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局一个碗(明穿)》 第1章 第一章 姜妍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睡了一觉,怎么醒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比如为什么她可以被端起来 粗糙的手掌在她的表面摩挲了好一会儿,这种感觉真的很怪异,姜妍没有任何感觉,但她知道自己在被摸,还不能做出任何动作。然后她听到中年男子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个碗怎么卖啊” “一个陶碗十二个铜钱。”小贩摇着缺了大块的蒲叶扇子,试图驱散夏日的暑气,但汗水依然从额头一路留过眼眉,糊在了他的眼睑毛上。他在衣衫领子上擦了擦汗说道。 “可这个灰陶碗上豁了个口,是不是该便宜些啊。”中年男子犹豫着将碗在手中玩弄似的转了两圈,讨价还价道。 小贩瞥了一眼碗上那个小小的缺口,又看向男子,好一会儿后才叹了口气说“朱老爹啊,咱们日子过得都不容易。那你觉得该出多少铜钱吧” “八个铜钱怎么样,毕竟这是个破碗啊。”朱老爹咬了咬牙,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砍价,小贩苦笑了一下“顶多卖你十个铜钱,那个小豁口可一点也不影响使用。” “九个吧。”朱老爹依然还价,小贩抓着蒲叶扇子的扇柄在自己的手臂上敲了好几下,似乎是在认真思量,半晌才开口说道“好吧,九个就九个,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就便宜你一点吧。” 朱老爹这才咧开嘴一笑,喜滋滋地从自己的衣袋里数了九枚铜钱出来,又把姜妍这个碗精给收进了衣袋,才向小贩道谢“谢谢了谢谢了,祝你生意兴隆啊。” 小贩无奈地朝他挥挥手,算是和他道了别,重又蹲了下去,继续守着他的碗摊。朱老爹才小心翼翼地揣着衣袋往家里走。 姜妍如果现在有脸可以作出表情的话,一定是呆滞的。先前看清朱老爹与小贩的服饰,她就知道她该是穿越了,毕竟布衣短打,男子长发可不常见,更别说卖的还是灰陶碗这种半点不美观的破玩意儿了。可她是万万没想到啊,穿越也就穿越吧,她怎么就变成了灰陶碗呢,好歹给个人形吧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她透过衣袋本就不密致的布料,打量着外面的世界。见到朱老爹坐上了一辆牛车,然后他也不与同车人交流,一路沉默着捧着衣袋里的她,表情有些麻木,脸上是满满的疲累与风吹雨打后留下的斑驳岁月痕迹他的家庭一定不富裕。 也是,买碗都要买个破的,还要为了省下来三枚铜钱而和熟人杀价,大概生活真的很艰难吧。不过生活艰不艰难都差不多,姜妍有些悲伤地想,她又不是去人家家做闺女的,她只是去人家家做只碗的,又不用吃饭又不用睡觉,只需要盛饭盛汤,富贵贫穷有什么区别嘛。大概就是盛饭还是盛粥的区别了吧。 牛车途径一间泥瓦房时,朱老爹下了车,一个久等在此,也是满脸风霜的妇人迎了上来“碗买好了吗” “好了。”朱老爹笑眯眯地将灰陶碗拿了出来“你猜猜花了几个铜钱” “你去的是程家老二那买的吧,一个灰陶碗最少也得十一个铜钱吧。”妇人犹豫着说道,似乎是也挺心疼铜钱的。 “不,就花了九个铜钱。”朱老爹笑容更灿烂了“这个碗上有个小豁口,我就多砍了些,程家小子的确不错,原本说这个豁口影响不大,最少十个铜钱。后来还是少收了咱们一个铜钱。” 妇人从他手上接过灰陶碗,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然后才笑着说道“确实是个好碗啊,碗身上没有什么缝隙,只碗沿上破了一个小口。九个铜钱,程家老二应该是看在对咱的人情上了。以后有机会也要照顾着程家的生意啊。” 朱老爹刚要继续说话,就看到了自家小儿子正在房屋门口探头探脑,脸上笑容顿时消失了,语气严厉地向朱重八挥手说道“八八,你过来。” 姜妍看着这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弱的小男孩慢慢踱步到她跟前,他的个子很小,两腮削弱得都凹陷进去了,只眼巴巴地看着这个灰陶碗,向朱老爹叫了声“爹。” “碗给你重新买了,你要是再给摔了,以后就没有碗给你吃饭了” 朱重八呐呐地小声说“爹,碗是刘少爷摔的 不是我。” “你还说刘老爷愿意每天给你一个馒头让你帮着放牛,要不然你连早上都没得吃你自己看不好碗还栽给刘少爷”朱老爹说着就要用他厚实的巴掌打在朱重八的头上,被朱母抱住了腰,抢了碗递给朱重八“行了,别和你爹犟嘴,锅里还有点菜梗子汤,你去装些喝吧。孩儿他爹啊,都罚了他一天的饭食了,别再骂他了。” 姜妍就被朱重八抱着进了屋子。 近看这个男孩,其实也是个浓眉大眼的好长相,只是因为饿久了几乎脱了形,又长久放牛暴晒在太阳下,才皮肤晒得黝黑,肤质也有些粗糙。如果是个健康成长的孩子,怕是现在也是个白白嫩嫩可人疼的长相。 他如狼似虎地喝完了菜梗汤,然后又意犹未尽地舔了碗,让姜妍整个碗都不自在了依然没有感觉,但是自己是个碗,别人又舔了自己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大概是饿得急了,舔得又用力,一不留神,舌头就被碗上的豁口给划破了,这一下子疼得他整个脸都皱了起来,但手依然紧紧捧着碗,生怕自己把碗给摔了。 血滴沿着碗沿滑落至碗底,姜妍忽然感觉自己现在能说话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她就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道“你没事吧” 朱重八一惊,瘦得有些凸出的大眼睛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 姜妍明白他确实能听到自己说话了,又问了一遍“你没事吧” 朱重八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捧在手中的碗,他发现声音的来源似乎就是自己才得到的这个灰陶碗了“是你在说话”他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恐惧,但也还是没将碗放下。 “对啊,你舌头不要紧吧。”咬到舌头都可疼了,更别说被划伤舌头了。 他忽视了姜妍的问话,试探性地问道“你是碗成了精了” “差不多吧 ”姜妍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穿越这回事,反正这个时代动不动就有人杜撰草木走兽成精,干脆就让朱重八把自己当个碗精算了“但我不是害人的那种妖怪哦。” “那,那你能把放进碗里的食物突然变多吗”朱重八眼睛亮亮地问道,他想起了聚宝盆的民间传说,以为自己也能得到这样一个宝贝,顿时欣喜了起来。 “你说的那是集宝盆吧,那是盆,我只是一只碗啊,没那么神奇的功能。”姜妍不知道怎么评价朱重八的高兴了,有些无奈地说道。她连说话都是刚刚才会的,哪能有那么奇特的功能。 “哦,那你会什么”朱重八有些失望,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吃不完的食物了,但还是强撑着这样问道。 “大概只能陪你聊聊天吧。”姜妍也发现自己有点没用了,好像和别的碗比起来,她就只多了个说话功能。 “那你这个碗精可真没用。”朱重八叹了声气,姜妍提着心问道“你不会因为我没用就把我给摔了吧我虽然现在只会说话,可以后说不定就能多会点别的的,你可别把我给碎了。” 对于一只碗来讲,被摔碎大概就和人被杀死一样,姜妍没志气地想着,即使只是作一只碗,她也想多活些时候。 “我不会摔了你的。”朱重八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失望之色,但姜妍还是松了口气,他继续说道“我就你这么一个碗,再把你给摔了,我爹肯定不会再给我买碗了。” 哦,原来不是自己的说辞说服了对方,想想也是,给个空头承诺给个这么小的孩子,他哪能真信呢 姜妍也想叹气了,对自己的无能叹气。 “碗精啊 ”朱重八直接就这么叫了她,她连忙说道“我有名字的,我叫作姜妍。” “姜盐你可以变出来姜,变出来盐吗”朱重八依然揣着丝微的希望,听到姜妍否定的回答才有些疑惑地说“那你为什么要叫姜盐,叫碗精不是简单明了吗” 姜妍明白自己的名字怕是被误会了,可刚刚才说自己是碗成了精了,现在再说自己是由人变成的碗怕是眼前的小孩会不信可能还会害怕自己有把人变成碗的能力,要是真因为这个把自己摔了可就完蛋了。 于是她有些伤感地不想说话,朱重八倒来安慰她了“没事,成了精只会说话也没事,我放牛的时候刚好也有闲着无聊的时候,到时候有你陪着我说说话也挺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天刚擦亮,夜间的露水都化作晨雾,正是一天最凉爽的时候。朱老爹和家中的老大朱重五已经扛着耕具往自家租种的那三亩薄田里走了。朱母喝了朱老爹喝剩下的半碟子稀粥,就开始收拾碗碟,预备着做中午的饭食了。 她等会儿还要挑了昨天磨好的豆腐,赶着去自家那间小小的豆腐铺。能多赚上几个铜板也好让自家孩子吃得更饱一些。 朱重八也迎着这薄薄的雾气出了门,胸口的衣襟里仔细揣好了姜妍这只碗精。朱家早上的薄粥是没有他的份的,那点粥水的气力还要供着父亲与兄长耕种农田,余粮根本数不出多出来的几粒米为他再煮上一碗。 还好地主刘德家缺一个放牛的,又不愿意多花钱雇个成年人,便用每早一个粗面馒头的价钱买了朱重八替自家放牛。 朱重八赶着去了刘德家的厨房,哑巴厨娘已经煮好了替刘老爷家中家眷们预备的面条。这当然不会分出一份给朱重八了,厨娘从蒸笼里拿了个乌黑的粗面馒头递给他,又好心替他舀了半碗面汤进碗里。 朱重八乖巧地道了谢,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馒头,又舔干净了碗,重新将碗揣好,然后就去牛圈里牵了那头老黄牛,带着往草木茂盛的山坡上去。临出刘宅的时候,他才轻轻松了口气。 “你舒什么气啊”姜妍见四下无人只有头埋头不叫的老牛了,才挑起话头。 “还好没碰上刘少爷,本来打算今天早起半个时辰错开时间的,结果还是睡过了。还好还是没碰上。”朱重八边走边说,耕牛的体型几乎有四个他大,还好它温顺,只顺着朱重八的力道走,否则朱重八根本就拽不动它。 “刘少爷”姜妍想了一会儿然后才记起来“就是你说,摔了你碗的那个吗” 朱重八“嗯”了一声,姜妍又继续问道“他为什么摔你碗啊,他一个少爷不至于和你结仇吧。”虽说刘宅在她眼里并不算气派,但和朱家的采光通风比起来,刘家应该是极其富裕的,厨房中的食材都不少。 这样一个家庭的少爷怎么可能和一个替他们家放牛的小孩起冲突呢 “我也不清楚,上次他气冲冲地跑来,我正喝面汤呢。只听他骂我告密者,小人什么的,然后就被他夺了碗摔了,又被他一脚踹倒在了地上。”朱重八的表情淡淡的,并没有委屈伤心什么的,只是隐约有些惋惜“那可是个好碗,面汤我也没喝完。” 姜妍有些心疼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如果是在她的时代,正是熊起来吼天斗地的年龄。被人欺负了不哇哇大哭也就算了,连伤心难过的情绪都没有,也该知道他从前的生活已经压迫得他不敢再露出这样的情绪了。 放牛的过程十分无聊。老牛在山坡上埋头吃着草,偶尔走两步换个地方也出不了朱重八的视线,他也就和往常一样坐在了草地上,折了几根草枝,灵巧的双手交错着编织出了只活灵活现的绿蚂蚱。 “哇,你向谁学的这个,真的编的很像啊”姜妍完全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朱重八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和我爹去集市的时候看到有人在编这个,就看会了。” 他把已经编织好了的蚂蚱丢到了一边,笑容又渐渐消散了“但这种玩意儿赚不上铜钱,帮不上我家里,也填不饱我的肚子,只是闲着无事玩玩而已。” 姜妍心中酸涩更甚,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朱重八。他明明是一副坚强不需要安慰的样子,却让姜妍十足地心疼。她见朱重八捡了根粗树枝,开始在泥地上划拉着什么,便又专心去看。 只见朱重八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人之初,性本善”这六个字,初字还少写了一个点。姜妍有些疑惑“你去学堂学过三字经吗”朱家明显不可能供得起他上学堂,看着也没有文化水平,朱重八是从哪里学来的写字。 “你认字”朱重八比她更意外,一个碗精竟然认识字,还知道这是三字经。 “对啊,你这初字的左半边还少写了一个点。”姜妍说着还小声背起来了三字经,从前在语文课外班的时候她就被要求背诵了全篇三字经,还好如今也没忘。她的语速极快,听着就仿佛她是在唱歌一样。 朱重八越听越欣喜,添上了“初”字那一点,然后丢开了树枝“你背得慢一点,让我听仔细些。” “你不是已经会了三字经吗”姜妍本以为朱重八写了这六个字是学过三字经的,却听朱重八说“没有,这是我前几天偷偷去学堂的时候,偷听来的一句。是先生让其中一个学生罚写,我才记下来了写法。” 怪不得少写了一点,原来不是他记错了,而是那个罚写的学生写错了。 “那你明白三字经的意思吗”姜妍似乎发现了一点自己的用处,别的不说,三字经里头的那些典故,她的老师可是掰开来讲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而且本来就是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她记得可清楚了。能当个小老师也是不错的。 “原本就只知道这一句,哪还能知道句子的意思啊。”朱重八苦笑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姜妍话中的意思,立刻兴奋了起来“你还懂其中的道理” 姜妍骄傲地应了是,朱重八刚要问仔细了,就听到不远处的山坡下传来一声咆哮“朱家的贱种,你竟然还敢放我家的牛” 正是日头最高的正午,朱重八坐在树荫下都额头上满是汗水。来人顶着几乎能灼烧皮肤的阳光,还带着三四个年龄差不多的跟班,怒气冲冲地往山坡上跑。 朱重八连忙反手将灰陶碗塞回衣襟,翻身跳了起来,匆忙地向姜妍解释了三个字“刘少爷。” 姜妍知道是刘少爷摔了朱重八上一个碗,连忙也不敢再说半个字,碗沿紧紧巴着朱重八满是汗水的胸膛,她可不想落得和上一个碗一样的下场。 刘贵冲到朱重八面前,话不多说先扇了他一个巴掌。他原本就壮实,手掌这一下用的力又足,直接打的朱重八脸偏了过去,却不敢说出半个字,只低垂着头等刘贵撒完气。 “上一次我娘喊我,被你逃了,你竟然还敢在我家干活吃我家的粮”刘贵抽的这一下抽的自己手都疼了,一边搓着自己的手,一边没好气地啐了一句“脸皮厚的贱种” “我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刘少爷别生气。”朱重八语气有些含糊,似乎是刚才那一下让他伤着了舌头。 “你还敢问你他娘的在学堂外面偷听老子不管你,你还敢向我爹告状说我逃学了”刘贵说着又一脚踹在了朱重八的小腿上,几乎让他半跪在了地上。 可这个罪名他不敢担,他只能小声地辩解了一句“我不知道你逃学了。” “你还装”刘贵更气了,揪着他的领子让他站了起来,姜妍连忙控制着自己不要下滑,依然贴在朱重八的胸口上。 “老子前几天从集市回学堂不就是被你小子看到了吗我爹都说是个不读书的娃告诉他的,还罚跪了老子,念叨了老子一下午读书的重要性” 他勒得朱重八都没法呼吸了,汗水又糊住了他的眼睛,只能断断续续地否认说“我真不知道你逃学了。” 他是去了学堂偷学不错,刘贵也确实在那一天逃学了。只是刘贵从后门偷溜进来的时候,朱重八正专心致志地学着学堂上的知识,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位刘少爷。只有刘贵自己看到了趴在窗沿上的朱重八。 “刘少爷,别跟他废话,这种贱种撒谎都不带眨眼的,拿麻绳把他吊在树上晾一下午,他以后就老实了。”刘贵的一个跟班谄媚地向刘贵笑道,又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麻绳。 刘贵也恶意地笑了笑,松开自己的手,任朱重八摔倒在地上“主意不错,就这么干。” “你们搞什么呢”朱重八在他们几个人的压制下根本没法反抗,都已经被绑了双手了,忽然就听见有人这样厉喝道。 刘贵等人明显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吓得肩膀颤了颤,回头便看见了汤和与他那几个一同出入的弟兄。他们都是在农田里练出来的结实体魄,与刘贵养出来的肥膘不一样。汤和又是整条街上的小霸王,偶尔还领着同龄人练习骑马射箭。 汤家虽然也不富庶,但耕种的是祖上留下来的八亩田地,倒也不虚了地主刘德一家。更是因为汤家男丁众多,汤和又勇武,结识了不少弟兄,刘德还略有些惧他。 “汤 汤哥。”朱重八与汤和关系好刘贵也知道,连忙就松了自己抓着麻绳的手。 汤和见了朱重八的惨状,当下就怒了“刘胖子,你怎么敢下这种重手” 刘贵并不觉得打了替自己家放牛的朱重八有什么错,但当着汤和的面并不敢这么说,只吞吞吐吐地说“他向我爹告状说我没上学,害我被罚跪了,才小小惩戒一下他。” “向你爹告状的是老子”汤和抓着刘贵的头发,迫着刘贵向后倒,仰起脸,只听他继续说“你在街上横冲直撞,撞坏的是我姐夫家的摊子,老子向你爹说了,你还不服气了” “没有没有,我哪儿敢不服汤哥啊。”刘贵头皮被揪得生疼,却只能赔笑。他爹没说清楚,他便以为是朱重八干的。况且刘贵上次摔了他的碗他都没敢吱声,更以为是他心虚,认定了就是他告的状。 “他是我兄弟,再让我看到你欺负他一次,我就把你这身膘给刮了,你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刘贵连忙应下来,汤和这才松了手。刘贵连忙踉跄着带着自己的几个跟班跑开了。 汤和替朱重八解了绳子,又看了看他肿起来的半边脸,才叹了口气“回去赶紧上药,要不然明天得肿的更厉害。” 他没等朱重八开口又说道“知道你不想你爹娘知道,跟我走吧,带你去我姐夫那上药去,你这祸事是我替你招来的,今天的饭我也给你管了。” 朱重八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谢谢,应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汤和带着朱重八到的时候,汤和的姐姐汤饶正在替自家丈夫看着铺子呢。她丈夫家也是祖上留下的地产,专门辟出来一块地养殖桑叶,以此供应着养蚕缫丝,再由她们几个媳妇儿纺成丝线或是织成布料卖出。 镇上只她丈夫一家是做这个买卖的,因此虽然不及地主家收租来钱容易,却也还算富庶。 此时她正专心替自己丈夫缝补着衣衫,抬眼便看见了汤和与朱重八“这正午时候,你们不找个凉爽的地方避着,怎么还到处跑” 先前朱重八已经将牛先行牵回了刘德家牛棚拴好,来到这已经绕了一大圈了,现在整个人都被汗水打湿了。他的脸上犹带着一个巴掌印,手腕上被捆绑的麻绳磨得破了皮,汤饶看清他的惨状惊了一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莫不是被土匪抓去了” 汤和已经自顾自地去拿了水壶,也不拿杯子,只对着壶嘴就开始往自己嘴里灌水,凉水解了他满身的暑气,多余的水撒在了他的衣领口。他也不在意,索性直接解了衣服,敞开了衣襟,露出健硕的体格。他只比朱重八大两岁,却比朱重八高了两个头,身材更是健壮得多,几乎顶的上两个朱重八了。 汤饶见了他这副大大咧咧地模样,没好气地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背“在女眷面前怎么也不知道检点些,你这样可是要被叫流氓的。” “你可是我亲姐。”汤和咧咧嘴,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快拿了药膏来替八八上药吧,他那脸再不上药就得彻底肿起来了。” “瞎上什么药,手腕倒是得涂上点药膏免得流脓,脸得拿凉水敷着。你不懂还净瞎说。”汤饶一边骂道,一边转身回了铺子,要去替朱重八取药膏。汤和连忙跟在她后头,要跟着她替她端了凉水出来。 只剩了朱重八站在摆在铺子外的摊子前,神色有些麻木,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有时候我真挺恨的。” 姜妍明白他是在说给自己听。但他并不需要她的回应,他现在只需要一个听众。于是她也就安静地等待着朱重八的诉说。 “为什么我爹和大哥每天早出晚归的下田干活,辛苦种出来了粮食,却要划拉出大半交租交税,剩下的一点根本供不上让我们吃饱。刘老爷却每天宅门都不用出,就能吃着白面喝着肉汤。” “为什么我想学点书还得放完牛以后抽出时间,偷偷摸摸地躲在学堂窗外,生怕被先生抓住便是一顿打。刘贵明明可以好好读书,却整日逃学摸出去玩闹,先生依然对他恭敬有加。” “我也知道。”朱重八瘦弱的身躯因为现在情绪激动而稍稍发起了抖来“等再过些年,刘贵会从刘少爷变成了刘老爷,养的和他爹一样富贵安逸,每天躺在躺椅上等着厨娘端上来新鲜的菜肴。我也会走上和我爹一样的路,或许会娶一个村头差不多佃户家的闺女,生下几个孩子却喂不饱他们,虚弱的只能饿死,健壮的活了下来依然饥一顿饱一顿。然后我的儿子为了一个馒头继续给刘贵家放牛。这就是我的一辈子” 他把一肚子的委屈全部倒了出来,惊住了姜妍。她知道这个十一岁的孩子过的很苦,却没料到他能想到那么远。他表面的平淡无波下藏着数不尽的辛酸与苦恼。原来在他心里最让他绝望恐惧的不是当下的欺辱劳累与饥饿,而是一个依然黑暗无光的未来。 但她能向他说些什么呢,告诉他知识改变命运吗这个时代又不同于她的时代,朱家明显供不起一个科举考试的考生,而她能教给朱重八的也只有这些她学来听来的理论知识,科技军事她全都一窍不通,怎么能帮助一个世代贫农的孩子出头呢 “算了。”她的思绪还在混乱之中,朱重八却开了口。他已经强摁着自己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原本因激动而紧绷着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其实这样也不错,我爹说很多人的命运是从出生就定好了的,他尽量攒下银钱为我和我哥盖座不漏雨透风的砖瓦房。我有儿子以后也会尽力省下银钱买下两三亩薄田,再不用做每月交租的佃户。” “这样你不会不甘心吗”姜妍话出口才后悔了,朱重八说这话明显是在自我安慰了,她做什么还要故意戳他的痛点。 “活着都已经够累了,哪儿还有时间不甘心啊。”朱重八又恢复了那副有些漠然的样子,听出她语气中的小心翼翼,还勉强勾了勾嘴角,笑道“我也不指望你帮上我,谁也帮不上我的,你能教我读书写字我已经很惊喜了。” 他的体贴懂事更让姜妍难过。这时,汤和已经端着盆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走了过来,汤饶也在内屋翻找出了药膏和一块半旧的干净帕子。 “你还没和我说朱家小子怎么弄成这样的呢,不会是你弄出来的事儿吧”汤饶一边用凉水浸湿了帕子递给了朱重八,一边带些怀疑地问道。 汤和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是有那么一点关系。” “你自己瞎胡闹就算了,还祸害这么懂事一孩子,你是等你姐我拿棍子揍你是吧”汤饶见他不掩饰地应下了,顿时就怒了。 “不是不是,姐,是刘贵那小子祸害的八八。那小子不是前几天撞翻了你的摊子嘛,我就向他爹告状说他逃学了,结果刘贵那二百五误会是八八说的,就报复到他身上去了。”汤和躲了自家姐姐的一脚,连忙辩解清楚。 汤饶皱起了眉头,知道不是自家弟弟的错了,也只好住了手“早就让你少去招惹刘财主那一家人,他弄翻了咱家摊子找刘德赔钱就是了,你还非要落他的面子说他儿子逃学。” 汤和说刘贵逃学当然不是偷偷告诉刘德的,而是趁着几家地主会面的时候,当众说出来的。因此刘德才火气大到要罚跪丢了自己面子的宝贝儿子。要不然刘德还真不会太在意刘贵逃学的事儿。 “连累你了。”汤饶有些歉疚地向朱重八道歉,朱重八连忙摆手说“没有,汤家姐姐,今天多亏了汤和,要不然我会被刘贵欺负得更惨。我还得向他道谢呢。” “哪儿用得着道谢啊,咱兄弟谁跟谁啊。我跟你讲,八八,咱镇上所有兄弟里我就服你一个,听个评书都能听出大道理,你以后可一定比我们这些只会些把子力气的人出息多了。”汤和拍了拍朱重八的背,豪爽地笑着。 朱重八苦笑了一下,他哪儿还指望什么出息啊,不过是他对读书多些兴趣,所以听评书的时候多些想法,汤和就觉得他文韬武略了。然而他还是颇为感激汤和这么说的,刚刚才被刘贵不当个人的欺负了,现下汤和对他的真心赞叹让他心里温暖了不少。 “行了啊,别在我面前表演什么兄弟情深,隔壁的徐婶今天有事儿不在,托我照顾着他家侄子小达,还送了两个鸡蛋过来。我炖了蛋花汤,现在去给你们盛,汤和你去把小达叫出来一起吃。”汤饶说完又看向朱重八“你带了碗了吗,没多备着碗,你没带的话怕是还得让我回家里一趟拿个碗来。” 朱重八点头,从自己衣襟里拿了灰陶碗出来递给了汤饶。汤和则有些抱怨似的说道“小达来了,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你早上就敢不出门干活了”汤饶横了他一眼,端着碗向厨房走去了。 等姜妍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正和朱重八汤和两人闹成一团。 见识蛋花汤端上来了,三人也就不闹了,都眼巴巴的瞅着难得吃上一次的蛋花汤。 “汤和,你的份还在锅里,自己盛去。”汤饶把两碗汤摆在了朱重八和徐达的面前,汤和也不多和她计较,拿着自己的碗开开心心地往厨房跑,然后苦着张脸回来“姐,不是吧,就给我留了半碗不到的蛋花汤啊。” 汤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都吃的这么壮了,少吃一点能怎么样,没看八八和小达都是要多吃长身体的时候啊。” 她没明说朱重八也明白,自己的到来是不在她意料中的,原本这蛋花汤应该就只煮了徐达与汤和的份,多出来那小半碗应该是她留给自己吃的。因着自己来了,汤饶才只能将自己那一份匀给了汤和。她还为了不落自己面子特意不说破,朱重八颇为感激地喝着带着微微咸味的蛋花汤。 汤和没想到这一层,但汤饶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辩驳,只委委屈屈地又舔干净了自己的碗。 “朱哥,我啥时候能和你一起去放牛啊。”徐达喝完了自己的汤,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问朱重八。他们这条街上的孩子都佩服朱重八,他讲些人物传奇故事比说书先生讲的还要带劲,分析起道理来还十分有条理,更让听者着迷。 徐达家里也十分贫寒,只有两亩位置不佳的薄田,还是靠着徐达的婶婶养了三只会下蛋的老母鸡才让生活好过了些。不过徐达依然吃不饱,他年纪小又没法下地干活,因此也指望着去帮刘德家放牛多吃上一个馒头。 “等你明年八岁生日过了,大概就可以了。”帮刘德家放牛明明不是个好差事,偏偏徐达还盼着去做,这让朱重八有些无奈。他对刘贵是真有些心理阴影了。 “没事儿,刘胖子要是敢再找你麻烦,我就带着弟兄们给他套麻袋揍一顿,叫他再也不敢嚣张。”汤和看出他的烦恼,拍着胸脯表示要为朱重八撑腰,收获了自己姐姐的白眼一枚“让你不要招惹刘德的话都是白说的是吧。” “反正咱家也不惧他,姐你总让我让着他做什么。”汤和有些不满自己的气势被汤饶打压了,汤饶却叹了口气说道“你懂什么,村头收税的就是刘德女婿的表叔,和他沾亲带故的。真要让他抓住你的错处记恨上你,总借些名头来找咱们家里收税,咱们也顶不住啊。” 她说的在理,汤和没法反驳,但依旧不满地小声说道“我哪儿会给人家留下把柄,套了麻袋刘胖子哪儿能知道是我干的啊。” “你可别犯傻,咱街上孩子里就数你胆大,你又是他们的头,刘德能不知道是你干的吗”汤饶看他不争气的模样真是又气又无奈,揪着他的耳朵狠狠拧了一圈“你记着别给家里惹祸就是了” “哦哦。”汤和有些不甘心地答应了。 朱重八向汤和笑了笑,对他的好心表示感激“没事儿的,刘贵被你今天威胁了也要收敛好一阵了,我在他那没别的错处,他也不会闲着来找我的事儿,还是多谢你为我出头了。” 汤和就又恢复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模样“那是,做兄弟的当然就要互相罩着了,你放心,就算不能揍刘贵,我也会护着你的安全的。” 朱重八有些感动,只紧紧握着汤和伸过来的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如果日子就这么一成不变地过下去,朱重八大概会和他预想中一样,长到可以下田耕作的年龄,与父兄一起在那几亩不属于自己的田地上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但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了,赋税却一年比一年重,到最后别说能不能吃饱了,每天能不能吃上点能填肚子的都成问题了。朱母与朱老爹商量着,要是实在不行,就学习朱重八祖辈那样,逃去别的地方。说不定别的地方收的税就没这么重了,收成可能也会好些。 反正他们在凤阳这个地方也没有自己的地,房子也是破破烂烂的蓬草房。 朱老爹狠狠地抽了一口劣质的旱烟,苍老的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沟壑,如今沟壑中又填入了数不尽的愁苦“能逃去哪里呢我爹是因为继承了祖辈的淘金户户籍,集庆又无金可淘,只能以粮换金交上去。这样实在活不下去才带着我们出逃的。咱们如今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了,能勉强撑着就撑着吧。” “但现在我们要交的税款比咱们收成卖出去得来的银钱还要多,可怎么撑下去啊。”朱母也明白逃去别的地方危险重重,路上饿死累死的人很多,水土不服病死的也不少,更多的是被士兵抓住,直接拉去服苦役兵役的。可日子已经难以为继了,她都已经每天只喝上些水,煮些几乎无法消化的稻壳强咽下去充饥了。 家中粮食不多,供着男丁们劳作已不够了,她也只能这么精打细算着让存粮多撑些时候。 “再忍忍,贼老天总不至于眼瞧着咱们这些农民饿死吧,说不定明年雨水就多了,收成就好了呢。”朱老爹也颇为心疼自己的妻子如今皮包骨的样子,但他也毫无办法,他每日也勒紧裤腰带,默默祈求着收成能稍微好些税赋是不可能少了,不要再增加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嗯。”朱母声音有些虚弱地应了声,然后又轻微地咳嗽了起来。 在内屋的朱重八正捧着碗粥。说是粥,碗中的沙石比米粒可多了不少。原本就是碗几乎清澈见底的稀粥,姜妍还眼瞧着朱重八边喝边因为硌牙吐出些沙石在手掌心里她还从未见过有人吃着这样的食物,还要担心着吃完了这顿下一顿能不能再吃上。 她教了许多自己知道的知识给朱重八,让朱重八越发心惊于她的知识量她竟然还懂得兵法。那些类似于“围魏救赵”,“擒贼先擒王”的成语典故在姜妍看来不过是带些启发意义的小故事,可在朱重八看来却是平常人根本无法接触到的兵法。他都只在听说书人说书的时候从被夸大的故事里悟出来了一些,姜妍却能在简单讲完故事又总结出一个好记的短句来形容,在他眼里姜妍简直就是一个宝库。 喝完了粥,他将碗收好,然后和爹娘打了声招呼便往码头上去了。 他如今也十六了,虽然瘦弱的身板仍不太适合下地干活,但他早上替地主刘德放完牛,下午便会和几个相熟的伙伴约好去码头替人卸货。干上整整一下午,直到天擦黑,以此来赚取一两枚铜板或是一小捧掺杂了沙石的稻谷。 也算是个贴补家用的手段。 他路上稍微被耽搁了一下,到的时候,汤和与徐达已经在等他了。监工很不满地向他训斥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该搬得东西还搬得完吗你这样是要扣钱的” 一旁的汤和开口道“没事儿的陈哥,我搬得快,刚多卸了一箱,就算在八八工作量里吧。” 监工见是他说话,也就没再继续为难朱重八,挥挥手让他赶紧加入搬运的行列里去。 朱重八向汤和道了谢,然后赶紧加入了搬运的行列中。汤和狡黠地向他眨眨眼“听说今天来的是个大商户,待会儿货都卸完了还会炖上锅杂蔬汤。咱们快点干完活,别去的时候都没得喝了。” 太阳西斜,街道两边的商铺也都开始收摊子打烊了的时候,三个难得饱腹了的少年笑容满面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要是回回来的都是今天这样的大商户就好了。”徐达眯着眼睛,舔着嘴唇怀念着刚刚杂蔬汤的美味“竟然放了不少盐,喝着让我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 “你个馋猫,别摆出那副样子,有点出息吧。”汤和调笑了他一句,立刻就被徐达反驳了回来“刚刚可就属汤哥你抢得快,抢的多,现在竟然还来说我,朱哥,你来评评理,是不是汤哥欺负人。” “八八,这你可不能站小达,哥哥我今天不但帮你搬了货,还帮你抢了汤呢。”汤和揽着朱重八的肩膀,把他拉近了说话,声音却没压低,似乎是故意说给徐达听的。 “汤哥,你得让朱哥公正评理”徐达不如两人高,都没法将他两拽开。拉了一阵还累的气喘吁吁的,叉着腰大口喘着气。 “好了小达,你汤哥抢的那份杂蔬汤不是也匀了小半给你嘛。汤哥你也别逗他了,你看他都气红脸了。”朱重八笑得也极其开心,和汤和一起指着徐达哈哈大笑,徐达气了一会儿转而也大笑了起来。 三人又玩笑话说了一路,路过汤和姐夫家的铺子的时候,欢快的气氛再也维持不住了。 铺子前正围着一圈府衙的人,各个腰里别着一把长刀。汤和的姐姐汤饶正抱着幼子坐在旁边的地上哀哀哭泣着“不能拿啊,生丝要是被你们拿走了,我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汤和的姐夫则扯着税务官的官袍一角哀求着“严叔,你行行好,欠下的税款容我们一段时间再付,成衣成布你尽可以拿走,这生丝你们拿去也没用,却是我们家生活的根本啊” “不行。”税务官眼也不抬地打着手里的算盘,慢悠悠地说“该付税款的时候就要付税款,这是朝廷的规矩,哪儿能因为你就破例了这生丝我拿着是没用,可却可以拿去顶些钱。不过这生丝价贱,你们家还是欠了许多税款,我下次依然要来催的。” 汤和的姐夫此时也彻底没了办法,七尺的汉子哭嚎着“你拿走了生丝,我们怎么再付税款啊” “那就得你们自己想办法了,我只负责收。”税务官说着就招呼着手下要走了,被气愤的汤和冲上去,一拳打趴在了地上“姓严的,别人交了的税我姐夫也交了,实在交不上的向来都是拖着的,你怎么连我姐夫家的命根子生丝都要抢” “汤和”税务官挨了这一拳见是他,怒气更甚“你打折了我儿子的腿,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原来你是公报私仇。”汤和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你儿子自己不守规矩,调戏我兄弟正出嫁的妹妹,我打折他的腿给他一个教训怎么了你有本事来找我的麻烦,找我姐夫家的麻烦算什么本事” “我的儿子轮得到你来教训”税务官立刻向手下命令着“你们看到了,他殴打府衙的官员,把他抓起来关进牢里去” 汤家的九个男丁正在这时也闻讯赶到了,原本围观着犹豫不敢上前的人们知道税务官是公报私仇,也咬咬牙慢慢围了上来他们许多也都是和汤和一起混着长大的,都颇为信服汤和。特别是那个被汤和出了头的少年,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然后向税务官喊道“你们敢抓汤哥,我就跟你们拼命” 朱重八见势不妙,连忙拉了汤和的胳膊,让他稍安勿躁。然后他向税务官说道“严叔,都是街坊邻里,咱们做事也不能太绝啊。你看现在这情形要是闹起来,你在府衙那边也要被骂受罚,不如暂且退一步” 税务官沉着脸打量了一下四周沉默着看向他的人,还有汤家的一共十个青壮年,终于脸色难看地说“把生丝给我。”他接过手下人递来的那一筐灰白色的生丝,瞥了一眼,然后狠狠地扔在了地上“拿走吧。” 筐里的生丝全部散落在了地上,沾满了尘土,汤和愤怒地就又要冲上去,被朱重八费劲全身力气抱住,才勉强阻止了他。汤和的姐夫却不在意,一边跪在地上收拾着生丝,一边连连道谢。 “姓严的,你给我记住了,走夜路给我小心着点”税务官临走前,汤和狠狠撂下了这句狠话。税务官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汤家的另外的几个男丁,然后声音沉闷地说“汤和,我记住了。” 朱重八隐隐觉得不妙,汤和没将税务官放在眼里,只觉得他这样一个收税的小官一点用没有,可人家毕竟是府衙里的人,真要想为难汤和,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只是汤和现在完全不听劝,话又已经说出去了,朱重八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能劝慰着汤和,又安抚着还在哭泣着的汤饶,心里因税务官刚刚回头的那一个阴狠的眼神而压上了一块石头。 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过了一个月,汤和也被劝着没再去找税务官的麻烦。朱重八几乎以为自己的怀疑错了,依然在放完牛后和汤和徐达两人每日里去港口搬货。 可就在这一日,汤和去了趟茅厕的工夫,朱重八就看到了府衙的人正一边嚷嚷着汤和在哪儿,一边朝自己这边走来。他来不及打听他们的来意,不祥的预感达到了最大。趁着他们还没注意到自己,朱重八立刻就朝着茅厕跑去。 “汤和,汤和”朱重八急急地叫了两声,汤和慢悠悠地应了,然后提着裤子走了出来“怎么了” “你快逃,府衙的人来抓你了”朱重八抓着他一路跑到茅厕的后墙,汤和才有些懵地说“他们凭什么抓我。” “不知道,你快跑,先藏在只有我们几个知道的那个破庙里,我回了镇上打听到底是什么事儿,再去寻你让你知道。”朱重八听见那几个寻找汤和的人声音越来越近,连忙催促着他从后墙逃走。 汤和不明所以,但也决定相信朱重八,跳了墙,往城外破庙去了。 然后朱重八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自己先前搬货的地方去了,路上正碰上府衙的人,被抓着逼问道“你那兄弟汤和呢” “不知道啊,先前说去了茅厕,结果我去茅厕并没有看到他。” “老大,咱们去搜搜茅厕,这小子和汤和关系好,别信他的。别人都说汤和去茅厕了。” 抓着朱重八领子的手松了,朱重八依然做出一副无辜无知的样子,心里却越发沉重了,回了地方就找了徐达“咱们快回城里。” “怎么了,汤哥呢”徐达放下自己扛着的货物,有些疑惑地问道。 “汤家大概出事儿了,咱们快回城看看。”朱重八没时间多解释了,徐达听了他的话没再多问。埋在朱重八胸前的姜妍对这一变故也完全没反应过来,朱重八怎么这么能肯定府衙的人是来抓汤和的说不定是找他有什么事儿也说不定呢 可到了镇子上,她才觉得一阵阵后怕那个姓严的税务官给汤家的十个兄弟安上了白莲教乱党的罪名,已经全部抓了关在了牢里说要两天后处斩,只汤和在朱重八的提醒下逃了,如今正被府衙的人到处搜查。 朱重八捏了捏徐达的手,让他不要再呆滞着了“你去通知汤和,我去汤家。” “朱哥你不亲自去告诉汤和吗”徐达慌了神,有些手足无措。 “别人都知道我和汤和熟,我这个时候不去汤家反而出城,他们肯定能明白我是知道汤和下落的。你年龄小,他们不会太注意到你,你快去快回,让汤和一定一定逃去别的地方,躲了这阵子风声”朱重八嘱咐着“告诉他,把命留住了,别的什么都以后再说” “那汤家其他的哥哥们呢 ” “没办法。”朱重八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收紧,指甲留下一个个几乎要渗血的印记“我去汤家看看女眷们,你行动快些” 徐达不再多问,拔腿就往城外跑。 朱重八的目光阴沉“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姜妍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被哽住了,这样的变故实在没人能想得到“那个姓严的税务官未免太记仇了。” “他是府衙的人。”朱重八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多说了,只低了头作出一副有些慌神的神情,拢了衣衫不让灰陶碗掉出来,小跑着往汤家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汤家已经彻底乱成一锅粥了。家中青壮男丁悉数被抓了去了,只剩年近七十的汤老太爷听了这个消息,一病不起,昏迷卧床,才勉强逃过一劫。其余女眷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稍微胆小些的便只落泪哭嚎,略有些理性地便强撑着到处打听怎么将汤家男丁救出来。 朱重八到的时候,汤饶与她的母亲就在求镇上的一个有些名望的老人,求他出面救一救汤家的男丁。汤饶指天发誓他们家的兄弟们绝对和白莲教没关系,更别说参与谋乱了。她虽然是外嫁女,可娘家有难也不得不回来,眼下其余人都慌了神,只有她能勉强冷静着说话了,她的母亲只摸着眼泪哀求,话也说不清,只能由她来说镇上人都互相相熟,明明知道这些人只是些会点把子力气的庄稼汉,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背着这样的罪名送死呢。 老人干枯的唇紧紧抿着,左手攥着的老藤棍在地上敲了好几下,还是只摇头“不是我不帮你们,只是府衙里已经给他们定罪了,我去求情也没有用了啊。” 这下汤饶也慌了,说着话也带上了哭腔。 朱重八站在汤和家门外,只听老人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也不瞒你们,我那严侄儿就是记恨着你们家汤和,汤和如今逃了不知道哪儿去了,你们如果能找了他,或许能用他一个换回来九个。” 汤饶愣了,汤和是他疼爱的弟弟不错,但她的父亲大伯叔叔几位兄弟都被抓了去了,如果真能以汤和一个换了其余九个回来 她咬了咬牙说道“如果我们知道汤和下落,也愿意这么交换着的,只是我们也不知道汤和去了哪儿了啊。” 朱重八明白汤饶的想法,如果自己站在汤饶的位置,一个亲人的性命换其余九个亲人的性命,大致也是会选择放弃汤和的或许汤和本人在这里也会选择牺牲了自己。他踟蹰了一下,原本是打算到了汤家就告知汤饶,汤和现在没什么危险,但现在如果进去说了,汤饶大概就会出卖了汤和了。汤家其余九条性命和汤和这个兄弟,朱重八握紧了拳头,一时无法抉择。 “他在骗人呢。”姜妍是个旁观者,和汤家人都不熟,反而看的清楚了。她那些宫斗宅斗剧也看得不少,立刻就听出来了老人话里的漏洞“既然说已经定罪了没了办法了,怎么又能用一个换九个” 朱重八听了也反应过来了,攥成拳的手松开了,低声说道“严税官是他家表侄儿,但他向来处事公允照顾着人的。” “可现在严家已经和汤家结了死仇了,他再怎么公允也不可能不偏向于严家那边的吧。如果汤和跑了,日后报复到他的亲人身上怎么办”姜妍的话说的明白,朱重八深吸了一口气,刚刚脸上的犹豫全部散去了,重新装出了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跑进了汤家屋内。 “汤饶姐,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说汤家的各位叔伯兄弟通匪作乱了啊”朱重八惊慌失措地嚷着,汤饶却仿佛看见了救命的稻草“八八啊,你看见我家汤和了没有啊” “没啊,他去了趟茅房就没见了。我看府衙里大阵势来抓他,才寻到你家来的啊。”朱重八被汤饶的手掐得生疼,但面上也依然是那副无措的模样。老人仔细打量了他的神情,没看出破绽,只能站起来咳嗽了两声说道“唉,那我也没有办法了,你们还是预备着棺材和坟地吧,我只能劝着我那严侄儿为你们家几个留个全尸,让你们好埋葬了他们了。” “严老,不能这样啊”汤饶连忙就要去拽老人的袖子,却被老人掩饰性地拿袖子遮口咳嗽正好躲开“汤饶啊,我再劝你一句,你是外嫁女了,汤家的事儿你还是别太掺和了,你也是有丈夫有儿子的人了。” 这倒是他的难得好心,虽然已经和家里其他人商议着,决定要让汤家彻底绝了根了。但他公允的名声也不是白来的,汤饶平日里和他相处时也颇为尊重他,不至于外嫁女他还要置之死地,也就隐晦地向汤饶指条明路。 其实原也不用做的这么绝的,都是街坊邻里。只是府衙上面下了命令,一定要抓住些白莲教的人交差,如果到期还没交人,就要拿府衙里的官员小吏顶罪。可白莲教的人哪儿那么好抓啊,找都找不到,即便找到了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严税官又和汤和有仇,心思一转就预备着拿汤家开刀,只把这些人当成白莲教的乱党交差就是了,还出了自己的一口气,一举两得。 汤饶听了他这话呆愣在了原地,半晌没有动作,似乎明白事情已经没有任何改变的余地了。她的表情呆滞麻木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原本就一直在旁边掉眼泪的汤母反而稍稍平静些,拍着她的背安抚劝她“闺女啊,咱汤家是完了,你自己要好好过,以后还是和咱家撇清关系吧。” 她这话说的让人心酸,一夜之间这个妇人就失去了丈夫与两儿子,只剩了这个闺女和另一个失踪了的儿子。既然已经没办法救这些人的命了,也只能指望着自家的女儿能带着外孙好好过,也是让自己心里留着点念想。 “八八啊。”汤母一边将汤饶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一边望向朱重八。朱重八应下,她继续说道“你要是见了汤和,一定让他逃得远远的,隐姓埋名背井离乡都没事儿。严老儿不安好心,我们汤家就剩了他一个苗子了。” 汤母也是多年历练过来的,虽然慌乱却也比汤饶懂得多,听了老人的话略一琢磨也发现了不对劲,干脆就只一直抹眼泪不说话,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朱重八明白她的意思,和她对视着点点头“我记着了。那我先走了。” “嗯,去吧,我们也要预备着丧事了。”汤母面色悲戚,语气却依然维持着平稳“快着些去。” 朱重八也懂的,徐达向汤和说了汤家的事儿后不一定能真拦得住了他,还是得自己赶紧去一趟比较靠谱。反正在严老面前已经做足了姿态,盯着他的人大概也真认为他不知道汤和的下落了,绕条近路赶紧去破庙才是要紧事。 翻墙绕路,匆匆赶到破庙,果然汤和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时刻准备着要往外冲。徐达扒住门,嘴里喊着“朱哥说了你现在绝对不能回去,你不逃也得等朱哥来了再做打算” “那你告诉我,我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徐达哪里敢向汤和讲府衙要将他家男子全部算作乱党杀死的事儿,只隐瞒着说是他出了事需要外逃。但是他也不大会说谎,支支吾吾说出来的话全是矛盾,汤和听了更加不安。 “小达,开门。”朱重八拍了拍门,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的徐达听出他的声音,一脸惊喜地打开了门。 “八八,你说,是不是姓严的那货找我麻烦找到我家头上了他是不是又要来我家要钱要物的”汤和的愤怒积攒了很久,现在终于全部喷发了出来。 朱重八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着,沉默着没有回答,让汤和的怒气就这么慢慢地降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说,我能承受得住。” 朱重八握住他的手,让他能有一个支撑点可以稳住“你家中所有男丁都被判作是白莲教乱党,不日就要处死。”汤和的眼睛瞪得老大,完全不敢相信朱重八所说。朱重八抓着他的手握得更紧了“这件事已经没办法回转了,你娘让我告诉你,即便是隐姓埋名流落他乡,你也得留住一条命,你是汤家最后的血脉了。” “你胡扯什么”汤和甩开朱重八的手,拉的朱重八一个踉跄。他好不容易站稳,又听汤和吼着“我家里人怎么可能和白莲教有勾结,姓严的怎么敢栽赃这样的罪名,我要要了他的狗命”他说着就要扯开又扒在了门上的徐达,直接跑回镇上去。 “汤和。”朱重八的声音依然冷静,拽着他的手臂说“这件事已经定死了,你现在别说要人家命了,一旦回了镇上就会被抓住处死。府衙里的人各个都佩刀配剑,你只有一双拳头,怎么和人家打” 汤和大口地喘着气,睚眦欲裂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抓在门框上的手掌扎入几个木刺,一滴滴地滴落下鲜血,陷在了地面的尘埃中。他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抓得更紧了。 “想哭就哭吧,只我和小达在,你的委屈难受都可以发泄出来。”朱重八的语气也缓和了,明白他已经通晓厉害了也不忍心再逼迫他,拽着他手臂的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汤和的坚强再也伪装不住了,他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永远挂着爽朗笑容的脸上涕泗横流,一拳一拳地拿拳头砸在地面上,哭嚎着是自己的冲动张扬害了家中亲人的性命,听得朱重八与徐达也神情郁郁,快要要落了泪下来。 哭罢,汤和用通红的眼望向朱重八“八八,你救我性命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我今夜入夜就会趁着夜色逃走,以后若是还有相见的时候,这个恩情我会报答给你的。” “都是兄弟,别说这话。”朱重八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有了想法决定要去哪儿了吗” 汤和惨笑了一下“不是说我是白莲教乱党吗,我就去投了白莲教吧府衙的人别人动不得,我就在乱党中拼出些名堂,再回来报仇血恨” 这样做比逃亡危险许多,但汤和已经决定了,朱重八也不再劝他,只沉默着拥抱了他一下,然后说“你家中丧事我和小达会帮衬着的,兄弟,一路平安。” 话毕,他与徐达也不能再久待让人寻到了行踪找到破庙来,只与这个一同长大的兄弟对视一眼,再心绪复杂也得走上不同的道路了。从此分道扬镳,不知何时再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汤和离去后,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了。 严家人没能抓住汤和心中就一直压着块石头,对汤家的税收收的更勤了不说,每日里见了朱重八,徐达这样从前和汤和关系好的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码头上的工头不敢得罪严家人,徐达与朱重八就丢了搬运货物这个差事。 这种情况下,朱重八只能在每日放牛后跟着父亲与大哥下田劳作,虽然痩若麻杆,但也勉力拖着耕具在田间翻土施肥。只是再怎么勤奋耕种,天不下雨,也只能眼瞧着插下地的秧苗奄奄一息。井里打出来的水都渐渐不够人喝的了,更别说灌溉农田了,朱老爹愁苦不已,却无计可施。 这一年的收成比往年更少了,税负却比往年更重了,朝廷说黄河泛滥需要大量财物召集民工修治,因此又拉出了一单子名目收税。朱老爹百般哀求收税官,交完税后剩下的也没有一丁点粮食了,只剩下一小袋子粮种,成了整个朱家的命根子。 黄河沿岸因水多泛滥而死人,凤阳这个地方却要因为缺水而死人了。 “没了粮食你们吃什么 ”姜妍瞧着朱重八掰下来一小块的馒头塞进嘴里,剩下的盯着好一会儿都忍住没吃,塞进了衣袋里。她知道朱重八已经拿腰带束紧了肚子了,只是即便这样也能听见他腹中因饥饿而发出的声响。 “我吃这些已经够了,我那侄儿吃不进野菜根,剩下的得留给他吃。”朱重八舔了舔自己刚刚拿着馒头的手指,又重新拉紧了绑在自己腹上的腰带“等一场雨,雨水下下来了,田里的庄稼就能长出来了,到时候,到时候 ” 他念叨了两三遍到时候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即便是庄稼真长起来了,他们还得还了这次欠税务官的人情,到时候也依然是食不果腹的状态。 朱重八每日早上的那个馒头都只吃上三分之一了,剩下的带回家分给他那只比他小上八岁的侄儿朱文正。家里连稀粥都喝不上了,朱母只能每日碰运气似的去地里刨些野植的根系,祈祷着这些不知名植物是无毒的,然后煮给家中要劳作的男丁吃。 至于她自己,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有种土看着和白面似的,虽然不好消化但却能充饥,是观音菩萨赐下来的,因此叫作观音土。她便和村中其余几家佃户的媳妇儿一同去山上挑了一担子这样的观音土,存在家中留着自己实在忍受不了腹中饥饿时吃。 朱文正饿极了的时候曾偷偷去拿了些朱母藏在柜子上的观音土吃,入嘴甜丝丝的,让本来就喝不进苦涩难咽的野菜汤的他眼前一亮,一时没忍住就吃了许多。等朱老爹与朱母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因为肚子疼而满地打滚。 他的母亲王佳心疼地抱着他,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丈夫朱重五。朱重五挠挠头也想不出办法,只能问朱母“娘啊,你平日里吃的这玩意儿怎么整啊。” 朱母也知道这东西不能多吃,每次只稍微拿点在锅子上蒸了撑过肚子饿也就过去了,没料到自家孙子会一次偷吃这么多,也是慌慌忙忙不知道怎么办“要不然烧点热水给他喝下去吧。” 可朱文正喝了热水后依然肚子疼得很,额头上的汗一滴滴地往下流。 “要不然给他喝点醋吧,观音土是矿物质的话,其中成分和酸性的醋中和应该能变成溶液,就不会结块在他肚子里让他难受了。”朱重八离他们稍远,姜妍小声地向他说道。 朱重八没听明白他的话,只压低声音又问了她“你确定醋能让他消化了” 这谁能确定啊 姜妍又不知道观音土的具体成分,只是实在看不下去这么小的男孩哭喊着肚子疼,才拿着高中学的那点化学知识出主意“也没别的办法了啊。” “娘,我去刘地主家借点醋回来。”朱重八向朱母打了声招呼就匆匆跑去了刘德家的厨房。哑巴厨娘听了他的话向他点点头,倒了小半碗的醋在他的灰陶碗里,然后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别被旁人看到了。 要是被刘德刘贵他们发现厨娘私自借了醋给朱重八,朱重八会挨一顿打,厨娘的差使也会丢了。朱重八谢了她的好心,凭着自己对刘宅的熟悉找了面矮墙翻了出去,跑回了家里。 逼着朱文正喝了这小半碗醋,好一会儿他的脸色才不再惨白,朱家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文正地向朱母哭诉道“奶奶你吃的这是什么啊,我感觉我的肚子里像是沉了块大石头啊。” 他童言无忌,其余人却百感交集,特别是朱老爹,沉默着走到朱母身边,揽住了她的肩膀,埋头在她有些枯黄的发间,低声说道“再等等,等下了雨咱们就有收成了,到时候好好称上一斤白面,咱们煮汤面,蒸面馍吃。” 朱母倚在自己丈夫的胸口有些哽咽地应了声“好,咱们到时候都吃热乎的。” 但朱母终于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元顺帝至正四年,朱重八十七岁,淮西地区的干旱到达顶峰,朱家颗粒无收,连粮种也被强行抢走充作税款。朱母观音土吃的太多实在无法消化,其余食物又从未吃过,几乎是活活饿死在了家里。 悲剧并未就此终结,饥荒之后瘟疫爆发了,第一个倒下的是家中最健壮的大哥朱重五,接下来是本就因妻子儿子先后去世而悲痛欲绝的朱老爹。重病了许久的他将朱重八叫到了床边,因着亲人先后离世而有些迷茫的朱重八被他用那干枯如柴的手掌摸着头发说道“八八,爹撑不住了,以后就得靠你自己了。” 朱重八抓着那只手,心神有些恍惚,感觉自己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父亲说,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带些哭腔地说着“爹,你别说这话,你能好起来的,你能的。” 朱老爹勉力笑了笑“贼老天不给咱们活路,爹是走到尽头了,咱们八八可得自己找条路继续好好走下去才行。” 一旁的朱文正泣不成声地哭喊着“爷爷你别丢下我,我以后一定乖再也不喊饿了” 他经历了自己父亲的死亡,现在眼看朱老爹又要死去了,正陷在极度的恐惧中,浑身颤抖的被母亲王佳紧紧抱住。 瘟疫无药可治,朱文正年纪小不明白,朱重八和王佳却都懂的,即便有药可医他们也买不起药物,只能期盼着朱老爹再多撑些时候。 “八八啊,你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只猴儿似的,也不哭也不吃。那时候咱们家还行,但白面米糊喂进你嘴里你都给吐出来。当时所有人都说你怕是活不下来了,我就求到了咱们村头那间香樟庙里去了,盼着哪怕将你舍给了佛祖也要让你活下来。可刚将你上了庙里的文牒,你就开始哇哇大哭了,再喂你米糊也能吃进去了。”朱老爹浑浊的眼睛因为怀念过去的美好而明亮了些“我就又将你抱回家,后来你娘听说了这件事也被感动得嗷嗷大哭,说你必定是受了佛祖眷顾才能活下来的。” 他费尽力气地坐起身,从他床边的柜子里拿了一个棕黄皮的小册子出来,将它递给了朱重八“这是当年记了你身份的戒牒。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活下去,就再去投了庙里吧,佛祖会庇佑你的。” 朱重八泪眼朦胧地接过他递来的册子,含泪点头道“爹,我都记住了,你好好休息着,病会好的。” 朱老爹似乎是失了力气一样,又瘫倒在了床上,笑着摇了摇了头“我昨天梦见你娘了。她穿着嫁给我的时候穿的那身红布衣衫,乌黑长发用红丝带扎着,发髻上还插着前些年我们典当掉的那根老银钗子,笑着跟我说,她煮好了白面馍馍等我去吃呢。”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在说着什么也听不大清了,可他依然在说,嘴角的笑容也没有消失,仿佛是真的看见了朱母一样。直到整个房间都沉寂了下来,良久,朱文正的哭喊声才打破了这静寂朱老爹死了。 这个在耕田上忙活了一生的汉子如今还不算年老,却早已满头白发,终日的饥饿让他的骨头架子全部显现了出来,仿佛要戳破他的那层皮一样。可到了死的时候他却是笑着死去的,摆脱了这个苦难的人世间,终于能够再见到相爱的妻子了,他似乎很开心。 但活着的人却陷入了巨大的悲伤绝望中。 朱重八垂了头,右手紧紧捏着那本小册子,似乎是在翻阅。但姜妍的角度却正看见他在无声地流泪,为了不让大嫂王佳和朱文正看到,还刻意装作是垂头看册子的模样。 姜妍心里难过作为一个旁观者眼瞧着这个原本贫穷却温馨的家庭在一月之间破碎,尚且感觉无法接受,正主朱重八的心里又该是怎样的崩溃绝望她穿越到这个世界,重生在一个破陶碗上的意义又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她见识到这一出出人间惨剧吗 朱重八也感受到自己放在衣襟内的灰陶碗在微微颤抖着,知晓是姜妍在为自己的境遇而悲伤。他吸了吸鼻子,拿手背擦了眼泪,勉强提了精神才抬起头向王佳问道“嫂嫂有什么打算” 王佳有些迷茫地说道“我 我带着文正回娘家吧,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了。” 王家也不富裕,王佳带着儿子回娘家怕是要受尽白眼,可这也是她与儿子唯一的活路了。朱重八自己的未来尚且一片黑暗,实在没法再帮这位嫂嫂一把,只能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婆婆和重五的遗体尚且没有下葬,公公又 八八,你想好怎么安葬他们了吗” “我去求刘德吧,我父亲为他耕种了一辈子,盼他看在这份上能划出一片地让我安葬了他们吧。”朱重八的神情郁郁,视线又落在了已经没了气息的朱老爹身上。 “盼他开恩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刘德根本不愿意出门见一见朱重八,他便在刘宅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知道他家变故的邻里乡亲都渐渐聚过来围观了,刘德才不得已露了面。 “刘地主,我父亲为你耕种了一辈子。如今他与我母亲大哥都已离世,盼你看在他为你勤劳劳作的苦劳上,划一小片荒地出来让他们能有个地方可以埋葬吧。” 听清他的请求,刘德断然拒绝道“我的地是租给朱五四种了,可我又没有欠了他的。每月的租金我是按从前说好的收的,又没有刻意坑害他。如今他是死了,但又不是被我害死的。死人种不了地,那耕地我自然要收回来。至于你说的白给你块地简直是痴心妄想他生前没能赚来埋骨之地,现在你这个儿子也拿不出银钱替他买地张罗,那都是你们朱家的事,与我何干,凭什么白给你地。” 他这话说的没问题,可朱重八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父母与大哥的尸身如今还停尸在院落中没法入土为安,他只不过是个十七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郎,连自己的生计都是问题,哪里能弄来的银钱去买地安葬父母呢。 如果不是别无选择,谁愿意双膝一软跪地哀求。 朱重八依然跪在地上,沉默地垂着头。刘德对乡亲们对自己的窃窃私语颇为不满,因此皱起眉头很不客气地说道“要我说,你就直接将你父母与大哥的尸身丢去乱葬岗得了,反正生前也没个体面,干嘛还在乎身后的体面。” 这话就诛心了,丢去乱葬岗任亲人尸身腐烂,甚至要被鸟兽啄食继而没了全尸,朱重八光想想都觉得满腔悲愤,双眼通红地瞪向刘德。刘德却不在意他暗含恼恨怒意的眼神,只有些蔑视地看着朱重八,掸了掸自己袖子上的灰尘说道“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何必为了几个死人继续劳心劳力呢。自己个都不一定能活下去呢,还想着死人。” “刘德,你留点口德吧”刘宅内来做客的刘继祖听了外面的嘈杂,走了出来。走到门口时正听见了刘德对朱重八的恶言相向,皱着眉头制止。 “哼,你倒是有善心,那你划一片地给他啊。”刘德与刘继祖虽说都姓刘,但同宗不同族,明面上是和乐融融兄弟相称,暗里却常互相比较,谁也瞧不起谁。刘继祖的儿子比刘德的儿子刘贵好读书些,今日刘德本就听了刘继祖的一番吹嘘心情不好,如今见自家佃户向自己讨要田地刘继祖还开口,心情就越发恶劣了“慷他人之慨谁不会啊,如今年成不好家家都不好过,你若是大方就拿你自己的地大方,不要到我这说三道四的” 刘继祖见朱重八穿着那一身破旧的布衣,形容憔悴,有些同情。他也听说了朱家的惨剧,只是他名下地产也不算多,要贸然划出一块送给朱重八确实得好好考虑一番。只是刘德既然都这样激他了,他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得做出个样子“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小气嘛朱家小子,你跟我走一趟,我回家仔细看了地契后,拿一块地皮予你。” “假善心你干脆去当散财童子得了。”刘继祖这番举动在刘德看来就是故意做戏,问题村里人看他的眼神还颇为崇慕,这让刘德的脸色愈发黑沉。不过他可舍不得为了一次面子赔去一块地,哪怕是荒地也不成。因此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宅邸,将村中人看向他有些蔑视的眼神一起挡在了外面。 朱重八听了刘德的话原本已失心灰意冷,没想到在刘继祖这却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连忙向刘继祖告谢“多谢您,多谢您” “别跪着了,赶紧起来吧。”刘继祖的儿子与朱重八一般大,因此刘继祖颇为不忍心看朱重八久跪,连忙伸手拉了朱重八一把,又借力让他靠了一会儿,朱重八的小腿这才不再打抖,站稳了。 刘继祖原也对他多有同情,半个月时间亲人都去世实在是人间惨剧。只是他能帮的也不多,虽说也算是个小富裕的地主,可这样的年岁,地主家的余粮也不多,实在无法接济朱重八。 他翻了许多地契,找出了一块山脊上的贫瘠荒地出来“虽然埋葬你的父母是尽够了,但是风水运势这种东西可就半点没有了。” 朱重八接了地契,苦笑了一下“您能替我父母大哥找一处埋骨之地,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穷苦人家哪里会去考虑什么风水运势。您的恩德我会一直记在心上的,以后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刘继祖摆摆手,没将他认真说要报恩的话放在心上“都是乡里乡亲的,见你到了绝境自然得拉你一把。只是你以后的路要怎么走逝者已逝,生者可得好好活下去才行。” “我预备着投去村外香樟庙去,当个小沙弥虽说苦了点,但总归不会饿死了。”朱重八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刘继祖却皱起了眉,手指敲打在桌面上“旁的年份还好,如今荒年许多寺庙都已经不再收人了,你这条路怕是走不通。” 朱重八便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拿了那棕黄色的小册子出来“从前我爹给我记了档在庙里,如今可以起到作用了。” 刘继祖有些不信朱重八曾经记了档没去寺庙,怕着册子有假,便接了看,边看边读道“兹有童子姓朱名重八,年一岁,记档于香樟庙慧觉和尚名下。” “慧觉和尚确实是香樟庙的和尚不错,但他前些年已去世了,你去那里怕是日子不好过啊。”刘继祖仔细看了觉得没有假,稍微放心了些,但将朱重八收入空门的和尚已死,朱重八去了香樟庙怕也是最底层的小和尚了。 朱重八早有预料,原也不指望去了香樟庙能过上好日子,能活命也就成了,因此收好戒牒道“谢您关怀,但我只这一条路能走了,不好走也得走下去。” “嗯,你有这心理准备就好。旁的我帮不上你了,你自己需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离开了刘继祖处,朱重八长舒了一口气,刘继祖的好心让他的心暖了不少。可他却意外地发现,平时一到无人时就会开口说话的姜妍,这次意外的沉默,甚至没有像往日一样紧巴着自己的胸口害怕掉下去,而是松松垮垮地被自己的衣襟兜住。 已把这个没什么用的碗精当作自己亲人的朱重八陡然恐惧了起来,他已经失去了父亲母亲和大哥了,如今连这个陪着自己的小精怪也要失去了吗。 他连忙将灰陶碗拿了出来,拿食指的关节敲门似的敲了敲碗沿“碗精,你怎么了” 姜妍正在巨大的震惊中朱重八这个名字,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的好嘛先前听刘德说朱五四她就觉得有些熟悉,可却想不起熟悉在哪里。但听了朱重八的名字她就立刻反应过来了,朱五四是朱元璋他爹,朱重八就是朱元璋曾经的名字 若说是巧合,总不可能父子两名字都巧合吧。 放牛,敲钟,乞讨,造反,登基。有这种人生轨迹的,纵观中华上下五千年也就这一个了吧。 从前旁人叫的都是朱重八的小名,也没人提过现在的年份朝代,她也就这么糊涂着过着,只知道自己的主人是个八辈子贫农的穷苦孩子,每日心疼同情他。可知道了朱重八的真实身份以后,她是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难道要她告诉朱重八,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难,都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所以才刻意磨练他的吗 “碗精”朱重八又叫了一声,这次是真的急了,总算是把姜妍的意识给唤了回来。 “诶 ”姜妍应得有气无力,朱重八却松了一口气,没消失就好“你怎么了” “你确实叫朱重八没错吧。”姜妍又确定了一遍,朱重八应道“是,我在族中排第八,熟人都叫我八八,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单知道你小名,怎么可能猜到你就是那个未来的洪武大帝 姜妍斟酌着措辞说道“如果我说,你未来会成为一个谁也比不上的人物你会相信吗” 朱重八不料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勉强勾了勾嘴角“你要是能预测未来,不如测测明天我到了香樟庙之后能不能分上一整个的馒头。”他费力地将一个棺材扛上板车,然后推着板车朝那处山脊荒地去。 正是正午时分,一天日头最大的时候,朱重八却不敢歇着。荒地离朱家很远,不趁着天明将亲人都安葬好,就又得等一天再去香樟庙了。他已经整整两日没有进食了,家中剩余的一点粮食他都让王佳带走了,她的娘家远,又带着个忍不住饿的朱文正,确实比他需要那些粮食。 姜妍沉默了,她哪里会预测未来呢,她知道的都是历史。历史书上可不会讲太多关于无名朱重八的事情,讲的都是朱元璋的传奇。 误会她是觉得自己没用而沉默,朱重八便一边推着板车一边安慰她道“我说过了,你陪我说说话就很好了,如今我们两相依为命,有你在我好歹不会太觉得孤单。” “我不知道你明天能不能吃到一整个馒头,但我知道你以后会有很多儿子女儿。”姜妍顿了一下说道“你四儿子特别厉害。” 朱重八依然不信她的话,不过也没说破“那我至少会活到生下四个儿子的时候吗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他挖好了坟冢,将一个雕刻了名字的烂木头插在这个小土包前作为墓碑。他买不起石碑,只能用这木头代替了。 三座新坟盖在了这偏僻荒地,朱重八彻底抛弃了放牛娃的无忧生涯,无论香樟庙的生活会如何,他都得忍耐着过下去姜妍有些悲伤地想,庙宇生活也是他当上皇帝前的最后和平生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天刚刚透出些微光亮,朱重八便被姜妍催促着起了床。姜妍不需要睡眠,朱重八则被吩咐了一堆清晨就要开始干的活,因此姜妍也就充当了这个闹钟。 朱重八已经剃度成了个小沙弥。每日里都要早起,将庙里大殿正中的佛像细致地擦上一遍,再拿刷子刷洗了殿中地面,等干的差不多的时候仔细摆好蒲团,外头的天也就彻底亮了起来了。 “差不多时间了,该去敲钟了。”姜妍瞧着朱重八是饿着肚子从凌晨五点忙活到了现在八点,然后又得奔波着去敲寺里的那口大钟叫醒寺里的其他人,有些抱怨地说道“他们这不是欺负人呢么,你天没亮就要起来干些脏活累活,他们倒好,这个点才起,还要你来敲钟去叫。” 朱重八将抹布在水桶中洗干净,又拧干了搭在木桶的把上,拿手臂将自己额头上的汗随意擦了擦说道“我资历最浅,这些活自然该是我来干的。你可注意着些周围,现在不比我们从前了,寺里人来人往的,要是你说话的时候被听见了,可就要被当祸害人的妖精给抓走了。到那个时候,我怕是保护不了你的。” 他倒是知道姜妍没有坏心思,可这种佛门地盘,出来个会说话的碗精,不被灭了才怪了。 “哦哦。”姜妍应了,仍有些不甘心地说道“但让你干活也就算了,凭什么吃的也最差啊。每日三餐都是个夹了野菜的包子,这玩意儿的味道可不好吧。” “白面的味道好,就是野菜稍苦了点。”朱重八费力地将那根敲钟的大木柱子抱在怀里,然后慢慢往后退。退到一定的距离又加速跑着,让木柱撞在了那口大铜钟上,发出了一声声带着回响的沉闷“嗡”声。 足足这么敲了五下,朱重八累的满身大汗,佛衣的布料原本就不透气,现在湿哒哒地贴在他的背上让他十分难受。更难受的是他的耳朵,他皱着脸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又张了张口尝试着发声,好一会儿耳鸣声才彻底消失了,让他松了一口气他就怕成天里这么敲钟把自己的耳朵给震聋了。 寺里的大和尚们预备着开始早课了,这跟朱重八没什么关系,他只不过是个干杂活的小沙弥。寺中大和尚也没觉得这个世代贫农家出身,捡了便宜才在这灾年进了寺里的小沙弥会读书识字,更没有心情抽空去教一教他。反正为他上戒牒的慧觉和尚也已经死了,就全当是为庙里找了个吃的少又干活多的杂役算了。 朱重八跑去庙里的厨房领了今天早晨应发给自己的那个野菜包子,今日又是每月十五寺里香客最多的日子,可以多吃上小半碗米饭,更是让他欣喜。虽然这米饭里夹杂了沙石土砾,但到底比稀粥来的饱腹。 他找了个寺里避风的无人角落蹲下,才开始准备着吃这一天的早饭。 只见他认真将野菜包子撕开一个口,将包子里的一丁点菜油倒在了米饭上,然后又将包子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拌进了饭里,最后舔干净了自己手指上粘的那一点油脂,这才拿起筷子开心地往自己嘴里扒饭。 “米饭吃着可真香。”朱重八一边咀嚼着白米饭,一边呲着牙将一些磕着牙的大石子给吐出去,至于那些在嘴里发出“沙沙”声的细碎沙子也就只当是添味的吞了下去。 姜妍没说话,这要换了她穿越前,狗食都比这好了吧。 “如净,你怎么还没吃完庙前楼梯上那些尘土昨天不就让你打扫好了吗,怎么今天还在今天可是有大人物要来咱们庙里的,要是沾脏了人家的鞋可怎么办,人家穿的鞋可都是绸缎的”如净是朱重八现在的法号,这个咋咋呼呼催促着朱重八的就是被朱重八顶了脏累活的师兄如源。 “那风一吹尘土不就又刮起来了吗,你这师兄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呢么。”姜妍小小地抱怨了一句,朱重八却来不及回她的话,急急地将碗里的米饭都扒干净了,也不管吞进去了几块石子,收了碗跳起身向杂物间跑去,向如源喊道“师兄,我这就去打扫。” “快着点”如源皱着眉叉腰看着朱重八提拎着扫帚与簸箕朝庙前那些石质台阶跑去,也慢慢双手环胸往那边走去,边走边说“你看看你,做事儿总是这么不走心。从前我做这些事儿的时候可从来不要师父师兄来催我做的,到你这可好,动不动就要我来提醒。” 朱重八便一边打扫着阶梯上的尘土一边笑着听他念叨。如源心倒不坏,就是好不容易有了他这个师弟,不再是庙里辈分最小的了,于是喜欢到他面前摆出一副师兄的样子,显摆显摆自己的能耐。 朱重八刚到的时候是个下午,大和尚们查了这戒牒的真假,又让他受戒剃发,忙活完之后他就被告知错过了晚饭,得挨饿过一晚到早上,才能分给他饭食。 他初来乍到也不好说什么,大和尚蔑笑他,反正已忍饥挨饿了这么些天了,再多忍上一晚也没事。虽然他已经饿得有些头脑发胀了,但是多费口舌人家也不会分了饭食给他,于是也就沉默着躺上了榻。 然而即便已经勒紧了裤腰带,他的腹中还是发出一阵阵叫声。饥饿也让朱重八无法安睡。与他睡同一间屋子的如源听了他这腹鸣声也是睡不着,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忍无可忍地跳起来说道“你怎么回事儿啊,肚子叫的不停的,这还让我怎么睡啊” 如源比朱重八年岁小了两岁,却算是朱重八的师兄。朱重八也不想第一晚就和自己的这室友闹了矛盾,以后更不好相处,于是试探性地说道“对不起,我这是太饿了实在忍不住。要不我先去屋外待着,等你睡熟了我再进屋来。” 如源瞪大眼睛盯着他好一会儿,这才没好气地说“那你进屋来的时候不是又要将我吵醒。” “我会尽量小声点开关门的。”朱重八见如源依然是一副不满意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要不我今晚就在外面过夜也行,省的师兄也没法好好睡。” “拉倒吧。”如源将被子掀了,翻身去自己的小柜子里摸出了个干巴巴的粗粮饼“赶紧吃了得了,上次我化缘得来的,也不知道馊没馊。你可别嫌七嫌八的,别的什么都没得吃了” 朱重八看着这个被塞进自己手里的粗粮饼,有些不可思议地问“真的给我吃” 如源将刚倒了凉水的茶杯往朱重八的手里一塞,冷声冷气地说“让你吃你就吃,废话那么多干嘛。赶紧拿凉水混着饼填了你的肚子,省的一直叫唤着让我睡不了好觉。” “谢谢,谢谢。”朱重八向如源道谢,如源却已经躺倒拿被子蒙了头了。 后来朱重八也算是见识到这个比自己岁数小些的师兄是有多么刀子嘴豆腐心了。朱重八每日里要擦佛像、洗地板、敲铜钟,如源则每日里都要比他更早起来地去厨房里帮工,虽然活是轻松不少,但睡得也更少了些。他每次都静悄悄地起来,蹑手蹑脚的出去,让朱重八能比他多睡上这一刻钟。 “快点快点,还有下面那一阶的那些沙尘赶紧簸起来”如源远远瞧见了这山坡下的一个桃红色顶的轿子与一串人的脑袋,连忙催促道。 朱重八连忙将阶梯都打扫了干净,和如源两人退回了庙里。 庙中的大和尚们与主持都已经排成了两列等在了庙门口,见朱重八与如源急匆匆地奔跑而来,瞪眼道“你们两个皮猴,快着点收拾了赶紧排到后面去” 如源舔着脸笑了笑“知道了师叔,这就来了。” 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那顶桃红色的轿子也就慢悠悠地被抬了上来。这阶梯上有没有尘土其实根本无所谓,穿着丝绸鞋的贵人根本就不会亲自踩在这阶梯上,她只需要安稳地坐在这轿子上,等轿夫将她抬到这座不算高的小山坡上的庙宇里。 轿子抬到庙宇门前才被放了下来,侍从替她掀开了轿子的帘子,一个全身珠饰叮当作响,穿着浮夸锦缎的女人这才抬脚走了出来。她皮肤白皙,眼窝深陷,鼻梁高挺,与汉人女子很是不同,明艳得很有攻击性。一双黑彤彤的大眼睛眼角微微上勾,带着几分蔑视地打量着这间小庙,拿着自己绣了花的帕子掩了嘴问道“这里真是附近求子最灵的庙宇” 替她掀了帘子的侍从连忙弓着腰说“我哪儿敢哄您啊,听说求了这庙里的佛,回去以后保准不到一年就生个白白胖胖聪慧乖巧的儿子到时候咱主子肯定将小主子宠上了天,正妃娘娘也不敢再因为您得宠给您脸色看了” 女子这才娇笑道“就属你嘴甜,要真有这么灵,少不了你的赏的。” 侍从嘿嘿地又哄了女子几句,然后严肃了神情面向了庙里的和尚们“都挺好了,这位就是尊贵无比的郡王侧妃娘娘,她能来你们小庙,你们是受了天大的眷顾了。好好伺候着,不会少了你们的香火钱的” 大和尚们连连应是,恭敬地跟在了女人与侍从的身后。 女人像模像样地跪在那蒲团上乞求了一会儿,又上了一炷香便站起了身。和尚们抬了桌凳来,又摆上了特意为她备好的素斋与乳酪,然后就退到了一侧等她进食。 女人先吃了那一盒乳酪,吃完才有些嫌弃地端起那一碗素斋饭。斋饭中的蔬菜都是寺里用心种植的蔬菜,吃起来清甜爽口,女人却不是很满意,只皱着眉小口嚼着。 忽然她面色一变,猛地将一口饭食吐了出来“你们这斋饭里怎么会有石头,是不是想要谋害我” 侍从听了她这话脸上也勃然变色,将那口饭扒开,果然有颗极小的石子掺在米饭中。他向和尚们厉喝道“这饭食是谁做的,快点滚出来” “是 是如源,对,是如源。”厨房里的大厨和尚直接就推了如源出来顶罪,如源的脸色被吓得煞白,在侍从与女人狠厉的眼神中全身发抖,却一句话也不敢说。这斋饭他根本插不上手,但他确实是在厨房帮工,大厨推他出来顶罪他也就只能担着这罪名了。 “打给我狠狠地打”女人尖声叫道,她带来的那些仆从便不顾如源的哀求将他拖了下去。 朱重八也被这变故惊住了,他有心想要救一救自己这个小师兄,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神情惶惶地听着自己旁边这些大和尚小声议论着些什么,却根本提不起心思去听。 “这女人是来求子的,你就说那小石子长的像是桂圆核,吃到了它是早生贵子的寓意。”姜妍趁着周围人都在小声议论冒险说了话,朱重八听了虽然觉得有些不靠谱,但这也是唯一有可能救一救如源的办法了,因此也就咬着牙走到那女人身前跪下“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你这小和尚有意思,我吃到石头你还要来恭贺我你是也想要挨棒子的打是吗”女人几乎要被气笑了,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也将朱重八也捉下去打。 “娘娘是来求子的,不如看看这石子的形状颜色是不是就像金秋时才有的桂圆核”朱重八连忙将这说辞说了出来,那侍从也怕女人回去后怪罪自己带她来的庙才让她吃到石子,连忙也顺着朱重八的话讲下去“是啊,娘娘,您看这石子可不就像是桂子吗,这可是早生贵子的好意头呀” “是吗”女人半信半疑地瞥了一眼那小石子,寺里的和尚们也纷纷应是。 “那好吧。”女人慢悠悠地说“那让人别打那个厨房里的的小和尚了。既然得了这个好意头,香火钱明日我会送来的。我要是真生下个大胖儿子,你们这小庙的香火从此就不会再断了。” 和尚们连连点头称赞她的恩德,朱重八却十分担忧如源。不知道他挨了多少下棍打了,伤成了什么样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那位侧妃娘娘的打手听了吩咐,把如源扔口袋似的扔回了大殿上。人体与地面接触发出沉重的一声响,如源却没有半声痛呼他早就痛昏过去了。 朱重八愣愣地看着如源从背部到小腿的血肉模糊,那身姜黄色的佛袍已经半点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满是灰黑的尘土与凝滞状态不同的红色血迹。那张原本清秀的脸上也是泥土与泪水,灵动的表情再也没有了,他的脸上一片死寂,发白的唇上留着一个深深的齿印。 女人的惊呼将他从这不可置信中唤回了神,他还带着几分恍惚地看向那位明艳动人的女人。郡王侧妃一回头就看见了如源的惨样,被吓了一跳,正愤怒地指责着自己的那些手下道“你们怎么能把这血肉模糊的人扔到我面前” 那个声音有些尖利的侍从也是一边骂着打手们不懂事,一边安抚她,说让她不要动气伤到了自己的身子。 明明是她下令把人打成了这样,结果却又是她受不了如源的惨相。 她斥责手下的声音点燃了朱重八心里的一股暗火,他愤恨,他恼怒,可他无可奈何。 “行了这场闹剧也差不多了,我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在这耽搁,王爷马上就该回来了,如果没看到我,他会找我的。”女人将自己的衣领拉了拉,清了清喉咙对住持说道“如果我真怀上了孩子,我不会忘了你这小庙的。” 住持与一众大和尚们连忙感恩戴德地向她道谢,只剩朱重八依然半蹲半跪着守在如源的身旁。他不敢移动如源,怕自己再伤到了他,更怕眼前这个人已经没了生息,只颤抖着手去试如源的鼻息。还好如源仍然活着,虽然已经气息奄奄了,但依然活着。 女人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离去了,住持才有些头疼地走到如源身边,问朱重八道“你师兄还有气吗” “他还活着。”朱重八答道,以为住持是在关心如源,结果住持听了他的话眉头皱的更紧了,抱怨似的说道“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活着,得花银两去请医师了,还得多花钱照顾着他,真是个麻烦。” 站在他旁边的大和尚也应和似的说道“是啊,请医师太贵了,要不直接给他去山上弄些草药敷上得了。如源师父也不在了,咱们可没这个责任照顾着他。” 住持“嗯”了一声,依然有些烦恼地挥了挥手“把他抬回他的房间里去吧,让他躺在大殿上是怎么回事,大殿可是佛祖铜身所在,是咱们清修的地。” 朱重八听了他们的对话只觉得先前心中燃起的暗火被冷水兜头浇了下去,瞬间心里一阵冰凉。整座大殿上心疼如源遭遇,希望他活着赶紧好起来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其余人的眼里如源只是一个会拖累他们的麻烦。如源在他们眼里甚至就是一个脏东西,不该放在和尚们清修的大殿里。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地去拽住了住持的佛袍“如源伤成这样,不找医师治疗他会死的” 住持从他手里拽回自己的袍角,眉头紧锁着说“现在这世道医师哪儿那么好请即便请到了价格也太过昂贵,给他弄些草药敷着就行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佛祖的意思了。” 最终朱重八也没能为如源找来一位为他治伤的医师,只这件事的罪魁祸首,那个在厨房间负责的和尚弄来了些不知道有用没用的草药给如源。面对朱重八有些怨愤的眼神,他烦躁地吼道“我也没办法啊你看看侧妃娘娘手下那些打手的模样,我哪儿敢担着这罪名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 如源每日里半昏半醒的,昏迷的时候眉头不曾舒展,醒来的时候就用沙哑的嗓音喊着疼。朱重八只能将那大厨每日因愧疚多送来的一碗米粥,趁他醒的时候一点点地喂给他。在他昏迷的时候就拿了块干净的棉布沾了水点在他的唇上。 可不知是他的伤势太过严重还是找来的草药根本没用,如源的伤口很快就发炎腐烂,让他发起了高烧来。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昏迷的时候也开始含糊不清地说着胡话,一声声地喊娘,喊爹,喊师父。 最后他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死了。 侧妃娘娘听说了他的死讯,派人表达了自己的一点怜悯,并按照杀死南人的惩罚,赔了一头驴到香樟庙里,顺便还多给了些银两算作是给如源的安葬费,说是她正求子实在不应该造这个杀孽,现在就好好安葬了如源算作对佛祖的赔罪。 住持对她传来的话语表示了敬佩,说她心诚则灵,一定能得偿所愿。侧妃娘娘也觉得住持乖觉,给香樟庙添了不少香火钱。 双方皆大欢喜,庙里不吃肉,庙里所有的田地也都租出去给佃户耕种收取钱粮了,这头驴没了用处。住持便做主将这头驴卖了换作了些白面与葱蒜,这一晚,每个和尚都分到了一碗香喷喷的热面条。 朱重八的碗里被多分了两片青菜叶,他却没向大厨道谢,端着碗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原本两人住的房间现在只住了他一个了,如源昨日便匆忙地下葬了。他没有任何能联系得上的亲人了,他的东西其他和尚也瞧不上,就全部留给了朱重八。 如源有本小册子一直藏在他的枕头下,朱重八一直都知道,他这个小师兄其实是认识字,会写字的,他曾见过如源拿了根炭笔在那本小册子上涂涂写写什么。他有些恍惚地将那碗汤面搁置到了桌上,去如源的枕头下摸出了那本小册子。 他翻开第一页,见上面写着“娘生妹妹死了,妹妹也没活下来,以后就只剩我和爹了。爹很伤心,我也很伤心。”他往后翻,后面写着“爹今天给学生们教课的时候被抓了,官爷说他教的都是大逆不道的话。我很担心爹。”再往后是“爹一直没回来,邻居伯伯把我送到了庙里。待在庙里不能留头发也不能吃肉,我想爹给我做的红烧肉了。” 中间有很多页都被撕去了,接下来的话是“我不该抱怨庙里这么多不好的,师父大概就是因为我的抱怨而死的。师父明明对我很好,我真不该抱怨这么多。”这张纸上还有一处眼泪落下时打湿了纸面留下的痕迹。 朱重八又往后翻了一页,上面出现了他的名字“今天庙里来了个新人。庙里原本不收新人了的,但他似乎已经有了戒牒,住持不得已才收了他。他叫朱重八,法号如净。哈哈,那他可就是我的师弟了,我终于有师弟了虽然他比我大两岁,却得乖乖叫我师兄,这可真是太棒了放心吧师弟,师兄会罩着你的” 姜妍见朱重八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落,她知道朱重八伤心,可他这些天照顾如源原本就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昨天下葬如源到现在更是一丁点饭食也没吃,只能打断了他的伤感道“你总得吃点什么吧,再这样下去你也撑不住了啊。” 朱重八听了她的话合上了那本册子,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桌案前,声音有些哑地说“这碗面是如源的命换回来的。” 姜妍听他这样说不好再劝他,只嗫嚅着说道“那你就算不吃这碗面,也得去找点别的吃了啊。” “我就吃这碗面。”朱重八的眼睛通红“这是如源的命换回来的面,我怎么能不吃。旁人都可能忘了我这个小师兄,但我不会忘记他的。” 他说完便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了汤面,全不似品尝了味道,完全就是硬塞一般将这碗面吞吃下肚了“我会记着的。一个南人的性命只值一头驴,我会记着的。” 从此朱重八在庙里就很少说话了,旁人只觉得他呆愣,并没有太多时间再关注他。而他每日干完自己的活就回自己的房间,让姜妍将自己知道的知识都教给他。他就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这些知识,偶尔姜妍提出些惊世骇俗的观点他也不会阻止她,只是默默听着然后举一反三地提问。 渐渐姜妍回答起他的问题就开始费劲了,朱重八的脑子转得太快,姜妍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朱重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遇到没想明白的问题就先记录下来,自己再引些典故故事和姜妍讨论争辩。到最后他想明白了问题,姜妍也觉得自己受益匪浅。 可庙里的余粮也渐渐不够了,荒年里庙里租出去的田收回来的租子也不大够养活这么多的和尚。而朱重八这样在庙里没什么关系网也没有师父照顾的小沙弥就是第一批应该被赶出去化缘的了。 说是化缘,其实就是乞讨。住持看在朱重八在庙里待了两个月的一点情分上,给了他一双结实的草鞋和两个粗粮大饼,就这么打发他走掉了。 朱重八站在香樟庙外的阶梯上很久,又想起了站在这里笑骂自己的小师兄,再也不会有人催促着他赶紧打扫赶紧阶梯上的灰尘了。他又最后看了一眼香樟庙的牌匾,不再留恋地揣着用来化缘的灰陶碗离开了这个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既然是乞讨就得靠人施舍,濠州地界受灾严重,因着大旱与瘟疫,人人都自顾不暇,朱重八若是还留在濠州界内怕是难以保命,因此和姜妍探讨了一番之后,他决定先向南行,往庐州去。 只是如今哪里都不好过,庐江虽说没有遭受濠州一样的大旱与瘟疫,但严苛的赋税也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更因为庐江与濠州临近的缘故,不少濠州的难民纷纷逃来了庐江。庐江本县的民众原本还因着怜悯对难民多有照顾,但随着难民数量越来越多,他们不堪其扰,整日大闭门户拒绝接济这些苦痛的难民。庐江本县的县衙也是贴出告示,责令非本县的民众必须尽快离开庐江回归户籍,若不听从,一旦被发现就会实行抓捕。 朱重八虽说有一个游方和尚的身份比这些难民好些,至少不会被县衙抓捕,但在此处也无法得到足以饱腹的食物。他在香樟庙中只待了五十多天,每日做些洒扫敲钟的杂事,也没学会念佛经、做法事,只能靠身上这身佛袍与戒牒说一句“阿弥陀佛”来讨些饭食。 因此他觉得不能再多待在庐江了,听说固始的年成好些,便决定往西行进。 固始的状况确实好很多,主要原因是固始的县令听说了庐江之事,在出入口设置了关卡,拒绝逃来的难民。 “诶诶诶,那边那个光头的小子对,就是说你,快点过来”看门的守卫拦在了朱重八的面前,喝问道“别以为剃个光头找身佛袍就能装和尚进县城了,有戒牒吗” 朱重八连忙将自己袖中的戒牒恭谨地递给了他。守卫仔细看了戒牒,又认真上下打量了一番朱重八,这才将戒牒拍在了朱重八的肩膀上“还真是个游方和尚,行吧,过去吧。”他挥挥手放了朱重八过去,转而又拦住了一个光头“戒牒呢” 那个光头男子嗫嚅了几句,说了声丢了,立刻便被守卫扯出了队伍,不让他进城。 男子哭闹嚎叫的声音在朱重八身后响起,他却没有回头看一看这嘈杂,只杵着自己捡来的一根木棍向城内走去。 姜妍隐隐觉得朱重八似乎有些变化他不再会去试一试路边倒下的饿殍的鼻息,不再会对深陷绝境的人露出怜悯的目光。她有些害怕他的这种变化,朱重八却对她说“如果我无法完全改变这种状况,那我就得远离这些麻烦,保全我自身。” 闲步于固始街头,朱重八感受着久违了的宁静氛围,长长舒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垃圾的臭味,熟食的香味,女人的脂粉味,壮汉的汗臭味,夹杂在一起,混成了这条热闹的街道。 这让朱重八想起了父亲牵着自己的手逛街市时的情景,那时濠州还算太平,家中也还有些余钱,朱老爹就带着朱重八穿梭在人流中,不时替他挡了旁人的碰撞。归家的路上,朱老爹还给朱重八买了一个红苹果。朱重八一直藏在衣兜里没舍得吃,最后苹果都开始烂了,熟透腐烂的香气在他的屋子里弥漫开,他才把苹果吃了。 他想的有些出神,忽然就被什么人抱住了腿,让他一个踉跄才站稳。还好他无论什么时候都紧紧抓着手中的灰陶碗,要不然碗摔在地上哪怕没有碎,也要被往来的路人给踩碎了。 “大爷行行好,赏口饭吃吧,我都饿了好些天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正抱着他的小腿,大声地哭求着施舍。 朱重八觉得有些好笑,他一路艰难化缘到固始,和一路乞讨也没什么区别。不料刚到这固始城中还没讨到一口饭食,就反倒被城中乞丐乞求施舍了。他也没蹬开乞丐抱住他的手,只张开双臂笑道“你看我像是有东西可以施舍你的模样吗” 乞丐也看清自己抱住的是一个连佛袍都肮脏残破的行乞小沙弥了,眼中的泪水顿时就收了,原本哀求的神色也变成了鄙夷“你是游方行乞的和尚听口音你可不像是我们固始人啊。” “是,我是从濠州而来。” 他话音刚落,那乞丐的脸色就变了,蹭蹭蹭地远离了他一些“我听说濠州发了大瘟,你不会身上也带着什么疫病吧离我远些,可别传染给我了” 朱重八摇摇头,也不欲再和他说些什么,转身就要走。那乞丐却对他有些好奇,濠州的传闻断断续续地传来,固始城中却没有一个从濠州逃亡而来的难民,想要打听濠州的消息,问朱重八绝对是一个好的选择。而且朱重八也只是瘦弱的模样,不似真患病 若能真得了消息,他便可以将这消息卖于酒店中的食客换些吃食来了。 他想到这里便捡起了自己装有两三个铜板的破碗,踉踉跄跄地跟在了朱重八身后“诶,你等等啊,我问你些事” 追上朱重八以后他又硬拉着朱重八进了一条稍微僻静些的小巷,然后问道“你们濠州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仔细说给我听听呗。” 朱重八不想将自己的苦痛当作旁人闲谈时的话料,因此也只沉默地摇摇头,示意乞丐放开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乞丐却耍赖上了“你不说我今天可就不会放你走。怎么样,我看你面黄肌瘦的模样可饿了挺久了吧,赶着去化缘吧,那就赶紧说与我听。” 见朱重八依然摇头,乞丐拿手挠了挠头道“要不这样,你说给我听了,我便带你去间酒楼,那里的徐娘子心地善良,丈夫又刚刚死了,正缺一个和尚为他丈夫超度呢。你去了那里保准能吃上顿好的。” 斟酌了一下得失,又见乞丐不似说谎,朱重八便缓缓开口道“濠州是受了大灾。一年都没有雨水下下来,田地中的稻谷都枯死了。我们没有了饭食吃,官府没有接济我们,反而收了更重的赋税,饿死的人就越来越多了。没有好好掩埋的死人就引发了瘟疫。我娘吃多了观音土,腹中如有石头,疼死在了家中。大哥与我爹都染上了瘟疫,也死了。我进了和尚庙,但庙里也不够吃的了,就打发我出来化缘了。” 真的将经历说出口时,朱重八的情绪反而没有那么悲伤难过了。那样多的人都没有挺过这接连的灾难,至少他还活着,即便饥一顿饱一顿他也依然还拥有明天。因此他的语气倒是颇为平淡,反倒是那乞丐神色有些激动“我就知道哪里的官都不是好官” 他愤怒地骂道“我家中本来也有田地的,只是因着我家中爹娘都去世,我没有兄弟无依无靠,官府便强收了我家的田地,害得我沦落到了行乞的地步” 其实他沦落到这地步也不单是因为官府不仁,还因为他游手好闲,不愿耕作田地缴纳税费。要不然看他二十出头,体格健壮的模样,即便是去码头搬货卸货,或是去别人府上当个护院也都是足够的,不至于非要行乞。 朱重八看破也不说破,还要指望着这乞丐领他去那小酒楼呢,与他同仇敌忾一会儿也没事。 乞丐愤怒了一会儿,再看朱重八也顺眼了许多,勉强对他有了一分真心“行了,哥哥答应你的事儿也一定会做到跟我走吧” 路上乞丐介绍了自己,说自己姓赵,旁人都叫他六子,他也将自己那个没什么意义的名字浑忘了。六子一边带路一边向朱重八描绘酒楼娘子的美貌“徐娘子我们都唤他徐姐,人善心美还识字,樱桃口丹凤眼,鹅蛋脸上还有一颗美人痣。她嫁给了酒楼陈四叔的儿子陈顺,日子过得好还愿意施舍我们些剩饭,我们都服她。陈顺是我们固始衙役的头儿,保护城里安全的,八面威风,可惜前些日子讨伐乱匪死了。” 他说着啧啧舌“陈四叔就这么一个儿子,徐姐和陈顺的儿子也才五岁,真是可怜啊。” “乱匪” “是啊,说是什么白莲教的人,可厉害了。官府去抓了几次都没抓着,这次又吃了个大亏,怕是只能继续对他们忍气吞声了。他们杀人如麻,比来催税款的狗官们还令人憎恨。” “白莲教不是为了百姓利益才作乱的吗 ”朱重八对白莲教的教章有些耳闻。 “拉倒吧,还不都是为了自己个。你说的为百姓的或许有,但咱们固始城附近这一批可绝对不是。从前他们就是一帮子土匪流寇,后来说是信了白莲教,觉得自己占了大义,就成天想进了城里作乱还好官府还有点用,没让他们真进了城来,要不然我们就全完了”六子对朱重八的说法嗤之以鼻,然后指着一家有些老旧的酒楼道“到了到了,就是这家酒楼。” 然后他便先走进了酒楼,对正站在柜台后算账,一身白色的徐初说道“徐姐,我来了。” “六子”徐初的声音柔和,一弯秀眉却蹙起了“现在可没有什么能给你吃的。得等客人们都走之后我才能给你些饭菜。” “诶,徐姐,我不是来找你要饭吃的。我给你带了个和尚回来,你不是要给顺哥超度吗,刚好就让他来”六子摆出一副阔气的模样,双手环胸地向徐初说道。 徐初见朱重八确实是一个和尚,面上笼着的淡淡哀怨也散去了些,勉强勾了勾唇“确实是位庙中的小师父呢,能请你为家夫念经超度吗” 朱重八有些为难地道“可我并不大会念经超度 ” “你一个和尚,不会念经超度有什么用”六子感觉自己在徐初面前丢了面子,脸色难看地喝问朱重八。 “没事的。”徐初却只轻轻叹了口气说“那也请小师父去家夫的灵堂上为他祈祷一番吧。我会为你准备些饭菜作为酬劳的。” 朱重八答应了下来,徐初也又微笑了一下。六子则兴冲冲地挤到了食客的身旁,要用听来的濠州事情与食客们分些饭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六子在食客那边说得神采飞扬,将朱重八告知他的信息夸大其词,把濠州描绘成一幅人间地狱的模样,又做出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眼泪说流便流了出来,让听他说的食客都颇为感触。他就趁着抬起袖子遮掩流泪的时候,将刚刚抓到一把花生米全给吃了。 “小师父是从濠州来的”徐初听六子在那里讲他濠州朋友的经历,她知道六子从未离开过固始城,这所谓的濠州朋友大概率就是说的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朱重八了。 “是。”朱重八正在吃徐初为他煮的十几个韭菜饺子,猪油的香味溢满他的嘴中,让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因此他的嘴里塞满了食物,只能含糊不清地应答了徐初。 “濠州城真的 那么惨吗”徐初无法将六子说的那些恐怖词汇问出口,只犹豫地这样问道。 朱重八嚼碎了饺子吞吃入腹,拿手背擦了擦嘴道“我见到的没他说的那么夸张,但濠州确实已经死了许多人了,或许就真的有地方是日月暗淡,尸体遍地由鸟兽啄食的景象。”朱重八没有说出口,若不是刘继祖善心划了一片地给他,他的父母大哥也无法安置,就要曝尸荒野。或许就真的会像六子说的那样,生者饱受折磨,死者不得安息。 “哦 ”徐初纤细如葱的手指在算盘上无意识地拨弄着算珠,神色有些惶惶。虽说她现在失了丈夫,日子变得有些悲苦不好过了,但这间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酒楼至少让她可以衣食无忧了,家中的幼子与公公也都还在,听了朱重八的故事实在不能不让她触动震惊。 她仔细思量了一番,一双美目中闪过犹豫踟蹰的情绪,但最终视线落在朱重八身上时,她还是咬咬牙做了决定“小师父既然是游方各处化缘,那日子应该不大好过吧。” 朱重八笑了笑,向她说了八个字“居无定所,食不裹腹。” 徐初见他说起话来也是颇有条理,心中也安定了些,问道“那你愿意就留在我这酒楼帮我做工吗” 朱重八正在咽下一个饺子,不意她会说出这样一个提议,眼睛瞪大,饺子也哽在了他的喉咙里,让他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徐初微笑着替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让他喝下好受一些,然后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说道“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许多大事,也没法一个个地去帮濠州的可怜人。但我既然见了你了,也说明我们有缘了,能帮上你我就一定会帮上你一把的。我们酒楼正缺一个帮工做些杂事,你既然不会念经做法想必这个游方和尚也当的不大顺心,不如直接就留在我的酒楼中帮我做事,以后只把我当姐姐看待就好了。” 她原本声音就温柔,现在又用温和的语调说出这样一番话,几乎要催出朱重八的眼泪来了。他一路再怎么辛劳饥饿没有流出的眼泪,他被人拒之门外的时候没有流出的眼泪,他被人痛斥穷鬼偷儿时没有流出的眼泪,似乎都要因着徐初的这一番话流出来了。 饺子已咽了下去,但这一次他真的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给哽住了,让他没法吐出一个字来。 “好了,慢慢吃吧。虽说给不了你多少工钱,但每日让你吃饱还应该是足够了的。”徐初向他眨了眨眼,脸上依然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又走回了自己的柜台后去。 朱重八愣愣地看着徐初微垂着头看账簿打算盘,手中拿的筷子半天没有再夹起一个饺子,明明他还没有吃饱,但他现在却感觉一直空落落的心里似乎是填进了些什么,让他此刻半点饥饿感也没有了,只感觉满足。 “徐姐竟然对你这么好,替你煮带肉馅的饺子”在食客那里说的口干舌燥的六子小小饱腹了一番,略有些得意地转回了朱重八这边,正看到朱重八盘子里带着肉香和白面香气的饺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也不嫌手脏地直接就抓了饺子的一角囫囵吞了下去“好吃” “他饿了许久了,你怎么忍心与他争食。”徐初抬眼正看了这一幕,语气中略有些不悦。六子连忙告饶“没有没有,我就只拿一个尝尝味道,不多吃了,不多吃了,徐姐可别生气。” “好了,你若是真饿了,厨房里还有些先前的剩饭剩菜,你去向厨娘讨了吃吧,可别和小师父争抢。”徐初轻轻摇摇头,不再说六子了。六子听了她这话连声道谢,急急地便向厨房里钻。 朱重八将剩下的饺子都吃了,然后站起身走到徐初的面前“不知道徐姐有什么要吩咐我做的,我现在就可以去做了。” 徐初摆摆手示意他不要那么着急“今日没什么需要你做的,我等会儿替你整理出一个房间出来,你去好好洗漱一番,换件干净的衣服把这佛袍洗了,然后再美美睡上一觉吧。从明天开始你就替我出门去市集上采购蔬菜肉类吧,需要你起的早些。对了,你会算数吗” “会的,徐姐需要记账吗,我也能帮你将采购花用都记下来。”朱重八答道,徐初听他不但会算数还会写字更为高兴“那更好了,那你可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她这样说是不想让朱重八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对他怜悯而施舍的,而是想用这样平等的交换让朱重八毫无负担地好好生活下去。朱重八也明白她的意思,只感激地向她点点头。 徐初替朱重八准备了一间虽说不算宽敞但也整洁敞亮的房间,又拿了床厚实的褥子替朱重八垫在了木板床上,被子也带着被太阳晒过后的香味与暖意。朱重八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套干净的衣衫,躺在这舒适的床上,倦意一阵阵地袭击着他,他却完全不敢合拢双眼他怕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梦,闭上眼再醒来会发现这些都是假的。毕竟徐初真的美好得太不真实了。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屋内无人,姜妍说话了。她也算是见惯了这个时代的人了,倒不能说是人心冷漠或是有谁真的是恶人,只是世道不好,人人顾着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来的心去帮助别人呢她认为最为善心的也就是刘继祖,划出一块地送给朱重八,但他也不会因为对着朱重八的一点怜悯就将朱重八的以后都负担起来。 这都是最真实的人性了,她实在想象不到这个世界上会有像徐初这样一个无所求只帮助落难者的人。 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她已经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未来开创大明王朝的朱元璋了。看目前的情形,大概是哪里出现了变化才让他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安身之所吧。要不然姜妍实在想象不出朱重八为什么会舍弃这样一个舒适的环境,去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地造反。 如果朱重八不变成朱元璋,没有了朱元璋是不是就会没有了以后的大明朝啊 姜妍有些纠结,几乎想要把心中的困惑全部告诉朱重八,告诉他他是得成为开国皇帝的人。她实在怕历史出现巨大的变化影响到以后的所有一切。但当她的视线落在朱重八微微凹陷进去的两腮,眼睛下浓重的乌青和他微微勾起的嘴角时,她又不想说了他这样开心地生活着不是很好吗 原本未来的人穿越到过去改变历史就是个时空悖论,她或许并不是穿越到过去而是穿越到一个平行世界呢她记起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平行世界理论,忽然就有些释怀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开启从来就不是因为某个人,元朝既然注定走向了灭亡,那没有朱重八或许就会有李重八,王重八之类的人建立一个新的政权吧。 更有可能是历史上朱元璋那两个对手张士诚和陈友谅之间角逐出一个新的开国之皇吧。她只是一个错误进入这个时空旁观朱重八一生的碗精,看着朱重八平安喜乐不是比看着他出生入死要好得多吗 姜妍看开了,反而就开始安抚起有些忧心忡忡的朱重八了“我看徐娘子确实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既然能留在这里你也不必想太多,尽量多帮上她的忙就是了。” “我知道。”朱重八脸上也是久违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有了一个姐姐,能拥有一个家,我会万分珍视的” 他合上眼,终于敢于让自己毫无负担地睡上一觉了。自从离开香樟庙以来,他就没有一日安稳觉好睡的,他什么样的地方都睡过,每次睡得还十分浅,怕自己睡得太沉不小心便丢了性命。但现在他终于可以安稳地睡着了。 姜妍听着他规律的呼吸声,轻轻说了一句“希望你能真的一直过得这样好才好。” 第二日,朱重八天没亮便爬起来了。徐初已经替他备好了采购所需的银两,沉甸甸的一袋银子更让他感动于徐初的信任。于是他便将姜妍揣进前襟里,拖着后院的拖车往市集上去了。 清晨的空气有些粘稠,朱重八却只觉得心中畅快,几乎要忍不住哼起小调来了。 当他拖着一拖车的食材回来时,酒楼也差不多准备开张营业了。他就又向徐初抢了扫帚与抹布,替她将整栋酒楼打扫得一尘不染,又有些雀跃地亲自将酒楼的招旗升的高高的。他这样异常喜悦的情绪也感染到了徐初,让她也从丈夫逝去的阴影中稍稍走出来了。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朱重八很快就凭借自己的诚实肯干让对他心有疑虑的陈四叔也接受了他。徐初五岁的儿子阿岚也对这个脸上逐渐长出肉而变得眉清目秀的少年颇为好感,平日里经常跑出来和朱重八打闹嬉戏,也乐于让朱重八教他读书识字。 填在朱重八眉间沟壑中的哀怨也要被这平静安乐的日子给洗净了,但世事太过顺遂就会突生意外,现实总是残忍无情迫人成长的。 今日的天气有些燥热,夏日将近,人心也浮动了起来。朱重八同往日一样天没亮便拖着拖车去了市集,购买了些鲜嫩的时蔬后,又在肉铺前等着蒋屠夫替他将需要的肉的切好打包。 “天气渐热了,徐小娘子酒楼中的冰碗怕是要备起来了吧。”蒋屠夫一边拿着厚实的剁骨刀将猪肉按纹理切开,一边满头大汗地向朱重八问道。 “是呢,徐姐这几日已经嘱咐着我寻机会去城郊蜂农那里问问蜂蜜的市价了。”冰碗是用蜜水与冰调制的小食,入口甘甜解热,是夏日里不可不吃的美食。 “你还是过些日子再考虑出城吧。”蒋屠夫拿汗巾擦了自己额头上的汗,有些忧虑地说道“我听说最近各地的状况都不大好,看府衙中的人也是紧张兮兮来去匆匆的,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咱们城外那伙土匪也是好几个月没动静了,这不太正常,不偷抢些什么他们土匪要怎么当下去” “是呢,我也是因着这顾虑才一直没出城,我 ”朱重八话未说完,城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钟声,蒋屠夫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抄起那剁骨刀冲朱重八喊道“这是有人打进城中的警报,你快随我躲起来” 朱重八也有些慌乱,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拖着的拖车,又被蒋屠夫催促了几声才一咬牙,弃了那拖车跟在蒋屠夫身后跑进了一条小巷,躲在了固始城中的一处避难所中。这是城中居民为防不测特意在地下挖出的洞穴,在固始城中有很多处这样的地方。 二人到时,避难所中已有了几人,到之后又来了几人。小小的洞穴挤了十余人,每个人都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虽然不大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城门都被正面攻破了,怕是情况十分不妙。只盼着这些人只是抢一手就走的,不要久待在城中。 每个人都忧思重重,朱重八也是十分担心酒楼中的徐初一家,倒是蒋屠夫沉稳些,见他竟然来回踱步有离开避难所回去看一看的意思,连忙向他说“你莫要担心过了头,陈老四的酒楼附近也有避难所,听了这警报他们一定也躲好了。你若是现在出去了有什么不测,是不是得不偿失了” 朱重八听了他这话勉强压了自己心中的不安,向他道了谢,然后依然有些焦虑地坐在了地上,默默祈祷着徐初等人的平安。 不知过了多久,洞穴中也判断不了时间,人人都觉得度日如年。只见穴口木板的缝隙都不再透出一丝光亮,洞穴完全陷入了黑暗中时外面的嘈杂终于渐渐消失了。马蹄声与人的奔跑声都没了后,朱重八才按捺不住自己地第一个爬了梯子将那厚木板微微顶开了一条缝隙,小心地观察四周的状况。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味与血腥味,但四周确实已经静了下来。 朱重八握着拳头又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没有什么异常了,咬着唇出了洞穴。 夜色已经降临了,但街道还是被火光照得很亮,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没来得及避难的城中居民的尸体,以及被打翻在地没有带走的许多摊贩的货品。 朱重八无心去看这些可怜人的状况,他现在满心满意都是对徐初阿岚以及陈四叔的担忧。 赶到酒楼时,朱重八只看到了大火燃烧后留下的灰烬,承载了他几个月温馨回忆的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他张张口,却没能发出一个字,泛白起皮的嘴唇张张合合好几下,一双眼紧紧盯着这还有几处燃烧着的残垣,心中越发焦急脚步却不敢挪动一下他害怕了。 “赶紧进去看看啊”姜妍也是万分焦急,出声催促着他。朱重八全身颤抖,声音低哑“要是 要是徐姐他们出了什么事 ” “那你更该赶紧进去看看啊要真的伤着了你不赶紧着救护他们吗”姜妍的呵斥声把朱重八从自身的恐惧中逼了出来,他拿手背擦了擦自己满面的泪水,拔腿跑进了这一片废墟。 废墟中没有人被烧毁的尸体,只是木块燃尽后留下的焦黑残块,这让朱重八稍稍松了口气,连忙绕着这废墟周围寻找了起来。许多在酒楼中进餐的食客都没有来得及躲起来,被杀死在了酒楼附近,朱重八一个个地看过来,没有发现徐初也没有发现阿岚和陈四叔。 但他提着的心依然没有放下,仍旧在四周寻觅着。 当他看到一具小小的孩童尸体时,他只感觉眼前一黑。平时活泼爱笑的阿岚正仰面躺在地上,胸口是一个巨大的血洞,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他的表情空洞茫然,一双眼睛甚至没有合上,眼神中满是疑惑与恐惧。 朱重八颤抖着手去触摸他冰凉的脸颊,替他合上了眼。然后他忍着满心悲痛站起身,就要去搜寻徐初与陈四叔的下落。 “你看阿岚的手上是不是抓着什么东西。”姜妍也是悲痛不已,但还是看到了男童右手上似乎紧紧攥着什么。朱重八蹲下身,从阿岚已经僵硬的拳头中抽出了一小块布料,看清上面的淡粉的梅花刺绣的图样,他立刻便认出这是徐初常穿的一套衣裙。 他慌慌张张地看向四周,既想要找到徐初又害怕再找到一具尸体。但周围没有任何一具女子的尸体,他也没有找到陈四叔。 “阿岚 那是阿岚是不是”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男子声嘶力竭的悲呼声,朱重八回头一看,只见六子正搀扶着陈四叔。陈四叔满面绝望地看着地上那具男童的尸体,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嚎哭出声。 他已经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如今连孙子也被杀死了。 “八八,你瞧见徐姐了吗 ”六子犹豫了半天,才问出了口。 朱重八有些颓然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块来自徐初身上的布料,沉默地摇摇头。 “警报响起的时候阿岚溜出去玩耍了。”六子的手也握成了拳,痛苦地说道“我们本可以赶到避难所的,但徐姐执意找到阿岚。我 我没能拦住她。” “阿岚手上攥着徐姐身上的布料。”朱重八的声音沉重“但我没有在附近找到徐姐。” “我听说土匪们杀男人老人和孩童,女人则会被抓走。”六子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徐姐或许被他们抓走了带回老窝了。” “哪里”朱重八听了这话一片死寂的心中忽然又有了希望,只要徐初还有活着的可能,他就要去找一找徐初“土匪们会将女人抓去哪里” 六子被他拽住了领子,咬着唇半天没说话,但看见朱重八的神色已经隐隐有哀求之意了,他才下定了决心狠声说道“罢了,我的确知道那伙土匪的老窝在哪里我爱慕徐姐那么久都没有胆量陪她去找阿岚,你不过来这几个月就愿意冒生命危险救徐姐,我与你同去为你领路” 朱重八连忙点头,扯了六子的袖子“咱们快去吧” 两人便趁着这夜色,赤手空拳只穿着一身单衣地往土匪的老窝去了。 六子说土匪们的老窝就在城外的一座山中,他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绕上山。可到了寨子外他们就被难住了,高大的尖刺木桩作为外墙挡在了他们二人的面前。寨子中传来笑声惨叫声,二人却只能站在寨子外无所作为。 这时又有在寨子附近举着火把巡视的人向他们这边走近了。朱重八与六子连忙躲在了灌木丛中,这才没有被这些手中拿着钢刀的土匪发现。 二人都不是什么武功高强的大侠,根本不可能潜入这寨子中,更别说杀进寨子了。因此他们只能等在这寨子外,看能不能寻到机会去救出徐初。 他们等到的只是被板车运送出来的女人们的尸体。 她们各个衣衫破碎,身上带着各种虐待留下的痕迹,被像扔垃圾一样扔在这板车上运出了寨子。板车被推着到了后山上挖的一个大土坑旁,运送尸体的两人将尸体一具具地扔进土坑,然后就开始偷懒似的站在土坑旁说笑了起来。 朱重八与六子都是心中愤恨,趁着二人背对着他们,各自抱起了一块大石头,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这两个土匪的身后,然后狠狠地将石头砸在了他们的后脑上。两个土匪一声也没能喊出就被砸倒在地了,朱重八与六子怕他们不死,又在他们后脑砸了许多下,直到他们的后脑都已血肉模糊了二人才停手。 然后他们心中忐忑地慢慢滑进了这土坑中,在这许多女人的尸体中翻找了起来。 徐初确实就在她们之中。她原本俏丽的脸上沾满了灰土,身上没有一处好肉,原本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变成了一脸凄厉,双眼外凸地这么死去了。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朱重八抱着她的尸身,眼泪一滴滴地掉落了下来,口中喃喃不清地说着“你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情。” 六子也是泣不成声,口中喊着“徐姐”,痛苦地将拳头砸在地上,血渗了出来他也没有感觉“你不是告诉我白莲教是救人于苦难的吗你瞧瞧,他们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他满腔的悲痛与愤怒无处发泄,竟然就要宣泄在朱重八的身上“官府不是什么好东西,白莲教难道就是好东西嘛”他说着就一拳打在了朱重八的肩膀上。朱重八受了他这一拳,一言不发,依然看着徐初,用自己的袖子将她脸上的尘土都擦去了。 “官府不让我们活,逆匪让我们去死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六子崩溃似的大喊着,朱重八却没有一点表情,只又将徐初的头发理好,轻轻地说了一句“世道不公,那就把这世道彻底改了吧。” 因着六子在而一直没法说话的姜妍听了他这句话,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解锁了一个功能。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声喊声“二当家,你瞧,那是不是咱们兄弟的尸体” 朱重八与六子都惊住了,没料到土匪会现在出现在这里,连忙便要逃离。他们连滚带爬地出了土坑,正被这帮土匪看见了“就是他们杀了咱们的兄弟追上去杀了他们” 逃命的二人不敢回头地奔跑着,土匪们没法追上。那个被称作二当家的当即便取了自己背着的弓箭,挽弓射箭,正射中了六子的后背。六子立刻便倒在了地上。朱重八只略停了脚步,见那箭插得极深,六子一定是活不成了。当即他便又继续逃跑了,既然已经救不了六子,那就先保住自己的命。 可他并不熟悉这座山,一会儿便跑迷路了。最后他竟然跑到了一处山崖边上,土匪紧追在后,他根本无路可去。 苦笑了一下,他有些无奈地背对了这万丈深渊,正面对上了追上来的土匪。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命为这世道博一个出路,不料现在就要丧命了,真是造化弄人。 那二当家依然手上抓着弓,狠厉地笑了笑,让手下不必上前,就在这百米的距离一箭射向朱重八。他箭法极准,正射中了朱重八的胸口,朱重八也因这一下就此跌落了山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朱重八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叮”声,来不及思索,箭矢巨大的冲力就已经迫得他跌落了山崖。所幸他及时冷静下来,抓住了山崖上旁生出的一棵小树的枝丫,勉强稳定住了自己后又用双脚试探性地踩在了山崖上凹进去的小石坑里。 然后他看准离自己斜下方的一处石台,粗略估算了距离,然后咬了咬牙松开了自己抓着树枝的手,向那石台纵身一跳。落地时不稳他又打了个滚,这才满身擦伤地保住了性命。 然后他急急地将姜妍从他的衣襟中拿了出来。那射向他胸口的箭矢正是射中了姜妍,被弹开了才让他没有受伤,否则他一定不会有余力能去抓住树枝。自己刚刚又打了滚,姜妍必定也在地面上受了很大的冲击。一个陶碗虽然通灵变成了碗精,但这样了还能不碎吗 他心中颇为惶惶地将姜妍拿出来,只祈祷着陶碗不要碎成块让姜妍消失了就好,有些裂痕多些缺口不能再使用什么的他都能接受。但当他拿出姜妍时,却惊讶地发现这个灰陶碗上除了本身就有的那个缺口,再没有别的受损痕迹了。 这根本不可能啊那箭矢的箭头可是铁质的,哪怕这碗是金属质的也该留下个凹进去的坑才是啊,更别说这个碗千真万确就是陶土烧制出来的了。 “碗精,碗精”朱重八唤了两声,姜妍应了,话语中满是惊恐的情绪“真是吓死我了,你这简直是九死一生啊” 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朱重八才勉强安了心,然后又关心了一句“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刚刚那箭确实是被你挡了的吧。” “没哪里不对。我刚要向你说呢,你说完那句你要改变这世道后我似乎就多了个能力,形容起来大概就是刀枪不入坚硬如铁吧。不过你还是能把我摔碎的,这世上只有你可以让我碎了。”姜妍犹豫地将自己的这能力说了出来,然后又有些苦恼地说“这能力不是鸡肋吗。我就这么小小一个,刚刚那一箭若不是刚好射向我的所在,还是能够杀伤到你,我还不如一副盔甲有用。你又能将我摔碎了,用来当武器砸人都不如砖头顶用。我这碗精当的也太憋屈了吧。” 朱重八心中的悲戚还没有消散,但到底因为她没有出事而放松了些。他又一次失去了一切,但好在这个奇怪的小妖精没有弃他而去,原本因紧张而强撑着的皮肉也放松了下来,让他瘫坐在了地上。 浑身的伤口让疼痛拉扯着的神经,但他还是安慰了有些自暴自弃怀疑碗生的姜妍道“没事的,多一个能力总比没有好。你这次不也救了我的命吗,我以后也不用太担忧你会碎了。这个能力挺好的。” 姜妍见了他为了安慰自己而露出的那个连哭都不如的笑容,心中更难过,又是眼瞧着他的安逸生活毁于一旦,也终于决定说出一直埋在心里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的话了“我要同你说一件你可能不会信的事。” “嗯。”朱重八倚着石壁恢复着自己的体力,示意她说。 “我曾经向你说过你未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还说我四儿子会特别了不起。”朱重八的笑容有些飘忽“我果然能活到生下四个儿子的时候吗” “其实我不会预测未来。”姜妍斟酌着措辞道“这是我知道的过去。”她等待着朱重八理解她的话,好在朱重八早听多了各种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显得惊世骇俗的言论,又从来聪慧,也就勉强听懂了“你的意思是我这个人对于你来说,就像是话本戏剧中描述的,从前时代的那些人物” “是。这元朝之后就是你开创的大明朝,大明朝灭亡又有清朝代替。之后许多年,才有了我。”姜妍既然已经决定要说了,就向他所知道的全部娓娓道来“我并没有专门研究过历史,只是学过这一段记得一些。你是元末出生在凤阳朱五四家的最小儿子,因元朝残暴又遇天灾,家人几乎死绝,没了办法投入庙中。后来又四处行乞,改名朱元璋,选择造反投入了郭子兴的手下,虽然在他那屡受猜忌浪费了时间,但也在那里娶到了深爱的马皇后。你行乞与造反的具体经历我都不记得了,但我知道结果是你打败了另外两个造反的对手张士诚和陈友谅,又成功击溃了元朝统治者,做了唯一乞丐出身的皇帝。” “但历史上不该有我,更不可能有将这一段历史告诉你的我。”姜妍也将自己从前的顾虑一并说了出来“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一段会不会导致什么不该有的结果,如果你有顾虑也不妨就按我所知的历史这么走下去。” 她说完不再说话,朱重八也不发一言,这个平台只有呼呼吹过的风声与树叶被吹动的飒飒声。良久朱重八才说“那我该等多久再按照你说的去造反呢” 姜妍没回答,她记下的多是些让她印象深刻的人物和事件,怎么可能连年份都一并记下。 朱重八苦笑了一下“你说的历史或许真的存在吧,但我却没法直接套用在我的身上。你也说了那个我不可能有一个知晓历史的你,那么我们或许就真的只是拥有了相似的背景。他走过的路我未必就能走的顺畅。” 这也是姜妍一直犹豫着没说出这些事的原因,她希望让这个受了颇多苦难的少年能够像历史上一样,最终成为那个闻名于世的开国皇帝。所以她尽可能地不去多加干涉朱重八的生活,只是偶尔当个朋友似的与他闲聊。 但她的出现原本就已经让一切不一样了,蝴蝶扇一扇翅膀都能引发飓风,更别说她在知道朱重八身份前就教导了他许多年了。他的许多思路想法都已经和历史上那个朱重八不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可能也和历史上不一样了。 说不定在她没有发觉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偏离了她所知的历史要不然如今也不会是依靠她突然解锁的能力才捡了一条命。 “算了。”姜妍依然深陷自己的思绪中,朱重八却已从这复杂的故事中抽身了“即便你没有告诉我我会造反,我也已经准备用命去改一改这世道了。你告诉我他的成功,倒让我更多了些勇气。” “既然一无所有的他能做到,凭什么多了你帮助的我就做不到呢。”朱重八已歇的差不多了,扶着石壁慢慢站了起来,然后拖着刚刚崴伤了脚腕的腿一瘸一拐地朝着平台后那个山洞里走去。他现在只期盼着这是一个通道而不是一个洞穴,否则别说什么打天下当皇帝了,他怕是要被困死在这山中。 姜妍也被他说得略放下了些心结,但转念一想,明明朱重八才是刚刚失去了如亲姐一般的徐初,结果她不但没有安慰到他,反而让朱重八来替自己解忧了。她眼瞅着朱重八板着一张脸,抿着唇扶着石壁慢慢地走着,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个她看着成长到如今的少年,如果非要给他定义一个形容词的话,那姜妍一定会选坚强。 好不容易回到了山道上,朱重八自行寻了些草药敷在了脚腕的红肿处上,又捡了根粗壮些的树枝当作拐杖杵着,看着透过山上薄雾的熹微天光,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再一次照亮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新的一天到来了。 朱重八不敢继续逗留在这里欣赏日出的美景,山上的匪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再有人出来巡逻,他一旦被抓住了就再没有生路了。 他又回到了固始城中。乱匪来时官府的官员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乱匪走了他们就又都冒了出来,咋咋呼呼地喊着让城中居民赶紧将无人认领的尸体都埋到城郊那些大坑中。 许多家是一家死绝了的,没有人敛尸也没有人替他们找地方安葬,只能数十人埋进同一处土坑中。 朱重八心情沉重地走在这原本热闹的街道上。大多数店铺都有被烧黑了的痕迹,少数直接被烧毁了。民宅不是空落落的没有人就是挂上了白绫传出痛哭声这座原本还算平和的县城如同一个鬼城,三三两两拖着尸体行走的居民也如游魂一般表情空洞。 他回到了让自己拥有了几个月安逸时光的酒楼废墟处。这里搭起了一个简略的帐篷,陈四叔就坐在里面的木凳上,对着桌上摆着的三个牌位愣愣出神。有他儿子和妻子的,还有一个是他孙子的。 朱重八回来的声音让陈四叔转了头,这个和蔼的中年人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从前旁人常说他腆着个肚子是富贵相,但现在他只是一个背脊佝偻的老人了。朱重八咬咬唇,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徐初的死,陈四叔已经受够了打击了,徐初这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儿媳差不多等于是他的亲生女儿了,朱重八说不出口。更别说徐初死的那样惨,他一想想都觉得悲愤。 陈四叔看了他的神情就全部明白了,更看清了他现在全身是伤,衣衫残破的模样。他颤颤巍巍地抬手示意让朱重八不必开口了,然后从一旁的屉子里将已经刻了徐初名讳的牌位拿了出来,立在那三个牌位的旁边“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 她被那些挨天杀的抓走了哪儿还能活命啊 你别告诉我了,求你别告诉我。” 他的声音如要泣血,朱重八心中也更加难过,只握紧了拳头咬着牙不说话。 “六子也死了吗”陈四叔强行压下了情绪,问道。 朱重八点头。陈四叔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我会替他也刻一个牌位立在这里的,他毕竟是为了我家初姐儿死的。你还活着就好,能活一个也好啊。” 然后他摇摇晃晃地又从那屉子里拿了个袋子出来,倒出了些银两放回屉子,然后将还有大半银两的袋子放在了朱重八的手上“你离开固始城吧,这里太不安全了。我不能离开,但你可以走。” 朱重八哪里愿意拿他的钱,陈四叔却坚持着要他拿着“你拿着这钱去别的地方好好的,让我还有个念想有个牵挂好不好,要不然叔活不下去啊”浑浊的泪水从他眼中流出来,朱重八不敢再推脱,只扶着自己那条伤腿跪了下来,朝陈四叔磕了三个头。 “走吧,去个安生的地方好好过。”陈四叔说完这话重新去看桌上的牌位,不愿意再说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地方安生。朱重八恍惚了一阵,眼神重又坚定了下来,只有让这天下都安定下来,才有可能真正有过上好日子的一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明王出世,普度众生。 朱重八已流浪到了信阳,这里的难民也不少,大多是从黄河泛滥的中下游地区逃亡过来的。淮河附近的濠州因为旱灾而引发了饥荒尸横遍野,黄河下游的蔡州又因为涝灾而至无家可归民不聊生。 天灾接二连三,人祸也接连不断。原本下放到濠州的灾粮钱款被层层剥削,根本没有发到受难百姓手上,而是让经手官员赚了个锅满盆满。 而黄河一带的蔡州则被严令整修河堤,朝廷不怕死人,只怕人死多了引起民愤,逼得他们造反了还没法过河压制。十七万劳工被发配到了黄河修河堤,拨下来的银两却都被贪官们给吞了。每日里不眠不休肚子还填不饱,劳工们累死饿死了一批又一批。官员们便派小吏再去各个乡村里抓壮丁。想要不被抓走,那就又得交上一大笔银两。 许多人担惊受怕之下只得逃离故土,哪怕是流落他乡也总比去修河堤累死饿死的好。 此时已近黄昏,朱重八坐在城郊一处破宅邸里,看着三三两两在外乞讨的乞丐回来,然后点起火堆说起了关于“明王”的传言。只说现在世道黑暗,但一定会有伟大的弥勒佛降世拯救这个世界,这位弥勒佛即是明王。 朱重八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燃着自己的火堆,静静地听着他们大声诉说他们的义愤填膺以及对明王的期待。他拿树枝扒了扒火堆,让火燃得更亮些,对他们话语并不大以为然。他原本就不大信佛教那一套今生受苦求一个来生美满,至少他所见的大和尚们可没有什么慈悲为怀潜心静修,反而像富庶地主一样拥有大片田地租出去耕种,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们光头不吃肉。 他听一个从蔡州逃亡到此的乞丐颇为得意地问道“你们都听过明王出世的传言,那知不知道明王会什么时候出来拯救我们啊” 周围人见他一副自得的模样连忙问他“听你这话你是知道了” “那当然”那个乞丐对着火光搓搓手,咧着嘴笑道“我们那的人都知道石人一只眼,跳动黄河天下反的歌谣。说是只要这石人被找到,拯救苍生的明王就会出现” “又是这一套封建迷信。”姜妍小声地说道,朱重八也轻轻勾了勾嘴角“只是让苦命人心中有个指望罢了。” “不止呢,怕是还要为自己造势。”姜妍早看多了历史书上的这一套,每逢起义造反就来一个什么天选之人的预兆,起义的人物也是一样的模式出生的时候如何不凡,相貌如何怪异,再编一个不凡的祖先“大概率又是白莲教或是类似的组织玩的花样。” “嗯。”听他们刚刚说辞中已经几次提到白莲教了,又是宣传什么白莲教可以净化世间,让劳苦大众过上好日子的教旨。从前他还真有几分相信,但亲历了固始城中的那一场动乱,他是半分也不信了。教旨再怎么好听也得看教众是什么样的人,白莲教的那些名头不过是哄骗人入教的噱头罢了。 他嘴角带些嘲讽的笑容还未散去就僵在了他的脸上,手中的树枝也掉落在了地上如果这一套确实可行的话,他为什么不也用这一套呢他忽然明白姜妍那个鸡肋能力的另一个用处了。只说自己便是那天选之人,姜妍这摔不碎的碗就是天赐之碗,不信尽可一试。 想通了这一关节他颇为喜悦,但也知道眼下绝不是自己该冒然这样做的时候。抽头鸟的下场绝不会太好,所谓天选天赐的把戏也只能哄一哄文化程度不高的百姓。若是现在就宣扬出去举旗造反,他怕是第一个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还得忍,还得等。白莲教绝不会一直隐忍不发,他就等到白莲教的人做了那出头的橼子,再偷偷摸摸发展起自己的势力来。至于现下 他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粘的灰尘,坐到了那一堆乞丐中去了。 “小和尚,你过来干嘛,我们可没多的东西能分给你吃”见朱重八过来,乞丐们都皱起了眉对他有些防备。朱重八却自己从袖子里拿了个油纸包着的葱油大饼,掰碎了一人分了一块“想问问各位兄弟,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奇人异士” “你这小和尚脑子有病吧,不问问哪家好讨要斋饭,问什么奇人异士。就算有,你觉得我们能知道,能见到吗”蓬头垢面的乞丐接了他的葱油饼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然后一边舔着自己手指上的油渍一边笑他。 “奇人异士不知道,疯子我倒是知道一个,你要不要去见见”另一个乞丐嬉笑着提议道,被先前那人拿手肘拱了一下胸口“那可是个见人就要杀人的疯子,小和尚分了我们饼,你干什么还要害人家去死。” “什么疯子” 见朱重八真起了要去见的兴致,那乞丐又警告了他一句“那是个异族人,人高马大的,也在这一带乞讨。我们都是等人施舍,没人给也就找下一个了。他倒好,原本就长得可怕,别人不给他一副要杀人的神态,更没人愿意施舍他了。你可离他越远越好,你这小身板还受不得他一拳呢” “他真杀了人了” “那倒没听说过,要真杀了人还不被官府给抓了关起来啊只是他那模样就让人觉得他是要杀人的,我劝你可别打他的主意。” 朱重八思索了一下,他如今四处流浪,体格上不算健壮没法保护好自己,姜妍也没能力保护他。若是遇见意外他完全没有一战之力,脚力上可能也不如旁人,逃跑都难。一个身强体壮的异族乞丐,如果不是真疯能够听得进去话的话,他可以带着当作保镖保护自己。 索性他身上有些陈四叔给的银钱,又有一个可以四方化缘的和尚身份,得来食物快一些,不如试一试见见那个疯子。 “那个疯子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啊” “你还真要去见他啊”那乞丐见朱重八不似作伪地点头,只能说道“不知道名字具体是什么,只知道他姓胡。我们看他毛发旺盛一把大胡子,就都叫他胡子了。这处破宅是不许他来的,上次我们许多人追打着赶他走了一次,他如今或许找了个桥洞山洞的地方躲着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今天看见他了,就在咱们出门那处斜坡下面。那里原来不是野狼窝吗,现在野狼都被人猎了,那洞里又臭又腥的,也就他呆的下去了。” “哦。”朱重八望了望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只带着些微光亮了。于是他便从自己的火堆中拿了根还燃着的火把,就要出门去见一见这个疯子无论如何,自己不带恶意地前去,那疯子总不至于杀了无冤无仇的自己吧,总要见见再下定论。 出了这破宅,姜妍才开口说他“你不至于吧,就算要找帮手也找个正常人啊。” 朱重八举着火把仔细看着脚下的路,轻轻笑问道“你觉得正常人敢同我造反吗” 姜妍没说话了,确实如此,正常人不被逼到绝境都不会有所动作的,即便真到了绝境大多数也都只会选择逃跑而不是奋力一搏的,刚刚那几个乞丐不就是这样吗浑浑噩噩地活着,等着所谓的明王来拯救自己。 他们这样倒没有错,只是如果人人都同他们一样,那这黑暗到底该谁来撕破 “你说我会创立一个朝代叫作明朝是不是。”朱重八的神情在火光映照下更显得坚毅“这黑暗时代确实需要日月同在才能照亮了。如果改换朝局的那个人一定要是所谓的明王的话,就从此我便是那个明王。” 如果是在自己的时代,这样的宣言姜妍怕是要取笑说是中二啊,可笑啊什么的。但她现在望着朱重八被火光照亮的侧脸却愣愣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是真心这么想的,一路的血与泪她陪着他看过来,这个并不算英俊的少年没有因悲剧而颓废下去,也没有因变故而自暴自弃。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又最伟大的道路。 “我可能会死。”他语气有些飘忽“但是谁不会死呢” “如果没有我,你就一定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姜妍有些低落,她怕自己真的改变了朱重八的人生轨迹。这一次最令她恐惧的不再是之后历史的变动,而是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最后死在为信仰奋斗的路上。 历史早因她的出现而有了偏差,她无法再保证朱重八一定会在这起义路上走到最后。 朱重八也知道这一点,但他还是愿意试一试“你说什么呢。”他笑了笑“不是你告诉我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的吗”他摩挲着陶碗的碗壁说道“我比你口中的那个我可幸运多了,至少我从来没有孤身一人过。” 到了野狼洞穴外,还未进去就能闻到一阵阵的恶臭。朱重八举着火把站在洞外叫了几声“胡子,你在里面吗”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慢慢传出来,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站在洞穴阴影里,粗声粗气地喝问道“找我干嘛” 他的口音怪异,语调也有些奇特,但听他应答朱重八还是松了口气,会回话应该就是个有理智的人,不是个完全的疯子“你就是胡子” 那人慢慢从洞穴中走了出来,借着火光姜妍也看清了他的面容,一头有些发枯的长发略带些卷,胡子更是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只露出两只看着就狠厉的眼和贯穿半张脸穿眼而过的可怖伤疤。 朱重八将自己另一张葱油饼递了他“我听说你乞讨很不好过。” 胡子狐疑地拆了那油纸包,见里面是一张虽说已经凉了但依然散发着香气的葱油饼顿时眼睛发亮,连带着那油纸都吞吃下腹了。然后他看朱重八的神情明显松缓了很多“小和尚,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既然在这里没法好好乞讨,不如同我一道走。我化缘来的食物分你一份,你保护我的安全。” 胡子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你真要我同你一道走” 见朱重八点头,胡子哈哈大笑了两声,然后说道“行,那我就和你一道。” 朱重八又拿了自己平时剪新长出头发的剪子出来递了他“你把你这头发胡子都修一修吧,看着确实可怖了些。” 胡子接了,然后咔嚓几下剪了个精光,虽然脸上依然满是污秽,但看着总没有先前那么吓人了。 “你以后也不要叫胡子了,听了像是山匪。就叫 ”朱重八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就叫胡大海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与胡大海有了交流后,朱重八越发觉得他不凡,说话虽粗俗却颇有条理,绝对不是旁人口中的疯子。现下他过多的毛发都已被剪去了,又拿水将脸面上的灰尘洗净了。他长身铁面,看着虽然仍比一般人丑陋,但也没先前那般吓人了,只贯穿半面的那条伤疤瞩目让人看了便觉得他不好惹。 索性朱重八原也是需要他这不好惹的模样来吓退对自己有恶意的人保护自己,见他确实是身强力壮的模样更是满意。 今日他讨来了三个粗面馒头,只给自己留了一个,将剩下两个一起放到了胡大海漆黑的手上,犹疑地问道“你说你瞧不起那些白莲教的那些 义士” “什么义士。”胡大海咧着嘴露出一口有些发黑的牙,不屑地说道“嘴上说着什么为了大义,其实就是一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畜生看到我脸上这道疤了嘛。我外出时老娘被他们杀死在了家中,头颅还被这些畜生割下放在我家灶台上。我当即就拿了砍刀追着他们的踪迹去了,二十几人全被我给杀了,我脸上被砍了一刀,身上也被砍中了很多下。”他笑了笑,将那馒头一口气包进了嘴里“但我还是活下来了。” “我家那一带我是待不得了,那帮子人从前就是恶贯满盈的土匪,还有许多同伴。为了躲他们报复,我只能四处流浪着过日子。”他嗤笑了一声,搓了搓手说道“至于那二十几个畜生的尸体,我全部扔去喂了野狼。” “那你不会胡乱杀人吧。”这就是朱重八唯一担忧的,他绝不能容许胡大海杀死无辜的人,若胡大海真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狂徒,他宁愿冒些风险独自上路。 胡大海嘿嘿一笑,举了三个手指道“我这人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有三条原则。一不夺人性命,二不淫女,三不烧人房屋。”然后他放下手补充道“不是人的畜生就要另说了。” 朱重八听了他这话才松了一口气,胡大海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寻我不单是为了保护你安全吧,你一个到处流浪的和尚和乞丐也没什么区别,哪里会有太多生命危险。我被旁人叫作疯子,你却找上门,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起义。”朱重八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胡大海听清了,胡大海掏掏自己的耳朵,一双牛眼瞪着朱重八,再一次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瘦弱的小和尚“你说什么” 朱重八又一次重复了一遍,胡大海见他神色认真有些发愣,然后哈哈大笑“难不成你也被白莲教那些狗屁不通的教义给糊弄住了,要去和他们一道当畜生了” “不,我与他们不一样。”朱重八的神态极其严肃“我想要让这天下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老者能有子孙满堂,幼者能有私塾可上。选拔出的官员只能一心为了百姓做事,我会予他们与他们功劳对等的俸禄,但若是还敢贪得无厌伸手向百姓,我会将他们这只手给剁了。” 姜妍愣愣地听着朱重八描绘出自己的理想世界,自然能听出他许多的描述都是曾经自己无意讲给他的。那句“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是孙中山提出来的,她当时说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却不料她说出观点在这个时代是多么惊世骇俗。朱重八没有告诉她,也没有阻止她说,只默默听了在自己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现在他有志起义造反了,那颗种子也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大树。 他和历史上那个朱元璋已有了很大不同,他对官员不再只是一味的敌视,智者劳心,愚者劳力,二者都有付出,他就该给予对等的回报。他依然厌贪,但他会给予官员足以维持自身的俸禄后再抓贪。 胡大海听不大懂朱重八所说,但也知道朱重八是在说他会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他拿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然后说道“你说话文绉绉得倒像是我们村中的书生。我不懂你的那些漂亮话,我只告诉你,你要起义可以,若是让我发现你犯了我先前那三条原则,我也会把你当畜生砍了。” “我不会做出这些恶事,否则不等你杀我,我自己便自杀了。”朱重八许诺了,胡大海也就点点头示意让他继续说“那你到底想让我帮你什么” “我不会现在便起义,但我要从现在便积攒下人脉,你得保护好我。” 胡大海听他说的简单,不由地泼他冷水“你说的倒是容易,积攒人脉。呵呵,你不过是个懂些书的小和尚,我也不过是有些力气,护你安全倒是简单,积攒人脉你做梦呢吧,还不如投了白莲教,寻个好上司慢慢熬出头。” 他倒也懂白莲教中人有好有坏,见朱重八是真有起义的心思,便向他提了这么个建议。 “我有一个自情极好的兄弟在白莲教中,我觉得凭他本事如今一定也熬出了头,他应有些人马的,到了时候我会想办法联系他。你也说了白莲教的名声极差,我不愿担上他们的恶名,只想自己寻些人才帮我。”他说的自然就是汤和,虽然早就已经失去了和汤和相关的消息,但他相信他这个兄弟一定是能出人头地的。 “那你凭什么让别人跟你你当人人都像我,一个葱油饼便同意跟你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玩命呢”胡大海开了个玩笑,其实他听朱重八要起义也是不大愿意随朱重八一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和尚能成什么事 “其实我是天命所选之人。”朱重八用上了自己打算用来糊弄人的一套,反正胡大海也不曾读书明理,正是最信仙鬼魔神的人。 见胡大海果然一副你在逗我呢的表情,朱重八将姜妍递给了胡大海道“我知你不信,但我可是有凭证的。我梦中有仙人指我说我就是可以改变这世道的人,又赐给我了这个仙碗以向旁人证明。” 姜妍明白了他的打算,自己现在可是无坚不摧的物什,只要不是朱重八摔自己,旁人就算拼了命拿石头砸自己,到头来也是石头碎,不是自己碎。 胡大海接了姜妍,仔细打量了这碗,狐疑地问“这不就是个破陶碗吗,有什么特别的你就哄我说是仙碗你刚刚拿来装馒头的可就是它。” “看着是陶制的,其实却是仙家材料。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摔坏它。” 胡大海一脸狐疑,站起身将碗举过头“你可就这么一个吃饭的碗,我要是摔碎了你可别怪我。” 朱重八点头示意让他摔吧。胡大海手一翻,让姜妍落在了地上。果然就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响声,但这只是碗壁与地面接触发出的声响,灰陶碗的碗身上依然只有那个小小的豁口,没有碎成碎片也没有出现一丝裂痕。 胡大海有些不信地拾起了姜妍,这一次用力狠狠将姜妍砸在了地上。依然只是那一声响声,姜妍毫发无损。 这一次胡大海彻底惊住了,他捧着姜妍的手都在打抖,不可置信地看向朱重八“这 这真的是仙人赐给你的仙碗吗” 朱重八没说话,只是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胡大海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了,喃喃道“明王 你就是被上天派下来救苦救难的明王对不对 也对,你原本就是庙里的小和尚,也无怪是明王转世了。” 听他的误解越来越深,正和了朱重八的心意。他不会告知任何人姜妍碗精的身份,只说姜妍是证明自己天选的身份的凭证,本身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也免得旁人对姜妍起了觊觎之心只有自己是天选,旁人拿了姜妍也没用。 胡大海又念叨了几声,然后浑浊的泪水就从这五大三粗的汉子的眼中流了出来“我以前还只当明王之说是白莲教编了哄人的,可听你说的愿景那么好,又见了这凭证才算明白,贼老天原来不是完全放弃了我们啊” “只是我如今也不算太特别,你也看到我瘦弱甚至保不住自己安全。我提前告诉你一声,你如果跟我起义怕是会丢掉性命,你好好思索一番再做决定。”朱重八不想在这一点上欺骗胡大海,虽说姜妍曾向他说过,可以让他欺骗别人什么跟随他就不死,但心诚则灵,不灵只是心不够诚的话,借此诓骗一批起义者。 但他不愿意这么做,每个人的性命都只一次,他要让所有跟随他的人知道起义的风险,他想他的每个同伴都是为了改变而愿用性命冒险的人,而不是自以为无敌不死,到死的时候也不是遗憾未能看到一个改变的世界,反而去怀疑自己心不诚。 玩这套封建迷信的把戏只是为了让人信服他,但不是真的与他志同道合,做好可能丢去性命打算的人他还不愿意要。 “我跟你干”胡大海将姜妍还了朱重八,胡乱擦去自己的泪水“本来就活的还不如条狗,如果你这能改变这个世界,能让我活的像个人了,我拼命又怎么样,至少我会死的像个英雄是不是” 朱重八轻轻松了口气,他就怕旁人无法像自己一样愿意用命搏一搏出路,他一人是无法成事的。感动于胡大海的说辞,他紧紧握了胡大海的手“会的,只要咱们有勇气,哪怕不成功后人也会记住我们的英雄模样的。” 姜妍不也向他讲了那么多起义不成功却被永远牢记的人物吗,即便真的倒在了这奋斗的路上他也不会后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朱重八与胡大海在淮西一带流浪,刻意打听之下便听闻了曾经在此处颇为出名的绿林好汉“双刀赵”,“李扒头”,“项甲”等人如今都皈依了佛门,还是拜的同一个和尚为师。 那和尚听说姓彭,是从袁州逃亡到这来的,跟随他一同来的还有许多看着便不像是正经良民的门徒。但彭和尚来这以后没有闹出什么乱子,竟然还开了个简单的医馆,每日里为患病受伤的百姓免费诊疗抓药,那些有些吓人的门徒也都为百姓们出力效劳,口碑竟然越发好了。 百姓们感激他们的恩德,并不愿意向官府去说他们的身份不明举报他们,反而会在官府调查的时候特意为彭和尚一干人掩饰,说他们是久居在此的良民,街坊邻里皆可作证。 姜妍觉得彭和尚这个称呼颇为耳熟,可一时又实在想不起来是个什么人物,因此只向朱重八说了“能让我有几分印象的应该也颇为了不得,见一见应该错不了。” 朱重八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也就叫醒了日上三竿依然睡得不省人事的胡大海“大海,咱们去找找那位彭和尚。” 胡大海困乏地翻了个身,朱重八又推搡了他几下,他这才有些不情愿地坐起,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不是要寻些对你有助力的能手吗,一个行医治病的和尚你找了有什么用,用医书上学来的本事替你打仗” “他如果是个只会医术的和尚,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投奔他去他一定不简单,你快起了同我去见一见他。”胡大海这才在他的催促声里抓了自己的褂子套上身,然后站起活动活动了筋骨道“我真是服了你了,走吧。” 朱重八早打听了彭和尚的所在,旁人看他是个小和尚也乐意告诉他,说是彭和尚现在与他的许多门徒都住在一处全家人外逃废弃下来了的宅子里。 宅子外排着一条不短的队伍,都是听闻彭和尚医术高明又不取一文而来的百姓。另有两个胖瘦不一的健壮的汉子守在双手环胸守在门口,颇为谨慎地打量着四周。胖的那个看见了朱重八与胡大海,着重打量了胡大海,然后拍了拍那稍瘦的汉子道“老赵,你看那两人。” 这就是被彭和尚收作徒弟又取名赵普胜的曾经“双刀赵”了。 赵普胜听了他这话也转头看向了朱重八与胡大海,然后便松开了环胸的双手,阔步走到了两人面前“这位小师父和同伴看着都不像是有疾的样子,来我师父这是有别的什么事吗” “你拜了和尚作师父怎么没有剃度”朱重八听他称彭和尚为师父,又见他还是一副俗家子弟的模样,有些疑惑。 “家师说有侍奉佛祖的心意便尽够了,很是不必刻意剃度入佛门,心中有佛便可成佛。”赵普胜答了他,朱重八若有所思。他原本就觉得能让绿林好汉纷纷投奔的人不会简单,眼下听了彭和尚说的话更觉得他奇异哪里有和尚会说出这种话的。 “小师父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与同伴到这有什么事”赵普胜又追问了一句,这才把朱重八把思绪中拉出来“我有心疾,想要请彭师父替我看看。” 赵普胜半信半疑地上下看了他“心疾你说你饿出了毛病我还能信,心疾是个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病,只是偶尔会让我心痛得几乎昏过去,这才来请彭师父替我看看。”朱重八答的不似作伪,赵普胜只能点点头“行吧,那你让师父给你瞧瞧吧。”然后他便让朱重八排到了队伍的最后。 那胖些的壮汉名叫项普略,也就是曾经的“项甲”了。彭和尚手下门徒中较为出众的门徒都被彭和尚取名了,名中都带了“普”字。他也走了过来,向胡大海问道“那你是有个什么病” “我我没病,我陪他来的。”胡大海老实答了,赵普胜与项普略原本就不觉得他这健壮的模样像有病。若是他答有病反而要怀疑这两人的来意了,但胡大海既然老实,他们也稍安心了些“那你就别进去了,同我哥两守守门,等小师父出来吧。” 胡大海望了望朱重八,见朱重八朝他点头也就答应了,有些困倦地又打了个哈欠,直接倚着门框闭目养神起来了。 许久,朱重八排进了屋内。他见彭和尚慈眉善目,替病人把了脉又问了症状后便能推断出病人所患疾病,很快便提笔写下病方吩咐病人去他门人那里拿药材。他的医术高明看来是名不虚传的。 朱重八来得晚,也就排在队伍的最后,等他坐到了彭和尚对面时,屋内也就只剩了彭和尚与他两人了。 “师父姓彭,不知道您的具体名字叫什么”朱重八伸了自己左手让彭和尚的食指搭上了自己的手腕,然后问道。 “我名彭莹玉。”彭和尚笑了笑,然后将自己的手挪开道“你虽说肝胃颇弱气血不足,但是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没看出你有什么疾病,你的病症如何” 姜妍听了他的名字灵光一现,彭莹玉可不就是她看的倚天屠龙记中明教五散人之一嘛。书中的明教对应的应是现实中的白莲教,她想到这又提了心,她与朱重八一路看来的白莲教教众实在没几个好东西。 “我有心疾,每每发作仿佛要夺我性命一般的疼痛。” “哦”彭莹玉有些意外,若是病症如此严重,不至于他把脉没觉出任何问题“那都是什么时候发作” “我娘饿死的时候,我大哥和我爹病死的时候,我无法好生安葬他们的时候。”朱重八说的有些艰难,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道“我投入庙中,唯一对我好的小师兄无辜挨了所谓郡王侧妃棒打的时候。庙中和尚不愿为他请医问药,我眼睁睁看着他伤重不治而死的时候。知道他性命原来只抵得上一头驴的时候。” 彭莹玉愣了愣,明白了朱重八所说的心疾到底是什么了。 然后他便听朱重八继续说道“半年前,我遇到了一个对我极好的徐娘子,收留了我在她酒楼中,把我当亲弟弟看待。然后自称白莲教的匪徒杀进了城中,我当外甥似的阿岚被他们一刀捅死了,徐娘子被他们掳走后更是死的凄厉,我甚至没法带着她的尸身回去好生安葬。陪我一同寻徐娘子的乞丐六子也死于非命,只我侥幸逃出生天,于是心痛至今。” “师父知道这心疾吃什么药能治好吗”他盯着彭莹玉的双眼,认真地问道。 彭莹玉的毛笔悬于纸上,久久没有下笔写下一个字。直到毛笔上所沾的墨滴落发黄的纸张上,留下一个宛如鲜血滴落的印记,他才叹了一口气,将毛笔放下“无药可治。” 他站起身,走到房门处朝向宅子外的赵普胜与项普略喊了一声“普胜,普略,今日不再看病了,若是还有病人来请他们明日再来吧。” 赵普胜和项普略虽不大明白彭莹玉的用意,但依然应下了。彭莹玉关了房门,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朱重八“你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师父应该也是白莲教的人物吧。”朱重八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带着门人从袁州逃亡到这里,又让绿林好汉纷纷来投,您在白莲教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是,我是袁州一带的白莲教教首。我徒儿周子旺带着教众在袁州起义失败遇害了,我被通缉才无奈逃到了蔡州。”彭莹玉向他说了实话“白莲教的教旨简单,因此教中也鱼龙混杂。你先前所说的罪行确实有可能就是白莲教中那些没什么信仰,只拿教旨当屠刀的教众干出来的。但白莲教各派之间互不相属,我约束着自己的门人,绝不会让他们干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 听了周子旺的下场,朱重八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如今的元朝朝廷虽然腐败不堪,但镇压小股势力起义的实力还是有的。所以他才没有贸然举起造反大旗他得等白莲教带动全国造反,局势混乱,元朝朝廷无法压制的时候再趁机起事。 “我观你意思似乎是也有反一反这浑浊世道的意思,是否是要我引你入我白莲教” 听了彭莹玉的询问,朱重八摇了头“不,我不入白莲教。白莲教教义在这世道确实是悬在苦难百姓心头的一盏明灯,但若是平定了天下,还干着教义里的所谓劫富济贫之类的事,那就只是兴风作浪。况且白莲教教内等级森严,教主是父死子继,现在同是反元义军没什么,若是到了太平世道里,白莲教几乎就是邪教。” 听他说白莲教是邪教彭莹玉也没生气,只是笑了笑,感觉这个还没脱去少年影子的青年说道“你的野心倒是不小。我们起义尚且只是为了博得一条活路,你就已经想到了太平世道。你这样的人物,我确实无法收入白莲教中。” 他说着又问道“那你找我到底意欲何为” “我想请您收我为徒,教我强健体魄,多学些如今天下的形势。”姜妍能教他的到底只是些理论上的东西,朱重八想要起义就需要一个像彭莹玉这样的引路人。 “拜师不入教”彭莹玉摸着自己的白胡子哈哈大笑“你还是打起了我其他徒弟的主意吧你觉得我会答应你” “您明明是和尚却对徒弟说心中有佛可以不必剃度,那我与您一样心中有为百姓博出路的道,为什么非要入白莲教呢”朱重八听赵普胜说时便已有了六分把握,这位彭和尚绝不是一个狭隘的人,自己提出的拜师不入教成功可能性颇大。又见自己贬损白莲教时彭莹玉也没有丝毫生气,把握便更大了。 “好。你很聪明,比我其他的所有徒弟都聪明。我收你为徒弟,你是否要做我普字一辈的弟子” “我,我已想好了自己要改的名字。”朱重八笑了笑,拿起那支被搁置了的笔,在纸上写下了“朱元璋”三个字“从此之后我的志愿便是成为诛灭元朝的那一支玉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朱元璋的武艺被彭莹玉交代给了赵普胜教导。每日清早赵普胜耍刀耍得虎虎生威的时候,朱元璋就在一旁扎着马步。开始倒还好,但日头越大越难以站住了,每每朱元璋忍不住小腿打抖的时候,赵普胜就会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你要不然就控制着自己把基础打实了,要不干脆就别跟着我学了。” 对于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小师弟他诸多不解,彭莹玉对朱元璋万分看重的模样,却没有赐他“普”字一辈的名字,每日里他们其他师兄弟一起背诵白莲教教规时,朱元璋也不用参与,只拿着那张彭莹玉珍藏的舆图仔细背诵铭记。 更别说其他师兄弟都是武勇的人,而朱元璋却几乎半点战力没有,似乎一阵风都能把他给吹倒了。 “你在这再扎半个时辰的马步,我去喝口水。”赵普胜拿汗巾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然后用手作扇一边为自己扇风一边往没有烈日照射的屋内走去。 “他走了,你要不还是歇一歇”姜妍见朱元璋都因着刺目的阳光而微微偏脸了,汗水流过眼睛又顺着脸颊流下,流入他的衣襟中。朱元璋都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了,但还是坚持着一动没动“我现在学武确实已晚了,只能坚持着夯实基础。赵师兄虽说严厉了些,却也是在认真教我。” 朱元璋都这样说了,姜妍不好再劝,好歹用自己凉滋滋的碗壁贴在朱元璋汗津津的胸膛上为他带去些许凉意。朱元璋也知道她心意,原本已疲乏不已的神经也舒缓下来了不少,重又将有些松垮下去的手臂抬到与腹部齐平的位置。 “行,倒有几分毅力。”半个时辰后赵普胜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个酸橘“停了吧,再扎马步下去筋骨可能要拉伤了。” 朱元璋眼下连扯动面部肌肉向他说声谢的力气都不剩下了,直接身子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赵普胜连忙拽了他软趴趴的胳膊,强拉了他站起“站了这么久可不能突然坐下,我扶你去墙根那靠着墙站一会儿,等你回过劲了再坐下。” 被赵普胜扶着倚了墙,朱元璋才用干涸地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嗓子说道“多谢赵师兄了。” 赵普胜撇撇嘴,把酸橘的橘子皮给剥了,然后将橘子掰成两半,塞了一半在朱元璋的手里“补补水分吧你,这声音听得跟鸭子叫似的。”他把半边橘子往自己嘴里一扔,然后说道“我还要去给人补茅屋顶,你自己歇着吧。” 然后他便拿着锤子钉子之类的工具出了门,朱元璋看着他背影消失,又将视线放在了自己手掌上放着的那一半酸橘上。他仔细将它掰成一瓣一瓣的,明明橘子酸到让他牙疼,他却吃出了几分甜味。 “元璋啊,你进屋来吧。”彭莹玉也已替今日赶来看病的街坊领居们看完了病,走出屋子正看到了一身衣衫都被汗湿了的朱元璋,便叫他进屋去。 朱元璋的小腿还是有些僵硬,但已勉强能动了,便有些踉跄地走进了屋内。 “舆图你都记得差不多了吧。”彭莹玉将那一卷舆图在桌案上摊开,然后抬眼问朱重八。见他嘴唇干裂发白,又摇摇头走到一旁为他倒了一杯凉水“普胜对你也太严苛了,你原也用不上练得像普胜那样武艺高强,能稍微强身健体些便尽够了。” 咕噜咕噜将水全部喝了,嗓子也舒适了许多,朱元璋这才开口说道“赵师兄也是对我好。”彭莹玉听了这话也就只摸着长髯笑了笑“你能理解他就好,他性子颇直,说话又容易招人恨,其实心却不错。” 朱元璋听了也点头应是,光看他刚刚对自己的照顾和那一半酸橘,也能看出赵普胜的人品了“师父今日 要为我讲解舆图” “不错,你既然将全国各地的地名位置都记得差不多了,我教你也好教不少。”彭莹玉指着舆图的中心偏上的位置“此处便是元大都,元帝与其诸多嫔妃臣子所居之处。大都中几乎没有汉人,都是蒙人贵族,也是全国最为繁华的地带。” 朱元璋看着他手指所点之处,那一座不算大的城池却聚了天下九分的财富在其内。皇家每日歌舞升平,嫔妃之间嬉笑作乐,臣子之间饮酒寻欢,日子过得无比舒适。而其他地方却是饿殍满地,民不聊生。 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处城池名上,彭莹玉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我知道你志向远大,但你也需要知道,成事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朱元璋不顾着自己现在全身酸麻,勉力向彭莹玉拱手一拜“请师父教我。” 彭莹玉连忙扶了他起来道“我既然答应了做你师父,当然会把我所知全部教给你。”他说着又用手指圈了自黄河以南的那一片区域“黄河水泛滥确实让许多百姓白白失了性命,但却不是全无益处的。元朝对黄河以南的区域控制力也不再那么强了,若是要起事可以择其中一城作为根据地。” “若是师父,怕是要回袁州起事吧。”朱元璋问道,彭莹玉也点头有些惆怅地说道“是,袁州的守军比他处多些也强上不少,不是什么好起事的地方。但我的根在那里,我的亲友也都在那里,若是要我择一处第一个解放,那我一定会选袁州。你呢,你是否要选择濠州” 朱元璋摇头,他也对那片自己父亲耕作一辈子的土地颇有感情,但濠州实在不是个好选择“濠州受难严重,虽说攻打起来也好许多。但进城之后,没有再能招募的人手,粮食供给也不足,我若选了濠州,怕是就要花费大心力先为农业安排人手。那样的话,元兵便能聚集而来,濠州本就易攻难守,他们攻打,我不是对手。” 他十分冷静地分析完,逻辑的清晰让彭莹玉为之侧目“你确实是聪慧非常,考虑的也周全。那若是让你来择一处攻打,你会选在哪里” “我要先回濠州召集人手,我与许多人相熟,知道他们性情与能力。然后 ”朱元璋的视线落在了舆图中偏东处,手指也落在了其上“我要攻下集庆。” 集庆这个地方,城依长江而建,三面环水,一面依山,守军依这样的天险驻守,山便是城墙,水便是城池。所以若是由步兵攻打难如登天。 彭莹玉将这话向朱元璋讲了,朱元璋却依然不愿意放弃自己这个目标“若是步兵不行,那边操练水师。集庆城是金陵古都,繁华远盛他处,城内粮草人口都极其富裕。然而驻军却因着有天险可依并没有太多,一旦水军练起来,打下了集庆城,优势就能远超他人了。” 他都已经想到要训练水军上了,可见他主意的坚定。彭莹玉不好再劝说他了,只是摇摇头说道“唉,水师哪里是那么好练的,你一个北方旱地出身的人,练步兵或许有些天赋,但若是水师,你怕是自己水性都不大好吧。” 朱元璋确实是个旱鸭子,但这并不是阻碍。他不会练,就寻会练的人来,作为一个领导者,有良好的大局观可比什么事都能亲力亲为要重要得多。这是姜妍向朱元璋说的,他深以为然。 “地利已向你说了,天时只能静候时机,那咱们就再来说说人和。你要寻找的人才我不好定论,但我却能向你说说元帝手下的能用之臣。”彭莹玉提笔写下了两个名字脱脱和扩廓帖木儿。 “脱脱是元帝的宰相,他倒是个难得的好官,想要减轻了对百姓的剥削又着力于整治吏治。下令修建河堤,让百姓归家的也是他。只可惜,他的这些想法最后能实现的却根本没有,蒙人对汉人的仇视也不是凭他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他下令整修河堤,花费了大量银钱,这些银钱都被贪官们私吞了去,于是又得为了再次加重对百姓的赋税。循环之下,百姓生活更加困苦不堪。” 彭莹玉说道这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可不要听我这样说便以为他是个文臣,他的统率能力极强。曾经的蒙人擅马,但他们耽于享乐已久了,虽然各地马场依然在经营者,但到如今能够率领一支精锐骑兵无往不利的将领并不多。然而脱脱就是这样一个厉害角色,若非必要,对他一定要避其锋芒。” “那这个 扩廓帖木儿呢”朱元璋几乎念不出这个拗口难念的名字,彭莹玉笑了笑“他还有个汉名叫王保保。他比脱脱的军事才能更加出众,此人虽然是蒙人贵族,但受汉人影响颇深,喜好读书,擅长吏事又有远见。而且他善于骑射,在元军中的威望更是极大。如果你真的有一统天下之心,他怕是你最大的阻碍。” 朱元璋记下这两个名字,知道彭莹玉将这样重要又隐秘难打听的事告知自己是极大的恩情,俯身向他拜谢。彭莹玉等他这一拜结束才扶了他起来,他确实受的这一拜,这样的消息是白莲教教众无数性命鲜血换来的,他将它告知了不是白莲教教众的朱元璋,几乎等同对白莲教的背叛。 可他眼见着这个青年眼中迸发的对理想的热情,又实在不愿对他隐瞒他想看一看,这个不愿安居于一隅的青年是否真的能够走到他理想的终点。为此,他愿意尽自己的全力帮助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在彭莹玉这里,朱元璋过得颇为顺畅,渐渐也和另外几个“普”姓兄弟们熟识了。这些人原本都是些行走江湖的人,因着他们做人颇为仗义,从不欺辱良善百姓,被人尊称作“游侠”,颇有些声誉。 “若是能有安生日子过,谁愿意天天不要命似的闹乱子啊。”赵普胜一边仔仔细细地用磨刀石磨着自己的刀刃,一边说道“我这双刀的功夫就学自我的武学师父,他原开了一家小小的武馆,靠收徒授业活的倒也不算太差。但他那武馆的地皮不错,被一个不知道什么狗屁王的王府管家给看上了,要强买了作自家的墓地。” 赵普胜说到这嗤笑了一声“十亩地二十两。哪怕是荒年的贫瘠山地也不会卖出这样低贱的价钱吧。我那师父不愿卖,过了几天便被用了个根本没听过的名头给关进了监狱里。我们这些自小被师父收养的孤儿跟着师娘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最后听了人话把地卖给了那个管家。二十两地钱,三十两我师父的赎身钱,还倒贴了这些狗东西十两。” 他对着阳光打量着自己那把锋利得反光的长刀,叹了口气道“师父出狱的时候双腿都废了,我们这些师兄弟原是想闹事的,被师娘给拦了。她怕再生出什么事端,为师父再惹来祸,让我们分了分武馆里值钱的物事,带着已差不多残废了的师父回了自己娘家那边。” “老赵,你这往事说多少回了,怎么,又要来比惨大会啊”项普略今日喝了两盅酒,是邻里谢他替自家搬运了货物送来的。他原本酒量就不好,现在是喝上头了。赵普胜瞥了他一眼,也不与他计较,只继续拿着长刀在磨刀石上打磨刀锋“可比不过你,好好喝你的酒吧,我和小师弟说话你就别插嘴了。” 项普略哈哈一笑,果然抱着酒瓮不再说话。 “我说这些是要告诉你,我们谁都有一段苦难的过往。往事锥心刺骨,你需要牢记在心大步向前,却不能耿耿于怀性情阴郁。”赵普胜将长刀重新背好,厚实的手掌在朱元璋光溜溜的脑袋上摸了摸“师兄不如你聪明,就一个武夫,教教你把式功夫还行,旁的大道理还真不会讲,反正看你模样你读的书肯定比我多,看东西也比我明白。但师兄听旁人说聪明人容易走上歪路,只盼着你不要学了他们才好。” 朱元璋向赵普胜笑了笑,他的这些师兄城府都不深,心眼也都不坏“师兄的教诲我当然都记住了。” “老赵说的那些鬼话你还当教诲呢师弟啊,你就记着一点,再苦再难,咱们陪你一起担着,兄弟之间没有怀疑也没有背叛就够了”项普略醉话说的越发大声,酒瓮一扔,就要趁着酒兴高歌一曲了,被赵普胜捂了嘴“你可别吵着师父了,师父最近忙正事呢。” 项普略听他提到彭莹玉也就酒醒了三分,呜咽了两句把赵普胜的手扯开“知道了知道了,你这汗手别捂我嘴。” 赵普胜又转头向朱元璋说“师弟,你上次提到自己有个发小叫汤和,也投了白莲教” 朱元璋点点头“是,自他投了白莲教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巧了,师父派我联络蔡州本地的白莲教时,与我联系的那个香主就叫汤和。”赵普胜略想了一会儿向朱元璋描述道“年岁上看着与你相当,我当时还想年纪不大就能混到香主位置怕是不简单,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那发小了。” 汤这个姓氏在蔡州与濠州不算太稀有,因此朱元璋听了赵普胜的话虽然心生了几分期待,但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肯定那就是他认识的汤和。毕竟汤和投入白莲教的时间不算长,要混到香主的位置可能性不大。 就在这时,彭莹玉从屋内走了出来,向朱元璋招手道“元璋,你进屋来。” 朱元璋不知他有什么吩咐,放下自己练手臂力气的重石,将自己面上的汗随意一抹,跟进了屋子。屋内,一个一身布衫的青年正背对他们负手站着。 彭莹玉微笑道“元璋你瞧瞧,还认识他吗” 朱元璋越看他的背影越觉得熟悉,虽然分别了几年,但单看站姿他便已瞧出了此人的身份,彭莹玉话音刚落,他便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汤和” 彭莹玉见他果然认识,有些欣慰地抚着长髯离开了房间,还替他二人关上了门。 汤和转身,见朱元璋刚刚为了锻炼而半裸着的上身已练出了许多肌肉,脸上却仍然有着几分从前稚气的影子,一时高兴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快步走到朱元璋面前紧紧捏着他的手,半天没说话。 良久,两人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息了下来,汤和仔细打量了朱元璋的样子,见他没有伤残了哪里,才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死不了我早听闻了濠州的事情,但我如今已是蔡州地区的香主,事务繁多更是不能随意离开蔡州地界。后来好不容易抽出了时间回了濠州一趟,却听说你家 我又去了香樟庙,但你也已不在那里了。无奈之下,我只能回了蔡州。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 朱元璋听他还特意去找了自己更为感动,也理解他现在作为白莲教教徒不可以再随意行走“我明白你对我的情谊,我如今拜了彭莹玉作师父,与师兄们相处都不错。你那里如何,是否一切都好” “我算是混出了头了,前些年白莲教的一位坛主看中了我能打敢战,收我作了义子。他死之后,他的不少人手都跟在了我的手下为我做事,我也因此被晋为了香主。如今我手下已经有将近六百人了,虽然分散在了蔡州各地,但都是听我的命令行事”他说到这又问了一句“你既然拜了袁州地界的白莲教教首作师父,那是否也是入了白莲教” 他知道彭莹玉手下得用的都是“普”字一辈,朱元璋虽说也改了名却没有被排进这一辈里,疑惑是不是彭莹玉对朱元璋不大好,若真是那样不如他直接带走了朱元璋。 “不,我没有入白莲教。”朱元璋向汤和说了白莲教的利害关系,把汤和说的一愣一愣的,最后只能讪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大懂。”然后他严肃了表情说道“不过白莲教中有人作恶这我也是知道的,八八,若是你有意自己干,我一定跟你。你对我有恩情,我也觉得你一定能成大事,到了你要起事的时候,只盼你别嫌弃我脑子不灵光就好。” 他原本也就是没了办法才投入的白莲教,这许多年来也看过不少自己教派中人作恶的事情。但同为教徒,他也不好指摘捉拿别人,只能约束好自己与自己的手下也就是了。但他也不是个傻子,做到了香主的位置,哪儿还能看不清教规中许多条目都是假大空呢 “不急,还不是时候呢。”朱元璋听他说的坚定,于是也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将己天选的身份也向他说了,然后说道“在时机到来之前,你手下招揽越多人马就越好,这都是咱们以后立业的根本。” 汤和听了他的计划却露出了几分犹豫,他倒不是不信朱元璋是天选,他早就知道这个发小极其不凡,又亲自摔了姜妍试了更是信了个十分。 只是他既然已经见了朱元璋便不愿意再与他分别“你既然已有了起事的念头为什么不现在便开始招揽人手呢你已有了这样的宝贝,趁着白莲教还未大肆招收人马的时候起事岂不是更好,何必要我继续待在白莲教中” 在他看来,越早干便越会多受不了压迫的人来投奔。等到白莲教先拉了旗帜,旁人都奔着白莲教去了,朱元璋这里岂不是人就少了 朱元璋知道与他说不明白这些,也不愿意把等着朝廷与白莲教斗,他谋发育捡便宜的谋划掰开了来讲,他如今毕竟也是彭莹玉这白莲教教首的徒儿,有些事他与彭莹玉心知肚明也就是了,若是摆在了明面上说开了反而就不妙了。哪怕是说给汤和听,汤和要是在外头不小心说漏了,他的谋划也就全泡了汤了。不如一开始就不让他知道的好。 “你信我就是了。”朱元璋只说了这么一句,汤和与他对视许久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行,我都听你的。只是不知道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好,你给个准信让我心中有个底吧。” “不会太久的。”朱元璋的笑容中带上了几分寒意“黄河的河堤也已修了几年了,河堤没能修好,贪官们的钱囊倒是饱得都要漏出来了,人心的不满也快到极限了。这几年白莲教的小起义也不少了,只是酝酿一场大起义需要筹谋得太多。” “最多五年,起义之军必然遍布疆土。”至正七年,朱元璋二十岁了,他这样向挚友汤和预测道。 至正十一年,元帝征发十五万民工修建河堤,并派了两万军队沿河镇压。黄河修堤的民工在黄河河畔挖出一尊额上带有一只眼的石人大惊,四处传言明王降世。 五月,韩山童在朱元璋去过的颍州发动红巾军起义,彭莹玉早早得到消息,与朱元璋作别,带着众徒儿南下回袁州去了。唯有赵普胜,彭莹玉特意将他留在了朱元璋身边助朱元璋一臂之力“这大概是为师最后能帮你的了,珍重。” 朱元璋对彭莹玉行跪拜大礼,目送这位慈祥的老人离去。 八月,各地起义的星火都燃起了,朝廷完全腾不出手一一镇压,只能先集兵攻打韩山童大部,却没能很快攻陷这些曾经他们肆意欺凌的低贱汉民,小势力都有了发展的机会。朱元璋二十四岁了,他终于不再等待,联络了早已蓄势待发的汤和,带着汤和与他手下的一千部队,自蔡州往濠州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再次踏上濠州这片土地,朱元璋抓起一把松散的黄土,百感交集。离开时他孤身一人满心茫然,归来时他带着千人队伍,有了明确的目标。这片土地遭过的劫难太多,如今依然是百里荒芜,渺无人烟。 然而他没有太多时间去伤怀,吩咐了几个看着伶俐的士兵去附近城中打探情况,又召集了汤和,胡大海与赵普胜,其余人则各自寻处空地歇下吃些吃食恢复体力。 “元璋,现在你应该可以向我们说说你预备怎么做了吧。”汤和第一个提问,这些日子来他们的千人队伍与旁的起义队伍完全不同,不仅没有大肆宣传反元招募人手,还在朱元璋安排下各种偷偷摸摸地行进,每要入城为了不招眼都分散成十人左右。连军粮都是靠着出发前各自带着的干粮,没有打劫过一处地方。 这样倒是不会有恶名了,但军中士兵也要吃饭啊,汤和被手下们问了许多次了,但他也不清楚朱元璋谋算,只每次敷衍着说会有办法。如今既然已经离开了蔡州到达了濠州,朱元璋总该说出自己的规划了吧。 “嗯。”朱元璋点点头,摊开了自己凭记忆画下的舆图,图上的许多地方都是他亲自到了拿脚丈量的“打劫富商地主这种事得不偿失,先不说并非所有人都是为富不仁,只要我们干了一次,我们的队伍就会被所有人记下仇视,与我们谋发展的方略不合。” “那你预备怎么办” “直接打劫就近官府粮仓,然后只取粮仓粮食的一半,剩下一半开仓放粮给濠州百姓。”朱元璋细细查看着舆图,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官府可不好打,即便濠州军备很弱,也需要我们付出些代价,要是按你所说只取一半,怕是打劫一处得的军粮不够的,做什么还要留一半开仓放粮,直接全取了不就是了。”汤和想不明白也就直白地问了出来。 朱元璋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咱们现在要名声又要低调,就只能这么做。送一半府库粮食给百姓,既在百姓那里留了好印象,等到官府追查的时候,因着他们各自领了粮,自然就不会将我们的样子和去处跟官兵细细说了。” 他拍了拍汤和的肩膀道“我知道兄弟们这些日子只啃些干饼子苦,但我们现在只能忍,藏着囤积力量发展起来才能站到最后。” 汤和知道他说的有理,只能点头道“你考虑的周到,放心吧,兄弟们那边我会去说的。其实也只是要你一句话,大家什么苦没有受过,想你给个盼头罢了。” 一切都在朱元璋的预料之中,濠州的军备确实弱得不堪一击,官府官兵看清他们这乌泱泱一千多人就差不多失了一战之心了。他们只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会儿,见城门快要被突破便立刻四散而去,奔逃去了临省。 可惜,若是濠州的人口再多些,土地再肥沃些,朱元璋绝对不愿意放弃这一处地方奔滁州去的。但自己攻打官府官兵容易,回头别人来攻打自己也一样容易,这里实在不适合做他的根据地。 战争结束时,朱元璋的手下没有一个死亡的,只有几个不慎中了流矢的受了轻伤,被朱元璋嘱咐着进城后找医师看看。 城中死寂一片,街道上原本摊位就不多,现在即便是摆出的毯子也没了人看守,摊子上的物事也散乱了一地。朱元璋有些无奈,不过也知道这县城中百姓怕是把自己这千人也当成了凶恶流匪。如今天下这样的团体不少,无怪他们会这么想。 他也没有急着把百姓们召集出来,只骑着马带着自己的手下往府库去。打开粮仓后,朱元璋便看到了许多土黄色的粮袋,足以救济整个县城饥荒的量。朱元璋的脸色沉了沉,走到一袋粮袋前扯开了束绳,其内粮食已有了一股淡淡的霉味,看成色便知是成年旧粮了。这大约都是前些年强征上来的赋税粮了。 “竟然有这么多粮食”胡大海在粮仓中转了个圈,感受着谷粒从自己指缝间流走的感觉,然后狠狠咬了牙“怎么不见他们在百姓遭灾的时候发放出来,这粮都要放坏了都不愿意给人吃的嘛” 朱元璋依然沉默着,先前他们还怕粮仓中粮不多,可看这样子,仅一个县城的粮都足够他们前往滁州的军粮了那为什么干旱饥荒的时候不见官府救一救人,朱元璋的眼前闪过自己母亲吃多了观音土,腹胀虚弱而死的模样,用力闭了闭眼,重新将束绳系上吩咐道“按我们先前所说,取一半搬上板车之后运输用。剩下一半都搬到院落中让太阳晒晒,别真发霉不能吃了。” “大师兄,你带几个弟兄寻些能发出大声响的物事,告诉城里的百姓我们要放粮。”他又向赵普胜这么说了,与其去找那些可怜的百姓再让他们受了惊吓,不如光明正大把粮食放出来,让他们自己出来。 赵普胜应了声就去办了。这时,和另一拨人去查抄官府官员宅邸的汤和也回来了,身后的人还搬着几口大箱子“元璋,你看看我都找到了些什么。” 他吩咐手下打开了箱子,金银器耀眼的光芒闪过朱元璋的眼睛。朱元璋蹲下身,面无表情地拿起一件金质雕花酒壶,然后又扔下了它合上了箱子“酒器都要拿金制,他们可真是会享受。这些东西太过沉重,我们不好带走。卖给城中富商,要是被追查起来他们怕是要遭罪。直接寻地方把这些东西埋了吧,只要不再回到这些贪官的手中就好。” “埋了”汤和有些不舍,但见朱元璋坚定点头也只能答允“好吧,你们几个,带上铁锹,跟我走吧。” 赵普胜那边进行的并不大顺利,城中百姓对曾经劫掠过的土匪心有余悸,并不信赵普胜吆喝的话,依然各自藏着不愿露头。 直到第四日,朱元璋都预备百姓们不出来,他们便直接将这一半粮食放在粮仓外等他们来取,自己拔营离开了。饿极了的几家住户终于忍不住露了面,一个老妪小心翼翼地挪步到赵普胜跟前,看着赵普胜有些凶狠的面容,颤抖着声音问道“这粮 我们真的能拿吗” 她家的孙儿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她听赵普胜等人话语诱人,下了狠心才出来冒这一次险,索性她已活不了多久了,若是真话那孙儿能吃个饱,若是假话也只死她这一个老人。 赵普胜连忙冲她露出一个自以为最和善的微笑,却几乎把老妪吓晕。朱元璋从一旁已分成小袋装的粮袋中提了一袋放在老妪手上,和气地说道“自然的,都是分给你们的。”他原本就是濠州本地人,熟悉的口音让老妪略放了些心,又见他年岁不大,气质极佳不似土匪,这才全信了他们是真的开仓放粮。 她当即便跪倒在了这街道上,哭泣着便要向朱元璋拜谢。朱元璋哪里敢受一个老人家这样大的礼,连忙扶了她的手臂起来“不必了,我们原也就是想为百姓做些好事。老人家你还是快带上这些粮食回去为孩子们准备饭食吧。” 老妪连声道谢,浑浊的泪从她脸上的沟壑中滑落,更让朱元璋触动他的父母原也是这样劳苦了一辈子的模样。 有了这老妪的榜样,百姓们渐渐也就都露了面,个个都对朱元璋百般感谢。 “看他们对我真心诚意道谢时,我才觉得自己真的没做错。”朱元璋见着这一长队排队领粮的百姓,仿佛自言自语,却是在对姜妍说话。 现在四下喧嚣,百姓们正喜不自禁地领粮,朱元璋的手下们也各自忙着,姜妍也就开口说了话“我听有句古话叫得民心者得天下,你现在实行的政策是没错的。只是还得规范了手下士兵才好,他们毕竟从前未受过约束,你先定下条例,奖赏过罚都预先说好了,让他们有个不能逾越的底线才不至于你日后麻烦。” “嗯,这我知道。只是他们到底原是汤和的手下,要他们服我还得一阵。操之过急反而会让他们觉得我是在装模作样。”朱元璋倚着墙,看着这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叫他们知道被百姓真心感谢时的好处了,他们才会懂得我为什么让他们不要扰民。” 这时,一个约莫十六岁左右的少年犹疑地走到了朱元璋附近,打量着他的面容叫了一声“小叔” 朱元璋看向他,见他面容果然颇为熟悉,像极了自己的大哥“你是文正” “是”朱文正喜不自禁,他听说了这支队伍的领头人姓朱,也是濠州本地人便心中有了期盼。濠州朱姓并不算常见,他再一打听年岁,和自己的小叔对上了,连忙便跑来见了面。这处县城原来便是王佳的娘家所在。 朱元璋愣了一会儿,转而是狂喜。这个侄儿已经是他大哥唯一的血脉,自从那次分家再没有见过,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他仔细打量他的模样,见他只是消瘦,面色因营养不良而发黄才语气有些颤抖地问道“你还好吗,嫂嫂还好吗” 朱文正也是激动得不能自已,仿佛是寻找到了自己的依靠“都好都好,娘,娘”他呼唤了几声,一个满脸风霜的妇人眯着眼睛从队伍里走了出来“文正,怎么了” 见她一副看不清人的样子,朱元璋有些心惊“嫂嫂这是怎么了” “我娘劳作的时候得了眼疾,现在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娘,这是小叔,开仓放粮的是小叔” “是 是八八”朱元璋的嗓音王佳已经听不出来了,但她却似有所感地摸索着走到了朱元璋的身边,伸手探了探朱元璋的肩膀,比了比他的身高体量“长高了,也长壮了,可惜我看不清你的模样了。你过的都好吗,我生活好些的时候去香樟庙寻过你想给你送些吃食冬衣的,住持却说你已经走了。你还活着就好,能再见你一面我也好告诉重五你平安的消息了。” 她温和的语气更让朱元璋触动,连忙牵起王佳的手“嫂嫂,我现在已经是一支起义军的头领了,有一千多个弟兄和我共担荣辱了。” “起义那会不会太危险了啊,八八,你若是过得不好可以和嫂嫂一起过着,虽然艰苦些,但我们可以一起熬过去的 ” 朱元璋打断了她道“嫂嫂,朝廷就没想让我们好好活着,不是艰苦过着就能熬出头的。我想搏一搏,要么就搏出一个光明的未来,要么我就倒在这奋斗的路上。活着不如一条狗,我不想我死的时候,还死得不如一条狗。” 王佳嘴唇翕动了几下,终归还是把一肚子担心都咽了回去“好,你自小就是个有自己头脑的,嫂嫂帮不上你什么,只能祈祷你成功。” “娘,我想和小叔一起干”朱文正兴致勃勃,他原本就颇有想要加入起义军的想法,只是王佳一直拉着没让,眼下见了朱元璋的面,立刻便要加入朱元璋的队伍。 这一次王佳没有再拦着朱文正,只是叹了口气“也好,你们叔侄两能在一处也算是老朱家的团圆了。”能托付朱文正给朱元璋,她也不必担心自己死后朱文正无所依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因着开仓放粮的义名,朱元璋的部队虽然没有大肆宣传反元思想,也有不少青壮年自愿投奔他而来,他的人马渐渐壮大到了三千之多。军中不再都是汤和从白莲教中带出的人了,朱元璋也就按照自己的计划将一条条军令全部发布了出来。 类似于军中禁止打架斗殴,行军途中禁止饮酒,下级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不准如从前在白莲教一样欺压良善百姓之类的。一开始众人对此不以为意,起了冲突仍然三两抱团的拌嘴打起架来。朱元璋没有去纠结矛盾的起因,只按军规所定,罚参与者各自挨了二十下鞭打,一时镇住了军中的所有人他们都没想到朱元璋这样一个平时脸上总带着微笑的,与他们相比看着颇为文弱的青年竟然真的会下狠手。 鞭打之后,朱元璋又亲自带了医师为他们看伤,与他们讲军中令行禁止的重要性,一番言辞也轻易说开了两边人的矛盾,倒是让这些原本有些郁郁的伤者心服口服,对朱元璋没有一丝怨愤。 姜妍瞧着他从伤者歇息的屋子中走出来,脸上带着满意的神色,没忍住问他“你一开始只公布了军令,却不着重强调守法的重要性,是不是就是等着这些人犯禁处罚他们让他们得个教训啊” “不止,我想以儆效尤,让全军都记住遵守军令的重要性。”朱元璋早知道这些白莲教出身的汉子不会全听了他的话,总得有了挨罚的例子才能让这些人内心警醒着。 “你已经学着开始琢磨人心了啊。” 朱元璋听出姜妍对他的惊讶,心中也有些无奈,当一个领导者哪里有那么容易,他没有时间一个个的去与手下相处,认真琢磨这些人的性情。因此,他只能从一开始就划定一条线,规定着任何人都不许踩线越境,功过赏罚都一一列举,定了规矩才能让人信服。 瞧着汤和对他这番作为都有些闪烁的眼神,他也心中有些空,但不这么做,人马多了更难统领了。因着这次挨鞭打的人中有和汤和交好的,汤和曾来向朱元璋求过情,也细细跟他说了事件起因经过,让他放过没什么过错的友人。 只是朱元璋原本罚的就只是他们打架的事,起因经过根本就不重要。严词拒绝汤和的求情后,汤和看他的眼神有些陌生,让他也有些心寒。 “我不是说你这么做不好。”姜妍看着朱元璋露出有些落寞的表情,连忙急急地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学得快,又能想出这么有效的方法做的很棒。军令重如山,一支优秀的队伍就该这样的。” 听闻她这样说朱元璋悄悄放了自己心中悬着的石头,他就怕连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姜妍也对他这样的做法持否定态度“经过这次事,想必以后也不再会有再轻易触犯军令的人了。” 姜妍瞧着他至今的做法暗暗心惊着,朱元璋似乎从来没有做错过选择,每每到了要决策的时候,天生的聪慧以及本能般的预感都能让他很快下决定。 他对濠州富商地主秋毫未犯,所以濠州本地的这些颇有些财力的汉人们也对他尊重三分。旁的地方,因着元朝朝廷要集中兵力对付刘福通这一支,所以便鼓吹了遭了起义军灾的富商地主们对他们进行报复。 姜妍也曾问过他,难道他不恨刘德刘贵那一帮人,朱元璋却告诉她,他在刘德说要让自己父母暴尸荒野的时候是对刘德有恨意的。但是之后,刘继祖对他的善心也让他明白并非所有地主都为富不仁。况且刘德不愿给他地原本就在情理之中,他冷静下来这恨意也就消散了。恃强凌弱原本就不对,如今他成了强大的一方,对曾经压迫自己的阶级报复难道就对了吗 他这样的做法也让他得到了回报。 其他地方许多刚刚发展起来的起义军还没有见识过蒙人的铁骑,便在汉人财主的报复中被泯灭了。 而朱元璋这边,在与朱元璋交谈过后,有几位地主甚至愿意主动出资资助他让他进行反元大业。地主生活比佃户贫农好一些,但也是被元朝朝廷压迫的一方,对动辄讨要贿赂的官员也是敢怒不敢言,眼见现在出了朱元璋这样一位有见识的起义者,愿意付出一些家财助他成功,盼他能将濠州这一块地域夺下,让他们有个安生日子过。 只是朱元璋的首要目标是集庆,无法应了他们的愿。然而即便他向这些财主们透露了自己现在志不在濠州,也还是得了不少的一笔军资。人家说是只要他记着这一块他曾经的故土便好,看好他能够真正发展起来。 有一户对他赞不绝口的富商与他把酒言欢后,见朱元璋身边没有一位红颜,竟然想把自己适龄的女儿嫁给朱元璋。朱元璋知道他说的是醉言,人家是娇娇养起来的闺女,自己是要在死生战场上跌打碰撞的起义军,根本就不合适。 况且他也不愿意找一个女人在自己身边当累赘,他怀揣着姜妍这样一个秘密,若是有女人与他朝夕相处发现了姜妍透露出去,难保手下不起异心。一个不了解他心思的女人,只是为了繁衍后代那大可不必,他如今满心天下,一腔热血也要付与起义,哪里来的心思再想个人小事,回头每日里还要听妻子哭闹。 若是姜妍变个人形 朱元璋不是没有这么幻想过,不过想想也就罢了,不说他家的这个小碗精没这个本事。即便真能变,他如今行军不易,带个女人行走可远没有揣着个碗行走轻松。 “便是这一户人家了。” 这一日清晨,胡大海拉了朱元璋到了一处破落砖瓦房房门外,说道“我听闻此处有一位奇人,非常精通风水,算什么都准,你不是最爱找些什么奇人异士的吗,我这就为你打听来了一个。” 朱元璋有些哭笑不得,他受姜妍影响虽然不是完全不信这些风水之类的话,但也对被姜妍狠批封建迷信的东西不是很感兴趣虽然姜妍本身也是她眼中封建迷信的玩意儿,可他没有戳破告诉她。 “我原本让你陪在我身边也只是想你保护我安全的,你费心打听这些消息辛苦你了。”话虽如此,对于胡大海的付出他还是持肯定态度的,赞许道。 “你如今身边有这样多的人,安全根本不成问题,我要不多为你做些事,哪儿能对得起你对我的看重啊。”胡大海挠挠头嘿嘿笑道,他被朱元璋封了个总旗,管着五十五个人,在如今不过三千人的队伍里倒也还算威风。 朱元璋封他倒不是只因着和他亲近,只是觉得胡大海每每说话都颇有道理,虽然书读的不多,但他本就悍勇,做个统领他人的将士做得的。 胡大海一番好意,朱元璋就算不信风水,到也到这里了,人还是得见一见的。 他轻轻叩了门扉,问道“有人在吗”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一身破落道袍的人便杵着根带着一个大大“算”字的旗子,打着哈欠开了门道“今日还没开摊呢,你要算命也不用来的这样早啊。” 见他有些不耐烦的模样,一副江湖骗子的打扮,脸上也是未曾梳洗一脸睡痕,朱元璋更觉得好笑,原就不大想算的,现在更熄了要试着算算命的心思,告辞道“是我们来早了,要不先生再睡个回笼觉,我们不打扰了。” 胡大海却觉得就这样走了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见这道人装扮的人听了朱元璋的话真就想关门回房继续睡,连忙拉了他那破落道袍,竟然直接就拽掉了他的半只袖子。那道人听了“撕拉”一声,见自己的小手臂已全部露在了外面,当即睡意便被怒意冲散了“你怎么拽破了我的袖子,你得赔我” “你这破衣服不结实,我不过轻轻一拉便坏了,如何还要赔钱了你这袍子要赔,赔的上一个钱吗,不如我把铜钱掰成两半分你一半” 道人听了胡大海的辩解更怒,朱元璋连忙将胡大海拦到了身后道“要不先生就为我算上一卦,我把卦钱连带着衣服钱一并赔你。” 那道人也知道自己这一身破袍子值不上几个钱,眼下睡意也没了,也就同意了朱元璋的说法“那你便随意写下一个字吧,我瞧瞧你的未来。” 朱元璋笑笑,在他递来的那沙盘上拿手指写了个“食”字。 “哈,整日里想着吃食的不过乞讨的乞儿和为稻谷忙活的穷苦佃户,你便只有这两者的本事了。”道人看了哈哈大笑,他原本就对这二人没有好感,因此只往坏了说。 胡大海听了他这话便举了拳头要揍他,朱元璋却不恼,制止了胡大海,对道人说“我确实出生于佃户之家,也做过一段时间的乞儿。” “果然如此。”道人只当自己说中,却听朱元璋继续说道“但我这个食字并不只是吃食的食,而是民以食为天的食字。” “民以食为天”道人听了他这话才仔细端详了他“你是个读书人”这话原本出自汉书,这个看起来朴素不出奇的年轻人竟然知晓,道人敛了几分心神。这话说的简单,其中道理却不简单,要知道前一句可是“王以民为天”啊,眼前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先生也知道”朱元璋见他似乎也是个懂的此话含义的,来了几分兴致。道人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表情试探道“此话前一句说的可是王啊,你 不该是个乞儿吧。” “我们如今可是义军。”胡大海爱极了义军这个称呼,颇为自豪地说道。 道人早听说了如今在濠州一带的义军,只是一直不得见,如今细细打量了朱元璋也发现他器宇不凡,脸色一变道“你是义军的统帅” “是。”朱元璋笑了笑“不如你再来猜一猜我来此的用意。” “食字一拆便是良人,良既有优秀的意思又有长久的意思,你是要寻一个能够长久跟随你的良才。”道人仔细分析了这个字,然后拜倒在地“鄙人周德兴,愿意跟随将军。” 濠州义军开仓放粮的美名他早听闻,义军的统领这样年轻便能统率千人队伍一定不简单。刚刚自己几番冒犯他也未曾生气,可见他有自己的胸怀。且朱元璋是个读书人,周德兴日子过得艰难,比起加入一个全是草莽强汉的队伍,他宁愿在同为读书人的朱元璋手下从事。 朱元璋听他知道“民以食为天”不多人知晓的前句,便明白他也是个读过书的人,他手下现在就稀缺这样的读书明理人才,因此走上前去扶了他起来“你只要在我手下尽心尽力做事,我一定不会薄待了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一场正式的战争没有发生在朱元璋与元朝府衙守军之间,也没有发生在他与汉人财主之间,而是发生在了他与一窝藏在山上见惯生死的悍匪之间。 他们见官府守军逃窜不知去了哪里,以为朱元璋这一伙未曾仔细操练过的人好欺负,便想要冲杀进城中抢一波便跑。人数上朱元璋这边占了优,有三千余人,而悍匪不过九百。 但是兵器与单兵素质上就远远不如了,他军中配置有弓箭的只有不到两百人,元朝铁器管的严,悍匪是积攒下来多年家底个个长刀板甲,朱元璋这边适合冲杀的武器全部算上也只够配置千人,许多拿的还是切菜用的菜刀,连长刃的剁骨刀都少有。其余人只能拿些农耕的农具顶用,杀伤力小到没有。更别说护具了,朱元璋自己都只一身从府库中翻找出来的藤甲,他人便只能用肉身来扛。 开战前朱元璋还信心满满,府衙守军的懦弱无能让他最近颇有些自得满足,没将这攻城的九百人放在眼中。他手下的人马也个个都豪情满怀,以为人数多便可压制了这群不长眼的悍匪。 这样大的优势便不必等他们攻城了,直接杀出城去吧 也省的将战火烧到城中,扰了这一城的百姓。 但开战的时候朱元璋便知道自己错了悍匪悍不畏死,单打独斗上自己未经仔细训练的手下绝对胜不了他们,差不多要三四人才能胜过一个。赵普胜,汤和与胡大海等几人倒是有些本事可以在悍匪中砍杀,但总体局势上自己这边是绝对的劣势。 悍匪那一边也发现了朱元璋手下这几个出众的人才,相应派出了武艺高强的与他们缠斗了起来,几人脱不了身再不能砍杀稍弱些的匪徒们。 更糟糕的是,见识到匪徒们重伤依然带笑拼杀的模样,朱元璋的士卒们心中起了惧意,军心竟然就被匪徒们一阵阵的冲杀给冲散了。再这样拖下去必定是一场大败,朱元璋努力压下自己烦躁的情绪,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当机立断下令撤回城内。 好在朱元璋提前布防了自己那两百弓箭手在城墙之上,城中箭矢又还算充足。居高临下的向匪徒射箭稍稍逼退了他们一些,让朱元璋的人马有了喘息之机,趁机全部冲回了城内,紧闭上了城门。 城墙还算牢固,城门已经关上了,他们没有攻城器械就要白白被城墙上弓箭手射死许多人,现在追击得不偿失。匪首是个较有头脑的汉子,因此也就命令着自己的部下集合修整,定好攻城策略后再攻城。 逃回城中的朱元璋心情沉重,这一仗他们杀伤匪徒顶多百人,还多是靠着城墙上的箭矢。而自己这一边,伤了近千人,死者也有两百之数,军心落到了最低点,士卒们全都郁郁恐惧,没有再战一场的勇气。 这一败主要是因为他的决策问题,若不是他自大带着人马杀出城与匪徒攻打,损失绝对不至于这般惨重。 “将军,要不咱们撤吧,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座城原本就不是你的根据地,实在不必为了守城再搭上弟兄们的性命了。”周德兴犹豫地建议道,朱文正立刻驳斥了他“我们撤走了,那这城中的百姓怎么办”他在此城中居住了这许多年了,母亲家的亲人也都在这里,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父老被匪徒肆虐。 “不能走。”朱元璋也这样说道,听他这样说,朱文正松了一口气,汤和也露出认同的表情。他最重情意,这些日子与城中百姓已有了些感情,不愿让百姓落在悍匪手中受苦。 “将军,咱们打不过留在这里也是白白牺牲,你可不要因着妇人之仁搭进去了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兵马。”周德兴苦劝道,他略一算伤亡比便知道再这样打下去结果也只是城被攻破,士卒皆死。到时候城中一样要遭难,何必再将自己这一支军队搭进去。 朱元璋正在脑中设想着一套套的方案,又自己一个个推翻,听了周德兴的话也不能不理睬,只能摁着自己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说道“我不是妇人之仁,只是这一仗我们有打的必要。”他见众人露出疑惑的表情,解释道“这些悍匪确实每一个都很强,但若与朝廷的正规军比起来怕是还是不如。我们既然有大志,以后必然就会遇上比他们更强的敌人,怎么能在这时对匪徒露怯。” “将军是想要用这些匪徒练兵”周德兴问道。 朱元璋点点头不再说话,匪徒人数比他们少许多,是个难得的可以练兵的机会,只有在沙场上磨练出来的士卒才是好的士兵。现在若是能将士兵们的军心激励起来,倚仗着守城的优势未必会丢了这座城。他既然已经冷静下来,这次就不会再冒进,只需鼓舞了军心,便不至于大败。 但他所思虑的是如何取胜。 只防守着是无法取胜的,但拼杀又拼不过,朱元璋略微有些焦躁了,若是真没法大胜这些匪徒一场,怕是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也会动摇,军心再无法凝固如从前。 “师弟既然这样说,那我们没有意见,你有什么计划便说出来吧,我们一定听命。”赵普胜看出他的焦躁,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朱元璋被他安抚得稍稍好受了些,至少自己的这些弟兄们没有因为这一败便怪罪了自己先前的冒进。 “不如,将这些匪徒引进城中我们与他们在街道小巷打游击”周德兴的建议朱元璋先前已经设想过了,只是对方的机动性比他们强了不少,打巷战得不偿失,还白白让城中百姓受苦。因此他否决了。 “你们先去看看死伤的士兵们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想一想。”他依然没能想出一个好办法,吐出一口气双手捂住脸。众人知道他此时怕是为了想出谋划绞尽脑汁,也就不再打扰他,离开了房中,去安抚伤病残将了。 屋中只剩了朱元璋,他有些疲累得问姜妍“你觉得我现在该如何是好” “我不懂兵法军事的 ”姜妍有些无奈,她又不是军校出身,哪里能懂这个。可朱元璋却知道姜妍对一些事的见解其实就是军事,只是她不自知只以为是普通的故事“无妨,你觉得防守城池的军队该如何取胜说与我听听,让我能多条思路。” “守城啊 ”姜妍将自己脑子里记着的所有相关课外书和电视剧全部过了一遍,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我记着的所有守军都是拖着等援军来的,两边包剿得胜。但你根本没有援军可等,没有加入白莲教也无法向附近城中白莲教求救,即便求救了怕是也晚了。我实在不知道你这该如何取胜。” “援军”朱元璋念叨了这个词好几遍,总感觉似乎已经有了头绪,却没法将它从一堆乱麻中翻找出来,又听姜妍说道“是啊,城内守军与援军可以包饺子似的把攻城士兵全吞下的。” 朱元璋听了她这话灵光一闪关键点不是援军,而是包剿,他欣喜地站起身,捧着姜妍就亲了一口“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姜妍猝不及防被他亲了这一下,虽说身为一只碗都被朱元璋舔了不知多少遍早该习惯了,但这一亲还是让她稍稍有些害臊“你想出了什么主意,我没觉得自己说出了个办法啊。” “没有援军,我便自己创造一支援军出来。”朱元璋笑弯了眼,心中已有了决策。 一个时辰后,集结完毕的匪徒再次发起攻势。朱元璋也已经鼓舞了自己军中士气,向他们说,他们既然有安天下的心思,便应该不惧死亡,匪徒尚且会因为些粮食财物悍不畏死,他们这些有心中理念的更该向死而生。 又说了一些类似百姓希望,名垂青史,胜后会按功绩封赏的话,军心算是被救了回来。 朱元璋规划各城门守军的时候也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侄子朱文正是个算数上的奇才,将有战斗能力的士兵们全部规划完,每个城门都有了能守住一时攻击的兵力后,还空余出来了二百人可以让他带着四处支援。 没有攻城器械,轰开城门并不简单,因此匪首特意将手下分散得较开,攻打个个城门,以此避开朱元璋为数不多的弓兵射击,减少些伤亡。两百个弓兵,集中一处才有杀伤力,分散开了就不痛不痒了。若是朱元璋真将弓兵集中一处了,别的门也就好打了。 他们的攻势很强,朱元璋也坚定地守住了城,只是这样拖下去,总有一处城门会被攻开,到时候匪徒们杀进城去,便又是肆意冲杀的局面了。 匪首尚在得意于自己的才智,带着跟着自己的这一支二百人奋力攻城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喊杀声。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怎么可能有援军来这里救援自己攻城的计划是瞒着进行的,兵临城下才叫朱元璋知道的,哪怕朱元璋真有援军可叫,只这一个时辰怎么可能就有人到了 听了这喊杀声朱元璋露出微笑,他早早派出赵普胜领了一千人从城后绕路包到这些悍匪的后方去。这些匪徒也果然如他所料分兵在各个城门攻城了,四个城门,每个门有两百多个匪徒,他的守军则每个城门有将近五百人,再加上四处救援与赵普胜相呼应的二百人,便是七百守军。 一千七百人对上两百人,这样的倍数差,更是两面夹击,任凭匪徒单人素质再强也受不住。就这么一个门一个门的吞吃过来,只要吃下一股匪兵,先前守城的兵力便都可以去下个城门支援,取得胜利更加简单。 这一仗,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这一仗朱元璋的部队收获不少,缴获的武器甲胄足以让军中将士在沙场上再战时战斗力拔高一截。而真切见过了鲜血拼杀之后,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坚毅了一些,人也沉默了许多,不再总是把理想空谈于嘴上,跟随将领们训练却都格外用心了。 特别是因着朱元璋的谋划,部队损失极小,吞吃下了先前让士卒们心生恐惧的匪兵们,一场大胜让军心从低谷重新攀登至了高峰,士卒们对朱元璋这个统帅也是百分百的信服了。 此时再要作战,即便是如同先前一样出城与匪徒作敌,也不会那样狼狈撤退了。 只不过军中伤兵有些多,要是现在便离开,不利于伤兵伤势恢复。朱元璋只能将离开濠州赶赴滁州的计划拖一拖,让士兵们休养生息一阵,恢复恢复元气。 就在他们准备拔营离开的前几天,又有一拨青年来投。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他们领头的那个俊秀青年非要见一见朱元璋,让负责统计新投士卒的周德兴有些头疼“将军他事务繁多,没法一个个见你们的,你好好干,能干到总旗的职位,就能见到将军与他交谈了。” “你就让我见一见他吧,我们同旁的来投奔的人是不同的,我们 ”领头者话未说完,话语便被其余听周德兴拒绝了而不满的青年话语所淹没,顿时场面便有些混乱了。周德兴被这嘈杂声烦的头疼,但他一个文人又压不下这许多青壮年,只能任由他们吵闹着。 汤和与赵普胜正训练结束准备去休息,听了这吵闹声便寻踪而来,赵普胜见这征兵处混乱得不成样子,当即便拿出自己平时练兵时的威严喊了一声“都闭上嘴。”他中气足,声音大,竟真的镇住了这许多喋喋不休的青年们。 “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子,你们是来投入我军中的还是来捣乱的”赵普胜话中带了几分怒气,整个人如同一只发怒了的狮子,一时竟然无人敢应答。还是先前那个领头的青年拨开人群走到赵普胜的面前向他拜了一拜道“我们是真心来投军的,只是我想见一见统帅。我听他是姓朱,是咱们濠州本地人,年龄也和我的旧友相合。我与旧友多年没见了,想要见见统帅看是不是他。” “你 ”赵普胜刚要说话就被汤和拦了,他走到青年面前,面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你且看看还认不认识我”他已经认出来了,这个青年就是徐达,虽然面容变化了许多,但他依然辨识的出来。徐达带领而来的人中也有许多他熟悉的面孔,都是曾经在一条街上与他厮混的少年。 徐达与他满是笑意的眼对上,立时便反应过来“汤哥汤哥你原来和朱哥在一块,你两都好好的”他说着便拽住了汤和的胳膊,冲着身后许多人喊道“是汤和汤哥啊他也没出事,他也是义军” “好小子,原本萝卜似的个子,如今倒是快跟我一般高了。”汤和紧紧拥抱了一下徐达“你放心,如今元璋是统帅,一定会封你一个总旗当的” “元璋是朱哥如今的名字” “是呢,他本事大着呢,前些日子才出奇招带我们打了个胜仗。” 徐达咧着嘴笑了笑道“那我还是不当总旗了,从小兵做起就行了。”汤和愣了愣,不意徐达会这么说,问道“怎么了,做总旗不比做小兵好吗,手下可以管着许多人呢。” 汤和想不明白,徐达却是个明白人,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道“我初来乍到有没有什么功劳,年岁又小没有资历,要是朱哥真封了我当总旗,别人肯定会说朱哥任人唯亲的。平白让朱哥担上这么个恶名没必要,总归我自己有本事可以凭自己功劳升上去,因着是朱哥故交就做总旗实在不大好。” 他这话说出口,汤和与赵普胜都是一脸茫然,汤和听他说完才愣愣地点头觉得是这么回事,若是徐达真一来就被封了总旗,手下士卒不知要怎么议论呢。周德兴听了他这话却是一脸惊喜,没想到这个看着年岁不大的小伙子觉悟有这么高,是他们如今队伍里难得的可造之材,连忙走上前对徐达说“总旗你现在当不得,小旗却是可以的。” “不会和规矩不合吧。”徐达依然是一副要是为难就不必了的样子,他自信自己有实力能凭军功升上去,不想走故交这个后门。 “当然合规矩”周德兴哈哈笑道“你带着乡中众人来投也是一份功劳,当个治下十人的小旗没人能说闲话。” 听他这样说徐达才点点头,做个小旗总比做小兵得军功快些,也就不再推脱,向周德兴道了谢又转身跟汤和问道“汤哥,朱哥现在有空见一见我吗,自从他去了香樟庙我就再也没和他见过了,想他想得紧。” 汤和正和一群从前的兄弟一个个拥抱着叙情呢,汤家遭变时人人都为汤家忿忿却不能有作为,只更担忧奔逃在外的汤和,眼下见他过得好,都放了心。汤和听了徐达的问话朗声道“他今日应该是在房中整理这几日得的消息,倒也不忙。老赵,帮我个忙,带我这个小兄弟去见下元璋,我这还有许多兄弟要说话,脱不开身。” 赵普胜应了,领着徐达往朱元璋居住的屋子走。他也觉得徐达是个颇明事理的,又是朱元璋的旧故,有心亲近一番,就开始与他说刚刚那场胜仗的事情,说得徐达对朱元璋的崇敬之情越发深厚。他原本就知道朱元璋厉害,听了朱元璋别出心裁的谋划更觉得朱元璋与自己这些人不同,果然是义军所说的天命之人。与朱元璋这样的人一同成长起来,他颇有一种自豪之情。 见朱元璋的房门是关着的,赵普胜没有冒然推开门,怕突然惊了朱元璋的思路,轻轻扣门问道“师弟,你有时间吗” 朱元璋正与姜妍说着话呢,他这些日子一边帮着姜妍回忆她记忆中几年后局势的变化,心中好有个参考,一边与姜妍探讨水军的练法。这也是他的优势,他自然要善加利用的。正听姜妍说完三国周瑜草船借箭与黄盖配合火烧连环船的故事,就听见了赵普胜的敲门声,停下了思索答道“你进来吧,我现在不忙。” 姜妍见有人来了便也不再说话。 “这位是”见赵普胜带着一个陌生人进来,朱元璋有些奇怪,定睛一看却立刻认出了徐达。七年间的艰难困苦改变了朱元璋许多,却没有改变徐达多少,他个子高了许多,却依然是那个跟在朱元璋与汤和身后的那个讨喜的小跟班的模样,笑一笑还会露出两颗小虎牙。 故友相见,人生一大乐事。 赵普胜见二人都欣喜不已,也就不再打扰,告辞离去了。 朱元璋笑容满面地站起身,比划了一下徐达的身高道“看你如今模样我才算安了心,徐婶他们都还好吧。”饥荒的时候徐达家也曾经接济过朱元璋一家,只是他家也不富裕,实在帮衬不上,朱家最后还是在天灾中毁了。但他们这份心意朱元璋是感激至今的。 “好,都好,如今渐渐有了雨水,田地里有了收成。虽说日子依然不好过,但总归不会再饿死人了。”熬过了饥荒与瘟疫的乡人如今已经不敢再指望更多,只要能活着便满足了。只是徐达却不大愿意再看家人受官府欺压,反抗了官府几次都没有好结果,听说有一支治军严明的义军来了濠州,便带着乡中年岁相仿同有此心意的青年们来投。 朱元璋又向他问了许多乡间的事情,回忆了一阵曾经美好的过往,才拍着他的肩膀带些歉意的道“你来投奔我我十分高兴,只是怕是不能你一来便封你高位,盼你不要心中难受才好。汤和是带着千人队伍为我拉开阵势的,因此我封了他百户。其余人则都各有功劳,领了总旗的职。我不能只因你是我故旧就直接封你,要不然会引起士卒不满,军中非议的。” 徐达哈哈一笑,说道“我知道朱哥心中惦念着我就满足了,你是能干大事的人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放心吧朱哥,我会自己凭实力拼出来的,绝不叫你为难。” 见他没有半点不满的样子,朱元璋也有些感动,也对他颇有些愧疚,又听徐达问道“刚刚征兵处的那个文士说我可以担小旗一职,朱哥你觉得有没有什么不妥啊” 并不是人人领了人来投奔都能封上小旗的,还得由周德兴自己考量一番后决定,最后由朱元璋这里拍板。小旗虽说是个小官,但也得封个有能力的人才行。 不过周德兴此人最会相人,他既说徐达当得那徐达就当得。更别说朱元璋也了解自己这位发小,机灵又懂事,学什么东西都快,也都愿意学。从前经常向朱元璋学文,向汤和学武,差不多也能担得上文武双全这个全才的名头了。 朱元璋微笑着说“看来周德兴也觉得你是个能人了,你当小旗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我可希望你快着些拼到总旗的位置与我能日日相见才好。”总旗以上才能与朱元璋这个统帅商定事务,这是早定下了的军规,朱元璋也不能为徐达更改。 徐达点点头,也就绕开这个事不谈,向朱元璋问道“朱哥,我听说你不准备留在濠州起义,马上便要离开了” “是,我已决定去滁州攻打集庆了。” 徐达细细思量一番也就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只是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失望“唉,那我们还是没法一时半刻便能帮上乡人是不是。” 朱元璋不言,只是拍了拍徐达的背,他何尝不想留在濠州,自己的父母都葬在了这里,他甚至不能绕路去拜一拜凤阳山坡上的墓。只是他不能感情用事,濠州实在百害无一利。 “没事,我明白。”徐达见朱元璋露出有些落寞的神色,知道他怕是也为此伤情,自然不敢再露出难过的情绪,反而向朱元璋微笑着说道“等我们军队壮大起来风风光光地回濠州也很好,到时候乡亲们肯定夹道欢迎咱们。” “嗯。”他的贴心让朱元璋舒心,姜妍也为他高兴,比起旁人,徐达似乎更理解朱元璋一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至正十二年,战火点燃了元朝的全部疆土,且越烧越旺。 白莲教红巾军的刘福通与元军大战数次,他以二十万士兵击败了元朝的三十万大军,之后屡战屡胜,占下许多地盘,一时震惊元朝上下。虽然他这一支自称宋徽宗八世孙的韩山童,已经在之前一次元军搜捕时被捕牺牲了,但有刘福通在,他们的凝聚力依然惊人,元军节节败退,完全不是敌手。 这时被元朝鼓动的汉人地主就起到了作用,他勾结了元军从后方偷袭刘福通,逼的刘福通退回毫州修整,一时不再敢进军攻打他地,给了元军喘息之机。 北边有刘福通部,南边彭莹玉的众多门徒也都行动了起来,最引人瞩目的是扶持了徐寿辉称帝的那一支。他们在蕲水建都,定国号天完,寓意是要压制住大元。他们这个朝廷每一个机构都建构完善了,甚至自行铸币造钱发行推广。 天完政权以“摧富益贫”的名号吸引穷苦农民,大军所到之处治军严明,还为归附者登记造册,因此很得民心,聚集了近百万的军队。之后又顺利占领了蕲州,黄州,江州,袁州,徽州等地,一时风头无两,也让元军意识到了他们的威胁。 相比之下朱元璋这边就远远不如了。他自濠州行至滁州,只靠义名等人来投,又几次为民众上山剿匪除去匪患,之后烧去贼匪寨子叫他们无处可去,将青壮整合至军中。这么干让他壮大起来的速度远远不如刘福通与徐辉祖,元军也不愿意搭理这样一支看起来就软弱可欺毫无威胁的队伍。 自从攻下滁州后,朱元璋的动作便几近于无了,只专注于操练他的水师。集庆近在眼前,朱元璋却压抑着自己没有着急攻打。他只有五万人,必须尽量都培养成能够上船作战的人才能应付得了集庆的守军,否则便是白白送去牺牲。 况且说是水军,他如今不过是拥有几艘破破烂烂的渔船,还得自行研究着如何造船布阵。 然而他等得,却不是人人都能忍住的,首当其冲便是朱元璋的侄儿朱文正。别的地方起义军的捷报频频传来,他却只能每日里无所作为,懒懒地在校场练着兵,眼看着集庆城却进不去。 这是因着他军事才能极佳,却没有半点水上作战的天赋他晕船。朱元璋心疼大哥唯一的血脉,也就许了朱文正不再上船操练,只让他操练陆军本事就是了。 朱元璋心思全在水师上,没有太关注朱文正,朱文正便不知怎么勾搭上了几个狐朋狗友,染上了骄奢的毛病。他从前吃了不少苦,如今在朱元璋军中日子好过了许多,虽然没有到欺压百姓掠夺民财的地步,却也养成上了练完兵便去饮酒听戏的习惯,一时惹来不少的闲言碎语。 但这到底没有犯军规,朱元璋也就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轻飘飘地说教几句也就过去了,朱文正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没当回事,他才不在乎旁人对他的评价。 然而朱元璋到底不是什么都能忍得下,听人回报说朱文正去了花楼拿金樽酒器向楼中姑娘炫耀,他当即便怒了这些搜罗来的金银器他都是安排着埋了的,一定是朱文正避着他偷偷又给挖出来了,这性质便不同了。 他怒气冲冲地便往花楼去了,朱文正仍是醉醺醺地半拥着一个舞女,右手上果然摇晃着一樽刻着花枝纹理的金酒杯。清澈的酒液映着朱文正通红的脸,一旁的歌女伴着琴弦奏出的靡靡之音轻轻唱着,朱文正半点曾受苦难的模样都不见了,看着就仿佛是哪家骄享富贵的大公子似的。 这不像朱元璋的侄子,这像是朱元璋最恨的那些贪官郡王们。 怒气点燃了朱元璋的眼,他拽着舞女的手腕直接把他拉出了朱文正的怀里,然后一巴掌拍落了那个金酒杯,让酒液撒了一地。他揪着朱文正的衣领让他站了起来,朱文正却全身软趴趴的,双腿根本就站不住,醉眼恍惚着流离在朱元璋身上,似乎还没辨认出来人是谁。 朱元璋直接拿了桌上的那一壶已经凉了的茶水,泼了朱文正一脸,终于让朱文正清醒了几分,含糊不清地叫了声“小叔” “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朱元璋愤恨地把朱文正用力一甩,把他迫到了花楼姑娘们梳妆打扮的铜镜前“你这也配当我军中的总旗吗” 朱元璋的部队壮大后也把各人的职位都往上提了提,只是朱文正到底年纪最小,朱元璋又心疼他不太让他往正面战场上去,因此朱文正得的军功并不多,只升到了总旗的位置。连后来的徐达都已经是百户了,朱文正越发心中不满,不觉得朱元璋拘着他是为他安全着想为他好,而是觉得朱元璋刻意薄待他。 自来了滁州更是一场仗也没有打过了,他升官的希望便更渺茫了。 这一次全军将领都去勤练水军去了,朱文正因为自己晕船只能留在校场练陆军。回头攻克集庆的仗他想必也插不上手了,军功又落不到他身上,又要眼看着别人升官,自己郁郁不得志。 朱文正的额头撞到了铜镜的边框上,撞了一个大包,朱元璋却再没有心疼他的心思。他无妻无子,把这个侄儿几乎当亲生儿子看待,却也因为大哥早亡对这个侄儿百般纵容,不想他受伤受委屈,没想到养出了朱文正这样一个性子。 现在他真的是有十分恨铁不成钢的心思了,更别说朱文正违反军令私挖金器是要重罚的。朱元璋不想再对朱文正留情了,他再纵容这个侄儿下去,朱文正怕是就真成了一个废物了,到时候他才是真没脸面对已死的大哥了。 二十军棍,给朱文正一个教训也好。朱元璋咬咬牙,刚要就这么对跟来的副官吩咐,就看到了听说出事儿匆匆赶来的汤和与徐达。 汤和见了朱元璋满脸怒气的模样吃了一惊,又看朱文正晕晕乎乎地倒在铜镜前,连忙跑上前去扶了朱文正起来。见他只是头上磕了一个包,因着醉意还含糊不清说着醉话,汤和才松了一口气,转而有些不赞同地向朱元璋说道“文正年岁还小,喜欢这些热闹些的玩意儿也是情有可原,你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徐达却沉默着没有说话,只走到朱文正身边仔细看了他没有大碍,才向朱元璋问道“朱哥,文正犯了什么事儿” 三人是年少时的好友,对于小自己一辈的朱文正都是发自内心地爱护,只是徐达到底更了解朱元璋一些,若不是朱文正真犯了大错,最疼爱朱文正的他不可能动这么大的肝火。况且朱元璋是军队的统帅,他们的领导者,汤和那样责问的语气实在不适宜。 朱元璋将跌落在地上的那个金酒杯踢到了汤和的脚边,紧握着双拳问汤和“这些东西我从来都是交代了你去埋了的,你倒是向我说说文正怎么就能把它挖出来” 汤和看清是金酒杯,顿时露出一副有些心虚的表情。他们搜完滁州府库后他是照常去埋这些金银器,但路上却刚巧碰到了朱文正,朱文正瞧着这些精致的玩意儿心生喜爱,便求了他把东西留下来。 他对朱文正向来就不太能狠得下心,在朱文正对他满是崇慕的眼神中也无法拒绝。他想了想,反正这些金银器埋进土里也是可惜了,朱文正既然这么喜欢就给了他也没关系。只是不料被朱元璋捉了个正着,虽然他还是没觉得自己错在了哪里,但也不免有些尴尬。 对于朱元璋的叱问他到底面上过不去,梗着脖子说道“你不要小题大做,不过是个金酒杯,咱们如今已壮大起来了,缴获来的金器给文正用用怎么了” 朱文正听了他这话怒气却是消下去了,心中满是失望与疲倦了“你是这么想的” 徐达听着二人争吵插不进嘴去,却是越听越觉得不妙。这件事明显就是汤和有错,他还要与朱元璋顶嘴,再任由二人吵下去,怕是这多年情谊都要崩了。他连忙捂了汤和的嘴,向朱元璋说道“朱哥,汤哥他向来肠子直不会说话你是知道的,他做下了这糊涂事自然该受罚,只要你别生气就好了。” 到底有徐达这个明白人让朱元璋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他对上汤和依然有些不服的眼道“你只当咱们壮大起来了日子稍微好过了些,却不知道咱们如今的基础是什么。是民心,是军心我为什么让你把金银器埋了,就是怕让百姓看了我们这些统领用金银器心中不安,军中士卒看了有样学样” “文正是我的侄子,原本身份就特殊,他带头用这种玩意儿别人就会揣测是我的意思。由俭入奢易,咱们好不容易定了军规不扰民,才收拢了民心,若是士卒们看了这些金银器心生向往就保不准他们为了这些东西去以势压人获取钱财” 疲倦感一阵阵地席卷着朱元璋,他每日琢磨如何操练水师本就心累,又是在船上疲累了一天的,回来还要被朱文正与汤和这样一气,简直让他眼前发黑。 “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文正违反军规罚二十军棍,汤和你纵容他如此罚十军棍。”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愿再说一个字。徐达见汤和依然一副想要辩驳的样子,怕他再说惹得朱元璋更怒,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才逼的汤和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朱元璋又失望地望了朱文正与汤和一眼,离开了花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日朱文正就挨了军棍,朱元璋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心生烦躁,也听不得他的痛呼,索性离开了行刑的校场。他还困在对朱文正的失望中,今日实在没心思练兵了。然而他也不是个能闲下来的人,吩咐了士卒按以往一样训练,他穿上了许久未曾穿过的佛袍,往集庆城中去了。 集庆城临江而建,地理位置极佳,西通荆襄、巴蜀之地,东接三吴行省,北面是两淮地区。 若是攻下了集庆城,再夺取巴蜀荆襄就可以作为屏障保证上游地区的安全。三吴行省的富裕也是自古便有的,所谓“苏湖熟天下足”,若是能夺下三吴,军粮便不缺了,有了粮食,投奔而来的人口自然也不会少。两淮地区的码头港口若是也能掌握在手中,倚仗淮水便能攻守兼备。 朱元璋看舆图时便发现了这处枢纽之地,周德兴也向他说集庆是龙气汇集之地,他有大志若能夺下,事成的可能更大。朱元璋不懂风水这一套,但集庆这个地方是战略要地却是不假的。 在他刚夺下滁州时,集庆城中守军警备了好一阵,每日里都是紧闭城门,不准城中人出来也不准城外人进去。但朱见元璋在滁州待了好一阵都没有要进军集庆城的意思,只自顾自地练兵屯田,还鼓动了滁州城中商户继续与集庆城进行交易,看上去毫无威胁,守军们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滁州与集庆府相距不远,原本来往就亲密,两地百姓许多还有血亲关系,集庆总不能一直对滁州紧闭大门,便也只是在城门处设了严苛哨岗查问。尤其注意那些结伴进出城,身形魁梧的人,其余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防备了。 “六代江山在,繁华古帝都。”朱元璋望着城门上铭刻着的“集庆”二字,忽然就想起了自己从书本上翻阅来的诗句。这城墙已经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风吹雨打,但这二字依然古朴而清晰,仿佛是一个冷眼旁观城中一切的老者。然而,朱元璋念了这诗的下一句“乱来城不守,战后地多芜。” 他即将对此地兴起兵戈,无论他治军多严,战后这城中人口怕是都要少上不少。被强行征入守军战死沙场的,惧怕侵略逃离此地的,混乱中无端丢去性命的 在混乱席卷这里之前,就让他亲眼见见曾经金陵古都的风采吧。 集庆此地多次燃起战火,却又屡屡从废墟上重现繁华。朱元璋的祖上原也就是这里的人,只不过集庆丝绸酿酒都不错,要淘出黄金来却是没有半点可能,承了淘金户的朱家是没法在这里有活路的。 然而集庆城的治安倒是不错,不时便有一队巡逻的卫兵从街道上走过,巡视着周围的可疑人物。朱元璋如今的打扮没有一丝破绽,神态自若的模样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他的目光扫过街道两侧一个个布摊,布匹皆色泽鲜亮纹理清晰,果然较旁的地方无论是质量还是花色都好上一大截。 朱元璋对这些东西的兴趣不大,但这么一路走来看着货摊上琳琅满目的商品,酒馆里吵吵嚷嚷的热闹酒客,让他心情渐渐明朗了起来。姜妍见他舒眉展眼却是有些不解,这里又不是朱元璋的地盘,繁华热闹有什么值得朱元璋高兴的 她问出了口,朱元璋勾起嘴角,眼角也有了笑纹,轻声道“这样一个繁华舒适的地方最容易消磨人的意志了。城外不远便是我们的军队,城中百姓却是无人惶惶,都只懒懒过着日子。你觉得执掌这样温柔乡的人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姜妍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朱元璋将自己佛袍的领口调松了些,舒出一口气道“富贵日子过久了的人是最怕死的,他们不敢拿自己的安逸生活拿来赌。”他说着又将领口束紧“就像我若是一直让这领口松松垮垮的放松着,重新束起的时候便会全身难受没法再适应了。” “你再说明白些”朱元璋的譬喻姜妍依然没听太懂,只隐隐有了点想法。 “我们只需要把金陵城推到死生之境,城中官员自然就会识趣来降,城中军队的反抗怕是也会是我们至今遇到最弱的。”朱元璋便直接说了结果,姜妍有些不信。朱元璋连这城中官员都没见过一个,只看看街道便能得出一个正确的推断结果了 朱元璋没有与姜妍争辩,只含笑说道“那咱们拭目以待吧。” 他已经有了一个上位者应有的心思。若他是这金陵城的统帅,真有要与城外军队一战的想法,就绝不会放任城中百姓处于这样一个慵懒的状态一个没有战意的城池,军队自然也就没有战斗力了,怕是一开战见血士兵就会节节败退。 然而城中守军再怎么战意不强,他也需要打到集庆城前才好。元军是不看重朱元璋,但对集庆这一个重要丝绸产地还是颇为重视的,调度了超过八万军队在集庆附近驻扎,一旦朱元璋攻城他们就会围聚而来,到时候事情就不好办了。 况且他也有必要好好观察这集庆城各城门的位置才好,攻城时都要守住了不让城中人口流失。他不想回头千辛万苦打下了集庆,却发现是个空壳城池。 日薄西山的时候,朱元璋才离开了这座城池。薄薄的雾气罩在这座古老的城池上,夹杂着夕阳赤色的余晖,似乎是为整座城披上了一层淡红色的烟质纱衣,平添了几分靡丽的色彩。 朱元璋也顺利赶上了最后一趟从集庆城往滁州去的船只。淮河上不像书上写的那样有绮丽的花船,替他们划船的船夫却也愿意为这些船客们开口唱上一支曲儿。 似乎是一首关于渔舟唱晚的歌谣,朱元璋微微侧耳倾听着,视线依然停留在四周巡防的元朝水军的船只上。耳中听的是安逸闲适,双眼看的却是即将燃起的乱世战火。 回城后朱元璋还是没忍住去了朱文正的住处,朱文正正趴在床上叫喊着疼,睡不着。 军中执刑人手上有分寸,不会伤到朱文正的筋骨,但皮肉之痛他是逃不脱的。朱文正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挨过打,作为朱家唯一的孙子辈,祖父祖母爹娘小叔都处处让着他宠着他,有什么好东西都第一时间给他。 即便是到了饥荒瘟疫揭不开锅的时候,他每日里所需的吃食也依然没有太成问题。 朱重五死以后,王佳更是把朱文正当成了眼珠子疼,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如男子有力,但为了朱文正过的好些,每日在田间劳作完还要顶着微微亮着的月光做些女红卖了贴补家用,让朱文正能吃好些。 她的一双眼睛就是这么熬坏的,但也成功攒了些积蓄,靠着娘家的一点帮助还让朱文正上了几天学堂。朱文正天资聪颖,算数几天便学会了,很是让王佳开怀。 但这么成长起来,他也是受不得气受不得苦的。从前挨饿他都是要哭着讨吃食的,如今受了这伤痛,他更是半分忍不住,拉着嗓子就喊疼。 眼下他背部到大腿都是火辣辣的疼,虽说医师已经替他敷上了伤药,但他稍稍一动便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朱元璋沉默地坐在了他床铺旁边,没有回应他喊疼的话语。 见朱元璋没有安慰自己的意思,朱文正也就呲着牙不再喊了,只是眼角下搭,颇有些忿忿不平的意思。 “文正,我二十五了,你也过了十七的生辰了,撇开辈分不谈,我与你年岁上也没差多少。”朱元璋淡淡地开了口,他对朱文正的愤怒都已经消弭了,眼下他是想和侄儿好好谈谈,努力把他从歪路上带回来。 朱文正气他对自己的这一顿打,偏了头躲开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朱元璋对他的失望又多了一重,却也没勉强他看着自己,只是继续说道“我把你当个成年人看待了,你自己说说,你要的未来是不是就是无所事事,寻欢作乐” 然而朱文正依然不愿说话,朱元璋只好自己接了自己的话“你若真是这个心思,那我现在就帮你送回濠州去,为了嫂嫂的以后我也替你准备一笔钱财,让你安生过好这辈子还是可以的。你也不必再跟在我身边出生入死了。” “出生入死”朱文正听朱元璋说这个词,忽然像是被点着了似的“你日日把我拘在后方不准我往战场上去,我有一丁点出生入死积攒军功的机会吗” 朱元璋敏锐地捕捉到了朱文正话语里“军功”这个词,没料到朱文正重视的竟然是这个,愣了一下就听朱文正继续愤怒地道“一年了,徐达带着同来的那些人都有累军功升到了总旗的,我却寸功未立,还是靠着资历勉强当上的总旗,你知道我什么感受吗” “我 ”朱元璋刚说了一个字便又被朱文正打断“你听我把话说完”他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就要起身,朱元璋怕他再伤了,按着他又趴了回去,朱文正却是更怒“你是不是就喜欢替我把决定都做了,我现在就是要起来你为什么还要按我回去” 朱元璋紧紧皱着眉与朱元璋凝视着,朱文正也半点不相让地瞪着他。 最后朱元璋让步了。他松开了自己的手,站起身后退了几步远离了床榻“好,我不再为你做决定。” 朱文正面上一喜刚要说话,朱元璋却是冷凝着神色补充道“但你也需要知道,我拘着你是把你当侄子爱护,若你不要这爱护,那从此在军中我也不会再把你当侄子看待,你是兵,我是将,你明白了吗” 他话说得严厉,让朱文正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朱元璋在他面前从来就是一副和善可亲的模样,见了朱元璋这副威严的模样他有些陌生。但要是此时露了怯他又面上过不去,只咬咬牙狠声道“我知道” “也好。那你一应特殊待遇都取消了,旁人晕船都依然在船上练着水师,你也不再能例外,伤好后就按总旗归队带水军。军中不许骄奢,若是再让我瞧见你 ” 他话未说完,朱文正便向他保证说自己不会,朱元璋闻言也就点点头,不再留恋地离开了朱文正的屋子。 “我做错了吗”回了自己的房间,朱元璋一直直挺的背也松垮了下来,有些颓然地垂头问姜妍,在别处受挫都不会让他灰心,但这样被侄儿指责让他格外的难过。 姜妍有些不忍,斟酌了一会儿措辞道“如果你是站在他小叔的角度,那你确实做错了,没有问过他的意志就为他做决定的确不大好。”朱元璋合着眼轻轻点头,他也能理解朱文正想要闯出一片天的想法,但是 “如果是站在领导者的角度,那你一丁点错都没有。”姜妍心软了,放缓了声音道“把自己在意的人往安全处放是再正确不过的决策,怎么能让自己的软肋暴露在别人面前呢” “嗯,与其说是我疏忽了文正,不如说我根本抽不出空去关心他。”他每日跟个陀螺似的被自己鞭打着打转,要处理自己军队与滁州本地人之间的关系,要翻阅军书听从前在水上有营生的手下讲述,考察水军的练法,还要将得来的情报汇总与谋士们分析 无论哪一件都比关心朱文正重要。 他没有办法去关心朱文正,只能指望朱文正能反过来理解他了。这是个颇有些自私的想法,但朱元璋也只能这样寄希望至少朱文正已得偿所愿可以自己拼军功了,他虽然嘴上说以后只当将兵关系,但真到了要安排朱文正事务的时候他大约还是会略偏心的。 原来他也做不到真正的公正无私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与陆地作战人多容易取胜不同,水上取胜人数太多船只太多并不一定是好事。 船只毕竟不像人那么好控制,水域只有那么大,船只一多,每条船能活动的范围就小了,不熟练的水军甚至于还未开战便会与友方船只撞上,先损失了战斗力。 所以连环船这个计谋倒不真是个馊主意,虽说一受火攻就会连环完蛋,但是也免了友军相撞的尴尬,也不会战斗一开始,好不容易布下的阵型便七零八落了。 朱元璋仔细考虑过要不要用铁索连环的手段,只是连环起来能把战斗力最大化的都是那些巨大的军船,一字排开撞击伤害巨大。 撞击是水上作战最简单粗暴有效的战法。 只是以朱元璋如今的身家,得来的都是些破旧渔船货船,自己精心造了几艘勉强称的上的是战船的便已差不多掏空了他的家底他在滁州也是收赋税的,只是为了民心,收的赋税极低,军粮都靠的是军屯,收支完全不对等。 一艘战船需要分建成三层,最下层安排士兵摇动木浆动力,避免无风时船只无法行驶。中层则是弓箭手所在,划定了一个个箭矢可以射出的小窗,囤积了大量见识,又在船身外用硬质木材多做一层防护,船体上更是蒙上了一层厚实的生牛皮防火,尽最大可能保证了其内弓箭手的安全。甲板上则是巨大的风帆,使用的材质也是防火的,掌舵手并其余士卒都是待在甲板上的。 船长约二十米,甲板上可以承载两百名士兵,船身内也可以容纳约百名的弓箭手。姜妍看过他的设计后都是啧啧称奇,觉得这一定能成为水战利器。但一艘船的花销也不少,朱元璋只造了三艘出来。若不是滁州本就有造船厂,有些元军剩余下来的材料,怕是顶多只能造出来一艘。 他的战船战斗力惊人,但他的八千水军中顶多有一千能够乘上此船,其余人都只能在一阵大浪便可激翻的破旧小船上与元军水军作战。 因此,从总体来看,若是要在水上发生正面对战,他的胜算十分小。 统合了所有情报后,朱元璋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推断结果。 然而要取胜,他也并非没有办法,只是要做出的牺牲就很大了。他犹豫着拿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双眼盯着桌案上摊开的舆图,一时无法下决策集庆的重要性无需多言,但若是按他的计划实行,怕是需要许多人用命去填双方船只上的差距。 战场上丢去性命是寻常,可要朱元璋自己把自己的兵往死路上送 压力有些太大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碗精,你说那些将领都是怎么负担手下士卒生命的代价的”房中无人,朱元璋喃喃出声,姜妍踟蹰着没有回话,类似成功是要付出代价的话,朱元璋肯定自己是知道的,他的这话与其说是在问姜妍,不如说是在自问。 他用手轻轻覆住自己的眼,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要得军心就要把士卒当人看,当亲属朋友看待。要实行军策却又要不把士卒当人看,只能当做一个数字,否则罪孽感实在无法背负。” 在他最疲倦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安生在滁州过日子好了,用着自己手下的兵,守好这个相对富足的地方。但他若是此时停止自己的脚步,等元军把那些难啃的起义军都啃下来,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别无选择。 这一仗按照朱元璋的计划打响了,入秋时节,河面上飘了许多鲜红的枫叶,与鲜血混合在一起,远远看去宛如一条血河。按照朱元璋的吩咐,渔船上载满了易燃物,士兵将船划到敌方大船附近便将其点燃,之后跳水逃离。 只是真正能够逃离的并没有几个,有还未靠近便被射伤在船上,却依然点燃易燃物成为一团烈火扑向敌船的,也有跳船入水却被弓箭射中的,尸体飘在了水面上。 还有冒着敌方箭矢奋力冲上敌船的士兵,勇武者可以拼杀一阵,但最终也会因着敌方人数上的优势力竭而被杀。 朱元璋自己造的战船倒是颇为厉害,对撞也不落下风,但朱元璋也不敢让自己的船被对方包围了,只能一边吩咐着弓箭手射箭一边让甲板上的士兵将杀上船的敌人全部清理掉。就这么且战且退的打,看起来只是在拖延战败的时间。 元将那边看着战况颇为得意地嘲讽道“果然是无谋的起义军,原本还担心他们韬光养晦是有什么谋划,到头来还是这种看不清局势的以卵击石,简直可笑。战前竟然还来向我们下战书说要水战,他们是一群傻子吗” “毕竟不是谁都有将军你这么高的军事天赋啊。”旁边的人恭维道,元将扯扯嘴角,露出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下令道“全速追击,可别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逃了,得让他们看看我们水军的厉害才行。” 朱元璋站在其中一艘战船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敌船熄灭燃烧的火焰,耳畔是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伴随着兵戈相交时发出的响声以及惨死士卒的喊叫声和其余人的拼杀声,这里已经俨然是一幅人间地狱的景象了。 “将军,再这样打下去也没用啊,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弟兄了,咱们赶紧回撤吧,撤回滁州修养一阵下次再来攻打也没事啊。”朱元璋的亲兵扯着嗓子向他喊道,朱元璋只是摇摇头,看着这激荡的水面道“按先前所说,且战且退,保持好队形匀速往岸上撤退。” 亲兵不明白他的用意,若是撤退当然是越快越好,牺牲才能尽可能的少些,现在这么慢慢回撤,既胜不了,又会死很多人,拖延战败的时间有什么用处 然而他再多的思绪也得服从朱元璋的命令,只能咬咬牙再次加入了拼杀之中,把冲上己方甲板上的敌人一一击杀。 朱元璋的手紧紧抓着桅杆,到目前为止都是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了,他已经把自己这里能做到都做了,他的计划最后能不能成功,就需要看徐达与赵普胜的了。 在朱元璋的船队已经能瞧见河岸,离河岸只剩数十米远了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敌方战船匆忙掉头回转。元军竟然放弃了乘胜追击,急急忙忙地往自己的码头赶。在他们的慌乱之间,他们自己的船只有了碰撞,造成了不小的损伤,竟也有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 看来徐达他们成功了。朱元璋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凝神下令道“告诉弟兄们,不必再逃了,有一战之力的全部给我追击上去。” 正面水战他们必输无疑,朱元璋还放弃了突袭,传了战书给元朝水军相约一战,目的当然就是为了吸引元朝的主力部队在水面上。他只有八千水军,元朝水军倒是多,只是船只能装下一部分,派出来与他应战的船只也不是全部,粗略算下来应该是约两万水军。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决定让自己的水军们打自杀消耗流了,让元军要忙着扑灭船只的火,又要击杀冲上他们甲板的士兵,再要追击自己就不再那么迅猛了。朱元璋便可以趁机以自己那三艘战船为指挥中心,指挥着自己的水军且战且退,摆出一副即将兵败的颓势吸引元军追击。 在他与元军水军作战的时候,带着三万陆军的徐达与赵普胜就在去偷袭元朝的营帐码头的路上了。元军大将皆在水上指挥,他们瞧不起义军,自然觉得这是个得军功的好机会,有些本事的将领都被调出来博军功了。陆上元军没了上峰的命令,又突然受袭,果然乱了阵脚,只能一边应战一边安排人去通知仍在水上的元将回防。 于是便有了眼前敌船撤退的一幕。 朱元璋自认自己的陆军绝不会比这些平日里怠惰享受的元军差,但他为了保险还是想要再拖延元军一阵,怕徐达与赵普胜还没有完全拿下元军的地盘,没能控制码头。让元将跑回去能够指挥统战了的话就麻烦了“不要再节省箭矢了,先前让你们准备的火箭也到了该用的时候了,把这些元军纠缠住。” 另一边,徐达与赵普胜已经将元军冲杀得溃不成军了,他们拔了营旗将之折断,以“投降不杀”的名号哄得许多元军中的汉人放下了武器。元军中有六成以上是汉人,在军中被蒙人所瞧不起,遇上吞吃朱元璋水军势力这种好得军功的事儿是轮不上他们的,全部被留在了这陆上,见没有什么胜利的希望,也就乖乖扔下了武器当了徐达的俘虏。 徐达又按照朱元璋的吩咐,让几个水性好的带着沉重的铁索潜入码头附近的水中,固定了木桩在水中,将铁索拴在其上,等着元军回防的时候到了这儿便再也行驶不动了。没有码头可依的水军,简直就是待宰的羊羔。 元军回防,果然当先的几艘都被困在了此处,后面的也因为徐达布下的弓箭手没法靠近码头,只能就着浅滩搁浅想要下船抢回码头,又被躲在河岸附近埋伏的赵普胜抓了个正着,一举擒获了。 这场仗朱元璋因着元军对他的轻视成功偷了他们的阵营,侥幸胜了却是惨胜。他的陆军损失不算太大,但水军八千人堪堪只剩了一千出头,大多还都是身在三艘战船上的。那些乘坐渔船货船受袭的基本都没有存活的可能性。 七千个汉子 损失实在有些太大,朱元璋将记录了所有手下士兵姓名的簿子交给了周德兴“尽力找回战死士兵的尸骸,然后仔细核对生还者,将死于此战的士兵名字都勾画出来列出一张名单,来日清明咱们得为他们烧香祭拜才是。” 望着不远处集庆城的所在,他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好在牺牲是有回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朱元璋的军队围了集庆城两日,递了信进去若是他们没有决策,第三日便要强攻进去,到时候不愿投降的官员一个都没有活路。城中元朝官员苦等了两日援军,眼看期限就要到了,援军却是连影子都没有,只能咬咬牙在第二日夜里开了城门投降了。 城中并非没有军队,只是集庆易守难攻,少有战事,他们都怠惰了,只每日里欺压欺压百姓,拿着兵戈耍耍威风。真到了要临敌卫城的时候,连领军将领都吓得腿软,他手下的士兵又怎么可能有死战的决心。 然而朱元璋还是谨慎为上,怕城中守将是假意投降,只让汤和领了五千人先进城去确认城中没有不妥。令城中的所有军队都放弃武器束手就擒了,汤和再亲自出城报与朱元璋听,以免中了他们的计。 事实证明朱元璋多虑了,集庆的最高官员战战兢兢地陪侍在朱元璋旁边与他共同进了城,明明是入秋时节,他却脑门冒汗,频频拿了白色的丝绢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一边觑着朱元璋的神色,一边赔着小心道“将军,集庆城中的六万军队已经尽数放下武器投降了,您看 ” 朱元璋偏脸看了他一眼,他连忙将自己脸上的肥肉挤作一团,露出一个自以为人畜无害的笑容实在令人恶心。朱元璋不愿与他多说,却也不会说话不算话,既然说了要留他们性命,他就不会又杀了他们,况且这个大官在他手上也不是全无用处“把他找个无人的宅院关押起来,好生看守着。” 听了他的话,官员松了一口气,朱元璋发了话就好,没有被关进地牢他就已经感谢祖宗了,虽说被看押在宅子里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但总比朱元璋态度不明地吊着他要好过。他就怕朱元璋同别的起义军一样,看到元朝的官,有一个杀一个,那可就不妙了。 看起来这支起义军有可能被朝廷争取 官员心里打着小算盘,看样子朱元璋估计对明朝没有刻骨的仇恨,把他骗来让他去和别的起义军斗,等利用完他的价值再把他轻松摁死,也报了这次被他关押的仇了。 他的眼角挤出了几丝笑纹,虽说脸上依然被他维持着一副恭维害怕的模样,但这微表情还是出卖了他。 朱元璋自然能看出他的想法,这也是他的目的。他不愿现在就招惹上元朝朝廷这个庞然大物,他现在没有足够的资本去应对他们,自然不能对这些元官赶尽杀绝以免招惹仇恨。 可要说他对元朝朝廷有没有仇 他收回放在官员身上的目光,这些曾经用铁蹄踏破这片山河的蒙人还是不明白啊,国仇家恨两相作用下,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搜刮百姓油水,养的膘肥体壮的肥猪给活剐了。但他得忍,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在那之前,他不但不会杀了这些元官,还要刻意去和元朝朝廷中那些得用的将领交好。 要是能让他们都觉得他目光短浅威胁极小,那就是最棒的结果了。 城中百姓战战兢兢跪倒一地,朱元璋不愿意多为难他们。他们的日子相较于别的地方的人好过些,但也一样是受着官府的剥削,受着官员的压迫。同是苦难者,他没有必要在他们面前耍威风。 “都起来吧。”他亲手扶起了一个白发满头的老人,替他将膝盖上沾的尘土拍干净,然后和颜悦色地道“你们从前怎么过活就还是怎么过活,我的士兵不会去侵扰你们的。” 老人却还是害怕地全身打抖,要向他弯腰作揖、朱元璋半抱着他没有让她这一揖做下去,带些无奈地说“老人家,我说话算话,你不用这么害怕我。” “将军,你有什么诉求尽管说,咱们都尽力去办,只盼你发善心,别让我们来揣度你的心思,最后却都落不了好。”老人说着便流出了泪来,集庆这个地方富庶,任谁从这个地方过都要狠捞一把,他们已经麻木了被人欺压,能够说服自己适应这种生活,陡然遇上朱元璋这样一个什么也不要的,他们不是感激而是惶恐。 朱元璋见其余百姓也是这样一幅面色惶惶的模样,只能叹了口气道“我保你们平安,也让你们好好过日子,当然是需要回报的。” 听他这样说老人才信了三分,集庆城的人已经不信什么无所求了,只有有所求的人才能让他们安心。朱元璋便按照他在滁州所实行的政策说了“我军中需要军粮,但也不会强抢了你们。元朝朝廷按二八收取赋税,只给你们留两分的粮自用,如今这里是我掌管了,赋税自然是交给我,按照五五分收取赋税,你们可留下五分。” 众人都是一副讶异的模样,不意他不但不加重赋税还要减少。朱元璋接着说道“我的军队同样需要补员,但我也不会强征青壮入伍。且若是家中只剩一个独丁,又有老父老母要赡养,这样的人不许加入我的军队。军中秩序严明,是否能出头全看军功,我虽说不会强征,但还是盼着各位有志的青壮能够加入我的军队的。” 他说着便向所有人拜了一拜。见他确实是一副和善的模样,又有商户犹豫着问道“那咱们这些行商的 将军如何打算”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朱元璋对这些低买高卖攫取利益的商人并没有太多好感,只觉得他们是在凭借小聪明赚取巨额钱财。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也不好针对商人,只是犹豫了一会儿说要再议,等他定个章程与这些商人说。 集庆盛产丝绸,汇集了大量商人,倒是与以农耕为主的滁州不大一样了,这许多的商人确实需要他想出个章程来应对才好。 “你很不喜欢商人”回了屋子,朱元璋拿了纸笔出来,在纸上写了一个“商”字却是再也没有动笔写下去了,只是撑着头有些烦恼,姜妍见状便问了。 “我与他们无仇,倒说不上什么憎恶喜爱。只是商人的本质就是低买高卖赚取差价,不是什么安定的角色,我没法将他们与脚踏实地耕作田间的农夫对等。”五五分成的税收刚够满足朱元璋的军队军粮,他不多收也是不愿给农夫多增负担。他自己也曾在田间劳作,知道期间的辛苦,自然不会苛求农人。 但对于商人 他不会去抢夺这些人的钱财,但到了瓜分利益上,他不太愿意为这些人让步。 姜妍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现在要怎么对待商人倒还无伤大雅,大不了就是多收他们些进出税费。可你是有大志向的,那你就不能对商人有这么大偏见。” “怎么说”朱元璋挑挑眉,搁置了笔等待着姜妍发表意见。 “我从前学的是经济,倒是能在这上面多说上几句话。土地是百姓的根本,但要是想要全天下都富足起来,唯有依靠四处行走的商人。要想富,先修路,天下道路四通八达,商人便能将从盛产粮食的地方购入粮食,卖到粮食不丰的地方去。也能自低价地区购入物品,运输到高价区去,买方卖方和他们自己都能够赚到钱财。他们还能因此带动运输业,促进了商品的流通,满足了市场的供需平衡,最终就能让天下富足。” “这些人动辄就会哄抬市价,靠着他人苦痛为自己攒下积蓄,富足了也只是富足他们自己,怎么说就是富足天下了”许多名词朱元璋一下子没能明白过来,蹙起了眉头反驳了姜妍。 姜妍知道要想一下子扭转朱元璋的思路有些困难,况且商人确实是需要管理才能发挥好作用的,当下朱元璋只掌控了滁州与集庆,根本管不住可以四处行商的商人。 但还没有等她想好措辞再劝,朱元璋便开口道“罢了,你在这上面似乎确实比我懂得多些,那便听你的意见。你以为我现在对待商人要如何” “他们四处行走的时候会交换信息,你不如像对待农人那样减轻他们的进出税费,让他们多为你在各处传些美名,也好为你吸纳更多的名士良人来。” 朱元璋点点头,觉得姜妍说的颇有些道理,也就顺着她这条思路写了几条对商人有利的策略。 那些商人原本惴惴不安的,朱元璋对他们的态度明显与对其余农人百姓不同他们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但又舍不下集庆这一处丝绸大城,聚集在了一起商量办法。 “我能接受比现在高出三成的税费。”一个商人苦笑道“看这位将军的样子,怕是个农人出身的,农户的负担怕是都要挪到咱们这些商户的头上来了。” “高出三成的税费怕不是利润几近于无了。若是他向像前那些元官一样还要收取贿赂,咱们岂不是要亏了本还不如想法子去旁的地方购入布料。” “薄利多销倒也还能赚上一些,毕竟只有集庆有这上好布料。只要他不要太过分,我再被剥削一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们都比我要好,我可是集庆的本地人,你们都能走,我可走不了。”其中一人长吁短叹道“等着看吧,若是这商户实在干不下去了,我便继续去耕田了。” “那你行商的天赋岂不是辜负了,咱们里可就你赚得多。你这身板看着也不是个能干农活的料,真要回归田地,你怕是连锄头也拿不动。” 各人都长吁短叹了一阵,次日看了朱元璋发布的政令却是目瞪口呆,进出税费竟然比原来低了四成 朱元璋又特意派了人去请他们一聚,饭局上说了自己的志向,拜托他们行商期间为他四处宣传看看。同时他拒绝了一人提议送给他的礼物,说是自己不会收取一分贿赂,受到了诸人的赞叹。 从集庆出去的商人行至各处便都开始向同行炫耀这一位减免税费的起义将军了,税费减少,集庆的布料所赚的利润就大了,这样的诱惑下,便有更多的商人往集庆而去。一传十,十传百,有许多郁郁不得志的人也往集庆想要亲眼见一见这位待民亲善的朱元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半大的少年郎跪在朱元璋的面前,满面泪水一声声唤朱元璋舅舅,身旁还立着一个佝偻着背神色带些试探的中年男子。朱元璋恍惚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二姐的儿子” 朱家贫困,大儿子出生后除了朱元璋还有一子二女,只是都实在无法养活,只能把孩子都送去别人家中寄养,儿子便继承他人的香火或是充作赘婿,女儿便只当是童养媳。 二女儿便是送去了附近村子的李家,答允女儿长大充作李家的童养媳,嫁给李家的李贞做媳妇儿。作为小儿子的朱元璋小时候很少见自己的二姐,更是无从见上自己这个外甥一面。 然而李家从前多有接济朱家他还是知道的,又向李贞问了些话确认了他的身份,脸上也和缓了下来,只心中仍是百感交集。李贞二人在濠州就早听闻了朱元璋这支义军的事儿,只是朱二姐身染重病卧病在床他们要照料着,无法投奔而来。 去岁朱二姐撒手人寰,乱兵又入侵了濠州,父子二人生活艰难难以为继,又时时刻刻生活在被掠夺生命的恐惧之中,咬咬牙便往滁州朱元璋这里投奔。路途上他们没有什么吃食,每日里风餐露宿,如同乞丐一般受人白眼讨要食物,颠簸到了滁州好不容易见了朱元璋的手下。朱元璋的手下听了他两的身份,便派了人把他二人护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听到自己二姐已死,朱元璋的神色黯淡了两分,却仍要振作精神安抚眼前的父子问道“外甥是否取了名字了” “只一个小名叫保儿。”李贞唤了一声“保儿,可莫要再哭了,见到你舅舅是好事儿,擦干净你的眼泪吧。”然后他又转脸向朱元璋道“保儿若是有福气能随将军姓便好了,名字也将军来取吧。” 朱元璋愣了愣,不意李贞竟然愿意让自己的儿子随他姓朱,他没有儿子,侄子朱文正虽受他百般爱护却又是个不懂事的,一时有些意动,想要收自己这个外甥作自己的义子,亲自教养着。 然而他望了望脸上仍是讨好笑容的李贞又是有些犹豫,李家也只剩了这父子二人,若是自己让外甥随自己姓朱,岂不是断了李家的香火他知道李贞让保儿随自己姓是在讨自己的好,想让自己对保儿好些,但即便不让外甥姓朱,单他是二姐子嗣这一点,朱元璋也不会薄待了他。 “我那侄儿叫文正是文字辈,你与他辈分相同年岁也相似,便也排在文字辈吧。姓氏却是不必再姓朱了,仍姓李作李家的后辈。”朱元璋起身将依然跪在地上面带泪痕看着自己的保儿扶起,想了想道“天下至德,莫大于忠。我需要你做一个忠诚无私,尽心竭力的人,你便叫李文忠吧。” 李文忠本就是个早慧的人,奔逃来的时候也见惯了人情世故,自然十分懂事。听了朱元璋对自己的期望,他也明白朱元璋对自己有多看重,哪怕没有同他姓朱,肯定也会精心教导自己,连忙不顾朱元璋的阻拦又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多谢舅舅赐名文忠此后一定为舅舅赴汤蹈火” 年岁上他比朱文正还要小三岁,却更能体察朱元璋的心思,又说了些话劝慰了朱元璋不要为自己的母亲伤心,说了这些年自己母亲对朱家的惦记以及他与父亲的生活,将笼罩在朱元璋心头的感伤都驱除了,更觉得这个外甥体贴懂事。 “姐夫,我找人替你安顿下来,往后文忠便住在我邻处由我教导,你觉得怎么样”他心中已有了一番为李文忠的谋划,却也还要再问问李贞的意见。 李贞连连摆手表示没意见,他本来就只想为自己儿子博个好出路,为此让他改姓都没关系。朱元璋仍让李文忠随他姓李,又一副厚待李文忠的模样怎么能不让他满心感激“将军的安排都有自己的道理,往后保儿若是有什么错处将军只管教训他就是了,您是他的舅舅,总不会害了他。” 朱元璋点点头,让二人下去好生歇着了。最近许多投奔而来的文人谋士还要他一一接待了,不能再与李文忠他们诉情伤怀了。 一位穿着青色布衣的中年农户装扮的人便走了进来,让朱元璋略有些奇怪。近些日子的来人往往都是一副文人的打扮,这些人虽然都想要得到朱元璋的看重,却也依然维持着文士的自矜,初时见面都曾自诩德才,对着朱元璋这个贫穷农户出身的将军抱着几分傲气。 朱元璋倒是没有与他们计较,只是三言两语便将这些文人的才气给考校的差不多了,随口的引经据典让他们都要想一会儿才能明白朱元璋蕴含其中的意思,再不敢小看了朱元璋,纷纷拜服。 至于这个农户 朱元璋没有因他装扮就看低了他,脸上仍是挂着同对待从前文人一样的和善微笑道“先生是要以谋士身份投入我军中” “我名李善长,是濠州人,听闻了将军的义名因此想要来投奔。”李善长点点头,将自己的姓名来历一并说了。听他也是濠州人,朱元璋的笑容真诚了几分“我也是濠州人,李先生与我是同乡啊。只是不知道先生擅长什么” “诗词曲赋我都不精,偏爱些法家学说,因此被乡中举作了祭酒。我也是听闻将军是濠州人心生向往才特意投奔而来的。”李善长双手交叠于膝上,端正了坐姿。 听他是个里中祭酒,朱元璋也认真了几分,又上下打量了李善长一遍,问道“先生既然也是有个里中官职的,怎么会同农户一般打扮” “将军如今掌控滁州集庆两地,若是要练军自然是要找武将,找文士来的首要目的想必是要安民,毕竟确切读过兵书,能够为将军献计军中的文士实在不好找。民心全部牵挂在土地上,我自然该作农户打扮。”李善长先用了个听着高大上的理由说与朱元璋听了,然后又勾了勾嘴角道“再者我一贫如洗,平日里下地便是这身打扮,这身衣服已是我较干净整洁的了,还望将军见谅。” 朱元璋的眼弯了弯,哈哈一笑“旁的先不说,谋士该有的唇齿功夫你肯定有了。那照你看,我如今该当如何呢” “将军既然将集庆夺下又立为根据地,想必志向也不是限于这一城之中。毕竟集庆易守难攻,能下决心付出牺牲可不简单。”李善长摸着长髯道“然而将军也因此被元军重视起来了,与您从前韬光养晦的政策实不相符。依我看,将军应该趁着元军现在在南北各有战事脱不开身的时候,赶紧与元将打好关系,让他们不要因着对您的忌惮抽调兵力来对付您。” “你觉得我还应该继续韬光养晦着” “自然。虽然占了集庆富庶了许多,但以您如今的实力对上元军还是必败无疑。” 他说得肯定,让朱元璋皱了眉,任谁听旁人说自己必败无疑怕是心中都不好受。但也就只是恼了一瞬,他便舒眉向李善长点头道“不错,我原也有这个打算,集庆城中的官员也因此没有轻动,只是关押着他们。” 李善长没料到朱元璋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他还以为这样的话拿来劝朱元璋这样的反元起义军怕是很困难,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向朱元璋一拜道“将军英明,既然如此,可比我谋划着只向元将送些金银珠宝简单多了。” 收受了贿赂会对朱元璋有些好感,送回他们同朝的官员却会让他们对朱元璋的警惕降下许多,比起好感,降下警惕才是朱元璋现在最需要的。 “但若是元朝因此要奖赏将军什么名号称号的,还望将军一定推脱不要。所谓走兔死,良弓藏,被招安了是一分钱好处也没有的。” “这个自然。”朱元璋笑容中带上了些冷意,接受朝廷的封号怕是就要四处被朝廷渲染成招安军了,不说别的,他军中那些反元的士兵都要与他离了心了,他自己也深恨元朝不可能当元朝的走狗。 两人又就当今局势聊了一番,都觉得现在还是应该好好发展如今手下地盘的农业经济,不用急着扩张,越是交谈越是觉得意见相合,十分投机。 “若是将军得安天下,准备怎样做”说着说着两人便说到了安天下之后的事儿,虽然还遥不可及却让人忍不住对之心生向往。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治国可松,立法当严,与民休养生息也不忘抵御外敌。首先应当擢拔良才选之为官,外设监察机构体察民意管理官员。”李善长也就实话实说了。 朱元璋为他鼓掌道“宽严并济,内忧外患都被你考虑了,甚至连监察官员你都想到了,你确实是个良才。”然后他站起身,负了手背对了李善长道“只是还不够。良才从何而来,何人可为监察,若是监察者中出了腐败者又该当如何,若是建国,架构一个结构实在有许多要考虑的,都需看情况而定,因此这不是首先要做的。” “那将军以为如何” “首先啊 我要统计全天下人口,重新丈量土地分之与民,在天下铺设道路,使这广阔土地四方八达无处不可去。”朱元璋想起姜妍向他讲土地改革时认真的语气觉得有些好笑,那时他还只是个吃不饱的孩子,听了这话只想着若是能有自己几亩地就好了,不料如今竟然成了要仔细考量改革土地的人了。 原来他已经走了这么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元将可用之人不多,能经常取胜的更少,只一个宰相脱脱领着元朝的大部分精兵,哪里有新政权建立便打哪里。他的军事才能不错,在元朝朝廷中也颇有些声望,取得的战绩也都不错。 只不过他遏制住了北方刘福通又要往南方赶着打压徐寿辉,其余镇压起义军的部队大都只是藩王地主的部队,另一地主武装察罕帖木儿也就是最近才纠结了武装起家的。与离朱元璋千里的脱脱不同,这个汉名李察罕的元将是王保保的舅舅,与王保保二人共同在离滁州不远的地界打压起义军。 此时他们的兵力倒是不多,朱元璋倒是有将他们打败打退的可能,但是他还不想引起元朝朝廷对自己的警惕,否则自己便得面对上元朝的百万大军,实在不值。 于是,他让李善长带着被他俘获的集庆官员以及众多被从府库中搜罗来的财物去了李察罕处。李善长知道他的心思,在李察罕的面前伏低做小极尽卑微之言,只说朱元璋是个在乱世中不得已带着弟兄们博生路的人,如今已经得了富庶的集庆城,只想着好好过日子,不愿与元军再作对,希望李察罕能够体谅。 李察罕也模糊地知道如今朱元璋的兵力,既然朱元璋向他示好,他也就接受了,想着先将那些弱小势力都吞并了,等着朝廷派了大军来再向朱元璋动手。他觉着朱元璋这样一个思想小富即安的人一定是出不了头的,并不着急对付他,何况朱元璋本就低调,倒也不会让他面对朝廷的时候为难自己地盘上又出了一个新政权。 他打着哈哈与李善长说了话,明明是敌人,面上却也还算是其乐融融。 只是双方都知道这只是缓兵之策,一旦李察罕能抽出手来了,朱元璋的集庆城还是会被他攻打的。但具体要多久,等到了时候又会有怎样的胜负就都是未知数了。 就在朱元璋巩固城防,发展农业,鼓励商业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滁州在他手下较为平定,滁州附近的城池受的剥削就更重了,又是战火连天,原本是私盐商人的张士诚与其兄弟及相识的其余盐商商贩忍受不了,也发起了起义,迅速夺下了高邮与泰州。 私盐商人本就富裕,他们各处招兵买马收买人心,很快便壮大了起来,竟然在高邮建了国,号大周国,张士诚则自称诚王,以天佑为国号。 李察罕迅速作出反应,与其余只是小打小闹般的起义军不同,一个新的政权是公然与朝廷叫板。为了应对元朝朝廷对他的责难,他停下了对其余起义军的战争,调集他手下的所有兵力攻打张士诚。张士诚自知他手下钱财虽多,士兵却是无法敌过李察罕的,连忙向身在集庆的朱元璋递了求援的信件。 他在信中讲了一堆大道理,只说是世道艰难,起义军之间就该相互扶持着,又说他与朱元璋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让朱元璋仔细思索。一封信看完,朱元璋暗自觉得好笑。 “你们觉得我要不要去救援”他把信件向自己的手下们传递了一遍,没有表达自己的态度,只是问了他们的想法。 “我觉得他信中说的也不无道理,索性咱们练兵也有段日子了,也算是兵强马壮,帮他一把省的元军打完他们转头趁势来打我们。”汤和抢先发言了,他到底还是对这些以白莲教红巾军名号起义的人带点感情,有心想要救一救。朱元璋没有对他的观点发表评论,只转脸向李善长问道“你认为呢” 李善长笑了笑,摸着自己下巴上蓄的山羊胡须道“我倒是觉得咱们现在大可不必去救援。”朱元璋与他相视一笑,撑着自己的下巴说道“你说说你的道理吧。” 于是李善长便站起了身,看了一圈四周的将领们,拱手拜了拜道“一点拙见,各位且听听吧。” “无需你从前在官场里的那一套。”朱元璋摇摇头,李善长什么都好,就是从前当过里中祭酒学来了一套官场里文绉绉的假谦虚让人听了心中烦躁。 李善长也被朱元璋说了几次了,当即便严肃了神情道“这次张士诚的求援,心不诚。整封信上半点没有提我们帮他们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只是些天真到无知的空话。”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望向朱元璋。朱元璋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知道朱元璋和他大致想法一样,李善长这才继续说道“而这明显不像是一个精于买卖的私盐贩子能干出来的,他不可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我们的仁慈上,连一点财物都不愿意许诺付出。” “他们面对元军劣势大抵是没错的,但无法取胜未必就守不住城,若是把他们往好了想,他们大约是想看看我们的实力能不能担得起同盟,若是往坏了想,或许他们就等着我们和元军互相消耗实力,他们也好瞅准机会捞些好处。” 汤和皱起了眉,反驳道“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人家或许想的没有那么复杂。” 李善长也不与他争辩,合了眼道“就算真如汤将军所说,元军不是还没有攻打张士诚吗,真要救咱们也可以等他们快要守不住的时候再救,雪中送炭不是更能得人感激” 朱元璋抬手制止了汤和接下来的话,示意让李善长坐下“我与李先生的观点差不多。现在派兵去救援张士诚是不可能的,泰州与滁州相距不远,所谓远交近攻,我与他的关系本就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各自都要扩张地盘,争端不可避免。他眼下一句唇亡齿寒就想要我带着我的兵去做牺牲实在想的太美了,若他有本事能够作为阻拦西边元军的屏障,我还能容他一容帮他一帮。若是他一击便溃,那有他没他对我有什么分别吗,我为什么要担着引元军仇恨上身的风险去帮他” “把这封信件压下来,送信的使者放回去告诉张士诚,我们兵力不足要用来防守集庆城,一时无法派兵支援他。” 他才将集庆的官员与诸多财物送去了李察罕处,换来了与元军表面上暂时的和平,现在贸贸然去为了张士诚与元军交战,这些努力便都白做了,他再要想韬光养晦也是痴心妄想了,张士诚怎么值得 朱元璋又看向了徐达,徐达从一开始便是一副沉思的模样,不发一言,他想要问一问徐达的看法“徐达,你觉得我说的是有哪里不妥吗” 徐达似乎是被他的话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勾唇微笑道“朱哥说的有理,我是在想赵将军的事,他今日不知怎么的,急匆匆地离开了营帐,现在也没有回来。” 朱元璋也正觉得奇怪呢,他的大师兄赵普胜虽然是个江湖不受拘束的出身,可向来事事都做的妥帖,怎么会不参加这种军议还不提前说一声。 正说着赵普胜,赵普胜就急匆匆地跑进了议事的屋子。他满头大汗,还带着一个被他一路半拉半拖衣衫不整的男子,男子一脸无奈,也是气喘吁吁,双手摁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师弟,不好了,师父那边出事了”赵普胜急急地拉了那个男子站直“你来说,说清楚点” 男子是朱元璋派往各地的来往信差中的一人,赵普胜今日得了南方传来的信件,看到说是彭莹玉被元军围城危在旦夕,当即便出城把好不容易有了休假日子的男子抓了出来问清楚,然后又急匆匆扯着此人来到了议事的屋子。 朱元璋猛地站了起来,却又抓着椅子的把手坐下“给他喝口水,让他好好说清楚出了什么事。” 徐达连忙将自己旁边未动过的茶盏递了此人,男子感激地道了谢,一五一十地向朱元璋道“是徐寿辉那边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彭莹玉作为徐寿辉的军师带兵支援袁州,行军途中攻克了瑞州,还没出瑞州城便被来救援瑞州的元军给围了城,生死悬于一线。” “师父是徐寿辉的军师,徐寿辉没有出兵救援”朱元璋也是提了心,却依然维持着自己的冷静强自问道。男子想了一会儿说道“探子那边说,徐寿辉本就觉得彭莹玉手下普党众多又大都身在高位很不快活,一直对他们心有忌惮。如今彭莹玉被围了城,他便以士兵要护卫都城为由,不愿向彭莹玉发兵。” “师弟,咱们得想办法救救师父啊”赵普胜对彭莹玉的感情比朱元璋的深许多,早已乱了阵脚。朱元璋闭了闭眼,没有回话。 “赵将军 此事实在难以办到啊。”朱元璋没说话,李善长便替他说了“瑞州离咱们集庆十万八千里,消息传过来已经花了不少日子了,再要统兵救援瑞州,怕是 况且咱们若是如今出兵,这座集庆城怕是就要被攻破了,好不容易打下的集庆城,怎么能丢” 赵普胜不愿去想他话中的那种可能,只一双眼直直望向朱元璋“师弟,你怎么说。” 朱元璋依然沉默着没有回话,情感上他也想要去救彭莹玉,彭莹玉对他的恩情如山,不可能让他见死不救。但理智却又告诉他,李善长说的才是真的,带的兵不够多救不了彭莹玉,若是把兵都带去了,集庆城便失去了。 “你不愿发兵,我自己去”赵普胜是一丝冷静也不剩下了,平日里他可以慢慢谋划,可牵涉到了彭莹玉的生死,他什么也想不到了。 “等等。”在他就要冲出屋子之前,朱元璋叫住了他“你点两万兵去吧。把咱们缴获的军马全部配备给师兄,让他能够急速赶去。” 集庆城加上滁中的良兵训练至今也才八万,拿出两万兵给赵普胜,剩下的人堪堪够守住朱元璋的地盘。更别说缴获的军马了,本就是花了大心力养着,全部配给赵普胜,这也就是朱元璋能做的全部了。 这是他唯一能尽心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