尊贵,又是个大男人您要了也没用啊,我是因为病了,脸上生疮见不得人才以此遮羞,世子您赶紧丢了吧,省的被我传染了。” “你唬我呢。”世子其实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他来,就是要把面巾还给她的,但见她那么紧张,一时得趣,有心要拿捏她,不但不还,还作状要往怀里塞。 红衣呲了呲牙“金府院的夫人贞敬夫人今天也在这里,世子您还跑来凑热闹不合适吧” 前面的话世子听了还比较舒心,后面就不乐意了,世子039啧039了一声,道“你胆子当真是不小啊,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我告诉你我这个人从来不受人威胁。”世子一边说,一边逼近她,红衣节节后退,退无可退只能靠在身后的屏风上,世子一手撑着屏风,面上神情漠然取代了之前的调笑“金府院又怎么样,领议政又怎么样”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一扯她面巾,红衣愣在当场。 世子扯到了面巾之后,也呆住了,惊讶道“丫头,是你” 红衣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哎,你还认识我吗”世子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四方会馆要买你的哥哥。咦你不是跟容均走了吗” 既然没有了伪装,红衣也懒得敷衍,抬眸直视世子,冷冷道“我被人骗了,他没有带我走,不但没有带我走,还让他的属下把我送到了教坊司,你满意了” 世子有些不好意思,把两块面巾一并还给她,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的,我就是想你那天讽刺了我,还在市集上夸夸其谈,的确是胆大包天,但像你这么敢说真话的人也不多了,我就想会会你。不是存心戳你肺管子的。” “没事。”红衣冷静的重新把面纱挂好,“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多的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 世子点头道”没错,我跟你说,容均这个人呢,最是衣冠禽兽,人面兽心,道貌岸然,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上背地里男盗女娼” 红衣有些想笑,忍住了“可是我看你那天跟他打招呼,态度彬彬有礼,你还称呼他为公子均039,好像很熟的样子啊。” “谁跟他熟”世子一脸鄙夷,“我跟他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儿,他是他,我是我。我虽然不敢说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但我是个有分寸的人,有原则的人,有节制的人,最重要是我一定说到做到。不像他小女孩儿都骗,简直是男人中的败类。” 红衣淡淡一笑,这世子年纪不小,但举止像个孩子。 两人正说话,红衣突然觉得身体向后仰,“不好”红衣慌乱起来,一闪身,从世子怀里逃了出来,埋怨道,“你要不要那么用力啊,屏风就要倒啦。真要是闯祸了,我可不管,你是世子,你担着。” 世子吃惊的看着她,红衣大言不惭“看什么看,本来就是你搞出来的,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是真男人,不是败类,该承担时一定要第一时间出来顶住。快点帮忙拉啊” 世子用手扶住屏风的一边往回扣“可你不能叫我背锅呀,压塌这屏风的是你你也太胖了,小丫头,许久不见,你长高了许多。” “我不长高、长大、我还往回缩不成”红衣瞪他“还不是你逼的我走投无路,否则我能被你压到上面去这是有因果关系的。而且我能有多胖我一个姑娘家,我睡在上面也压不坍,再说了,你堂堂世子,背一下锅怎么了你又不用赔钱,我不一样,搞不好被打断腿,你忍心看着一个姑娘因为你的粗心大意而缺胳膊少腿你这不是残害一条无辜的生命嘛。” 世子无语,默默的用力拉屏风,终于把屏风摆正,两个人都松了口气,世子刚要说话,就听到屏风后福如在唤他“红衣,不好了,你快来,出事了。” 红衣赶忙推搡世子“世子您行行好,赶紧走吧,千万别说见过我。” “为什么”世子眯眸。 红衣道“我已经沦落到伎院了,世子您是明白人,我在这里生存不易,希望您不要把我逼上绝路。”顿了顿“像我娘一样。” 世子脸色一黯,点了点头“我懂了,可是我以后就不能找你说话了” 红衣急切道“我有空,没人的时候,你想扯闲篇了,我随时奉陪,行了吧” 世子满意“那还差不多。”说着,摸了摸她脑袋,“后会有期,小丫头。” 红衣蹲在地上,行礼道“恭送贵人。” 世子前脚走,后脚福如就赶过来,看她跪在地上,忙拉她起来,问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红衣捋了捋乱掉的头发,“有个客人问茅厕在哪里,似乎是拉肚子了。” 不远处的世子听见了,脚下一崴。 福如哦039了一声,朝世子的方向看去,脸上闪过一丝狐疑,那么年轻的男子,衣着华丽,应该是位贵公子,今天来的公子都有哪些 她又看了看红衣,行动也有些笨拙,眼神也木木的,还是个孩子呢,大抵真是来问路的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心比天高 红衣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福如着急的拍着双手“还不是宝镜吗” 红衣不信,适才的危机已经解除,接下去无非就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还能出什么事 福如道“宝镜这回可真是惹大麻烦了,行首大人发了好大的脾气,直接把她关到柴房里去了。她要是再继续这么闹下去,毁了行首大人的苦心经营,难保什么下场。”说完,嘀咕道“也不知道她这是为什么,嘉善大夫不好吗好多人想都想不来,她倒好,这个节骨眼上,装起贞洁烈女来了。” 红衣不明就里,但听了福如的话,隐隐有一些猜想,两人匆匆赶到关押宝镜的地方,才走到门口,就听到行首大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冷的不带一丝情感“你不会以为我要打你吧你放心,我不会的。” 梅窗蹲下来,一手捏住宝镜的下巴,温柔的抚摸着她的侧脸道“你的脸,你的脚,你的身体,哪怕是你身上的一根头发都属于我,打坏了,岂不是砸我自己的招牌” “也合了你的意,不用接客了,是不是你就是这么盘算的,希望我打你,你就有借口,可以逃过一劫。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该说你天真,还是夸你有算计只是可惜,你的这些手段,我看的太多了。所以我绝对不会对你动手的。” 屋外跪着的红衣和福如一直在磕头求情,听了这话,福如单跨起一条腿,舒了口气道“亏的我以为要动大刑,还好,总算免了皮肉之苦。”说着,侧头对红衣道“你也真傻,还跪着呢,行首大人既然说了,宝镜就不会有事了。” 话音刚落,一个童艺就过来喊福如“张福如你怎么还在这里耽搁贞敬夫人正等着你呢,说要接你去她们府上住一晚,明天为金闺秀量体裁衣,她们金闺秀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福如轻声回答了一句来了039,便吩咐红衣道“待会儿行首大人走了,你替我多劝劝宝镜,让她想开点儿。” 红衣点头,039嗯039了一声,“你去忙吧。” 张福如等于是把红衣叫来之后,自己又走了。 她好像真的认为不会有事,可红衣跟她持相反的观点,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果然,福如走后,就听到行首大人说“我只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这一晚上,嘉善大夫都会等着你伺候,你要是咬死了不肯去,我便叫旁的人替你,但是从此以后,你对我来说也不再有任何价值,没有价值的东西,你说,我留着干什么” 宝镜闻言,浑身颤抖起来。 红衣在门外高喊“行首大人饶命啊,饶命宝镜只是一时身体不适,请您见谅,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做奴婢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梅窗039哼039的一声,打开门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红衣,“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又不能代她受过。” 宝镜一听,灵机一动,爬过去对红衣道“红衣,红衣,看在我平时照顾你的份上,要不然你今晚替了我吧行吗以后我会加倍的对你好的,算我求你了。” 红衣心头一震,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个不039字,反倒是梅窗,对着宝镜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气的柳眉倒竖“胆大包天的狗东西我云韶府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你还真以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我平时什么都依着你,就让你有了错觉,以为我予取予求,很好说话嗯”梅窗用手指着红衣,“看看她,她才多大我们是官立的女乐署,不是黑市的暗门子,她要是能替你,我在你十岁那年就让你早早的开了苞,我还养你到现在让你白吃白住我不知能省下多少钱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宝镜捂着脸哭泣,指着红衣道“可是她她不也没有利用价值吗,您不照样养到了现在” “她跟你能一样吗”梅窗啐了宝镜一脸,“你居然好意思说她你皮厚的都可以用来当铠甲了。她有没有价值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今天要不是有她给你救场,你以为凭你那点儿三脚猫功夫,你能度过这一关别说是嘉善大夫,就是九品的芝麻官,你也得乖乖就范。再说养她,大覃的司天监给足了银子,只多不少,你那死鬼爹妈又给过我半个子儿吗” 红衣算是听明白了,伎女的梳拢,价高者得只有贵人挑你的份,没有你挑客人的份。 今天挑中宝镜的是一个从二品堂上官,在其他人眼里是很高的殊荣,可宝镜还是不满足。 宝镜哭着抱住梅窗的腿“行首大人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将来一定好好的报答你。” “我不要将来,我要现在。现在就报答我。”梅窗无情道,“还是这句话,你如果现在听话的去伺候嘉善大夫,从此以后你继续吃香的喝辣的,你如果不肯,哈,那好。”梅窗的眼里闪过寒光,“明天你就不再是具透着热气的活人了。你的尸体我会让人从角门丢出去,到时候乱葬岗上又多一副白骨。至于你爹娘,反正那么多年来你也当他们死了,他们也没你的消息,正好省下我一番功夫。” 宝镜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大人,您怎么这么狠心您难道就忍心看着我叫一个嘉善大夫给糟蹋了我可是您亲手栽培的呀,区区一个嘉善大夫您就满意了行首大人,您也不希望您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吧。” “我教过的又何止你一个”梅窗道,“但只有你自恃貌美,几年来毫无进益。喏,你不是一向瞧不起的郑兰贞嘛,那我告诉你,就是你瞧不起的这个兰贞,我现在已经安排她上路去松都拜访明月,向明月习琴,只要明月肯答应收她为徒,你又算什么不出一年,所有人都会忘了云韶府曾经有过宝镜这个人。而郑兰贞,则会成为继黄真娘之后的第二个仙罗第一。” “哦,你大概还不知道明月就是黄真娘吧你看看你那点儿出息,琴棋书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梅窗看着宝镜发愣的表情,不屑道“你只知道名伎明月,但那只是她的艺名,她本名黄真娘,连跟着你的奴婢都会她的诗,刚才唱的就说她的作品,你说你是不是很失败” 梅窗说完,大踏步出去,头也不回。 倒是不久之后,烟秀来看她。 宝镜披散着头发,心灰意懒道“想笑就笑吧,我要是你,一样会落井下石。” “我没你那么无聊。”烟秀挥着扇子,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道“我只是来给你提个醒,这世上的人呐,没有谁能够一步登天。” “你觉得嘉善大夫不够资格做你的入幕之宾,那你想怎样正二品的资宪大夫还是正一品的兴禄大夫” 宝镜含着泪抬头,望向烟秀“姐姐您不是伺侯过燕山君吗可否向我引荐其他大君光海君晗光君,我都愿意的。我不敢说自己做得比你好,但起码不要丢一个芝麻官给我,这样的话,以后哪个真正的达官贵人能看的上我” “我这条路真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宝镜掩面哭泣。 “嘉善大夫好歹是朝廷的从二品大员,在你眼里居然成了芝麻小官”烟秀惊叹“宝镜啊,你的胃口是不是也太大了点实话跟你说吧。你今天的舞跳的虽然有缺陷,但胜在歌声可圈可点,花香又是点睛之笔。所以嘉善大夫才轮的到你。要不然,今晚可能是五品、六品、七品,甚至八品、九品,也就是你口中真正的芝麻小官。” 宝镜坐在那里,双手抱着膝盖,小声道“早知道,我今日何苦出这风头,不如一败涂地。” “可你有的选吗”烟秀觉得她冥顽不灵,“你既然选择了走这一条路,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难不成在你眼中,只有大君们才有资格还是世子又或者大王”见宝镜沉默,烟秀道“别被我说中了。你想做王的女人你一个伎女,也妄想做王的女人太不自量力了你奉承话听多了便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烟秀站起来“即便如我当年一样一举成名,我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不但要伺候一品大员,大覃的使官过来,我也要一样要出去赔笑,你如果想要不一样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不该打定了主意走这条路。”烟秀指着门外的红衣,“你看到她没有她毁了自己的脸都不肯做伎女,她给我做人墩子,让我吐一身,你行吗你能像她那样卑躬屈膝,低到尘埃里,人人都能踩上一脚吗如果你不行,那就好好的做你该做的事,走你该走的路,不要好高骛远,怨天尤人。因为做伎女,是你自己选的。” “你好好想想吧。” “人呢,只要还活着,谁都不知道明天是不是有奇迹发生。可若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金银首饰,荣华富贵,全部烟消云散。”烟秀把柴房门的钥匙塞进宝镜的手里,“想通了,就自己出来,你的时间不多了。” 说完,烟秀缓缓走到门外,只见外面下起了微微细雨,一阵冷风扑面。 红衣抱着双臂躲在屋檐下,怀里揣着两个馒头,怕冷了用双手捂着,看到她毫无避讳难堪之色,反而感激道“谢谢烟秀姑娘。” “谢我什么” “谢您肯过来开解她,谢谢您没有落井下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石缝生花 “我发现你是不是傻”烟秀朝红衣缓缓走了过去,“不过我好像没那么讨厌你了。”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宁愿捱苦受穷,也不愿意选一条更容易走的路” 烟秀不以为然道“诚如我一早对你所言,虽然你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低眉顺眼,显得懦弱无争,可我看得出来你倔强的很,骨子里要强。我打赌你总有一天会和我们一样,这些年我看得多了,无论最初多么清高的人,最后都会和我们同流合污,因为当别人穿着绫罗绸缎,而你只有粗布麻衣的时候,当别人被奴仆前呼后拥而你只能吃剩饭剩菜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地,会打从心底里的感到卑微,你会想要力争上游,你会眼红那些穿的比你漂亮的人,你会想要游弋在所有的达官贵人之中,看着他们因为你的一颦一笑,或喜或怒或哀或乐。你终于向现实低头,发现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如何操纵别人。所以在我们这里走捷径是一种最正常不过的方式。” “嗯,人人都想做鲜花被保护起来,过得花团锦簇,没有人愿意做小草被踩在脚底下,这是人之常情。”红衣道“我从不认为你们选的道路是错的,我的就一定是对的。反正,不管哪一条路,都苦。” “此话何解”烟秀问。 红衣道“我们大覃信佛的人多,常常说佛法无边,普度众生。我来了仙罗以后一直在想,明明达官贵人日子很好过,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甚至搞得我家破人亡,有什么苦的还想向菩萨祈求什么后来我想明白了。” “众生皆苦,所以佛法无边。”红衣坦然道,“当奴婢的有当奴婢的苦,当伎女都有伎女的苦,当夫人有夫人的苦,当小妾自然有当小妾的苦。当官的有当官的苦,连大王都有大王的苦既然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一马平川的康庄大道,各人都有各人的苦衷,到死了都是殊途同归,那我做好自己便是了。羡慕别人又有何用” “花儿固然是美,可是禁不住风吹雨打倒是小草”红衣指着石板边上生出来的苔藓道“看只要一场雨,或者一点阳光,哪怕没有太阳,他们也能从石板缝里长出来,他们是很不起眼,也不漂亮,没有文人骚客歌颂他们,可像他们那样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不抱怨世事艰难,不抱怨命运捉弄。”红衣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大概,我是真的胸无大志吧。” 烟秀不置可否,只说“好吧。我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那咱们就走着瞧。希望你不忘初心,到最后也是这么想的。” 人走后,红衣找了块干的地方坐下,她站的太久,腿都麻了。 宝镜突然不停地拍打着柴房的门喊道“红衣红衣” 柴房的门被锁的死死的,只有底下留出大约一个掌心的空档,用来递送饭菜。 红衣忙侧身应道“我在呐,我在。” 宝镜啜泣道“对不起,红衣。真的对不起。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连你也不理我了。” 红衣把馒头递过去道“你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这馒头我一直拿手捂着,还热的呢” 宝镜一看就来气“这什么鬼东西,我才不吃我发过誓,我再也不会吃这种粗糙的东西。” 红衣叹气道“我确实是没什么好东西。” 宝镜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我是”说着,又哽咽了两声“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无理取闹” 红衣说“是是非非的,我也说不好,我不太懂。” “是啊,我跟你一个毛孩子计较什么”宝镜一边哭一边说“可我就是不甘心,特别特别的不甘心,我费了那么大力气,绸缪了那么多年,是,没错,二品大员身份不算低了,可那就是一个糟老头子老的都够当我爷爷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红衣有点难过“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那天,你伤感的说你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一天了,所以我理解你,你想把自己送到一个合心意的人手里,可是宝镜啊行首大人和烟秀说的也没错,就算让你逃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如果下一次那个人还是不和你心意,你照旧拒绝吗我们这样的人有权利拒绝吗”红衣无奈道,“总有这一天的。” “事不关己,你当然说的轻松。”宝镜尖刻道,“你怎么不去” 旋即想起适才梅窗扇她那一耳光,到现在面上都火辣辣的,好像自己一些很龌龊的心思被人看穿了,复又道歉“红衣啊,你别跟我计较,我现在就好比一头困兽,我跟你发脾气也是因为你是我在整个云韶府最亲近的人,我没有可以相信的人,即便是张福如,我也信不过她。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会那么口无遮拦。你不会往心里去吧” 宝镜从柴房的底端伸出一只手来,唤道“红衣,红衣” 红衣也握住她的手,宝镜才松了口气道“你还在,你没走,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生我气”说完,宝镜埋头呜咽起来,泣不成声,“你别丢下我,红衣。我害怕。” “你知道吗真的不是我好高骛远。” “我小的时候,大家就跟我说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娘怀我的时候梦见一面闪闪发光的镜子。那镜子的光照射到我娘的肚子上,后来我娘就生了我。村里的大巫说,我这样的命将来是大富大贵。我娘开心极了可我们家实在太穷,穷的我那两个双胞胎妹妹养不起,只得放进竹篮里,让她们顺着河漂走,我那两个妹妹玉团子似的可爱,可惜,没有吃的,便没有奶水。我娘盼能有好心人将她们捡走,可我沿着河堤走了好远,我听到我那两个妹妹的哭声,然而一个波浪过来,把篮子掀翻,她倆都淹死了。没有好心人,老天爷也没开恩,我冲进河里去,差点儿连我自个儿都淹死了也没能把她倆捞上来。那时候我就想,我不能再过这种日子了,我要是还待在村子里,我爹迟早把我卖了换两斤猪肉,不管我的命是不是大富大贵的命,我都必须掌握我自己的命运,所以遇到行首大人,我毫不犹豫的就跟她来到这里,我要是不出来做,我压根连一点点机会都没有。还谈什么大富大贵我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这一晚上。我以为世子他” 红衣一怔“你的目标是世子” 宝镜忙改口“或者大君们的其中一个也行。不管是燕山君还是光海君,只要他们之中有谁肯要我,我就和普通的伎女不一样,我不是那种人人唾手可得的。以后,我就不必再去费心讨好每一个人,不必整天想着一步一步往上爬,不必去看行首大人的脸色,不必担心有了上顿没下顿,不必担心我如果失势了,你和张福如连朋友都不和我做。”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红衣握紧她的手,“我一个奴婢,你都不介意和我做朋友呢,我怎么可能会抛下你大家都是苦命人,谈不上谁瞧不上谁,你这么说,也忒太小瞧我了。” 红衣没告诉宝镜,和尚和道士还说自己是青鸾命格呢。要不要这么讽刺什么明月入怀,宝镜金光,结果全沦落到女支院里来了 真是可笑 红衣捏着宝镜的手,宝镜发现红衣干了两年粗活,手比她刚来的时候粗糙了许多,她的肩膀微微一抖,心底一阵露怯。 红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如果真的有命运的话,我们熬过了今晚,你明天就去向行首大人好好道歉,以后咱们用心学艺好吗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左支右绌了等你有一技傍身,以后可以做个乐工,不用怕没饭吃,也不用担心遭受这些。” 红衣背靠着柴门坐在那里,雨滴答滴答的下着,没有人来找她们,雨声和宝镜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红衣打从心底里难过,毕竟,谁好好的没事跑来做伎女呢面上风光有什么用总不及和自己的心上人海阔天空来的自在、适意。 红衣一直守着门,到了半夜实在熬不住,眼皮子打架,脑袋搁在膝盖上打了个盹儿,一觉醒来,迷迷糊糊的,想起柴房里还有无助又可怜的宝镜,忙喊了两声,却发现柴房的门被人打开了,宝镜不知所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宝镜碎月 红衣以为行首大人把宝镜带走了,急忙健步如飞的冲到行首那里。 梅窗正和训育妈妈说着话,就听到红衣在屋外不知死活的高喊“宝镜宝镜” 梅窗扶了把额头,用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道“这孩子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可一犯起轴真是蠢得无药可救。” 训育妈妈接触了红衣一段时间,对她也有一定的了解,回道“有赤诚之心的人才会这样。大人您不就是喜欢她这一点吗” 梅窗似笑非笑“赤诚之心” 她自嘲的一哂“不管是谁,有一颗赤诚之心,都会受伤的。” 话音刚落,训育妈妈还没来得及起身去把门打开,红衣已经冲了进来,浑身上下的,气喘吁吁道“大人,您把宝镜带哪里去了您就饶她这一次吧。” 梅窗幽幽道“我可没把人带走,是她自己出的柴房,你看,她连一晚上都熬不过去,你以为她有多硬气你太高估尹宝镜了,她不过是想坐地起价。” “不是的,她是真的害怕,您信我。”红衣圆滚滚的眼睛望着梅窗,认真道,“她比我大不了几岁,可嘉善大夫却她害怕也是正常的呀。请您多多体谅。”红衣跪地叩首。 梅窗拆下一支簪子,在蜡烛上划了一下,自顾自道“我骗你干什么,有必要吗人,是自己走出去的。诚如你所言,她也许真的害怕,但是和伺候嘉善大夫比起来,她更害怕吃苦,落魄,害怕不能锦衣玉食。这一点,你始终没有看破。”梅窗把红衣扶起来,抬袖轻轻擦拭着她额上的水珠“你那么聪明,但你一点不会看人。” “她值得你为她这样吗” “刚才她甚至想要出卖你来保全她自己。我若是黑心一点,同意了,这会子水生火热的就是你,你哪儿来的闲工夫还替别人操心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傻丫头。” 话毕,红衣就被训育妈妈给拉了出来。 训育妈妈道“好了,不要打扰行首大人休息。宝镜是自愿去服侍嘉善大夫的,行首大人没有对她做任何事,也没有逼她。” 红衣不可置信,睁着大眼睛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训育妈妈点头。 红衣再一次不管不顾的冲进雨里,一路跑到了宝镜的阁楼下,屋内刚好燃着恍恍的烛火,嘉善大夫喝的酩酊大醉,还不忘手舞足蹈,年迈的身影从窗户里透出来,像一头怪异的野兽。 宝镜已经脱了外衣,准备拉上帘子,赫然见到红衣杵在外头。两个人隔着一道玻璃互望,红衣突然哭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慢慢地往下滑。 宝镜捉着帘子的手一紧,颤声道“哭什么”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为什么偷偷摸摸地走”红衣不死心的问。 宝镜走到门边上,垂眸道“我没脸见你。” “烟秀说的没错,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要是反悔,传出去只怕不知被说成什么样子。而且”宝镜看向红衣,目色深不见底“你不是也帮着一道劝我吗” 她的眸中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阴沉,转瞬即逝,随即看着红衣凄凉道“试想想若没有我,你和张福如可怎么办。” 红衣难过极了,听了宝镜的话,内疚感更甚,燃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叠声道“我们不用你管,我总能找到出路的,我讨饭也行,怎么都行。”红衣抬手抹了把眼睛,“你说,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逼你” “要说有人逼我”宝镜抬头长吁一口,“那就是老天逼我呀,命运在逼我。” 红衣终究是个心软的人,对于宝镜企图推她入火坑这件事,在看到宝镜的遭遇后,她一下就给忘了,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被人糟蹋。她站在雨中,双手握拳,不敢进不敢退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满腔的无奈和伤心“你不是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吗” 宝镜对她微微扯了扯嘴角“这种傻话你也信啊” “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红衣一口咬定。 “红衣啊,不要试图和命运抗争,你斗不过他的。有时候,我们就得认命,这是我的命,我认了。你呢,也不要再顽固不化了,不要和行首大人对着干。你看看你,有姣好的容貌,你才华横溢,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比我和烟秀更出名的伎女。” “不。”红衣坚定的摇头,“我不信命。” 宝镜无话可说,身后传来嘉善大夫的催促的声音,她忙转过头去热情地招呼,顺手把帘子彻底拉上。 红米站在雨中,雨一直下,在地面上积成洼,她始终没有离开,直到有人撑了一柄油纸伞过来,遮在她的头顶上,道“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傻呢路是她自己选的,谁还能强迫她不成她不自殇,你倒替她哭起来了。” “风凉话。”红衣侧头冷冷看着来人,“世子你位高权重,自然不能理解我们这种升斗小民用尽全力拼搏都无力回天的心情。” 世子还想教育她,但见她哭的一头一脸,有些不解,低头一望,自己不知不觉竟一脚踩在水洼里了,踩碎了污水里倒映的一轮月亮,银色的圆盘被碾的稀稀拉拉。 他039啊呀039一声,退开一步,真是靴子都脏了。 却见红衣还望着水洼哭,他喂039了一声“丫头,你该不是傻了吧” “为什么”红衣喃喃道。 “什么为什么”世子伸手摸了摸她额头,“病了” “为什么我们的命不在我们自己手里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有那么难吗” 世子被她问的哑口无言,脸色渐渐有些沉重。 “你帮帮她吧。”红衣蓦地抬头,泪水盈盈的双眼里饱含着希望,真切的看着世子,“现在只有邸下您可以帮她了,我求求你。” 世子郁闷“可我不喜欢她啊。” “不喜欢”红衣身子一晃。 “不喜欢也不要紧,只要您开口就行,嘉善大夫年纪太大了,你忍心看着她被” 红衣拉住世子的袖子,不住的哀求,世子还是摇头“我承认我出入这里给人不好的印象,但我不狎伎。确确实实。” 红衣松开了袖子,往后退了一步,世子还想替她打伞,被她挥手婉拒,红衣道“世子邸下,你知道那天在四方会馆我为什么情愿跟容均走,也不跟你吗” “不是因为你是仙罗人。”红衣自问自答,“而是因为你在威胁我。” “我没有。”世子辩解道。 “你有。”红衣肯定的望着他,“也许你自己不觉得,但你就是在威胁我。你明明可以救我娘,但你非要等我说跟你走,你才肯出手。我不说,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那样对待我娘。我娘本来可以不死的,你可以救下她的,只要你一句话。但你没有,你是世子,是权贵。你高高在上,我们这些人在你眼中,命如蝼蚁,死一个对你来说算的了什么我们萍水相逢,你想着买我回去好玩,所以不打算出手救我娘。今天也是一样,你冷眼旁观,但拯救一个姑娘于水火完全是你一句话就可以办到的事。更何况,那个姑娘还心仪于你。试问一句,今天如果在里面的是你的姐妹,又或者是其他翁主,你还会袖手旁观吗” “你不会。”红衣肯定道,“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世子邸下,我们不是同路人,以后大家见着面,还是装作不认识的好,我身份卑贱,不配认识您这样尊贵的人。” 世子面露不悦“我说你这丫头为何要强人所难难道所有自甘堕落的伎女,我都要对她们负责” “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出淤泥而不染” “淤泥”红衣气的冷笑,“你把她们比作淤泥她们是淤泥那你们是什么你们这些臭男人还不是巴巴的来一群臭不要脸的男人,玩弄女人,居然还说女人是淤泥,你们很清白吗不就是有几个臭钱”红衣抬着下巴,盛气凌人道,“你们连淤泥都不如。” “没错,是她自己踏入教坊的,可但凡她能挑选自己的出身,她会无缘无故的跑来做伎女”红衣淡漠的望着他“您生来就是世子,但不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有很多选择。她们中的大部分,都没得选。” 红衣说完,头也不回的踏入雨中。 “你,你,你你回来”世子对着红衣的背影气的跳脚,见红衣固执的一往无前,赶紧追了上去,一把抓住红衣的手道,“走,跟我去个地方。” “你干什么”红衣愤怒的甩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世子又去抓她“你跟我去个地方,先跟我去个地方再说。” 红衣的脾气上来了,再不复那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模样,见世子强行拉着自己走,她低下头对准世子的手就是一口,世子嗷的一声,“你这丫头怎么下得去嘴你属狗的吗” 整个仙罗,巴结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她居然敢咬他 世子按了按手,眸色一沉“我还不信治不住你了。” 世子把心一横,从后面把红衣懒腰一抱,直接扛在了肩上,带走了。 红衣张口要叫,世子道“你叫,你把人都叫来了,有你好看的。” 红衣一想到后果,只得住嘴,心中暗恨不已。 世子扛着红衣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云韶府,红衣全程用手捂着脸,所以当值的只以为世子带走了一个姑娘,但具体是谁,没人敢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两相辜负 世子将她推进早就侯在那里的马车,自己也紧跟着钻了进来。 马车在道上平稳的前行。 抵达世子府的时候,世子率先下马,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红衣紧随其后,下人们居然列队,为首的要扶她下车,还有一个奴隶跪在地上给她当人墩子垫脚,红衣蹙眉道“不必了。” 那人抬头,无措的看着她,他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哪里做的不好 搀扶红衣的管事指着人墩子低声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这里没你的事了。” 红衣的脸倏的冷下来,松开那只搀扶她的手,对管事道“这里也没你的什么事了。” 管事一愣,红衣对佝偻着背缓缓爬起身的奴隶道“你,你来给我带路。” “是。”奴隶诚惶诚恐道。 红衣跟在世子后头,当看见世子府门前的两头狮子,眉头轻轻一挑,拾阶而上,心中不由暗数,就算是仙罗的王宫如此格局,也是逾制。何况区区一个世子府 红衣忍不住问“邸下,您深夜将我带到您府上,究竟所为何事就算我年纪不大,也是个姑娘。”红衣小脸一本正经,“如此,不妥。” 世子转身道“你人小,脾气不小。放心,不是带你来参观世子府的,也不是要你留宿,而是带你见一个人。” “谁”红衣纳闷。 世子不答,而是吩咐宫人们提灯引路。 红衣无奈,只有默默地跟在世子后面,亦步亦趋的,一直走到世子府私有的地牢。 地底下阴暗潮湿,空荡荡的牢房里没有几个犯人。 红衣一边走一边观望,前面的世子终于停下来,红衣也顿住。 世子吩咐“把牢房的门打开。” 牢头照做,只见囚室里一灯如豆,昏暗的烛火照出方寸间的一隅。 一个老朽,半坐半躺着,见到世子后,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手脚并用的爬到世子脚下,哀求道“邸下,邸下,草民知道错了,草民愿意承担一切责罚,请您切勿追究草民的女儿,是我将她卖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红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老人,惊呼道“是你” 老头也注意到红衣,愣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你你是那个大覃人” 红衣还没来得及回答,世子已经抢先道“她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大覃人,她是世子府里的枢密尚宫,乔装外出,却受到了你的侮辱。你该当何罪” “草民知错。”老朽膝行到红衣跟前,“尚宫大人您请宽恕我吧,是老朽有眼无珠。” 红衣挥了挥手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一边拉了拉世子的袖子“你抓他干什么放了他吧。” 世子的神色冷漠异常,淡淡道“还记得他在市集里怎么说你的他说幽云五郡的人都是走狗,那么他自己呢他嘴上骂别人走狗,骂你是大覃的奸细,骂得那么响亮。结果把女儿送到大覃的人之中也有他本身。你说,他有什么资格在外面大放厥词” 世子一脚踢开老朽抱住他的手,旋身出了牢房。 红衣看他双手负于身后,心情很沉重的样子,没敢再开口。 毕竟人在屋檐下,红衣不至于蠢到没事找死。 世子道“你刚才说我当初想要买你回去,是觉得你好玩,这话不对。” 红衣没有接茬。 世子继续道“是因为你勇敢。” “也许你自己没发现,但实际上你很特别,特别的勇敢。那么多官兵,那么多权贵,那么多路人,无人肯施以援手。你一个孩子,居然敢和大覃的官兵公然对抗,以一己之力,不畏生死,不畏强权,只想大声的把冤屈说出来,哪怕周围的人都装作没听见,也不在乎。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有一种有一种开山劈石的孤勇。我很欣赏你。”世子带着一点说不清的疼爱,摸了摸她脑袋,“硬邦邦的一点点也不好摸,就跟你的人一样,像块石头,不知变通。” “然而我啊我一个大人,竟还不如你。”世子半是伤感半是激愤的说,“你骂我骂的不错,我没用。每天除了吟风弄月,出入烟花之地,我还会什么但我我除了干这些,我又能干些什么呢你以为我不想一展抱负” “你那次去市集说仙罗不施仁政,大王无能,活该被人吞并,我们的子民有权利向往更好的生活。虽然很大胆,但句句切中要害。” 红衣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几次三番顶撞世子,有些不安的挠了挠脖子“邸下,小人年幼,嘴上不把门,经常胡说八道,那一天,并非存心妄议国政,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以后一定会记得谨言慎行,勿造口业。” “现在知道怕了”世子半转过身,好笑的看着她“你当我是你们大覃的皇帝吗,喜欢搞株连,动不动抄家灭族,大兴文字狱。我们仙罗没你们大覃那么多繁文缛节,就一样顶要人命的弊端。”世子竖起一根手指,“就是你口中所说的贵族两班制度。” “小小的仙罗,物产不如大覃,国力不如大覃,礼乐文化无不模仿大覃才得以发展,却将人蛮横地分成三六九等王室、宗亲、贵族、两班、中人、常民、贱民。仙罗的贵族们通过联姻来巩固门阀地位。时至今日,两班制度已成了拖累仙罗疲敝之首端。我父王为了废除两班制度,终其一生和这群人抗争。好不容易打垮了北人党,东人党也元气大伤,但是以闵维仁为首的西人党又开始横行无忌。而我父王年事已高。” “当大覃铁蹄跨过汉江,头一个主降的是闵维仁,第一个出去对大覃俯首称臣的也是他,我父王,只有被动的接受既成事实。可悲,可叹。” “而他对大覃之所以如此卑躬屈膝,是知道我父王改革之心坚若磐石,他们这些两班若不以大覃为后盾,便会成为我王室砧板上的肉。大覃当然也最好仙罗一如既往,这样一来,仙罗便易于控制,会永远落后于大覃,依附于大覃。” “你以为我不想帮助他们吗商贩也好,伎女也好,他们都是我的子民。你以为我不想推行新政可这如蝗虫一般恼人的贵族两班,是仙罗几百年,乃至近千年的制度,想要废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红衣默默地听着,忽然觉得世子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劲,面色稍稍和缓了一些。 “我这个世子,毋宁说在大覃的事上没有发言权,就连我自己的婚事上都无能为力,任由别人摆布。我何曾活的像一个真真正正的世子” 红衣憋了半天,没忍住八卦的心,问道“你,你的意思是金闺秀你也不喜欢不是有好多适龄女子让您选吗怎么选来选去还是不中意呢” 世子落寞道“那些都是做给人看的,无论有多少人参选,最后入围的不是闵议政的女儿,就是金府院的女儿。选多少次都一样,选不来自己的心上人。” 红衣啊039了一声“为什么会这样您不应该喜欢谁就娶谁吗我以为” “没错,你以为”世子闷声道“不止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这样以为。” “你说有些人生来没有选择,可我跟他们比,又能好的了多少一样没选择,我的婚姻大事不过是为了达成政治目的而已。” 红衣深深一叹“但起码,你还能仗着世子的身份狐假虎威不是好歹也是个现成的好处。” 世子哭笑不得“也就这仅有的好处了吧,但这好处也是相对的,不是什么时候都灵便,遇上了像闵维仁那样的老东西,他连我父王都不放在眼里,又何曾将我当一回事” “就是闵闺秀的父亲”红衣恍然大悟,“难怪您不娶她,我就说府里盛传的关于您的婚事怎么就那么坎坷呢。” 世子哼声一笑,眼里透出冷芒“闵维仁这只老虎仗着是我母亲外家,趁我父王病危,我监国理政之际,居然敢居然敢按着我的手在奏章上盖印。放肆”世子怒而甩袖。 红衣开始觉得世子有点可怜了,除了比自己钱多,能仗着世子的身份招摇过市外,也没啥太大好处。 试问一个当权者,如果连执政的能力都被剥夺,形同傀儡,搁谁谁不气 “难怪您不娶闵闺秀。”红衣道,“要是连枕边人都犹如跗骨之蛆一般时时盯着自己,那这婚姻还有什么意义。” 世子郁闷道“连你一小孩儿都懂得道理。偏我母亲不懂。” “坦白说,我并不讨厌姓闵的女人。我们从小就认识,总归有点情分。我就是烦她,开口闭口世子,请您自重;世子,请您以国事为重;世子,请您不要儿戏;我若不从,她便长跪不起,以显她的仁德和贤良。我已经可以想象,我若是娶了她,将来要是不顺她的意,闵维仁那老家伙该带着群臣在景福宫外如何又跪又哭了。”世子叹息道,“没办法,相比之下,金氏也许样貌一般,听说身子骨也虚弱,动不动就伤风咳嗽的,但最起码性情温顺,懂得尊重人。最重要的是,她父亲手中握有重兵,可以与闵维仁相抗衡。在打击闵氏集团的前提下,金氏是我目前唯一的选择。” 红衣沉吟半晌道“世子邸下您固然有诸多为难之处,可是金闺秀岂不是一样很无辜因为通过这段姻缘,她成了您手中的一枚棋子。” “等棋局成了以后,她将何去何从或者再打个比方,世子邸下将来您遇到了心爱的人,该怎么办总不能为了意中人而抛弃曾经帮助你的金闺秀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世子沉声道,“在铲除闵维仁这件事上,一定会有人牺牲,而且不止一个。我赌上我的全部。金氏,也甘愿为我所用。我并没有强迫她。” “事实上,我亲自登门,征得了她的同意。” “什么”红衣张了张口,良久道“一个女子拿终生幸福做你手中的筹码,世子你可有想过,如果不是出于对您的真心,她怎会这么义无反顾地帮你。” “是啊。”世子的唇紧紧抿着,“虽然我和她之间没有感情。但世子嫔该有的一切,她都会有。我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我会竭尽所能的守护她。”世子认真道。 “只是可惜”世子不免欷歔。 “一旦迎娶了她,我就会以原配之位尊她。”世子的眸光暗淡“希望我有生之年都不要遇见心爱的人,我这样的人,也不配遇上心爱的人。否则,她这一生只能为妾。” 红衣的心脏一抽,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好像看戏时看到了一个很悲伤的情节,让人无法接受,但现实如此,必须接受。 世子道“让心爱的姑娘受委屈,我也不好过。” 红衣嗯了一声“似乎也的确没有两不相负的方法。” “是啊”世侧头看她,有些不安的试探道,“如果是你,你会愿意做妾吗” “我”红衣好笑,但目光坚定“我绝不做妾。” 世子的手心微微凉“喜欢的人也” “那我就逼自己不喜欢咯。”红衣打断世子的话,半真半假道“我一个大覃流放到仙罗的女奴,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我也没考虑过为妻为妾,这一辈子倘若能有自由的一天最好,没有的话,我就在云韶府打杂到老死也未尝不可。但做妾,有伤我老岳家的脸面,绝计不可能够。除非我死。” 世子讷讷的无言以对。 随后两人一起步出牢房,看守以眼色询问世子怎么处置这个老头儿 世子眸色一凛,护卫点头表示明白,进去用一根麻绳勒住了老头的脖子,红衣走在前头,没有听到唔唔唔,又轻又痛苦的呻吟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王的女人 世子按约定,送红衣回到云韶府,远远地将她放下,怕被别人看见。 红衣一回去,立刻到宝镜的阁楼下等着。 嘉善大夫已经起身,由始至终都用一种不甚满意,不屑一顾的表情看着宝镜。 年长的婢女们端着水盆子和栉巾鱼贯而入。嘉善大夫洗净之后招呼也不打便往外走,路过红衣身边的时候不意扫了她一眼,突然和蔼道“你多大了” 红衣没有回答。 嘉善大夫道;“哈是个哑巴我还没有尝过哑巴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别有风味。”说着,干笑了两声。 宝镜忙赶过去陪笑道“大人,一个哑巴而已,没得让您扫兴。” 嘉善大夫闷哼了一声,“说的好像你让本官尽兴似的。”言毕,一甩一双袖子,大摇大摆走了。 宝镜躬身道“您慢走。” 等嘉善大夫遥遥去远了,她才一手撑着墙壁摇摇欲坠,红衣赶忙过去扶住她,她摆手道“我没事,你们都让我静一静。”然后将人都遣散了。 红衣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廊上,她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呜咽声,显然是用帕子捂着。 红衣二话不说冲了进去,果然见到宝镜哭晕在床榻上,她上前拉起宝镜,宝镜再也忍不住,埋头压在红衣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得到世子的青睐为什么只是一个嘉善大夫。我练习了这么久,弹琴弹的手都破了,练舞练的脚都变形,我只是想做王的女人,我是宝镜啊,尹宝镜。” “我的母亲明明梦见一面光可鉴人的镜子,我不该只是一个平庸的伎女。可我为什么要伺候这些肮脏的臭男人,如今我这一副残破的卑贱之躯”宝镜开始摔屋子里的东西,“还妄想成为王的女人,简直是痴人说梦了。” 红衣心事重重道“王的女人,哪有那么简单。” 宝镜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神色“世子就是未来的王世子他洁身自好,别看他经常出入风月场所,但他从不像其他人那样,也不是烟秀说的那样是她的入幕之宾。他每次来找烟秀,只是让烟秀在一旁弹琴罢了。我伺候过烟秀一段时间,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 “大王年迈,世子就是未来的王,做世子的女人等于就是王的女人,我知道,凭我的身份不可能成为宫中的内命妇,可即便不能进宫,身为王的女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随意践踏的。” “原来如此。”红衣不忍心告诉宝镜,其实昨夜发生的事,世子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见了。但这个时候只能给宝镜鼓励,否则指不定宝镜破罐子破摔了。她拿出一块帕子递给宝镜道“那你更不应该放弃,也不应该哭,起码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红衣苦笑“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都没有好好的大哭一场,这点挫折,你怎么可以哭” 红衣的两个眼睛下边有淡淡的乌青色,显然熬了一夜,斟酌几番,终于开口道“宝镜啊,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可能有些冒犯,如果你生气,我也没辙,但我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实话我想了一晚上,我觉得烟秀和行首大人的话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不能回头,那就要成为她们当中最好的那一个。烟秀之所以能够那么多年都无人取代,就在于她无论身在怎样的处境,哪怕被大人们灌酒灌的第二天起不来床,她都没有放弃过自身的技艺,每天坚持训练。难度那么高的鸣鼓舞,她一点没有生疏。不管是宫中饮宴,还是面对大覃来使,烟秀都不可或缺。她不仅仅是云韶府的门面,更是整个仙罗的门面,因此就算她拿腔拿调,甚至对着大君们趾高气昂,宫里的人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云韶府还要供着她。”红衣顿了顿,“要想让别人看得起,首先要先把自己变得重要。你也一样。只有让自己变得高不可攀,才能让所有人为你趋之若鹜。你才有能力像烟秀一样将不喜欢的人拒之门外,你才有能力挑三拣四。所以之前行首大人要你不断苦练技艺,真的是为了你好。” 红衣轻轻拉了宝镜的手“听我一句劝,待会儿到行首大人跟前认个错,我陪你一起去。从今以后我会作为你的随从,你要是嫌苦,我陪你一起练舞,你的琴弹不好,我就当你的耳朵,直到你成为整个仙罗的最高艺伎。” 宝镜暗自垂泪,沉吟了半晌,咬牙答应道“你说的对,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要想活的漂亮,我只有站到最高处。” 红衣将她扶起来,替她洗脸,梳妆打扮干净,看着铜镜里美丽的宝镜道“你想通了最好。” 于是从那一天起,红衣就陪着宝镜一起学琴,一起练字,一起作画 训育妈妈向梅窗回禀的时候,高兴道“大人,您的目的终于达到了。这样一来,那个丫头就会跟着宝镜接受所有的训练。” 梅窗欣然点头“这个孩子个性坚硬刚强,我要是强迫她去做这些事,只怕她会咬舌自尽也说不定。现在这样挺好的,她以为和她的好姐妹在一起,是在帮人,总有一天她会知道她眼中的姐妹会害了她。” “还有”梅窗狐疑道,“听说世子有一天从府里带出去一个女人,查出来是谁了吗” 训育妈妈一脸为难“夜里走的时候,护院们看世子脸色不好,没敢开口问,而且被世子宠幸这种事完全可以拿来炫耀啊,第二天却偏偏没听到任何风声。” 梅窗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世子莫名其妙带走云韶府的女人却秘而不宣不对劲。”梅窗摇头。 “那你知道第二天有谁是一大早从外面回来的”梅窗问,“这样一来,不就一清二楚了” 训育妈妈道“老早查过了,第二天根本没有人从外面回来。哦,也不是,岳红衣出去过。说是去早市替宝镜准备一些沐身粉。” “哦”梅窗的眼睛亮了起来。 训育妈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且不说世子不认识她,就算认识,她也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训育妈妈小声嘀咕,“世子又不是禽兽,下得去手吗。” 梅窗觉得逻辑上的确说不通“是啊,真是奇怪。” 训育妈妈道“大人,要不先观察一阵子吧,世子要真在云韶府真的藏了一个女人,总有一天会露陷,瞒不住的,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也只有这样了。”梅窗长出一口气,抚着额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改弦易张 一晃眼半年过去,红衣和宝镜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学习后,红衣突飞猛进,宝镜却依旧停滞不前。 宝镜的理由是夜里她要伺候客人。 红衣也没有办法,那些舞蹈老师教授的东西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不会给予多余的意见。以至于宝镜的花间舞和过去相比的确是好了一点,但照样没有很大突破。 红衣提议不如改学剑舞 舞姿优美之中还含有肃杀之气,若是练成的话,就能像烟秀的鸣鼓舞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宝镜哀嚎道“天哪剑舞剑舞实在是太难了你知道剑舞是什么吗是把真的匕首串在一起作为舞蹈的道具,谁都不能保证一开始就练成,所以这些刀难免会在身上留下血痕,你知道多疼吗我要是受得了,当初就不会选择花间舞了。而且”宝镜嘟囔道,“身上留下痕迹的话,晚上我可怎么接客呢” 红衣说“那难道你想继续过现在这样的生活除了嘉善大夫,还有明善大夫,漳义大夫,你不想成为王的女人了你的豪言壮语、你的雄心壮志,都是随便说说的” 宝镜无言以对,想着自己的行情没有水涨船高,反而因为嘉善大夫在外面的渲染,使得来找她的官员品级越来越低,宝镜心中暗恨,想了想,咬牙点头答应。 两个人开始正式接受剑舞的训练。 剑舞要从基本功开始练起,系三柄小刀为一把,舞者用手控制刀柄上的绳链,使得刀与刀碰在一起会发出叮咚的声音,舞者在表演的时候,需要时不时的左右手互换,或着作出从肩上甩出去再收回来的动作,力度把握的不好,动作不够灵活,小刀就会割伤自己的皮肤,而期间要所有的小刀都发出一致的声音是非常难的。 最难的是刀甩出去再收回来之时,必须在腋下夹住。每次练完回去,两个人都是遍体鳞伤,肋骨和腰间上一条一条的红痕。 两个人互为彼此上药,晚上宝镜还要被各种各样的人折腾,几乎没有一天能好好休息,肩上的伤自然迟迟不能痊愈。 遇上变态的客人还会问,这一定是上个客人留下的吧 于是变本加厉的折磨她,用手在她的伤痕上掐,或者干脆拿鞭子抽她,还有的在她的伤口上用牙咬,疼的她直飙泪。 宝镜麻木的连药都不愿上,反倒是红衣心疼不已,为她上药的时候,手指轻的不能再轻,怕弄疼她。 红衣道“我知道你偷偷的用布把刀包了起来,缓解疼痛。可那样一来,刀就炖了,你掌握不好火候,练了也白练。再者,听不到刀锋互相撞击的声音,你不知道甩的姿势对不对,可能全乱了套。我想让你别这么做,但我又觉得这样对你太狠了,宝镜啊,害得你受伤,真对不起。你恨我,怪我,都行。但你得坚持下去,都到了这个地步,回头就前功尽弃了。坚持下去,咱们一起打个翻身仗。” 宝镜哭道“可是现在身上都是伤,根本没有办法练习,继续下去只会让身上的伤溃烂。” “那不如咱们歇一阵,先练回花间舞吧”红衣提议。 红衣在他们练舞的地方放置了一张小的布床,是她自己亲手缝的。 绳带一左一右绑在树上,然后让宝镜躺在上面,双腿伸得笔直,身体向前倾。 保持一直不动对体力是一种很强的消耗。宝镜经常坚持不住,从布床上滚了下来。 红衣道“你这样不行。剑舞是刚强的,花间舞柔软。宝镜你想象一下你是一只蝴蝶,你煽动翅膀的瞬间,应该是轻盈的,脆弱的。你的四肢太僵硬了。” 宝镜对红衣的点拨039云里雾里,烦躁道“什么蝴蝶,脆弱你说得轻松,你倒是示范给我看呀。” 红衣经常干粗活儿,她躺在布床上保持平衡,十分轻松的便做到了。 她的双脚自然的向后伸直,然后两手放在脑后,一只手轻轻的伸出去,五指分开,就像大覃戏曲里的人甩出去水袖一般,十分的优美。同时头侧向一边,伸出去的手收回来,换另外一只。整个过程就像女子在对镜梳妆,是顾盼优雅的。 宝镜看呆了,不由脱口道“你真的很有天分。” 红衣跳下布床道“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这不是有天分,我这是帮他们铲雪、烧锅炉、劈柴、还有帮你洗衣服练出来的。你金尊玉贵的没干过粗活,自然会吃力一些。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加倍努力。” 宝镜点头,学着红衣的样子,日复一日的练习。 隐隐地,像是在于与红衣比较一般,宝镜有了好胜心她不能连一个奴婢都不如吧 天长日久的,在红衣的引领下,宝镜的进步一天比一天明显,有时候练得满头大汗也不肯从布床上下来,因为连她也感受到了舞蹈的曼妙,感受到了自己的蜕变,感受到了作为女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芒和魅力。她已经能够轻而易举地将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了,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笑,怎样笑才让人心甘情愿的掏钱,怎样卖弄楚楚可怜。同一时间,随着她技艺的提升,名声渐渐在云韶府传开,在整个汉阳城传开,乃至整个仙罗都知道云韶府有名伎宝镜,千金而难求。 宝镜不可避免的有些自我膨胀,有一次甚至拒绝了光海君点的牌子。 红衣怕她得罪了人,忧心忡忡的,宝镜却不以为意,得意洋洋的吃着葡萄道“你一个小孩子不懂,这叫欲擒故纵。这个光海君,我梳拢的时候他看不上我,现在才巴巴的赶过来,我能那么轻易让他得手” 红衣道“可您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大君当后盾吗” “今时不同往日了。”宝镜道,“看看这葡萄,是显禄大夫千里迢迢从大覃托人给我送来的,这个时节仙罗可没有。你也尝尝。”说着,用金剪子划了一串给红衣,红衣开心的往嘴里一塞,汁水甜腻,让人满足。 说实话,仙罗人参多产,老百姓家里都有好几根百年老山参,可论物产,当真不如大覃丰富。一年四季吃来吃去,不是腌萝卜,就是大白菜,过生日了才从海里捞了几条海带搁了肉丝汆汤,连世子的甜点也不过柿饼而已。 红衣觉得仙罗百姓能活到现在没被饿死绝对是个奇迹。 这要是放在大覃,什么山猫、獐子、狸子,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全都能被红烧、白灼、清炖、爆炒了。 红衣来这里最痛苦的莫过去馋嘴。 不管是平时还是逢年过节,红衣常常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月亮,假装自己在喝肉圆山药炖红糖水,她姆媪的拿手好戏,还有娘的冰糖雪梨,八宝枣泥糕,唉 隔了三年,再吃葡萄,简直有如珍馐,恨不得把葡萄皮和葡萄籽都一起吞下肚去。 红衣也不客气,稀里哗啦吃了个干净,一时激动,没留意身旁尴尬的福如,宝镜不仅没有请她吃葡萄,连口水都没有招待她。红衣一边吃一边吮着手指头“其实大覃的番瓜最好吃,夏天往井里一湃,再捞上来,那叫一绝,你要是哪天把光海君给擒住了039,请我喝口番瓜汁就行。” 宝镜笑着拿扇子点她额头“瞧你这点出息,番瓜汁就能把你给收买了。” “放心吧。”宝镜一手托腮,风情万种道,“光海君是个出了名的风流纨绔,别说是番瓜汁,就是万瓜汁,他都能给我找来。” 红衣相信,凭宝镜现在的实力,要让光海君乖乖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绝非难事。 只是艳名远播还有一个麻烦事,就是会有人不断的上门来挑战,其中大部分都是那些大人们的旧情人039,宝镜又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有赢,自然也有被下了面子的时候。 红衣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这是无可避免的。只有不断地进步,才不会被淘汰这就是烟秀的处世之道。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但她依旧保持着名列前茅的位置,凭的就是她过人的毅力,尽管她看上去那么的不可一世,背地里却付出了常人无法体会的艰辛,你还记得她的鸣鼓舞吗” 宝镜的神色凝重下来,难度那么高的舞蹈,没有一处错漏,不是光靠天赋就能办到的。 这一次,不用红衣鞭策,宝镜自动自发的接受训练,而且与红衣一样,都有了脱胎换骨之势。但是还有一些技术上面的问题,那就是两个人的身体都不够轻盈,如此便无法体现舞蹈飘逸和脱俗的感觉。 横看竖看就是两个舞姬,而不是仙女。 舞蹈师傅说“任何一种舞的最高境界就是要让观赏者忘记你是舞姬的身份,陪你一起沉醉中舞蹈中,被你迷惑,以为你是九天落尘的仙女,而不是伎女,这便是你们要追求的境界。否则,你们和在天桥下卖艺的并没有多少区别。只不过穿的更漂亮一些而已。” 宝镜听了很不服气,伎女已经饱受诟病了,居然把她们和天桥底下的杂耍艺人相提并论,正好福如来看她们,宝镜的这一腔邪火全都发泄到了她头上,阴阳怪气的刺她道“张闺秀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我们哪儿能请的动您啊你还是去伺候你的一品大员夫人吧。金闺秀可是未来的世子嫔,我们区区两个舞姬,就不劳烦您大驾了。” 红衣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叹气,关于宝镜和福如,她都不知劝了好多回了。自从上次宝镜梳拢,张福如半道撂挑子之后,现在宝镜每一次看到她都是好一番冷嘲热讽,或者干脆置之不理,常常弄的张福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女孩子一旦有心结,说解开很容易,可根深蒂固了,天天都能翻出旧帐来,唇枪舌战。 张福如被怼的满脸通红,宝镜又呛她“还待在这儿干什么又没你什么事,你是能歌啊还事善舞呀没事就该干嘛干嘛去,不得空招待你。” 福如的嘴唇轻轻翕动,最后气的一跺脚,含着泪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潜龙勿用 最后还是红衣做和事佬,找到福如,劝慰道“你别和她一般计较,她现在的压力特别大,一个人要养活我们所有人,你多担待一些。” 福如手里绞着衣裳下摆,埋怨道“这里人人都有苦衷,好像就只有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红衣把她们遇到的困难告诉福如“她着急上火是难免的,我都受了好大一顿排揎,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改明儿你送点下火的金银露过来给她喝就好了。” 福如瓮声瓮气道“现在你也会说她这个脾气了,你说咱们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以为她是个好相与的现在想想,牌儿不大,排场很大,脾气最大。真真叫人忍无可忍。” “好了。”红衣拍了拍福如的手,“别净想些没相干的,你的当务之急呢,是想想你作为金闺秀的手母该怎么帮她在世子嫔初捡择中夺魁,到时候贞敬夫人可有的感谢你了。” “也是。”福如咕哝,“我将她当姐妹,她将我当跟班儿,我一个中人纡尊降贵的我犯的上嘛,我都没嫌弃她,她倒蹬鼻子上脸了。以后我再不受她的气了。” “你嘴上说说。”红衣用手戳她,笑道“明天可还要来看我们呀,我等着你给我送吃的呢,最近饿的慌。” 福如看了看她胸脯“你长个儿呢,是要补补。” 红衣用手捂住她眼睛,嗔道“你看哪儿呢,你这个邪心眼。不让你看。” 两个人嘻嘻哈哈打成一团,福如念在姐妹一场,开心的时候总归比不开心的时候多,第二天照例去看她们。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红衣反正是不巴望那几个说话高深莫测的老师能教授什么实质性的技巧了,比如说,到底怎样让身姿轻盈等等她想了一晚上,自己想出一个绝招。 既能解了她和宝镜的燃眉之急,也能缓和宝镜和福如的关系。 她编了两根很粗的麻绳,宝镜和福如跟着她来到海岸边,宝镜看她把麻绳绑在自己手腕上,纳闷道;“你干嘛呐” 红衣把另外一根给宝镜,然后安排福如在岸上,交代她,自己和宝镜会分别跳进海里,到时候就靠福如用力拉了。 宝镜丢开绳子道“我不干,这不要我的命嘛,她要是拉不动或者存心泄私愤,我们两条小命可就交代在海里了。”说着,斜了福如一眼。 福如也道“不成,出了事赖我,我担待不起。” 红衣一边挽住一个人的臂膀,道“好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有闲情逸致闹别扭看在我的面子上,一人退一步,帮帮忙吧。这么着,我先下去。行了吧你俩一起拉我。要是两个人还拉不上我这么一个,你俩也忒娇弱了。我可把命放你们手里了,你俩要松手,我就得淹死。” 福如为难道“咱们不这么训练成吗非要这样吗我看烟秀也不像你这不要命,你活生生就一亡命之徒呀你。才多大的年纪,就上天入地的,长大了还得了” 宝镜面露愧色“罢了吧,说来是我不好,我要是有能耐,你也不至于剑走偏锋,成天介的帮我想这些辙,眼下还要涉险”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红衣哆嗦了一下,脱掉了外衣,倒春寒的天,江水里冷极了。红衣一脚踩进水里,缓缓往里走,手上拉着绳子,福如紧张的一点一点放,手心都出汗了。 红衣回头对宝镜道“宝镜姐姐,你可得记着我的伟大,嘿嘿,我这都是为了你,碰着是别人,或者烟秀,我才不管她舞跳的好不好,所以待会儿你可得争气了,咱们一次过,我也就少受罪了,行吗” 宝镜重重点头“你放心,待我们以后日子好过了,我天天让人从大覃带番瓜给你吃。” 红衣嘻的开心一笑,一头栽进水里,毫不犹豫。 宝镜吓得捂住心口,手肘推搡了一把张福如“她、她人下去了一眨眼功夫就下水了这这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呢” “她不是知会你了,要你争气。”福如叮嘱道,说完发现手上的绳子因为宝镜的推搡从掌心里松开了,一下子就滑到地上。 张福如妈呀039大叫一声“尹宝镜你这个害人精”然后小跑上前,几步追上了麻绳,用脚踩住,再往手腕上绕了几圈固定住才道“我的天爷,差点真出了事。” “还怪我”宝镜气哼哼道,“不说你自己傻,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跟你说,红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去衙门告你。” “懒得跟你废话。”福如努了努嘴,冲着大海喊道“红衣,红衣,你还在吗你给个回话,你倒是冒个脑袋啊,你要吓死我们了” “红衣”宝镜也放声大喊,“你给个回音啊你没事吧” 海面上一片平静,海下却是暗流汹涌。 红衣一进水里,手脚便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她拼命挥动四肢,然而实在是太冷了,海水刺骨,就像一根根针往她的皮肤上扎。 绳子松掉的那一刻,她登时往下沉了好多,心也慌了,但很快手腕又被绳子勒住,她强自定了定神,下海前她卯足了一口气,这会子气没散,她一点一点吐出来,而且又是早晨,水里不算暗,太阳就在头顶上,能看到水面波光粼粼的金色随着水流在晃动,她沉下心来在水里挥动四肢,手脚真的很重,尤其是每一次蹬腿,感觉下肢的筋一抽一抽的,瞪的用力了,股间发疼,肌肉都僵住了。 到她的气用的差不多之时,她赶忙冒出水面,朝福如挥了挥手,刚开口想说话,便吞了一口冷水,呛的她直咳嗽。 整个过程,在水里只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而今只有靠双手拉着绳子一点一点的朝岸边爬,最后被福如生拖硬拽的拉上了岸,整张脸惨白惨白的。 看着围绕着她的福如和宝镜,红衣道“好暖和呀。” “暖和个头啊,冷死了都。”宝镜紧了紧衣领,“你这是糊涂了吧” 红衣仰躺在地上,都没力气爬起来,只道“真暖和,水里太冷了,要不你别下去了吧,我有点后悔给你出这个馊主意了。冷死我了。” “你要不先热热身”福如对宝镜道,“我也怪累的,拉她一个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加一个你,回去非瘫了不可。” 宝镜被说的也有点怵,蹲在红衣身边道“那怎么办来都来了,我不可能白走这一趟,回头行首大人问起来,又是没脸。但是像你说的如果那么冷,我着凉了也不行,我们这种人是病不起的,耽搁一天就是少一天的生计。” “回去我给你煮姜茶。”红衣勉力支撑起身体,说到这里蓦地顿住,一口气爬了起来,踢踢腿,挥挥手,突然狂喜起来,“有用哎真的有用”她冲宝镜欢喜的大叫。 福如一头雾水,只有宝镜满眼希冀的光“真的吗” 红衣撩起裙摆,赤脚在沙滩上坐了几个甩手的动作,一边下蹲,随后缓缓转起身,这是剑舞的难处,就是旋转并不是站在转,而是在地上转,一点一点由下而上,裙子就会像花苞一样徐徐绽开。她们平时训练,因为身体驾驭的不够好,经常摔得四仰八叉的,红衣第一次感到身体那么轻盈,她对宝镜道“在水里,身体特别沉,四肢像被灌了铅一样,所以一上了岸,走的每一步都轻飘飘的,跟踩在了云上似的。” 宝镜看到自己没能完成的动作,再一次被红衣领先,心里羡慕的同时,也大受鼓舞,脱了衣服道“是吗那我现在就下去。” 福如哀嚎道“等等你们倒是让我歇会儿啊。” 宝镜瞪她一眼“歇、歇、歇,就知道歇,你的脸都快成包子了。你要是不愿帮忙就回去吧,反正我有红衣一个也一样。” 张福如气结。 “好了,别斗嘴了。”红衣拦住作势要走的福如,“我力气都用完了,接下去可得拜托你。” 宝镜没话说,哼的一声,低头绑绳子。 完成准备工作之后,二话不说下了海。 福如在岸上控着绳子,红衣披着衣裳靠在她肩膀处,福如的声音低低的“她都说了,有你就行了,你还留我干什么。” “你俩吵了那么久,又不是为了天大的仇,至于吗”红衣轻声道,“等这回你帮了她,她一高兴,过去的事就都忘了。” 福如没出声,视线紧盯着海平面。 宝镜不像红衣,宝镜的动静很大,她一个拉绳子的能充分的感觉到,也许不会游水的关系,宝镜一到水里就彻底慌了,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只凭本能拼命的挣扎,绳子在福如的掌心不断的摩擦,被拉扯。 红衣看到水面上的波澜,冲到岸边双手拢着嘴喊道“宝镜,不要浪费时间做无用功,把四肢放开来,呼吸调匀了,幻想在水里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不要怕,试着慢慢的动一动手脚。” 但是宝镜还是领悟不了,最后气喘吁吁的爬上岸,躺在沙滩上一条死鱼一样,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红衣狠心道“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在你的双腿上绑上沙袋,把你推到水里,让你自生自灭,那时候你就能领会了。”说着,从兜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布袋,就地取材,往里面灌上沙。 宝镜龇牙道“我真是碰上了个疯婆子啊。” 红衣咧嘴一笑“承蒙您夸奖。” 红衣嘴上说是要让宝镜加重负荷,实际上红衣把沙袋绑到了自己的小腿上。 宝镜惊呼“你疯了啊” “我想再下去试一遍。”红衣雀跃道,“想记住这种感觉,身体轻盈的感觉。” 红衣背着光,太阳照的她背后一片灿烂。 福如看着他倆被光晕笼罩的脸庞,一个天真稚嫩,一个年轻妩媚,彼此互相关照着,就像亲生的姐妹,而她则像一个多余的透明人。 福如的心里不是滋味,眼眶莫名的有些湿热,手指紧紧拽住麻绳,拽的指节发红。 眼看着红衣把沙袋绑在腿上绑的牢牢的,斗志昂扬道“好了,我要下去了。” 福如赶忙背过身去抹了把眼角。 宝镜点头道“行,那你注意安全。”但是等红衣下水后,宝镜望着水面喃喃道“疯了,真是疯了” 福如走到宝镜身边,阴恻恻道“她不过一个丫头,你总是被她超越,你服气吗” “不服气又怎么样。”宝镜头也不回,压根不看福如“不服气也要服气,谁让她天赋惊人,你行吗” “看来你也只是在利用她。”福如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诮。 “能被人利用证明她有价值。再说了,云韶府里有无用之人吗”宝镜反问,“就像你会做衣服,别人不会。色艺双绝这种事,自然也非等闲之辈能做到。” 趁说话的时候,福如的手掌渐渐松开,麻绳在她手心倏一下窜出去。 宝镜怒道“张福如,你又玩什么把戏。” 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连续两回,绳子从手里039不小心039滑出去。 “你嘴上发发牢骚就算了,你这样会要了她的命的。”宝镜怒吼。 福如的眼眶里泛起一点泪光“明明明明红衣来的时候,我是第一个跟她说话的人,我才是她可以依靠和最亲近的朋友。不是你。”福如用手指着宝镜,几乎戳到了她的鼻尖。 “明明明明没有红衣的时候,你对我言听计从。” “可她来了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宝镜涨红了脸道“你要怎么对付她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可你要是妨碍了我的好事,我跟你没完。” “再说了,张福如你扪心自问,你是个甘心留在云韶府的人吗哼,你比谁都紧张的你的中人身份,你不会甘心一直屈从于我,所以你俩离心,她才会一心一意的投靠我,这辈子都为我卖命。” 他们这厢里剑拔弩张,张福如以为红衣死定了,谁知道下一刻红衣从水里039蹭039的冒出头来,对着她们高兴地挥舞着双手道“姐姐宝镜姐姐,福如姐姐,我会凫水啦。” 福如脸色大变,冲到岸边,伸手将她拉了上来“你没事吧” 红衣摇头,累的直喘气,原来麻绳松掉的时候,她在水里一下就感觉到了,因为身体失衡,再也没有牵引的东西,她立刻松掉脚上的沙袋,发了疯的双腿一蹬,人一下冒出水面。 上岸之后,红衣也绝口不提麻绳松了这件事,好像由始至终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红衣和宝镜叮嘱了几句水下注意事项,宝镜吓坏了,楞楞地挪着脚步,就是不肯下水。红衣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对她道“放心吧,有我和福如在,无论如何不会叫你丧命。” 红衣说这话的时候,福如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脸色煞白。 宝镜本来退缩了,但她忽然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福如,又看了一眼红衣,拽住了麻绳一头钻进海里。 可宝镜还是害怕,她的四肢僵住了,根本无法动弹,仿佛水化做了一双无形的手,箍住了她的全身。 但她又想到红衣说的,如果把自己当成鱼,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水里本来就是鱼该呆的地方。 只一瞬间,她领悟到了身为一条鱼如何自由的在水底翻滚,如何前行,如何浮游 这一次,她在水里呆了足够长的时间,才就着绳子,一点一点靠近岸边,就像她一点一点迈向她高不可攀的命运。 终于,她趴在岸边,长吁一口气道“天哪我成功了。” 红衣问有没有觉得现在的双手双脚四肢都变得轻盈了 宝镜累的近乎脱力,但还是爬起身来走了一圈道“真的在水里的时候,每挥动一下手臂、做一个动作都特别的艰难,然而一到了岸上整个人感觉就要飘起来了。” 红衣道“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日光下,两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儿,迫不及待的开始交流起了心得,切磋舞艺。 赤着脚在沙滩上转圈,身体轻松活泼的像陀螺。 裙子被海风荡开,宛如倒扣的金盏花。 一圈一圈,看的人目眩神迷,眼花缭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声名鹊起 宝镜的进步,对剑舞的领会,受到了舞蹈老师的大力褒奖。 同时,也凭着剑舞声名鹊起。 这一次,宝镜没有自满和疏懒,反而戒骄戒躁,每天除了接客,大部分时间都正儿八经的练习,一丝不苟。 有一天,梅窗经过她的阁楼,就听到里面传来丝竹之声,是琴师们在为宝镜和红衣的练习奏乐。 训育妈妈问“行首大人,既然来了,要不要进去看看宝镜近来十分刻苦,您要是肯赞誉她几句,相信她会很高兴,之后加倍偿还您的恩德。” 梅窗手执着一杆烟,轻轻一挥,婢女们一齐躬身退了开去,梅窗倚在门廊上,含笑道“我给她的鼓励的还少吗我都把她宠出什么骄娇脾气了,连光海君也敢随便拒之门外。”一边用烟杆指着红衣,对训育妈妈道“你看她们两个,谁跳的更好一些” 训育妈妈面露尴尬,顾左右而言他“大人,有些人跳的再好,也不是您的人,奴才知道您欣赏她,可留不住的花,何必费心灌溉。” “留不留得住,随缘。”梅窗道,“我只是看到了她的才华,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所以您制造机会,安排老师教授她技艺,世界上真的没有比大人您更善心的。” 梅窗嗤笑一声“你这个老东西,也学会她们那套阿谀奉承了。” “奴才是真心的。”训育妈妈道,“要是碰到其他教坊的人,非逼她就范不可。只有大人您爱才。” “那是因为她真的跳的好啊。”梅窗感慨道,“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真娘小时候那样天赋异禀,还懂得举一反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要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人仗着自己有天赋,恃才傲物,她却比谁都有毅力,为了达到技艺上的突破,不惜置自身于险境,这是一个纯粹的孩子,当她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她就会看的比命还重,摒除一切杂念。这就是为什么她的舞跳的始终比宝镜好,凡事总能比宝镜更快领悟到精髓的缘故,甚至多年不碰的琴,拿起来就能弹。多好的孩子啊,拥有一切万众瞩目的因素,要不是因为这样,你以为凭宝镜的心性,她会甘心日复一日的枯燥的练习” “她刻苦,不在于从我这里得到了多少赞许,而在于她生出了嫉妒心,她想把红衣比下去。” “看见没有”梅窗示意训育妈妈顺着她的目光,“跳舞的时候,宝镜只顾着看红衣,而红衣专心致志的投入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我夸她一百句不如给她找一个厉害的对手。尽管如此,尽管她的目的不单纯,尽管她在模仿岳红衣,但不妨碍她的剑舞在外行人眼中一样好看,只因光是那一股子不服输的好胜,刚好和剑舞相匹配,表达了利剑想要出鞘的锋芒和犀利。对她来说,够了。” “不管怎么样,都是大人您教导有方。宝镜本来不堪受教,可是您看现在须知那光海君是花中老手,从没对谁上过心,今次对宝镜可真是费尽心思了。男人呐,果然是越得不到的越想要。” 梅窗道“宝镜这两年多来确实配合,总算没把我喂下去的米白白浪费了,单看她怎么把当初那个她讨厌的嘉善大夫贬去做留守,便可见一斑。虽然职位还是从二品,到底是和从前不一样了。试问现在朝中一般的大臣谁敢轻易得罪宝镜嗬,她吹枕头风的功力,快赶得上传闻里的铁扇公主了。” “铁扇公主是何方神圣”训育妈妈莫名“名字为何如此奇怪” 梅窗乐的用手掩着嘴“你去问问大覃来的岳红衣就知道了。” 训育妈妈刚想说老奴也是看过大覃野趣杂记的人039,却听见屋内爆发出开心的欢呼声。 梅窗没有再看,而是愉悦道“走吧。” 训育妈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是宝镜和红衣两个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她们两个练了这么久,终于被用来当道具串在一起的三柄小刀已经能熟练的运用,不仅发出的声音一致,亦能做到收放自如,小刀就像灵活的小蛇,听得懂人话一般,再也不会割破她们身上的皮肤,或者打得腰间和肋骨上伤痕累累了。 宝镜握住红衣的双手,感激道“红衣啊,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红衣道“说什么傻话我可都是靠你养的啊,不能做白吃白喝的米虫,只会拖累你,不会帮助你,我岳红衣不是那样的人。不过话说回来”红衣往地上一坐,两个小拳头敲打着双腿,委屈道“从今天开始,再也不用担心吃的太多会发胖不能转圈了。我要狠狠的吃肉,我还要吃两大碗白米饭,宝镜姐姐,你到时候不许嫌弃我呀。” “傻孩子,想吃肉还不容易我这里有的是。”说着,宝镜让人取来一包酱好的五花肉,塞到红衣的手里,红衣掀开油皮纸,一股香气扑鼻,红衣笑着,一头靠在宝镜的肩上,开心的吃起来。 宝镜道“唉,你怎么吃什么都这么香,搞得我也有些饿了。” “你不许吃。”红衣监督她,“你是馋,不是饿,当心胖了光海君不喜欢你,嘻嘻。” 宝镜用手抹了抹她的油嘴,朝人使了个眼色,很快又送来一包肉,宝镜一边喂进她嘴里,一边道“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叫喜欢。” 红衣懵懵的唔039了一声,眨眨眼“大概就和你对我一样,你给我好吃的,他就送你好东西,嘿嘿。” 宝镜还想说什么,突然觉得肚子疼,想是那家伙039来了,赶忙起身去料理,谁知站起来后地上一小滩血,红衣见着吓到了,轻轻喊了声039姐姐039,话都不会说了。 红衣知道她误会了,拍了她一脑袋说“傻瓜。女孩子都有的。你将来也跑不掉。” 红衣指着自己的胸口问“就和这个一样” 宝镜揉着发酸的腰,唔039了一声。 红衣还不怎么知道原理,例如血从哪儿来,多久来一次,就觉得一次要出那么多血,简直跟被人捅了一刀一样,郁闷道“投胎成个男的多好,怎么做女的这么遭罪。” “是啊”宝镜朝她招手,招呼她去里面,红衣见她褪去衣物,满裤子的血,吓得险些站不稳。 宝镜躺到床上去,弱弱道“唉,想是那天下海受了寒,今儿个疼的厉害。” 红衣脑中电光火石,手托着下巴发了好一会儿呆。 宝镜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想什么哪,那么出神。” “红枣,当归,熟地黄川穹,白芍,核桃仁唔,红花”红衣念念有词,“该不该放红花呢” 宝镜摇了摇头“又犯病了。” 红衣自说自话,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有了,找只土鸡来去皮。” 宝镜气的笑了“你馋疯了吧” 红衣蹲在宝镜床前,摸摸她冰冷的手脚,道“都怪我不好,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个,唉,否则就不叫你下海了,你等着,我去熬汤给你喝。补血的,喝了保你之后上山能打虎。” 说完,风风火火的跑了,一口气冲进伙房。 宝镜的眼睛沉沉的,看不出喜怒,过了会儿对婢女道“你去找张福如,让她盯着那丫头去,看她捣鼓什么,可别把我给吃死了。” 宝镜摸着自己的腰身,可绝对不能胖啊 张福如打着帮忙的名义去伙房里看红衣,见她正把鸡汤里的油给撇了,张福如道“这油撇了可就不鲜了。你也太浪费。” 红衣咧嘴笑道“给宝镜姐姐喝的,不怕浪费。” “再说”红衣提起勺子,“我喝了就不浪费了呀” 张福如如实回去禀告“她把鸡汤里的油水都给撇了,还怎么给你补身体” 宝镜却笑着松了口气“这丫头待我总算没坏心。” “怎么没有”福如撅着嘴,“她喝油,你喝汤,你倒甘心喝她剩下的。” 宝镜只是莫测的笑,吩咐张福如”你以后给我看好她就是,她要吃什么就给她吃,她不是喜欢吃甜的吗喜欢吃肉呵呵,保证顿顿少不了她的,梅菜扣肉,猪油拌饭,跟伙房吩咐一声,一定捡好的给她。” “你对她也太好了。”张福如撇了撇嘴,“整个云韶府的下人只有她是吃的上肉的。” 宝镜道“那既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我好。以后你就知道。” 张福如一脸狐疑,回去后,看红衣顿顿红肉,惊诧道“你也不怕吃成猪” 像福如和宝镜这样十七、八岁的年纪都怕胖,胖了不好看,穿衣服没有线条美。 可是红衣觉得仙罗的服饰是在大覃的基础上改良的,襦裙及胸,根本不露腰身,怕什么胖她吃的可开心了,没过几个月,个子又往上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赠之金银 因为大覃天子每年都有秋狩的习惯,一方面游猎,不忘江山得来的根本,另一方面,可以接待各国使臣,磋商一些事宜,因此属地及周边一些小国就会带一些人过去,有猎手、射手、摔跤手,还有歌姬、舞姬,等等 景福宫给了云韶府几个名额,梅窗便坐镇考核,挑选最好的伎女陪着世子一道过去。 这是一个得见天颜的好机会。 别说是大覃的皇帝,单是世子就已经足够她们肖想的了一路上和世子一起,指不定能发展出什么机会。 于是整个云韶府,上至伎女,下至奴仆,全都蠢蠢欲动。 宝镜近来风头直逼烟秀,渐渐便有了传言,说宝镜明明之前舞跳的不怎么样,琴也弹的不好,全是多亏了她身边有个吃苦耐劳039的军师。 于是借口给红衣送东西的人越来越多,无伤大雅的红衣照单全收,其他一些红衣则会客客气气的退回去,柔和道“姑娘们都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小小奴婢,实在是用不上这么好的胭脂,这缎子我也穿不上,不过姐姐们的心意我领了。若是将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论挑水煮饭,还是洗衣服擦地,我一概义不容辞。” 送东西的伎女只得讪讪而回,几次下来,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了,红衣只对宝镜忠心。 宝镜不由有些沾沾自喜,嘱咐人给红衣加餐,不但有肉,还有人参乌鸡把其他人给馋的 偏偏红衣还特别吝啬,除了花生蜜饯愿意与人分享一下之外,其他的一律吃独食,惹的大家怨声载道。 到了考核的那一天,烟秀毫无疑问的在随行之列,宝镜也顺利通过,为了公平起见,所有童艺也参加,居然还包括红衣。但是红衣故意在跳舞的时候,把鞋子飞了出去,引得大家一阵讪笑。她诚惶诚恐跑到梅窗跟前蹲下来道“行首大人见谅,我嘛,陪练还行。至于表演您就别让我在众人前丢丑了吧” 梅窗知道她耍花招,也不揭穿她,只是淡淡一笑,招手让她上前来,对她道“还捂着面纱呢拿下来我看看。” 红衣尴尬万分,扭扭捏捏地把面纱取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行首大人好像不似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冷酷无情。 梅窗看到她面纱下精致的五官,心里暗暗赞叹,小女孩长大了,隐约可以看出未来的样子,这样的孩子,要是真的沦落到教坊,的确是太可惜了 岳红衣的格局,不是伎女的格局。 岳红衣的眼光,也不是伎女的眼光。 这个孩子前途无量。 也许自己错了,不是所有在才艺上天赋异禀女孩儿就注定是要成为伎女的梅窗几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怀疑自己。 她伸出手来,拿食指点了红衣的额心,带了几分溺爱的口吻道“你呀” 红衣蓦地心安下来。 有一种心照不宣,不用说出口的东西,在她和梅窗之间涌动。 福如侧过头去与宝镜耳语道“你看见没有行首大人对岳红衣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宝镜对福如的敏感嗤之以鼻“张福如,我告诉你,你不要挑拨离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即便现在我们大家暂时和平共处,也不代表我相信你,你最好知趣一点儿。用得上你的地方,我一定不吝开口,但你也无需过分讨好,我不吃那一套。” “信不信随你。我没指望你能对我推心置腹,大家互惠互利而已。但是你只要用自己的眼睛仔细看,就会发现,行首大人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唯独对岳红衣是个例外。你不觉得奇怪吗当然了,嗬,你要是认为她看你们的眼光是一样的,那我无话可说。”张福如闷哼一声,“不知道你是真没发现呢,还是拒绝相信。反正行首大人待你再好,也只是拿你当赚钱的工具,什么时候像照顾岳红衣那样照顾过你即便她犯了错,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几句,都没大声骂过,你呢,从八岁进云韶府起,挨了多少打现在愈发奇怪了,我瞧着行首大人看她竟有几分慈祥,嘁那么多的童艺,年纪比她小的比比皆是,何时见行首大人这般和颜悦色了。” 宝镜听了,心里很不好受。 说实话,她其实也看到了,甚至感觉到了,只是不愿承认,不愿承认在行首心里自己的重要性会比不上一个异国的女奴 但是宝镜不是个容易被人操控的人,不想让张福如轻易得逞,她心里再不好受,面上也装作若无其事。 张福如见她没有反应,只得作罢,走开去忙金府院君家小姐选世子嫔的事情。 待全府的考核完毕,人数定下来,宝镜回到阁楼,看着红衣饱含希冀的双眼,狠下心道“红衣啊,真是对不住,今次去大覃,本来我想带上你的,我知道你好多年没回故土了,一定很想念那里。但是宫里给的名额有限,连我都要听尚宫大人们的调度,她们会配备一路上的随行婢女,我也没法子。” 红衣落寞道“这样啊我以为只要你能去,我就能跟着去。唉”说着,叹了口气望向窗外道“算了,不去就不去吧,去秋狩也不是回我家,只是路过而已。我原本想路过也好,能看一眼从前的街道,既然老天不给机会,便算了吧。反正我在大覃,也都是伤心的回忆。倒是这儿,你和福如待我都很好,你不在的日子,我就天天吃肉,争取你回来的时候,我再肥一圈儿。” 宝镜突然有些愧疚,她知道张福如是故意挑拨,可她心里有根刺,她这个人,睚眦必报,要是对象是别人,她必定毫不犹豫把这根刺拔了,并且还要十倍奉还。谁叫她心里不舒服呢,谁不让她高兴,她便也叫别人不高兴。可迄今为止红衣待她真心诚意,她也不是没感觉,不懂得知恩图报,所以权衡再三,无视红衣的祈求,在宝镜看来,是对红衣最大的宽容了。 她从珠宝匣子里拿出一锭金子塞到红衣手里“这个你拿好了,我不在的日子,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用怕钱银周转不上。有什么想吃的,想买的,就到市集上采购去,不用替我省钱。” 其他婢女见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宝镜对红衣出手也太阔绰了,她们伺候她这么久,别说金子,银子都没见过,谄媚的话说了一箩筐,也只换来几个铜板而已。 红衣连忙推拒道“这么怎么行无功不受禄。” “我知道你对我好。”红衣道,“也知道你想带我去,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一路上和宫里的人打交道,少不得要四处打点,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说着,红衣凑到宝镜耳边小声道“世子也去,你可得记得好好把握机会。这点钱与其给我白瞎了,不如想想怎么打点世子身边的人。” 红衣一说,宝镜忽然觉得醍醐灌顶是啊此去大覃的路途遥远,来回少说一个月,她哪怕一天只和世子说一句,也管够的。 宝镜捏了一把红衣肉嘟嘟的脸,“你呀你这个小机灵鬼。” 宝镜的心防因这一句话彻底松懈了,拉着红衣到梳妆台前,道“呐,这里有些首饰,你随便挑,你也渐渐大了,得有个姑娘的样子,不能头上老绑一根红绸子就算完了。得学着打扮起来。咱们是姐妹,我的就是你的,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红衣猛地想起之前在市集上相中的那枚珠贝造的别针,她经福如的提点,曾经突发奇想,想用玻璃来做,后来因为宝镜的梳拢,和其后一系列的麻烦,便给忘了。这一说,登时想了起来,心头又痒痒的,有些赧然道“要不然,你给我一些碎银子吧” 红衣十分不好意思,刚才还视金钱如粪土,这会子就问人家伸手要钱了,红衣道“我不是跟你玩虚的,我就是上回打点那群烧锅炉的,一家一当都填进去了。” 宝镜噗嗤039一笑“所以呀,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你还跟我推三阻四的。”说着,把那锭金子还有一些碎银子全都塞给红衣“你被那群烧锅炉的追在屁股后头讨债,还不是为了我吗安心拿着吧,别和我瞎客气。” 宝镜不怕红衣贪财,贪财证明这个人用金钱便足以控制,就怕她什么都不要,那她的野心得有多大 云韶府最势力,多的是踩着别人的身体往上爬的人,她宝镜可不想做别人的垫脚石。 因此红衣要钱,她乐的给钱。 最后红衣只拿了银子,金子如数奉还。 即便如此,也足够叫其他婢女眼红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害而不中 当晚,红衣激动的睡不着觉。 连理枝的花样子她是很早就画好了,可是该怎么利用玻璃做首饰呢 玻璃又不是铁块,只要烧旺了炉子不断锤打便是,玻璃是易碎物品,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一连几个夜晚,红衣都辗转反侧。 云韶府的女人们都在忙着打包上路的行囊,没人留意到她的反常。 而且宝镜不带她去,她也无甚可忙的,每天就逛逛市集,有一次路过一家卖琉璃的店,突然停住了脚步。 琉璃是佛家七宝,宫廷中的装饰多有琉璃,普通人用不起,所以这家店也是为达官贵人服务,红衣在门外徘徊很久,最后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店主见她年纪轻轻,疏于招待,只埋头算账,略略抬了抬眼皮道“姑娘随意瞧瞧,有喜欢的,开口唤我便是。” 红衣没说话,只定定的盯着店主,一副倨傲的样子,店主没等到回应,复又抬头望了她一眼,见她神色不豫,一般只有贵族家的小姐才这么难伺候,红衣抛头露面,衣着又不够华丽,肯定不是。但这一身气度,又很难让人忽视,也许是便装偷溜出家门的店主想,一边走笑脸相迎“敢问姑娘有何吩咐” 红衣眼神清冷,凉凉道“家主人吩咐我来拿货。” “不知”店主搓着双手,“是哪位大人府上” “光海君。”红衣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店主愣了一下,才道“大君的确有从小店订货,不过工艺繁复,暂时还没有做好,这个”店主为难道,“还请姑娘代为转告大君,请大君再通融些时日。” 红衣曼声道“那要拖延到什么时候你说的轻巧,大君问起,我却要怎么回答” “这”店主结巴道,“不瞒姑娘,这制作琉璃都要先建模,建模后请手艺人吹制,一不小心就容易作废,成品率极低。慢工出细活,也是为了保证大君的要求。” 红衣咕哝道“是嚒那带我去看看。” “啊”店主诧异,“那倒不是什么难事,工坊就在鄙店后堂,只是污糟地方,恐姑娘嫌弃踏足。” “总比我不知如何回复要好。”红衣一锤定音,走在店主前头往里冲,店主只得快步跟上,打了帘子请她到后院去看。 红衣见到满院子的工人,全都专心致志的捣鼓手上的活计,红衣蹙眉,指着一个工人,不解地问“他是在干什么” 店主道“正吹制呢,这是最难的步骤。建模后要按照客人的要求打造出一模一样的琉璃,还要有各色花纹,不能有一丝错漏,吹制是最复杂的,得控制呼吸。”说着,引红衣到一所门前,“这里头是保温窑,大君的东西已经做好,但要再过上四五天,等东西固定成型了,检查过后就能送到府上。” 红衣能感到门里的热度,当即退了一步,用手遮住半张脸,故作姿态道“行了,我知道了,回去自会复命。” 店主点头哈腰道是039,是039,送她出去的时候,顺便问道“对了,过几日是由鄙店送去府上还是大君派人来取” 红衣灵机一动“你派人送到云韶府吧,这些个物件,左不过是大君用来哄宝镜姑娘开心的。反正我是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店主一拍掌“啊呀,我就说呢,大君定做的是一面琉璃镜,原来是这样。” 红衣歪打正着,想笑,还要强忍着,兀自疾步向外走,怕再继续下去要穿帮。 出了店门,红衣一路小跑回云韶府,她终于知道要怎么做她的首饰了,开心的简直要蹦起来,至于玻璃,云韶府到处都是,她就地取材即可。 她满心欢喜的跟只小喜鹊一样回了房,拿了草稿在上面涂涂画画,做最后一遍修改,然后脑中大概有一个制作的过程。 待到了深夜,红衣趁所有人都睡着了,她看了一眼身旁轻轻打鼾的福如,悄悄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趿上了鞋跑到了当初烟秀和宝镜比舞的地方,面对舞台的几幢小楼都是给权贵们下榻的。 为了观景,为了防风,也为了保暖,都安装了玻璃。 她想到就做,来的路上,早捡好了石头,还挑了一块特别大的,再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卯足了劲儿,抬起手臂将石块狠狠的砸向玻璃。 哐当039一声。 玻璃应声而碎,从上面哗啦啦往下掉。 红衣退后一步,怕砸了自己。 只是天不遂人愿,明明她适才仔细观察过,没人跟着自己,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捡玻璃,就听到一道女声响亮的喊起来“来人呐,有人偷东西快来人呐。” 霎时间,府中的灯悉数亮了起来,红衣心中大喊不妙,赶忙用手帕捡起地上的碎玻璃一块一块的往手帕当中塞,然后一把搁怀里。 半梦半醒的护院闻讯赶来,朝着她的方向,怒斥“什么人胆敢擅闯云韶府” 红衣个子小,本来可以顺利逃走藏匿起来,可眼角蓦然瞥见一块大玻璃,她一咬牙,俯身抓住那块大玻璃才转身没命的开跑,压根没留意玻璃太尖锐,把她的手割出一道伤口,鲜血流了一路。 好不容易小跑回了寝房,钻进被窝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是大半夜的,整个云韶府都被惊动了,梅窗也醒了,听说府中出了窃贼,便赶紧让所有人清点财务,看是否有损失。 护院们怕被问责,禀报说没有,贼人仅仅砸了一块玻璃,还没来得及行窃,就被他们给吓跑了。 梅窗哼039的一声从鼻孔里出气“还好意思说那贼人什么长相朝哪个方向去了为什么没有抓住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吓跑不是你们有能耐,捉住人送官才是能耐。” 一席话,说得护院们吱吱呜呜的抬不起头,只有其中一个道“回行首大人,我远远的瞧了一眼,是小个子,多半是女的。” “对对”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我们来的十分迅速,她又不会飞天,又不能遁地,按说没有时间逃到府外,此刻只要紧闭大门,必定能瓮中捉鳖。” 云韶府的伎女们登时慌了“什么贼还在府里那可怎么好,我都不敢回去了。” “还有一种可能。”烟秀懒洋洋道,“贼根本就是府里的人,所以才能熟门熟路。若护院们所说属实”烟秀压低声音对梅窗道,“个子小,就不妨先从童艺身上查起。那些有客人,能营生的,真没必要大半夜行窃,不缺这个钱。” 训育妈妈也道“烟秀说的有道理。” “好,那就查。”梅窗大手一拍桌案,“把云韶府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揪出来。” “我还不知道有人敢在我梅窗的眼皮子底下监守自盗” 然而几个时辰过去,护院们还是没能找到贼人的踪迹。直到天亮了,护院们才发现地上有血迹,一路朝着童艺们通铺的方向。 梅窗听说后冷冷一笑“果然是那几个孩子好大的胆子,传我的令,既然贼人受伤了,那就把府中所有手受伤的人都召集起来,不论男女老少。” 童艺们胆战心惊,福如也是一头雾水问红衣道“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紧张兮兮的 红衣睡了没多久,打着哈欠摇头说不知道。 不多时,总共十八个人被推到梅窗跟前,其中包括十一个杂役,六个童艺,外加一个岳红衣。 童艺们七嘴八舌的争相表明自己的清白“大人,我们平时练琴,练筝,免不了都会割破手指,几乎没有不伤的,凭这个就说我们偷东西,可真是冤死我们了。” 至于杂役们,特别是厨工,弄破手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了。 只有岳红衣,说合理也合理,护院们抓住红衣的时候,她正在洗衣裳。可说不合理,的确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起码她不能像童艺和杂役们一样能说出理所当然的自证。 红衣望着梅窗,一点都不胆怯,伸出双手道“行首大人,我平时也经常弄伤手,上回帮着制衣坊裁布,那么大一把剪子一下就割破手指,至今也没好,不是我找借口,是没办法,每天都要浆洗衣服,伤口始终泡在水里,好不了。” 人人都喊冤,自然问不出个所以来。 梅窗道“那好,咱们捉贼拿脏,也别多说了,四下里搜,只要是不属于她们自己的东西,都有嫌疑,都交上来,给我一一说明来历,说不出的,就是今日这贼,给我逐出云韶府去。” 大家都无异议,宝镜不经意间侧头,瞥见张福如脸上竟有几分难掩的暗喜,她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红衣,末了,还是决定作壁上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棠棣之华 谁知道玻璃最后是在张福如的枕头底下找到的 东西被呈交到梅窗手上的时候,福如吓得扑通039一声跪下来,一个劲的摆手道“大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偷东西。若说我偷布料还勉强说得过去,我要这些玻璃渣子做什么。”。 闹了一晚上,梅窗夜有些困了,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知道这是玻璃,你挺有见识的啊。” “我我”福如用手指着红衣“我都是听她说的。” 红衣楞楞地,像个傻子一样,听到张福如的供词,“呃”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点头道“好,好吧,是我说的。我们大覃有这个东西,所以我向福如姐姐提过,而且我觉得福如姐姐不会干这样的事。没有必要。因为”红衣苦思冥想道“不能卖钱呀。” “哼谁知道呢”其他童艺为了撇清干系,忙道“没听护院大哥们说嘛,贼人是想趁着夜深人静偷东西的,结果没来得及下手,就被发现了,她的目标应该不是玻璃,而是屋内的贵重物品。” 烟秀俯身在梅窗耳边低语道“大人,那间屋子是世子的,世子每次过来都在那里下榻,平时不来的时候都空关着。不管贼人是谁,看中世子的屋子下手,显然是为了里面的东西,而不是玻璃。说得过去。” “看来不用大刑是不会招的。”宝镜弯起手指,眼睛盯着刚用凤仙花汁染过的指甲,轻飘飘的说道。 童艺们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我们和她住一个屋里,谁知道有一天会不会偷到我们头上来。早点清理门户,我们也能安心的住。” “你你们”福如侧头,四周望了一眼,又气又急,垂泪道“我没有偷东西,我真的没有偷东西。”她爬到梅窗的脚边上,一个劲的求饶“大人,请您看在我叔父的份上,饶了我吧。”她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我若是动了云韶府一针一线,或者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就让我肠穿肚烂,剧毒而亡。” 梅窗的嘴角一弯“是啊,我怎么能忘了呢,你是张瑄大人的侄女。” “只可惜,张瑄大人是官,你母亲却是中人,你叔父再有权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别说是你,就算你亲生父亲还活着,他能分到张家的一分一厘财产要真有这样的好事,你张福如今日也不会沦落到我云韶府来了,我说的没错吧说到底,还是你叔父和你大娘都容不下你们母女。” 梅窗的一席话说的张福如满面通红,羞愤不已。 “不过张大人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梅窗面无表情道,“你既不是我云韶府的人,我手上也没有你的卖身契,便不能对你滥用私刑。所以只有将你送官最为妥当,既然你有个这么厉害的叔父,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吧毕竟是一家人。只是担心你母亲啊,以后在张家,怕是更没有容身之处了。” 一提到母亲,张福如失声痛哭,毫不犹豫的指控红衣道“行首大人,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是她是岳红衣我亲眼见到的,我看到她半夜里起来,鬼鬼祟祟地出去,我便跟在了她后头,我看到她砸了玻璃。我便叫起来,护院们才能及时赶到。我不是贼,是我喊的,因为我云韶府才免于损失。” 让福如意外的是,红衣的脸上并没有闪过一丝一毫的惊讶,相反,眼底满满的都是失望。 见梅窗和红衣都没反应,张福如情急之下,拉住红衣的裙摆,不住道“红衣,你就认了吧是你啊,明明是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求你了,你就认了吧,不然我百口莫辩,行首大人要将我送官纠治,我,届时我百口莫辩。算我求你了,只有你能证明我的清白。” 所有人对张福如都露出鄙夷的神色,张福如依旧不死心,对着大家喊道“真的呀,我说的都是真话,真的是她,你们为什么就不相信呢我在府里这么多年了,手脚一向干净。她才来了多久” 同屋的一个童艺委实看不惯张福如的嘴脸,对红衣道“岳红衣,你别替她顶罪,有些人就是罪有应得。她可怜,你就不可怜了吗你替她顶罪,你会有什么下场” 张福如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家,她为她们做衣服,买胭脂,料理首饰,临了人缘还不如岳红衣吗她们一个个的都跟着落井下石。 她不知道,其实她捧着烟秀、承娘和宝镜这些红牌而冷待她人,特别是童艺们,这见人下菜碟的毛病,已经不招人待见很久了。 红衣默了默,偷偷瞄了一眼梅窗,行首大人完全看不出喜怒,红衣不敢确定梅窗和她有没有默契,但她想赌一把。 她从人群中出列,跪在行首跟前,磕头道“大人,福如姐姐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岳红衣,你疯啦”有个童艺喊道,“东西是在她的床铺里搜到的。你别又做烂好人。” “就是”另一个童艺也道,“据我们所知,宝镜姐姐给红衣的打赏不少吧岳红衣根本不缺钱,她犯得上去偷玻璃你们自己说说。” 张福如回头恶狠狠瞪了那两个童艺一眼“我铺子里搜出的东西就不许是别人放进去栽赃嫁祸的” “再说了。”福如拉起红衣的手向众人展示,“她的手受伤了,是被玻璃割伤的,我呢”福如高举双手,摊开掌心,“我的手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是我。” “就是她”福如指着红衣道“行首大人,她的手上有伤,东西虽然是在我这里找到的,可她和我住在一起,床挨着床,兴许是护院们搞错了,其实是在她的枕头底下发现的也说不定。” 护院们闻言,有些不悦,行首大人本来就觉得他们无能,张福如还非说是她喊的捉贼,要不然护院都发现不了,而今又说他们找错了,呸他们又不是瞎子,傻子 护院们各个气呼呼的。 其中那个特别会抖机灵的,眼珠子一转,朝旁边的人耳语几句,那人立刻点头出去,没一会儿又跑进来,彼此交头接耳。 与此同时,梅窗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两个女孩儿,张福如惊慌失措,满面泪横,而岳红衣却一脸麻木,只有眼角眉梢微微透着一股伤怀。 梅窗刚要开口,护院领头的却先一步站出来禀告“大人,为了确保事件的真实性,我刚才安排了弟兄们检查血迹,发现地上的并非人血。” “不是人血”梅窗讶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对,不是人血。”护院道,“是鸡血。” “也就是说”梅窗的脸暗得像暴风雨的天。 “贼人根本没有受伤。”护院看好戏似的瞥了一眼张福如“地上故意撒了鸡血,显然是为了误导我们,好让我们以为贼人受伤,把目标锁定在受伤的人群身上。这样窃贼便能置身事外。” 张福如闻讯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往地上一摊。 红衣忙膝行到梅窗跟前道“反正不管怎么样,事情都是我做的,请行首大人责罚我吧。”说着,抬起头来,双眼泪汪汪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但是泪水始终在眼眶里转啊转的,没有落下来。 梅窗的手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似笑非笑道“你做的你要行窃” “我”红衣嗫嚅。 “什么事啊,这么热闹”一袭蓝衣的世子大跨步进了大厅,所有人一齐蹲身行礼,道“见过世子邸下。” “没事,没事,免礼吧。”世子抬了抬手,环顾了一下周围,“怎么了这是,一个个板着脸,三堂会审呢我说怎么我进来都没有人好生招呼呢,唱曲儿的不在,拉琴的不在,跳舞的不在,就连打杂的都不在。梅窗,你这行首干的好啊,府里跟空了似的。” 梅窗让世子上座,回话道“邸下,奴婢没有将云韶府打理好,昨夜出了一点岔子,导致世子长居的阁楼玻璃受到损毁,现下世子大驾光临,奴婢愈发惶恐,实在是无颜面对邸下啊。” 世子拿起桌案上的杏仁,塞进嘴里道“玻璃坏了怎么坏的” “这”梅窗酝酿着措辞。 世子看着玩世不恭,成天的吊儿郎当,实际上并非心无城府。 哪料到宝镜抢先开口道“回世子邸下,府里进了贼,行首大人正在审理呢。”言毕,朝世子灿烂一笑。 世子托着下巴看宝镜,赞叹道“天有时令,五天为一令,即五天开一种花。你笑的这么漂亮,简直跟花精托生似的。” 宝镜面上一红,状似娇羞,嘴角却禁不住微微向上扬。 “所以”世子走到张福如和红衣跟前道,“你们倆跪着是和贼有关系” “不不绝没有。”福如摇头,“民女不是贼,民女都说清楚了,世子,民女是中人,不是贱民,不会偷东西的。是她”福如指着红衣,“她刚才什么都认了。” 红衣垂眸,不置可否。 世子盯着张福如,深深的望了一眼,道“你很面熟,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金闺秀的手母吧你入宫的时候,我们好像见过。” “没错。正是民女。”张福如大喜,匍匐在世子脚下。 世子看也不看红衣,随意用手一指她道“行了,我知道了。那不用说,贼一定是你。” 在场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红衣,包括烟秀,唯独宝镜,冷眼旁观,至于福如,则狠狠松了口气。 梅窗的肩膀气的轻轻一颤。 然而当大家都以为红衣今次一定完蛋了的时候,世子竟吟起诗来“何彼秾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何彼秾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这么好的日子,外面风光无限,云韶府的佳人们也是各个貌美如花。”他说这话时,故意看着宝镜,“罚来罚去的岂不扫兴本世子一向胸襟宽广,更何况仙罗主张以德配天,明德慎刑039,所以”世子顿了顿,所有人的心都吊起来,世子仿佛很为难,良久后才道“算了,本世子反正不喜欢那玻璃,把人关在里面,闷的厉害,我还是喜欢帘子。这个小丫头”世子对红衣抬了抬下巴“本世子就罚你替我做一道帘子,绣上唐棣花,你可能办到吗” “还不快谢恩”烟秀赶紧提醒红衣。 红衣啊039了一声,抬头道“谢世子开恩,世子您胸怀若谷,您的大恩大德奴婢一定会铭记于心,帮你把帘子绣的漂漂亮亮的。” 世子又拿了个枇杷放在手里,漫不经心道“那可说好了啊,你给本世子记在心上,等本世子从大覃回来,亲自验收。”说着,故作深沉的吓红衣道,“绣的不好,就休要怪本世子无情,把你拉出去砍头。” 红衣忍着笑看世子作威作福,装腔作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但很快又低下头来,轻声道“是,奴婢必定竭尽所能,让世子您满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结拜姐妹 世子后来被请到烟秀的阁楼里听琴,宝镜略有不忿,世子刚才明明对她的印象极好 训育妈妈上前叮嘱她“喜怒哀乐不应挂在你的脸上,怎么连最基本的也忘了虽然世子今次照旧选择了烟秀,但是来日方长,你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要急于一时” “是。”宝镜颔首道,“那,我可以带岳红衣回去了吗” 训育妈妈回头打量了一眼“你以为世子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能翻篇了行首大人那边恐怕没有那么好糊弄。所以你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宝镜也只是随口一问,尽了人事,得到了答复之后,转身便走了。 待人散尽后,梅窗看着跪在面前的红衣,倒了杯茶递给她,道“起来吧,润润喉咙。” 红衣谢过,端起来抿了一口,道“大哭大叫的不是我,照理说这茶该赏给嗓子干的人喝,不过奴婢觉得行首大人这里的茶比外头香,因此怎么都要品一品。” 梅窗与她相视而笑“你也真是,这样做太危险了,有没有考虑过后果如果真的由你承担怎么办我有我做行首的职责,我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包庇你的。” 红衣被问住了,坦白道“其实我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觉得有时候兵行险招方能探出敌人虚实。” 梅窗一副我早知道会是这样039的表情“看来,她平时暗地里给你使了不少绊子,你才琢磨着要吓一吓她,是吧这样一来,起码能消停一阵子。” 红衣苦笑“我也希望她不是那样的人,唉。”红衣长叹,“如果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多好啊可惜。” “玻璃是你转移的”梅窗问,“鸡血也是你早就准备好的” 被梅窗一语点破,红衣有点赧然“从厨房里弄点鸡血能有多难呢。” 梅窗松了口气“这么说你好像不合适,但也算有勇有谋,懂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那也是多亏了行首大人您教的好。”红衣真心道,“这些年全仰仗大人您的庇佑和保护,大人您以前说过,云韶府能教我的比我想的要多的多,大人说的没错,奴婢受益匪浅。” “不过我始终没闹明白,你要玻璃做什么”梅窗不解。 “做首饰呀。”红衣不假思索。 梅窗怔了一下,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二傻子她朝天翻了一记白眼,捧出一个首饰盒送到红衣眼前“云韶府什么最多女人最不缺的是什么首饰你要什么首饰没有觉得辫子上整天绑一根绸子太素了,我这里有的是发钗,簪子,玉板,或者你问宝镜拿也可以,一点小首饰不值什么钱。你整那么大一出动静,就为了唬一唬张福如,我看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红衣抿唇笑道“正因为对她还有一丝姐妹情分,想给彼此留一线余地,也因为是真的想为自己做一件首饰,一件只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无关乎值钱。” “所以,恳请行首大人那几块玻璃已经碎了,对府里来说毫无用处,对我却是意义非凡。不知道,可否将那些玻璃赐予我” 红衣说的诚恳,梅窗挥手道“拿去拿去” 红衣笑嘻嘻的“我就知道行首大人是个好人。” 梅窗不买账的拍了一记她脑袋“我当行首那么多年从来还没有人用好、善良来形容过我,真是个脑子进水的笨丫头” 跟着问“葵水来了没有” 这话题切换的太快,红衣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会从做首饰谈到她的生理问题上去的 她闹了个大红脸,尴尬不已。 梅窗笑骂道“前面还夸你聪明,这会子傻的什么似的,你跟我有什么遮遮掩掩的,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只是想提醒你,一旦那家伙039来了,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把你当孩子看了,尤其是你身边那两头饿狼。打一棍给两颗蜜枣的方法固然好使,但碰着人面兽心的可不管用。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红衣软软一笑“谢大人提醒,我省得的。” 之后,红衣从梅窗的房里出来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寝房。张福如被童艺们包围着,正和她们拌嘴。 童艺们说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要和一个贼睡在一起,大家赶紧把东西归置归置,值钱的东西都贴身带着,省得被别人看见了记在心里。以后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福如气的一蹦三丈高“你们说谁是贼都说了不是我干的” 一个童艺冲过来一手翻开她的枕头,捏了一粒碎玻璃渣道“你们看见没有玻璃渣还在呢,居然敢叫嚣说自己不是贼,还让岳红衣顶罪,你好计算啊,欺负人家年纪小不敢反抗是不是” “没错她这个人惯会跟红顶白,平时不也这么对待我们嘛哪一天偷了东西往你、我、她又或者附近谁的被子里一塞,我们可就有嘴说不清了,这样的人还是离远一点好。” “亏岳红衣叫她姐姐呢,关键时刻拿人家顶缸,真是要多下作有多下作,今天要不是世子心情好,红衣指不定什么下场呢。” 福如张口结舌,气得涨红了脸,看见红衣回来,赶忙拉了她到自己身边问“你怎么样没事吧行首大人没有罚你吗” 红衣冷着脸没有说话,只脱了鞋,然后一股脑钻进被窝,闭眼装作没听见。 童艺们看见了都捂着嘴偷笑“看吧,要别人去顶罪,这会儿又来装好姐妹,谁还理她。” 福如无可奈何,待童艺们被训育妈妈带走训练之后,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红衣两人,福如坐在床边道“红衣,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跟踪你,不该把你供出来,但整件事确实是你做得呀我并没有冤枉你,你不能让我是非不分,为了包庇你而撒谎吧。” 红衣闻言翻过身,直勾勾的盯着福如道“没错,是我做得,我也认了。你还要怎么样呢” 福如被呛得噎住。 红衣道“我没怪你供出我,也没让你是非不分,你不必一上来就给自己戴高帽子,把设计我、背叛我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好像你多身不由己,被逼无奈似的。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你知道我想要个胸针,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话,那是出于对你的信任,可是你呢你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故意引导我用玻璃,怂恿我去做。然后就能跟踪我,再抓个现行,对吗张福如,你就那么想把我赶出云韶府 我究竟是何时何地,哪里得罪你了” 红衣坐起来“我们今天干脆就一次性把话都说清楚吧。” 福如起先只是默默的流泪,一边哭,一边用手擦拭着,随后痛哭起来,足有好半晌才停下来,哽咽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也不想的我也讨厌我现在的样子可我就是忍不住。每当我看到你和宝镜进进出出都是成双成对的样子,我心里就特别不舒服宝镜从前最仰仗我,可自从你来了以后,她事事对你言听计从,对我却十分忌惮,甚至有意无意的排斥我。你刚来的时候也最黏我,我是真心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可是你居然一点一点慢慢抢走我的东西,就连这些童艺们,从前都不敢对我大呼小叫,现在个个都为你出头。凭什么呀我为他们做的事还少吗我一个中人,又不是贱民,我生来就比她们高贵,却要受她们这群低贱的伎女的使唤。你呢,你无依无靠,成天跟在我身边,我给你做一件衣服,你就已经欣喜若狂。可你自从认识的宝镜,你还把我放在眼里吗你每天只顾着和她一起跳舞,你跳舞的时候是那么光芒万丈,把宝镜都比下去了她能有今天,全因为她在模仿你,她倚重你,需要你,所以百般讨好你,不惜赠你黄金。可只有我对你才是真的好呀,你又何曾正眼瞧过” “你真的对我好就不会在那么久之前已经想到要设计我、害我。”红衣并没有被福如声泪俱下的演出感动。 因为说谎话的最高境界就是半真半假。 “我没有”张福如拼命解释,“我只是随口一说,我怎么会想到你真的去搞玻璃来做首饰我又不是半仙。” “还有,总是你问我,那么我来问问你,我枕头底下的玻璃是谁放的”福如看红衣的目光带着审视。 红衣张大了嘴“你该不会怀疑是我吧”说着,爬起来穿好衣服,拉着福如就往外走,一直带她到忍冬藤的花坛才停住。拿了一把小铲子,稍微挖了几下,便露出泥土底下的玻璃块儿。 “看见没有我打碎了玻璃之后第一时间就把它们埋在这土里了。”红衣道,“它们还在,证明没人动过,你枕头下的玻璃不是我弄的。” 福如瓮声瓮气道“嗯,我当时跟着你,我都看见了。” “那会是谁呢究竟是谁放的我怎么都想不明白玻璃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枕头底下的。” 红衣摇头,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我不知道。” 张福如眼珠子一转“是尹宝镜” 她想起之前宝镜的确有跟她承认过,是有意离间她和红衣的。是以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可能性。 “不会吧”红衣道“她又不知道我要做首饰,她也不知道我需要玻璃做首饰,更不知道我会在哪一天行动,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 “你再好好想想。”福如询问红衣,“你还和谁提过你那段时间心心念念的要做胸针,保不齐就叫她听了去。” 红衣一脸茫然。 张福如无可奈何蹲在花坛边上,垂头丧气道“我真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三个会闹成这样。我们曾经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但是宝镜红了以后就翻脸不认人,至于你,大家都喜欢你,爱热热闹闹的围着你,只有我” “你又哪里不好了呢”红衣道,“你给金闺秀做手母连世子都认得你。福如,做人要懂得知足。你今天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不丢人。也不需要去嫉妒其他人。难道做伎女会比你现在的处境更好吗你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时时与人比较” “是啊”福如苦涩道,“为什么我没有一早想明白你说的这个道理。” “现在明白也不晚啊”红衣握住她的手,“行首大人罚我洒扫整个云韶府,世子罚我给他绣花帘子,你刚才说了,把我当亲妹妹看待,那我就大言不惭的开口了,请你帮我准备帘子的布吧。拜托了。”红衣双手合十做请求状。 “你真的肯不计前嫌,让我帮你” 红衣展颐一笑“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好吗” “真的可以吗红衣,你真的不怪我不怪我背叛你,出卖你” 红衣感叹“人活着都不容易,能有一个真心的朋友更不容易。你是我到云韶府来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也是一直以来最照顾我的人。虽然我现在主要负责伺候宝镜,见她比见你多,但你也没必要吃醋啊。”红衣挽着福如的手,孩子气道。 福如抹干了泪,噗嗤一笑。 红衣认真道“在我心里呢,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看待,所以你压根没必要去计较这些。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未来变成什么样子,我待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福如感动的一把抱住红衣“对不起,红衣,真的对不起。”福如不住的抱歉,“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肯原谅我。还好今次没有酿出大祸,行首大人和世子都只是轻轻的责罚你,不然的话,我可能会内疚一辈子的。” 红衣拍了怕她的背“好了,别说这些傻话了,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嗯” 福如点头,从脖子里掏出一根绳子,上面挂着一块玉,她一把扯下绳子,不由分说的把玉塞到红衣的手里,“这是我爹临终前留给我的传家之宝,我把它送给你。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了。你一定要收下,你如果不收下,我就当你还没有原谅我。” 红衣垂眸看着掌心里的玉,用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包浆,嘴角似笑非笑,也从发间摘下一枚耳环“既然说了要把我当亲妹妹,那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了。我不能光收你的东西,不回礼,但是你的玉实在太贵重了,我没有相同价值的东西可以回赠,我身上唯一值钱的,只有这一对珍珠耳环。是我娘生前留给我的。我自己没有耳洞,就一直把他们当作发饰,挂在发间。现在其中一个送给你,另外一个我自己留着。咱们一人一个,好吗” 福如接过珍珠耳环,珍珠的光泽盈润,福如不住赞叹道“这珠子真好看,看上去还挺贵的。” 红衣脸上闪过难过的神情“当初好东西都被衙差们掳走了,这是我拼死护下来的。其实在我娘的首饰里,这真的不算好的,不过单论珠子的话,倒也算是上乘的了。你好好的留着,等到你出嫁的那天,我就把剩下的这一只一并送给你,作为你的嫁妆。” 福如用双手捧着,开心是开心,却犯了难“可是我没有耳洞呀” “不如我们今天就把耳洞给穿了吧”福如提议,“你也是时候该穿耳洞了” 红衣一楞“不要了吧我怕疼” 福如将她拉起来,非要穿耳洞“说好的姐妹呢我都十七岁了,宝镜她们各个有耳洞,就我没有。我瞧着可羡慕了,看烟秀那红玉髓的耳坠子多美择日不如撞日,咱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就当陪我,给我打气呗。” 红衣无可奈何的答允了,孰料福如用的是土办法,就是手中夹了两粒米,就着耳垂,将耳垂的皮不断地磨,直到将耳垂的皮磨的很薄很薄,再用针一戳,再把耳环塞进去堵住,等戴足了时日确保耳洞不会堵上才算成功。 红衣被磨了几下就疼得哇哇叫,想要逃走,福如赶忙用手肘按住她肩膀,道“忍住啊,红衣,我会小心的。”一字一字,从福如的牙齿里蹦出来,手指上的力气却没有减轻,死命的捏,像是要把红衣的耳朵捏出一个洞来。 红衣不够福如力气大,只能含着泪花任她摆弄,最后实在疼的不行了,一跃而起,捂着耳朵逃之夭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