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疆》 第1章 生前 人,总渴望踏上归途。 尤其是在行将离去,生命无多的时候。 无疆渴望踏上归途,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在她过往的刺杀生涯中,曾有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但是从没有这种感觉。 这次,她觉得真是要交代在这个地方。 西疆,这个离东朝最远的国家。 扯掉黑色的夜行衣,露出内里月白的衫子,一头黑色的发裹进同样月白的风帽中,隐入这茫茫雪海里。 风雪很大,她受了伤,胸口赫然绽放一朵血色牡丹,悄然蔓延,左脚在地上微微拖着,一深一浅,雪地上留下一条鲜红血迹,美得像是月老手中的一线牵,而此刻,它更像是黑白无常前来索命的追魂链。 幸好,风雪真的很大,瞬间就淹没了所有痕迹。 包括归途。 三个月前,她接到命令。 西疆王西炎。 这五个字便足以让她夜出东朝,奔赴这片从未踏足的国土。 费时两月,混入西疆王宫,摸清王宫地形,熟悉西炎夜宿规律,掌握护卫队巡逻时间,寻找最完美的刺杀方式和时机。 投毒。 西炎的一切饮食皆有银针和专门的人来试毒,一招致命的毒药往往容易被检验出来,而无色无味不被银针验出又不会导致试毒者立马死亡的毒药往往需要时间。 一年,两年,甚至是十年,她要耗费漫长的时光在这异国王宫中,才能使药性积累到足以使人致死,看起来像是日渐虚弱,久病难医。 而时间,往往是最宝贵的东西。 就算她等得,那人也等不得。 近身刺杀。 她可以制造近身接触西炎的机会,趁其不备,但是西疆的每个皇子从小习武,各个武艺精湛,大皇子西炎更是擅长近身搏斗,恐不能一击得手,即便她一击得手,近身行刺往往难以脱身,容易玉石俱焚,杀手抱有会死的觉悟,但是不能有必死的决心。 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最终,她选定远程射杀。 在一个隐蔽的地点,用一支毒针结束他的生命。 然后用最擅长的伪装遁入夜色,消逝无踪。 是夜,她完美避开护卫队的巡逻路线,匍匐在早就勘查好的地点。 烛火在远处的窗台上剪出西炎的身影,她屏息吹针。 “铮”地一声,箭羽刺透黑夜,破风而来。 她还未出手 即使是全神贯注于目标,从小的训练让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无疆一个利索侧身,箭钉在她身侧的假山上,连尾羽都没入石中。 再慢一点点,这箭就会贯穿她的心脏。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一箭的声响惊动了巡逻的护卫队,训练有素的护卫队立马循声赶来。 事已败露,无疆无心恋战,一个转身隐入黑暗之中,在回身的瞬间她瞥了一眼箭羽疾射而来的方向,不知何时,远处的屋檐之上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衣角翻飞,周身散发着凌厉无匹的气息。 她眼力极好,因择了一个无月之夜,看不清身型相貌。 但她知道他正要搭弓拉弦射出第二箭。 这是她与他第一次相见。 兵戎相见。 打不过,跑 杀不死,也跑 女子报仇,三十年也不晚 无疆杀人快,跑得也快。 但是那人的箭似乎更快,紧随其后。 她不知道这宫里还藏着这样的高手。 他射不中她,但是他的箭为护卫队指明了方向。 西疆尚武,护卫队也不是吃素的,立马围剿未来,无疆身手再好,也抵不过那么多人的围剿。 “捉活的。” 屋檐上的声音透过狂风清晰地传进每个护卫队的耳里,清俊中夹杂着刀锋。 “遵命” 家养的杀手从没有被活捉的,要么生逃,要么死。 无疆顺着声音头也不回甩出一枚暗器,铮”的一声,暗器侧面击中箭头,箭矢擦着发丝射向远方 。 她扔出一枚烟雾弹,与此同时周身暗器齐发,在惨叫声中跃入竹林,隐入后山。 追的人越来越多,呈包围之势,无疆来到悬崖边,护卫队逐渐逼近,她一个转身,面朝着竹林,足间一点,跃入身后悬崖。 杀手守则之一不把后背留给敌人。 黑色面巾之下,她嘴角带笑。 就算是悬崖峭壁,她也能贴壁而走,万丈深渊也奈何她不了。 转身的瞬间,“铮”又一支箭羽破空而来,无疆翻手,短匕乍现,横空斩落。力道未竟,斩断的箭后还紧跟一箭,首尾相接,竟是连绵双羽箭 出手太快竟只有一声 她立马右手反接,蚕丝手套握住箭身,可不想双羽箭去势还能这般急,力道这样猛,三月前受伤的右臂尚未痊愈,一时止不住,箭穿过五指,破胸口铜镜,刺入心脏。 “公子”黑衣男子身边的一个领头侍卫请示道。 “下崖。”短短两字,身边人便了然,火速备上崖绳,下崖寻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西疆不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踏足的地方。 无疆急速下落,甩出腰间勾魂锁钉入崖缝之间,一用力,向崖壁撞去,她折断箭身,箭尖留在肉里,偏离心脏一分。 幸好没毒。 借着壁上突出来的怪石和枯枝藤蔓,无疆迅速滑落崖底,像一只狡黠的壁虎。 那人曾夸她,天下没人能追得上她,除非她故意让人追到。 她轻功极好,若是常人,怕是下不得这断崖。 十二月的冬天,天空开始飘雪,大雪磅礴,气势汹汹,遮天盖地。 脚下马上积起厚雪,伴雪而来的还有那一双双在黑夜中发光的绿眼和一声声悲壮凄凉毛骨悚然的狼嚎。 她挑眉,居高临下。 从七岁起,你们就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如今还想成群结队乘我之危 她握紧匕首,眼睛映着雪光,微微发亮。 护卫队下得崖来,雪正下得起劲,覆盖了所有血迹和足印,不知去向。 远方传来狼嚎。他顺着声音纵身掠去。 “全部跟上。”身边领头的侍卫振臂一呼。 地上是狼的尸体,刀锋划破肚皮,割断咽喉,刀法凌厉迅疾,刀刀致命,又快又狠,血还热着,只不过伤口隐隐透露出些许怪异。 “二十四匹。”侍卫报告。 他突然很想跟他正面交交手。 躲得过他的穿云箭,被西疆最厉害的护卫队围攻还能突围逃到后山,中了他的连绵双羽箭竟安然下崖,紧接着斩杀二十四匹豺狼,最后消失无踪。 有这样的身手,这样的意志,就足以令人佩服。 即使是想要行刺他皇兄的杀手。 “公子,不好,要雪崩了。”领头侍卫道,声音中透着担忧。 话音刚落,脚下开始震动,远处雪山摇晃。 他们知道雪崩的厉害,地动山摇,铺天盖地,昔年北洲的一整支军队便埋骨于雪山,有去无回。 “回去。”他抬手,风雪灌满衣袖。 “是。” 他突然觉得有些可惜,可惜没能正面交手,也可惜没能抓到他问出主谋,更可惜这样一个杀手要葬身于此,尸骨难寻。 也许这样也好,生比死艰难。 这世道本就如此,生死不过常事。 身边渐渐安静了,零落的狼尸周围慢慢鼓出一个雪包,里面钻出一个人来。 她有些艰难地爬起,左脚被狼咬伤,齿深入骨,衣服也因藏身雪地下而全身湿透,结成冰块,凉意沁入肺腑。 杀死最后一头狼后,无疆便听到他们逼近的声音,雪原茫茫,毫无遮挡。她当即劈出一个雪坑,躺了下去,将周围的雪覆盖在身上,大雪纷飞,立马遮盖了原先的痕迹。 胸口的箭尖因着刚才的激烈搏斗,向着胸口移了一分,堪堪擦着心窝,血大片大片地涌出,雪也被染红了,幸好,他们以为是狼血。 方才那个追杀她的人,他们称为公子的人,就站在她的身边,发号施令。 他们说,要雪崩了。 得赶快找一个能抵挡暴雪的地方,她艰难地走着,但是大雪茫茫,一望无际,无从躲避。 身上的衣服结成了冰块,胸口的箭头抵着心窝,甚至能感觉到它尖锐的冰凉,她很冷,没有力气。 血开始从口中流出,蜿蜒过嘴角,落到雪地上。 大地又一次剧烈震荡,左脚不稳,摔到了地上,面朝东方。 她看到了东方的猎猎红火,那是东朝皇子和南国公主的浩大婚礼,火炬燃烧九天九夜,不灭不休。 时间开始回转倒流。 她回到崖上,她身在东朝,她还未收到刺杀的密信,在宣纸上晕开的墨尚凝于笔端狼毫。 她为他杀的人一个个复活,她的刀一次次回鞘。 煮沸的水重归于平静,泡开的茶叶收起羽毛。 胭脂离开双颊,黛墨未染眉梢。 她还是个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小雀鸟。 他伸出手,说跟我回家吧。 回忆如潮。 身后雪海滔滔。 她笑了笑,眼底映着火光。 命都还你了,一切就这样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死后 桧木燃烧九天九夜,终于熄灭,燃后的余香却从南国延绵至东朝,盘旋在雕梁画栋之间,缠绕在寻常百姓的屋檐之上。 风轻轻一吹,送入街头巷尾。 百姓的热情不但未随余香退却,反而愈演愈烈。 那酒肆茶馆的说书先生更是将之谱写成各种传奇,讲的是天下权谋,分析天下久分必合合久必分,这场政治联姻形成的格局变动对其余各国带来的威胁,夹杂着刀锋。听得台下关心家国社稷之士的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烈酒饮了一杯又一杯。 但毕竟市井热闹,饭后消遣,再多的政治权谋,都敌不过传奇里的风月无边,绵绵桃花色。 一说那南国云琊公主在东朔十七年,也就是她十一岁的时候随她父王来东朝,在大殿之上初见十四岁的世子苏冕,被其气度风姿所摄,昭昭大殿一颗芳心就此暗许,从此魂牵梦引,不能相忘。 一说是在东朝元宵灯节,月上柳梢头,花市灯如昼,云琊公主女扮男装混于人群,于河岸不慎跌落,被正出宫游历的世子苏冕所救,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浩浩水雾一颗芳心就此暗许,从此魂牵梦引,不能相忘。 一说,云琊公主和世子苏冕师承同门,恰巧拜服在同一位世外高人门下,虽是师兄妹的情谊,但于日日相处一颗芳心早已暗许,从此魂牵梦引,不能相忘。 “我觉得是云琊公主正于室内在沐浴,世子苏冕从天而降,公主将其藏于帐内,助世子逃过仇人追杀,却被其逃亡之中的迷人英姿所摄,刀光剑影水光潋滟,幽幽红烛一颗芳心早已暗许,从此魂牵梦引,不能相忘。” “嗯。” “嗯” 听的人才回过味来,“世子怎会被人追杀,又怎会躲到公主的闺房,一个南国一个东朝,先不说这中间路途如何遥远,就算两国交好世子真的在出现在南国,又如何会闯入公主寝宫,公主面对来路不明的男子又怎会保全,就算公主镇定,这伺候沐浴的小婢肯定也得大呼小叫,别说是贼人了,皇宫护卫也得掺和进来。你这不妥,十分不妥。” “我这怎么就不妥了,我觉得妥得很。”酒肆中,一绿衣女子明眸善睐,双手托于桌上,正跟人辩驳。 绿衣“那说书的还说公主和世子师承同门呢,那岂不是更不妥,谁不知道世子文承当朝大儒周慕,武袭前朝大将庄城,南国公主不习武,文从南国女中俊彦,如何跟世子日日相处。” 绿衣“再说了,云琊公主又怎会女扮男装从南国跑到东朝看花灯,东朝的元宵灯节本就来自于南国,南国热闹繁华比之东朝有过之而无不及,传闻中云琊公主德才兼备,以文才著称,自小乖巧懂事,行事周到,从不任性妄为让南王担忧,就算她一时兴起想出宫游玩,肯定会带上能保护自己的护卫,更绝不会至自己于人多的河边,让同样伪装身份的世子正好搭救。” 绿衣“不过东朔十七年,南王的确带着云琊小公主来过我朝,有没有去大殿见到世子就不得而知了,就算见到了,为什么都是公主一颗芳心就此暗许,从此魂牵梦引,不能相忘呢,难道就不能是苏冕世子被公主美貌所摄,又佩服其文才见识,青睐有加,便心中笃定非南国公主不娶吗别忘了,云琊公主非但以文才著称,而且据说还是南国第一大美人呢。” 绿衣伶牙俐齿,周围之人被她说得目瞪口呆,过了一阵才回过神来“哎呀,风月佳话不要太深究,要有点宽容的想象力嘛,这南国第一大美人是谁评的,他难道把南国女子全都看过一遍作了个比较不成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环肥燕瘦各有所爱,美貌哪有所谓的第一,人家生为公主,还是南王最疼爱的公主,总得给点面子嘛,长得过得去的,就可以给个南国第一大美人的称号了,反正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再说我们是东朝人,苏冕世子在我们东朝人心中又是何等地位,何等风姿卓绝天下皆知,南国公主肯定也早有耳闻,也许早就想嫁了,若我是女的 ,我也想嫁,进宫给他做个丫环也行,哈哈哈。” “说到丫环,世子身边不是有一个叫阿晚的丫环吗,据说温柔周到,打小侍奉世子,但是自世子大婚之后就不见了。” “不会是云琊公主吃飞醋,逼着世子把丫环给换了吧。” “云琊公主怎会是如此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之人,我听说是得病死了。” “啊消息可靠吗年纪轻轻,真是可惜,再过几年等世子” “嘘你不要命了,这都敢议论,咱东王洪福齐天,必定长命百岁” “是是,洪福齐天,来,干杯” 又是咣当几杯下肚。 绿衣女子坐于一旁,努努嘴,鼻中轻哼,若她是公主,她就不一定会嫁苏冕,苏冕当真有这么好吗,就算当真如世人所说,可人前有多英雄风光,人后就有多隐忍难熬,身边之人为成全这种风光不知要在背后牺牲多少,越是亲近之人牺牲越多,可她转念又想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抵挡这万丈光芒,就算是飞蛾扑火,也许只一眼便值了,更何况谁能抗拒史官手笔,青史黄卷,名字并肩而立,哪怕只只是寥寥几字的注解。 然而这缠绵悱恻都是世人吃饱了撑的自己臆想出来的,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各取所需,天下四国并立,东朝,南国,西疆,北洲,如今东南两国结盟,不知西疆和北洲会有何动作,她虽是东朝人,却对西疆和北洲也有颇多好感,西疆王族专情,很多西疆王族都只娶一妻,北洲女子学文习武,可入朝为官,可带兵打仗,出了不少女将女相,昔年四国和平之时,爷爷曾游历各国记载很多奇闻异事,要是她再早生几年就好了。 刚想到此处,便听到西疆两字。 “你知道吗,听说咱世子的大喜之日,西疆王宫遭到行刺。” “杀手知道是谁派的吗” “这我哪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我还坐在这跟你闲扯淡,早就入朝做军师,或者给卖消息给久修阁赚钱了。” “对了,最近久修阁的杀手榜有什么变化吗” “好像没什么变动,第一名还是火凤,第二名冷月,第三名墨,第四名踏雪,第五名乌鸦,第六名第六名太靠后就记不住了。” “当杀手应该能赚很多钱吧,排名越靠前,接单的钱越多吧。” “毕竟是拼命的事,江湖杀手刀尖上肯定赚钱啊,哪像我们只是杀猪,一天也赚不了几个子,家养杀手各为其主,有些杀手还名垂史册呢,有一本杀手列传,记载了历史上五位杀手事迹,读起来也是令人感慨万千热血沸腾啊。” 绿衣女子以手托腮,幽幽地想,五个能名垂青史,那更多的呢,如黄海沙粒沉于海底,无人知晓,不管他们是为钱,还是为国。 比如那位杀手,不知道他有怎样的人生,如果他行刺成功了,或者他的行刺之路再悲壮些,是否以后也会有一个人把他载入史册,名垂青史呢。 她又笑了笑,就算名垂青史又如何,谁懂得他背后真正的悲欢,乱世人命如草芥,是男是女都不知。 这些街头巷尾的杂谈,酒肆茶馆的笑语,随着桧木香全数飘进宫里。 “公主,这些东朝人真讨厌,竟然说您的美貌是以讹传讹名不副实,还说是您先芳心暗许非要嫁给他们世子,哼,要不是他们世子亲自来求亲,您才不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咱南国多好,爱慕您的青年才俊多的是,也不比他东朝世子差,不至于让您受这样的委屈。”小丫环从小跟云琊公主一起长大,听到这些话十分气愤,要为她的公主打抱不平。 云琊公主听罢,却只是摇头笑了笑“世子得民心,我自然是为他高兴的,而且,”她原本就温柔的语调又柔了几分,“原本就是我先喜欢的他。” 世子府的另一边,世子苏冕立于书房,一如传闻中的英姿挺拔,气宇轩昂,只是眉间沾着几分凝重。 “无疆的马回来了” “是。” “人呢” “没有。” “我知道了,下去吧。” 那人却没有要退下去的意思“要不要无姬带人去搜” “如果连西疆的人都搜不到,我们派人去也无用,况且已打草惊蛇。” 身后人不答。 苏冕负手转身,看着眼前被刀剑岁月磨砺地有些冷硬却依旧艳丽的容颜“你在,伤心” “难道公子不伤心”她直视眼前这双温润又锐利的眼睛,顿了顿,“公子,你说无疆真的死了吗” 他没有给她答案,只是看着那白雪皑皑的方向“只要她活着,就会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苏醒 无疆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扇窗,毫无修饰的木质窗子,明亮的光线从窗中透进来,有些晃眼,她用手挡了挡,稍稍适应之后才看清窗外景色,山峦层层叠叠,悠悠远远,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 不是熟悉的景色。 她刚想坐起来,听到门“吱呀”一声,素色棉衣,进来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妇人。 “哎呀,姑娘你醒了。”她看起来十分惊喜的样子,“送你来的那个姑娘说你三天之后就会醒,我起初还不信呢,没想到你真的醒了” “姑娘”无疆扫了一眼四周,是个普通得甚至过于简陋的木屋,“这是哪里” “寒鸦村呀。”妇人拿来一件外套,给无疆穿上,“那位送你来的姑娘说在附近雪山看到你昏迷,把你救了,路过托我们照看你。” “那个姑娘人呢” “三天之前就走了,也没留姓名,就说有缘再见。”说完妇人挠挠头,“那个姑娘走得急,也没说清楚。” 无疆不动声色地听着,末了,到了声谢。 起身走出屋子,屋前有一条小溪,天虽冷,却未结冰,绕着村子缓缓流淌,她走至溪旁,弯下身去,打量着水中的自己。 干净的脸庞,舒展的眉眼,斜飞入鬓的眉毛,秀挺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嘴唇透着一丝苍白。 嗯 她皱起眉,水中的人也跟着皱起眉,她试着变换一个姿势,水中倒影也立马跟着换了一个姿势,她将身子往下低了几分,水下倒影也跟着凑近,最后整个人俯下身去几乎贴着水面,直愣愣地凝视着水底,直到和自己的倒影怒目而视,才不得不承认 不得不承认 这特么是一张大人的脸 可是可是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呀 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满脸泥泞,衣衫褴褛,跟着难民一起东奔西走,一会儿逃到这一会儿逃到那,不知来自何处,不知去往何方,有一顿没下顿,饿得面黄饥瘦,一路雨淋日晒,皮肤粗糙暗黄,可是水中之人肌肤白皙透亮,细腻如瓷,一看就是个好人家出生长大的姑娘 似未曾历经风霜。 要不是她在跟自己怒目而视的过程中依稀辨认出幼时容貌,几乎要认为是谁动用了移魂大法,让她的魂魄离开原来的身体附到了另一个富贵小姐身上 可是这鼻眼她再仔细瞧瞧,又确是她自己,只是长开了些,细腻了些,比幼时好看了些,所以,综上观察,无疆得出结论。 她非常不幸地失忆了。 只记得那段颠沛流离的苦日子,然后一下子到现在,忘记了中间的那段,嗯,她想了想,应该是好日子。 可是她怎么能过上好日子呢,她想啊想,最后觉得有两种可能,第一,她因缘际会救了某个达官贵人,那达官贵人为表达谢意助她脱贫致富,给予她优越的生活条件,第二,就是哪个不长眼的好人看她可怜又可爱,行善积德收她做义女,或者做童养媳 无疆陷入深沉的思考,在童养媳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一张未动声色的脸,似细细打量水面,眼神却飘远,那位妇人正推开门扉,抬眼却是一呆,远山淡水皑皑白雪,夕阳正斜,层云尽染,而这烟烟霞霞却不敌河岸临花照水人惊艳,粗布麻衣,却胜过世间所有的娉娉袅袅。 妇人想唤她,却开不了口,似乎那并不一是一幅温柔画面,而带着指腹的粗粝,压迫着她的胸口,她不明所以,只觉心脏牵动四肢百骸,砰砰直跳。 仿佛世间所有烟烟霞霞的娉娉袅袅,是温柔的鞘,包裹着一把锐利的刀。 而那刀微微侧头,朝她一笑,骤然冰消雪融,血脉流淌,天空漏下一束光。 那是极短极短的一瞬,妇人不知自己经历了什么,仿佛只是一场错觉而已,尚未反应过来脚步便继续迈过去,似乎从未停顿。 水边人与倒影交相辉印,一派美好,妇人不由地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首,山水之间,屋顶之上炊烟袅袅升起,风一带,四散天际。 “我啊”,她嘴角上扬。 “我叫炊烟。 妇人说别人都叫她丽姨,她让无疆进屋,免得风吹着凉,从厨房端来一碗清粥,让先暖暖胃,她昏睡时她给她擦拭身子,全身肌肤白皙嫩滑,毫无瑕疵,如今再看她捧碗的手,细长柔嫩,忍不住感叹“真是一双漂亮的手,一看就没干过粗活,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可为何会孤身一人昏迷在雪山呢” 无疆粥到嘴边,又放回去,叹了一口气。 “我家还算殷实,但爹爹攀附权贵,要把我嫁给一个什么达官贵人,那人六十多岁都可当我爷爷了,据说家中还有一个正妻外加十八房姬妾,我不想嫁可左右实在没法子,就连夜逃跑了,他们发现我失踪后,就派人追我,我慌不择路跑进雪山,一直跑啊跑,后来感到一阵眩晕,不省人事,等我醒来,就在丽姨您这里了。” 瞬间红了眼眶。 丽姨听得正义感顿起,一向慈眉善目的她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我们西王都只有一位王后,那人真是不要脸,天下怎会有如此狠心的爹,我们虽是贫苦人家,也不这样待自家女儿” 说完又觉不妥,看她血色全无,不由得心疼“姑娘你也不要太伤心,许是你阿爹一时糊涂,现在在后悔呢,你先坐着,我让我家那位晚上宰一只鸡,熬个鸡汤给你补补。” 无疆看得出他们生活拮据,杀一只鸡对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小事,萍水相逢不必让他们做到如此,连忙制止“不用不用,我好得差不多了,不必破费。” 丽姨道“那位救人的姑娘把你托给我们的时候给了不少银子,让我们好好照顾你,别说是鸡了,连一头牛的买得起,“对了,她还留下一个包袱,说是你的东西,我们没打开过。” 入夜,无疆对着这个包袱皱起了眉。 包袱中并非她原先想象的首饰银票,肚兜红袍,而是各种稀奇古怪甚至她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一件破败的黑色衣服,展开来看左胸口有一个洞,三枚针,却比缝衣针细很多,一双光滑绵软的手套,还有一张薄薄的透明的东西,把它平铺在桌面,昏黄而不断摇曳的灯光下看起来十分的阴森恐怖。 无疆意识到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记得小时候被人贩子抓走,右腰侧被他们用烙铁烙下了一个古怪的印记,后来她侥幸逃出,历经艰险才摆脱追踪,但烫伤的地方并没有处理,又在逃亡过程中因各种汗水雨水粗糙肮脏的布料而腐烂,后来一直反反复复,好了又烂,烂了又好,最后留下一个异常扭曲丑陋的疤痕,而现在这个疤痕完完全全消失了,连一点点痕迹都找寻不到,肌肤宛若新生。 不只是右腰侧的伤疤,被鞭子抽过的背,被石头划伤的腿,都再也找不出痕迹,甚至连原先锁骨左侧的青痣也不翼而飞,脖下一片白皙。 也许伤疤尚可托人治愈而抹去,可与生俱来的痣怎会不见,就好像 好像有人蜕了她一层皮。 然后又给她换上了一层新的皮。 洗去她大半生的记忆,扔在荒山野岭里。 无疆再将眼往包裹里看,除了方才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不明何物的东西之外,还有三枚金灿灿的金叶子静静躺在上面。 来不及细想,无疆忽然感受脚下异动,本能般侧耳伏地。 前七后八,共十五匹马,正于三公里之外靠近,速度非常之快。 她不知为何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更不知为何能伏地听到远处马蹄,还能判断三公里以及马的前后数目,她只知道不出一瞬他们就会到眼前。 果真,没出一刻,那些人便出现在村口,挨家搜查,很多就来到丽姨家中,劲衣窄袖,看着很能打的样子。 他们来到屋中便盘问最近有没有见过或者收留受伤的姑娘。 丽姨心中警铃大响,寻思着那六十几岁的糟老头子来抓人了,立马否认“没有。” 带头的人环视问“那间屋子是谁的。” 丽姨“是我姑娘的。” 还未等她阻拦,那些人过去打开了房门,屋内漆黑,点起灯,被子凌乱,窗户紧闭“你家姑娘呢” “我家姑娘早嫁到隔壁村去了,前几天回娘家,下午刚回去,你看这不被子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呢。” 终于送走了那些人,丽姨折回房间,寻思着人去了哪里,走至窗前,发现窗户虽紧闭着里面却未锁住,想着肯定是越窗而逃,她支起窗,窗外夜色深沉,无星无月,一片漆黑。 这山野之间路途难走,横斜的枝桠看起来如鬼影,甚是吓人,别说她一个小姑娘,就算是一个常年在此的汉子也不敢深夜外出,遇到危险可怎么办好。 她越想越担心,却也莫可奈何,她关起窗,走到为她准备的被子旁,女儿嫁出去了,这被子枕头也好久没人用过了,她重新收起,塞进柜子里,最后她要收起枕头,刚一拿起,就看到枕头底下一片金叶子。 金光闪闪,煞是好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男子 无疆听得马蹄,不知为何,顿时心下难安,当下拿起东西,熄灯越窗而出,窜入密林。 好在是冬日,林中多数蛇虫都已经冬眠,也没遇到任何野兽,她只是往前走着,并不知自己该去哪里,但她并不着急,一觉醒来的处境比过去好太多太多,原本风餐露宿流离失所,如今却有些钱,在这世道,钱是极好用的东西。 本就出生边境难民,无国无家,无所牵挂,只是身上携带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人颇为费解,如果那些人真的是来找她的,貌似她结了很多仇家 反正总不会是亲家吧 深夜十五匹铁骑寻人,看起来势力还挺大,这也是很令人头疼的问题。 在密林中走了好一会儿,无疆才意识到她走得太顺,明明是无星无月的夜晚,她却并不觉得如何漆黑,还能辨析出不远处的事物,幼时都不见有如此好的视力。正思索间,忽然脚步声入耳,无疆环顾四周,寒冬树叶凋敝,并没有很好的藏身之所,她抬头,见古树枝桠交错,深觉头顶这颗大树是个极佳的隐藏位置,可藏匿身影,可居高临,一念方至,突觉身轻,便翩然上树,立的正是方才看中的那颗枝桠。 不多时,三人行至树下,无疆居高临下,不自觉屏息敛气,见那三人身着深蓝色劲衣,均右手执剑。 一人道“附近的村落山林都搜索过了,毫无踪迹,也许那杀手真葬身于雪山。” 另一人问“雪山那边也没消息” 原先那人回道“没,雪山那么大,公子一箭穿胸,不可能活下来,即使能活下来也逃不过雪崩。” “如果肯定死在雪崩,那我们还在这里搜什么” “公子要求万无一失。” 看起来像是为首那人下令“搜过这片山,明早回宫复命。” “是。” 她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杀手”,“雪山”,“回宫”,马上串联起一个故事杀手入宫行刺,陷于雪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瞬间包裹里的东西一一闪现眼前,连名字也骤然出现在脑海夜行衣,吹矢针,蚕丝手套,。 而且那夜行衣左胸接近心脏位置还赫然出现一个大洞 再看看自己现下处境,耳听几里地,目视夜中物,转念就能上树。 杀手 这个身份真的是莫名其妙哑然失笑啼笑皆非 入宫要行刺谁,得手了没有,他们口中的那个公子又是谁,这些她尚未知,要不要一路跟着他们去瞧瞧,也许能探知更多的东西,转念又打消了念头,现在不知自己身手到底如何,跟踪丢了到还好,万一跟踪反被发现,岂不是自投罗网 反正知道他们是去往王宫。 想毕,无疆寻了一根横向延展的粗壮枝杆上仰面躺下,一只手枕于脑后,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无疆想,若自己真是一个杀手,是受了谁的委托,事成该如何,事败又会如何,现在搞不好会不会两边的人都在追杀自己 以前到底是怎样的人生啊她感叹。 看来自己惹下的事欠下的债,不是失忆一下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的,出来混的总归要还,估计下半生也不过了什么逍遥安稳日子。 反正现在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今晚在这树上睡一宿,那些人既已搜查过,在什么都没发现的情况下应该不会杀个回马枪,此处因是安全,其余的等明早醒来再做打算。 那三人走后,世界重归静谧,只有乌鸦于头顶一声声叫唤。 寒鸦村之所以叫寒鸦村,是因为此地寒冷却不知为何常年有成群的乌鸦聚集,因此得名,黄昏之际,他们成群结队飞往天空,场景壮观,夜晚落于枝头扰人清梦,颇惹人讨厌。 可此时无疆听着这些本应令人讨厌的叫声,反而心情宁静,轻轻闭上眼睛。 一觉醒来,天色灰蒙,不知几时。 无疆翻身下树,看到蚂蚁正成群结队火急火燎地搬家,天边也不怀好意地阴测测起来。 恐怕大雨将至。 无疆看看自己粗布单衣,大冬天的被淋湿了结成冰块可不好玩。 她飞身树端,极目远眺,东南方向有一间木屋,不算远,想着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无疆下得地面,看到小蚂蚁们还在哼哧哼哧认真搬家,扬起嘴角冲着它们笑了笑。 “小蚂蚁,看我们谁能更快到” 大雨瞬间倾盆,无疆点树借力,在最后一刻如箭离弦,射进了屋里,可惜,裙裾还是湿了一点点。 她拍了拍裙角,环视屋内,除了有一张床之外,屋脚放着一捆绳子,桌边有几个捕猎夹,这应该是猎人打猎时过夜的屋子,冬日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灰,刚才无疆在林中发现了好几个野鸡夹和捕鸟器,是猎人忘记没收走的。 她走到门外,看着茫茫大雨,打得树枝噼里啪啦响,想着接下来去趟西疆都城西宣,看看什么情况,刺杀这事闹得大不大,都城的街头巷尾有没有贴满她的人头画像,以后能不能以真面目横着走。 无疆抱胸侧身倚靠门扉,思考今后打算,目光无定随意打量雨景,兀然瞥见墙角有一朵白色的小花,被雨打得一颤一颤的,一副即将被无情风雨摧残的模样。 她来了兴致,去屋里拿了几根烤火的树枝,跑到屋外插在小白花的四个角上,然后撕下裙裾一角缠在四角之上做成了一顶小帐篷,退开身去,抱手倚在门旁自顾自笑。 雨停之后,无疆撤去帐篷,免得妨碍它以后接受阳光,至于将来风雨,她管不着,看它自己造化。 无疆按照之前丽姨说的方向终于来到西疆都城西宣,城名刻在城门之上,字体遒劲豪放。 无疆在进城之前试过包袱里的人皮面具,一张脸,平淡无奇,过目就忘。她散了散头发微微遮盖住额头和眼,眼下长着稀稀落落的雀斑,鼻子不高不低,嘴唇不厚不薄,脸型因为头发的垂落也看不太清楚,就是一张毫无特点看过一眼之后就算想费力思考也不太能记得起来的普通长相。 谨慎起见,还用灰抹了一下脸,点了几颗痣,靠近西宣却并不见城门上贴这两张脸中任何一张脸的通缉画像,连城内也没有,看来要么是王宫内的人出于某种考虑秘而不宣,或者是根本没有看到行刺者的长相。 无疆顿时放了心,寻了一个僻静处撕下人皮面具,这东西不透气,带久了还有些不舒服。 她先去寻了一个平常住处,掏出一枚金叶子,那店家先是惊讶了一下,又觉自己失态,实是不该做出这副模样,显得没见过世面和看人衣装的短浅和薄凉。 须知西宣是都城,不同别处,满地是达官贵人,黄孙贵胄,富豪商贾,到处是有钱和有地位的人,可那些人却有着那些人的考量,或者说是怪癖,而且这怪癖千奇百怪,千差万别,比方说,先前张丞相的小儿子因觉自己身家显赫,辨不出女子真心,更觉女子大都嫌贫爱富,便故意扮成落魄书生流落街头靠卖字画为生,很是凄惨,后遇一位女子,赏其才华,买其字画,资其读书考取功名,丞相之子深受感动,最后告知身份,成就一段佳话。 延武将军年纪轻轻,征战沙场,杀敌无数,每次凯旋之后都会偷空来都城街头卖艺,结果有一次被人认了出来,大伙儿尤其是那些少年少女仰慕者立即把他围得个水泄不通,他只得施展轻功飞檐走壁落荒而逃。 这姑娘虽是粗布麻衣,可这手白如凝脂,这脸细腻如瓷吹弹可破,出手更是毫无猥琐拘谨之态,落落大方,显然是个大家小姐微服私访。 看透一切后,他十分贴心地提醒这位小姐出门在外财不外露,虽是王城脚下,注重治安,可这盗贼扒手也是多得很,猖狂得厉害。 无疆道谢,放下包裹问得王城最大的茶馆,思索着去那里坐一坐,路遇一个摊子,吆喝着卖瓜咯,卖瓜咯,无疆想冬天卖的什么瓜偏首看了一眼,这瓜外形长圆,外壳呈金黄色。 “姑娘,来点不,西疆这几天刚下大雪,这冻瓜都是刚从雪地里挖出来的,正好吃,买回家去做成凉拌金丝,清心止渴,脆嫩爽口,好吃得很” 听起来很不错,无疆伸出手去敲了敲外壳,咚咚作响,皱了皱眉头,辨不出好坏。 “这个不错。”蓦然一个声音响起,清清朗朗,敲击着耳膜。 她转头,看到一个蓝衣男子,清朗眉目中透着点深邃,鼻梁微微遮着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少女 无疆把视线移至他手中之瓜,外壳金黄,有微棱沟浅。 “表面稍微粗糙一点比较好。”他道,声音如玉石碰撞。 “那就这个。”无疆从善如流。 “好咧”小贩立马拿起瓜去称。 这时一阵木棍敲击地面的突突声由远及近,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拄一根小木棒,歪歪扭扭地走着,歪到无疆脚旁边,一个站立不稳作势要倒,无疆堪堪在她倒下之前弯身扶住。 她的眼很大很漂亮,却无一丝光彩,瘦弱的小手抓住无疆衣袖,声音甜甜的,“对不起,对不起。”咬了咬牙再次挣扎着站起来,拄着她的小木棒继续突突突突,走得却并不似先前歪歪扭扭,也并没有那么虚弱无力。 “也不知怎么地,西宣近年来这些小乞丐越来越多,还缺胳膊断腿的,真奇怪,也不知哪儿来的。”小贩一边称着瓜一边感叹。 蓝衣男子开口“我看你买不了这瓜了。” 无疆点头“的确。” 他笑“你知道还不动声色地任凭她偷” 无疆回道“你看到还等她走远才开口” 他点头“这么说来这事我也得承几分责任,这瓜我请你。” 无疆摇头“不必,她偷我的钱,我买我的瓜,跟阁下无关。” 男子好意被驳,并不恼,反倒含笑虚心受教“说得在理,是在下鲁莽了。” 小贩称好瓜,正不知道要不要递过去,听他们的对话好像是说刚才那个小瞎子其实是个小偷,把这姑娘的钱给偷了,两人明明都发觉了,也都装作不知道,任凭她偷了去,然后这公子不知道是出于责任还是瞧上这本姑娘想帮忙付钱,可姑娘却并不领情,两人长得一个赛一个好看,可行事真够奇怪的,但重点是这瓜到底还要不要了呢 “要。”无疆看小贩犯难神色,一双手递抱着瓜不知是该递还是不该递,“这瓜帮我留着,我待会儿再来。” “好咧”既然还说要买的,小贩喜笑颜开,“姑娘放心,这瓜肯定给您留着。” 无疆道谢,朝他也微微点了头,转身离去。 蓝衣男子看她离去的背影,侧头笑了笑。 无疆带出来的钱并不多,大部分留在客栈,她现在也没有回去拿钱的打算,想着先去茶馆旁边转一遭,探探口风,在去往茶馆的路上,无疆遇见两个如卖瓜小贩所说的小乞丐,一个没了手臂,一个皮肤溃烂,就像她当年腰部被烙铁烫伤后未经处理反反复复发作的样子。 小乞丐旁边有一位成年女性陪伴,女子也衣衫破旧,一起沿街跪坐在地上,看着应是孩子的母亲,但在无疆看来她们有些过于冷漠,这么冷的冬天,刚下过雪,怎么会忍心让自己的孩子衣不蔽体趴在地上,至少应该把他抱在怀里让孩子温暖点。 无疆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衣衫破旧,手中拿着一根小木棍,却并不着地用来探路,脚下走得飞快,完全不似刚才那般踉跄,一双眼睛雪亮雪亮,左顾右盼中透着少见的机灵劲。 无疆见她走到那些无大人陪伴的残缺小乞丐旁,迅速从怀中掏出银子放入他们碗中,又形色匆匆离去。 “看来还是个借花献佛劫富济贫的小侠女。”无疆想看看她又去劫哪个倒霉蛋,搞不好碰到个不好惹的。 跟着她拐进一个行人偏少的胡同,这小丫头还挺谨慎的,不时回头,似乎担心有人跟踪她,无疆远远地跟着,看她拐入下一个拐角,没到一会儿功夫,她突然折了回来,跑得狼狈。 她看到无疆怔了一下,然后喊道“姐姐救我” 这回不像是装的。 无疆却抱手笑,一副不打算管的样子“这回偷东西被人逮了吧。” 话音刚落,便见到两个大汉从拐角中冲出来,手中竟然握着明晃晃的尖刀,无疆闻到了血腥味,小丫头的后背突然滚下一滴血来,落到地上,无疆一个转身抱起小丫头护到身后。 “臭娘们,不关你的事,识相的给我让开。”一个肥肉大汉晃了晃手中的刀。 无疆没有一点让开的意思。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暗示对方不再多费唇舌,立马动手,他们刚冲上去一个就被无疆扭断了手一个被踢断了腿,刀掉到地上,连捡都不敢捡,仓皇着逃走。 无疆没有追,她转身刚想问问什么事,还未出口,小丫头眼一翻,就倒了下去,无疆还是在她倒地之前稳稳接住,这次却是真的晕了。 小丫头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客栈里,鼻子里飘来一阵阵的饭香,她想坐起来,不小心牵动了背后的伤,又摔了回去。 无疆放下筷子,起身过去扶她起来,小丫头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这是哪里” “客栈。”无疆伸手指了指饭菜“吃饱再说,你不饿我饿,都折腾一天了。” 她昏迷之后,无疆直接把她抱回了客栈,免得被人问东问西也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从后门直接越窗跳进了自己的房间,又翻下窗去药店抓了伤药,买完药后又去帮她买了一套干净衣服,回到客栈,帮她擦洗身子涂抹伤药换上干净衣服,看她需要一阵子才能醒,又出去把早上那个瓜买了回来,买回来之后让伙计帮忙凉拌再点了几个清淡暖胃的菜让送到房间来,看小丫头的样子饿了好几天,又受了伤,醒来之后需要补充点能量,但是得清淡点。 无疆坐到桌前吃了起来,小丫头忍不住饭菜香和饥饿也爬下床,做到饭桌前,她犹豫矜持了一下下,便狼吞虎咽起来,几度因为吃得太快而咳嗽,无疆给她递了杯水,她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喝完之后,看着无疆的脸好一会儿,问“你是好人吗” 是不是好人呢,无疆还真不知道,年幼的时候也坑蒙拐骗过,为了活下来偷过包子骗过人,再大一点再大一点的记忆没了,不知道是怎样的人生,但是从现在来看,她可能是个杀手,为钱卖命,为钱杀人,更远远谈不上是个好人。 “大概算不上好人。”她回答。 “那你明知我偷你钱也不生气,还帮我打跑欺负我的人” “再坏的人也有突发善心的时候。” “你的武功很好,三两下就把他们打跑了。” “没怎么跟人交过手,也不清楚到底算好还是不好。” “你能教我武功吗”小丫头突然一脸认真,一副要拜师学艺的样子。 “可以。” “你都不问问我学武要做什么” “嗯,不问。” 小丫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深觉无言以对,她沉默了一下又悲观起来,因为她知道学武绝不是一件轻松事,至少得学个年,可是她能教她年吗,就算她能,他们能等的了吗 “姐姐,你能” “我叫炊烟,你可以叫我名字。”她突然对她笑了笑。 小丫头怔了一下,这个笑随意自然又无所谓,没有对弱者的悲悯可怜,没有担心伤害对方自尊心的小心翼翼,甚至没打算用笑意给予她任何心安和温暖,是一种来了兴致的随意一笑,风来了,水面便皱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道“我叫小慈。” “很好听。”无疆帮她再盛了一碗饭。 小慈并没有动,她认真打量她,然后仿佛下定了决定般,问“炊烟,你能帮我救人吗” 无疆杵着筷子“你是指街上那些可怜小孩吗,有些人生来就含着金钥匙长大,有些人生来不幸,你就算天天去偷钱来给他们也不是办法。” “不”小慈因痛苦而皱起了眉,“他们不是天生不幸,他们是被坏人害的那些在他们身边一起行乞的大人根本不是他们的亲人,而是监视他们的人,为了不让他们逃跑,为了让他们给自己赚钱” 无疆听她说下去。 “我有一次行乞时正好蹲在一个断了手的小乞丐旁边,那个小乞丐看起来比我还小几岁,我就想问他手怎么断的,可是他不理我,我当时有些生气,直到后来别人给他扔钱他朝着人家发出难听的呀呀呀的声音表示感谢时,我才知道他不仅断了手还没了舌头说不了话,我就觉得他挺可怜的,至少比我可怜,看他那样子我也不再找他讲话了,后来我在那里蹲着要不来几块钱想换块地时,他突然转过头来,朝着我嘴巴一张一合,一直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嘴形,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那个看起来像是他娘亲的女人就突然靠拢过来,他立马低下头伏在地上一只手托碗装做乞讨的样子,我当时看那女人的眼睛觉得怕怕的,也就很快走了,我不懂唇语,一直不知道他想对我说什么,后来也就渐渐忘了,直到有一天我在路上看到一个被追赶的人边跑边喊着两个字,我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在对我说什么。” “什么。” 小慈的眼神变得有些恐怖,她转过来脸来面对着无疆“他在对我说,救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夜谋 “救命”无疆的筷子轻轻敲击着桌面。 “是救命可我后来再回那个地方他们就不在那儿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断手的哑巴小乞丐,我开始注意街上那些身体残疾的小乞丐,他们大都比我小,我偷偷观察他们,发现他们大都很不安,既盼着谁能注意到他们看他们一眼,又不敢跟人眼神接触,尤其害怕身边的那个所谓大人,我反正一个小叫花子,也没人会太注意我,就装作偶尔不经意蹲在他们旁,时不时找他们讲讲话,他们总是不理我,直到有一天一个年龄稍大的断腿毁容小乞丐故意装作摔倒的样子,在我扶他起来时偷偷在我手里写了四个字。我没念过书,不识字,但是我记性好,后来在街上找到一个测字先生,凭借记忆一笔一画在他手上重新写了一遍,他告诉我,写的是城东破庙。” 无疆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城东郊区是个非常荒凉的地方,去的人很少,人们都说那是片不祥之地,我打听了之后知道那里的确有一个土地庙,因为后来闹过鬼无人祭拜就破败了,我猜想应该是那里,但是白天我也不敢跟踪他们,就晚上趁黑摸过去。” “你不怕吗”无疆一直静静听着,这时突然打断她。 听得这话,小慈仿佛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惧怕的神色,又转瞬间化为痛苦和愤怒“我不怕,什么神啊鬼啊的才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我当时趴在墙角边,看到那些坏蛋做的那些事,我就觉得其他的没什么好怕的了。” 小慈因为激动牵扯了到背后的伤,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我趴在墙角看到那些大人对残疾小孩拳打脚踢,说他们一天没讨到规定的钱,养了一群没用的丑八怪废物,那些小孩又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呀呀呀的声音,鼻涕眼泪流了一地,头被埋到地上,抬起来时嘴角鼻孔含着土流出血来,然后一个平日乞讨时扮作他们母亲的人突然站出来,说可以再把一个断腿的小孩的耳朵也切了,这样看着更惹人怜悯,也许可以多挣点钱,我当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站在旁边的一个男人真的拿着一把刀走过去,一挥手把他耳朵切了,血溅到了他的脸,他很生气又一个耳光扇过去,直接把那可怜的小乞丐扇晕在地,我也没有家,靠乞讨为生,却也没见过这样残忍的事,这样坏的人” 她讲起这些话双手依旧微微发抖。 “我那时又生气又害怕,怕被他们发现,就赶紧跑了,我想回去报官,让官府把他们给抓了,可是府尹不理我一个小乞丐,那些看门的直接把我轰出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们,担心他们又讨不到足够的钱回去被打,我就开始偷钱给那些每天要的少的小乞丐”小慈想到自己今天还扮成小瞎子偷了无疆的 无疆却似乎并不在意,正色道“看门的把你轰出来也许是件好事,你有没有想过,连一个卖瓜的小贩看到街上出现那些残缺小乞丐都觉得奇怪,管理西宣的府尹难道毫无察觉,敢在都城脚下肆无忌惮,背后肯定有强硬势力,你看到只是冰山一角,那个在你手上写城东破庙的小乞丐必是从小习字,一个能从小习字的人家境至少良好,如何会沦落到街头乞讨还断腿毁容的地步。” 无疆想起自己小时候被人贩子抓,不断被转手的情形,做这些事的家伙有买家卖家中间人,有组织有纪律,是一个严密的团体组织,绝对不止小慈看到的那么简单,她想了想又问“今天追赶你的两人你见过吗” 小慈摇头“没有,我今天第一次见他们,但是我最近总隐隐感觉有人在跟踪我,这几天都非常小心,再也没去过破庙,晚上也都不断变换地方睡,不让人发现。” 无疆眸色暗沉“他们已经注意到你了,你经常在他们旁边转悠,去过官府,无缘无故施舍自己的钱,你无亲无故,失踪也无人在意,抓你回去对你进行同样的处置,如果你知道些什么,正可以灭口,即使你什么也不知道,也刚好同样利用你赚钱,一举两得。” 小慈听到这里一阵后怕,如果今天自己被他们抓回去 无疆看她脸色,把她夹得最多的西红柿炒鸡蛋摆到她面前,轻轻敲了敲盘边,清脆悦耳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方才的惧怕和恐慌,轻轻笑了笑“多吃点,别浪费。” 烛火明亮,燃烧出噼啪声,小慈借着烛光,看到那双幽黑如深潭的眸子上抹了一层淡淡暖色,明明在笑,却未曾沾惹任何情绪,不辨欢喜或悲伤,可这样一双莫测的眼睛却让她感觉到莫名安心,在这个王国最辉煌繁华最残酷冷漠的都城街头,遭遇过无数眼睛,面对一个如尘土草芥的乞丐,他们因居高临下而毫不掩饰,收起伪装出来的温文尔雅谦恭良顺,露出眼皮底下最真实的欲望和内心,有鄙夷,有厌恶,有冷漠,更有怜悯,却始终让她感觉疏离,心怀惶恐。 她默默地吃着面前的饭菜,这是她离开村子后的第一顿饱饭,可吃着吃着莫名生出一种悲凉和不确定感,也许是以往一直处讨生活的紧张感和压迫感之中无暇思索,而此刻茶暖饭香身处梁柱屋顶之下反而有种不安,吃完之后又如何,第二天又该怎样 无疆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开口道“吃完之后赶快上床睡觉,要养足精神,明天我们会很忙。” 她抬头一脸诧异,她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然后又想起来她说的话,问道“忙什么” “忙救人。”无疆回头,挑了挑烛火。 第二天醒来,小慈有些担心救人的问题,昨晚睡觉前问无疆怎么救,原以为她会说出一番营救计划,或者来一句从长计议,谁知道她说了句直捣黄龙直接冲去破庙把人救了是谁昨晚说的有组织有纪律,靠山强硬,关系链复杂,是个严密的团体,不能轻易暴露身份,连官都不能报那直接去的话岂不是打草惊蛇 “就是要打草惊蛇,才能引蛇出洞。”无疆一面回她一面摆弄她头发,完了,问,“你觉得如何” 小慈坐看镜中自己,额前鬓角编出几缕辫子,一根蓝色绸缎将其与耳后头发全都束与脑后,既不觉单调又显干净利落,一身深蓝色窄袖束腰的劲装,俨然一个干练男孩子模样。 无疆未等她回答,放下梳子走入屏风后,声音从屏风后传出“今日新月,相比黑色,深蓝色更不显轮廓。” 话音刚落,小慈便见无疆从屏风后走出,已然一身男装装扮,一句话的功夫束发换装,甚至还换了一张脸,这张脸普通至极,难以记忆。 纵是小慈记忆力极佳,看过一眼,转过头就忘了。 出了门,街上熙熙攘攘,无疆站在车水马龙之中,朝四周都望了望,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然后突然弯腰脸极近地凝视小慈,问道。 “哪里有卖最暖胃可口的点心” “哪里有卖最安全响亮的鞭炮” “哪里有卖最温暖轻薄的被褥” “哪里有卖最结实难断的绳子” “哪里有卖最快速平稳的马车” “哪里有卖最有效金贵的伤药” 小慈 不是去救人吗怎么买起东西来了 小慈最终还是带领她买到以上所有东西,在街头摸爬滚打,虽然没钱买不起,这这些店却熟的很。 “在西宣的百姓口中,京城的哪些大官风评比较好”无疆坐在马车中,脚边摆着点心,鞭炮,被褥和绳子。 小慈混迹酒楼茶馆,人们口口相传的两位莫过于丞相的学识渊博忧国忧民和延武将军的骁勇善战英勇侠义。 “丞相和那个将军谁的府邸更在人多繁华地段” 丞相府在城北僻静处,将军府在城中繁华处。 两人坐在车辕处,自繁华的王都街道缓缓穿行而过,已尽晌午,冬日的阳光终于迎来最烈的时候,金灿灿地洒在西宣王城之上,更渲染出一派人间富贵模样。 无疆驾着马车,打量着繁华街头,形形色色的人群,衣角翻飞之下小乞丐衣不蔽体,跪趴在冰冷地面,边上之人一副不耐烦模样,呼吸沉重,脚步虚晃,动作松散。 没什么武功。 她将马鞭放到小慈手中,道“要不要学一下如何驾马车,技多不压身嘛。” 阳光从头顶西斜,最后隐入西侧的雕梁画栋之中,他们慢慢晃过都城的大街小巷,城北的丞相府,城中的将军楼。 将军楼前的守门人,站姿挺拔,目光坚定,握住腰间佩剑的手沉稳而有力,是一等一的好手,连看门的人尚且如此,那里面的人呢。 少年将军啊,你可千万不要叫我失望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残丐 夜晚的风裹挟冷气,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迎面砸来。 马车借着夜色秘密驶入城东树林,两人坐在马车前,小慈手中握着马鞭,手冻得发红发疆,稍微动动指头,便嘎嘎作响。 无疆跃下马车,把马拴在林中一处隐秘位置,再近,恐会被发觉。 “你在这等着,附近找个坡处藏起来,若有人靠近,不要出来,等我暗号。”她抛给小慈一个哨子,“若遇危险,吹响它,我能听到。” 顺着小慈指的方向,无疆轻点地面,飞身而起,借着树枝几个起落,逼近破庙,庙里灯火灿灿,酒香扑鼻,肉香四溢,有斥骂之声,更有下流耳语。 无疆最后一点脚下枝头,落在土地庙的上头,身形爽利,轻盈无声。 轻掀开一片瓦,火光便从地下透上来。庙正中支着大锅,火舌舔噬着锅底,煮着狗肉,滚烫沸腾,周边茅草铺盖之上坐着三个男人,一个干瘦,两个满脸横肉,骂骂咧咧,正是那天袭击小慈之人。四个女人蹲在地上,数着每个碗里的钱,如数汇报。 男人骂道“让那个小丫头跑了,真是晦气,不知道怎么突然遇到一个疯婆子。”转而又笑起来,“不过今天收成不错,爷晚上好好会疼疼你们。” 女人露出放荡谄媚的笑。 火烧得噼里啪啦,映得男男女女满面红光,笑脸如花,在火光稀疏的阴暗角落里,或坐或趴着肢体不全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脸色惨白瑟瑟发抖,间或飘出虚弱无力的几声咳嗽。 纵使这样几声轻微不足道的咳嗽,还是打搅了他们的高昂兴致,一碗热汤泼过来,烫得离得最近的一个全身瑟缩抽搐,无衣物覆盖之处立马浮起红色水泡。 “咳什么咳,一个个没用的东西。”男人骂道。 “这一个冬天过去没几个能撑得过去的,今年到现在剩十几个已经不错了,开春又会来一批新的。”干瘦的男人咋吧着口中的狗肉。 十三个,无疆仔仔细细点了一遍,十三个。 这时土地像后面的幕帐被人撩开,走出来一个男人,双眼湿润,面色潮红,身材倒是健壮,是练过武的,可如今这形状,显然刚被榨干。 “吵什么,败我兴致,马上就到你们了。”他口中虽骂,脸上却满是猥琐的笑,“今天的狗肉煮得不错,我先来吃一碗补补体力。” 无疆盖回瓦片,轻身移到方才土地像幕帐上方,掀开一片瓦,酒气扑鼻,下方软榻之上迷乱的呻吟声不止,一个男子赤身裸体,一副之态,身边三个女子衣不蔽体,与之纠结在一处,难舍难分。 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温柔乡,真是让人作呕。 无疆借着微弱烛光看到后侧有一扇窗户,她像一只壁虎贴壁滑下,越窗而入,窗户未反锁,当她们裸露的衣服感受到一阵冷风凉意之时,一把冰凉的尖刀已然架在他们火热交缠的脖颈之上。 许是太过于沉浸,睁开眼竟是茫然,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到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尖刀,男子不敢轻举妄动,女子受惊顾不得这么多,就要喊叫,因是肢体交缠,哑穴被覆盖住,无疆无奈,只得一手一个斩向后脑勺,剩下清醒的那一个倒是被无疆成功点了哑穴,躺着不敢动。 无疆眼神示意让她起来披件衣服,她哆哆嗦嗦吓得浑身无力,无疆扯了旁边的衣服扔过去,让她穿上,四人都至少有点衣服遮着了,无疆的眼睛也没那么疼了。 有些肉体真是不堪入目。 男的被无疆点了穴道,不能讲话也不能动,她用带来的绳子将四人都捆了起来,点开那个清醒女子的哑穴“你叫一声。” 女子以为她是故意挑衅试探,看看她敢不敢乱叫逃跑,摇着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出声让他们警惕。 “我命令你叫。” 女子拿不定主意她倒地要干什么,依旧摇头。 无疆伸手在她大腿上拧了一下,疼得那个女子“啊”一声喊了出声来,带着凄惨的哭腔。 纵使外面再吵嚷,那“啊”的一声也是传入了他们耳里,震得所有喝汤的人手都顿了一顿,眉间神色忽变,整个破庙一瞬间寂静无声。 许久,柴火啪地一声,一人忽地一拍大腿,言辞嫉妒又忿忿“这胡老大从日落干到现在,竟然还有劲,能令这娘们叫成这样” “厉害厉害这声音销魂销魂” “哈哈哈哈哈哈,来,喝了,待会儿看我的。” 外面又热闹成一团,无疆忍不住抽动嘴角,就这警惕性,还敢做坏人,真是不够格。 她用刀抵着女人,挟着她走到幕帐之后,微微撩开,半个身子探出,手脚微微发颤,“死人啊,你怎么还不回来。”声音也因害怕而嚅软无力。 而这番情景落在他们眼里却是另一番解释,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番景致,挑得心中的野兽左右蹦腾,嗷嗷狂叫。 他霍得一声扔下碗,起身朝幕帐之后走去,嘴角勾得高高的,一副天下在我手的神情,快到幕帐他一下子扑过去,嘴里喊着“臭娘们,我来啊” 幕帐后的声音传到幕帐之前,听得每个人内心躁动不安,口中却调笑“这李豹子今天不行啊,虚成这样” 不一会儿,幕帐又被轻轻撩开,双眸含着泪光,脸颊潮红,朝外招招手,“姐妹们,老大让你们都进来。” 外面的女人也笑起来,相互推推攘攘,却是迫不及待。 不久,幕后传来女子求救之声,“救命救命”,这呼救之声在帐前几个将醉之人的耳中无比销魂。 “啊”又是男子的声音,“饶命” 一边救命,一边饶命,听得他们热血喷张,想象内里的翻云覆雨,腾云驾雾,颠鸾倒凤。 里面的确一番狼狈迹象,那个叫李豹子的躺在地上,反绑着手,身上被夹着内里的绳子抽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无疆站在一旁,发出指示“让他们进来。” 李豹子看那把明晃晃的尖刀正抵在自己的咽喉之处,咽了口口水。 “快点。”刀子轻轻划了一下,血从脖子处流了出来。 “别,别。”李豹子现在就像一只受惊的李猫子,他张口,“兄弟们,老大让你们也进来快活快活。” 帐外三人早已迫不及待,心想今天玩得可真够大真够激烈的,看了一眼角落里几岁大的孩子,少胳膊的少胳膊,断腿的断腿,一个个发烧生病缩在一起,料想他们没胆子也没能力逃跑。 饶是这样想着,他还是去闭了庙门,拴上门闩,再回来看看那些个小乞丐,几乎都还没这门闩高。 一切安排妥当,相互挤着眼怀着笑朝帐后走去,这辛苦了一天,终于要好好享受享受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享受到的是尖刀和麻绳。 刚一掀开幕帐进去,看到李豹子躺在地上,胡老大被绑在柱子上,那些个女人被捆在一起扔在塌上,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无疆从身后无声越出,出手如风点了他们穴道,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无疆方才在屋顶之上就观察过他们,呼吸急促,身形沉重,没什么身手,即使不把他们引诱入后账,也能将其制伏,但是那里有一群可怜的孩子,成日担心受怕,这突如其来的打斗怕是会吓坏了他们,刀剑无眼,打斗中总是有各种意外,想着还是在后面解决比较好。 无疆把这七女五男全数捆了起来,那个叫胡汉三的是他们口中的老大,无疆在他身上搜出一块令牌来,烫着金边,中央是一个奇怪的符号,再搜了一遍这个淫靡之地,其他一无所获。 想到那些孩子的伤势耽误不得,无疆拉着绳子把他们扯出后帐,刚一出来,看到一个身材稍高的断腿乞丐在另一个断手小乞丐的单臂搀扶之下垫着脚尖慢慢移动门闩,忽然听到身后动静,一个回头,慌乱之中身子一歪,眼神中露出绝望。 墙角的小乞丐同时发出呀的声音,不自觉的往后瑟缩,原本就白如纸的脸更是蒙上一层死灰,仿佛直接看到了死亡。 “别怕,我是来帮你们的。”无疆扯动身后绳索。 他们顺着绳子看到曾经欺负过他们的人一个个鼻青脸肿,面如死灰,被牢牢绑成一串。 无疆走过去扶住那个断腿小乞丐,问“告诉小慈城东破庙的是你对不对”看到他一脸警惕和害怕,她伸手在他手心写了四个字,说“那个蹲在你身边的小乞丐,是她让我来救你们了。” 话刚落,无疆看到一滴巨大的眼泪从他眼中滑落,落入尘土灰烬覆盖一片狼籍的地面,然后是更多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在满是泥污的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白痕,触目惊心,他顾不上擦,回头激动地跟那些蜷缩在角落里的更小的乞丐呀呀呀地边说边比划,一瞬间他们激动地嘴角发颤眼中流下来同样难以遏的泪。 无疆忍不住有些动容。 这些绝望,她都懂。 这些希望,她也懂。 只是当年,她只有绝望,没有希望,她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坏人。 于是,她第一次杀了一个人。 用满是泥垢的指甲,用口中正在生长的尖牙。 那一年,她七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将军 无疆来时因是借着轻功并未发现在这破庙有何异常,去时手中抱着孩子从大门走出去时一个鬼影陡然飘过,吓得所有小乞丐一个哆嗦,她点地跃起,一把扯住所谓的鬼影,只不过是一件白色的破旧袍子,上面飘着一束稻草,用机关设置,人靠近便会飘起,难怪这破庙会传出闹鬼传闻,耍些把戏为了不让人靠近而已。 无疆在帐幕后面时给每个人喂了一颗药,告知他们十个时辰之内不解就会暴毙身亡,起初他们还不信,但是药入腹内有种奇异的痛感,双手发软,胸口发闷,便渐渐有些怕了。 是以他们跟着出来的时候也安安静静,服服帖帖,不敢轻举妄动。 可此时一个满脸恐怖疤痕烂了头皮的小乞丐走在他脚边,他觉得恶心极了,看着心烦,偷偷瞅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无疆,抬起脚,想给他踹远点,可就在脚要触及到那个孩子身体时,一把尖刀蓦地从前方飞来刺入他脚面,连着血肉直接钉到地面,疼得他整个脸部扭曲,却因被点哑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说过,不许再欺负他们。”声音从前方冷冷传来,让人背脊发凉,毛骨悚然,“如果耳朵无用,还留着做什么。” 那人吓得立即捂住耳朵,不顾还被钉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脚跪地求饶,以头磕地,磕地砰砰作响。 “谁再敢踢一脚,我就砍了你们所有人的脚,要是有一个人逃跑,我就要了剩下所有人的命。” 这句话他们信,眼前这个相貌平凡普通到他们记不住的男人,下手却是狠,真的狠。 方才从帐中出来,她瞥一眼庙中央滚烫沸腾的狗肉汤,忽地挑起锅底,巨大的铁锅沸着热汤从地面飞起,起至人高位置蓦地一斜,洋洋洒洒正从赵四的头顶中央淋灌而下,汤水洒尽之后巨大而沉重的锅子落下盖在赵四头顶,锅底带着被火噬烤出的炽热灼得毛发和头皮呲呲作响,飘出一股难闻的焦味。 他们知道那是因为方才赵四把半碗汤泼在了一个小乞丐的腿上。 她看着一个小乞丐被切掉不久的耳朵,在寒冷和创伤中化脓腐烂,轻声问了句是谁,小乞丐不敢指,她径直走到陈皮面前,小慈说那人眼角长着一颗巨大的泪痣,问道“是你对不对” 那时他还没被点哑穴,极力否认“不是我啊,她没说是我啊,不是我,啊” 话还未说完,两只耳朵瞬间被齐齐切去,扔进方才用来烤狗肉的火里,火烧得很旺,一下子吞噬了他的耳朵。 “我杀人一向都给个痛快,但是对于你们,我不介意多折磨一会儿。” 她说折磨这两个字时,所有人的内心仿佛蒙上了死亡的阴影。 无疆其实压根没心情也没时间折磨他们,她要赶快看看这些孩子的身体。 那刀钉着脚面入土三分,三人跪在地上才,小心翼翼递到无疆手上,搀扶着瘸腿到王大狗走得飞快。 靠近马车处,无疆吹了个口哨,小慈从坡后跑出来。 这是整个车行里最大的一辆马车,座位全被拆卸,上面铺了一层轻软暖和的被褥,孩子坐在上面,仍有些惶恐地进食水和食物,无疆打开药箱,检查他们的身体。 十二个男女绑在马车后面,被马车拉着走,他们讲不了话,也不敢逃跑,更怕别人逃跑连累自己,不知是害怕还是因为毒药发作所致,此刻他们内心烧得很。 车内燃着灯火,无疆帮他们一一检查,吃药疗伤,不过她能做的都是最应急简单的处理,他们需要的是长久安稳的照顾和调养,他们需要一个强硬后盾。 马车走向城中,无疆检查完毕,她靠近那个年龄稍长的断腿小乞丐“这里面只你能识字是不是现在大家都不能说话,也不会哑语,只能靠你。我会送你们去延武将军那里,百姓都说他英勇狭义嫉恶如仇,你到了那里把你和大家遇到的一切都写字告诉他,他会帮你们。你不要怕,我会再去找你们。” 天将亮未亮,凌晨的西宣呈现出错觉般的荒凉,街头几盏枯灯挑着,斜撑寒夜。 渐渐有了声响,深夜狂欢的人还在宿醉,偶尔发出梦中的咕噜声,而那些赶货的摆摊的,上学的上朝的,为了生计为了前程,都已悄然起身。 西宣是一个睡得晚醒的早的都城,也许全天下的王都皆是如此,年少的将军要起身练剑,求仕的子弟要起身念书,开酒楼的掌柜要起身打理,卖包子的小贩要起身烧火,要在王朝之下混得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凭的是才华天赋,拼的是十寸光阴。 马车还在走着,无疆五指一弹,一粒飞石走出,绑在胡老大手上的绳索悄然而断。 胡老大被绳牵着突然就发现拉着自己的那根绳子松了,愣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没搞清楚状况,然后又愣了一会儿,好像可以逃走但这毒还没解,十个小时后毒发怎么办,可又转念一想,那男人行事狠辣,给不给解药也不一定,搞不好回去还得接受酷刑,找那人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想定,他停了脚步,落在后头几步,最后忘了一眼同伴的身影,然后转身就逃。 同被抓之人起初没注意,过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个人,一转头发现胡老大正屁股尿流地逃跑,一下子心提到嗓子眼,怕得差点跪在地上,这心里又气得不行,这胡老大平时做老大什么便宜都他先占,什么苦都是他们吃,现在竟然一个人逃跑,等回去那人还不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啊好冤啊 混蛋啊,畜生啊,救命啊,胡老大他跑了 这是他们心里的呐喊,却因被点了哑穴,叫不出来。 他们心急如焚,上蹿下跳,哼哼吃吃抗议不走路,可又因为药力双手双脚发软,使不出太大劲来,虽也翻不起多大的浪,却让马车走得慢了一点。 “干什么,老实点。”无疆的声音突然传过来,吓得他们一个激灵,不敢闹腾。 可是这声音飘飘渺渺,仿佛是不是从前方传来,而是在空中四散而来,一时恐惧又笼上了脸。 无疆裹着最后一点夜色滑出马车,跟着那个一路颤颤巍巍的身影,既然从他的身上搜出了令牌,也必能在从他身上找到给令牌之人。 小慈,那边接下来就靠你了。 夜色褪尽,小慈驾着马车来到通往城中的大道之上,这条道笔直延伸通往将军府,此时街上已有行人。 小慈撩开车帘,对车内依旧惊魂未定的孩子说“待会儿听到响声你们不要怕,相互抱紧对方,抓着车。” 她跳下车,拿出火石,点着了特意准备的那两长串鞭炮,哗啦啦一声,一下子炸开了西宣原本清寂的清晨。 于是人们探窗而出,看到一辆马车在街上疾驰,后面拴着男男女女,鞭炮在他们脚下炸开,咿咿呀呀地张嘴怪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被马车拖拽着奔驰在西宣最宽阔繁华的街道上。 人总有好奇心,大家纷纷穿衣出门追随围观,看着马车从城东奔向城中,冲开挡路之物,无人敢拦也无人能拦,就在人们不知他要奔向何方时,将军府高高的围墙之内蓦然飞出一个身影,墨色的衣角空中翻飞,映着天边被染红的云彩,一个利落的转身骑上马背,勒绳夹马,一阵长嘶划破天际,马飞前蹄几乎人立,而马背上泰然而坐的墨衣男子依旧从容不迫,眉目淡定,逆着从东方升起的朝阳,勾勒出一个高大伟岸的轮廓,人们仿佛看到了那个战场上持戟而战的少年将军,有浓黑的眉眼,逼人的气魄,朝堂和江湖都传颂的赫赫功名。 将军姓延,名武,字子玄。 马停了下来,鞭炮声也止住,少年将军在人们的崇拜目光中翻身下马,一直平静的眉梢此时才微微皱起,嘟嘴抱怨道“谁呀,大清早的这么招人烦,小心以后娶不到媳妇,嫁不出去啊。” 女子轻笑出声,围观群众纷纷摇头,急忙撇清关系,表示自己也是受害者,只是路过看戏的。 延武将军眯起眼睛表示自己将信将疑,看得围观女子一阵春心荡漾,他走到车后看到串成一条的十一个男女,形态狼狈,一副凄风苦雨模样,眼神仓皇多有躲闪。 车内传来喑哑之声,风轻轻拂起门帘,他的眼神穿过飞起的帘布落入车内,骤然冷却成冰。 霍然挑起的帘子后,是一个个相互搀扶环抱的孩童,他们断臂残肢,面容恐怖难辨,面对骤然而至的光亮和人群,眼睛里流露出不可遏止的恐慌和害怕。 一张纸条从车顶缓缓滑落,微微泛黄的纸张之上晕染着十一个刚劲浓黑大字。 “交之将军,望将军护之查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管家 众目睽睽之下,那辆拴着十一个男女,尾部吊着两串响亮炮竹,披着霞光炸开西宣清晨的巨大马车,裹藏着一车四肢不全五官难辨的幼童,驶进了王都将军府的宽阔门庭。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消息便从城中四散开去,直达东南西北,整个西宣传得沸沸扬扬。 平时默默于柴米油盐,汲汲于功名利禄的人也忍不住低头叹息一声,抬头愤骂一句。 残忍至斯 那一纸护之查之的留信让此事显得昭然若揭,又扑朔迷离。 “所以说,原先于我铺子旁的瞎眼小乞丐是被人迫害成这番我道是天生如此或意外造成不幸所致,如今想来旁边那女的的确不像是好人。” “竟有这等事,我不能再让阿娘抱小宝出去玩,万一此番发生在我们小宝头上,我估计活不成了。” “各位要多留意身侧,若察觉不对劲之处,需即刻报官。” “报官府尹竟然干什么吃的,连这些都没查出来,还让人家义士抓人来送到将军府。” “将军府,你说为何是将军府,西宣王城之内多少高官府邸,却独独选了将军府,不知府上的将军会如何处理此事” 将军府的书房内,延武将军长身玉立,执起泛黄纸张,字迹深邃挺拔。 “交之将军,望将军护之查之。”延武皱起英挺的眉,表示嫌弃,“这是在临终托孤么” 他当然不会大白天的一个人在书房内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这显然是一个问句,问得自然是另有其人。 书房的一侧,一位蓝衣男子端坐于披着狐裘的红木玫瑰椅,修长有力的四指微微弯曲,单手托着古旧的执经折卷子,声音从古卷后漫过来“这足以说明将军你在这位神秘友人心目中的朝堂地位和江湖名声,而将军此刻却如此诅咒人家,不太厚道吧。”说着他还真不赞同似地摇起头来。 延武撇头看他,也只看到卷子后一拂一拂的蓝色发带,宛如他戏谑的脸“这人心思沉得很,若真是信我,也不必一大早搞这样的阵仗,分明是要昭告天下,人在我这里,逼我管下这事,护住这人,让天下之人监督我。” 蓝衣男子换了一个姿势,从端坐变成斜倚“难道不是你自己爱管闲事,大清早的听到声响非要飞出围墙去看看。” 延武指间夹着纸片在他书前抖地哗啦啦响“这就是个阴谋,阴谋你看这纸条,写着将军,就算我不出去,也是得找上我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在我将军府门前撒了一地马爱吃的麦麸。” 蓝衣男子拾起书桌上的白玉杯,轻抿,唇上染出一层氤氲水汽“若你不想管,尽可把此事交给西都府,刑部或者明镜司,练你的剑,去战场杀你的敌。” 延武此时反倒眉梢一顿,目光沉沉“你不必激我,这事我还真管定了,在外杀敌保家卫国,竟有人在做绝我西疆子民这等釜底抽薪之事,那些孩子的样子,连我这种见惯战场生死的人都不忍看。” 蓝衣男子手指微动,卷子翻过一页“那辆马车有何线索” 延武勾腿一带,玫瑰椅瞬间移至其身后,就势与蓝衣男子并肩而坐“马车出自西宣最大的车行德兴马车行,来买的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年轻男子和一个六七岁样貌的男童,马车上的点心鞭炮被褥绳子伤药均来自西宣最有名的商铺,城南的一品居福声楼城北的高棉坊城中的结绳铺仁心堂,每个商铺所描述皆与德兴车行相同,两人身穿深蓝色衣衫,年轻男子长相平凡普通,无一人能具体描述是何长相,均言印象模糊,男童长相可爱,但此年龄孩童大多长得可爱,没太注意,记不甚清。据街上百姓所说,昨日见那辆马车从城南晃到城北,城东晃到城西,因马车特别之大非常显眼,很多人有印象。” 蓝衣男子将卷子微微低了一低,清俊眉峰自卷后现出,眉梢陡峭,英气不杀气“有钱又招摇,却不露痕迹。” 延武侧头看他“车后十一个男女还没怎么拷问,就吓得把自己的罪行全招了,不过没什么用处,他们只是负责接手送过来的孩童,最重要的接头人叫胡老大,在来的过程中跑掉了,他们也提到年轻男子和男童,用他们的话说,那个年轻男子身手了得,行事诡异,心思歹毒,下手狠辣,手段变态,性情焦躁,不仅容易暴怒还容易迁怒,对他们极尽折磨,还给他们喂了一种十小时之内不解就暴毙而亡的毒药,说只要他们不逃跑就给解药,现在不讲信用消失了,哭着闹着让我们给解药,我找人看了,只不过是种特制麻药而已。” 雪白的云靴伸到将军的书桌上,一尘不染,相互交叠着,身子微微后仰,从经卷中露出一双眼睛来,漆黑明亮,仿佛幽深的湖底落了一轮月亮“看来麻药下得不够重,孩子呢” 延武声音沉沉“还在让府内大夫诊治,有些烧得厉害,也伤得不轻,不过来之前都被处理过,大夫说手法老道娴熟,孩子恐怕知道的不会太多而且受了惊吓,先让他们好好修养,下午我就进宫,要个特管令牌调查此事,偌大的府尹难道对此事一无所知,不是谋私就是失职,也要好好查一查。” 蓝衣男子颔首“你去吧。” 延武皱眉“你不去。” 蓝衣男子“我迟几日再入宫,待会儿要先去一个地方。” 延武“哪里” 蓝衣男子收回腿,折起经卷,阳光从窗口漫入终于照见他全貌,从高挺的鼻子蜿蜒流泄到嘴角,他嘴角微微翘起,道“城东破庙。” 无疆一路跟着胡老大穿过树林,从另一边入了城,最后拐进一条偏僻小巷。 胡老大停在一个朱红色门前,伸手叩动门扉上的青铜色门环。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古朴而略显笨拙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也并不能传得很远,在规律的二三四三次敲击过后,门缓缓打开门口,探出来一张褶皱难看的脸,眼皮耷拉下来几乎要盖住眼珠,喑哑难听的声音自眼前的传来,却并未见他开口说话“你找谁” 胡老大的腿在林中被荆棘划破,血渗了出来,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脸焦急“我要见朱管家。” 那人摇摇头,眼中透出瘆人的光“这里没有朱管家,你找错了。” 胡老大拿手抵住门,撑着不让他把门合上“我知道这里的规矩,见面先示信物,但是我的令牌被人抢走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人,我们的人全被他抓走了,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报信的,我要见朱管家,啊啊,对,我的令牌滚着金边,中间是一个简笔鼠头,只要你给我一支笔我能立刻画出来,我真没骗你,请让我见见朱管家吧,我要把这件事汇报给他,很急,现在那些小乞丐和我们的人都不知道被逮到哪里去了,兴许现在去,还能截得回来,求求你了” 门在还有一线时停下了“你现在门外等着。”说完,门合上了最后一丝缝隙。 胡老大精疲力竭地瘫到了地上,仿佛此时才感觉到了疼痛,一张脸因痛苦而扭成一团。 无疆从另一面的屋顶进入,跟着那个形貌阴森的老人,来到后院的一个不起眼的房门外,这个宅院从外面看来并不大,但是进入内里之后无疆才发现别有洞天,有很深的院子。老者轻叩门扉,简洁又完整地交待了胡老大所言,随后耐心候着,屋内传来柔和的声音,仿佛春风拂面般令人舒畅“让他进来,去偏厅等我。” 不久,房门打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从屋内走出,普通的朱色长衫,头发整整齐齐梳在后面,露出宽阔额头,这张脸不丑却也谈不上好看,真的像个大院里的其貌不扬却又让人安心的管家,但是无疆看到他的第一直觉是那绝非他的真实长相,他也跟她一样,带了一张人皮面具。 被叫做朱管家的男人走出门,却并没有随手带上门,而是慢慢转身,身体前倾扣住门沿,然后轻轻将门闭合,奇怪的是,他的眼睛却并不正视前方,而微微看着地面,仿佛真的是一个刚才从主人房间里退出来的仆人,出门后谦卑恭谨地为主人合上门。 难道里面还有人这个宅子的真正主人 就在无疆正在猜测并以为他要离去之时,他从朱色袖口中掏出一个锁来,穿过门环,啪嗒一声,锁扣闭合,还细心地拉了拉锁确认了一遍,才转身离开。 里面没人不然怎么把门锁了 在这种宅子里一般很少去趟偏厅会想着把门锁了的,不过这个宅子护卫出奇得少倒是真的,一路过来无疆没见到几个人,不然她也很难大白天在屋顶高来高去,形踪难以隐蔽。 无疆确认四周无人之后,从屋顶滑下来,立于门前,这扇红得有些过于妖艳的门后面是什么呢 空无一物,还是 无疆犹豫了一下,抬手,铁丝穿进了漆黑的细小锁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童子 屋内漆黑一片。 无疆并未察觉到屋内有任何活物的气息,迅速闪入屋内,合上门。 屋内飘着一股松脂燃烧后的淡淡味道,书桌上摆着一叠叠书稿,几乎都是关于医药。 最中间的淡黄色纸张之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富贵有命,生死在天。”这略带颓唐意味的八个字,却被写得雷霆万钧,风驰电掣,可以看出下笔之人的不甘和野心。 转过桌角,无疆一一摸索床底,书柜,无丝毫特殊之处,更未发现任何机关。 她当即出屋,将房门重新上锁。 沿着厢房逐渐摸索过去,路过厨房,一个老妈子正在添柴煎药,药味从房中传出,无疆正欲去查看,忽然一道黑影从前门穿来 ,拂花而过。 此人轻功极好,轻功好的人一般善于追踪,善于追踪的人一般更善于反追踪,无疆故意落了一步尾随其后。 那道黑影穿过两道拱门,陡然停在门外,单膝跪地,还未通报,便听到如沐春风般得嗓音,淡淡道“进来。” 黑衣转瞬间单膝跪在了朱管家身前“人在将军府,已惊动西宣上下。” “延武真会挑人。”他虽是相貌平平,笑起来的时候却有种独特的魅力。 “张伯,看来我们要搬家了。”他对着那个相貌古怪的老者道,从容不迫。 那老者未开口,声音从腹部传出“老奴听候安排。” 胡老大捂着腿半跪在地上,听到搬家二字,惊惶道“朱管家,带上我带上我” 朱管家点头示意“张伯,我把他交给你了。” 张伯耷拉着眼皮走到胡老大面前“跟我来。” 胡老大看到他瘆人的脸有点不寒而栗,猜不透交给他是什么意思,可此时也不敢询问或者反抗,只得拖着残腿跟上眼前这个佝偻背影。 “阿影,下去准备一下。”主管家道。 黑影转眼消失。 朱管家走出大厅,无疆远远地跟着,不敢太近,这人深不可测,步伐明明不像是有武功的,可是黑影骤然而至悄无声息,他却能第一时间感知到,没有武功的人,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听力。 他慢慢地往回走,走回原来的房间,从袖中掏出一把金色钥匙,轻轻插进锁孔,小小得往右扭动,咔嚓一声,应声而开,他打开门,走进这个漆黑之地,反手合上门,隔绝了无疆的视线。 在无疆的视线之外,他倚着门,在黑暗之中将锁举至眼前,仿佛能看见一般,轻轻摩挲,眼眸渐渐与这漆黑融为一体。 无疆静伏暗处,等待屋内之人,别人都叫朱管家,如果他真是管家的话,这所宅子还应该有一个主人,可是从方才至今没有一个权利凌驾于他之上的人现身,连搬家也只是他当场的一句随意吩咐,难道朱管家真的是执掌这个家 她本打算再去宅子里搜一搜,可自从她发现了那个影子一样的人后打消了念头,也许这里的护卫并不少,只是她看不见,那些人跟她一样在暗处,伺机而动。 盯着老大就好了,她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无疆等得有点久,久到她怀疑里面有她不曾发现的暗道,人可能已经从暗道里逃走了。这宅子静得异常,在她尚存的短暂记忆里,搬家或者逃亡都该是兵荒马乱,动静很大的。这么大一个宅子,若是住得久了,也得有不少东西需带走,为何会没有一点动静,好像这是一处无人居住的荒宅。 正思索着,无疆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烟味,她抬起头,看到周围升起几缕细烟。 此时此刻,这所宅子理应不会有人想着去做饭。 烟越来越大,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炊烟,而是燎宅之烟,有人要放火烧宅。 不过她未动身去瞧个究竟,她跟自己打了个赌,就赌那位朱管家还在里面。果然,不多久,被唤作张伯的佝偻老人行至门前,轻轻道了声“一切已处置好。” 门从里边缓缓打开,朱衣管家两手空空地出来,道“走吧。” 无疆正欲跟上去,隐约间几声呼救传入耳内,细细小小,似是孩子的声音,从西侧传来。 这边朱衣管家和佝偻老人不紧不慢地沿着长廊,快要穿过石制拱门,那边时断时续的飘来孩童声音,且渐渐低落,几欲消失。 无疆看了一眼那位一直从容不迫的朱衣管家,他的面容依旧平静,这种平静里透着难以言喻的自信,这种自信让无疆觉得就算她现在跟上去,也终是一无所获。 她飞身朝西边掠去,声音渐渐清晰,发现声音是从西厢一间普通的厢房传出。 火势已经很大,火苗包围屋顶,无疆看到身旁有一个水缸,她脱下外套,浸入水中,湿透后穿回身上,撕下一片滴水的衣角掩住口鼻系于脑后,冲入被火包围的厢房。 屋中央有一个洞,洞下蜿蜒着阶梯,声音正是从下方传来,逐渐低弱。 无疆进入洞中,沿着楼梯走到底下,刚一着地,就发现地上趴着一个人,脖子歪斜,眼神狰狞,四肢以奇异的方式扭曲着,走近才看清是胡老大,已经死了。 滚滚浓烟扑鼻而来,无疆虽是蒙着带水布锦,仍然感觉刺鼻,火势楼梯烧下来,灼得皮肤生疼。 不远处有一个铁牢,里面隐约趴着一团人,却不再有声音传出,浓烟阻绝了视线,只能看到他们趴在地上一动未动,其他的看不真切。铁牢上的铁柱烧得发红,门未上锁,无疆一脚踹开,上前才看清里面的确都是孩子,一共有五个,横七竖八伏在地上。 火开始包围洞口,楼梯被烧了半截,已经是半大的孩子,她一次最多只能抱两个孩子飞出去,火势渐大,耽误不得,当即走向最近的一个,扶住背部翻过身来,小男孩的脸被火熏得发黑,她伸出两指往鼻下一探,竟是毫无气息,终究是来晚了,无疆有几分自责,可就在此时,那紧闭的双眼睛骤然睁开,黑白分明,亮得惊人,嘴角一挑,与此同时一把尖刀自袖口滑出,猛得她向心口刺去。 一切来得太突然,尽管无疆见到刀光反应过来立马推开怀中孩童向后掠去,还是被那把突如其来的尖刀划破左肩,流出鲜血。 那个原本趴在地上已经“死去”的小孩此刻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只手还握着刀,映着烈烈火光,笑得一脸童言无忌“小哥哥,没吓到你吧。” 无疆捂住左肩“你是谁” 小孩突然不笑了,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妈妈说不能相信陌生人,他们问你,你也不要答。”说完他又歪头笑,“不过,如果你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如果你有命猜的话。”他的眼神陡然狠戾,映着尖刀的冷光扑向无疆。 飞身扑去的同时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蚕丝面罩,扣于脸上,遮住口鼻。 他身高只及无疆腰部,扎着孩童发髻,看着七八岁的单纯模样,出手却是招招狠戾,仿佛有几十年的功力,跟先前无疆遇到的人完全不同。 他个子虽小,身法却是灵活诡异,无疆居高临下,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被逼得步步后退,从某个意义上来说,这是应该算是无疆醒来之后跟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手,她不知道自己功夫到底如何,对自己会哪些招式更是毫无预估,缺乏经验必须集中注意应对。 小童子原本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渐渐收敛,他明明占据着上风,心底却越来越沉重,眼前这人很奇怪 ,刚才伏地听其脚步声,似乎武功并不高,不可能会躲开他怀中的致命一击,他名簿上的大部分人就是没有躲开他的偷袭而在第一招毙命。如此短的距离,面对一个幼童的突然袭击,常人大都在惊诧之下来不及反应,等反应过来尖刀已经深入心口,就算不死也重伤,但是她的反应竟然那么快,立马反推后退,刀连胸口都未碰到,只划破肩上一点 此人是谁这世上能避开这致命一击的绝非无名之辈。 但他此刻无暇思考,只得立马上前追击,她的防御看起来很弱,可是他的每一击几乎都落空,而且都被堪堪避过,不费多余的力气出多余的招式,攻击弱她弱,攻击强她强,仿佛是个无底洞,不知上限在哪里,但是她不攻击,不知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攻击,还是压根就不会攻击 火烧毁整节楼梯,上层的木质地板也卷起烈火,啪嗒一声,一块木板从上面掉了下来,带着还未燃尽的火,要是上层梁柱倒塌,能把整块木板都砸下来,饶是他们身份武功,在底下多呆一刻也是危险。 他出手更快更狠,必须尽快解决眼前之人。 无疆也加快身形,眼前之人十分难缠,难以摆脱,而烟尘更重,牢内孩子再待下去恐有性命之忧,她右脚反踢,一个回旋,趁机脱掉尚有水气的外衫,飞过去盖在孩子的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还击。 等她还击完转过身来,他忽然发觉她神色变了,冷漠而冷静,目光锋利。 她不再防守,招招袭来,招招致命,一时竟分辨不出杀人者谁被杀者谁,两人动作快得惊人,忽然空中一个对掌,震得楼上地板塌陷,一块砸向昏迷的孩子,带着烈火,无疆立马飞身去救,就在此时被身后童子趁机一刀划在腰侧,瞬间鲜血直流。 拼着身后被偷袭,腰腹中刀,她终于及时赶到踢开木板,护住地下的孩子。 小童子咯咯咯地笑“真是善良的小哥哥,舍己救人看得我真是好感动哦。” 他说完也不乘胜追击,就站在那里,看着她腰间的血不断流下,嘴角又重新翘起,很是满意。 就这样好了,她没有面罩护体,很快就会呼吸不畅陷入昏迷,而且他那一刀划得很深,如果不及时止血,也同样会失血过多不支倒地,他占尽上风,不必急着出手,他享受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 无疆明白此时的处境,自己不动手,会越来越处于劣势,但是在双方都有准备的情况下,先出手容易暴露破绽,反而失了先机,但她腰间的血越流越多,孩子的气息越来越弱,她必须速战速决。 就在无疆准备出手之时,洞口忽然吱地发出声音,两人同时望去,洞口骤然跃下一个人来,一身蓝衣,衣袂飞扬。 来了一名陌生男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乌鸦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这名身穿蓝衣的陌生男子还在西宣的另一边,刚踏入昨夜发生过小小波折的破庙里。 那破庙脏乱不堪,充满了打斗的痕迹,帷帐被扯落,支架、铁锅和未烧尽的柴火歪七扭八地散落在地,庙外凌乱的脚步中还有一条淡淡地血迹,深入树林。 西疆前不久下过雪,雪水融化,地面松软,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他走出破庙,跟着地面显现出的马蹄和淡淡车辙印,可以想象出寂静漆黑的夜里,有一辆马车曾于此驻足,等到要等的人,又开始行走,一辆车,一串人,跟西宣闹市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然而他走着走着忽然发觉不对,停下后退几步,发现一双淡淡地脚印岔开去了别处,步子不大,透着慌乱。 他看了看马车行驶的方向,转过身,选择了另一条路。 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这里。 而刚一下来后,就见到一个腰间带血脸色阴沉的成年男子和一个满脸泥污一手握刀的瘦小孩童。 两人面对面站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身后地上卧着四个一般大小的孩童,没有动静,生死未知。 这场景任谁都能轻易判断,尤其是在这时小童子突然朝他大喊“大哥哥,救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楚楚可怜,声音和握着刀的手因为害怕惊慌微微颤抖。 男子眉梢微微一皱,即刻移步,快速而精准地避开头顶掉下的火球,朝小童子走去,小童子看到了救星,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睛里浮现出希望的光芒,甚至要流下激动的泪水,可泪水还未流下,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急速后退,撞到烧得发红的铁栏之上,烫到浑身一个抽搐,差点流下绝望的泪水。 他未曾料到那个男子,款款走到他身前,弯腰,满脸温柔担忧,却突然向他下手。 他握着左手关节,刚才差点被扭断,脸因为愤怒而略显扭曲“你干什么” 男子把玩着从他手里夺走的刀,仍旧是一脸关怀模样“小孩子玩刀太危险,大哥哥先帮你保管。” 他愤恨又委屈“大哥哥拿走了我的刀,我可没法保护自己,如果先帮我解决了这个小哥哥,那这把刀给大哥哥也没关系。” 男子作思索状“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帮你呢,难道你不认为我和这个小哥哥原本就认识,是一路的吗” 小童子摇了摇头,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乖巧又机灵“不,大哥哥才不认识这个小哥哥呢,你下来看他的眼神就说明你们不认识。” 男子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小小年纪知道的不少嘛,那你觉得我认不认识你呢” 小童子歪了歪头,似在思索“哦,大哥哥认识我吗” 男子也学他歪了歪头,笑得温柔可亲,仿佛一个要给买糖葫芦的兄长“当然认识呀,小乌鸦” 小童子听到最后三个字时瞳孔骤缩,露出从未有过的狠绝阴翳目光,刚才充满童真的一张脸瞬间变得阴森恐怖,连原本的童音也变成了低沉的成年男子的声音,说不出的怪异恐怖“你是谁” “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男子手中刀光一闪,骤然出击。 乌鸦侧身躲避,他个子矮小,动作极快,却还是被男子步步紧逼,步步压制,几乎退无可退。 “可恶”这人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更可怕的是似乎还知道他的武功,让他丝毫动弹不得,而他在江湖行走多年,从未知晓有这样一号人。 又是一刀,再这样下去,他不但要变成一只死乌鸦,还是一只烤熟的乌鸦,他只能兵行险招,不顾肩头尖刀刺来向上一跃,一脚踢向头顶木板,原本就被烧得蹦脆的木板哗啦一声脆响,乌鸦一个回身右脚借力墙壁,像一支黑色的箭嗖地一声穿过火海,越过洞口,消失无踪。 “后会无期”声音从外侧远远传来。 男子并未上前追击,而是立刻回身,一手提起两个孩子,右手腰间一探,软剑薄如蝉翼,似一汪温柔湖水,然而就在软剑离腰的瞬间,剑光暴涨如满月江河,潮起汹涌,决堤而下,冲破头顶烈火。 不等他招呼,无疆抱起另两个孩子与他同时飞身而起,从剑气劈开的空隙中,朝外掠去。 两人落在离朱宅不远的巷中,探怀中孩童皆还有微弱鼻息,男子在前,回首“先去” 他突然顿住了。 朱色的门,白色的墙,身后火光漫天,仿佛要烧破天际,无疆立于火光之中,衣衫略微不整,发丝几许凌乱,人皮面具因为火烤打起了小卷,午后穿巷而过的风轻轻一吹,斑驳的脆皮纷纷掉落,露出一张细腻如瓷的脸,青山远黛,白云流水,四月芳菲。 “原来是你啊,小白花。” 无疆坐在将军府里,确认孩子没有性命之忧,之前的孩子也被妥善照料后,上了伤药,头发未及打理,草草扎着,一切交代妥当之后准备离去,却被一个男子制止。 她见过这男子,第一天来西宣时在卖瓜小摊上,给她挑了一个瓜,只是未曾想到会在朱宅再次相遇,更未料到他跟将军府有渊源,且身手了得。 男子道“还有事呢,小白花。” 无疆不知为何他总是叫自己小白花,苏醒之后自己也未曾穿白色衣衫,不过也未多问,只是回道“多谢相救,我叫炊烟。” 谁知男子听到之后竟一脸喜悦,眉梢轻轻一挑,“好巧啊,你叫炊烟,我叫西流。” 无疆不知道哪里巧了,但本能不愿意与将军府的人有过多的交集和牵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全部告知,其他的就得拜托将军府查了。” 他却轻笑,微微摇头“不是这事,我是想问你住哪里,让将军府的人送你回去。” 无疆起身“多谢,不劳烦将军府,我自己回去就好。”迈出几步,想起一件事,又退了回来,“那个小孩,你叫他乌鸦,他是什么人” 他就势给她拿了一把椅子“你知道四国之间有一个杀手榜吗” 无疆看了一眼狐裘红木的椅子,坐下去后摇了摇头。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那江湖的久修阁你知道吗” 无疆依旧摇头。 他一点也不为她的“无知”感到丝毫烦躁,耐心解释道“久修阁是专门收集江湖朝堂信息的一个组织,掌握了无数机密,上至宫廷隐秘,下至江湖传说,如若你想知道什么可以花钱去买,或者你不想被人知道什么,也可以花钱去赎回你的消息,令人欣慰的一点是他们做事很讲信用,只要你有钱。传说江湖历代大侠和四国的历代国王都花重金去购买或者赎回过很多消息,所以” “所以久修阁很有钱。”无疆接道。 他乐了“抓得住重点不过他们除了有钱之外,还弄了一个杀手榜,这个杀手榜是久修阁根据他们收集到的情报给出的杀手排行榜,依照他们所杀人的数量以及被杀之人的江湖朝堂地位来排,杀的人越多,或者杀的人地位越高,武功越好,越难杀,排名就会越靠前,杀手乌鸦,榜上排名第五。” 无疆露出一丝讶异“四国之间排名第五,那武功算是相当厉害,至少在杀手中排到第五。” 他将另一杯茶轻轻推向无疆手边,道“并不是武功好排名就高,杀人不单单靠武功,更靠智谋,靠耐性,靠你的情报网,掌握的情报越多,分析能力越强,地点时机选地越恰当,成功率就越高。有人擅伏击,有人擅使毒,有人擅伪装,有人天生一副好皮囊,笑一笑就令人神魂颠倒失去反抗,这些都跟武功不太相关。当然能当杀手的人武功也都不会差,杀手乌鸦就是因为天生一副天真孩童样,永远长不大,令人毫无戒备,屡屡得手,武功却不一定比排名第十的银翼高。” 无疆不解“杀手是一个隐秘见不得光的身份,久修阁这样曝光他们的身份和排名,比如让人知道杀手乌鸦是个小童子,这样大家会对孩童起防范之心,对乌鸦很不利,如果杀手个个都被这样揭秘,他们难道不组团去灭了久修阁”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他换了一个姿势,朝她靠近了些,“久修阁能在江湖屹立不倒,自然懂得江湖规矩,榜上只有名字,不会透露关于杀手的任何信息,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可以是任何人,任何身份,任何脸面。我知道杀手乌鸦是个童子,是前不久偶然得知,并非久修阁透露。久修阁不该透露的,决不透露,比如,他们的榜单上永远也不会出现家养杀手的名字。” “家养杀手”不知为何,无疆听到这四字时内心猛然一颤。 “这正是我要跟你解释杀手排行榜上的第五并非武功在杀手中排行第五的另一点,因为这个榜上的杀手只是江湖上的自由杀手,并不包括家养杀手,家养杀手忠于某一个组织或者某一个人,誓死效忠,绝对追随,他们的身份十分保密,连名字也不会出现,而自由杀手更像是一个职业,或者说是一个兼职,像酒庄卖酒小贩卖肉,只是他们在卖酒卖肉之外还卖人头,赚钱谋身,排名越高,名气就越大,要价自然也越贵,所以他们非但不讨厌这个排行榜,还很喜欢,不但喜欢,还拼了命想要进去。如果他们哪天不想干了,可以随时歇业退出,无人阻拦,只要他们能一直隐瞒住身份,躲得过仇家追杀,不过据说善终的很少。” 说的过程中,西流见她手边的茶一口也未喝“不喜欢喝茶” 无疆看了一眼红色通透的大红袍“不渴。” “听完就又要走了吗”他跟她站了起来。 “天色不早,将军府该用晚膳了。” “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 她轻轻摇头“家里有人在等我。” “是么。”他嘴角轻轻弯起,点头道别“那有缘再见。” 无疆前脚刚走,延武后脚就来,抱手斜倚门口似笑非笑“小西啊小西,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犹自感叹了一会儿,提了把凳子一脸欠揍似的凑到他跟前,仔细端详“按说这张脸长得也不赖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小时候挺招女孩子喜欢的啊,怎么在深山野林里呆个十七年,再出来就完全没市场了。”延武瞥了一眼桌台上一口未动的大红袍,“不但没打探到住址,竟连招呼姑娘喝口茶的魅力都没有。” 他也不反驳,似乎犹自沉浸“她的手很白,很嫩,像刚出生的婴儿,毫无瑕疵。” 延武瞪大了眼睛,简直不能相信“完了,完了,十七年不近女色,竟变态猥琐成这样” 他毫不在意,悠然神往“她似乎一点也不了解江湖上的事,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 延武那个恨铁不成钢啊“难道山上那个老古董在你下山之前没告诉你山下女人都是扮猪吃老虎吗” 他似听不见“她见不得小孩子受欺负,心肠很软。” 延武痛心疾首“心肠软天下心肠软的女子多了去了,下至贩夫走卒之女,中至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上至王廷郡主公主,大多数女人别说是看到孩子受苦了,就是见到小白兔崴个腿都心疼得不行,小西啊,你还是经历得太少了,等我这事忙完,带你去经历经历。” 他眼睛微微眯起“她很矛盾,很有趣。” “哈”,延武真是败给他了“哪里矛盾哪里有趣” 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扶手,指尖摩挲,木头光滑细腻,他的眼眸微微暗下来“她的手很好看,习武之人不可能有这么好看的一双手。” 延武立马心领神会,摊开自己的手,手掌指腹布满了坚硬的茧“每一件兵器,每一种武功,都会在手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即使是大家闺秀,常年练字指侧也会磨出茧,即便养尊处优什么也不做,也绝不能如孩童般细腻。”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指腹摩挲杯沿“似乎不谙世事,行事作风却小心谨慎,滴水不漏,对外界充满警惕。” 延武看他手中那杯茶“一口都没喝,如此警惕之心不像初涉江湖,可若非初涉江湖气岂会不知杀手榜,即使不知杀手榜,也不可能不知久修阁。” 他目光微转落在角落被血染红的棉布“她心肠软,大火中将湿透的外衫给了昏迷的孩子,却也狠辣,烫焦的头皮,钉穿的脚板,齐根截断的双耳,刀口又快又狠,没有丝毫犹豫。” 延武眼光渐渐转深“看到小白兔受伤而心疼的女子的确很多,但是敢杀鸡的女子却不多,更别说会为了救一只小白兔去面对一只老虎,那样稳的手不像是第一次对人出手,她武功如何” 他摇头“没亲眼见她动过手,但是轻功不错。” 延武道“我派人去查。” 他却抬手“不必,你专心去查孩子的事,她,应该跟这事没多大关系。” 延武看了他一眼,眼角弯弯,忽然觉得有趣“也是,大概就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爱管闲事的女侠而已。” 他和女侠,有趣,非常有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茶楼 无疆衣衫染血,未免惹人侧目,问将军府借了一件红色外衫,回到客栈时,小慈枕着胳膊趴在门边的梳妆台,似是睡着了。 这么小就学会了等人,本该是母亲唱着儿歌,父亲讲着故事入睡的年纪。 腰间缠了绷带,无疆蹲下去抱她,尽量避免腰部使力,双手刚揽过肩头她就醒了,一双眼睛乌黑发亮。 “吃东西了吗”无疆问。 她点头。 钱却摆在梳妆台上,一分未动。 “我有些饿,帮我去叫小二送点吃的上来。”无疆把她放下,露出求助的笑。 她脚落地,立马神采奕奕“我马上去,你想吃什么” “你决定,我先换个衣服。” 小慈从楼下回来的时候,无疆已经和衣在床上睡着了,小慈帮她拉了拉被子,低声道“衣服都没换,明明就是想让我吃饭嘛。” 小二刚送上来的饭菜热腾腾香喷喷,寒冬里的一顿饱饭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她爬上凳子,凳子有些高,两只脚悬在空中。 明明是不相识的两个人,好像自己也从没问过她是谁,打哪里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以前在酒楼茶馆晃悠时经常听大人们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不懂,过了很久,看多了人们说这句话的场景,才知道这表示的是离别,这是个听起来很美丽的句子,难过的事情大人们却往往喜欢用漂亮话,但是她经历的离别都不漂亮,染上瘟疫的村子,被一把火烧为灰烬,一起逃出的伙伴,没有扛过饥饿酷暑和寒冬。离别,在她这里就是生死相隔。 吃完饭,她拿出以前穿的乞丐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凳子上,掀开一条窗缝,打量着西宣依旧热闹的街道,那些躲过的屋檐睡过的街道墙角。 她关上窗,脱掉衣服,轻轻爬上床,明天一切又会回归原点。 可是啊,这个冬天,似乎比以往暖和了点。 这一晚她睡得特别踏实,没再因半夜觅食的野猫野狗突然惊醒,没因寒风呼啸寒冷难耐而彻夜难眠,软软的床榻,暖暖的被褥,仿佛大火未起,仿佛村子还在,炊烟袅袅,母亲站在门口温柔而笑。 醒来时,冬日阳光浅浅地洒进来。 无疆站在窗前,青色衣衫和发带,阳光照得她微微眯起眼来,听到身后动静,回过头来“醒了” 小慈爬起来,发现自己昨晚睡前放凳子上的乞丐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新绿色衣裳,翠新翠新的颜色,像是要破土而出般昂扬。 “早上去了趟裁缝店。”无疆注意到她的视线,“原先的衣服太旧,早上出去的时候帮你扔了。” 小慈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好像一切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 片刻,铜镜中映出一个晶莹剔透玲珑娇俏的小姑娘,生机勃勃的绿色衬着那双机灵的眼,扑闪扑闪格外好看,盛着那个年龄的孩童特有的纯真,以及童真之后与年龄不符的机敏。 “我们先去扶风楼吃个早饭。”说到扶风,窗外风刚好扬起,吹进屋里,吹动无疆头上的青色发带,鬓角散下来的几缕碎发,一身精简的男装,十分干练的模样。 扶风楼是西宣最大的茶楼,有最好的茶,最妙的说书先生,迎来送往,三教九流,乃消息密集之地。 他们挑选了一个二楼靠窗的位置,隔着人群可以听到台上锣鼓喧张,极尽渲染之势讲着那日延武将军于高墙之内纵身而出的英姿,听得热血喷张,群情激昂。 无疆不动声色地坐着,香茶入口,将茶馆之内的喧杂和细语一一收入耳底,无一遗漏,然后一一过滤,取得她最想听到的消息。 “进来咱西疆的事情可真多,先前西王遇刺,如今又闹出这么一件举国震动的大事,西王都发怒了,要求明镜司和府尹配合延武将军彻查此事,从上至下,各个府县都在整顿。” “那刺客抓到了没,之前不是说逃进雪山失踪了吗” “那肯定死了,谁能躲过雪崩,昔年北洲的一整支军队都毁于雪崩。” “不不不,杀手的尸体已经找到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可靠不” “我表弟在宫内当差,昨晚刚传出来的消息,绝对错不了,但是被大雪一冲,身上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人也死无对证。” 无疆一一听着,分辨着这些话的可靠程度,如果真如那人诉说,找到尸体,那也许是自己多虑,身上的一切只是恰巧,如果是朝廷放出来的假消息,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掩人耳目保护王廷尊严还是另有目的 但是不管如何,无疆有一点可以几乎可以确定,他们没看见杀手的容貌,也没找到寻找杀手的有利线索,也就是说,不管她是不是杀手,她此刻都是安全的。 四面八方的议论还未停歇。 “你说会是谁派来的,西王无子嗣,如果行刺成功,那下一个的得益者就极可能是杀害者,你说会不会是” “嘘嘘嘘,你别瞎猜,不要命了,按我说有可能是别国派来的杀手,我本来想着可能是北洲,但是如今南国公主嫁给东朝世子,两国结盟,北洲和咱西疆虽有宿怨,但若此时偷袭我们,我朝动荡他就失去一个有力的结盟者,反正现在在我看来,应该是东朝或者南国派来的,反正他们谁派来的都一样。” 天下四国分立,她来自何方 正思索着,议论中陡然混入一个很不和谐的脚步声,沿着楼梯来到二楼,逼近无疆的位置。 “少爷,这位置今儿被人占了。”一人道。 那个被称作少爷的人腰缠锦带,头束金冠,一身绫罗绸缎,他眼皮子斜斜一挑,鼻子出气“这还要我说吗” “是是。”那人一面低头哈腰迎合着一面直起身体朝这边走来,“爷的位置,还不快滚” 小慈平时乞讨惯了,还残留着被人驱逐的惶恐,被那人一喝,不自觉地想站起来,刚想站起的瞬间,对面轻轻柔柔飘来一句话“不急,慢慢吃。”让她莫名不安的一颗心瞬间落了下来。 “吃什么吃,还不快给爷把位置让出来。”那人急吼吼喝道,过来就要掀凳子,可是怎么掀也掀不动,直到他看到旁边一双黑色的靴子踩在凳沿。 “好啊,竟然还给爷使绊”吹着挥拳而来。 无疆一手掌击向桌面,筷子从竹筒中飞出,她顺势一览,挟着两根筷子抵住他拳上指节,疼得他五指张开,筷子一分夹住手掌,轻轻往外一拧,那人的整只手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力道,整个胳膊不受控的往外扭转,正对上另一位挥舞过来的拳头,两两相击,关节错位,疼得两人“嗷”得一声向后退去,跌倒在地。于此同时无疆五指一转,两根筷子齐齐从指尖飞出,像离弦之箭直射而去,整个喧闹的大堂瞬间鸦雀无声,如死般寂静。 跌倒在地的两个随从顺着周遭目光往后看去,只见少爷此刻披头散发,嘴唇发紫,面无血色,一双腿抖如筛子,而原先用来束发的金冠穿越了整个大厅,被两根筷子钉在戏台中间巨大的梁柱之上,金光闪闪,十分耀眼,却看得众人分外胆寒。 那钉住金冠店两根筷子竟陷入柱子半截之深 如果再往下一点点,岂不是会穿透头颅,留下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那少爷终于经受不住,“啊”的一声惨叫出来,在跌倒之前被两名随从架住,三人连滚带爬下了楼梯,出了茶楼。 直到那三人走后,茶楼才开始低声议论纷纷,不多久,刚才招呼他们的看小二过来,面露忧色“客官啊,您可得罪了人了,刚才那个少爷是刑部李侍郎的独子,一向横惯了,您这样让他下不来台,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估计还会再来找您,您还是赶快走吧,不然他带了人过来,您讨不到好处,万一被抓进了刑部,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无疆放下茶杯“那我如果现在走了,他回来找不到人,会不会给扶风楼带来麻烦” 店小二把巾布往肩上一甩,颇为自豪“客官这个您不用担心,咱这扶风楼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什么样不讲理的达官贵人没见过,再说了这扶风楼三字还是当今西王亲笔提上去的,那刑部李侍郎还得给几分面子,您还是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吧,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可能会查到您住的地方,可千万要小心了。” 她点头“多谢。” 路过戏台,店小二正合力拔出筷子,取下金冠,无疆脚步顿了一顿。 店小二道“这个金冠我们会派人送到李侍郎府上。” “多谢。” 走出茶楼,西宣的街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小慈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无疆挠了挠头,道“我觉得我们要换一家客栈。” 小慈“你是担心他找上门来” 无疆摇了摇头,苦笑“不,是我们没钱,那家客栈快要住不起了。” 这就是挥霍过度毫无节制的下场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卖艺 她们火速退了店,然后当日火速在偏僻地段用极低的价钱租了一间略为破败的房子,租期一个月,然后琢磨着怎么赚钱。 从卖瓜商量到卖膏药,却因为没有地没有货源更没有资产而告终。 最后无疆计上心头,仰头一笑“有了。” “什么” “卖艺” 于是他们用仅剩的银子买了二十把飞刀,明天去街头卖艺赚钱。 夜晚小慈入睡,无疆踏着夜色来到刑部李侍郎的宅邸,看看这个仗势欺人的公子哥是怎么长大,顺便摸摸这个宅子的底细。 比将军府还气派的门楣,宅内也是一派金碧辉煌,无疆从下人的口中听得那位李公子的住所,想去看看他此刻是否在筹谋着什么,近的住所,里面亮着灯,却毫无人声。 一个小厮吩咐“少爷今天早上受了冤枉气,让人去找那人没找到,下午寻了个姑娘泻了火,那小丫头才十一岁,爪子却利得很,少爷下午累得够呛,现在睡着正沉,你们都别去打扰。” “是。”众人退散。 无疆轻声入门,看到那个纨绔子弟安安稳稳睡在床榻之上,房内点着凝神熏香,目光所及的桌上摆着各种玩乐之物,蛐蛐,骰子,还有头发 头发用不同颜色的绸缎捆绑,一束束整齐摆放,每个绸缎末尾都写有一个名字何小菊,兰香,秋霞,关小妹全部都是女人的名字,字字赤红,隐约间可以闻见血的铁锈味。 “下午寻了个姑娘泻了火,那小丫头才十一岁,爪子利得很,少爷下午累得够呛”目光往下,桌底一抹红色,是女子的肚兜,桌角红漆脱落,可以想见指甲刮过时的痛楚和挣扎。 有些人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走近床榻,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床榻之上安静异常,似乎连呼吸之时的胸脯起伏都无。 她伸手探其鼻息。 死了。 脸部却还留着淡淡的温热,并未冷却,说明他死后不久。 谋杀可是身上找不出任何伤口;中毒皮肤并没有出现异常的颜色。看起来像是寿终正寝,正常死亡,可是他还不到三十岁,从下人的口中得知他身强力壮,并无疾病,何以突然暴毙身亡 无疆近身查看,忽然闻到了一丝异香,房屋之中的熏香清雅而静谧,可这位死去的李公子的前襟却沾染着一种很奇怪的味道,虽是极淡,但是这个香味冷冽又霸道,十分奇特。 既然人已死,无疆不做停留,踏着夜色再次离去,可是那股奇特的香味却萦绕在心头 翌日,西宣最繁华的街头簇拥着一团人,前前后后围绕三圈,比其他摊子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穿过人群,只听得一个小女孩高声呼喊“各位乡亲父老,我爹爹去西北经商,连月来音信全无,阿姐带着我一起去寻爹爹,可惜路经此地,盘缠用尽,只得在此卖艺,请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和阿姐在此多谢各位。” 这声音稚气未脱,惹人怜爱,又听得这千里寻爹的感人故事,不免心生恻隐,西宣街头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漂亮的姑娘不少,卖艺的人也不少,可是漂亮的卖艺姑娘就很少了,漂亮的卖艺姑娘带着妹妹千里寻爹就更少之又少了,他们到想看看这个年幼的妹妹和年轻的漂亮姐姐到底要卖什么艺。 只见那姑娘一身青衣,面容宁静淡然,有一种难得的镇定之态,让人心生好感,正当人们捉摸她的穿着神态之时,她忽得双腕一翻,待再看清楚时手中多了十把飞刀,映着阳光,折射出危险凌厉之光,双手前推,十把飞刀齐齐飞出,竟是刀刀正中红心红心不大,而每把飞刀的刀尖占地位置小,正好十把,连一丝空隙都无。 “好” 正当观众叫好之时,一个后转,背对靶子,弯腰后仰,双手交叉过头顶,不知何时手又多出来了十把飞刀,十指修长而灵巧,翻转之间十把飞刀一齐飞出,身段窈窕动作干净利索,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当人们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到靶子之时,不由得倒吸一口气,那十把飞刀正击落先前十把,稳稳霸占红心 “好”围观群众爆发出如雷掌声,小慈连忙拿起斗笠转了一圈。 无疆取下飞刀,小慈放下斗笠从怀中取出一支圆形木圈,只有小孩手腕大小,仅容一把飞刀通过。 小慈用手捏着边缘,伸直手臂搞搞举过头顶“这次我们要表演飞刀过环射把心,大家看仔细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把飞刀嗖地一声穿过木环,射中靶心,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把飞刀过环正中靶心,将原先的飞刀击落在地,速度越来越快,一把飞刀接着一把,几乎是首尾相连,连城直线,最后竟像是串成了一根阳光下银光闪闪的绳子,刀刀过环,刀刀过靶心,击落前面的飞刀,直到最后一把飞刀傲然挺立在那红色的中央,而人们几乎没看清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又太准。 围观群众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通鼓掌加金钱鼓励。 众人翘首期盼她接下来还会玩什么花样,却见她拿出一方黑布,小慈放下斗笠解释道“接下来我姐姐要表演蒙眼射人,有没有哪位义士出来挑战一下” 躁动的观众瞬间安静了下来。 什么蒙眼拿飞刀射人开什么玩笑虽然从刚才的表演来看,这姑娘的飞刀的确不错,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更何况蒙上眼睛,我们就是图个乐子,没必要把性命搭进去,即使无性命之忧,万一被射中个手或腿,这不得落个残废 小慈看众人面露忧色,无人自告奋勇挺身而出,加以安慰“大家不用担心,家姐自小练飞刀,师从名家,从未失手,尽管放宽了心。” 可是这刀剑不长眼,怎么能放宽了心,我家婆娘睁着眼切菜都是切到自己的手指,不行不行。 小慈见众人一副退缩神情,眼中充满抗拒和怀疑,左看看右看看,乌泱泱一大片人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若再这样僵持下去,他们失了兴趣,人就得散了,小慈正打算自己去做人肉靶子,却听见一个声音响起,不急不缓,自人群后方传来。 围观群众纷纷向声音方向投去目光,尽头是一个英挺的年轻公子,手中纸扇轻轻敲击掌心,头微微侧着,蓝色发带自风中微微飞扬,眉目皆笑“我来。” 说的云淡风轻,跟春日去踏青一般的轻松自然,仿佛并不是去给人当人肉靶子。 周遭瞬间议论纷纷。 “这个年轻公子胆子还挺大,就不怕被扎成个筛子吗” “这种江湖把戏看看就得了,还当真去配合,有个万一呢” 另一个人倒是看得更长远“也许他就盼个万一,你看看,这公子气宇轩昂的,这风度气质肯定是好人家出生,没事跑这来瞎凑什么热闹,照我说啊,可能是看上这姑娘了。” 另一人转头附和“有道理有道理,这姑娘长得漂亮,身段身手也好,带着小妹千里寻爹,这魄力和孝心,也是少有。”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挺配的,如果万幸没事的话,这公子此时挺身而出为其解围,这姑娘他乡遇温暖肯定感动,搞不好情愫暗生,如果一不小心伤了手脚,这姑娘看起来也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肯定得心生愧疚,得照顾人家吧,你看,这一来二去不就可以日久生情了不是。” “可是,刀剑无眼,这万一戳中要害部分可咋整” 一人摸了摸下巴“这个这个嘛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收获得先付出啊,难道泡妞没成本” “可是,这成本不可估量,未免也太大了吧。” 虽然人群嘈杂,街市喧嚣,但是这些小声的议论还是入了某些灵敏的耳朵,其中一位依旧面容淡然,心里却想着西疆果真民风开放,另一位摇了摇扇子,轻轻道“小白花可要手下留情。” 无疆闻言定定地看他,嘴角乍现笑意“那是自然。” 西流陡然看到她的笑容,那带点恶作剧的俏皮,让他微微一怔,收起纸扇于腰侧,走到木板前,就那么随意一站,却成了西宣街头难得一见的风景。 无疆见他站定,抖开手中的黑布,附上双眼,系于脑后,她每做完一个动作,周围人群就安静一分,仿佛比当事的两人更紧张,直到无疆所有动作完成,手中又现飞刀之时,众人更是目不转睛,仿佛这飞刀之上系着的不仅是这位年轻公子的生命,更是他的爱情啊 “嗦”地一声,飞刀出手,其实围观群众根本就没看清她怎么出手的,然后就听到“叮”的一声,才看到飞刀贴着年轻公子的耳侧,钉在木板之上。 “呼”,众人吐出一口气,作为旁观者一颗心七上八下,而那位像是砧板上的鱼一样的公子却依旧面不改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专注地看着眼前手持飞刀的女子。 “好”这回群众口中的好似乎多了几层含义,不知是为漂亮姑娘的刀法,还是为年轻公子的淡定,或是不顾一切。 众人的叫好之声还未落幕,飞刀又嗖嗖出手,而且不止一把,众人的一口气又提到了胸口,只见阳光下白光闪了一闪,其实什么都没看清,就看到五把飞刀分别紧贴着头皮,手臂,腰侧插在木板之上,还有一把竟然盯在指缝之间。 “哈这也太冒险了吧,万一一不小心给切断了手指可怎么办,能以身相许不” 调笑之声入耳,无疆突然移动身形,往后走了几步,飞刀再次出手,而一向淡然而立未见丝毫动静的年轻公子突然把头往左一偏,一偏过后一把飞刀正明晃晃地盯在原先他脑门位置,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呼声未歇,只见姑娘出手如风,白光一闪再闪,而那位公子骤然间也出手如风,众人张着嘴巴看得目瞪口呆,其实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清,只如一阵大风刮过。 风停了,身止了,青衣姑娘两手空空颀然而立,年轻公子指间夹着十三把飞刀,把他年少的眼睛衬得生机勃勃闪闪发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花魁 “啊”众人惊呼出声,看到年轻公子手中十三把明晃晃的飞刀一时没反应过来,懵了好一会儿才响起如雷掌声。 “原来公子才是高手啊” “我看这千里寻爹变成比武招亲了,要不先把亲给结了,让这位武功高强的年轻公子陪着一起去还更稳妥安全些。” “哎呦,你们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要看人间姑娘愿不愿意啊,是不,姑娘,哈哈” 众人调笑之间,小慈迅速拿起斗笠递到闲心大起高谈阔论的西宣群众面前,甜甜而笑“那见证这一切的各位是不是该意思意思,说不定也许以后还能请各位喝喜酒呢。” 围观群众看着这机灵可爱知情识趣的小妹妹,甚是喜爱,不由得伸手从兜里掏钱。 无疆取下黑巾,对那些闲言碎语置若罔闻,仿佛并未听到一般,她的视线落于那修长手指的光影之中,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西流转身拔下木板上的七把飞刀,连着手上的十三把,齐齐奉于无疆面前,笑得似乎异常恭敬谦和“多谢小白花手下留情。” 面对这个总是意外出现而且莫名其妙不依不挠叫她小白花的男人,无疆有些看不透,他对她似乎没有敌意,他总是对她笑,可那样的笑同样叫人捉摸不透。 笑容易迷惑人,是极好的掩饰方式,小时候因一个男子温柔可亲的笑而着了道,开始了被拐卖的生涯,这次呢难道是自己身上的某些不同寻常引起了他的注意和调查,才这样以巧遇的方式三番五次的靠近和试探 她的思索被突如其来的骚动打断,围观的众人也都纷纷转移注意力向街尾看去,一群身穿官官服的人似乎正在搜寻着什么,身后抓着的几个人大声叫嚷着“冤枉,冤枉” “发生什么事了”围观的群众逮着一个从那边跑过来的人问。 “哎呀,听说刑部李侍郎的独子李敬宇昨晚突然死了,现在正抓凶手呢,凡是跟他接触过的人通通抓回去严刑拷打,没事就别在外边晃荡了,都赶紧回家吧。” “小慈,我们走。”无疆转身收拾东西。 “回去了是否介意去贵社讨杯茶喝”他笑得礼貌得体,温文尔雅,似乎提出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要求。 可还是遭到了无疆的无情拒绝“敝舍简陋,恐不适合公子身份,就此别过。” 西流隔着仓皇人群,看着那个远去的清瘦背影,纸扇轻敲额头,喃喃自语“为什么要这么抗拒呢” 无疆和小慈避开官差,往人群僻静之处行走。 正走着,小慈脚步一缓,抬头,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炊烟,我昨晚睡到一半醒了,发现你没在屋里。”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无疆知道她要问什么,并不隐瞒。 听到这句话,她一直紧绷的小身体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怎么,怕我杀人” “我是怕你惹上麻烦,那个李敬宇是个大坏人,死有余辜,早就该死了,但是据说刑部查人很厉害,我担心” “很多麻烦都会自动找上门,想避也避不了,担心也无用,这次的事情也难说。”蓦然觉得气氛过于凝重,她笑了笑,“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 她的笑从来都不是阳光明媚的灿烂之笑,却总是能抚慰人心。 两人从僻静街道绕道另一条人多的大道之后就不再谈论此事,混入人群,人声嚣嚣,五色陈杂,充斥着世间的各种味道,包子热腾腾的肉味,女子袅娜的脂粉味,在这各式香味之间陡然飘入一丝异香,极淡极淡,却是冷冽又霸道,无疆骤然回首,一个女子与她擦肩而过,袅娜多姿的身段,黑如鸦羽的长发,白如飘雪的白纱,遮掩了大半张脸,虽看不清相貌,可那双眼就让人觉得这该是个极美极美的女子。 “小慈,你先回去,我有事要去处理一下,你路上小心。” 跟着蒙纱女子,直到她消失在一所高雅的楼宇之间,精致的飞檐,镂花的窗台,阁楼中流泻出令人悠然神往的琴音,被琴音缭绕的楼宇中间高悬着三个金色大字。 柳絮阁。 身段柔韧若柳,身世飘零如絮。 西宣第一青楼。 青楼不同妓院,不是简单的皮肉生意,也非凡夫俗子所能涉足的场所。青楼里的雅妓各个能歌善舞,琴棋书画至少精通其一,你要有足够的钱,足够的权,或者足够的才,才能赢得与心仪姑娘一起吟诗品茶听琴看舞的机会,这些人一般是达官贵人,文人墨客,江湖豪侠。 不经意间,无疆听到路人议论“听说今晚云落姑娘要台前献歌,再怎么也要去看啊,三个月前云落姑娘以一首染云之落横空出世,一夕之间芳名传遍整个国都,惹得西宣贵公子几乎倾巢而出,不惜砸重金求见,竟全都铩羽而归。” 另一个人感叹道“想见云落姑娘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要想见啊,先得到旗楼的影壁墙题诗,下人将诗词给云落姑娘过目,得到肯定之后方可进入下一轮,云落姑娘隔帘赏才,品茶、鉴画、赏花、聊诗词,最终决出一个得胜者,可是你不要以为接下来就能怎样了,只要云落姑娘雨自帘后道一句公子夜深,请回罢你也只能知情识趣,装着极有风度地离开,下次再来。” “就算铩羽多少次也是值得的,云落姑娘可不止一把琴,以琴技成名的一个月后芙蓉台上一支凌波舞自天而落,似不染纤尘的九天玄女,却如一把热烈的野火瞬间燃烧整座城池,柳絮阁以琴技著称,临花楼以舞姿立世,而云落姑娘的一曲倾城之舞瞬间让临花楼门庭寥落,柳絮阁成为无人能够撼动的西宣第一青楼,从此凌波舞又被叫做倾城舞。” “可惜啊,云落姑娘两次现身均是以白纱蒙面,难见其真容,至今只有一位画师见过,可是做出来的画后又被其召回,全部销毁,我还没赶上看一眼。” “怎么说” “这个事啊,是这样的,据说那位画师过五关斩六将,斩杀当晚所有竞争者,可云落姑娘却迟迟未有任何声响,正当他准备离去之时,听得身后帘幕微动,转身看到罗云姑娘自帘后翩跹而出,她摘下白纱,对画师微微一笑,画师回去绘了一幅云落姑娘的画像,得见之人无不惊为天人,可画刚流出就被画师全部召回销毁,道是画技拙劣,不能描绘云落姑娘万一之神韵,玷污其美貌,愧疚之下决定隐世,潜心修炼画技,望能有一日可将真正的云落姑娘拓于画上,流于后世” 无疆听着耳边这个“一琴倾人城,一舞倾人国,微微一笑倾人心”的故事,莫名觉得方才那位面笼白纱消失于此的女子跟这柳絮阁和落云姑娘有着极大的关系。 她打算回去换个男子衣装,夜临柳絮阁,来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云落姑娘。 这片搜查已过去,街道恢复正常,无疆穿梭于群人商铺之间,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本能地想反扣回击,却在那一瞬间忍住了,回头,视线尽头处,是一张略显冷硬却依旧艳丽的容颜,那双眼里流露出难言的兴奋和光芒,看清自己的那一刻,她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欢乐地叫着“无疆”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无疆闪现无数思绪,这女子是谁从何而来与她是何关系她的开心是那样真实而自然,也许曾是极好的朋友,可以告知她缺失的记忆和过去的人生,她本该当场回应的,可是一旦回应她就会被拖回曾经的生活轨道,面对曾经的一切,回去真的好吗,她真的是一个杀手吗,还要继续以前的生活吗无数的问题盘旋而至,但时间容不得她思索,这个女子的眼睛像鹰一样犀利而深沉,只要有一点点的犹疑就会被窥探到真相,万千思绪这无人察觉的一瞬间化成嘴角的淡淡一笑“姑娘,你认错人了。” 女子的兴奋和惊喜一瞬间烟消云散,仿佛从未有过一般,眼睛重归于平淡和疏离,她不再追问,不再探究,甚至不再质疑,放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那双手精练而细长,却称不上好看,长着老硬的茧和纵横的疤,她抱以一笑,却没有了温度“抱歉,打扰了。” “无妨。”无疆转身离去。 身后那张脸瞬间笑意尽敛,看着那个慢慢走入人群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一只追捕猎物的鹰。 苏冕独自坐于室内,一盏烛光如豆,桌上置有一张绢布,他执起狼毫笔,打开一个像是装女子胭脂似的小木盒,笔端轻刷,染其粉末,后扫绢布,绢布被染成淡淡的蓝色,他执绢布两端,于火上微烤,空无一物的绢布渐渐浮现出蓝色的娟秀字迹 “于西宣遇一女子,与无疆一般模样,却遭其否认,无姬存疑,需查之,延迟归期,归后任公子处罚。” 苏冕读罢,焚毁绢布。 他曾反对无姬去寻无疆,后因在西疆的部署发生突变,无姬请命前去处理,他知道她是为了去打探无疆的消息,他本不打算派她去的。 她该知道世上的确有毫无血缘关系但长相酷似甚至一样的人,曾经为了执行任务,他们花一年时间找到了三对长相一样却没有丝毫关系之人,也许那人也只是跟无疆长得一般模样罢了,无姬该知道的,他也该知道的。 可内心却隐隐的希冀着不是这样。 “无疆。”他不由得脱口而出,这是他为她起的名字,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人,聪慧而体贴,骄傲而强大,会在给他斟茶披衣之时温柔浅笑,也会在咬着滴血的刀尖时肆意而笑,曾是他最好最好的一把利刃,冰冷而锋利。 可惜,真的好可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状元 无疆一身男装混入柳絮阁,由于今晚云落姑娘要献唱,整个柳絮阁人声鼎沸,她想要去寻那个蒙面女子的线索,但是奈何房间太多,无从查起,柳絮阁又是女子聚居之地,各种香气混合,那种极淡的冷冽甜香会完全被覆盖,若非近距离接触,无法察觉。 转了一遭,查无所获,离云落姑娘的献声时间越来越近,柳絮阁的人越来越多,她下了楼,混入仰首期盼的人群之中,小厮们给等待的客人们端来上好的茶和酒,客人们毫不吝啬地拿出大锭的银子塞到小厮的手中,一杯茶栈端至无疆面前,她接过茶。 小厮笑看着她。 她却完全没有要掏钱的意思。 柳絮阁的小厮受过严苛的训练,即使没拿到赏钱内心不满也绝不会流露在脸上,正欲离开,一锭雪白雪白的银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雪白银子的尽头是一位公子,英挺的面容,一脸阳光味十足的笑。 又是他 如果说第一次是偶遇,第二次是偶遇,第三次是偶遇,那第四次 “是偶遇。”他笑着回道。 好犀利的眼神。 “原来小白花也对云落姑娘感兴趣吗”他问。 无疆道“西宣第一惊才绝艳的女子,自然是感兴趣的,你不也一样吗” 他却露出略微无奈的表情“我倒是没什么兴趣,只是小武担心我眼界狭窄而误入歧途,觉得我要多见见世面,非得让我来看看这位如今在西宣最负盛名的女子,他说见识过最好的,经历过最极致的诱惑,才能摆脱一些不必要的执念和纠缠,非给我在二楼位置帮我订了一个雅间。”扇尖往上一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里坐坐” 无疆顺着扇子看去,的确是个好位置,正对舞台中心,又可将一楼尽收眼底,是个极佳的观察场所,但是总感觉不要跟他靠太近为好,正欲拒绝,却听他说道“小武他最近正在忙着追查孩子的事,有些了进展,你要不要听听” 无疆随他来到了二楼 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视野开阔,关上窗又十分清幽。 “延武将军调查得如何了” “自下而上,全部盘查,但是你应当知道,这是棵根深蒂固的大树,盘根错节,并不能一下子将其连根拔起,不过好在各地百姓及各知府县衙积极配合,找到很多窝点,官员腐败受贿的包庇之罪也被揪出,西宣府尹也参与其中,现已被革职查办,全国上下已将这些孩子的消息放出去,希望有走失孩子的家庭来确认领回,若无人认领,王庭会出资妥善安排这些孩子,保他们温饱,教他们谋生本领,这些你都不用担心,不过,你说的那个朱管家却是毫无头绪。” 无疆有些自责“我当初太大意了。” 他眼神真挚而温柔“有得必有失,至少那四个孩子早日脱了苦海,他们会感激你。” 无疆突然觉得他是个很会安慰人的人,自第一次遇见他,他似乎总在为她解围,给她挑了一个瓜,帮她打跑了杀手乌鸦,昨日还在街上为她充当了一回人肉靶子,今天又在青楼仗义疏财,而自己似乎从没给过他什么热情的回应,甚至是过于冷淡,总疑心他的笑和接近是别有目的,许这就是当盗的怕当官的,她多心了。 思索间,对面的帘子微动,露出一个清俊男子的脸。 西流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 “对面坐着的仿佛是沈太尉女婿赵世琛。” “那又怎样” “听小武说他这人清高孤傲,对太尉对掌上明珠赤诚一片,从不来这些地方。” “所以,道听途说难免不可靠,何况文人最是滥情。” 第一次听她发表论见,他低低而笑“哦,是么” 言语间,一阵琵琶声入耳,整个大厅的灯光瞬间暗了下来,大家一下子全都闭了嘴,心照不宣地将目光投向高台,只见一位白纱笼面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自帘后走出,无疆原想象过该是如何不同寻常的出场方式,没想到却是这般寻常,可当她看到看到云落姑娘之时,才知道这样的女子不需要任何别出心裁来画蛇添足。 她怀抱琵琶,赤足而来,一步一个摇曳,白纱似烟,眉心朱砂一点,腰肢如柳随风轻摆,弦音起,眼波动,雪白的足尖轻轻一点,翩然而坐,于那高高的木台上,仿佛世间再无他人,独自安静地低吟浅唱。 风情万种。 那声音清澈而温柔,是一个年轻的浣纱女子,在河边旁映出她温柔的容颜,铮然一声风云乍起,歌声高亢而嘹亮,家国山河,铁马兵戈,踏破甘甜美梦,是一个硝烟弥漫血染的战场,最后又转为一个女子的低哑的呢喃之声,飘飘渺渺,枫叶红了,大雪落了,茫茫天地间唯有一个女子在踽踽独行。 每个转折宛若天成,每种嗓音将每一幅画面诠释得恰到好处,最后一个琵琶音落,众人仍沉浸在萧瑟空寂的情绪里,直到灯火渐次亮起,云落抱着琵琶微微欠身,再次隐入帘幕之后,众人才回过神来,这一曲竟是终了。 “确是位绝代佳人。”无疆道。 西流颔首“当之无愧。” 无疆下巴往下一点“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竞争一下,说不定今晚能得个跟佳人促膝的机会。” 他轻轻摇头“不了,我觉得这里的更好。” 她眉梢一挑“你不去,我去。”还没等他回应,无疆一溜烟窜出了房间。 他看着她的背影,站起身来。 影壁墙前人头攒动,墙上已经提了很多诗,无疆抱手看,忽然在一帘下面看到了赵世琛的名字,耳边听到熟悉的声音“看来传说中冷情冷性的状元郎这次也动心了。” 无疆看他一眼“不是说那里更好吗” 他笑得坦荡荡“所以说人心难测,随时可能变卦。” 她想,脸皮倒是很厚。 说笑间,其他所有人也都看到了注意到了那首诗,以及那首诗下的名字,瞬间哗然。 “赵世琛,是那个状元郎赵世琛吗” “肯定是他,不然还有谁能写出那样的诗句,妙不可言,简直妙不可言” “怎么,状元郎也来凑热闹,不是说他对太尉独女百依百顺,怎么也会来这里” “状元郎文采出众,云落姑娘才艺无双,一个才惊大殿,一个艳冠都城,两个如此惊才绝艳之人自然是该碰面的。” 赵世琛,三年前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三年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当年一举进入殿试,大殿之上的对答惊才绝艳,连西王都为之赞叹,后其诗稿全国流行,一时间西宣纸贵,西疆是个重武轻文的国家,但那时状元郎赵世琛的名字比延武将军还响亮。 好多女子想嫁他,好多男子想成为他。 西疆并不是一个重门阀的国家,并不苛求门当户对,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正如人们预期的一样,他会取一个高官之女,果真他高中后不出一月便娶了太尉之女沈自颜,那也是个德才兼备秀外慧中的女子,男才女貌一时传为佳话。 只是自成婚之后,才高八斗的状元郎却并未再做出如何惊绝文章和风流诗句,而是潜心修善整理国家文库,名声渐渐低了下去,好长时间没听到他的动向,可今日竟在柳絮阁的影壁墙上再次看到他的名字,再次才惊众人。 无疆道“我看状元郎不太想被关注,为何不随便署个张三李四呢” 西流解释道“柳絮阁规定所有题诗者必须用真名,其实无名小卒到无所谓,也没几个人知道你叫什么,不过状元郎赵世琛可不行,他当年娶太尉之女沈自颜时骑着骏马从城西走到城东,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他是何模样,待会儿还得还几个人一起赏识品茶,他想瞒都瞒不住。” 无疆满脸不信地看他“你确定你是第一次来” 他一脸真挚而无辜“确定。” 今晚最后的决胜者豪无悬念,试问放眼整个国都还有谁能比得了状元郎的文才,只是所有人都没走,他们好奇,当年的状元郎是否会被云落姑娘青睐,还是如大多数人一样得到一句“公子夜深请回罢。” ˙众人翘首期盼,议论纷纷。 “古往今来,几乎所有有名的青楼女子不都是喜欢上有才的文人么,如果说云落姑娘是在找一个知己,等一个人,那非状元郎赵世琛莫属。” “那可不一定,也许云落姑娘喜欢的是舞刀弄剑的侠士,现在西宣流行延武将军和云落姑娘这样英雄美人的配对,拥护者还不少呢。” “哈他们两人八杆子打不到一起,这都行” “怎么不行” “赌不赌,云落姑娘最后的归宿” “来” 这边正吵嚷着,赵世琛从楼上走了下来,脸色难看。 众人惊讶,连状元郎也 可是大家都知道他们走下来时姑娘会在后面偷偷地看,所以即使是被拒也会表现得无怨无悔,走得从容不迫,风度翩翩,以给美人留下一个极有风度的背影,可是为何为何状元郎会如此的颓唐,好像被一颗被折弯的枯柳,丝毫不见当年的风华绝胜,相当的落魄不堪。 难道是以为胜券在握必得美人结果打击太大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考状元此等考验心理素质之事都挺过来了,这种事情受不了了 追女子需有耐心,更何况是西宣第一佳人,岂是轻易可得的 没想到赵世琛竟是这样不堪一击的人,真是错看他了。 哎。 众人正议论纷纷,赵世琛突然停下了脚步,颓唐的眼睛里露出了绝决之态,竟然一个转身,折了回去。 众人 众人 众人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旧识 自云落抱着琵琶自帘后走出,无疆便几乎确定她就是今日擦肩而过的那位女子,虽不能说同是白纱笼面一个在柳絮阁消失一个在柳絮阁出现就是同一个人,但她们的身段,走路姿态,以及面纱之上的轮廓极其相似,只要再伺机靠近她身上闻一闻,奈何云落是此楼花魁,难以接近,是以暗中跟随获胜者状元郎寻到云落姑娘所在的房间。 “你想做什么”西流问得一脸趣味盎然。 她跟着赵世琛,西流跟着她,两人一起来到房外,无疆道“我就想看看才子和佳人聊些什么。” 西流从未做过这种窥人墙角之事,此时却觉得有些意思。 大约是为了给云落姑娘营造出两人独处的良好氛围,隔壁两个房间都空着,无人占据,正好无疆和西流两人躲了进去,室内漆黑,墙壁隐蔽处竟透出一丝光来,是墙间一道缝隙,虽不知道原来弄出这条缝隙的人存的什么心思。 透过缝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扇屏风,米白色的扇面尽显温柔,上头绘着一男一女,男子挑灯夜读女子红袖添香,男子抚琴女子伴舞,男子举杯女子沏茶,男子水里捕鱼女子河边浣纱,一幅两情相悦佳偶天成模样,而这成双成对神仙眷侣的屏风上却拓着一个身影,她慵懒而坐,正是方才让男人为之神魂颠倒的云落姑娘,却看不清是何神情模样。 屏风之前立着一个清俊男子,青衣束发,有俊朗的眉眼和一身诗才包裹起来的淡淡光芒,是个打马而过时女儿家会在墙头笑看的好儿郎。而这个好儿郎却锁着俊眉,嘴角抿成出一条坚硬线条,他仔细看着屏风之上栩栩如生的一幕幕,眉锁得更深,缓缓抬起手,像是要抚摸这屏风之上的画面,又像是想要抚摸什么虚无的事物,指尖将要触及屏风时,却突然微微颤抖起来,明明触手可及,却仿佛指尖扇面之间隔了银河,不得靠近,良久,他终是放下了手。 烛火微黄,像是回忆深处的那抹底色。 室内一片静谧。 “云儿。”终于,一个声音响起,这是个极温柔的声音,像是荷塘的月色,雪地里的那抹火光,却带着些许低哑而微颤。 屏风之上的身影似是抖了一下,又似乎丝毫未动,只是烛火微颤,仍是那副慵懒模样。 “云落倦了,公子今日请回罢。”屏风之后的人淡淡回道,似乎真的充满倦意。 “你真的不愿见我” 屏风后身影微动,似乎发出一声极低的蔑笑,而后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才高八斗冠绝西宣的状元郎,当今沈太尉的好女婿,沈自颜的好夫君,西王亲笔御封的赵翰林,小女子自是心心念念望得一见,只是今日的确倦了,恐有失仪态,请赵公子谅解。” 明明是这样轻柔的声音,听到他耳中只剩刺耳和坚硬。 “不是这样的云儿”声音中透着急切,他抬起手,想要扯掉屏风,看着她的眼睛,抓住这个幻影。 冰冷声音传来“赵公子不要忘了,柳絮阁乃西宣第一青楼,养着两百名打手。” 他的手陡然停住,那声音冰冷跗骨,带着凛冽的寒意,是他从未听过的语气。 他缩回手,仿佛被她口中的两百名打手打败了一般,满脸颓丧,连一直笔挺的背脊都弯了几分。 房门再度打开,然后关上,烛火微晃,室内寂静无声。 良久,那个美丽的身影自屏后走出,似乎并无方才楼台之上的轻盈翩跹,竟也有一份凝滞,她站在他站过的地方,望着紧闭的房门,取下了纱巾。 的确有着绝世的容颜。 可更令人在意的是那双眼睛,二楼听歌时因为距离遥远,并不能如此细致的观察这双眼睛,而此时尽览眼底。 该如何去描述这样一双眼睛,仿佛藏着少女的纯真无邪,又饱含人事间的风霜雨雪,像羽毛多情而温柔,似利剑无情而锋利,如罂粟妖冶而危险,明明是这样矛盾,却能叫人沉沦,那双眼睛包罗世间万象,足以魅惑众生。 想要什么样的情绪,她都能满足你。 可这双眼睛此时盯着早已关闭的房门,明亮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呵,在期待什么呢,有什么好期待的呢,这不就是你要的结局吗她低低自嘲。 半晌,她转身,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房门又砰然一声被砸开。 他又站在了那里。 柳絮阁的打手没有想到状元郎竟会如此没有风度仪态,违反柳絮阁的规矩折了回去,等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打开了门。 云落看着身前的他和身后赶来的打手,却是挥了挥手“没什么事,你们都下去吧。” 她早已在转过身来的瞬间挂了一层淡淡浅笑,完美到无懈可击“赵公子此番折回,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三年了,他猛然间又看到了那张熟悉得脸,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来,好像被人攫住了喉咙,又压下水底。他曾经细细描绘过的眉,涂过蔷薇胭脂的脸颊,梳洗过的如云长发,皆在眼前,却又是这样陌生。 “云儿,别这样。”俊朗的眉目因为痛苦而紧缩,声音中几乎带着哽咽。 “云儿”她略为玩味地咀嚼这个词,盈盈而笑,“原来状元郎跟第一次见面的女子,都喜欢叫得这样亲密么” “是我不对,是我当初负了你,我以为我是为你好,我以为我绝决些你便可忘了我,我以为我这样便可保你一世安宁,我以为”声音低了下去,几乎成了喃喃自语,“我以为都是我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这样决绝,也许也许我从未真的了解过你。” 她嘴角扬起一抹笑,堪称明媚动人,却又似乎透出冰凉的嘲讽和绝望“是啊,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真的了解另一个人呢。” “不。”他挣扎着,“不,我一直都是你了解的赵世琛,世琛自始至终都没变过。” “我了解的赵世琛”她轻哼而笑,媚眼如丝,“云落只是青楼区区一名艺妓,与状元郎今日初逢,往日虽曾听闻您的盖世文采和迎娶太尉掌上明珠时骏马之上的英姿,云落何德何能认识赵公子,如何妄谈了解” 他昔日高昂的头颅此刻低垂着,仿佛承受不住里面的千钧之重“我不想这样的,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不得不这样做。” “不得不”她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好一个不得不,是有人把刀架在赵状元的脖子上,逼着您加官晋爵,迎娶如花美眷,原来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事。” 他突然全身僵硬了一下,又突然抬起头来看她“云儿,我不知道你如何来到柳絮阁,如何成为花魁,落到此番境地,但是你现在必须离开,离开西宣,不然你会有生命危险。”他说得急切,明明是深冬,额头却泛出细密汗珠。 她悠然转身,拨动烛火,手指纤细,身姿曼妙,一双眼睛万种风情“落到此番境地赵公子觉得我现在这样很不好吗我只要弹一首曲子,唱一支歌,随便勾勾小指头,王都的风流才子青年俊彦便前赴后继一掷千金,甚至不惜倾家荡产,只为博我一笑或者见我一面,能被天下男子这样疯狂追逐,该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你说,云落为何要走呢至于生命危险,究竟是何人想取云落性命,云落自问没得罪过任何人,虽曾婉言谢绝几位公子的好意,却料想他们不会为此而要杀了云落,若真是有人要取云落性命,本就是江湖儿女,命如飘絮浮萍,云落在此恭候。” 她一字一句,绵里藏针,堵得他没有话说。 他知道的,他早就知道的,她聪慧敏捷,他从来说不过她,从前从前,只是她让着他罢了。 他莫可奈何,不管不顾地拉起她的手腕“我没跟你开玩笑,跟我走” 她并未挣脱,只是幽幽地看着他的手“跟你走赵公子是我的谁,让我走就走,云落曾早在心底打定主意,谁娶了我,谁就能把我从这柳絮阁带走,我的夫君,我自是跟他远走天涯。”她看着他,灿烂地笑着,随后又似醒悟过来般,“哦,差点忘了,赵公子的好娘子沈自颜沈小姐此刻该还在深闺等你吧,赵公子高中之后不过一月便成了亲,传闻赵公子和沈小姐妇唱夫随,感情和美,伉俪情深,赵公子夜不归宿,沈小姐恐是自难成眠。” 他的眼中绝望如同水波一层一层漫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云儿,就当是我求你了,你走吧,这里真的危险,我不希望你有任何事情,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内疚”她嘴角攒出一个笑来,手指尖抵着他的心脏,“赵公子也会内疚吗,内疚是要用心的,请问,你有心吗” 仿佛是最后一把利剑,戳中了他最柔软的心脏,痛得这个眉都拧在一起,他喃喃自语“我不该来的,我来这里就是害你,但是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找到你,让你离开,我不该来的,不该来这里,不该来西宣,不该考什么状元” 他走了,又只剩下了她,嘴角的笑终于消失了,呆呆地看着被他握过的手腕,明明就是想要他来找她的,明明就是想要拼命羞辱他的,明明就是想要看他痛苦的,明明明明这些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可是她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没有一点复仇的快感,反而整个心空荡荡的。 “赵世琛,凭什么凭什么你要我留就留,要我走就走,我等了你那么久,等来的是什么你的一纸诀别信我不甘心,去找你,你一袭红衣端然坐在高高的骏马之上,神采飞扬,迎娶别人家的姑娘,从城西走到城东,整个西宣都在为你们庆贺,说你们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我陪你念诗下棋,我陪你十年寒窗,你去考时,我比谁都紧张,将娘亲留给我的唯一的护身符挂到了你的脖子上,在家等到你高中的消息,比谁都高兴,兴奋到睡不着觉,把你的鞋底拿出来逢了又缝,诗稿看了又看,等着你归来的消息,我当时多傻啊,从来都不知道这是一个空虚的美梦,我死死拽着,站在围观的人群中,高喊着你的名字,赵世琛,赵世琛,我喊破了喉咙,可是有什么用呢,你在高高的马背上,你冰冷的视线从我的脸上划过,却不做一丝停留,是啊 ,要去迎娶你美丽的新娘,我算什么呢,只是一个愚蠢的乡下丫头罢了,我被拥挤的人群挤到了地上,折断了腿,再也站不起来 你明明听到了,可你就是不回头看我一眼。 赵世琛。 我恨你。 我恨死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病躯 原本无疆只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云落的言行举止,然后找机会近身,或者寻个绢帕之类的近身之物,来确定云落姑娘是否昨晚跟李敬宇接触过,是不是跟凶手有关系,即使凶手真是这位风华绝代的云落姑娘,她也不会怎样,只是出于本能一般想知道是用何方式杀的,纯粹是出于技术上的好奇心,却未料,花魁姑娘和状元郎,还有这样一段悠长的过往。 “好像一不小心偷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这个房间几乎一片漆黑,只有缝隙里散落的零星烛火,西流倚在无疆身侧,用气音轻轻道。 无疆仍专注于云落的一举一动。 “你说,真有人要杀云落姑娘么”他抬手摸了摸鼻子,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件事。 干脆的声音自左侧传来“难说。”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鼻梁“会是谁呢。” 无疆收回投向缝隙的视线“谁都有可能,不过赵世琛的话也未必真,许是云落姑娘挡了他的路,变个法子让她走而已。” “我看状元郎的痛苦和担忧不似作假,似乎他对云落姑娘仍抱有很深的感情,不只是内疚。”他道。 “人前表演谁都会,只是技术高低而已,表现得情深一片又如何,还是看最终的选择。”她的回答理智得近乎冷酷。 “你似乎不信很多东西。” “并非不信,只是不太容易信。 ” 并非不信,只是不太容易信他细细想着,一个人要真的懂得一些道理,一定是在这上面得了很多教训,他侧头看她,缝隙中透过来的些许烛火正落在她的眉间,浓密修长的睫毛在眼上洒下一层阴影,眼睛深幽得看不清,只听到她开口道“云落姑娘人前嚣张,人后失神,她才是那个怀抱着深厚感情,走不出来的那个吧。” 还未等他回话,隔壁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他收回视线。 云落尚未吩咐,那人便推门而入,她却并不惊讶,她只是抬头,轻轻唤了一声“三娘。” 这个被叫做三娘的女子,似乎并不如柳絮阁的大部分女子一样年轻,额角泛出细密的纹路,可这几道纹路不但没有折损她的容颜,反而更增几分温柔风韵,让人觉得舒服而温暖,虽然饱经风霜。 她走过去,抱住云落,让她的头埋在腰间,柔声而语“傻孩子,我都听到了。” “三娘,我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等他来找我,像所有男人一样拜倒在我的裙下,我用真名,我让画师画像,我弹奏共同谱写的染云之落,就是为了让他认出我,认出当今柳絮阁的云落就是我夏云落,我要叫他后悔,叫他难受,叫他回来寻我,我用了三年时间,我吃了那么多苦头,可是,等到这一天了,我怎么好像开心不起来呢” 三娘轻抚那如墨的长发“因为你内心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 她的双手紧拽着如云般飘逸延绵的衣角“我等他,等来一封诀别信,我寻他,寻来一场浩大婚礼,我用尽了盘缠,折断了骨头,被人欺凌,失去清白,而他呢,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人生圆满,真是讽刺,要不是你那时救我,我就死在了街头。”泪水无声的从眼中滑落,湿了衣袖,“可是为什么啊,一个人最快意的时候不便是复仇的时刻吗,为什么我看到他痛苦难堪的模样,我心里似乎更难受了,我竟然不能忍受他低头的模样,我竟然隐隐地奢望他永远是那个文采风流春风得意不可一世的赵世琛,我想我是疯了不,我是彻底败了” 三娘慢慢蹲下来,看着她微微绯红的双眼“你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 抬手拭去蜿蜒而下的晶莹泪珠,触及肌肤,微微发烫,再拭额头,眉梢皱了起来“你吃药了吗” 云落摇头。 三娘移步至屏风后到梳妆镜旁,打开左侧的抽屉的小匣子,取出一个棕色药瓶,瓶身寥寥几笔绘着悬铃花,上面的软木塞被拔出,一颗橘色药丸滚入掌心,她屈身倒了杯水,喂云落服下。 梳妆镜安放在无疆与之相连的墙壁之下,方才拔掉软木塞的瞬间,瓶中的药味爬上墙壁顺着缝隙飘了过来,无疆眼神微变,又闻到了那个凛冽又霸道的奇怪味道。 “是鬼香丸。”耳畔声音轻轻道。 “那是什么”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是一种压制伤势、缓解痛苦的药,由蛇胆虎骨为药引,和藏榠花青岚草烧制而成,色泽橘黄,气味独特,一般用于武者练功过程中内神受损,维持元气,缓解伤痛。”西流解释道,不急不缓,详细而又清楚。 无疆“你似乎懂得很多。” 他道“久病成医。” 这样云淡风轻的回答,无疆略微怔了一下,转头问道“你生病了” 烛光映着他暗如海潮的眼眸,他突然侧头,陡然间四目相对,他轻轻一笑,轻声对她说“都已经好了。” 那一束微光正好落在他的眼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无疆好像看到了那个深潭底下的一些东西,直白又温暖,她被这温暖轻轻蛰了一下,产生略微的刺痛感,连忙把头转回去,道“你不奇怪柳絮阁花魁为何会服用鬼香丸,为何会武功吗” 他侧了侧头,似乎不以为意“东朝和南国重文,西疆和北洲尚武,西疆不少女子自小习武,不说江湖女子,连有些高官王族的深闺之秀都有习武师傅,云落姑娘身份特殊,习武保护自己也无可厚非,只是教她之人” 两人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那位年岁少长,风韵犹存的三娘身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三娘 云落已然服完药,三娘将她扶到了屏后软榻之上,两指搭脉,脸色不大好看“这几日好好休息,不要再出去了。” 云落点头,褪去高台之上的清冷和高傲,像个生病之后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三娘见她这般模样,经历世情冷暖的双眼微微泛红,这样的她让她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第一次见到她。 那是个冰冷的雨夜,她撑伞出来买药,路过街角听见里处有动静,原想是流浪猫狗觅食,本不想管,却听见一声呜咽,过去发现一个女子正被人欺凌,口中塞着破布,于是她用袖中刀宰了那两个畜生。 那时的她看起来是一个苦命凄惨的柔弱女子,折断了脚,满身伤痕,血被雨水冲刷从淌出来,流泻一地,她原是想着,遭受这样境遇的女子该是要哭泣,或者晕厥,然而她都没有,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寻死觅活,没有倒地不起,她抬起虚弱的手自己抽掉口中的破布,独自扶着墙缓缓站起来,她抬起头,雨水沿着脸庞冲刷而下,用仅有的力气对她说“救我。” 她永远记得她那时的眼神,冰冷而又绝望,像一场大火燃烧后的灰烬,一片死寂,空无一物,可明明已经万念俱灰,身无可恋,却对她发出了求救信号。 她把她救了回去,她包好伤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教我。” 她看着她美貌的脸,冷冷开口“你可知这是哪里这是讨男人欢心的地方,我能教你什么呢” 她的嘴角荡开虚弱的笑,似是一朵月白芍药“教我勾引男人。” 那个笑徐徐荡开,又骤然凝固,她抬起眼,像把利刃“教我杀人。” 她终于看到了那双眼睛背后的东西,并不是空无一物,那里有一堵墙,坚硬的冰冷的墙,高高竖起,无坚不摧,正是这堵墙阻止了她迈向死亡,而那堵墙的名字叫不甘和仇恨,沉重又浓烈,暗自汹涌又波澜不惊。 因为这双眼睛,她点了头。 女子入青楼 ,要改名,她偏不改“我叫夏云落,我便要用这个名字,我要颠倒众生,让我的名字响彻西宣,使他生生世世摆脱不掉,时时刻刻不得安宁。” 她天资极好,一点就通,本就识琴棋书画,再加上天生好皮囊,是一块极其难得的绝世好玉。 但是她要艳压整个西宣,要一鸣惊人,要精绝于琴棋书画和舞技,要日日夜夜悬梁刺股,要拉开早已成型的筋骨。 要学杀人,三年,她吃尽了苦头,受伤之身,练功之苦,急功猛进,伤了元气,需每日服用鬼香丸续神,不然体温升高,周身疼痛,难以成眠。 这三年的忍耐,她都知道,这三年的煎熬苦楚,她也知道。 原想着,这都是云落自己的选择,可三年的相处和陪伴,人与人之间总会产生难以言喻的牵绊和情感,如今看着她每况愈下的身体,她暗自担心,甚至有些懊悔“也许我错了,我当初救了你,不该教你武功的,不该顺着你的,你太急了,伤了身子,这鬼香丸却并不能治好你。” “不。”云落轻轻摇头,墨如鸦羽的长发轻轻飘荡,“我该谢你的,三娘,若不是你,我会死在那个晚上,我会抱着痛苦不甘和仇恨烂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根本不会有如今的夏云落,我很满足了,他知道我的存在,回来找我了,我习得武功,尽己之力铲奸除恶,我想做的,都做了,想要的,似乎也都得到了,少活几年其实不太要紧,活那么长做什么呢,我才不要满脸皱纹,变成一个难看的老太婆呢,红颜薄命其实听起来挺美的,不是吗,我想,这是一个名妓该有的传奇,也是名妓该有的归宿,这样很好。”她的笑意加深,“非常好。” 三娘坐在床沿,又站起来,走到屏风旁,描绘着的画面琴瑟和谐缱绻无限,明明是美好的场景却让她产生了一股躁意,她也曾年轻过,性格暴躁易怒,年岁长了性情已然趋于平和收敛很多,如今看着屏风绘画又是一阵躁怒袭来,她回身“红颜薄命有哪一个女子会渴羡着红颜薄命她们渴羡的是执子之手长长久久,你正是一个女子正当有的年纪,你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你该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女人啊,为什么总是被过去困住被感情缠住,如果不是这个时代,不是这个出身,不是这个该死的制度,也许你才会是那个西宣大殿之上才惊西王之人,你的才学一点都不比他差。”她目光向下,执起纱裙覆盖下的手,细细看着,“这双手多漂亮啊,能写诗,能弹琴,能画画,却万万不该不该用来杀人的。” 云落嘴角静静看着自己的手,嘴角微微扬起,柔和的面容染上锋利之色,瞬间艳丽又妖娆“你错了,三娘,这双手就该用来杀人的,能写诗能弹琴能画画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指尖附庸风雅的游戏罢了,能给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些娱乐消遣,那些在底下的人,尤其是女子,该怎么办呢,被街头恶霸欺凌,被纨绔子弟玩弄,却无力挣扎,当年三娘你救我,我既然活了下来,就该做些什么,这双手,不该再这样绵软无力,沾点血腥算什么,也许对我来说是种解脱。” 一缕黑发垂落在三娘布着细纹的眼角“那些人是该死,但是你也不该这样冲动,你昨晚不该不跟我打声招呼就去李府杀了刑部李延年的独子李敬宇,李延年执掌刑部多年,树大很深,为人残忍,性情暴躁,李敬宇是他独子,把他宠得骄奢成性无法无天,如今他死了,李延年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虽然为人残忍,但的确是个有能力的人,破案无数,你这样贸然行动,万一被发现,刑部大牢的种种刑罚会让你生不如死。” 云落眼中露出懊悔之意“是云落鲁莽了,不该这样冲动,倘若连累三娘你连累整个柳絮阁姐妹,云落难辞其咎,只是小秋才十一岁,还没长大,我常常想,如果早点动手,早点将银针插入他的脑袋就好了,是不是因为我一拖再拖,才害得小秋。” 三娘那双原先充满躁意的眼睛已然恢复了沉静,经历岁月的洗涤带着对人世的悲悯“世间的恶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你就算阻止了这件,也阻止不了那件,人不能拿这些事情来折磨自己,背负得太多,就没办法活下去了,你要记住错的不是你,而是那些施恶之人,我们也只能尽己之力,点到为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途,大多数的时候我们也只能旁观,无法插手。” 她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低低的温柔,“你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 听到此处,无疆知道了答案,杀人者的确是花魁云落,杀人手法是银针穿脑,找准穴位打入脑中至全根没入,银针本就极细,再者头发遮盖,难以察觉,死得悄无声息毫无破绽,除非是仵作开脑验尸,不然很难判断死因找出杀人凶器,这确是个很隐秘很高明的杀人手法,只是人在移动过程中银针很难插准穴位,若是偏了,则无法瞬间毙命,需要离猎物极近,并且猎物不乱跑乱动,可是这世上哪有如此乖巧的猎物呢,要让猎物这样束手就擒,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对于眼前这个人,却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样一张美貌的脸,只一眼,便能令人心荡神驰,只要眉梢一挑,就能摄魂夺魄,温柔乡乃英雄冢,连英雄都躲不过,更可况狗熊。 美色啊,从来都是最好的诱饵,最致命的陷阱,那些噬色成性的男人还哪里能反抗的了呢。 美人的笑,本就是杀人的刀。 无疆收回目光,原来名动国都的花魁,竟有这样一段沉痛的过往,一朵从黑潭泥沼之中绽放的花,柔软纤细的手执起了刀,透支了自己的生命,成为了一个行走于夜色和血光之间的杀手。 沾着血色的美貌,似乎更动人了。 只是,这样血性的女子,却似乎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身体的耗损,刑部的追查,还有赵世琛说的不明不白的有人要杀她。 好可惜,这样的女子,就像三娘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途,大多数的时候我们也只能旁观,无法插手。 无疆收回目光,打算从暗室中离开,耳边却有声音传来。 “你说,我们要不要管管闲事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双刀 无疆驻足,顺着微弱光线回首,他手中握着纸扇,微抵额头,神色竟有几分认真。 “如果在意的话,为什么要走开呢在意一件事,在意一个人,就不要轻易走开。” 融融墨色落入眼眸,幽谧又深沉,倏然间,光影变幻,无疆有一瞬间的恍惚,还没等她从那眼神中读出什么,对方神色一转,又是一副少年兴致盎然的模样,“比如说,我们去把李敬宇的尸体给偷了,或者动动手脚,让李延年查不出线索和死因来,再或者我们暗中查访下状元郎的府邸,探查是否真有人想要杀云落姑娘。” 话音刚落,还未等无疆做出回复,头顶倏忽而起几声轻微脚步声,极轻极快,由远而近贴着房顶极速而来,脚步声越过头顶,墙壁中透过的光线骤然消失,整个房间漆黑一片,暗器声夹风而来,把整个房间包围地滴水不漏,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仿佛一只苍蝇也逃不出去。 然而苍蝇还是逃出去了,就在暗器要收拢的一刹那,一对双刀横空而出,舞得滴水不漏,将所有暗器毫不留情地撞向四面八方。 部分暗器穿破木墙朝这边飞来,无疆正要反击,身边之人一个错位横挡在她身前,一扬手所有暗器瞬间被无声纳入袖中。 好快,无疆忍不住微微惊叹。 只是这暗器之声不绝于耳,仿佛无穷无尽,也许是知道再这样下去必成围困之兽,隔壁猛地撞开了窗户越窗而出,就在那瞬间,头顶脚步也迅速移动,追踪而去。 “我们也过去瞧瞧。”话音未落,身旁之人越窗而出。 两人紧跟黑衣人之后,黑衣人一共七名,劲衣窄袖,每人手持一把窄刀,脚步轻而不浮、快而不乱,各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追逐一阵,前方停了下来,七个黑衣人敏捷有序地散开将两人围住,无疆和西流隔着一段距离隐在树影之后,透过树梢看到被包围的云落姑娘弯腰咳嗽,三娘双刀执于身前。 西流仿佛对着黑夜解释道“服完桂香丸三个时辰内不能动用真气,轻则会全身气息紊乱,疼痛难忍,重则走火入魔人神难救。” 无疆心想难怪她们会这么快就被追上。 七人围着二人,并不进攻,只听得带头一人用明显伪饰过的粗哑声音道“我们无意为难两位,只是希望云落姑娘远离此地,并且保证从此之后不再踏足西宣,今晚我们就可于此别过。” “西宣虽是王土都城,却也是任何人都可以凭能力立足的地方,不知我家姑娘竟是何处得罪了各位,三娘愿带云落赔罪,只是这深夜刀剑相见阁下不觉得不是礼貌的交谈方式吗”三娘用词颇为客气,语气上却是姿态强硬,毫不示弱,身前双刀反射月光,亮得惊人。 带头那人又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只是让云落姑娘自行离开,否则”手中刀微微一侧,折射出冰冷的月光落在云落纤细柔嫩的脖子上。 西流和无疆暗中观察这两相对峙的一幕。两个女子,一个深受内伤不能运功,一个无论是年龄还是身手都已过芳华鼎盛之势,虽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追上她两是因为三娘挟着不能运功的云落姑娘,但他们的武功也是不容小觑,真动起手来,七对一,形势不妙。 “在形势非常不利的情况下 ,不妨委屈求安,先离开此地,女子报仇十年不晚。”西流非常有代入感地为他们设身考量。 “一定会输,没有一点突围的可能”无疆无法凭借自己几次短暂的交手经验来判断这场战斗的输赢,只是内心隐隐地希望云落和三娘无需用这权益之计暂且脱身,而是能够以少胜多杀出重围给他们一个好看。 “这七人不但功力深厚,而且训练有素,从刚才到现在每一步都配合得天衣无缝,如果云落姑娘未在此时服用鬼香丸,她们还有可能杀出重围,只是如今这情况,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七个黑衣人已经摆开阵形,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攻击,三娘手持双刀背月而立,竟透露出一种睥睨的气势来,似乎她并不是一个眼角爬上皱纹年华逝去的女子,并没有处在以一敌七还要护下一人的不利之势,仿佛只要她手里有刀,这可一战,管他敌众我寡,管他风雨将来大厦将倾 无疆被眼前风华气势所摄,几乎忘记了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暗杀,眼中只有那两把令人炫目的双刀,在冷暗的月光之下折射出锐利锋芒,快速迅捷精准无误地挑开来自四面八方的突袭和进攻,舞得天衣无缝气势恢宏,甚至打乱了那七人的阵法,竟然一时占了上风。 “可能会赢。”无疆一时忍不住为她高兴起来。 西流也露出一丝诧异,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燕式双刀,销声匿迹十几年,原来一直都在王城脚下。 这把双刀一如传闻中的气势磅礴目中无人,盛名之时,曾一人连挑西疆数十位高手,强悍的风格使得所男人都退避三舍,可偏偏就是有一位将军欣赏敬佩这样强悍爽利的女子,亲自上门讨教,没人知道这场比武的输赢,只知道自那以后搅得江湖鸡飞狗跳的燕式双刀不见了,战场上却出现了一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也是使得双刀,霸道得很,杀得敌军屁股尿流。那几年,那位女将军和当时风头无两的萧荆将军一路向北收复失地,所向披靡,只可惜就在即将大获全胜之时,被一小支看似只是在负隅顽抗的敌军引入一片沼泽地,那片沼泽地常年瘴气弥漫,萧荆将军从那里出来后,旧疾感染,伤势复发,毒气入骨,直到最后药石罔效。 荣马半生,收复失地,开疆拓土,本该荣归故里,谁料想身死归途,有人说一生功名终得圆满,有人说未战死沙场毕竟不甘,但终究只是局外人的猜测,真正知晓萧荆将军当时心境的唯有那位与之并肩的双刀女将军,在萧荆将军离世之际伴其左右,只可惜那位女将军并未归朝,自将军死后便杳无踪迹。 一晃十三年,双刀在此重现。 可不论这把双刀再强,强敌围伺之下要再护下一人终究不是易事,那七人也看出了对付这把双刀的不易,将一大部分攻击转向夏云落,燕三娘难免顾此失彼,为了替夏云落挡下一击,右肋之下露出空隙,高手过招成败就在一息之间,他们不可能放过这“一息”机会,立马挥刀斜刺,却在正要得手之时碰到了一个极其坚硬的东西,刀被猛地弹开,震得虎口发麻。 “谁”黑衣人警戒之心顿起,提刀环顾四周,黑压压的一片却是看不出什么来。 必须速战速决 黑衣阵势陡然生变,步伐凌厉,出手更快更狠,燕三娘的刀霸道凶悍,本就需要极大的体力支撑,而她多年未曾与人交手如今一战竟有些体力不支,一时无暇顾及半身支在地上的夏云落,黑衣人一刀横出,斩向夏云落的胳膊。 方才西流从地上随意捡了几块趁手的小石子,丢出去一颗帮燕三娘挡了下,眼看此刻云落姑娘陷入危机,手扣着石子正待发力,却又突然放了下去。 只因,草木之外,他清晰地看到了云落姑娘的面前挡着一个身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沈女 这个身影算不上高大,远远望着,十分单薄,远不如乡间的贩夫走卒来得健硕,但就是这单薄的身躯从无尽的黑夜中冲出,挡在锐利的刀锋之下。 而它的主人就是方才还在柳絮阁软弱不堪满脸颓丧的赵世琛。 无疆有些不解,赵世琛明明没有武功,只是一个寻常的文弱书生,可刚才从黑夜中冲出来的速度确是许多习武之人都无法企及的,快得连她几乎都没有看清,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就这样毫无章法地冲入七人环环相扣的阵中,要知道有些阵连高手也很难破除,根本无从下手。 “他会武功之前只是把武功隐藏起来了”无疆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断。 西流摘下眼前挡着视线的一片叶子,夹在指尖“他不会武功。” “那怎么” “这个大概就是世人所说的爱吧。”他目视前方,看不清神色,“因爱激发出来的潜能,超越生命的极限速度。” 无疆默了下,问道“这种事常有吗” 西流有点哭笑不得,转头看她,冷冷的月光之下一双眼睛漆黑发亮,带着不解和好奇,一副认真的模样。这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她身上褪下了那种对外界不可理喻的警惕防备和冷漠,仿佛一个有点孤僻的小孩子,对世界充满好奇和渴望,伸着小爪子往外张望,好像发现了点什么与自己的认知相悖的东西,企图得到一个确切的回应。 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不由得温柔下来“这很稀少,我只是幼时听师傅说过一段,一位患病多年下不了床的母亲在看到自己的孩子身处马蹄之下眼看就要被践踏之时,奇迹般从床上爬起来,用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来到孩子身边赤手托住马蹄救下孩子,当时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以为那位母亲正好在此时病好了,但是自此后那位那位母亲再也没站起来过,随后不久就去世了。” “母亲对孩子的爱啊。”无疆低语。 “恩,母亲对孩子天然的爱。”西流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不止是人,动物也会,我小时候住在山上,那里有很多动物,有一回山上下大雨,一棵古树拦腰折断,倒下来刚好砸中一个豹窝,母豹刚生下五只小豹,身体十分虚弱,却硬用身体撑住了倒下来的树,直到我们发现。但当我们将小豹从他的肚子下捞出来时,它才支撑不住倒下了,后来我们检查母豹尸体,发现早在树倒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砸碎了它背脊的每一寸骨头,按照常理,它根本不可能扛住倒下来的巨树。” 无疆静静得听着,末了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继续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场景。 原本激烈的打斗因为赵世琛的出现而停滞下来,两方僵持着,场面安静下来。 赵世琛挡在夏云落的面前,双手握着袭来的剑身,血沿着手腕和剑尖流进衣袖和泥土里,他努力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你答应过我,不会动她的”他的声音因为用力而变得嘶哑,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意。 “你先食言的。”带头的黑衣人回道,声音冰冷。 “我只是让她离开而已。” “没必要。”黑衣人冷哼一声,剑尖又往前送了一寸,低到赵世琛的肩膀处。 更多的血留下来,染红了夏云落的整片裙子,在赵世琛冲到她面前为她挡下那一剑的时候,她脑海中有一刹那的空白,完全没办法思考。当年的那封诀别信历历在目,字字诛心,她三年饮恨为生,方活至今。可是这个让她恨了三年的负心汉、薄幸人,为什么会在此刻出现,为她挡下刀剑,舍出性命来护她。 让她让她又开始心软,灰烬之下的某样东西开始死灰复燃 “赵世琛,我给你最后一个向我解释的机会。”她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了这句话。 “云儿,我”当他面对身后这个女孩时,仿佛所有的底气和坚硬又全部被抽离。 面对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积攒多年的怒意猛然间涌上夏云落的心头“赵世琛,能不能像个男人,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爱恨无常,如果当初你面对面跟我说清楚,也许我会痛苦难过那么一段时间,但也不至于那么憋屈,那么不甘,那么恨你 回答她的仍旧是沉默。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他摇摇欲坠但仍勉力支撑的背上,血染了大片,她嘴角扬起,忽然笑了“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吗” 话落,一只素手越过背肩,握住了剑尖。 就在那瞬间,赵世琛的背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所做的选择是为了她好,他一直担心说出真相后一切就无法挽回,一直退缩逃避,到头来却是大错特错。 他的云落,原来比他想象得要执着得多,要坚强得多,她是这般这般的好。她在他的身后,她与他同握着一柄剑,血流交汇。忽然之间,他释然了,不怕了,生前死后,碧落黄泉,大不了一起去好了。 他抬头直视眼前之人,目光刚毅而坚定“杀了我吧,我不会再回去了。” “你真的认为我不会杀你”黑衣人的声音中明显出现了怒意。 “世琛不敢妄自托大,从来都是贱命一条,这辈子一事无成,只会累及他人,错了三年,不能再错下去。” “那她呢,你从来都没为她考虑过”提到她时,黑衣人有那么一瞬间的软弱。 赵世琛深吸一口气“赵某这辈子只爱夏云落一个人,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无论如何,都是要负她的,如果真的是为她考虑,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逼我娶她” 赵世琛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为之一震。 夏云落这三年筑起来的围墙轰然倒塌,心上那层坚硬而厚重的痂正在一层层剥落。他说他爱她,这辈子只爱她,从前是,以后也是,她终于意识到她从前有一句话说错了一半,原来的确有人将刀架在脖子上逼他加官进爵娶如花美眷,只是那把刀架的是她的脖子,而非他的。 “原来这人是沈太尉。”西流轻轻道,“都说沈太尉爱女深切,原来不假,不惜棒打鸳鸯累及自己一生清誉。” “一生清誉。”无疆轻咬着说出这四个字,嘴上虽未置可否,但是西流看到她眼中流露的淡淡鄙夷。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沈太尉将剑往下一压,压得赵世琛整个人往下一沉。 赵世琛“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他似乎全然感觉不到疼痛,嘴角反而泛起笑意“不需要。”他的目光落到地上再度被血染红的裙角,疼惜道“又弄脏了一点。” 面对赵世琛的态度,沈太尉怒意大盛“好,这是你自找的。” 众人瞬间感觉到周围高涨的杀气,燕三娘的双刀反扫,正欲回攻,西流手中的叶片正要脱手,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暗处竹林传来“别杀他” 这话喊得沈太尉双手一颤,刀硬生生卡在半空。 场面再度静止。只见暗处跌跌撞撞跑来一黄衣女子,头发因为奔跑而略显凌乱,她边跑边喊“阿爹,别杀他,别杀他。”她的身边还跟着两个身手敏捷身穿锦衣之人,到得近处,单膝跪地,低头摆出一副受罚之态。 “别怪他们,是我逼他们带我来的。”黄衣女子气喘嘘嘘,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却依旧是清脆悦耳,带着些童稚之气。 听这称呼,众人都猜出这人正是沈魏独女,沈自颜。 只见她跑到沈魏身边,着急道“阿爹,你在干什么啊,快点把刀放下”看着他犹豫的样子,沈自颜突然跳起来,捏住了沈魏的耳朵,“你放不放,放不放” 忽然看到这一幕,除了黑衣人锦衣护卫和赵世琛之外,其余之人皆是一怔,堂堂沈太尉被一个小丫头捏着耳朵支使。 沈魏叹了口气,收回刀。 沈自颜夺过刀,把它交给身后的锦衣护卫“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把刀给他。”锦衣护卫脸色白了几圈颤颤巍巍地着伸手领刀。 沈自颜交接完刀,松了一口气,可身子似乎却沉重了一点,她慢慢回过身,走到赵世琛面前,但是她的目光却越过了赵世琛,落到了夏云落的身上。 夏云落同样回看她,两人隔着赵世琛和月色四目相接。 她想沈自颜肯定不知道,这三年里除了跟赵世琛再次相遇的场景之外,她想象的最多的便是这个日日夜夜陪在赵世琛身边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美貌,怎样温柔,怎样知书达理,怎样一颦一笑温文尔雅逗得赵世琛舒展眉梢,放声大笑,她能夜访李府,照样也可夜探沈宅,但是她一直没去,她不敢,她害怕撞见他们的琴瑟和谐、伉俪情深。 如今她终于见到她了,不似想象中大家闺秀的模样,目光却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不是说皮肤打扮或是妆容,而是那种从眼神里里往外溢的年轻,是被从小被好好保护好好珍惜的纯真,漫过她姣好的面庞,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别说是男人,连女人都难以招架。 “真好看。”对面这个令人难以招架的沈自颜却突然开口感叹道,“你比画里的还要好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和离 画里赵世琛微微一怔,他每次一画好就当场焚毁,难道是从那个画师里得到的那幅不过此刻他无心细究,注意到沈自颜的目光慢慢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眼前这个女子,该憎恨,还是该愧疚。 沈自颜慢慢蹲下来,看到他满肩的鲜血,忍不住想去帮他擦拭,没料到赵世琛往后一退,半靠到夏云落的怀里,让她抓了一个空,手尴尬地停留在空中。 她的眼神微微一暗。 “我原以为你只是性子冷淡些罢了。”她低着头,突然开口,“原来,是因为我终不是那人。你我夫妻三年,你应当知晓我的性子,若你跟我说了,我定然跟阿爹说清楚,成人之美的度量我还是有的。” “呵。”燕三娘觉得讽刺,“强拆了他人姻缘,现在居高临下反过头来说人家不告诉你” “闭嘴”沈魏容不得别人说沈自颜。 “怎么,你的女人是女儿,别人的女儿就不是女儿”燕三娘的声音冷得像冰。 沈魏又要动手,却被沈自颜叫住“阿爹,是我们不对,一开始就是我们不对。” 沈魏的手停在半空,他不知道她的一开始是哪里的一开始,不知道她对这件事知道多少,是怎么知道的,当年赵世琛高中状元,才华满盖,沈自颜倾慕其才华,后与其偶遇,便整日魂不守舍,沈魏见赵世琛是个人才,女儿又如此喜欢,就想撮合这一段姻缘,谁想赵世琛这小子竟不领情,说心有所属,家中有人在等他,沈魏第一次见到女儿如此喜欢一个人,便威胁赵世琛离开家中那人,否则就让她消失。 赵世琛妥协了,女儿如愿嫁到了自己喜欢的人,那女子不知去了何处,一切似乎都很好,直到三个月前,一个名叫云落的花魁在西宣声名鹊起,一切都开始发生变化,他派人去调查,得知那个花魁云落就是当年赵世琛心心念念的夏云落,但若赵世琛不去找她,他就不会动她,他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可是赵世琛终究还是去了。 为了世人他可以牺牲自己,但为了女儿,他宁愿牺牲世人。他为世人已经牺牲太多 但是偏偏天不遂人愿,一生平安喜乐竟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他希望她永不知人间疾苦,此时却看到了她眼中强忍着的难过,眉眼像极了她母亲生前的样子。 沈自颜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纸张随着她的手微微颤抖,尽管她竭力忍着“这是和离书。”递到赵世琛的面前。 和离书上有沈自颜的落款,字迹清丽娟秀,是她的亲笔,他认得。 “你签完字,我们从此便可各自婚嫁,不再相干。” 赵世琛接过和离书,有些难以置信,这件事当真结束地如此轻易沈自颜是如何得知,又怎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她真的一无所知,这三年来,他从未费心去了解她,关心她,只是将自己埋藏在书库之中,浩浩书海,他唯有面对着那些古老到甚至无法考证的文字时才能稍微感受到忘却的平静。 三年同卧于床榻,他永远背对着她,直到听到身后安稳绵长的呼吸时,他才会轻轻转过身去,看到平日里那张天真烂漫,似乎永无心事的脸上微微浮现出苦意,眉间蹙起,一副梦中有心事的模样。 他每日内心备受煎熬,不知道是更对不起云落,还是更对不起她。 他知道,沈自颜并不知情,她只是一个活在高墙大院内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丰衣足食,虽被宠着长大,却没半分的骄纵野蛮,府内的所有下人都喜欢她。她的性子热闹,虽不似传闻中的娴静温柔,却是饱读诗书,善解人意,完全当得起秀外慧中的评价。 成亲三年无所出,看着沈自颜长大的婆子不免着急,问闺中之事,皆被沈自颜半羞半恼地赶出去,大家权当是沈小姐害羞了,想反正都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他们从来不知道,这三年他没碰过她。 他有时会想,任何人娶到沈自颜都会很快乐,很幸福,都会是一段良缘,只是除了他。 谁叫他这辈子先遇到了夏云落,四国诸海唯一的夏云落,即便成婚那天,那么多的人,乌压压的一片,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站在人群中,喊着他的名字,他却只能将视线漠然划过,红衣骏马,去做他的新郎,沈自颜的新郎。 从此,便没了云落的消息。 而如今,一人在他身前手执和离书,一人在他身后撑住他半倾的身体,这两个他自以为再熟悉不过的弱女子,原来都如此强大。沈自颜这个年纪,自然是知道男女情爱和夫妻之事的,她如何能忍受丈夫三年的冷淡,不诉苦不自怜,用自己无懈可击的笑脸和快乐,欺骗所有人,让人觉得他们夫妻和美。 大多数人看到一个人总是很快乐,就会觉得要么是从小被宠爱永远没有痛苦烦恼,要么就是没心没肺没脑子,继而轻视她的情绪和快乐,觉得她的快乐是理所当然,全是浅薄,却不知道也许她才是最敏感最心思细腻最聪明的那个,只是出于善良才快乐。 赵世琛接过和离书,指尖的血微微渗透纸面,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了声“谢谢”,夜风刮过,不知道对面的人有没有听到。 他恨他的父亲,但是没有办法恨她。 “我等你的和离书。”她说。赵世琛抬头,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这三年面对她炙热又单纯的目光,他从来都是都是把头转开,留给他背影。当他回看了,她把目光移开了,落在云落身上,弯下腰,很深很深“对不起。” 对不起夏云落觉得有些可笑,赵世琛没负她,只是因为她喜欢赵世琛才开始了自己悲剧命运,而她却是毫不知情最无辜的那个三年的挣扎痛苦一句对不起夏云落未做任何回应,只是凝视着她。 沈魏看到女儿鞠躬跟人道歉,心中五味陈杂,她是在替自己道歉,是自己让她做了坏人,他原以为只是分开两个人而已,今后各自嫁娶,日记久了也就忘了,只是没想到全是这样固执的一群人 也许,自己真的是错了,害人害己。 他上前扶起沈自颜,容不得她对别人低头弯腰“你们想要什么补偿,沈某尽力满足便是。” “补偿”燕三娘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沈太尉可知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无法补偿的,你可知” “三娘”云落轻轻打断了她。 沈魏知道眼前的纠葛一时无法妥善解决,此事又涉及沈家内情,不能让旁人听了去,他环顾四周,侧耳辨声,却是听不出方才出手之人隐藏在何处,他拱手“敢问是哪位高人,可否现身一叙” 无疆侧头看了西流一眼,见他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似乎十分想凑这个热闹,果不其然,他靠过身来,提议道“走,我们去给一个头两个大的沈太尉提些补偿建议。” 暗处有声音传来,众人一齐将目光往那看去,树影横斜处出现两名年轻男子,蓝衣英挺含笑,青衣沉默锐利,从深幽的竹林中缓缓走出。 沈太尉目光触及蓝衣男子,眼神不可察觉地微微一暗,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吞了回去。 西流走到众人面前,行了一礼,道“今夜月色不错,恰与朋友信步于此,打扰诸位,实在抱歉。” 他这鬼话连三岁小孩都不信,不过众人也没出言戳穿。 “看到七位对两位女子出手,觉得有些不妥,就多事了一下。”他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的夏云落和赵世琛身上,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两颗药丸,“两位最好还是先疗伤。” 面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沈自颜和赵世琛有一瞬间的迟疑,燕三娘接过药丸,放鼻子下轻嗅用银针测了下,没毒,一颗止血,一颗调理内息,是上好的伤药,她分别递给他们,“吃吧。” 赵世琛看云落吞下药丸脸色恢复很多后才吃自己的,那眼神里的担忧和关切看得西流颇有些动容“爱恨繁杂,几多纠葛,如果能放下还是放下的好。” 燕三娘不以为然“劝人放下这不是以直报怨的世道,阁下不是局中人,自然说得轻巧。” 西流从善如流“将军说得是。” 将军蓦然听到这个称呼,燕三娘浑身一凛。已经十几年没人这么叫她了,她舍弃朝堂,退出江湖,封存那段最热血快意的人生,只因能与言的人已经不在,隐姓埋名半辈子,却被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骤然提起,不免有些讶异和唏嘘。 不过二十来岁的光景,在她闯荡江湖的时候他只怕还未出生,而今却一语道破她身份,是跟曾经的某位故人有关 西流直视她尖锐打量的目光,继续道“云落姑娘失去的某些东西的确无法补偿,在下深感抱歉,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可以的话,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燕三娘“你能做什么” 西流“我能治好云落姑娘身上的伤,让她以后能跟正常人一样习武,不必再靠鬼香丸续命,再无伤痛之苦,免性命之虞。” 燕三娘眉间微微蹙起,他怎么知道这么多,鬼香丸云落的伤势不过云落的身体一直是她担心的事,当年旧伤未愈便急攻猛进,伤及心肺,最近愈发虚弱,恐怕不出个年就会落得个红颜薄命香消玉殒的下场。也许云落以前不在乎会不会死,但是现在呢,赵世琛回来了,她还会不在乎吗 燕三娘尚自思索,西流转向沈魏,折扇轻摇,微微一笑,道“沈太尉,这里也有一件事需得您帮忙。” 就在众人觉得这年轻人哪来这么大脸,暗中偷听坏人好事不被杀人灭口就好了,还敢大摇大摆现身,提要求让太尉帮忙 可谁知沈魏竟是微微颔首,做了个请说的姿势。 一向自命清高的沈魏不但没脾气,竟还有几分恭敬之意众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刑部的李铆正在追查他儿子李敬宇的死因,我希望您能帮个忙,让这件事无法顺利进行,可以的话,让他吃些苦头也是好的,您也知道,他的儿子非常不成样子,过度骄纵也得付些责任。” “是。” 堂堂沈太尉对他称“是”什么来头 此时这个年轻人又转头问三娘和云落“两位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必定尽力满足。” 云落思忖再三,终是摇了头,过去三年的种种苦楚在赵世琛说了那句话之后便消了一大半,其余的,难道让沈魏以命相抵若他真能帮忙摆脱李铆的追查,保柳絮阁平安,也算是够了。 “多谢。”西流说完,空气突然陷入了沉寂,他环视一周,抬头望月“今晚月亮色不错,大家相聚是缘,要不一起赏个月” 沈魏并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拉起沈自颜,起身告辞。沈自颜回头望了一眼,见赵世琛正低头看夏云落,心中一痛,也转头走了。 一下子偌大的林子里只剩下燕三娘、赵世琛、夏云落、西流和无疆五个人。 燕三娘扶起云落,西流非常知情识趣地扶起赵世琛,转头对无疆说“小白花,恐怕我们还得去一趟柳絮阁,我待会儿送你回家。” 无疆来柳絮阁的目的本就为是了一探李敬宇的死因,如今都已明了,没有久留的必要,况且小慈一人在家,可还没等无疆把要回去的话说出口,又被西流一句话给拐走了。 这句话便是“想不想知道怎么才能治好云落姑娘的伤” 无疆 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故交 像所有做夜间生意的店铺一样,深夜的柳絮阁愈发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粉香、琴音、热酒、撩人的耳语,在前堂宣告着岁月静好的灯红酒绿、毫无破绽的纸醉金迷,掩盖了后院的挣扎、偷袭、一切的痕迹和消息。 后院里那双略微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执一杆狼毫,在最后收笔时轻轻一勾,字迹肆意洒脱。 “这是用来调内的方子,云落姑娘需每日早中晚服用三次,半年之后剂量减半。”西流将方子递到燕三娘手中,“这里有几味药材不易找到,若需要,我可以差人送来,直到云落姑娘康复为止。” 三娘仔细看着其中药材,一一辨认,其实几味是比较特殊,但也不是那么难找,其余皆是大街小巷随便哪个铺子都能买到的东西,看不出有何独到之处。 “除此之外,需要配上三皇二经心法,它能使气息倒转,经脉逆流,心脉重生,此心法非一朝一夕所能传授,明日我飞书一封,让师傅从山上寄拓本过来,云落姑娘可以慢慢练,切莫着急。” “三皇二经,你的师傅是”三娘心中微动。 西流“正是您昔日的故交。” 提到故交、旧友,燕三娘胸中微微发烫,这些与往昔岁月相牵扯、跟他相牵扯的人或事,都会让她迅速回到二十年前那段动荡飘扬又肆意昂扬的日子,恍惚中的热血,热血中的酸涩。 “云落,你们先出去,我有些事要与这位少侠说。”三娘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追忆往昔的温柔。 云落在西流运功帮她调理后气血平复如初,身体暂时无大碍,正有许多话想与赵世琛说,借此机会扶着赵世琛迅速退了出去。 无疆觉着自己也是个碍事的人,跟随云落出门,一只脚都还未迈出去,耳后就传来某人的声音“小白花,等我一下。” 无疆回头,触到他的眼神,像溪流底下的鹅软石,清澈而光洁。 似乎担心又被她拒绝,他又加了句“女孩子深夜回家不安全,处理完这边的事,我送你。” 不知怎的,她点了头。 夜晚月色皎洁,把整个后院照得轻盈澄澈,无疆来到院中,颇有些无所事事。她抬头望向阁楼,门窗皆紧闭,似乎每一扇沉默的木格窗子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和故事,夏云落的,赵世琛的,燕三娘的,甚至西流的。 反观自己,丢失了七岁之后的所有记忆,而七岁以前是一段流亡岁月,没有任何值得牵挂的人或者事,消失的到底是怎样的一段生活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若对现在与未来无甚影响,没有非找回不可的理由和强烈欲望,她对自己的过往人生并不好奇,并且乐观地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在什么都不确定的乱世里,随遇而安的性子可以说是一件好事,但无疆也并非对什么都不敢兴趣,她喜欢方才燕三娘的那两柄双刀,像是清凌月光下涨起的巨大潮汐,汹涌磅礴,不管不顾。明明是简单的招式,但是那样果敢干脆、刚勇直进,大开大合的刀法因着气势迸发出令人炫目的睥睨之气,像草原野马,如大漠雄鹰,那种无所畏惧的自由自在。 无疆拾起地上的两根树枝,闭上眼睛,脑海中回忆着树林中以一对七的盛景,双方的每一次进攻、防守和回击。渐渐的,她代身其中,仿佛这七人此时就在她周围,拔剑相向,她想象着燕三娘的一招一式,身形变换,以枝代刀,与这无形的七人对垒过招,树枝由慢转快,搅得周身空气流转,梅花摇曳,尘土飞扬不觉间,刀意铺满庭院,横扫楼阁,甚至惊动楼上人。 楼上人的叙旧谈话也已尽尾声,见到故人之徒,燕三娘颇有些感慨,却也只寥寥说了下离开军营之后在江湖浪迹了一段时间,后回到都城建立柳絮阁,其中的前因后果细枝末节并未言说。 西流也无意探寻她这些年的种种,只是幼年时常于师父口中,听到萧荆将军的名字,和伴随着这个名字出现的燕氏双刀。按照辈分来说,萧荆算是他的师兄,师承同人,只是他们之间相隔十几年的光阴,未曾相识。他出生之时,萧将军的盛名早已响彻整个西疆山域,乃至北洲雪原,但他刚记事之时,听到的却是一代将才逝去的消息。那天,他小小的身子和师父并排而立,站在皇城的山林之巅,看到满城白色旗帜蜿蜒,像下了一场遮天蔽日的雪。 自此,他知道西疆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将军,自己有一位万人敬仰的师兄,也知道师父对这位师兄的死一直不能忘怀。虽说逝者如斯,不能复生,但是师父想知道自己的徒弟死前是否有未完成的心愿,是否有遗憾不甘,然而死前唯一伴其左右、知其心声的人却销声匿迹,没了消息。 今朝月夜,竟让他偶遇,这柄消失了二十几年的燕氏双刀,这个陪伴师兄走过人生最后时光的人,他想知道的无非就是萧将军最后的遗愿。 燕三娘似乎沉浸在过往岁月的回忆里,眉梢锋利,目色温柔,年少时的乖张倔强和身为女子某个时刻的细腻柔情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许久,她才回道,“他说,这辈子活得很痛快,了无遗憾。”脸上满是骄傲。 “感谢前辈,我会转告师父。”西流递给燕三娘一张纸条,“若是前辈得空,可以来此处找我师父下下棋,练练刀,或者找他老人家聊个天。”西流笑,“师父他近年真是越发的唠叨。” 燕三娘收起纸条,未置可否,西流心里念着有人在等他,正欲告辞,就在起身的刹那,两人同时感受到一阵凌厉霸道的刀意,汹涌而来。 两人快速来到窗边,推窗下望,看到一个纤长单薄的身影,以两根易折枯枝,在清冷月光下舞出惊天气势。 燕三娘不由的心惊。 第一眼看到她,是在方才的树林里,她从暗林中缓步走出,安静沉默,目光锐利,眉间有种冷冷的清秀。尽管她一身利落的男装打扮,燕三娘一眼便看出她是个女子,但不知她竟然有如此好的记忆力和领悟力,竟在刚才仓促快速的打斗中记住了她的武功招式,把她的燕氏双刀耍得有模有样,几乎形神俱备。 “这位姑娘是”燕三娘忍不住对她产生了好奇。 西流忍不住嘴角扬起,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道“她叫炊烟。” “同门师妹还是哪位朝堂大将之女” 西流摇头,嘴角的笑意蔓延到眉间,“皆非,只是近日于江湖中偶识的姑娘。” “近日”、“江湖中”、“偶识”,这几个词在燕三娘心中滚了一遭,竟在她自以为早已平静如水的心里砸浪漫荒唐的陈年回忆来。 她转头看身边少年,相貌俊朗,谈吐有着贵族公子的从容自若,又带着江湖山野的恣意风流,最难得的是这双眼睛,干净、澄澈、通透,毫无保留地盛着对一个姑娘恭恭敬敬、满满当当的情意。 正当有的年纪,正当有的心绪。 不知怎的,燕三娘久违地有了捉弄人的心情,她开口道“那就是不熟,我不必对她手下留情。”她一把提起双刀,冷冷一笑,“江湖规矩,偷学他派武功,可废之。” 说完纵身而出,完全不顾及身后那句,“前辈,手下留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闻笛 无疆尤自沉浸在武学之中,突感身后一阵疾风,立马后退转身,只见一人提刀斩来,霸气无匹。无疆当下挥枝抵挡,却被一刀砍断,枯枝落地,对方也不进攻,反而抬头高喊,“金丝大环刀。” 话音刚落,东边的窗户倏地打开,甩出两把刀背又宽又厚串着七八个金丝大环的刀,一个妖冶的姑娘倚窗而立,笑道“刀来了”。对面之人飞身而起,凌空一脚踢向刀,喊道,“接着。” 无疆初握大刀,沉地发慌,还没适应,对方的刀却到了眼前,不留一丝喘息的机会。无疆一个云步,从侧边滑了出去,一晃眼转到燕三娘身后,一招横空切,却被燕三娘一个反手拦截了回去,刀刀相碰,在清冷的月光之下迸射出刺眼火花。 燕三娘的刀就势上滑,像湍急的水逆流而上,一个急漩涡旋转搅得无疆的刀几乎脱手而出。 “刀在人在,刀失人亡。”燕三娘朗声道。 无疆本欲弃刀,听得此言,反而一进身握住刀随刀悬空而转,像一个被人掌控的陀螺,在空中极速旋转,完全处于弱势,而燕三娘的另一把刀也正趁势袭来,眼见要使出一招拦腰斩,只见半空旋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青衣“陀螺”中寒光一闪,在高速的飞驰中将金丝大环刀的环准确无误地扣入燕三娘的刀尖,就着旋转的力量就势一扭,竟险些将燕三娘手中的刀甩飞,逼得她撤招护刀。 这姑娘竟有如此身手和机变,燕三娘觉得越发有意思起来。 西流立于阁楼,居高临下观望这场对战。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无疆出手,没有繁复的花招,唯有快、狠、准,刀法凝练,刀气霸道,有种横扫千军的匹敌之态,然而在这外放的刀形之中又似乎包裹着淡淡的内敛之意,极尽沉默,不事张扬。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炽烈的、明亮的,却总是想隐藏包裹起自己 西流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是在寒鸦村后山的林子里。那日,大雨滂沱而下,他飞行穿林而过,远远地瞧见了她,一身青衣,侧倚门扉抱手而笑,目光落在一朵野花之上,小小的白色花朵,在肃杀的严冬中盛开,其上的粗布帐篷与她在大风中翻飞的残缺衣角相映成趣。 浩浩然的水帘雨雾,兀自含笑的人,画面里陡然闪现出摇晃岁月中的悠然感和漂泊感,看得他有几分迷离。 被大雨淋湿了衣衫,他到城中将军府换了件衣服,没成想刚出来又在路口的卖瓜摊子上再次相遇,被偷钱却不动声色,自己想施以援手没想碰了颗钉子,可当时只觉得有趣,直到那日朱宅大火,烈焰漫天,她站在火光之中,发丝飞扬,都说波光潋滟,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他竟觉火光潋滟。 心头微微牵扯。 如今这清冷凝滞的月光,也因她的存在,流动潋滟起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他看不出她的武功招式,因为她根本没使出任何自己的招式,她在燕三娘进攻之后立马复制出她的武功反打回去,一招一式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竟然好几次逼得燕三娘只能退而自守。 燕三娘退到竹林之下,双刀交叉而立,忽然双手一震,双刀旋转编织出一套阴阳八卦之象,将无疆困于阵中。 “阴阳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要想破此阵,必先找生门。”燕三娘朗声道。 刀光混着月光,交织出一张广阔绵密的网,仿佛四方八位都有刀剑袭来。无疆骤然闭眼,以耳代目,分辨虚实,脚下快而不乱,忽一转身,睁开双眼,朝着左上角斜斜刺出,只听兵刃相撞之声,空中双刀凌空而飞,燕三娘飞身而起去追双刀,待得转身,只见无疆手提双刀,恭敬而立,道“多谢前辈指点。” 看得此景,燕三娘洒然一笑“指点谈不上,真的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了,不服老不行。” 西流不知何时,也已来到楼下“前辈过谦,方才若是在炊烟被困阵中时出手,想必她也是避不了的。” 燕三娘未置可否,倒是认真地打量一番眼前这位话短言缺的姑娘,颇觉是个练武的料,她从怀中摸出本旧书籍,扔了过去“云落练不得我这大开大合霸道的路子,武学之道也讲究个缘分,姑娘若是有兴趣,到不防琢磨琢磨,也让燕式双刀再游历一番江湖,见见如今世面。” 西流听这言下之意是传授燕式武学,需知天纵奇才者方能创武学开宗立派,而一门能在江湖中闯荡出名字的武功必然是经过精锤百炼,有的甚至是经过多代打磨,集多人之才智,不免替无疆开心,道“多谢前辈。” 燕三娘揶揄道“又不是给你的,你谢我做什么。” 他却仍是一脸恬不知耻的开怀“小白花开心,我就开心。” 无疆闻言讷了一下,收起书,道“多谢前辈。” 燕三娘挥手送客,转身回屋,心里却是感慨,“这傻小子,就这么把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摊出来,可有得受苦。”不过转念又颇是畅怀,在这烟花之地,见惯情爱的机锋,吟诗作对喝酒装醉,将心思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绵绵密密,看着诗情画意,实则抽身容易,情爱中的虚与委蛇尔虞我诈都不如这么一句“小白花开心,我就开心”来得纯粹而可爱。 不愧是同一个师门出来的,燕三娘想,对待感情都是这般鲁直。 她那鲁直之人虽早已黄土白骨,却仍在这炎凉乱世中给她以慰藉。 她告诉西流,“他去前说,这辈子活得很痛快,了无遗憾。” 她没说的是,他还说,这辈子遇见她很幸运,只是跟着他戎马半生,欠了她,愿她以后也能活得痛快,自由自在。 萧荆,我很痛快,你放心。 西疆地处严寒,到了冬日,街上行人全都皮裘裹身。尤其到了晚上,天寒地冻,西宣城除了中心地带的青楼和酒馆,其余地方也是早早关门入了被窝。 无疆的住处颇为偏僻,入了巷子来更为冷清,人声寂寥更衬得这夜冷人寒,西流见无疆身上只裹了件极薄的外衫,心想着小武刚得来的那件火狐裘倒是不错,暖和又好看,幸好还没送出去,正好明天去问他要来。 夜风扫地,卷起地上落叶,一时间漫天飞舞,竟然有种荒凉的美感。 “小白花,有什么爱听的曲子吗”西流摸了摸腰间,问道。 曲子无疆想了想,脑子里浮现出幼时逃亡时听到过的一支,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夜,一个年迈的老者低沉地吹起,苍凉萧瑟,引得一众边境流离的难民沉默叹息,无疆还没来得及问曲子的名字,老人就冻死路边,依旧保持着吹埙的姿态。她这辈子只记得这么一首曲子,如今还依稀记得几个调子,轻轻地哼唱起来。 声音清澈悠扬,带着几分稚嫩。 “关外月。”西流将笛子放到嘴边,刚好接住无疆断掉的音节,无缝吹奏起来。许是如今月明安平,许是笛音清越悠扬,或许是吹奏之人仍是英姿勃发的少年心性,原本沧桑悲壮的调子竟被吹奏得婉转动人,就在一个高音转折处,无疆正听得入神,突然“嗷”的一嗓子从天而降,划过天际,落在他们耳边如滚雷般炸开。 “哪个天杀的小兔崽子,大晚上不睡觉整些破烂玩意儿,你不睡别人还要睡呢” 西流立马停了吹奏,将目光投向声音来处的某个窗子后面 ,原以为那人就此平了愤怒,没想到人家又立马来了句“要耍朋友上别出去,不然老娘下来收拾你,让你尝尝我们家铲子的味道” 西流盯着那窗子怔了一会儿,似乎不能理解“铲子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面对这个这个原本气氛美好如今被破坏得一点渣都不剩的夜晚,他有些无辜又歉疚得摸了摸鼻子“在山野里住惯了,都是些昼伏夜出的朋友,有些考虑不周,实在对不住,连累小白花你一起被骂。”说完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其实无疆丝毫没有半夜被人劈头大骂的窘迫,看他一副莫名其妙得知自己犯了错又连累伙伴的少年模样,莫名心情大好,突然间很想笑,转眼看到他月光下发红的耳根,终于忍不住,偏过头,一个人无声地笑起来。 “怎么”西流见她把头转向一边,不由得问道。 “没事。”无疆自然地转过头来,已然换上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外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 西流将笛子收回腰间,拂去方才的小小尴尬,端出学问来“这首关外月是昔年一位诗人游历边境时所作,它不单单是首曲子,它其实还有词,讲得是战火纷飞,饿殍千里,流民无依,但是其实这里的流民并非一般四国边境的流民,而是特指北洲和东朝之间一个叫塔依的部落,他们原本住在高山森林之中,与世隔绝,但后来不知被谁发现山上有治伤妙药,乃军队急需之物,于是铁骑踏上高山,塔依无处容身,只得下得山来,面对这个战乱的世道。” “那后来呢,他们怎么样了”无疆不由得关心道。 “后来大部分就像词里说的那样,饿死边野,冻死月下,葬身于战争铁蹄,塔伊部落的人心思单纯,不善谋略,但他们居于高深森林,常年与野兽花草为伴,身手矫健敏捷,熟知医毒,有些凭着这些本事入各国谋生,也许有些成了战士,有些成为医者。” “那他们,也会成为敌人”无疆突然问道。 西流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入了不同国,若打起仗来,自然会成为敌人,他默了一下,道“是。”他见无疆不言语,便又道,“我们该为了家国而战,但国破家亡,又该如何有人忍辱负重积蓄势力试图复辟,也有人失去家国之后他们只能为自己和后代而活,就此归依强国,经历几代彻底融合。西疆也原是个多部落国家,征战杀伐最后一统,也许比邻而居每日结伴而行的两人,几代之前的祖先原是挥刀相向的仇敌。这个世界有必须坚守的东西,也有为了生存而必须选择的立场,也许你会觉得残酷,但是最后你会发现,还能选择本身已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 西流原想宽慰她,但是说完才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正欲再说点什么,却被无疆轻轻打断“我明白。”她说,抬头看他,目光犀利而刚毅,“这世界,本就是强者之道。” 西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从上而下地看她,她的睫毛很长,如鸦羽般洒下,脸棱角分明,比寻常姑娘多了分英气,最多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思索着,只听得身边人道“我到了。” 西流抬头,一扇简朴的木门已在眼前,才觉时光流逝之快,路程之短,颇有些依依不舍地点头“那我走了。” 无疆利落点头,表示送别,目送着他走了几步,正欲转身开门,眼见他又突然莫名其妙折了回来。 只见他走到跟前,从腰间拿下一个令牌,放到她手里“今后若有事情,可到将军府来找我,若我不在,你可拿这个令牌来皇宫寻我。” 无疆见令牌上刻着一个肆意洒脱的“流”字,周边黄金点缀,虽不知这个令牌代表何等权利地位,光是这个令牌本身就非常得值钱。 “谢谢。” 见无疆没有推辞直接收下令牌,西流感到一阵身心舒畅,终于步伐轻快地走了。 西流走后,无疆推门而入,可就在踏进去的瞬间,她的脚步微微一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朱衣 她嗅到了古怪的气息,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是莫名感受到一丝压力,像蜘蛛织就了一张巨大的盘丝网,等着猎物自投罗网,她越往房中走,这种感觉就越强烈,推开内里的房门,听到小慈平稳绵长的呼吸,她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可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余光瞥见一双眼睛自床上倒挂下来,射出阴冷恐怖的光,与此同时一柄尖刀斜刺而出,扎向她的眼窝 又是他 杀手乌鸦 无疆抬臂格挡,撕拉一声音半条胳膊被拉开一条血坑,眉间倏地皱起,她一脚踹向床沿,借着反弹的劲道极速掠出,飞跃门时,抄起门两边的两根铁棍握于手中。 乌鸦或许是吃了上次的亏,这次不再多话,趁着优势直接飞身而上,步步紧逼,虽不说话,但他心中却是大惊,眼前这个人不过数日未见,武功似乎又是大增,浑身气场更加圆润霸道,两手铁棍被她舞得气势磅礴密不透风。 无疆将双棍交叉而立,双手一震,双棍旋转编织出方才燕三娘使的阴阳八卦阵,交织出一张广阔绵密的网,乌鸦顿觉四方八位皆有铁棍袭来。 乌鸦第一次见到这种招式,他的武功并非以力见长,靠的是出其不意和诡谲的身手,这套武功阵法似乎恰是他的克星,让他无处施展,而此前她似乎是不会这样的武功的。 乌鸦额角沁出了冷汗,再找不到破解之法他会直接被锁死在这个阵里,就在他面临绝境之时,身后骤然出现一阵小小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的出现,乌鸦忽觉原本严丝合缝的阵法出现个漏洞,他抓住机会破阵而出,单刀斜挑,“嘭”的一声打飞了无疆手中的一根铁棍 虽然燕三娘曾说“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但是此时无疆无暇追棍,只见乌鸦单脚踢出,速度之快简直令人震撼,就在他出脚的刹那,脚尖飞出一把森冷飞镖来,无疆根本没有时间躲避,只能眼看着飞镖扎入左肩,同时出招,只求在他身形当空同样无法躲避时给他致命一击 可就在她马上要击中他的头部时,他的头忽然像掉下来一样,一下子陷进脖子三寸,场面相当惊悚,此时要是有人站在旁边看,肯定炸得一声汗毛。 而小慈正好出来看到了这一幕,吓得惊叫出声。 而这声音似乎给了乌鸦一个信号,他立马回身,无疆暗道不好,她方才骤然听到小慈的脚步声岔了心神,致使阵法出现漏洞,被乌鸦破阵而出,原以为自己能避开他的一记疾风腿,没想到鞋间飞出一枚飞镖,而在千钧一发两人都无法改变身形之际,无疆想拼着接他飞镖,同时给他头部重击,更没想到他能凭空缩骨,埋头三寸,而此时乌鸦站在离小慈更近的位置,无疆不及他快,更可怕的是她感觉到身体一阵麻痹,手脚僵了那么一下,待恢复知觉之时乌鸦已经来到了小慈身侧,冰冷的尖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乌鸦再次占到上风,再次看到她鲜血染红衣衫,这次总不会再有人救她了吧,更何况他手里还有一个小人质。 乌鸦忍不住嘴角上扬,扬到一半看到眼前之人依然笔直站立,手握利器,心却蓦地一沉。 不可能 她中了他的断肠镖不可能还能站着 乌鸦名列杀手榜第五,一靠童颜偷袭出其不意,二靠脚下乾坤断肠飞镖,三靠神功缩骨诡谲杀招,今天这个人竟然逼得他使出了所有绝招,而他飞镖抹上了他秘制的毒药,作为他的必杀技,但凡中标者立即身体麻痹,四肢抽搐,五个呼吸之内断肠而亡,而她明明中了他的镖,为何如今还好好站着 不过此时他没时间去细究原因,总之要速战速决,免得节外生枝,他将刀往小慈的脖子处轻轻一抹,立马沁出一条血丝来“我数到三,自断双臂,否则,”他咯咯一笑,“断的就是她的脑袋。” “一” 小慈急红了眼睛,她怪自己没用尽添堵,睡的好好的干嘛听到声音要跑出来,明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无疆如果按照他说的做,这个人肯定也不会放过自己,她刚想出声让无疆不要管她,脖子上的刀仿佛有生命般骤然收紧,卡得她说不出话来。 “二” 无疆灌力于铁棍,左手握拳举到腰前。 “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乌鸦说完“三”字,“嗖”地一声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紧接着听到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之声,只见乌鸦手中的刀豁然而飞,也就在那一刹那,无疆原本袭向左臂的铁棍陡然方向一转,在空中旋转着飞向踉跄后退的乌鸦,正中他的腹部软肋。 “哇”的一声,乌鸦单膝跪地捂着腹部咳出一口血来。 乌鸦也是从一路舔着刀尖走过来的,他的反应也是极为迅速,正欲立马起身,可是不知从那里来的飞刀封住他所有退路,逼得他毫无反击之力,直到无疆捡起他的刀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他这才看见院内高处的树桠之上悄然站立着一个修长的女子,一身朱红色劲装短打,暗得几近于墨色,乌黑长发尽数扎起,唯有几根散落在颈间,看起来一副随意悠闲的模样,可是那一双背于身后的双手,却让乌鸦背脊发凉。 此人是谁何时立于此处她的飞刀竟能如此之快 无疆早乌鸦一步注意到了站在高处的人,那张艳丽却冷硬的脸她认得。就在下午,她在匆忙奔走的茫茫人海中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像个孩子一般开心地叫着无疆,似乎主要无疆回应一句,她便能大笑着张开双臂将其拥入怀中。而此时的她,却像个散漫又胜券在握的狩猎者,在清冷月光下透着几分男女莫辨的模样。 她方才朝无疆无声地做了一个手势,不知为何,明明是陌生的两个人,无疆却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不动声色地配合着演了一场无计可施要自断左臂的戏码吸引乌鸦的注意。 枝上的人轻轻一跃落入院中,嘴角噙笑“哎呦,我说小乌鸦,这几日皮痒了是吧,竟然到处惹是生非。” 乌鸦真的头都快炸了,明明自己身份保持得很好,基本知道的都已经死了,怎么最近冒出那么多莫名其妙喊出他身份的人,问题是这些人到底是谁他还不知道 啊,可恶啊 “别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嘛,我这人是没什么菩萨心肠的啦,况且现在刀也不在我手上,你老盯着我卖萌做什么。”朱衣女子一脸坏笑,将目光投到无疆身上。 无疆手握尖刀“是谁派你来的” 乌鸦咬着牙没说话。 朱衣女子看着两人陷入僵局,又充当和事佬般解围道“这位姑娘,杀手呢一般是不会出卖主顾的,尤其是像他这样榜上有名的杀手,信誉几乎等于生命,而且江湖杀手几乎也都不直接接触主顾,而是通过委托人接受任务,所以呢他也不一定知道,你看他一脸坚贞得要立牌坊的样子,再逼他可能要咬舌自尽了。” 朱衣女子欣赏了一番乌鸦便秘一般的表情继续道“姑娘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一刀解决了他,要么跟他谈谈条件放他一条生路,前者嘛若有人要杀你,请的动乌鸦,想来也请的动其他与之相相当或者更厉害的杀手,似乎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后者嘛道是可以获得些情报,不过也得看他掌握了什么能说的且有价值的信息,能不能赎回他自己一条命了,要是都说些屁话,反正看着碍眼还是回到方案一吧。” 无疆似乎接受了她的第二个提议,将刀子往里划了划“你是怎么跟踪我到这里的” 乌鸦咬了咬嘴唇“蝶香。” 无疆皱眉“什么蝶香” 乌鸦眼神闪烁。 朱衣女子拔出自己腰间匕首“我说,你到底几岁了,江湖成名怎么说也五年了,已经不小了,再怎么看着像小孩,也是个男人,说话做事怎么就这么不干脆呢。”匕首轻轻贴着乌鸦颈间,压着皮肤底下奔流的血脉,“我这人看着面善,但是性子其实遭得很呢,你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这大晚上的大家都想睡个安稳觉,可没这闲功夫搁这跟你唠嗑。” 乌鸦感受到匕首的彻骨寒冷,似乎只要他再犹豫一下下,那把匕首就会划破颈间血管“这是我特制的一种追踪粉,那日我撒在他身上,七日不散,于常人而言无色无味,但是我养的蝴蝶可以寻味追踪。” “哎呦,不错嘛,又能调香又能养小动物呢,厉害厉害,还有什么吗,快点快点,我这蹲着可怪累的。”朱衣女子正说着话忽然瞥见无疆脸上一股黑气乱窜,她脸色骤然一凛,浮现出杀意。 她将尖刀往前一送,声音冷如寒冰“你竟敢下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朋友 “她中了我的断肠毒。”乌鸦立马解释道,”一日之内才会毒发。” 乌鸦的这个毒药本来是五个呼吸之内即亡,可是眼前这个青衣女子竟然还好好地站着,他只能将毒发时间尽量往长了说,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脸上会出现黑气,他毒药的毒发症状完全不是这样的啊此时乌鸦的脑子十分混乱。 无疆方才的确是感到身体一阵僵硬,只是现在好多了,只有指尖还微微酥麻。 乌鸦正混乱着,忽见眼前突然伸过来一支手,粗暴地撕裂他的衣服,从里面掏出一个瓶子来,朱衣目光如刀“这个是解药吗” 乌鸦点头。由于此毒药性发作非常之快,即使有解药如果不能当场服用也是回天乏术,乌鸦为避免有一天自己误中此毒,特地带了一颗解药在身上。 朱衣女子似乎是不经意想起一件事情“忘记跟你说其实刚才射中你的飞镖也有毒,一炷香之内就会毒发。” “你”乌鸦正欲说话,刚张开嘴,就被一人捏住下颚,强行喂了一个什么东西,又被捏着往后一仰,那东西划入喉咙,呛得他咳嗽不止。 “刚才是骗你的啦,其实飞刀没毒,不过刚刚你吃下去的东西才有毒,你的五脏六腑可能马上会被融化呢。” 她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听得乌鸦一阵心悸,还没反应过来顿觉五脏翻滚,如万蚁噬咬,又硬生生咳出一口血来,更可怕的是他的鼻子也开始出血,滴到地上,血变成了黑色。 “我再问你一遍,这个是解药吗”朱衣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像尖刀,一字一顿,扎在他的心上,“你可要想清楚了。” “是是解药。”乌鸦几乎是强撑着才说出这句话。 朱衣女子将瓶子放到无疆手里,语气竟是十二分的温柔“这个应该是解药,你先服下去。” 无疆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深夜出现,还帮着自己,但是却实实在在对她生出莫名的亲切信任之感,将药服了下去。 朱衣女子见她脸上黑气散去,才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扔到地上“解药。” 乌鸦立马捡起来,哆哆嗦嗦地放入口中,吞咽下去。 “就这样,都说完了”朱衣女子的语调似乎又恢复了刚才的轻快。 乌鸦喘着气说道“我会退了这桩买卖,永远消失在两位的面前。” 朱衣女子叹了口气“小乌鸦,你好像还是不清楚状况呢,我现在一刀杀了你不也能让你永远消失在我们面前吗”她的刀又紧了几分,刀锋处慢慢沁出血来。 “等等等。”乌鸦露出阴沉之色,“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机密,但是你们必须放了我。” “哦,你倒是说来听听。”朱衣好整以暇。 乌鸦歪嘴露出阴森的笑“如今东南联盟,西疆危情,据说此次东朝世子亲自挂帅,不过两军对垒,胜负难料,但此次西疆恐怕凶多吉少,你可知修罗已潜入军啊”乌鸦还未说完,突然睁大了眼睛,一股热血喷洒而出,他双手紧紧捂住喉咙,想要张口说话,但终究变成了无意义的呻吟,他的表情恐怖而狰狞,不知道是因为死亡到来的恐惧还是因为发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而产生的震惊,就这么绝望而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带着想要说的话见了阎王。 小慈吓得捂住了嘴,无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惊了一下,她没想到她突下杀招,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女子。 她是谁,为何会深夜出现在此,是跟踪自己她刚才明明是想从乌鸦口里套情报,为何又突然灭口,她想隐瞒什么 还未来得及细思,眼前女子已然收回匕首,森然而立,眉间微微皱起,无疆握紧了手中的刀。 朱衣女子察觉到她的举动,脸上出现一丝难过和失落,不过那份难过失落一瞬即逝,似乎从没出现过。 “我不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但想必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乌鸦虽死但今后肯定还会有别人。”朱衣环视一周,“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要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 说毕她转身就走,仿佛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去处理,完全不似她一开始悠游闲适的样子,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无疆突然开口“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朱衣身形一顿,冬日枯叶落了一片在她头上,清冷月光下,背影说不出的肃杀孤独。 “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她说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衣来到一处非常隐秘的宅子,关上门,拿出一方绢布,细细写完于静谧中坐了一会儿,忽又拿来烛火将它烧了,紧接着她又拿出一方绢布,此次落笔极快,写完立马装好,连夜送往东朝。 在第二封信中,她略去了那个跟无疆长得极像的女子的信息,只交代了消息走漏的事情。 其实她不应该这么快杀掉乌鸦的,她完全能够从乌鸦嘴里问出消息走漏的原因,找出纰漏环节,确保事情不会再出差错,她甚至能用一百种方法从乌鸦嘴里挖出更多的秘密,一个榜上排名第五的杀手,必定携带着庞大而重要的情报。 但她还是下手了,因为在那一瞬间,她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要保护她那个酷似无疆的女子。 她不能听到她不该听到的话,她不能知道她不该知道的事,否则她就只有一个死的下场。 她不希望她死,她只得立即切段消息。如果被他知道,他肯定会严厉地批评她失职。 这大概是她十几年的杀手生涯中第一次感情用事。 她真的太像无疆了,不仅仅是样貌,甚至于某些神情,可她又那么得不像无疆。 无疆不可能不认她,自七岁那年起,她们就一起杀人练武执行任务,十四年的杀手生涯,目睹太多背叛和人性的懦弱阴暗,她的刀尖永远向外,对准每一个企图靠近的人,从不犹豫从不心软,这一生她不会把后背交给任何一个人,除了无疆之外。 她这辈子唯一信任的人,不会不认她 况且无疆的武功从不是大开大合的路子,正好相反,她快狠准,杀人时静谧到无声,她的身手不可能连一只小乌鸦都打不过。作为杀手,她冷静专注,眼里除了杀死目标不关心周遭万物,绝不可能因一个无关的小女孩脚步而乱神,方才那一记疾风腿里飞出一枚飞刀虽令人措手不及,但是对无疆来说要躲开它绝非难事,多少次生死间的过招,比这险恶,比这更接近死亡,除此之外最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会被威胁,被威胁着自断双臂,真是可笑啊。 那个杀伐决断机智诡诈的无疆,怎么可能会被人威胁,怎么可能会乖乖就范 她不是无疆,朱衣有些痛苦地想,她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无疆,但即便她不是,只要她顶着那张脸,她也不忍对她下手。 烛火安静地燃烧着,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投映在斑驳的壁上,冷酷中似乎带了点悲伤。 “无疆,你在哪里,无姬很想你。”她出神地望着烛火,轻轻地呢喃着。 无疆刚处理完乌鸦的尸体,正搬了把凳子坐在刚才打斗过的院子里。 她在想昨晚那个朱衣女子,她的武功好厉害,远超久修阁杀手榜上排名第五的乌鸦,她不会是一个无名之辈,那她是否也是久修阁榜上的一员她跟踪自己,帮助自己,就因为自己跟她口中的那个“好朋友”那个“无疆”长得像也许自己真的就是无疆,可是无疆又是谁,为什么会昏迷雪山,会被人扒皮换肤,她应该承认吗,应该回到过去的记忆过去的生活吗这个朱衣女子虽让人产生几分亲近和信任之感,但是她又让人捉摸不透,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来的诡异。 她明明是想从乌鸦身上套取消息和情报,却在乌鸦说的时候突下杀手割断其咽喉,分明是想隐藏消息对她不利的消息。那她对自己想隐藏什么,修罗是谁,军军什么,军营西疆的军营 她到底是哪国的人 无疆有些心惊地想着,但一切全是她毫无证据的凭空猜测,不过不管她是什么人,到底想隐藏什么,她有一句话总归是对的,这里并非久留之地,她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就算不为自己,也为小慈。 可天下之大哪里是安全的呢 无疆望着手中那个雕刻着“流”字的镶金令牌,若有所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托付 第二天,无疆带着小慈来到将军府,然而延武和西流都不在,护卫说他两一早便入宫了,于是她带着小慈前往西宣皇宫。 来之前,无疆跟小慈说了自己的想法,担心以后还会有这样的危险,想把她托付给延武将军,让她能够像那些孩子一样得到保护、培养,平安地长大。 小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西宣皇宫巍峨壮丽,无疆出示令牌,被侍卫领着穿行于皇宫的亭台水榭。很奇怪,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好像来过这儿。 无疆跟着侍卫来到房间,不久便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和急切的交谈声,她看到他们跨入门前还是眉间紧锁一副凝重严肃的样子,待见到她们后其中一位便立马冰雪消融。 “小白花,你来找我了。”西流欢呼雀跃地迎了上去。 “我来找延武将军。”无疆一脸诚实道。 “哈,哈哈哈哈哈”延武站在一旁,已经摆好一副坐等看好戏的表情,没想到听到这句话,实在忍不住,十分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等到笑够延武才清了清嗓子,做给某人看似得十二分有礼地问道“请问炊烟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呢”他说到这个“我”字太特意加重拉长了下。 “我想请你帮我照顾小慈。”无疆开门见山。 她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跟他们说了,但略去了一些细节,只说一位女侠路过救了她,并没有具体说乌鸦死的细节,听完之后延武内心微诧,虽说乌鸦武功并非顶尖一流,但依他的狡诈多变,能杀他的人也不多,对无疆口中的女侠产生了一丝好奇和疑问,而西流听完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小白花,你受伤了吗” 说来也奇怪 ,不过数日,无疆发现上次在朱宅被乌鸦刺伤的左肩和腰部已经完全痊愈,甚至连疤痕也没有落下,而昨晚被乌鸦毒镖射伤的地方如今只留下一道浅痕,几乎看不出来受伤的痕迹,那个所谓一天便要人性命的毒药似乎在解药的作用下未使她产生任何不适,反正现在健健康康,也没必要说什么,于是无疆摇了摇头,又问延武“可以吗” “没问题。”延武爽快答应,“要说起来,幼童拐卖案件的侦破我们的小慈姑娘可是居功至伟,西王还说要好好奖赏小慈姑娘呢。” 这一番逗小孩子开心的话在却并未让小慈脸上展现出任何喜悦的颜色。 “那我们小慈姑娘喜欢做什么呢”延武并未气馁,依旧企图施展自己对于男女老少的无差别魅力,“你可以跟着常麽麽一起学做女红,或者跟林将军家的女儿一起学琴棋书画,又或者到李太傅那里学治世之道,我就说你是我新收的小义妹,往后住在将军府,我让陈管家给你收拾出一间屋子来。” 延武自觉安排妥当,小姑娘无论如何也得满意了,结果仍见她面目凝重,低头不语,他蹲下身来,十二分温柔“小慈姑娘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说说。” 小慈这才抬起头,脸庞稚嫩但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想学武功。” 延武听后又摆出一副循循善诱般的表情“学武功可是要受很多苦的,小丫头可受的了” 谁知他口中的小丫头却是面色一凛,严肃道“琴棋书画,文治武功,甚至是闺阁女红,但凡想要取得一番成就,没有一样是不吃苦的。” 延武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颇觉震撼,但也有说不出的畅快,他大笑道“好,从今日起,你就去林府和林将军家那些小崽子一起去学武,给我好好学此次出征回来,我可要考验你的功夫,若学得好,再过几年来我帐下,这些年北洲女将军可是威风得很,也让她们瞧瞧我们西疆女子的厉害。” 西疆虽是尚武国家,大家闺秀也都有拳脚师傅,但大多都只是强身健体,并未如何钻研,那些武功好的女子,大多江湖流浪,行侠仗义。延武有时挺羡慕她们快意江湖的生活,但有时也颇觉可惜,或许她们也曾有过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念头 延武今日来皇宫,便是来向西王辞行的,如今东朝和南国联姻,南国最得宠的公主嫁给了东朝最得人心的世子,两国联手之心昭然,而两人成亲尚不过数日,探子得到消息说世子苏冕要挂帅亲征,昨晚前又有线来报发现敌方异动,他必须回去看看。 处理完这边的事延武准备回将军府“小西,我明早动身,你若真要和我一起去,就在卯时之前来将军府找我。”说完他朝小慈招了招手,“我现在要回府,顺便帮你安顿一下,然后带你去林府走一趟。” 小慈跟着延武出门,在出门的瞬间,她转过小小的身子,对着无疆说道“炊烟,我会好好学,我将来一定会变得很厉害,跟你一样厉害。”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时间五味杂陈,颇有些无奈的自嘲。 小慈,我不厉害,我真的一点都不厉害。 西流看她有些失落的表情,以为她在伤离别,想过去跟她说以后她还是可以去将军府找小慈,或者他可以带她去林府逛逛,总有很多见面的机会,正欲上前宽慰,听得外面轻轻喊了一声。 “殿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殿下 西流认得他的声音,那是西王身边的人。 “王上让你去一趟。” 果真还是要单独再被叫过去再说一顿西流虽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不是刚从他那里回来么,但是也没办法,他只得应承下来,却看到那位公公还立在门前没走,“还有何事” 那位公公笑了笑,轻轻道“王上说,让您把身边这位姑娘也带上。” 西流内心长叹,啊延武这个长舌妇不好好研究行军打仗,每天尽在这皇宫里传些蜚短流长 西流看着无疆,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看得门外的公公又抿嘴笑了笑,心想这位常年不在宫中的殿下在这方面跟西王可真是一点也不像呢。想当年,西王追求西后那叫一个明目张胆,全城瞩目。那时他已然称王多年,可后位一直空悬,身边没有一个女子。宫里的麽麽公公,朝堂的将军太傅等文臣武将为之愁苦烦闷焦头烂额,举荐过许多适龄女子,环肥燕瘦,能文或是善舞,但都被西王拒绝,直到有一天他在城东的街头遇到了如今的西后。 那时她还是一个叫炽羽的平民女子,一袭白衣盛雪,身姿翩然若仙,她牵着一匹银白的汗血宝马晃荡在满城华贵的西宣,仿佛是这富贵粗旷、热闹喧嚣的王都街头唯一的一抹静谧温柔。 令人心头一动。 而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不识相的纨绔冲撞了这份静谧,在行人如织的西宣街头打马奔行,冲倒了街摊和路人,就在一位老者要伤于马蹄之下时,一袭白衣翩然而起,在狂蹄之下拉住马辔,纵身翻上马背,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狂马制伏,她端然坐在马背之上,像西疆南山上那一朵空灵的的冷梅。 就是那一眼,就让西炎从西宣的繁华街头追到了蛮姜的深山之中,皇位空悬的那段日子,宫里的麽麽公公,朝堂的将军太傅等文臣武将又是为之愁苦烦闷焦头烂额,整个西宣都知道他们的西王追西后去了,日日翘首以待,终于某一日在西宣的街头看到两人策马并行,紫衣英姿挺拔气宇轩昂,白衣眉目如画身姿翩然,西宣举国欢庆。 那欢声笑语,如今仿佛依旧飘荡在公公的耳边。 “那就去喽。”正当他的殿下进退两难之际,身边的姑娘反而率先开口说道。 “的咧。”公公眉开眼笑,他就喜欢这样爽快的女子,“姑娘这边请。” 穿庭走巷,西宣皇宫并不如何富丽堂皇,花草不多,反而高树林立,假山纵横,大约走了一刻钟时间,他们来到一间叫做“微时”的屋子前。 “殿下,请。” 与西宣整体粗旷的风格相比,这件屋子倒是布置得飘逸空灵,几株冷梅,几缕纱帐,随着打开的门,轻轻飘舞起来。 步入屋内,无疆见一男一女言笑晏晏,指着玉石桌前展开的一幅什么东西在亲密地交谈,男的挺拔魁梧,星目剑眉,给人不怒而威之感,身边女子身材颀长,面容姣好,服饰虽并不十分华贵,但是眉宇间的神态,让人觉得既有清逸出尘的雅致又有不可侵犯的高贵。 无疆在扶风茶楼曾听闻先帝后早亡西炎年幼即位,以幼龄管理朝政,独撑王朝,十七岁那年御驾亲征,力挽北境于狂澜,扶大厦于将倾,虽已即位十几年,如今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六七的年龄。无疆正打量着这两位传说中的帝后,突然听到身旁之人喊了声“王兄,王嫂。” 王兄王嫂 无疆微诧。 方才那公公唤西流殿下时,无疆就觉得奇怪,那日在扶风茶楼,她从众人口中听闻西王和西后并无子嗣,也未曾提及西王有一个弟弟,那这“殿下”何来在西宣这个地方,但凡有点地位名头的皇亲国戚都被群众扒个底朝天,更何况面前这个相貌武功俱是一流的“皇弟” 他就好像突然冒出来一般,却至今也未曾被这宫墙外的人所知。 正胡乱想着,身旁之人似乎看到了她微皱的眉,突然凑近了一些,轻声道“不用紧张,其实他们是很和蔼可亲的。” 我才不紧张。 获得西流“和蔼可亲”评价的两人自桌后走出,笑意盈盈。 “炊烟姑娘请坐。”王后炽羽身姿翩翩,落座于无疆身边,竟拉起家常来,“我们家西流没给姑娘添麻烦吧。” “没有,倒是我给他添麻烦,他帮了我很多。”无疆真心实意地感谢。 炽羽非常自然地握住无疆的手“西流这孩子平时野惯了,姑娘以后可得帮我们多管管他。” 无疆不知该如何接话,愣了一下,西流立马从旁横插过来“喂,皇嫂,你就不能说点我好话嘛。” 炽羽忍不住笑“其实啊,我们家西流少年才俊,三岁识字,四岁成诗,五岁耍枪,六岁练剑,七岁斩虎,八岁擒狮,九岁知晓天文地理,十岁精通五行八卦,真可谓是文韬武略” “皇嫂皇嫂,随便吹吹就得了。”西流一边乐,一边忍不住打断了她,“您这也太夸张了” 这边还在闹着,那边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你真的考虑好了”此话一出,屋内瞬间安静下来,气氛也莫名沉重起来,西炎眼神复杂地看着西流,“你在山上二十载,如今下山,本想让你在宫里多住些日子。” 西流散去了嬉笑的神情“我知道王兄的意思,不过我在宫里也已住了些日子,西疆之大,西流这二十年居于一隅,未曾去过别处,此番下山想多走些地方,小武此次去前线,我也正好跟着去见见世面。” 西炎眉间深锁,没有说话,但那多年高坐于大殿之上所形成的威仪,让他即便沉默不语,也透露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西流起身,朝西炎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真挚地说道“多亏王兄这些年的操劳,西流才能在山上无忧无虑,如今总该为您分担点。” 无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西流说完这话之后,她似乎在西炎这个年少称王的男人眼里看到了一层薄薄浅浅的水雾。 悄然浮现又骤然而逝,仿佛不曾出现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风雪 许久,西炎似乎妥协一般轻叹了口气,道“塞外严寒,多带点衣服,我送你的金丝软甲一定要贴身穿着,我的那件白狐裘大衣你也带去,药一定别忘了带,身体若有不适,就立马回来,还有” “好了,好了,他都知道的,我也会打点的。”炽羽忍不住笑道,“堂堂西王这么唠叨,也不怕人家姑娘看了笑话。” 提到无疆,西炎似乎才意识到她的存在一般,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一瞬间无疆感受了一股无形的压力,那是一双看过无数刀光剑影和阴谋阳谋的眼,深邃而犀利,让人透不过气来,而慢慢的,那种压迫变成了温情的看望,像冬日的暖阳,带着肃杀中难得的温热。 就在无疆差点起一层鸡皮疙瘩的时候,他偏回头去,对西流道“好好照顾自己,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西流那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骤不可察地暗了一下,轻轻道“我知道。” 十二月的西疆,寒风彻骨,乱云低垂,天色晦暗如淡墨,一幅岁月飘摇风雪欲来的模样。 “小白花,我并非刻意隐瞒身份,只是当初萍水相逢,没觉得这是一件重要的事,天下也没人认得我这个所谓的殿下,不过一个虚名,就连我自己也常常忘了,你不会介意吧。 ” 西流向她解释着,他似乎忘了,他对面的这个人也是个来路不明行踪不定的家伙,至今也未向他交代自己的任何身份背景。 然而,这个对面的人不但没有就势坦白的自觉,还仿佛没听见这番话一样,突然来了一句“你生病了” 西流微微一怔。 这是无疆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第一次在柳絮阁,见他对各种伤药如数家珍,便问了他,他说自己久病成医,如今都好了,可刚才在皇宫里,西炎让他别忘了带药,让他身体不适立即回来,那份关切完全超出了对风寒脑热之类的担忧,可他明明生龙活虎,看不出一点生病的样子,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还没好 从出宫到现在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天色竟然暗到看不清前方的道路,明明还是白天,街道两边就点起了一排灯笼,狂风骤起,把两旁的灯笼吹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要掉下来一般。两人并肩走着,听着耳边的风声,就在无疆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突然笑了笑“也不算生病,宿疾而已,是王兄紧张过度了。” 他缓缓道“我很少见到王兄,也不知道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支撑下来的,四国战乱,帝后早亡,他年幼登基,想必吃了很多苦。我幼时身体不好,在襁褓之中就被送到山上,再也没有下来过,在那里与山野为伴,结实了许多有趣的朋友,过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只偶尔从小武给我寄来的书信中知道些山下的消息,是以我不知世人,世人也不知我这个皇子的存在。” “我倒是一直想下来看看,山川河海,人间百态,但是师傅不准,直到我练完了他要求的所有东西。我下山那天没告诉王兄,想给他一个惊喜,就拿着师傅给我的令牌入了宫,虽一路畅通无阻但王宫假山纵横地形交错,我迷了路,只得飞上屋檐查看路况,可还没发现路却发现了一个潜伏的杀手。也许是她的命不好,她避开护卫队藏匿于假山之中,无人察觉,她本可以得手,却偏巧被我发现,被整个王宫的护卫队追杀,逼到后山,当胸中了我一箭,摔下悬崖,又在崖下斩杀二十四匹苍原狼,消失了踪迹。” “那天下了一场雪,是西疆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是西疆这二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大雪很快淹没了她的踪迹,以她的身手也许是能逃脱的,可偏偏这场大雪又引来了一场雪崩,纵然她武功无双机智狡诈,那是能埋葬整支北洲军队的雪崩,她怎么都逃不了。” “你好像很可惜” “这么好的身手,不是天赋异禀就是经过非人的训练,就这么死了,野史难寻踪迹,青史难有其名,不过成为这惶惶乱世的几耳闲谈,是有些可惜。” “我听人们说,这个杀手的尸体已经找到了。” “没有,安抚民众而已。” 无疆咬了咬被风吹到干裂的嘴唇,问道“这个杀手有留下什么线索,知道他的身份吗” 西流摇了摇头“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无疆刚松开握到指节发白的手,却听他说道,“但能确定,那是一个女杀手。” 无疆惊问“你怎么知道看到她的样貌了” 西流缓缓道“没有,但是自那晚起宫里消失了一个婢女,难觅踪迹,只在她的住处留下了一张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啊,无疆想,她的包裹里面不也有一张么,只是在朱宅里被烧毁了。 其实自打从打开那个包裹开始,从遇到寒鸦村的士兵开始,从发现自己身怀武功开始,她就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可不是说没有人能逃过那场雪崩吗,不是人人都认定那个杀手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么,为什么她还站在这里,全身上下无半点伤痕,还有着惊人的恢复能力。 也许以前的那个女杀手真的消失了,连同她7岁以后的记忆。 除了西疆的护卫之外,还会有人找她么,那个朱衣女子她倒像是个可以信赖的朋友,但是她太诡异了,杀人太流利了,像极了一个训练有素的亡命之徒,自己也曾是那样的人过着那样的生活吗 可是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自己曾经喜欢那样的生活吗 第一次见到朱衣,她欢乐地叫着自己无疆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否定了,下意识地不想回到那样的生活里去,这是为什么 自己到底是谁呢,自己是谁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本来就是一个无国无家的边境难民,东躲西藏,后来被人贩子拐卖,拼死杀人跑了出来,接着在山中遇到了一群狼,那眼睛在月光下冒着森绿的光,它们凶恶地扑向了她,她的记忆就断在了那里。 后来发生了什么,是谁救了她,她真的成为杀手了吗 她不知道。 可就算成为了杀手又怎样呢,不是说江湖杀手随时可以退出吗,只要不被人发现身份。 既然现在没人认得她,既然她身上关于过去的所有痕迹都消失无踪,是不是代表着上天给了她一次摆脱从前身份的机会,让她可以开始全新生活 她看了眼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他比她高出了半个头,她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包裹在周身的墨色之中,周身如墨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她突然想问,也不由得问出了口“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为什么突然跟我提起这个杀手” 他嘴唇微动,说了一句话,那话很快就被风卷走,吹得支离破碎,但无疆还是听到了,他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他说的是“随我去战场吧。” 他转过身来,绯红的灯火落入他的眼眸,缓缓道“西宣都城看似平安热闹,一片繁华,实则杀手横行,危机四伏,你为小慈安置了一个安全的地方,那你今后有何打算你若一人在此,不如随我去战场吧。” 西宣的某个昏暗宅子里,坐着一个面色阴沉的男子,提着笔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随后脸上露出一个莫测的笑意。 “哦乌鸦竟然暗杀失败了,真是有趣。”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来来回回地写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略带颓唐的八个字却被他写得雷霆万钧。他放下笔,抛出一个东西。 “通知麒麟,告诉他顶替乌鸦的机会来了。” 延武安排完府内的一切,正欲回房收拾东西,刚一转头,就见一人倒挂在他家的房梁上,蓝色的发带自上而下垂挂下来。 “喂喂,你吓着我没关系,可别吓到我家丫鬟,好不容易招了那么几个来,别回头全给我吓跑了。”延武一脸嫌弃地抱怨着,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怎么来得这么早” 西流从梁上飞下,轻飘飘地落在他身后,悠悠道“我又不像你有这么多事要交代,那么多丫鬟要依依惜别。” “那倒是,我这么一去又不知何时回来,她们可舍不得我了,非得拉着我诉说一番衷肠。”延武笑得一脸欠揍。 西流听完,冷淡地“哦”了一声,然后道,“但今晚帮你暖床的可不就只有我么。” 延武 学坏学得可真快。 延武一边收拾着,一边给兴致高昂地科普着宫内外的各种,包括八卦,西流一边听着一边不时得看向门外,她会来吗 她没有给他答案。 时间缓缓过去,屋外风声愈紧,今天可真不是个好天气。 明早卯时动身,一路舟车劳顿,为了养足精神,延武早早地睡下了,西流躺在一侧,却毫无睡意,他担心自己睡着了会错过什么,然而夜深人静,到了卯时,府内依旧毫无声息。 他们牵着马前脚刚出府,天就没来由地下起雪来,下得突然又急促,转眼间纷纷扬扬,笼罩了整个西宣。 “嘿,你说你来时下雪,走时又下雪,你这是跟雪杠上了吗”延武被风雪吹得眯起眼,啧了几声,“看来下次不能跟你一起出门。” 西流没理会延武的嫌弃,他看着黑夜中寂静无人的西宣街道,忽然涌上心头的却是那件火狐裘还没给她。 两人顶着风雪策马驰骋,像箭一般,从城中一路穿到城西,这是前去军营的必经之路。茫茫大雪中庄严巍峨的城门依稀可见,他们放缓了脚步,朝着城门靠近,风雪越来越大,不断地落在他们的发上,肩上,睫毛上。 有一片雪花落到西流的眼角,刚触及温热的肌肤便融化成水滴,附在眼边,西流抬手欲试,手到眼边,却忽然顿住了,眼睛豁然发亮。 他的眼前,满是风雪,而风雪之中,站着一个人,牵着一匹马,背着一个单薄的行囊。 却似背着一把锋利的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