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 第1章 第一章 神情麻木的少女跪在灵堂里,一滴眼泪也没有。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哭声,赵家已经没血亲了,哭得快厥过去的这个人赵瑾玉不认得。听了下人提醒,才知道这是赵家出了五服的一个堂叔。 十多年没进过赵家门,爹死了,反倒来得勤快了。 赵瑾玉如今已没心思想这些,兀自发着呆,心里疑惑自己莫不是在做梦他直愣愣地跪在棺材前,被吓懵了似得整整三日一个字没有。背脊挺得笔直,尚且年幼,却可见往后天人之姿,惹得前来吊唁之人怜惜不已。 赵大善人去世,当真是乡里乡间的大损失。这闵州,十里八乡谁没受过他的恩惠人一走,来磕头的能排到大门外去。 赵家是闵州巨贾之家,家财万贯,说是江南首富都不为过。 可人生在世都不称意,饶有万千家财,他一辈子就得了赵瑾玉一个女儿。家中血脉单薄,为人父母的,生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子嗣无人照拂,赵老爹大半辈子都在为乡里修路筑桥。乡亲们感念他的恩德,头磕得都诚心实意。 这孩子可当真福薄,亲娘早逝,心善的后娘进门也没活过五年。现如今亲爹又去了,往后亲事是不会顺了。听说已经十三,这下怕是双十都嫁不出去咯 赵家不知是不是遭鬼神压了福寿,愣是一家子大人死绝。没长辈操持,就一个后娘带来的姐姐顶上。偏这姐姐不是个心善的。瞧瞧,赵善人才一死,她就露了獠牙。唉,这孩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悉悉索索的声音似苍蝇嗡嗡地恼人,少女权当听不见,一声不吭地跪着。 正当人感叹,游廊那端款款走来一钟灵毓秀的年轻女子,十八的年华,乌发雪肤,秀骨天成。一颦一笑,自有一番雅致无双。 此人正是赵家继女,徐皎然。 他们有人迎过去,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赵家如今是这外来女一手把持。人呐,要往前看,赵家什么龌蹉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外人谁也没法说什么。 说来,姓徐的之所以能如此轻易,也是赶上了好时候。 天宇年间,原皇后徐明月联合外戚逼死大夏朝末代皇帝明惠帝。用雷霆手段镇压一众驳斥抗争之声,篡国改号,登基成史上第二个女皇帝。 至于女帝第一是千年前的人物,已然作古不提便罢。 天宇女皇登基执政三年,罢黜幺子的太子之位,反立性情才干颇与自己相似的长女为皇太女。皇太女登基大兴女学,首任女官。到如今二代女皇,女子的地位不说与男子等同,却也比前朝好太多。 若是三朝以前,徐皎然想将赵家易主定是不能的。 徐皎然瞥了眼仿佛真心与她相交的几人,将他们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然而却毫不在意。左右不管谁人掌管了赵家,利益才是巩固交情的桥梁。她不在意他们心中如何想她,只要别当着她的面恶心她就行。 乡亲们嘴角挂着谦和的笑,说出的话要多漂亮有多偏亮。却又见她一脸受之无愧的模样,心中暗骂她黑心肝。不过说起来,这人对赵家不是东西,对闵州百姓却很有善心,惠及乡里之事跟赵大善人一样经心,当真不好说是好是坏。 “家父不幸盛年离世,身为子女,自然悲痛于心。” 徐皎然立在廊柱旁,神情隐隐沉痛,到叫原听说过她恶行恶状的人见了,分不清她到底真情还是假意“乡亲们今日的情谊,徐某铭记于心。” 说罢,深深作揖,躬下身去。 “哪里哪里,赵大善人是我敏州的恩人。” 搭话的是个清瘦书生,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颇为正气的长相。见徐皎然姿态虔诚,他有些感动地劝道:“我等受益匪浅却不曾为他分忧,如此,不过尽一下心意罢了。” “是呢是呢,大姑娘言重了。”旁人立即附和。 沉静嗓音从屋外飘来,徐晈然的语调清淡,比这灌堂的风更冷。赵瑾玉垂着眼帘,就听见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靠近,并没有抬头。 徐皎然施施然从他身边经过,走到棺材前,命人取一副蒲团来。 掀了下摆,跪在棺材前,她诚心诚意给赵老爹磕了三个头。 先不论他受不受得起,这六年的收留跟悉心教导不作假,徐皎然感念在心。 静静看着火盆中一把纸钱烧成灰烬,她便起了。转头扫了眼赵老爹唯一的子嗣,眼中虽难掩嫌弃,却也多了一分责任。 你且安心去吧,你的女儿,我自会照拂的 “姑娘,起来缓缓吧”奶娘张氏见自家主子摇摇欲坠,顾不得徐皎然在场,上前扶住赵瑾玉便急切道,“再跪下去,膝盖受不住” 赵瑾玉没说话,脸色已经泛青了。因太久没开口,嗓音哑得不行“不,我要守着。” “是要守,哪能不守” 张氏飞快瞥了眼一旁事不关己的徐皎然,顺着他说,“可是老爷最心疼你,若晓得你跪坏了膝盖,泉下有知怎么受得了姑娘就当心疼老爷,别叫他去了还忧心。” 赵瑾玉捏着拳头,抬起头,已经红了眼。 徐皎然见状只挑了挑眉,依旧一言不发。 她当真看不上赵家这个小姑娘,十三岁了,还只知哭哭啼啼。虽说她吞了赵家的家业,不地道。但若不是她,也必然会有旁人。耳根子软的人,总会被人拿捏。 奶娘还在劝,赵瑾玉犯了倔就是不起身,大有跪死了了事的气势。 徐皎然懒得没管她,神色淡淡地往火盆里加纸钱。不一会儿,就见这小姑娘身子晃了两晃,栽倒了下去。临倒下之前,还狠狠瞪了一眼她。 徐皎然蹙了蹙眉头,命人将她扶下去。 闵州地处南方,素来雨水多。不过出殡这的前几日,闵洲刮起了大风。天空阴云密布,黑压压得压抑的人喘不过气。风吹的树叶飒飒地响,就是一两天都没下一滴雨出来。 出殡也是有讲究的。 收了赵家家产,徐皎然自不会在这上面委屈赵老爹。请的大师是最有名望的阴阳师,仪仗也配最富贵的。至于长子打幡,长媳抱馅食罐,次子抱灵牌的讲究,考虑到赵家两代以内的亲眷几近全无,她特意请人代为行使。 一切安排妥当,徐皎然就去忙手上的事。虽说从三年前就一点点吞食赵家产业,但真正全盘接手还是有些吃力的。几个赵老爹的心腹老顽固不愿听她摆布,暗中使袢子,让她有些焦头烂额。 找人代为出殡的事儿被赵瑾玉知道,素来听话的小姑娘暴怒了。火冒三丈地冲进徐皎然的书房,摔瓷器摔书摔笔墨。 轰轰烈烈,声嘶力竭。 徐皎然彼时正在书房,有两个绣坊的大掌柜在。人冷不丁冲进来,闹得不像话不说,她也被叫得脑仁儿疼。 见两个掌柜眼睛在赵瑾玉身上打转,她于是黑着脸把人赶出去,抱灵牌打幡的事儿,就都让给她一人。 出殡当天,大雨果然还是降了下来。 闵洲地处南方,雨水多草木深,下了雨山路泥泞不堪。别说抬着棺材难以行进,就是身无重物也十分艰难。 徐皎然两人都一身素白孝服,此时下身全是泥点,脏污不堪。 抬眸看了眼远山的盘山路,至少得走上一个时辰。徐皎然看了眼山体滚落的泥沙,微微蹙了蹙眉,命抬棺的人走快些。 赵瑾玉不巧瞥见,以为她嫌累,气得要死。不过顾及还在送她爹,她忍着气一步步走。小姑娘从小在蜜罐里长大,根本没走过山路,走两步就踩了泥坑。 才走到半山腰,她的孝服被污得看不出原样。 徐皎然跟在他身后,遥遥看了眼雨幕中的青山,视线又落到那黑洞洞的棺材上,无意识地勾了勾嘴角,嘴角的笑意有些说不出来。 似乎感叹又似乎在嘲讽。 赵老爹是她十八年来,遇到的最纯善的人。不过老天好像看不惯善心,从来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赵老爹年仅三十八就去了,子嗣凋零。 等落了葬,雨下得更大了,瓢泼似得。 该做的都做了,徐皎然起身理了理衣袂,毫不留恋地下山回府。前呼后拥的张狂样儿,叫张氏瞧了在背后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白眼狼早晚遭报应 赵瑾玉跪在坟前,憋了许多日,终是当了哭出来。 嚎啕大哭,纤细的身板伏在碑前,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孱弱得仿佛一捏就捏断了。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上气不接下气,一行人都陪着落泪。 临到夜里,赵瑾玉肿着眼泡亲手在她爹坟前搭了个茅草的小屋。前儿问过给送魂的道士,她在这里守上七七四十九日,日日烧纸钱,她爹在黄泉之下会顺遂。 她年纪小不懂这个,就记得一个,这是最后一次为爹敬孝。 守足四十九天,再回赵家,赵瑾玉瘦的不成人形。加上正值长身子的时候个子抽条,人像根细竹竿似得,一阵风都能吹跑。 徐皎然正巧从外回来,夕阳下将人影子拉得细长。 看见她从马车上下来,眉头皱成了川字。这是不给吃还是怎么地弄成这副鬼样子。 下巴抬了抬,徐皎然冷淡道“元玉,把姑娘扶下来。” 元玉立即上前,伸出一边胳膊接。 赵瑾玉厌烦徐皎然的身边人,冷着脸打开元玉的手就跳下来。 没牙还敢乱龇 徐晈然立在一旁,心中冷哼。 多日不曾好好进食休息,跳下来就当场崴了脚,接着腿就一软,栽倒在地。稚嫩的小姑娘扑得太狠,地上赖了一会儿没能爬起来。 真弱弱得没眼看 徐皎然的脚才踏在赵家的大门台阶上,回头看了眼,没甚表情。丢下一句把姑娘抬进来,她便转身踏入了门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徐皎然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待在赵家的时日不多。不过既然在门口撞见了,本着仅剩的一点良心,亲自送小姑娘回院子。 赵瑾玉的院子,位于赵家位置最好的朝南水榭。 从里到外均是赵老爹在世时亲自布置的。从抱夏游廊到庭院,名贵花草比比皆是。若是懂行儿的人瞧见了,定要大呼铜臭商贾浅见寡识暴殄天物。 穿过假山,正屋里摆设更奢华。大到器具小到茶具,无一不精。古董玉器,哪一件拿出去都能换个千把两银子。亏得他院里伺候的手脚干净,否则单论这遍地金银的作风,下人们就是顺一两件走都不大会被察觉。 院里人日日看见摸着,只当寻常。徐皎然头一回来,有些诧异。但只瞥一眼就将视线落到昏迷的小姑娘身上。只是跟在赵瑾玉身边的那个张氏婆子心惊胆战,生怕徐皎然见了起歹念。 徐皎然没太注意,只吩咐元玉立即去请大夫来。赵瑾玉身子实在太差了,这次去守孝一个多月,又把底子都熬透支。 徐皎然负手立在门边,神色冷淡。 她统共才见几次就晕了两回,如今对这小姑娘,她心里头又添了一条。身娇体弱且多病,往后怕是不能对她太苛刻。 就当养了一朵娇花,她捏了捏眉心,琢磨着也该给府上备个医术精湛的大夫。 大姑娘突然出现在谢林院,叫一众下人们慌得手足无措,手下动作就有些粗鲁。 徐皎然见状眉头微蹙,张氏等人就吓得赶紧攥紧了手。 白胖的脸揪成一团,她不敢看徐皎然,搀扶着赵瑾玉匆匆进了内室。 徐皎然没说什么,抬脚跟了进去。 赵瑾玉被人七手八脚地辅导软榻上,初见妖冶之色的小脸发着青。她却不说话,静静低着头,浓密的眼睫被光影拉出一道黑色的长影子印在鼻梁上,看着乖巧又脆弱。徐皎然一旁看着,到底软了心肠,真的太弱了。 在软塌坐了一会儿才顺过气来。 婆子们适时抬了热水送进来。张氏亲自盯着人调热水,又备好洗漱用具就领着一群丫头退出去。哗啦啦一群人退下去,就剩她跟赵瑾玉。徐皎然楞了一下,见谢林院上下都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态,顿觉怪异。 张口问了,才从战战兢兢的小丫鬟口中听到了谢林院的规矩。 是赵老爹亲自定下来的。小主子沐浴除了奶娘,旁人不准近他身。不过奶娘伺候沐浴的习惯从姑娘十岁起也没了,如今都是主子自己沐浴。 见院子里伺候的都在门外候着,徐皎然也不便久留,道“你且好好休息,晚间大夫来了,让他给把个脉。” 赵瑾玉没什么反应,徐皎然转身就走了,顺便将门也给带上。 屋里安静下来,赵瑾玉动了下,终于起身去屏风后头。 浴桶的水汽里夹杂着淡淡的清香,他解了衣衫,露出内里白皙的稚嫩躯体。胸口一马平川,原来她,竟然是他。修长的四肢,腰肢纤细,可见日后长成身量定不容小窥。 他手试了试水温,皮肤透明得皮下青色的经脉清晰可见。 案几上的香炉冒着缕缕青烟。他木着脸吸了吸鼻子,龙涎香,御贡品。嘴角不禁挂着一丝冷笑,徐皎然还算有点良心,没在这点小事上抠搜。 不一会儿,元玉就领着大夫回了府,不过没进门就被奶娘打出来。 请大夫是她说请的,元玉是她的贴身丫头。说是说同样是府中伺候的下人,却她代表徐皎然的脸面。将拆了玉簪,满头的青丝如水般铺洒下来。徐皎然随手将玉簪丢进妆奁,转身端起杯盏呷了一口。 “二姑娘人也在屋里。”元玉低着头立在下首,背脊笔直。 “哦” 元玉自来看不上赵瑾玉,“奴婢瞧着,二姑娘这性子未免太软糯了些。张妈妈明目张胆轰李大夫走,她在屋里,竟是一言不发。” 徐皎然皱了眉头,抬眼向元玉。 元玉心口一凛,知道主子听出来了,却定定地跟自家主子对视。她觉得自己没错,赵瑾玉那样子,明摆着对自家主子怀恨在心。就算主子对她再好,她也不可能领情。如此,不如丢开手别管她。 徐皎然是懒得管,却绝不容忍下人随意编排。嘭地一下放下杯盏,正准备说话,外头门被嘟嘟敲响了。 有门房来报,玲珑阁的李掌柜有事请见。 徐皎然暂且搁下教训的心,悠着元玉伺候梳发,先去见了老掌柜。 元玉是需要敲打,但谢林院那个张奶娘也确实越矩。背着手出了门,她想着改日再去谢林院走一趟。 “叫远兰再去回春堂瞧瞧,李大夫今日劳累了。”她边走便吩咐元玉道,“夜了让她去书房候着,等我回来。” 元玉低头,立即应是。 梅雨季节过去,闵州正式步入夏季。好好歇了几天,赵瑾玉的脸色才缓过来。 经过两个月的运作,曾经衷心赵老爹的人差不多认可了徐皎然的能力。虽说认可,却也是不得已。毕竟正经的赵家小主子养在深闺,管不了事。他们到是想帮赵瑾玉守住家业,可继女也是赵家人,名正言顺。 拦不住就只能顺其自然,老天疼憨人,他们盼着老天开眼,继姑娘对小东家有几分真心。 张奶娘近来,心有些踏实不下来。 在屋里来回地踱步,胖胖的身子晃人眼,越看屋子里的古董字画就越觉得不安心。这些个摆件是真宝贝,没人比张氏更心中有数。往日她没觉得扎眼,可自从徐皎然来过,就怎么瞧都不放心。 “姑娘,这些贵重的字画古董,不若取下来锁您私库去吧” 张氏心里琢磨了几天,熬得她吃不下睡不好。见小主子自兴林山回来就只顾抱着老爷的遗物发呆,心里不禁着急得冒火。 不是她小人之心,是那姓徐的从来都贪财心狠。没进来过,是不知道遍地的宝贝。若哪日动了心,把东西全给捞走可怎么办她们主子年幼,往后可一点倚仗都没了 “嗯”赵瑾玉怔忪中偏了偏头。窗外的光照在他身上,叫他半张脸好似美玉。狭长的眸子眼尾天生翘起,不自觉的妖娆。他声音很轻,漫不经心似得问,“奶娘你说什么” “姑娘”这张脸,张氏从小看到大,此时还忍不住目眩。 晃了晃脑子,她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您这屋子里样样珍品,大姑娘瞧见了,保不齐就会心生抢占之心。奶娘记得您后院儿夫人不是给设了私库不若都锁进去,也就不怕大姑娘惦记了” 谢林院素来管得宽泛,下人们也都不懂规矩。张氏身为奶娘,在谢林院一人独大惯了,不知道避讳,嗓音拔得老高。徐皎然这日刚巧得了空过来,此时就立在这间屋的廊下,将她的话听了个一心二楚。 有沏茶的小丫鬟在窗边瞥见她的身影,顿时又缩了脖子,心惊胆战地掐张氏的腰。 张氏不悦地骂了声“作甚” 就见那小丫头眼睛都快眨瞎了,她才意识到屋外有人。然后一回头,就看到徐皎然,顿时吓得脸上的横肉都抖了几抖。 她就是个背后狠的,背后咋呼,当着正主的面儿屁话都不敢说一句。还没过脑子呢,在看到徐皎然的瞬间,她胖胖的身子就已经躲到了赵瑾玉的身后去。 徐皎然眉头一皱,心里生出了恶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遇事躲主子身后的奴才。 弹了弹衣袖,她走进来。 张氏慌乱见瞥到她冷淡的眼神,浑身的肉都没出息地抖了一抖。 人一进屋,屋里下人立即战战兢兢地喊了大姑娘来了。像她是洪水猛兽一般,有些个实在太怕的,借着沏茶刺溜一下先溜了。剩下的个个缩脖子低头,不敢动不敢喘气,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身子可好了”徐皎然目光在张氏的身上落了下,回到少女身上。 赵瑾玉死气沉沉的,眼睛斜瞥去窗外不看她。他的一双眼睛天生妖冶多情,瞳孔黑亮清透。只这么一转动,就比旁人故意勾引更撩拨。 徐皎然有些震惊,震惊还未长成就有如此容色。 不得不说,好颜色让徐皎然对他多了几分耐心。原先还想敷衍了事的,此时她改了主意。满屋子戒备的下人她不以为杵,信步闲庭般走过来。手下一掀下摆,就在赵瑾玉的对面款款坐下了。 她难得多了耐心解释,说“你这屋子里确实都是些稀罕物件。” 风轻云淡的语调与从容不迫的风度,从来与她唯利是图的作风不匹同,“我虽贪财,却不至于这般上不的台面,觊觎你这点东西。” 抬手拿了个杯子,为自己斟了杯茶“不过,你这屋里人是该管一管了。” 徐皎然抿了一口茶水,抬眼间,看向缩着手立在赵瑾玉身后的张妈妈“主子是主子,下人是下人,有些替主子拿主意的下人不用为好。” 张妈妈的喉咙瞬间被塞子塞住了,半个字不敢为自己辩解。 赵瑾玉不知听见没有,眼睛到是从窗外的树叶转回来。因为心中愤恨,眼尾染了嫣红之色,盯着人之时竟让人止不住心痒。 “我托了关系,才请来了专司教导世家贵女规矩的刘嬷嬷回来。”徐皎然淡淡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宣布“明日起,她便在你院子留下。” “凭什么”终于有反应了。 徐皎然勾唇“就凭我想。” 眼看着赵瑾玉脸渐渐黑下去,徐皎然毫不掩饰霸道的脾性“好好跟她学规矩道理。学不好,我就把你院里的人全拉出去发卖,知道吗” 说罢,她负手起身。 “我偏不学” 一口将茶水饮尽,徐皎然对她的反抗不以为然。 “你这个黑心的女人”赵瑾玉气急,霍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徐皎然的鼻子就狠狠骂道。徐皎然哪还有良心她就是个黑心黑肝的 徐皎然一声哼“由不得你” 然后大步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赵瑾玉慢慢捏紧了拳头,身子都在抖。既气徐皎然冷酷又气自己娇弱不堪,一拳擂在地上。刚要咬牙低骂,却再手指撞到地上的瞬间,眼睛迅速包了两泡泪。嗷呜一声缩了回来。 十指连心,他没忍住抱着通红的手吹了吹,面红耳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次日,刘嬷嬷一早就出现在谢林院。 徐皎然说到做到,昨天才提及今日人便送了来。这厢赵瑾玉才将将起身,贴身伺候的红菱掀了帷帐进来,告知他刘嬷嬷已在耳房候着了。 赵瑾玉将手中杯盏重重往案几上一撂,就发了脾气。 “叫她等着” 红菱也讨厌有外人进驻谢林院。本来么,她们院子主子天真善良,下人虽有些小龃龉,但大体都和睦,谁乐意进来个盯人的祖宗况且主子都这么说,她便连劝都不劝。 贴心地将洒落的水渍擦拭干净,又替主子换了杯茶。 张氏的话,赵瑾玉到底听了进去。一大早,披头散发地在清点古玩字画。他爹当真恨不能将贵重物品堆满他的屋子,这一清点,赵瑾玉才知道自己这屋里有多少宝贝。徐皎然说她不贪,他绝不会信。 她若不贪,他家的家业又怎么进了她口中 赵瑾玉不知道屋里这些东西值到几钱,但就像奶娘说的,他爹在世时恨不能将星星摘下来给他,想也不会有赝品。不管如何,只管锁进私库安心。 含着金钥匙出生,眼光不用说,他径自点了看着更贵重些的收起来。私库设在后院,搬过去不远,却也有段距离。 几下一来回,还有的忙碌。 正当屋里几个大丫鬟小心翼翼地将东西往私库挪,张氏慌里慌张地从外头跑进来。 十几年在主子身边养尊处优,张氏颇为白胖,从前院小跑着回来差点没累得她喘不上气“姑娘,姑娘啊大事不妙” 今儿本是要回家中瞧瞧老父儿子,每月这个时候都要回一趟。谁知今早遇着熟人从后院绕道了,才撞见这事儿,匆匆就半路折回来。 这个狼心狗肺的外姓女,竟然叫人将赵家门匾换下来 她才一踉跄进来,蓝燕上前搀扶“妈妈快喘口气,什么大事儿瞧您给慌的主子在里头忙,您喝口水,慢慢说。” 还喝什么水 张氏甩开蓝燕就往内室扑去,“主子,主子哟您快去大门那儿瞧瞧,姓徐的要换掉我赵家的门匾” 赵瑾玉转过头,以为自己听错。 张氏急得直跺脚,指手画脚地说了几遍赵瑾玉才相信。顾不上还未梳洗,他下了榻,披头散发地就冲出院子。 跑得太急,连鞋子都跑丢了,赤着脚往门口冲。 门口聚了一群人,工匠下人邻里邻居的看热闹的,围了一大圈。 赵瑾玉去之时,赵府的牌匾已经卸了下来。就搁在石狮子脚边,上头的镀金字依旧金光闪闪,与全新的没半点不同。 此时外头乌泱泱的人头,人群中嗡嗡的,都在说着什么话。 换牌匾是个大事,不仅东院的远兰在,好几个赵府的下人,就连看着他长大的赵府总管家夏来福也在。他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背着手在指挥工匠摆正新牌匾。 赵瑾玉一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从门里冲出来,门外多是扬子胡同的街坊,瞧了于心不忍。交头接耳地指指点点的有不少,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夏叔”赵瑾玉不可自信。 夏来福的脸顿时一僵,满脸不自在。 夏来福是原先赵府的管家,几年前赵老爹经商途径山道,在马匪手上救过他一家子的命。后又见他日子困苦,实在可怜他,还叫他来了赵府养家糊口。 赵家对夏来福来说,是他一家子的恩人。 “二姑娘,您怎么出来了” 眼睛闪闪烁烁地不敢与赵瑾玉对视,却瞥见他衣衫不整,立即避开脸呵斥小厮去府里叫婆子“二姑娘身子还没好,这些人怎么做事的叫她这幅样子出来。” 那小厮哎了一声,刺溜一下窜进门内。 赵瑾玉管不着,他赤脚出来,瞧见头顶的牌匾俨然是徐府两个金色大字。早从奶娘那儿听说,如今亲眼所见,当真如五雷轰顶。 “不准挂,谁准你们挂的” 赵瑾玉泪水模糊,跌跌撞撞地就去扯工匠的梯子。动作太大,竟差点将上头的人给甩下来,“这里是赵府,是我家,换回去” 夏来福等人哪里能让他乱扯,又惊又慌将人拉开。 赵瑾玉犯了蛮劲,夏来福等男子又顾及男女之别,不太敢碰他。 一大帮子下人竟然弄不过一个风吹就倒的少女。旁边远兰冷冷啐了一句废物,上前一把扯住人,就将发疯的少女给甩了出去。 远兰是习武之人,手劲大的离奇。 她原没想伤人,谁知小姑娘实在单薄,竟然被她甩出去老远。眼见人跟风筝似得直愣愣撞上门口的石狮子,鲜红的血一滴滴滴下来,府外众人当即惊慌,大叫了起来。 夏来福等人惊呆了,个个跟木愣子似得动也不敢动。 谢林院的废物下人们气喘吁吁跟过来,就发现自家姑娘生死不知地倒在了血泊里。 张氏嗷地一嗓子嚎啕大哭,扑过去就要打远兰“你这个贱婢,该死的贱婢,你敢伤我家姑娘,老娘跟你拼了” 红菱等人也怒极,一群丫头跟疯了似得打人。 赵府门外,又哭又闹的,顿时乱成一团。 远兰不知所措,挨了几锤子之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还在歪缠的老婆娘,面无人色地大吼道“夏总管,楞着作甚去请大夫来” 下人们这才想起来,七手八脚地将人抬去了院子。 徐皎然有事情要谈不在府里,主事人不在,他们去请个大夫还耽搁了许久。 赵瑾玉却只感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断断续续出现一个妖娆绝艳的红衣男子。总是诡谲地勾着唇笑,低沉的嗓音人耳。 “家主,徐皎然命人剁了柴蔚的手” “赵瑾玉,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胎,冷心冷肺的这个死断袖,我玲珑就是拼着落入阿鼻地狱,也要诅咒你孤独一生” “家主,徐皎然抢了南海的” “徐皎然,被我抓到你的弱点了哦”红衣男子如玉雕琢的手指缠了一缕墨发,悠闲地绕着,“将谢三丢进浅水庵,温柔乡男人冢。我倒是瞧瞧,他能不能给徐皎然那幅铁石心肠上扎出一刀来哼哼” 断断续续的画面,陌生的人陌生的声音像针一般扎进赵瑾玉的颅中。 大夫慢慢摸着山羊胡,眉头越皱越紧。 抬手示意红菱将少女扶起来,他眯着眼扒开赵瑾玉的后脑勺“唔,伤得有些重。这块头发怕是要剃掉,否则不好用药。” 红菱跟在大夫身后,觉得剃掉头发太可怕了 当即拉住老大夫,嘟囔“大夫啊,这头发能不能大夫不若开点口服的药我家主子一个姑娘家,剃了头发多难看。” “你这小姑娘,人命关天的事儿,还管这些” 老大夫就是上回被张氏带着谢林院下人打出去的闵州第一圣手。 他指着床榻之上人事不知的小姑娘,或者说小少年,也不知这家人为甚好好的男孩儿当姑娘养,他也不多嘴点出来。就翘着胡子实事求是“这孩子撞得太狠了,若是不好好活血化瘀,多半是要癔症的。” 这话一出,屋里人都愣住了。 红菱不相信,癔症跟头发比起来,当然命重要。当即不敢拦,可又觉得争取一下,或许有别的救治法子呢“可,可大夫,您要剃头发,我府上的主子不在,我等做下人的真做不了主” “去把老朽的药箱拿来。” 老大夫素来硬气,根本不想理她。虎着脸自个儿去拿了箱子来。他的药箱里工具比旁的大夫都多,其中有好些个器具,屋里这帮子人都没见过。 别看他年岁大,手脚还稳当的很。 见他动作,几个丫头心里不愿意,却也知道不治的话自家主子要出事,于是没一个人敢动。老大夫随手指了红菱旁边的蓝燕,叫她扶着人,手不抖心不慌地将赵瑾玉后脑勺那一块的头发给剃了。 老大夫说得还真没错,赵瑾玉只觉得身陷泥潭之中,拔都拔不出来。一个梦接着一个梦,不是癔症也差不了多少。 徐皎然夜里回来,赵瑾玉已然发起了高热。 老大夫怕得就是这个,夜里元玉来请他之时,他人还没睡。听说果然发了高热,拎着药箱就跟去了。 徐皎然眉头皱得夹死蚊子,命人将夏来福叫来,亲自问他怎么回事。 夏来福白着脸,心口砰砰地跳。 起先是不说话,尔后实在受不住徐皎然冷冽的眼神,舔了舔嘴唇直说是二姑娘自个儿去掰扯匠人的梯子,脚下没踩稳摔下台阶,头磕到石狮子上了。 红菱跳着脚就骂他黑心肝骗子,根本就是他跟远兰将她们姑娘推到石狮子上 徐皎然闻言,脸立即沉下来。 命人去叫远兰,却被告知远兰早已去暗房跪着等候处罚。她转过头看向地上头大如斗的夏来福,嘴角抿了起来。 夏来福再不敢再隐瞒,将实话倒了出来。 原本这事儿他不占大责任,只是想着,左右新家主不喜二姑娘,就顺水推舟帮一把新家主的身边人。谁知人家自个儿不领情,这般反倒显得他趋炎附势妄作小人。 徐皎然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事情始末弄清楚了,她也该去谢林院瞧瞧,于是放下杯盏。 走到门口之时,突然顿住。 她声音淡淡的,“明日起,夏来福领着一家老小,离开徐府。” 说罢,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夏来福瞠目结舌地跪在地上,不敢置信。 而久陷梦中的赵瑾玉眉头紧皱,手劲大的离奇,死攥着衣裳叫人没法扯开。张氏等人急得满头大汗,湿透的衣裳不能再穿,会生风寒的。可试了多种法子,就是没法叫他松手。 徐皎然过来,正是一群人僵持的时候。 “去搬一床褥子来。” 一屋子人不明所以,就听她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青罗纱帐里,凉风顺着半阖的窗送进屋内。弱气的少年趴伏在引枕之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紧蹙着眉心,因高热而发白起皮的唇不停蠕动,似乎在呓语又似乎在叱骂着谁的模样。 赵瑾玉不知道这样的梦要做多久,脑海里接连不断地画面浮现。 大多都是一个红衣的妖娆男子身边琐事儿,他的贪嗔痴恨。偶尔也有陌生的男男女女,慌张的,恐惧的,言辞恶毒地诅咒各种各样。更多的是形色悠然的徐皎然。她总是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类场合,好似个假人。 这种嘲讽不是来自于旁观的他,而是梦中那个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身上有一种让他感同身受的气息,虽说此人脾性与他南辕北辙,但赵瑾玉莫名知道,这人就是长成之后的自己。 画面浮起又湮灭,而最后一幅画面,是在一出热闹的宴席之上。他依旧身着红衣,与徐皎然举杯共饮。 夜幕渐渐深沉,徐皎然在微笑着饮饮下一杯酒之后,吐血不止。 须臾之间,倒在了案几之上。 鲜红的血液顺着徐皎然的嘴角流满了案几,尖叫,嘶吼,乱作一团。他亲眼看着那血迹,一滴一滴滴在她的白裙之上。鲜红又瑰丽,开出了刺目的花。徐皎然就静静地趴在那儿睡着了一般,依旧神色悠然。 血还在滴,猩红的颜色,让他的灵魂被卷进了旋涡。 赵瑾玉一声惊叫,大汗淋漓地醒来。捏着被褥的手指发白,整个人溺水似得剧烈的喘息。守夜的张氏听到动静,迷迷瞪瞪地执烛台过来瞧瞧。 “姑娘,您醒了”可算是醒了,张妈妈绷了几日的心总算放下。胖胖的身子灵活地扭过去将烛台搁到一边,小跑过来扶他,“要不要水” 赵瑾玉张了张口,这才感觉到喉咙如撕裂般灼痛。 “什么时辰了” 声音哑得像含着砂砾,“水。” 张氏赶紧倒了一盏蜜水“刚过丑时,还早。” 赵瑾玉接过来,一口一口将饮下,转而又将空盏递给她。张氏接过去,握着没动。赵瑾玉眉头一蹙,抬眸瞥了一眼。张氏被这眼神弄得一愣,转头给他再满上一盏递来。 “姑娘您烧了两天两夜,”总觉得主子哪里不对,张氏盯着喝一口润一下唇的赵瑾玉,这动作有些陌生,“大夫说,若您今夜再不醒就要出大事” 张氏唠叨,边动作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关于徐皎然没有要远兰偿命,她如今还心有不忿。倒豆子似得将这两天的事儿倒了干净。边说边骂“姓徐的恶人,竟没将远兰那个贱婢打死。伤了姑娘您,赏个几板子就过了这是正经主子不如她身边的狗” 若是往常,赵瑾玉定要红眼睛的。这回竟跟没听见似得,连眉头都没抬一下。 没人应,张氏悻悻地闭嘴了。 一口将剩余的蜜水饮尽,将空盏递给她,他复又趴下去。 后脑勺的伤口还在痛,清晰的痛楚让他明白眼下并非他庄周梦蝶。一手拄着唇,低低地咳了一声“去将窗子打开。” 嗓音懒散,拖着别样的尾音,寂静的夜里格外勾人。 张氏握着杯盏身子一抖,看了眼已经阖目的赵瑾玉,将身上的感压下去。她不赞同,人立在床榻边没动。 “啊开窗”夜里这么凉开窗 目光从小了一圈的手上挪开,赵瑾玉抬眸静静睨向张氏。张氏却皱着眉一脸不乐意,“姑娘,您身子正弱,见不得风。先忍一忍吧。” 重新见着在他十四岁便被徐皎然撵走的乳母,赵瑾玉十分平静。 岁月打磨了他,也淡漠了情分。虽说奶娘对他真心实意,但胆小怕事和惜命怕死也是刻在骨子里。如今是再难生出亲近之心。 “罢了你下去吧。” 赵瑾玉摆了摆手,合上双目。 头还有些隐隐作痛。撞伤疼是一回事,梦太多才是根源。这两日,他连续不断地做梦,一帧又一帧地在他眼前闪现。仿佛有人拿个小锤子在他头颅里不轻不重地敲。一下两下无事,太多就十分伤神。 闭上眼,他的意识便昏沉了。 他老实听劝,张氏心里舒了口气。这孩子就是听话,从小到大都省心。 担心赵瑾玉高热没退,张氏便想探一探他额头。谁知手刚伸过去还未沾到一根头发丝儿,就被闭着眼的赵瑾玉迅速躲了开。 张氏一僵,有些诧异。 好半天说了一句“奶娘就是想瞧瞧您还发热不发热” 赵瑾玉额头突突的,心情有些郁躁。 抿嘴淡淡道“不热,好多了,你下去歇着吧。” 她家姑娘怎么了怎地这么见外张氏心里异样一闪,转头见夜色确实深了也就点头“那姑娘您歇着吧。” 说完,她便放下了罗帐。 赵瑾玉又睡了,看样子不会再醒,她便也去歇下。 徐皎然从外头回来,听说人已经醒了就放心了。 小姑娘身子弱,去守孝差点折腾了自己一条命。李大夫直言,如若三天还退不下高热,叫她做好了赵瑾玉痴傻的准备。好在没过三日,吩咐管家将补身子的药材送去谢林院,她亲自去看看。 老大夫临走之前留过话,说人醒了再把一次脉,蓝燕去请了。 她是只身一人过来,没带下人,进了院子也就没惊动人。 谢林院草木茂盛,进了院子就是一阵清香。几个小丫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洒扫,两个大丫头不在,奶嬷嬷也不在。她进了正屋,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守着。徐皎然蹙了蹙眉,径自进了里屋,里头也没人守着。 当即心中不悦,这些个下人未免也太懒散了 不过到底不在她手下管着,她也不好越俎代庖发作,权当没看见。 里屋的窗子关得严实,香炉还燃着,一缕缕白烟冒出来。气味浓重,令人胸闷气短。 徐皎然先开了窗,而后负手走到床榻边。帐中隐约看到人还在睡,她掀了帐子,入目就是孱弱少女沉睡的模样。秀雅的眉头紧拧着似乎在做梦,但脸色好了很多。 她怕惊扰她,只指尖点了点小姑娘的眉心,而后就转身走了。 身在梦中之中的赵瑾玉感到一点冰凉点进眉心,眼睫毛迷迷糊糊中颤了颤。 日上三竿,屋里才传出了动静。 红菱立即招手,一旁的小丫头去提水,她先进去。 赵瑾玉昨夜差不多猜到自己如今是什么年岁,应当是他爹去世那年,十三岁。遗憾定然十分遗憾,既叫他重来,怎地不早个几年。 才一下榻,就看见杏眼的清秀丫鬟挂着笑进来。 再见到青稚的红菱,有种恍然如世的感觉。 然而在她上来替他穿衣之时,他下意识露出了厌恶之色。上辈子因一副妖冶皮囊,觊觎他的女子如过江之鲫。他不懂男女之情,更确切来说,分不清男女之别。但红菱这个丫鬟因为近水楼台,总试图引导他喜欢去她的身子。 虽不曾碰过,但给他留下了很深的恶感,这也是他后来厌恶女子的源头。 “姑娘,刘嬷嬷在门外候着。” 红菱素来在赵瑾玉跟前得脸,说话也有些放肆,“赶都赶不走,当真恼人。” “刘嬷嬷” 赵瑾玉诧异,刘嬷嬷是这个时候来的太久了,他记不太清。 “是呢,从前儿就总在外头晃,”红菱将今日赵瑾玉的衣裳挑出来,仔细配好头饰,转身嗔怒道,“姑娘您不若将她打发走。咱谢林院不需要在进人,指不定那刘嬷嬷就是大姑娘打着教导的名头送进来的耳目” “叫她进来。” 红菱一愣,有些不高兴。 她素来在赵瑾玉跟前没大没小惯了,赵瑾玉也从不怪罪她。顿了顿,她怪道“姑娘您作甚要见她这可是姓徐的弄来的人” 赵瑾玉没理会,眼神十分冷淡。 红菱见状,跺脚的动作顿住,鼓着的腮帮子也瘪了下去。不敢再闹,她面红耳赤地放下手头的衣裳,转身出去叫人。 刘嬷嬷身着素色的褙子,头发也素净。是个十分温婉的相貌。 她安静地立在下首,不卑不亢地给赵瑾玉行礼。 气度少见,至少闵州这块儿是找不出第二个有这等气度的嬷嬷。琴棋书画刺绣飞天舞,样样拿手。年纪比张氏小个两岁,约莫三十六,瞧着年轻。此时与白胖的张氏站在一起,仿佛相差十岁不止。 上辈子刘嬷嬷就被徐皎然送到他身边。赵瑾玉半靠着床柱上,淡淡地打量刘嬷嬷。 “姑娘的身子骨太弱,着实不好。” 刘嬷嬷说话颇为爽辣,与她温婉的长相半点不符,“往后老奴便是姑娘的教养嬷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往后定会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赵瑾玉没排斥,自然地点头“红菱,替刘嬷嬷安排住处。就在张妈妈的对门,找几个丫头好生打扫。” 红菱想说什么见赵瑾玉却不理会她,委屈地闭嘴“是。” 刘嬷嬷给赵瑾玉磕了个头,转身跟红菱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刘嬷嬷在谢林院留下,张氏头一个不满。 她惯是个最计较的性子。 赵瑾玉早年其实还有个主事妈妈王氏。那人性子严肃,颇为能干,就是赵瑾玉怕她所以不大亲近。张氏是自来将小主子抓在手中的,记恨王氏得赵老爹信任,愣是撺掇赵瑾玉将人弄了走。如今打着教养名号的刘嬷嬷,自然刺了她的心肺。 这不才来十来日,院里本为她马首是瞻的人态度就松动了。眼看着快把她挤到泥里去,张氏闹心的嘴上都生了燎泡。 “姑娘啊,”素来最亲近她的主子也疏离,张氏心里发慌,“刘嬷嬷这人信不得呀您莫要忘了,她可是大姑娘送来的人” 花草让人愉悦,赵瑾玉闷在屋中多日,如今能出门走动心旷神怡。此时他正手捧着兵法,泛泛地翻着。 随身携带兵书,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之后便难改。 奶娘还在絮絮叨叨说,赵瑾玉半个字都未曾听进去。手中书一页一页翻动,他仍旧有些恍惚。低头凝视着半点伤痕也无的手,是他十三岁的手。他还是想不通,重头来过这等事,怎么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太离奇了,百思不得其解。 十多年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爱也好恨也罢,眼睁睁看着徐皎然死去,他满腹的怨气最终消弭。能重来一世,震惊却不否认他十足幸运。摘一朵花鼻尖轻嗅,他缓缓勾起唇,心中别样的祥和。 石几上小壶将将煮开,才冒着水汽,赵瑾玉放下花换了竹篮的团扇。 执扇对着小炉缓缓扇了两下,茶壶中清香扑鼻。估摸已经煮沸,他包着湿巾将壶取下,再一点点注入玉杯中,动作行云流水。 期间,理都未理张氏。 清风拂过竹林,送来缕缕晴甜的草木香,日头渐渐烈了。 “姑娘”没得只言片语的张氏心里慌,她不是没有察觉主子的疏离之意。琢磨许久,没琢磨出自个儿到底哪惹他嫌弃。日日想着,就乱了阵脚,“您听奶娘的。” 执扇的手一滞,赵瑾玉蹙起了眉 “我既已作了决定,你听着就是。” “姑娘年幼,哪里懂什么人情道理” “奶娘难不成会害了您”张氏见他说不听,急得跺了脚,这孩子怎地伤了一回就变了个人这般不知好歹呢 她扫了眼红菱,指望她搭句话,谁知这丫头头一扭就是不看她。张氏心里恼她性子奸,缓了口气又说“奶娘也不想絮叨,当真是为了姑娘着想。拼着惹了您嫌弃也要劝,您莫辜负了奶娘一片真心。” 赵瑾玉抿着嘴,不耐之色摆在脸上。 红菱脸色都变了,眨眼暗示张氏快闭嘴。主子醒来就变了个人,别说身边伺候的就是木头也能感觉到,奶娘怎地还这么没眼色 张氏却看不懂,在她心中,只当赵瑾玉还小听她话得很。兀自说着刘嬷嬷此人暗藏祸心,若不趁早将人轰出去哪日非得将他害了去。 “姑娘,你就听奶娘的劝吧”张氏痛心疾首。 一着急,嗓门就会拔高。 赵瑾玉凤眸微挑,神色骤然凌厉起来。 这一眼落张氏身上,刺骨般冷冽。她这大半辈子就缩在赵府,除了赵老爹没见过更厉害的人物,一时间竟被摄住了。 一阵风吹过,无知觉中出一身冷汗。 “不是说要回去瞧瞧奶兄”不辨男女的少年人嗓音,押着一股黏腻慵懒的尾音,“不若你回去歇几日,想清楚了再回来。” 林中微风阵阵,偶尔有鸟鸣啾啾,石几边一片沉寂。 许久,张氏才回神“姑娘” 她有些怕又有些伤心,期期艾艾地红了眼睛。她家姑娘从来没跟她大过声儿,十几年来头一回嫌她烦,竟要撵了她走。 红菱张口欲言又止,想帮着说两句话。 才一张口就被赵瑾玉冷冽一眼扫得脸皮一紧。是呢,主子近来也莫名恶了她,还是莫多事的好。于是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回去”不容置疑。 “是。” 张氏一走,刘嬷嬷就顶上来。 不过琴棋书画刺绣舞蹈,不论哪一样,这二姑娘都不愿学。她十分为难,徐家家主虽说把教导事宜全权交于她,却还叫她按时汇报。这一晃儿她小两个月,丁点儿东西没教,难免心有不安。 “她不愿学” 徐皎然今日难得闲暇,正细细地在给新得的玉兰擦叶子,“那她想学什么” “奴婢不知。二姑娘毕竟还小,性子不定,约莫拿不定主意。”刘嬷嬷立在下首,双手交握垂在下腹,十分恭敬。 脏帕子递给身后丫头,徐皎然又拿起铜壶给玉兰添水。 刘嬷嬷顿了顿,又说,“说来,二姑娘近来当真懂事了不少。许是病了一场开窍了,人瞧着都通透不少。” “哦不闹了”徐皎然挑起眉,不久前不还吵扰着要砸了徐府的牌匾。 刘嬷嬷点头“都在读书,十分安分。” 徐皎然有些诧异,这丫头难不成被人点醒了她放下铜壶,转身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淡笑道“你且先回去,该教导道理的继续教。至于琴棋书画,学个一两样就行。得了空,我亲自去问。” 刘嬷嬷吁出一口气,告退了。 都说家主不管二姑娘死活,照她说,若真不管,哪会费心思找人教导她懂事明理刘嬷嬷此生见过多少后宅阴私,继母捧杀原配子嗣,那个不真心狠毒若家主真狠心,任由二姑娘蠢笨糊涂岂不是一了百了。 回了谢林院,她难得多嘴说“二姑娘身子好了,不若去前院走一走。” 刚从徐皎然那儿回来,她也不避讳去向“奴婢方才从东院回来。家主今日好像不忙。姑娘闲来无事,姊妹亲近亲近不是坏事。” 赵瑾玉饮茶的手一顿,“嗯” “置气也要讲究分寸,您这边光怄着自个儿又没得了好,何必呢” 刘嬷嬷语重心长,“往事如何奴婢不清楚。奴婢就说一桩,往后姑娘若是出嫁了,您背后一无兄弟帮扶二无父母立势,受了委屈要找谁讨公道。不若跟家主处好关系,遇着事儿,她才会管你” “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姑娘想想可是这个理” 赵瑾玉没说话,静静垂着眼帘,若有所思。 刘嬷嬷叹气“姑娘以后就懂了。” 这日夜里,徐皎然才歇下没一会儿,元玉匆匆忙忙地进来唤她。 她素来晚睡,心思重自然做不到沾了枕头就睡。此时在闭目冥想,一听关西那边出事心里一紧,立即就披衣起身。 虽说赵家堆金积玉,但徐皎然所图深大,并不甘心仅仅守财就行。她需要源源不断的财富做后盾,所以早在赵老爹还在世之时,她便私下琢磨过诸多来钱的路子。而关西的马场,便是她私下所握产业的重中之重。 “怎么回事” 元玉蹲下替她穿鞋,言简意赅道“长风手下一个管事征地之时,欺辱孤儿寡母,私下昧了您定的征地钱,逼得几个无知妇人在马场门前撞柱子自尽。”穿好鞋,转身拿了衣裳过来,“如今赔偿也没用,那些人闹着,非要东家给一个说法。” “这点事,长风没处理好” 徐皎然脸拉下来,“那个管事呢处置了没有” “长风将管事扣下了。” 元玉飞快回话,“不过麻烦的是,其中姓宋的一家,儿子身上有功名。因着那宋家小子在外求学未归才让管事得了手。如今秀才回家,扬言要将马场告官。” 徐皎然怒不可遏,这群混账 “宋家妇人死了” “还不清楚,”元玉手脚利落,须臾间替徐皎然收拾妥当,“主子,长风来信说,宋家小子有些麻烦,可能需要您走一趟。” 必要要走一趟,秀才虽小,却是正儿八经的踏入科举第一步的人。徐皎然顾不上梳洗,抓起妆奁中一根缎带,将散落的头发绑了起来。 “吩咐长雪备马车,你去收拾行李,即刻启程” 将远兰长雪留下看着府中事宜,顺便照看赵瑾玉。一旦有事,及时去信通报。 临行之前,徐皎然思索了片刻,命长雨去将闵州第一圣手李大夫给掳了来。老大夫吹胡子瞪眼的,气得不行。不过听说要去救人命,便忍了没闹。 徐皎然不放心,命元玉多装药材备上,以备不时之需。关西那边物资实在匮乏,药材便是有钱也不是那么好买的。 一行人连夜出城,精装简行,匆忙赶往关西。 徐皎然靠在马车的软塌上,抓紧时辰休息,然而心实在中烦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那个宋家妇人,可别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好在运气不错,徐皎然赶去之时,宋家那个妇人还吊着一口气。 东一城的大夫实在太拿不出手,长风拿了好些名贵药材给宋家妇人续命。治了一个多月,没见好,药材却被他给糟蹋了不少。若非徐皎然领着李大夫来的及时,那妇人怕是再坚持两日就得咽气。 宋家说清贫都是抬举,土坯茅草屋,窗子破败漏风,用个叶子似得板遮着。仅剩的一只老母鸡被关在栅栏里头,真真是家徒四壁。 徐皎然进门,那宋家小子不在。 她们敲门,就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应了声。徐皎然往里头这么一打量,一眼看到底,那病重的妇人躺在土炕上苟延残喘。小姑娘警惕心不错,若非徐皎然生得天仙之貌不像坏人,而李大夫又慈眉善目,她都不给开门。 老大夫还没见这人,光听声儿就着急起来“小姑娘,你快点让开你娘等不得了” 徐皎然虽然不懂医术,正好瞥了一眼。见那妇人面色渐渐灰败下去,立即给元玉使了个眼色。元玉眼疾手快,抓着那挡路的小姑娘就往旁边一扯。 小姑娘当即慌了,尖叫着“你们干什么” “徐姑娘,赶人熬一锅参汤来。” 老大夫胡噜一把推开小姑娘的手,两步上去就给那妇人把了脉。他药箱子往地上一搁,掏出一套长针痛心疾首道,“哪个手艺不精的蠢材瞎开药,瞧瞧,这不会死的人都要给治死了” 尖叫的小姑娘一愣,眼睛迅速包了泪“你,你说什么” 徐皎然看了皱眉,让元玉去马车上将药材取下来。 “小姑娘,你家有熬药的地儿么你娘不会死的。李大夫是闵州第一圣手,有他在,你娘很快就能好。”徐皎的然嗓音清淡沉静,当即安抚住恐慌的小姑娘。她笑了笑,指着元玉跟小姑娘说,“大夫的话听见了么你带她去熬药。” 那小姑娘神情懵懵的,看了眼凝神静气的李大夫,又看了眼满脸笃定的徐皎然。狠狠一擦眼睛,拉着元玉的手就往厨房去。 元玉不放心,见徐皎然点头,她便与小姑娘走了出去。 徐皎然无事,便在这小院里走动了一圈。 当真破的厉害,别说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她方才看到,那后厨米缸里头口粮都少得可怜,这家人怕是温饱都成问题。她有些敬佩,穷成这样了还供儿子读书,这家人当真有志气。 元玉已经在熬药了,徐皎然转一圈过来,见那小姑娘蹲在唯一的母鸡跟前扑簌簌地掉眼泪。脚下微顿,嘴角轻轻抿了起来。 “你兄长呢” 突然出声,小姑娘吓一跳。她飞快地擦了擦眼睛,声音嗡嗡的“在地里。” 徐皎然挑眉“你兄长不用温书吗” 提起她的兄长,小姑娘立即打起了精神。她看着徐皎然,自豪地昂起了小脖子道:“我哥哥才不是一般人呢他特别聪明,别人读书都要好久好久,他看一遍就会。才不用像别人天天读,白天种地晚上温书就行了” 说实话,她有些震惊“你哥哥从小到大就这么读书的” 小姑娘狠狠点头,有点不满她不相信“我说了啊,我哥哥特别特别聪明” “哦,这么聪明啊” 徐皎然顿了顿,弯了弯眼角笑起来,“家中来人了,你是不是该去将兄长叫回来” 她迈开腿走过来,对小姑娘温和道,“就说伤了你娘的那家马场的东家来了,让他速速回来。我就在这里不会走,你快去快回。”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嘟着嘴没动。 徐皎然看出她的心思,有些啼笑皆非“放心吧,你家里的东西不会丢。一会儿你回来你亲自检查,丢了一件,我陪你十件。” 被点明心思,小姑娘脸臊得通红,她家这么穷,其实也没什么可丢的。 “我,我去找我哥哥回来,”她拍了拍屁股,“你们等着。” 说着,飞快地跑了。 又回头看了眼破败的茅草屋以及见底的米缸,徐皎然摸了摸下巴,眸中幽光点点。似乎沉吟片刻,她突然淡淡勾起了嘴角来。 嗯,一个聪慧绝伦并且忍受得了下地种田苦楚的少年秀才,她来得可真是时候。 却说闵州,时隔一个月,刘嬷嬷终于知道二姑娘愿意学什么。他要学武,并非她能教导的那种。刘嬷嬷十分为难,赵瑾玉铁了心学武。 无法可想,她便托远兰给远在关西的徐皎然去了一封信。意本是要她通过徐皎然来言词否决赵瑾玉的异想天开,毕竟姑娘家舞刀弄枪的多难看。可谁知信去了,那边十天就回了信。就一个字,准。 不出半月,武艺师傅就送进了谢林院。 长雪选的人,并非女武师,而是个健壮的中年汉子。嘴角有道疤延到耳根下面,面相十分凶狠。据说是徐皎然一年前在牙市里偶然带回来的,犯了事儿的官家家奴。力气奇大,一拳打死一头牛。 张毅知道教的是个娇弱小姑娘,心里就有些怕。 像他们这类粗人,最怕的就是一捏就碎的软趴趴的东西。早听闻了赵家小姑娘孱弱,等亲眼看到赵瑾玉人拧着眉头站在三丈开外,单薄得他大喝一声都能吓倒,他就束手束脚不知道往哪儿站。 赵瑾玉啧了一声,有些好笑。 这种体格一看就不是练轻便武器的,该不会要教他练板斧吧 “张师傅用什么兵器” 出口竟不是小姑娘的细软,而是不分男女的悦耳低音,张毅冷不丁听到楞了一下。 “洒家练得重剑,”张毅不愧这幅身板,嗓音雄厚深沉。他看出了小姑娘的顾虑,解释道,“不过十八班武器,洒家都会耍几下。” “哦”赵瑾玉押着尾音,“我想学九节鞭,你可熟练” 九节鞭有些难,张毅蹙起眉头,脸看着更骇人。倒不是他不会,而是小姑娘开口就要学那等颇讲究技巧的武器,腕力不够,当真会伤着自己。 “姑娘的四肢修长,是个练鞭的好苗子。” 他换个小姑娘容易接受的说法,劝道,“不若姑娘先学软鞭。软鞭虽说不如刀剑锋利,但若真能练成,鞭子再找人专门掺入细刃,杀人不过一鞭的功夫。易上手又轻便,于姑娘家来说,十分实用。 张毅不知从前做得什么勾当,开口闭口就是杀人。这话一说完,谢林院一众丫头婆子脸色都变了。 赵瑾玉却眸色晶亮,“当真,鞭子真这般好使” 五大三粗的汉子点头。被身边一圈女人人瞪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摸了摸鼻子,他很有些悻悻然“懂行儿之人,做出来的兵器自然厉害。不过姑娘遇不上那等穷凶极恶之徒,不必好奇这些。” 然后兀自捡了跟软柳条儿,当面虎虎生威地耍了一通。那柳条儿本还细软,竟落在石头上就是一道鞭笞的痕迹。 赵瑾玉眼一眯,勾了嘴角笑起来。 他抬下巴,示意红菱去将那块石头搬过来。红菱有些怕,听话地将石头搬过来。赵瑾玉仔细盯着上头的痕迹瞧,更满意了。原本他都打算去徐皎然跟前闹了。给他送来这么磕碜的人,没想到竟是个宝。 一番见礼,张毅被留下。 两辈子身娇体弱,赵瑾玉如今习武之心空前高涨。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去后院与张毅练基本功。不论刮风下雨,都从未懈怠。 张毅没想到深闺姑娘有这番毅力,教导也更认真。 刘嬷嬷总在一旁陪着,雷打不动。 在她看来,赵瑾玉毕竟十三岁,是个半大的姑娘了。若是搁旁人家,这般岁数的姑娘早已然定了亲,关在闺房绣起嫁衣了。便是师傅,那也是男人,她自是不能叫二姑娘日日跟个大老爷们独处。 张氏自从被赵瑾玉遣走之后,地位就一落千丈,如今刘嬷嬷才是第一人。 这日,又陪赵瑾玉练了两个时辰。 头发濡湿一片,赵瑾玉的皮肤被热气蒸得白里透红,漂亮得不得了。刘嬷嬷一边吩咐红菱快去传水蓝燕去备换洗衣裳,一边倒了冰镇过的酸梅汁递过来。 如今已是炎炎夏日,闷热的很,吱吱的蝉鸣声儿扰得人头皮发痒。 赵瑾玉懒懒倚在石几上,端着一饮而尽。 小丫头一旁殷勤地打扇。 “姑娘,”刘嬷嬷想着从远兰那听来的消息,规劝,“家主再过一个月就要从关西那头回来,您也该去前院走一趟,表示表示谢意。” 武艺师傅送来都小两月,若是知礼,不论早晚都该道个谢的。 赵瑾玉漫不经心地转着杯盏,好似没有听进去。 刘嬷嬷见状感叹,好在家主还有一个月才回,她还能再劝劝“张师傅怎么也算家主特意为您寻来的,您端个小吃食或是绣个荷包,聊表心意。” 话音一落,石几旁一片沉寂。 默了许久,刘嬷嬷都要放弃了,他才动了动嘴角,说“她什么时候到” 刘嬷嬷一喜“四五日吧。” “嗯,我知道了。” 赵瑾玉抚了抚晕染水汽的鬓角,他是绣个帕子好呢还是绣个荷包做点心就不想了,他不会。他比较擅长刺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宋玠听到妹妹的话,并未觉得高兴。 本来害得他娘撞了头就是这帮子人,如今特意赶来救治更理所应当。不过见妹妹在田埂上又蹦又跳的快模样,宋玠还是柔软了眉眼“你别下来,仔细摔着了。哥哥去塘里洗一洗,这就来。” 宋玠回来很快,他刚到门口,就看到一堆人在往他家里搬东西。 村子里有人瞧见了,还以为宋家哪个富贵亲戚上门。围在门口,不敢问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的元玉等人,只顾着眼含艳羡地围着宋玠打转。 宋玠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就不管他们还不罢休,推开众人挤了进来。 参汤已经灌下去了,李大夫在给宋母施放血针。他不愧第一圣手的名号,慢慢收了针,宋母那如破风箱似得呼吸声渐渐平和下来。 宋玠看似冷静,在李大夫欣慰地长吁出一口气后,紧捏着的手心才放开,眼眶都红了。 “你这小伙子,看着不像没主意啊” 李大夫早就从徐皎然口中听说了事情始末。回头就看见一个清俊少年郎,便知道是这家人的儿子。 翘着胡子,他不满道,“你母亲不过撞了头,看个病能看成这样,你不晓得怀疑要不是我等来得巧,那蠢材这几日就给你把人治死” 宋玠一愣,有些懵。 这时候小姑娘也听到就说话了,告状道“李大夫说,娘病成这样是乱吃药吃的。今天若他没过来,娘熬不过今晚” “尚大夫就是个庸医” 小姑娘眼圈红彤彤的,“娘差点被他毒死了,哥哥” 宋玠看了眼呼吸平缓的宋母,又看了眼吹胡子瞪眼的李大夫,心中顿时一阵后怕。他喉咙像被塞住似得,哽了半天才发出声音“李大夫大恩大德,宋玠没齿难忘。” 老大夫哼了一声,“别谢我,谢谢人家徐姑娘吧。” 说罢,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身后。 宋玠知道这宋姑娘大约就是马场的主人,蹙了蹙眉,不太乐意。 不过又见李大夫横眉冷对,妹妹眼巴巴望着,他将这口不甘之气咽下去。人大夫说了,若非这姑娘日夜兼程一个月来得及时,他娘大罗神仙都就不回。 宋玠喉头动了动,转身看了过去。 徐皎然立在门边,背对着光,恍若璧人。 宋玠就见一个冰肌玉骨雅致无双的白衣姑娘,淡淡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朱唇轻启,他顿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清净了。 耳中只听到清淡如水的女声说“这是应当的,不必客气。” “姑娘,大姑娘申时就到城门口了。” 蓝燕捧着装针线的笸箩,小心翼翼地问歪在软塌上的主子,“您不是说给大姑娘绣个帕子” 自从主子撞了头,脾性大变。如今在这谢林院,谁也不敢忤逆他“不若奴婢帮您绣,绣好了您添一针,权当是您绣的。” 赵瑾玉扶了扶下唇,听到关西才想起了宋玠这人。 “不必,放着我自己来。” 趿了鞋子下榻,不过现如今想起来也晚了。 赵瑾玉躬,墨发自然垂落在暗淡的布头上,竟让着色泽别样绮丽起来。修长的手指从多块碎布中拈起一块,翻着看了看,然后自然地穿针引线,他端着笸箩就回了榻上。动作十分熟练,竟比针线活最好的蓝燕都利落。 半个时辰才过,他就绣好了。 蓝燕伸着脖子看,见那帕子上锈了只火红的三尾鸟儿。缀在边角,活灵活现。似凤不似凤的看不出什么鸟种,飞翔姿态颇为栩栩如生。 屋里伺候的都是从小就在他身边,知道赵瑾玉底细。她们姑娘打小就没碰过针线,面面相窥的,均是满脸疑惑。不过再是疑惑也不敢问,主子如今威严,谁也不敢造次。于是看向奶娘,奶娘神情更震惊。 张氏的震惊中夹杂着恍然大悟。 她就说姑娘原本最亲近她,怎地撞了头就变了人呢果真她感觉没错,这人根本不是她们姑娘不知哪里的孤魂野鬼,竟跑到她跟前耀武扬威。奶娘看着榻上慵懒的少女,眼神怨毒的像一只毒蛇。 手攥了又攥,她心下有了个决定。 “什么时辰了” 赵瑾玉垂眸轻轻转动手腕,心想练鞭真不错,才几个月腕力涨了几倍。 “家主到大门了,”进来的刘嬷嬷应道。她才从前院过来,带进屋一身热浪,“姑娘快些梳洗,去大门迎一迎。” 赵瑾玉瞥了眼刘嬷嬷,神色有些不耐,他讨厌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不过现在不是教训的时候,拨了拨肩上的头发,他懒洋洋地动了身。 徐皎然已经进了二门。 赵瑾玉脚尖一转,往东院走去。 他心知徐皎然是个爱洁的脾性,回府头一桩事儿定是沐浴更衣。所以走得很慢,懒洋洋的,一刻钟的路愣是被他走了半个时辰。 东院的位置有些偏,但占地很广。 徐皎然的院子布置得就像她这个人,从里到外透露出矜贵的雅致。葱葱郁郁的竹林,修剪得精致的花廊,以及青石板铺成的小。不像谢林院姹紫嫣红,她的就是大片的青翠与素白交相辉映。 赵瑾玉从竹林穿过,斑驳的光影,竟让这条小上的人都染上了绿意。 的尽头是个小桥,小桥下去是个凉亭。 没有花厅,只有凉亭。 凉亭里隐隐绰绰有人在谈话,听不分明。元玉守在凉亭外,赵瑾玉眼尖,看到远兰正在凉亭跟为一个青灰褂子的中年男人斟茶。 元玉好似没料到赵瑾玉会过来,楞了一下才上前拦他“主子这里有客人在,二姑娘若无要事,不若晚些再来。” 那冷漠的脸色,就差直说没事别来碍眼了。 赵瑾玉勾了勾嘴角,偏又走近几步。 甚至不顾元玉的黑脸,故意绕过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凉亭。正当这方无声地较劲,那个青灰褂子的中年男人察觉了背后的目光,偏了头看过来。赵瑾玉在看到他脸之时,眼睛微微眯了一瞬。 两撇山羊胡,眉短,眯眯眼,是张氏茶庄的东家张大海。 其实事情谈得差不多,早在三月份徐皎然就与张大海谈过一次,只等他一句准话。这次碰巧路上遇到便将他请进来,再确认一次。 “徐老板,”张大海看向徐皎然,还是犹豫,“这桩买卖毕竟不是小数目,张某真不能随口就应。不若再给我一月时间考虑,考虑妥当了咱们再议。” 徐皎然料准了他一定会答应,并不着急。为他斟了杯茶,十分和气“那张老板务必好好考虑,徐某等您的消息。” 张大海有些不好意思,连连道“一定一定。” “那这般,张某就告辞了。” 他胖胖的身子绕过石凳,站直了跟徐皎然拱了拱手。徐皎然也跟着站起身,寒暄地说了两句,吩咐远兰送张大海出去。 赵瑾玉就站在小桥旁,不闪不避。 张大海快走到他跟前,他行了个礼,喊了声张叔。 “这是”张大海顿住脚。 赵瑾玉笑,“我是阿瑾,张叔。” 阿瑾哦,老赵的女儿哦张大海恍然大悟,“长这么大了。” 赵瑾玉弯了弯眼睛笑,道了声您慢走。 张大海摸了摸胡子想开口说些什么,看他一副少年天真的模样又咽下去。丢下一句以后多来找你婉姐姐说说话,背着手就由远兰领着走了。 徐皎然立在石阶上,有些诧异赵瑾玉此时会过来。 人走远了,赵瑾玉敛下若有所思。转过头,狠狠瞪一眼元玉走进凉亭。蓝燕跟在他身后,将甜点摆到石几上。 徐皎然瞥了眼甜点,顺势回到原位坐下。 她嗜甜,嗜甜如命。 捻了一块,咬一口,甜到心坎里。将方才喝了还剩一半的茶又添满,徐皎然就着这些点心,浅浅地饮了起来。 赵瑾玉不动声色地看着徐皎然吃,眼底暗芒微闪。 “怎么了不高兴” 赵瑾玉翻过一个杯子,为自己斟茶饮了一口“姐姐院里的下人,当真威风。” “嗯” 白皙的手指指着自己鼻子,他漫不经心道“元玉姑娘让妹妹我,没事别来东院。” 徐皎然一愣,看了眼不远处面无表情的元玉,眼睛闪了闪。元玉对赵瑾玉有敌意,徐皎然心中清楚,却没想到元玉会这么不将赵瑾玉放眼里。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下,又舒展开,主子是主子,下人们太越俎代庖总让她心中不悦。 “我会教训的。” 敛目,徐皎然道,“过来找我有何事儿”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热的天,把她当仇人赵瑾玉破天荒来东院,定有事求她。吹了吹茶沫,她直接挑破“说吧,若是合理,我可以考虑。” 这话说得突然,只见趾高气昂的小丫头嫩嘟嘟的脸颊顿时红了个透。像只炸毛的猫儿,他凶神恶煞地飞了眼徐皎然,转瞬又故作镇定地低下头去。 徐皎然看他这一连番的变脸,瞠目结舌。 然后就见他手伸进袖子里掏半天,掏出一个折好的帕子丢给她,赏赐般地说“囔,给你的。你不是给我找了武艺师傅,这是谢礼。” 说罢,他揣着手撇过脸。 徐皎然愣愣地将帕子捡起来,上头图案十分新奇。一只翱翔的三尾火凤,颇为精巧。一时间愕然便随口问“哪个绣坊买的花样很新颖” 赵瑾玉眼一厉,刷地转身,伸手就将手帕抓了回来。 徐皎然手中一空,抬眼看他。 赵瑾玉冷笑“我自己绣的,不喜欢就还来” 徐皎然猝不及防地被他这小模样给煞了一下,满眼惊奇。顿了顿,她将帕子又拿回来,飞快地捏了下赵瑾玉的脸“给我吧,我喜欢。” 温热一触即离,赵瑾玉却瞬间僵硬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凤眸里厌烦一闪即逝,徐皎然并未留意,只闷声不吭将一小碟点心吃干净。 谢意她收到了,不管有心还是刘嬷嬷刻意指导,都算不小的进步。赵瑾玉孺子可教,徐皎然自然不会吝啬给予关心照顾,睡觉这小姑娘长得这般讨喜呢。 擦了擦手指的细屑,让他先回院子。 蓝燕上前迅速收了空食盒,赵瑾玉没说什么,哼了一声便起身。 次日一早,徐皎然果真给了交代。 素来最受倚重的元玉姑娘被当众惩戒,毫不留情。稍一打听,下人们都知道是二姑娘去东院告了一状。这举动在旁人家寻常,在徐府可就意义不同。不得不说杀鸡儆猴十分有威慑力,顿时恫吓了许多看碟下菜之人。 在徐皎然看来,商贾之家的规矩本就松散,经此一事,让徐皎然意识到赵家的规矩比她预料的更差。 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这犯了徐晈然的大忌。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以下犯上之事有一就有二。指不定哪日就能欺到她头上,她心中冷哼,必须从一开始杜绝。 徐皎然做事雷厉风行,时隔三日,便重立了府中规矩。 如今阖府上下均知大姑娘规矩极重,再不敢明目张胆放肆。 谢林院作为最大收益方,伺候的小丫头们又惊又喜。溜圆儿的眼睛一瞄信誓旦旦说徐皎然不会管赵瑾玉死活的张氏,脸上就带了怀疑。 张氏面上又青又白,声望又低了一段。 下人们如何想不说,此情此景却是赵瑾玉的意料之中。他如今记挂的,是那日在凉亭见过的张大海。 辗转半宿,忆起前尘诸多,他难以入睡。 张家是做得茶叶生意的,祖上传了几代下来,在茶商这一块算小有名气。如今张氏茶庄不说遍布大周,在闵州是第一。犹记得上辈子,徐皎然就是跟张大海合作,拿下南岭一带,种植一种品种珍稀的茶树。 大周百姓有饮茶习惯,贵族更甚,不仅日日饮茶,更有茶道雅趣的讲究。 徐晈然的新茶嗅之清香,入口清淡,余味悠长。一经种出,由赵家的底子铺路,立即掀起新茶热潮。短短三年,叫徐皎然赚了个满盆钵。 思及此,他更加夜不能寐。睁眼看着窗边夜幕渐渐由深转浅,直至天方麻麻亮再躺不住了。 夏日的清晨还有些凉的,他披了件衣裳,拄着灯盏去书房。 走道上已经有脚步声,轻巧又带着匆忙。赵瑾玉铺开一张纸,慢慢写下徐皎然会成就的事,以及将促成她显赫的贵人。越是写,淡然处之就渐渐崩解。 既然重来,他不能坐以待毙。 灯盏劈啪作响,灯芯烧得只剩最后一小节,一阵烈火之后,全数烧为灰烬。 赵瑾玉仰头靠在方椅之上头上,阖目沉思。 此时徐皎然还未与张大海谈妥,种茶之事还早,但张大海答应是迟早的事儿。他没有徐皎然的珍稀茶种,不可能以身替之很可惜。但此时说服张大海与徐皎然,让他分一杯羹却是可以的。 于是当日上午,用罢早膳,他去拜访张府。 来得凑巧,张大海这日在家休憩。背着手,在廊下悠闲地捻着小食逗鸟。张大海此人爱鸟,廊下挂了少说七八个鸟笼。清晨时分,清脆的鸟鸣啾啾,争相歌唱。他笑眯眯的喂食,怡然自得。 下人来报说赵家二姑娘求见他,短短的眉扬起来。 时下风气不似前朝严苛,若正经有事,也不太过拘泥男女之别。张大海敛目思索片刻,吩咐下人将人领到会客厅。 赵瑾玉在会客厅,安静地等着。 下人奉茶,顾念他尚且年幼,送来几碟甜腻的糕点。赵瑾玉不喜甜食,嫌腻,只端起茶水慢慢地啜饮。 张大海背着手进门,瞥见赵家那个小娃娃,绷着脸一本正经地在思索什么。他心道莫不是在家中受了欺辱,想着来请他去做一做主。 赵瑾玉站起了身。 “侄女一大早来找张叔,所为何事”张大海睨了他一眼,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下人适时奉上热茶他伸手接过,揭开吹了吹茶沫。 他是个喜欢开门见山的,赵瑾玉知道。 上前行了个晚辈礼,他也直奔主题“听说张叔在与家姐商议新茶的买卖。侄女便是想问一问,张叔如今考虑的如何了。” 张大海吐掉口中茶沫,抬头就肃下脸。 “徐老板叫你来的” “并非。” 赵瑾玉摇头,“侄女出门,家姐不知。” “哦” 闲谈的气氛骤然紧绷,张大海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会客厅一片寂静。 张大海是知道这继姐妹之间的龃龉。赵家那点事儿,闵州这地儿都传遍了。这不知事的小姑娘张口就提起种茶一事,他理所当然想到私怨上。 可这生意人自有生意人的规矩。私交归私交,生意归生意。若赵家小娃娃是来求他不与徐皎然做买卖,恕他难答应。 这一会,张大海心里几番辗转。 “世侄女,在商言商。” 赵瑾玉见他这般,立即猜到他为何变了脸色。 放下茶盏,他弯了嘴角笑“张叔你想哪儿去,侄女并非小性儿。此番前来,是那日在家姐院子听了您二位的谈话。” 见张大海脸色稍霁,他又道“银两侄女有不少闲余,想着搁一边也是搁置,不如拿出来做些事儿。” 张大海脸色终于好看了,捧起茶盏慢慢撇着茶末,并未应声。 “张叔不是正为银两数额太大发愁”赵瑾玉走回原位坐下,见张大海没反驳,继续道,“侄女投些进去,您且分一些股子出来便可。” 张大海确实在发愁银两。 于是看向下首唇红齿白的小女娃,双目澄澈真挚,不像玩笑。低头细细思索了下,问他道“你能拿出多少” 赵瑾玉一愣,显然没想到张大海竟然会信他。又看了眼张大海,见他神色认真,便立即打起精神。 抬手比了个数。 “五百两” “不,”赵瑾玉摇头,“五千两。” 张大海震惊,没料到一个小女娃手里捏着这么多银钱。都说赵家家财万贯,张大海这下是信了。 “够了够了,”张家的银钱都套在生意上,他如今能拿出来的不过四千两。张大海热切地盯着赵瑾玉,头一回理解了徐皎然。赵家太富,财帛动人心啊,“你何时能将银钱送来” 赵瑾玉呷了一口茶,没回答。 转而反问他“张叔与家姐是如何商议分成的” 张大海搓了搓手,嘿嘿笑起来,肥胖的脸上肉挤在一块。 “小侄女放心,左右叔不会让你吃亏。” 赵瑾玉心里嗤笑,不让他吃亏,那可说不准。 垂下眼帘,眼尾不自觉翘了上去,骨子里的妖娆泄了出来“张叔不若跟侄女说一说。侄女幼时也曾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听得懂。” 张大海见状飞快撇过头,不敢看他。撵着小胡子,他心里琢磨开。 种植新茶种之事,徐皎然的原意是她出种子,且拿出五千两投入。张家投入万把两银子,做一万五千的成本。并负责从养育主子到种植秧苗,再到烤制,最后茶庄分销。两人三七开,张家拿大头。 若是赵瑾玉能拿出五千两,那少不得得给他两层。 斜眼瞥了下赵瑾玉,张大海舍不得。 可一想,如今他手头能拿出的闲钱不过四千两。求同行拆借难,闵州这一代说是商贾多,不过几时来家,且各个有自家买卖要经营。一个个上门去攀谈,花心力也累,更何况不定能拆借到。 “这事儿徐老板知道么” 赵瑾玉眨了眨眼,“若是知道,侄女何必上门。” 这也是,在家与徐皎然协议好便是。 “侄女来,是想跟张叔私下有个协议,”赵瑾玉提议道,“您与家姐如何协议,且不关你我私下协议。不若这样,侄女再添上一千两。钱投入张叔您这头,您将您的分成,分出四六如何” “四六”张大海脸一抽,不高兴道“你还不如说五五开” 赵瑾玉不高兴了。 按他的估算,岭南一带的投入至多两万两。徐皎然的个性,不可能不投钱,最少估计五千上下。种茶采茶制茶需要长工没错,但买个丫头才几两银子,张大海能投入多少他出了六千,拿四成算客气的了。 赵瑾玉这么一说,张大海沉默了。 “若非看在老赵的面上,凭你一个小娃娃找我谈,门都不一定能进。” “侄女年幼,银两却不分年幼年长。” 张大海噎了一下,又沉默。 “你叫我想想,”这小娃娃看来不是个好糊弄的。给吧,有舍不得,可一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给又说不过去。张大海转着扳指,道“你且叫世叔考虑一晚,明日给你答复。” 赵瑾玉没勉强,起身告辞。 回了府,刚好在门口遇到徐皎然,她正从马车上下来。 气定神闲地立在烈日炎炎,浑身清爽。她一身月牙白的衣裙,泼墨似得墨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挽着,恍若神仙妃子。 “出去了”嗓音也很清淡,瞬间驱散了恼人的燥热。 赵瑾玉掀了车帘,车里就他一个人。 这次去张家,除了驾车的马夫,他没带丫鬟随行。 徐皎然眉头皱了皱,接过远兰手中的伞走到他马车下。见他还坐在里头不动,想着上回她排斥元玉扶他便没有伸手。 赵瑾玉拎着从于金斋打包的糕点,弯着腰从马车里出来。 于金斋的糕点软糯香甜,不腻不齁,甜得恰到好处。徐皎然时常会让元玉买些来,做她喝茶用的点心。瞥了眼他手里的纸包,她让他下车。 赵瑾玉原以为她过来是要扶他下车的。结果她不仅不扶还退后了两步,心里火蹭地就冒出来。 昂这下巴,他十分傲气地拎起裙角。也不看底下小凳子,直接往下跳。 脚一挪,冷不丁就踩了自己的裙角。然后他整个人以青蛙跳池塘的姿势扑了下来。大约身体比较长,尽管徐皎然站得远,赵瑾玉的脸还是磕到徐皎然。 被砸得胸疼的徐皎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徐皎然实在嫌弃这丫头毛躁时常摔跤的毛病。方才清晰入耳的咔擦声,不用多说,定是又扭了脚。 赵瑾玉姿势别扭地歪在徐皎然身前,戒备得浑身紧绷。徐皎然懒得再多说一个字,将伞丢给远兰,弯腰,伸手,打横将人给抱了起来。掂了两下手里的分量,女孩儿还未长成,轻飘飘的。 于是转头嘱咐远兰道“去将李大夫请来。” 远兰一愣,又将伞递给了身后元玉,转身便去请人了。 落入一个幽香怀抱的赵瑾玉,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旁的元玉,私心里极其不喜赵家的这个姑娘。蠢笨且易被人挑唆,更厌烦她总往自家主子跟前凑。于是便想将人给接过去,而徐皎然却避了开。 “主子” “不必,我来就可以。”然后,抱着人便往门里走。 赵瑾玉猜得没错,徐皎然确实喜爱他的皮相。就因他生得这幅讨喜模样,她可以对他许多任性的举动睁只眼闭只眼。比如此时,若旁人敢跟她大呼小叫,她定会叫元玉封了这张嘴。 赵瑾玉此时神情是空白的,有点反应不过来。 真有趣,两辈子他何曾像这样跟徐皎然靠近过。冷心冷肺的假人居然这么好心赵瑾玉不解。然而陌生地悬空感告诉他,他此时就是被徐皎然抱在怀里。嗯,以一个奇怪的姿势。 于是,他更懵了。 穿过抱夏,匆匆经过回廊进入内院,徐皎然径自将人送进谢林院。 她幼时曾练过武,一人能敌得过两个成年男子。如今虽有些懈怠,却还有底子在,抱一个小姑娘走一里路不是事。 斑驳的树荫从眼前仓促划过,经过竹林徐皎然突然动了动,手就这么直白地从他腿窝移到他臀上。 碰到他的那一刻,赵瑾玉面上开出染坊,震惊得回不来神。 愣愣瞧着眼前人秀美的下巴,若兰似梅的幽香还在孜孜不倦地钻进他的鼻子,竟叫他一时间没想起自己厌恶女子触碰之事。 直到徐皎然感觉到他的注视,疑惑地挑起一边眉头。两辈子都不曾分清男女之别的赵瑾玉,不知为何,突然脸就热了起来。他哼地一声,匆匆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眼睫之下眼中茫然,神情有些怪异。 脚确实是扭伤了,他尝试地动了动,针扎似得疼。赵瑾玉阖上眼帘,心想,他的天真好似演得有些过了。 人一进院子,红菱立即小跑着迎出来。 “大姑娘,我们姑娘这是怎么了”红菱今日本想跟着一起出去,奈何主子不让就耐着性子在等赵瑾玉回来。此时见他不能行走,忍不住焦急地质问起来,“在外头伤着了伤着哪了” 她问的急,就差直戳戳地问我们姑娘是不是你弄伤的了。 徐皎然不会跟一个下人计较口舌,冷着脸不曾理会。元玉嫌烦地将人拨去一边,冷声道“大夫稍后就到,看过伤情自会说清楚,带你的路。” 元玉在下之人中颇具威严,脸一拉下来,十分有恫吓之意。果然红菱看到她,就如被人掐了脖子似得迅速闭上了嘴。 屋里置了冰盆,踏进屋,满身的暑气一扫而空。 徐皎然将人放到软塌之上,逆着光,赵瑾玉满头的青丝铺洒下来,竟让他此刻看着恍若璧人。 徐皎然这个喜好漂亮皮囊的劣性,平静的脸上顿时惊艳一闪。而后就立即改了离开主意。转身随手指了一个丫鬟去取冰,决定等大夫来瞧过伤情再走。 小丫鬟闻言,立即应是。 赵府规矩不严谨,日子却过得十分讲究。地下常年置有冰窖,冬日时会屯下不少冰供夏日驱使。如今府上统共才两位主子,这谢林院用冰就更便宜了。 谢林院的琐碎,还是奶娘再管。 赵瑾玉倚在案几上,纤细的腰肢别扭地拧着,身子更显修长。明明还未长成,姿态却有些风流之意。素色的衣裙被窗边的光照着,映得晃人眼。徐皎然瞥了眼,掀了下摆在她身侧坐下。 屋子里就蓝燕有点眼色,立即奉了茶上来。 徐皎然揭开轻嗅,呷了几口解渴,便没有再下口。上好的雨前龙井,被这不懂茶之人煮成俗物,当真暴殄天物。 也是这般,徐皎然拧起了眉。 粗粗一打量屋里,赵瑾玉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一个看似机灵却难掩骄纵,一个垂头蔫脑手脚笨拙。那管事的张氏,主子回来有一会儿了还不见人影,架势比主子还大。这谢林院,竟没一个当用的。 怪道这丫头十三岁了脑子还糊里糊涂的。就这群拎不清的人时常撺掇,没养歪就是这孩子心性坚。 广袖之下,赵瑾玉的手指蜷了起来。 方才不经意间碰到了徐皎然的脸颊,指尖温热的触感跟摸到自己时完全不一样。他说不清什么感觉,但好像没有印象中的难以忍受。 脚上的扭伤,如今密密麻麻的疼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大夫还未到。 徐皎然瞧着赵瑾玉痛得脸都皱起来,屋里的丫头竟没有一个上前伺候的,脸立即就拉下来“都是死人没瞧见你们主子身子不适” 淡淡的嗓音不含怒气,却吓得屋里下人一悚,身子都绷了起来。 红菱有些羞愤,垂着头就往赵瑾玉身边凑。 然而她手还没搭到赵瑾玉的衣角,就被他躲避瘟疫似得躲开。脚挪得急,就听到又一声脆响,软塌上拧着眉头的小姑娘顿时脸一白,汗汩汩地冒出来。 徐皎然看他一副快哭的模样,心情有些奇异。 喜行不露于色十八年的徐家主,对赵瑾玉自己作死还有脸哭感到十分费解。不过看他上翘的眼尾都塌下来,红艳艳的嘴咬白了,确实有些可怜。才放弃地扶了扶额“给你看伤你躲什么” 脚好像断了的赵瑾玉一脸委屈“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理直气壮,徐晈然噎住了:“你从小不是丫头伺候着的” 徐皎然有些烦自己喜好美色的毛病,冷着脸走到他身边,嫌弃地盯着他脚踝,“还能动吗你动一下给我看看。” 动了下,表情更可怜“不能。” “元玉,出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徐皎然背着手,淡淡地扫了眼被他那裙子遮住的脚踝,有些犹豫要不要先给他看看伤。年幼时练武时常会受伤,久而久之,她对这类扭伤就学会了些皮毛。 元玉适时出去,赵瑾玉歪倒在软塌之上,天都塌了。 罢了,徐皎然也懒得跟这个脑子不好的妹妹说什么。她走过去蹲下,伸手将他的裙子掀起来。 “你干什么”还挺凶。 也不管他小奶狗龇牙似得躲,按住他一条腿就把他鞋子袜子给脱了。徐皎然手脚利落,几下就将他那条腿的裤管卷上去。就看到嫩豆腐似得腿界处,脚踝肿得有一节手指高。 上手捏了两下,那小姑娘顿时龇牙咧嘴地惨叫。 “放心,骨头没断,”徐皎然看了眼这令人艳羡的修长骨节,面无表情,“稍后大夫来了,叫他给你揉开就好。” 说罢,施施然放开。 赵瑾玉疼得脸都抽搐了,有些羞恼又不好发脾气。只觉得腿上那恼人的触感像只赶不走的小虫子,黏在他腿上。 大夫总算来了,背着药箱子带了一身热浪进来。 老大夫今日在王员外府上看诊,王家太太的病症有些麻烦,就耽搁了些时候。左右赵瑾玉也不是急症,远兰便在回春堂等人回来。路上远兰已把赵瑾玉的情况说了,他过来,便是来看一眼伤再做定论。 确定没伤到骨头,老大夫便开了药。 “二姑娘这淤血要揉开,莫要怕疼,不揉开难好。”他吹了吹药方的墨,嘱咐道,“老朽一会儿教手法,你们哪个手劲大的丫头仔细学。揉开了再用这药外敷,好了就停药,没甚大事。” 不出一刻钟,老大夫收了诊金,便又匆匆走了。 丫头出去熬药,徐皎然又回了内室,“你这不叫人碰的毛病是何时有的” 方才老大夫教手法,小姑娘宁愿自己学就不愿叫旁人碰他。往常也没听赵老爹提过这毛病,他突然这般避之不及的态度,徐皎然免不了想歪。 赵瑾玉低着头,问也问不出来。 徐皎然盯着他乌压压的头顶,心下思索着,往后该给他多些关注。这个丫头蠢笨,偏又生了副好皮囊。若她不看着,被谁哄了身子就难看了。 过了几日,谢林院又闹了一桩事儿。 刘嬷嬷为人素来机警,如若谁有不对劲她总能早早察觉。前些时候,她便察觉到张氏的举止有些怪异,神神道道的,身上还时常占上古怪的香灰味道。 于是,连日来盯着她。 这日不巧,刚从外间回来边撞见她形迹可疑。 刘嬷嬷也没惊动旁人,悄摸着便跟她去了后门。然后发现此人与一个贼眉鼠眼的游方道士往来。厌胜之术,她曾在世家大族的后宅见过不少。害人的东西,刘嬷嬷素来对道士这类人没好感。 心下惊疑不定,便屏息静静看着。 却见张氏果真从那道士手中接过好些黄符纸,甚至还揣过一个模样怪异的布偶。这般行径,不是厌胜之术也差不离了。刘嬷嬷不晓得她要害谁,眼睁睁看她藏在怀中带回了谢林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没等到半个月,张大海便同意了合作。 徐皎然早料定结果只淡淡一笑,毕竟大周茶叶与谷物等同。一个新型茶种横空出世意味着什么,几代茶商传家的张大海自然最明白,这桩生意稳赚不赔。招手示意慧娘为张大海斟酒,她抬手举杯,示意共饮。 广袖之下指节纤长,搭在碧青的杯壁,更显清透雅致。徐皎然秀目微弯,抬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举手投足大开大合,好一番崟崎磊落的风度。 张大海长叹,后生可畏。 天井之下,玉香楼魁首栗姑娘咿咿呀呀地拨弦浅唱。回廊下,衣裳半掩的姑娘与恩客追逐打闹。有一醉酒公子半趴在台前,满脸痴醉。 满楼的喧嚣却掩不住张大海的挫败。姓徐的这小姑娘怎生这般厉害看似不沾人间烟火,却生了九曲的心肠。原他还在双方分成有些想头,谁知半点没占着便宜,反又赔了半成利进去。 肥硕的手举起杯盏有些捏不稳,狠狠灌了两杯下肚,到底意难平。 徐皎然见状淡笑“此番你我共事,虽始之于徐某手中所持茶种,却也离不得张叔的操持。家父在世时,曾多次夸赞张叔为人忠厚。徐某并非难寻茶商合作,却也谨记家父教导,往后便有赖张叔费心了。” 这番明里褒赞暗中警告张大海听进去了。 闵州的茶庄不少,自然不只他这一家。张大海心中清楚,才无法理直气壮。又灌了几杯,白胖的脸上已是熏红。酒有些上头,他叹气,始之于人便受制于人,若无徐皎然的新种,自没稳赚的买卖。 这般一想,才将这口气给喘匀。 双方一经谈妥便签字画押,相互交托了信物。 这方谈妥,那方张大海发觉,赵小姑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惦记着在姓徐的手中糟了损失,他原还想从赵瑾玉这里找补,一样没讨着好。 张大海吹胡子瞪眼的,沤了几日。 是他老了怎么如今这毛还没长齐的丫头片子,一个个都如此厉害 徐皎然的茶种不日便送至岭南一带。张大海这边将家族生意交托与长子手中,亲自带了二十个茶农去张罗。 徐皎然派了心腹成武跟过去,每半月传一次信,交代进展。 却说这日,徐皎然刚从豫满楼回府,就被一个谢林院的丫鬟冲过来拦住 。小丫头跑得太急,扑通一下跪倒在徐皎然深浅。 烈日之下,满头大汗。 “大姑娘,你快去谢林院瞧瞧吧” 小丫鬟撞得太狠,没憋住抱着膝盖龇牙咧嘴的,“刘嬷嬷在我们姑娘床下搜出了傀儡娃娃,上头竟然还绣着姑娘的生辰八字” “什么东西”徐皎然才谈妥了一桩买卖,陪着饮下不少酒水,如今脑中有些突突地涨疼。以为听错了,“什么傀儡” 那小丫头慌张地指手画脚,“就是有人绣了一个吓人的娃娃,那个打小人用得,上头还扎了针” 空气突然凝滞了,小丫鬟一愣,抬头见那方才还浅笑的大姑娘,此时笑容褪尽。 听懂了,厌胜之术。 宫里头用来害人的东西。徐皎然眼前骤然闪现一些不堪的画面,因醉酒而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平素上翘的嘴角此时压下来,眨眼就面敷一层寒冰。若是仔细瞧,就能察觉她袖中的指尖微颤。 厌胜之术,她毕生最为厌恶的东西。 “什么时候的事儿”清淡的嗓音沉下去,似有扑面的寒意。 小丫头吓得不轻,小身子伏了下去。 咽了好几口口水,再开口便含了哭腔“今,今日下午刘嬷嬷说事态严重,现如今还在院子里闹” “哦”一个字,煞气尽显。 此事已然触了徐皎然的底线,叫她耐心耗尽。狠狠捏了捏鼻梁,徐皎然冷冷一拂袖,森然道,“带我过去瞧瞧。” 元玉察觉到主子不愉,心中当真烦透了赵家这个二姑娘 这姑娘怎地这般多事好吃好喝供养着还不好,成天没事找事忧心主子醉酒走太快踩不稳,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途径不平坦便立即上前搀扶,恨不能将赵瑾玉这个惹祸精骂了个狗血喷头。 一行人才到正屋门口,就听见里头嘈杂一片。 内室的窗子是打开的,从徐皎然一行人看过去,将里头情景尽数纳入眼中。就见那屋里下人,以赵瑾玉为首的和以张氏为首的分开站成两边。 张氏高亢的嗓音,此时显得气势如虹。 一声高呵,格外地大义凌然“刘氏,你莫要猖狂老婆子我做这些,全是为了我家姑娘。你懂什么老婆子日日在姑娘身旁伺候,我家姑娘什么脾性,有谁能比老婆子清楚你一来没几日的外人,你能懂什么” 刘嬷嬷似乎说了什么,气得她跳脚。 她指着立在窗边眉目染霜的赵瑾玉,痛恨地骂道“这个人根本不是我家姑娘,她就是个孤魂野鬼,趁我家姑娘病弱占了身子的腌臜物件” 隐约见着人头攒动,几人加快了脚步。 接着又是一番吵闹声响,乒乒乓乓的,像是发生了肢体冲撞。 做主子的赵瑾玉被刘嬷嬷挡在身后,闷不吭声地低头立在窗边。而那素来作威作福的壮硕的婆子,竟敢指着他鼻子。 徐皎然的脸当即黑的彻底,一把推开拦路的小丫鬟就踏了进去。 反了天了 屋里果真一团乱,用朱砂画着人脸的怪异娃娃大喇喇地摆在中央,污人眼睛的黄纸符胡乱撒着,平地生出鬼魅之气来 似曾相识的场景入眼便戳了徐皎然的心肺,又因酒气上头。她几乎没做他想,两步上去,抬脚就对那背对着门口的婆子踹过去。肉墩墩的张氏分量委实不轻,但徐皎然脚力非凡,给踹飞了出去。 张氏重重撞到楹窗边的花架上,将架子撞得粉碎。 厚重的陶瓷花盆顺势砸下来,对准了她的脑袋,噼啪一声脆响,砸得这细皮嫩肉的婆子一脑门的血。 这番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恫吓了一屋子人。 红菱等人这才看清来人是谁,顿时吓得腿一软,扶着懵了的蓝燕的胳膊就径自跪了下去。满屋子的丫头更是尖叫不已,不敢往门外窜,互相战战兢兢的,瞬间就跪倒了一片。 “谁给你的胆子,指着主子的鼻子大呼小叫。”清淡的嗓音夹杂着冰渣子,刮起一阵风暴,屋子里连嘻索之声都没了。 张氏重重咳了几声,呜哇一声,吐出一口血。 徐皎然负手立在门边,逆着光,没了一贯温润和缓的模样显得满身戾气。她走了两步,缓缓走进内室,掀了衣裙下摆便坐了下来“我竟然不知道这谢林院除了阿瑾,还有第二个主子呢。” 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赵瑾玉低着头,将满目的森寒敛下去,抬眸变作楚楚堪怜的茫然。 徐皎然控制不住视线,木木地盯着那诡异的傀儡,封存在心底的年幼记忆被重新翻出来。不知想到什么,竟叫她整张脸都狰狞了起来。 赵瑾玉若有所察,目光如影随行落到她的脸上。 触到她两辈子不曾有过的暴戾之色,瞳孔顿时一缩。他不解地看了眼周遭,除了傀儡与纸符,没有其他。他心中飞快地捋过,目光又落到那鬼魅的娃娃身上。徐皎然竟然恨厌胜之术 猝不及防抓到了徐皎然的把柄,赵瑾玉双眼蹭地亮起来。 “把这个人给本殿丢出去” 徐皎然扶着疼痛欲裂的额头,嘴里喃喃地说着醉话,声音却低到只有自己听见,“本殿要杖毙,给本殿杖毙他” 元玉没听清她说什么,靠她很近依然听不清,只道是主子又做噩梦了。 于是焦急地指着一个下丫鬟道“大姑娘醉酒,还不去煮一碗醒酒汤来”而后又俯下身子,尽力地去听。 别的什么都没听见,就听到了两个字杖毙。 元玉跟在她身边有六年,什么阴私事儿都清楚。杀人一事,早就经历过。知道张氏触碰了主子的底线,于是站直身子,无动于衷地传了主子的话“来人,将张氏拖下去,杖毙” 谢林院的人没动,被吓住了。 进府伺候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丢命的打算的下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见东院一个冷面的丫鬟出去一趟,当即领着四五个壮硕的小厮进来。不顾张妈妈吓尿了裤子的模样,架着人就拖了出去。 外界都传大姑娘心狠手辣,没亲身经历过是没人当真的。这回眼睁睁看着,却叫谢林院的下人失语。转头见元玉习以为常,一个个脸上血色褪尽。 杀人不眨眼,是真的。残暴,也是真的。 这事之后,血腥气从谢林院席卷了整栋府邸,再无人敢背后说徐皎然一个字。 赵瑾玉当日就被醉酒的徐皎然给带回了东院。并不容拒绝地当众宣布,往后二姑娘就是东院的第二个主子。 被安排在徐皎然隔壁住下的赵瑾玉“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徐皎然做梦了。 梦里她回到了十二岁富丽堂皇崩塌之前,她是那个养在禹明宫的长皇女。 这个朝代自她外祖母篡位后,便再没了公主这个与皇子有高下之别的称呼。所以即便她生父身份见不得光,即便皇夫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她依旧是大周女皇的头一个孩子,金尊玉贵的长皇女殿下。 然而美梦还是崩塌了,因为可笑的厌胜之术。 梦境闪烁,转眼又是一副场景。 金碧辉煌的宫殿,傀儡,朱砂,碎了满地的玉器瓷器,以及跪了一地的宫人。身着龙袍的高挑女人面无表情地立在高台之上。手拿刀剑的侍卫列立两排,围绕着一个身着正红锦袍的俊美男人。 那人立在她两步开外的帷幔之下,嘴一张一合,尽吐绵里藏针的威胁。 她很久没有再做过这样的梦。 那个据说是外祖母最心爱之人的生父,与身为女儿的女皇暗中苟且之事被与压胜之事一并拉倒台面上。天人一般的父亲,被母皇为表并无私情而当众杖毙。而她这个出生便带着污点的女儿,自然要送去守皇陵。 离宫的路上,她被人暗杀。 她身边伺候的宫人全被屠杀殆尽,忠心耿耿的奶嬷为了救她,将她的贴身宫女打扮成她,引开歹人视线。暗卫带着懵懂的她一路往南,在锦州渡口躲进了一艘即将南下的商船。 暗杀之人穷追不舍,三个暗卫死去两个。 只剩唯一女暗卫明娘苟延残喘。暴雨的夜里,当箭矢划空而来,直奔她喉咙。身负重伤的明娘抱着她,投入滚滚江水之中 啊 床榻之上璧人一般的女子不断挣扎,一个激灵惊醒之后,梦戛然而止。 喉痛干裂犹如火烧,徐皎然扶着床柱头痛欲裂。 梦境昨日重现,却依旧声声泣血。直到看清纱帐上熟悉的千鹤图案,她才长长吁出一口气,从梦境回归现实。 伏在床头,徐皎然眸中光影明灭不休。总有一日,她会再回那殿堂之上,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低低地干咳两声,她哑着嗓子唤人“元玉,茶。” 元玉知道自家主子习惯,醉酒了定会守夜。内室稍微一点动静,她立即睁开眼。给徐皎然倒了一杯温茶,等她喝完又立即递上一杯。 “主子又做噩梦了” 元玉忧心,她们主子前几年不是不发梦了,怎地又故态萌发 徐皎然不想说,摇了摇头。 接连灌了三盏下去,喉痛撕裂的疼痛才缓解。 “什么时辰了” 瞥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徐皎然揉了揉眉心,颅中依旧昏涨。她醉酒不似旁人,从不会忘事。昨日下午谢林院之事,她此刻清清楚楚。 元玉将空杯盏接过来,边给她额头擦汗边轻声回话“寅时三刻,天儿还早。” “主子,二姑娘那里您真就让她住下了” 元玉跟在徐皎然身边最久,对她的脾性心中有数。可元玉当真看不上赵瑾玉,想着主子清醒了,或许会觉得不妥改了主意“这二姑娘因赵老爷之事心中对主子存了怨,这般叫她搬进来,指不定会给主子招麻烦” 元玉的衷心不必怀疑,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也徐皎然很受用。不过她素来一言九鼎,即便是醉酒做得决定也绝不会出尔反尔。 “不必,”又咳了两下,嗓子终于舒坦了,“既然人都弄进来就不必再折腾了。至于其他我再费些心思好好教导吧。” 元玉还想再说,徐皎然却主意已定。 摆摆手,示意她去歇着。 元玉只好帮她放下床帐,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徐皎然说过亲自教导赵瑾玉,说到做到,次日就琢磨起从何处开始教。至于元玉传错话杖毙了张氏。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在她心里连个水花儿都激不起来。 然后等了两日,她发觉,这丫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每日卯时起身练武,蹲马步舞鞭子从不叫苦叫累,练满一个时辰才歇。 有毅力肯吃苦就不是块朽木,虽称不上刮目相看,但徐皎然也察觉到他确实壮实了不少。不再纤细得一阵风就能刮跑。 赵瑾玉不是没感觉,相反,因着两世对着比较,他感触更深。 然而他不明白,心中弥漫着说不上来的奇异之感。似乎是觉得怀疑徐皎然的用心,又似乎觉得可笑。明明在他的记忆里,徐皎然从来没有这样的好心。但亲身经历做不得假,他不得不承认,徐皎然是真在教导他。 从行为举止到管教下人,时常提点,俨然一副拿他当不争气的妹妹看待。 哼嗯,这就有趣了。 天煞孤星,那个连死去的亲娘都没甚依恋的假人,正在尝试接受他这个妹妹。赵瑾玉对此嗤之以鼻,却奇异地并不讨厌。他突然又想,或许哪日他将徐皎然踩在脚底,可以放她一条生路。 徐皎然不知他所想,这几日时时对着。偶尔捏一捏小姑娘嫩脸,发觉这类天真的姑娘也颇为可爱,至给她无趣的日子添上好些趣味。 早先的嫌弃,如今算改了观。 这日,暴雨突袭。 倾盆大雨打落满树白花,竹叶与雨水相接,发出飒飒声响。夏日的雨珠大又沉,将院落的土地敲击得泥泞。赵瑾玉按时爬起了身,竟天旋地转。 昨夜睡前忘了阖上窗,床头正对窗口,他吹了一夜风。 立在窗边瞧见弥漫着水汽的雨幕,赵瑾玉晃了晃头,心道今日是练不成武了。 于是掩上窗,转身又躺回床榻之上。 喉咙有些疼,低低咳嗽了两声,喉咙更疼,好似受了风寒。他素来不需要下人守夜,屋里从来就一个人,喝茶更衣都要自己动手。掀了被褥下去喝了两杯凉茶,上榻,他歪头就睡沉了。 徐皎然每日卯时三刻起身,辰时用早膳,这是她的习惯。 赵瑾玉与她相邻,便也与她一道用得早膳。可这日徐皎然等了快半个时辰,还不见人来,便打发了个丫头去问。 丫头匆匆去了一趟,回来就回话说二姑娘似乎还未起身。屋里头没有动静,红菱等人还在屋外候着。 稍稍用了些垫了肚子,她亲自去瞧瞧。 廊下几个鹌鹑似得丫鬟确实在候着,发现徐皎然一行人款款过来,立即战战兢兢地行礼。张氏之死的恫吓实在太大,红菱蓝燕等人如今吓破了胆。 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拧了眉头。 徐皎然抬了抬手,下人退后了两步,她亲自上前推门。 试了两次,没推开,门是栓着的。这是什么毛病睡着还栓门徐皎然有些不悦,在她院子里还栓门,这是对她威严的挑衅。于是叫几人速速退后,她掀了下摆,抬起一脚便踹开了门。 赵瑾玉迷迷糊糊,被巨响吓醒。 双眼似乎被缝上一般,半天才艰难地睁眼。还没等他看清身前的影子,就发觉身上骤然一空。那被他抱出来捂汗的被子,被人给掀了丢在到了地上。 赵瑾玉“” 徐皎然也没料到,掀开了是这幅光景 这脑子不好使的丫头此时光溜溜地蜷缩着,浑身上下,竟然就只有一条亵裤,连个肚兜都没穿白皙胜雪的背脊对着她,身子一览无遗。 耳边有脚步声靠近,她都没过脑子,眼疾手快地就拉下了帐子。然后转身,冷声呵斥后头跟着进来的下人“出去,关上门。” 一番动作一气呵成,太快,根本来不及细看。 徐皎然只注意到赵瑾玉胸口一马平川,并未发觉他亵裤中鼓囊囊的一大团。 封闭的床榻之上,赵瑾玉此时完全清醒了。他一脸不知今夕的看了看自己身子,再看了看纱帐外隐隐绰绰的徐皎然的身影,突然有些窒息。 屋内一片沉寂,帐中小姑娘呼呼地喘着粗气。 原本她是觉得七月的酷热光景,捂着这么厚的褥子,赵瑾玉在闹脾气。如此,难免行动会粗暴了些。 这般一来,徐皎然也有些赧然。 她跟怎么跟小姑娘打过交道,拿捏不住分寸。不过方才的举动确实是她轻浮了。帐中小姑娘边喘气边在蹬腿,估摸气得不轻。她清了清嗓子,让他快些穿上小衣。 “便是自己一人睡,小衣也该穿着。” 徐皎然想着方才那稚嫩的身子,心中疑惑一闪。她十三岁时胸口早鼓出了小包,小姑娘是不是成熟得太晚了。不过这个疑惑转瞬就被她抛去脑后,因为赵瑾玉问她“什么是小衣” “小衣不知道”别说他这么大了还没穿肚兜,徐皎然震惊“你都十三岁了,奶娘怎么教你的” 赵瑾玉不解“这跟奶娘有什么关系” 徐皎然哑然,这姑娘好赖被她接来,否则非被下人给养成傻子。正当她要解释什么是小衣,大姑娘为何要穿小衣之时,房门被人敲了两下,元玉在门外焦急道“主子,关西紧急来信” 徐皎然一顿,快步走到门边,开了门。 元玉急得满脸通红,将一叠信件递到徐皎然手上,飞快地道“长风传信回来,马场发瘟疫了。” 徐皎然大惊,不做耽搁,立即疾步离去。 赵瑾玉掀了纱帐露出一张脸,看着背影远去,若有所思。徐皎然的马匹生意,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了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马场生意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徐皎然这两年的心血将付之东流。仆一接到消息,她便仓促起身连夜赶往关西。府中琐事来不及细细交代,管家来询问,她做主直接将唯一的麻烦赵瑾玉一并打包带走。 赵瑾玉发热起不来身,连反驳的时机都没有就被人给抱去马车之上。 徐皎然原本以为他定要闹一闹脾气的,不过一路疾行,骨头都颠散了也没见小丫头哼一声。不得不说,这一趟走下来,倒是叫她对娇生惯养的赵瑾玉改了观。竟是个拎得清轻重的性子。 关西与闵州相去一千三百里路,从南到北,路途遥遥。 长风的来信已有几日了,她过去,也定然早已时过境迁。 徐皎然势必要走一趟,具体损失,亲眼瞧过才心中有底。宜早不宜迟,一行人快马加鞭日夜践行。徐皎然心头如烈火在烹,催促着马夫,硬是将一个半月的路程缩成一个月,八月底的当夜赶到了东一城。 东一城是关西最北边的城门,城门以外覆盖在大片贫瘠的土地。 大周幅员辽阔,自古以来便是以关西为南北分界岭的。东一城作为关西最北边的城池,以东是适宜种植的沃土,以南则是鲜少人烟的荒地。徐皎然早些年曾随赵老爹走南闯北,来过此处。 赵老爹做生意路子广运气佳,手下产业却多数以丝绸锦帛为主,辅之以金银玉器生意。积攒了大批财富,他却将眼界困在了方寸之地。 徐皎然跟着他学习商道,蓬勃的野望也随见识的增长而迅速成长起来。当初一看见这地儿,她头一个念头便是此处人迹罕至,当真是个养马的好地方。而后察觉到大周战马疲软,缕缕以高价从北地萧国购置马匹,心思顿时就活络了。 几番琢磨之下,下定决心。 挪用部分公账,她私下置办了此处大片荒地产业。又暗中命人施肥撒种,多方照看,人为地养出了这般少见的肥沃草场。 之后赵老爹猝死,徐皎然顺理成章接过赵家产业,便将马场设在了此处。 长风自从接到闵州的来信,便一直在城门处等着主子的到来。路途中一直没断联系,知道今日就到,他从早就在等着。 远远看到徐皎然的车马踏风而来,他立即翻身下马。 “情况如何” 连日来风餐露宿,徐皎然的身子再是铁打的也受不住。此时立在马车之下显得憔悴不堪,瞥了眼匆匆迎上来的消瘦青年,她的嗓音也低而哑。 城门外除了长风等人,早已寂静无声。茭白的月色铺洒下来,静静笼在人肩头,照得城外恍若白昼。人影绰绰在晃动,说话之人音容分明。徐皎然背着手,眼角微阖眉心轻拧,很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 长风长长吐出一口气,才凑到徐皎然身侧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大致情况。 总共五百匹精细挑选的精良马驹,如不出意外,年底就可以与六牧师苑令交涉。如今骤然损失惨重,徐皎然险些失态。 长风亦步亦趋地跟随主子身侧,见素来如玉光华的主子此时脸色泛青黄,明亮睿智的双眼眼底更是青黑一片,心中满是懊恼。 都是他办事不利 长风快瞥一眼,立即低下头。 想起马场堆积如山的马尸,他艰难道:“几日前才堪堪控制住疫情,为防止疫情复发,马尸属下早已命人焚烧,如今马场只剩不到一半之数。” 不到一半之数徐皎然脸色剧变 “到底怎么回事瘟疫的由头呢,你可曾彻查过”徐皎然绝不接受这种无礼的损失,她花费大气力培育最精品战马,绝不能损失得不明不白 “不是早有专门养马人盯着,这种事情一有苗头就该尽快采取措施杜绝,”她骤然停下,转头冷冽的目光扫向跟在长风身后的养马师傅,这几人是她花了大价钱买回来专养战马的,难不成全是吃白饭的 “你们呢发生瘟疫之时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早已猜到会主子怒指他们,对上徐皎然的眼神,仍旧吓得不知所措。 遇事慌乱越显得心虚,徐皎然心头火气,抬脚便将一个神情闪烁的养马师傅给踹飞了出去。那汉子摔倒两步以外,蜷缩在地上就爬不起来。 场面一静,顿时凝滞下来。 徐皎然原地来回踱了两圈,犹如被激怒的猛兽。 “主子,冤枉啊” 一个黑皮子的大汉见状,立即满腹委屈。他素来性子鲁直,自觉受了冤枉便梗着脖子急吼吼辩解,“这疫症发的委实急促凶狠,奴等察觉之后,它已然传染了大半马匹,救也救不急” 他一张口,另两个一直没开过口的汉子也抬起头。 粗糙的黑手攥在一起,欲言又止地望着徐皎然。 那开口的大汉见他们不说话,急得黑脸都快烧起来。响亮的嗓门声如闷雷,说“就是这半数马匹,还是老钱老王不吃不喝跟阎王爷抢下来的” 徐皎然似乎不信,转头去看长风。 长风缓缓点头,似乎被这句话点醒,清秀的面孔竟有些森然:“确实事发突然。主子,老胡这么一提,属下倒是想起了一回事。” 而后立即上前,走近徐皎然身边耳语了几句。 徐皎然敛下眼睑,略微思索了下,冷冷道:“最好你们所言非虚。” 转头瞥了眼被她一脚踹飞出去养马师傅, “这人就是薛大也是马场的养马师我怎么没见过。” 长风一愣,目光渐渐锐利起来。 徐皎然了然“先将薛大带下去,严加看管。” 损失既已造成,这时候追责也挽回不了,徐皎然如今已然没心思去休憩。顾不上进府安顿下来,立即厉声吩咐长风带她去马场,“夏明来,你护送二姑娘先回府休息,元玉一并同去。远兰,跟我去马场” 语毕,从远兰手下接过缰绳,她翻身上马,磅礴的煞气自上而下扑面而来。 长风脸色微变,立即上马,赶往马场。 马蹄声渐渐远去,赵瑾玉才掀了车帘看着徐皎然的背影,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一副若有所思之态。直到夜色渐浓,人影都看得不分明了才收回视线。然后,就对上骑马跟在车窗边元玉暗含警告的眼神。 他轻轻一哼,施施然放下了车帘。 马尸焚毁已丢在背风的山坑之中,埋了。 正是深夜,马场草深,黑夜之下显得黑洞洞的有些吓人。半截腿掩在草丛之中,行路十分艰难,就更不便于探查。长风举着火把紧跟在徐皎然身边,想扶又不敢伸手,恨不能爬到草里替她看路。 徐皎然心中着实放不下,若不亲自瞧过,她是如何也不能放下心的。 马厩在最南边的山坡之下,刚好建在山谷避风之处,游蛇一般盘在谷底。进了山谷就好走了不少,徐皎然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 粗粗看了一圈,她眉头蹙起来,存活下来的马匹也不似原先精神。 养马的小童此时早已去歇着了,四下里只有虫鸣声。徐皎然动作轻便小心地不惊动马群,奈何火把的光太亮,才靠近就惊醒了马匹。 马厩之中,渐渐有马匹嘶鸣之声。 钱王两个老师傅一左一右地落后徐皎然两步远,此时离得也不算远。他们素来经验丰富,立即就注意到马儿粗重的响鼻声,觉得有些不太对头。 一般健壮的马匹脚步轻盈,嘶鸣之声都厚重且干脆,显得精神奕奕。此般蔫巴巴的,明显喉管不顺。 徐皎然闻言当即一惊,庆幸自己来了一趟,当机立断道“将马场的人都叫起来,立即把声音不对的先隔离出去” 长风惊出一身冷汗,立即去办。 为了方便时刻看护马群,养马下人的住处就建在马厩不愿的后头。不一会儿就能到,长风领人过去一趟,回来便带着三十多个下人匆匆赶来。 若此批马儿之中还有病马,那决不是能玩笑的。下人们皮瞬间紧了起来,一句嘀咕都不敢有,听从钱王两位师傅的吩咐,当即去马厩一匹一匹地去听。一旦发现呼吸稍有不对,便牵出来。 折腾了一整夜,竟挑出了四十三匹病马。 徐皎然脸色铁青,心中更是后怕不已。若她没非要坚持来一趟,那明日一过,就不止四十三匹,绝对更加惨重。若当真是人为,当真其心可诛。 硬是踱了几圈才将心口的恶气给压下去,最好别被她查到蛛丝马迹,否则她定要教这背后搞鬼之人十倍奉还 长风全程跟在她身后,眼底心疼一闪而逝。长途跋涉一整个月,如今又整宿未眠,再是年轻也经不住这么糟蹋,当即劝道“主子,您去歇着吧。剩下的且交给属来办,属下定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徐皎然额头就突突地跳,甩了两下,仍旧头昏脑涨。如今只要一想到五百匹精马一夕之间只剩两百,她的心中犹如火烧,怎么可能去睡自然厉声拒绝。 只是她刚提起一口气,身下就骤然晃了两晃,长风吓得立即伸手扶住她。 徐皎然狠狠闭了闭眼,脚竟有些站不稳。 也罢,万事不可一蹴而就,自个儿身子千万要保重好。于是也不勉强,她扶着长风的胳膊上了马,道“罢了,你在这里盯着。一旦发现可疑人物立即扣下来。具体什么情况,且等我醒了再说。” 长风想送她回去,被她一口拒绝。 心中有事,如何能安心睡眠 徐皎然记挂着马场事物,辗转了许久,堪堪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躺不下去。胡乱塞了一碗鸡汤面下去,她便领着元玉远兰一并赶去了马场。 一行人行色匆匆,赵瑾玉甩着鞭子从游廊处慢慢走来,刚好相遇。徐皎然如今没心思理会他。不过见到他就一个人,还是忙里偷闲地随手指了个人去贴身伺候。之后,她领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才一走,赵瑾玉的眼尾愉悦地勾起,偷摸出了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赵瑾玉在找一个人。 一个上辈子助徐皎然成大周战马第一人的外族人。十几年过去,他不太记得那人的长相,只隐约记得身材十分高大,足足高出大周男子半个头。赵瑾玉从听闻关西一行之后,就惦记着提前找到这个人。 不过上一世他年幼之时光顾着自怨自艾,与徐皎然虽未明面上交恶却也差不离,自然并未与她同行。如今凭着一个模糊的印象,实在很难找到那人。 北边的日头要比南方烈,炙烤一般暴晒,颇有晒掉行人一层皮的架势。 偏远地区乱的很,赵瑾玉虽不是真女儿身,长相却比女儿还招摇。他要出门,下人自然得跟着,他没拒绝。左右在不清楚后事的情况下,就算徐皎然知道他的目的,最多觉得奇怪却并不会多管。 关西地处偏远,种族区分不似大周腹地那般分明,偶尔就能遇上一个满身煞气的外族人。东一城临近辩解,更是萧条极了。 闹市区尘土味很重,与闵州的繁华相去甚远。无陈列商品的店铺与热闹的杂耍,连叫卖声也仿佛被这厚重的暑气消弭干净。稀稀拉拉身穿打补丁的商贩走卒,弓腰驼背在此中穿行。 赵瑾玉将脸裹得只剩眼睛,直奔东一城的牙行。 东一城的人员流动大,鱼龙混杂。街道上,时常看到带着锁链的人与畜生关在一起,民众的开化程度很低,说是蛮荒之地也不为过。 问了一圈当地人,赵瑾玉才知此处没有正经牙行。若想买卖下人,去瓦子看看。那儿时常有被俘虏的异族奴隶贩卖。 提到异族奴隶,赵瑾玉当即一喜。 那个人就是个异族,虽然不清楚徐皎然从哪儿捡的。但依照上辈子那人对徐皎然言听计从,应当就是个奴隶的身份。 这么一想,他决定去瓦子碰一碰运气。 不过他的运气好像不太好。午时出门,瓦子一条街都逛了几趟下来,并未有异族奴隶售卖。赵瑾玉坐在一处茶楼歇息,心里慢慢捋着记忆。按照估算,那人出现就在这几日了。 灌了几口凉茶下去,满腹的暑气消弭了些,他沉下心。 一日没等到人,他这几日就天天来碰运气。守株待兔,就不信待不到那个人。 且说赵瑾玉在这边找人,马场那头,长风经过一夜严苛排查,终查到了点儿蛛丝马迹。 这场瘟疫果然不是意外,是人为。 长风其实心中早有预感,毕竟瘟疫并非神仙手段,传染也该有个过渡的过程。他们马场日夜有人看管,稍有不对就立即处置。若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便是养护失当,也不会损失如此惨重。 有四个当日在草料仓附近的人指证道,瘟疫爆发前一日,曾有人暗中去过草料仓库。 为了确保马匹足够精壮,马场的草料是徐皎然命老师傅专门调配的。入口的东西,怕稍有差池惹祸,一直都有人专门看管。 不过草料仓偏僻,寻常没什么人来。 据看门人老郭交代,当日只有龚老三来请他吃过酒。 一时高兴,两人就吃的有些多,醉了酒。龚老三人什么时候走的,他不清楚,就记得醒来仓库门开着。因着龚老三是马场出了名的烂好人,又天生一副老实人模样,他便没多想。 老郭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说自己真不知情,若知道龚老三黑了心烂了肠的,他决计不会跟他吃酒。 这动静闹出来,那头龚老三就要跑。奈何才出了门就被人堵了押来,他也只当自己无辜。笨嘴拙舌的模样要多憨厚有多憨厚,若非多人指证,长风都要怀疑老郭为撇清自己故意编排他了。 不管他跪在地上诅咒发誓,直接将人丢进暗室。 以为是个硬骨头,谁知一鞭子下去他就立即交代了是东一城年前上任的县令府,谢大人府上的小管事交代他去做得。 龚老三言之凿凿“小老儿的小儿子在谢府当差,大人看中了东家这块草地。” “哦” 徐皎然嘴角抿了起来,“谢芝平” 龚老三身子一抖,东家竟直呼大人名讳 他年前才来马场做事,只知道东家是个龙章凤姿的年轻人,却并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此时见她毫无敬畏,有点吓破胆“东家啊,不是小老儿吃里扒外,实在是小老儿家里就那么一个带把的,为了儿子前程” 徐皎然脸色黑沉,摆一手,示意长风将人拉走。 两个黑壮的汉子一左一右架住龚老三,一声不吭地将人拖下去。 不一会儿,哭天抢地的求饶声从远处飘来,徐皎然冷笑不止。 谢芝平,她知道此人,四大家族谢家的子弟。并非京都谢家的嫡系,但跟京城谢家有一点宗亲关系。他仆一上任,徐皎然就命人打听过他的底细。没想到他倒是心狠手辣,动到她的头上来。 诚如徐皎然看到了大周战马生意疲软,谢芝平自然也看到了这背后巨大的利益。 先前是光有想法没钱操持,只能长吁短叹。如今到了关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天高皇帝远,没钱他也能变出钱来。 说来,大周说是徐姓皇室把控,却也并非徐姓人独尊。皇城之内,历经三次改朝换代却屹立不倒的四大家族,早已扎根于大周地下。枝繁叶茂,优秀的子嗣渗透到官僚体系的各个方面。 一个姓氏,便已代表一种隐形的威慑。 谢芝平身为谢家旁系中稍有些灵气的子弟,自也得谢家人的庇护。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只看到徐皎然的草地少见的肥沃,却无心管如此蛮荒的地方,这些是不是她人为造出来的心血。 他想要,对方不识趣不主动奉上,那他便使计拿。 大周是施行马政,即官用马匹牧养﹑训练﹑使用和采购等的制度。为国家养马,与徭役一同列为百姓务必无偿履行的重要义务。养官马,马户不仅要保证马的健壮,且要完成孳息之额,否则如数赔偿。 一旦瘟疫从徐皎然的马场爆发,危害到东一城的官马。那谢芝平就有绝对的义务查封并没收马场,届时,入谁的口袋全凭他一句话。 谢芝平在等着瘟疫蔓延,谁知等了快两个月,竟然还没传出马场。 心中焦急,背地里早已摔了几套白瓷茶具。不仅没听到瘟疫半个字,却听说马场的主人连夜赶到东一城。谢芝平摸了摸鬓角,喝了几贴清心茶败火,耐着性子等那商户上门拜访。 徐皎然听完始末,不住冷哼起来。 “主子,如今该如何处理”长风虽恶心谢芝平的做派,却又忌惮他此地一官之长的身份,“若是谢县令,他铁了心的要抢占,怕是不好周旋。” 自古民不与官斗,便只一个小小县令,也不是他们商人惹得起的。 徐皎然捏了捏眉头,没说什么,只让他把钱王两个师傅叫来。 长风看她满脸疲惫,又瞥了眼立在她身边木头人似得远兰,恨不能化作女儿身去亲自服侍主子。低声吩咐身边小厮去叫,他亲自去给徐皎然沏茶。 不一会儿,钱王两师傅来了。 徐皎然饮了一口茶,当即眼睛一亮,暗含赞赏地看了眼长风。长风来不及欢喜,就见她目光已落到地上跪着的两个师傅身上“马儿的情况如何了可有将病马都挑出来” “回东家的话,”钱师傅自从知道不是自己失职,胆子也大了些,“昨夜跟王兄弟细细排查过,剩下的马儿均无恙。” 一旁王师傅也点头,“东家大可放心,此番只没有防备才遭了黑心人暗算,往后奴等决不会再上第二回当。” 徐皎然点点头“还剩多少匹” “一百九十四匹。” “我知道了。” 徐皎然长舒一口气,缓和了口气“罢了,你们也忙了一天一夜,都下去歇着吧。” 钱王两师傅趴伏在地上,闻言,面面相窥。他们原以为就算不是他们的错,也少不得会被主子迁怒。毕竟早年在别人家就是这样,他们都习惯了。可徐皎然这般宽宥,反倒叫他们不知所措。 偷摸地瞥了眼徐皎然的脸色,见她确实没有罚的意思,不禁心中泛暖。虽说遭这般大的失误,却发现自个儿遇到一个是非分明的主子,也算幸事。 两人又磕了个头,弓着身退下去。 徐皎然将一盏茶饮尽,才施施然站起身。 “主子”长风立即跟上。 他同样一天一夜没休息,嘴唇都起皮了“你也回去休息。” 长风一愣,就见徐皎然已经踏出门。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上去“谢县令之事,主子预备如何” 元玉远远将马儿迁过来,徐皎然翻身上马。 清淡的声音不含喜怒,吐出来轻飘飘地散在风中“自然是要他付出代价。” 她回头,看着马下的消瘦青年,笑道“不过当务之急,是回去睡一觉,病怏怏的去讨公道可不是个好选择。” 说罢,她一甩缰绳,骑马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徐皎然所谓的讨公道,就是组织三十个大汉连夜将谢府给围了。 就如同谢芝平所想,东一城这鸟不拉屎的边远小城,天高皇帝远。虽说他官威甚重,但若真有那对官府毫无敬畏之心的人,谢芝平受了磋磨就只能受了。 不巧,她便是毫无敬畏之人。 行动这夜,阴云浓厚遮蔽了月色,东一城笼罩在黑暗之中。 长风领着马场专门驯马的一小队人,破开了谢府大门。谢芝平看来对此处民风甚至了然,悉心做了防卫。奈何本身只是谢家一分支子弟,再好的心思也没有资本维持,不过请了两个镖师看护府上。 镖师五大三粗的却一点用没有,长风等人一进门,眨眼功夫就将两人打昏。 塞住了嘴,结结实实地绑在门前的柱子上。嗯,长风长雷原本是马匪出身,打家劫舍的事儿从小耳濡目染,熟练得很。若非被明娘赵瑾玉的后母收拾得听话送来徐皎然身边,此时定还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如今正经日子过了几年,骨子里的习性还在。他无声地一招手,一队人麻溜地跟上。无声无息地,迅速穿过了二门直往后院去。 县令府邸就在府衙后头,不过才一栋两进两出的小宅。 前后两道门,徐皎然指派了四五个人分别堵上前后门出口,就领着人堂而皇之地进了谢府。 谢府的院落不多,一主一次才两幢小院。听说谢大人有一妻一妾,徐皎然弹了弹下摆,不知这谢大人夜宿哪方。 一行人从前院走到后院,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动静虽轻巧,却撞见了起夜的门房。那人一喊,自然惊醒了府中下人。 说来谢府也够磕碜,上下伺候的下人不过十来个,其中丫鬟婆子占了一大半。稍微能顶用的两个,已经被打昏栓在门口。徐皎然冷笑,就这点实力也敢动到她头上。 刚要有人惊呼,长雷闪身过去,抬手就劈昏了三个人。 长雷是风雨雷雪四人中武艺最高的,素来只贴身跟着徐皎然。受惊的谢府下人看到倒下三个,颤颤巍巍地软跪下去,没人敢喊。 “你们大人在哪个院子”远兰冷着脸,话一落地就是一阵肃杀。 婆子抖得更厉害了,喉咙哽住似得,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 徐皎然摆手,示意她不必再问,径自去搜。一共才两个院子,远兰领一队去围主院,长风则领另一队去次院。 彼时谢芝平正抱着娇媚的姨娘调笑,衣衫半解,淫靡之音不绝于耳。 长风踹开门之时,两人已经上了榻。一个彪形大汉率先踏入,上去就揪住谢芝平的胳膊将人拽下来。猝不及防,那小妾尖声惊叫,转头见四五个大汉盯着床榻之上,顿时一口气没上来,羞愤欲死地昏了过去。 谢芝平又惊又骇,整个人都懵了。 仓促之间,不知谁扔了一件长衣给他,身上被人连踹几脚才回神。抓着衣裳,顿时脸上又青又白开起了染坊。 “你们是何人”谢芝平惊怒交加,“胆敢夜闯县令府” 长风等人蒙了面,只是不想引起周边百姓惊慌,却并非怕他认出来“县令大人不若穿上衣服,见过我们主子再说。” 说罢,他微微一偏头,立即两个大汉上去一左一右架起谢芝平。 谢芝平被拖来前院之时,远兰那头刚巧拎着县令夫人一并过来。谢芝平见状,脸黑得彻底。但对上凶神恶煞的长风等一众大汉,敢怒不敢言。 徐皎然立在庭院正中央,府中下人全被赶到角落里,畏畏缩缩地抱着头蹲下。 他远远看过来,就见火把下一个女子的身影,顿时心中疑惑起来。他从来不曾得罪过贵女,这帮子人深夜破门而入又是为何不过意识到不是来寻仇的,谢芝平敛下惊惧,绷紧的心弦慢慢松了。 既不是寻仇,这群人行迹未免太粗暴无礼了 “你们是何人”谢芝平被推得一耸,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当即脸色涨红,“深夜擅闯官府后院,侮辱朝廷命官,简直胆大妄为” 被人连拖带拽地扯到徐皎然跟前,谢芝平衣裳都扯烂了,挂在身上。 “谢大人忘性真大,”徐皎然转过头来,眸光似利剑,“东边马场之事还未料理完,谢大人这就不记得,可真叫人忧心。” 谢芝平先是一愣,而后眉头紧紧拧了起来。瞥见那踹他的黑衣人扯下口罩,俨然就是猎风马场的大管事,他恼怒的脸色顿时变了,黑沉无比。 再无闲心欣赏女子绝美容色,他叫道“你是猎风马场的东家” 徐皎然没回答,清淡的嗓音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格外森然“二百八十三匹精马,二十二匹汗血,谢大人说毁就毁了,当真好魄力。”她缓缓勾起嘴角,“就是不知道大人做下决定之时,可曾预备好债主追责如何偿还了” 谢芝平额头冒汗,“汗血宝马” “下手不留后路,原是谢大人不认马种” 徐皎然瞥了眼长雷,隐在她身后的长雷飞快闪身,眨眼扣住了谢芝平。谢芝平大惊失色,然而已被长雷扣死了手腕。 “今日见大人的家底,似乎连一匹汗血的本钱也拿不出。大人预备怎么办”损失如此惨重,饶是徐皎然心性坚韧,此时也想剁了谢芝平泄愤。 “不如,断大人一只手如何” 清淡淡一句,却叫谢芝平瞬间后背湿透,脸色都紫了。 长雷骤然抽出腰间佩刀,钳制谢芝平一只胳膊便要往下砍去。谢芝平吓得面如土色,拼命挣脱,尖着嗓子高声叱骂“慢着你不过一个马商,胆敢对朝廷命官出手,就不怕朝廷治你杀头之罪吗” “杀头呵” 徐皎然抬手,长雷落下的刀停在一指高的半空,“那大人知法犯法,恶意人造马瘟妨碍大周马政又该当何罪” “胡说,本官何时干碍马政”谢芝平厉声喝道。 “自然人证物证均有。” “胡说八道再敢信口开河,本官治你诽谤”马政一事可不算小。如今大周正是缺马少马之际,伤了一匹,不论平民官员都要数倍赔偿。如若存心妨碍马政,更是要严惩。 见来人笃定,谢芝平心中惊疑,后背被冷汗浸透。他此时如水中捞出来一般,绷着脸故作镇定道,“猎风当家的,做事之前且掂量好自个儿的分量,莫图一时之快闹得万劫不复” “哦,”死不悔改,徐皎然心头怒火升腾,“大人这是在提醒我,今夜就斩草除根么” 话音一落,谢芝平大惊“放肆你敢动我” “长雷” 长雷手起刀落,快无可避。谁知逼急了的谢芝平谢大人此时力气奇大,竟扯动了长雷的钳制,避开了半分。不过 “啊” 不过即便避开半分,他左手的五根手指依旧被斩断三根。谢芝平抱着手,倒在地上来回翻滚,神色狰狞。若非徐皎然制止,失手的长雷还有拽起他再砍一次“主子” 缩在墙角的下人见血花四溅,一般人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虽说谢芝平这类不起眼的芝麻小县令,斩杀了未必引起上曾官员重视。但到底是科举走出来的同进士,少一个两个的,时候久了也定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徐皎然他摇了摇头,示意他退后。 长雷愣了下,退后两步。 轻飘飘的嗓音,满含血腥气“嗯怎么才断三根手指长雷” 长雷拎着染血的长刀,歪了歪头看向徐皎然,满脸疑惑。 不过却没动,只将长刀挽了个刀花。 谢芝平却没注意,只长雷一动他便体似筛糠。缩着头,连忙将两只手均藏在胯下。鲜血不停地流,浸透了衣裳。他双目赤红地盯着眼前的一块青石板,清秀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恨不能扑上去咬死徐皎然。 “这只是个教训。” 徐皎然目光冰凉,将他怨毒的眼神纳入眼底,半点不以为杵“徐某若真想要大人的命,轻而易举,但徐某不是那等弑杀之人。谢大人这般无动于衷,莫不是心里在琢磨着今日先让我得了手,来日再报复” 谢芝平几不可见地一僵,没动。 “看来是猜对了。对了,说起来,徐某若是没记错的话,自前朝起便有这样一个规定” “其有残疾、笃疾并不得予解,”徐皎然背着手款款走到谢芝平身前,在他面前半蹲下来,“谢大人如今是否也其有残疾不知关西郡守叶明汉大人是否对此乐见其成” 叶明汉,四大家族叶家嫡系,谢叶两家自上代起,势不两立。落到叶家人手上,自然没好果子吃。 “你”谢芝平气得半死,“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 徐皎然拨了拨肩侧洒落的发丝,淡淡而笑,“猎风马场十之八九会在东一城扎根,大人如今离开东一城便会被旁人察觉不若谢大人沉下心。专注治理东一城,且一并看顾徐某的生意如何” “你如此行事,就不怕谢家人震怒” 要他照拂看顾凭什么 谢芝平满腹的恶气差点憋废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徐皎然,他的手还在流血,这人就敢要求他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怕啊,”缓缓站直,她转身退开一步,长雷迅速跟在她身侧,“不过一个小小的旁支子弟,且已身有残疾,谢家会为了你大费周章么” 一针见血,大家族就是这么现实。徐皎然句句戳中要害,里子被扒出来的谢芝平羞愤交加,差点就一口唾沫吐她脸上。 “谢大人答应吗”她冷冷道。 谢芝平蜷缩在地上,不理会。堂堂谢家子弟,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贾欺辱至此。他不服、不甘心、他恨,断他手指还妄图搜罗他妄想 “谢大人,给你三日时间考虑。” 徐皎然一招手,长雷临空又砍一刀,煞气十足“记住,过时不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谢黄氏自作主张地向商贾低了头,谢芝平面上一副郁愤难当的模样,心中却是已然妥协了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浅显的道理,自小在大家族中寄人篱下的谢大人自然深知其中精髓。 如此犟着一口气让谢黄氏出面,不过想在投诚前,给新主子留下一个烈性的印象。 身居高位之人最恨心性不坚的墙头草。若吓一吓就倒戈,此人的忠诚便没人会信。谢芝平是个聪明人,想得十分透彻。如今他左手有疾,姿容有损,官途不出预料应当止步于此了,不如在东一城当个土皇帝。 正如下人们所说,这个猎风马场的当家人财大气粗,气势迫人。若她当真在东一城扎根,自会费心费财将此处经营得繁华。 这么一思量,他偏安一隅又何乐而不为 所以谢黄氏喜气洋洋回府,谢芝平雷声大雨点小地发了一顿火气,便认可了明日徐皎然上门之事。 与此同时徐府,唇红齿白的少年眼巴巴地望着主位上的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的女人,面上红晕就没褪去过。 他们做梦也没料到会如此幸运,当初落牙婆手上,那人就定下了他们往后的命。不是去伺候好男风的断袖,就是去伺候有权有势的老婆子。战战兢兢养到身子能伺候人了,却被县令夫人劫来送给这样一个女子。 几个漂亮少年挨挨蹭蹭的,情态十分可爱。 “可有识字的” 徐皎然抬起眼看过去,他们顿时不敢动了“识字的站出来。” 顿了一顿,年纪最小的晟莘跟那个自称阳物大叫蒲颖的站了出来。剩下的凌云头垂得低低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们这类人,落到牙婆的手上,杂七杂八手能学,读书识字想都不能想。 徐皎然瞥了眼,目光落到识字的两人身上“读到何种程度” 晟莘且还没开口,蒲颖抢先道“只只将将会看信。”他怕徐皎然嫌弃,偷偷觊着她的脸色,斟酌地开口道,“奴幼时习的字,落到马婆子手里后,就没有再碰过笔墨” 徐皎然点了点头,看向晟莘。 “奴自小读书习字,家道中落才有此番境遇。”晟莘行为举止可以看出,确实教养比其他几个要好,“奴姓杨,祖籍晋州。” “哦”徐皎然有点兴致。 晟莘被她直勾勾盯得局促,耳蜗渐渐红了。他结结巴巴地介绍起自己的生平“奴的祖父是秀才。家父不善经营,”提起父亲,稚嫩的脸上难掩厌恶之色,“败光家业,拿奴抵债,便” “可曾读过什么书” 突然被打断,他一愣,忙道,“读过论语,诗经,通史” “嗯,”敛目看向另两个,阿尔列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凌云则如丧考妣。徐皎然并未说什么,只淡淡道,“长风,领下去。” 长风身子一僵,尽力绷着嘴角却难掩又惊又喜。 “主子”他试探地看着徐皎然。 “安置在北院西厢,暂且交由你来带。”徐皎然吹了吹,低头呷了一口茶。 这是要当下人的意思长风喜意难当,不是做主子的房内人就好于是转过头看向几个小少年,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跟我来。” 人领下去,徐皎然从杯盏后抬起脸,眉头渐渐深锁。 这日申时,东一城这素来干燥的天儿,破天荒下起了雷阵雨。 徐皎然午歇了许久,脑中昏昏沉沉的。她披散着头发,趿了鞋子从床榻上下来。雕花的窗子半开,庭院里的海棠被雨水打得支零破碎。她捏了捏眉,这才想起有一阵子没见赵瑾玉这小姑娘了。 “元玉,二姑娘近来在做什么”才起身,嗓音沙沙哑哑的。 元玉捡一件薄衫披到她肩上,“都在瓦子那头逛呢有小风筝跟着,二姑娘似乎在找什么人。” “找人”徐皎然诧异,“她找什么人” 元玉摇了摇头,对赵瑾玉依旧不看不上的很“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小风筝只说,二姑娘在打听异族奴隶的事儿。” “嗯” 徐皎然琢磨不透小姑娘的心思。只当他对头一回听说异族,好奇。 “得空,叫长风去给她寻一个异族奴隶。”拈起被风吹到窗棂上的花瓣,拈得满手红汁儿,“寻个差不多大的,就当给小姑娘找个玩意儿。” 果然如赵瑾玉所想,徐皎然不仅不管,甚至还会顺手帮一把。 突下暴雨,赵瑾玉自然打道回府。 仆一下起来,他就命马夫往回赶了。否则这么大雨,指不定下到什么时候。 他这几日守株待兔,遇上过好几拨贩卖异族奴隶的,奈何都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他虽记不得长相,却对那人的貌美有着深刻印象。毕竟伺候主子能伺候到榻上去,没有一定姿色,绝不可能。 赵瑾玉有些烦躁,他怎么就没有徐皎然的好气运 回到府中,快酉时了。 门房看到他的身影,立即派了一个小厮去内院汇报。小厮脚程快,赵瑾玉才刚穿过二门从回廊下过来,徐皎然这头便已知道他回来了。才踏入内院,他便正巧遇上前来请他的小丫头。 小丫头三两步上前,匆匆了行礼便直说来意“二姑娘,家主今日在府上,请二姑娘一并去用晚膳。” 徐皎然若是人在府上,一般均会与他一起用膳。赵瑾玉经过这几个月的时时相对,已经有些习惯了。于是点了点头,他道“你且回复了姐姐,就说我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就到。” 赵瑾玉身上染着水汽,虽不狼狈却也不太齐整。小丫头了然,躬身又行一礼,转身就匆匆往回去。 换了身衣裳过来,晚膳已经摆上了。 赵瑾玉看着端坐主位的徐皎然,一身玉色衣裳一根玉簪一根青色缎带,嘴角挂着风轻云淡的笑。他突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这身打扮,是上辈子她最常用的打扮,也是他最熟悉的。 徐皎然对自己素来十分清楚,她就是越简单越夺目,所以从不需过分矫饰。 然而赵瑾玉的眉头皱起来,心中别扭感顿生,近几个月养出的面对徐皎然的平和心态似乎被打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次日,徐皎然按约定去了谢府一趟。 谢芝平虽说还有些拿腔拿调,但大意是认了徐皎然为主。利弊盘算清楚,字不会生出不甘愿。目前来看,此女子虽还未展开手脚,凭这雷厉风行的做派,将来成就定然不会弱。 他不知赌这一把对或是不对,但好像并无其他选择,于是欣然接受了信物。 既说了在东一城扎根,这里恶劣的生存环境,徐皎然自然要费心改善。至于具体怎么改善,还需亲眼看过在酌情处理。 谢芝平如今一改这半年有一日混一日的懒散,对此事空前上心。这才休息了两日,便卯足了干净领着徐皎然在城内走动起来。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方知东一城的民众日子过得有多困苦。 街区绕一圈,别说穿金戴银了,十个人里头一半人身上都打着补丁。佝偻着被在烈日下头窜,面皮子被风吹日晒的成红褐色,尽显老相。这还在城里,若下头的村子,日子就更别提。 北方缺水少雨,旱地多,且产量不高。 这些粮食还不够看天过日子的老百姓一家子糊嘴,再一扣除要交给官府的捐税,剩余的那点儿连养活几张嘴都够呛。 马车一路从城区往下属村落行驶,徐皎然坐在马车里,车帘子并未放下。 沿途经过旱地,村民一家老小顶着烈日在土里刨食。四五岁的孩子,还没人大腿高,就已经熟练地拿着镰刀割草。不说徐皎然心有些沉,就连素来不管东一城百姓死活的谢芝平也难得面露羞愧之色。 父母官父母官,他被委任到此处从未为百姓谋过生计,乌纱帽有些烫手。 “主子”长风见徐皎然脸色难看,宽慰道,“自从三年前我们马场在此处建成,下首的马场附近的村落已经好过了不少。马场要人,不少有一把子力气的都签了契,拿工钱养家,日子也算对付得过去。” “哦”谢芝平愣住,“马场能养活那么多人” “养不了” 长风对谢芝平的印象奇差,若非他,徐皎然不会损失那般惨重。 与他说话冷冰冰的,连个眼神都欠奉。转头又看向低眉沉思的徐皎然,轻声道“但养活一个村子绰绰有余。” 徐皎然没说话,只是因此被提醒了一件事。若是想快速改善东一城,那到底是寻来高产粮种方便,还是引进商路更便捷 说来东一城这里,暂且并未发现挖掘出供养一地百姓的潜力。此地物产匮乏,民风粗野,其他产业强行搬弄过来,凭这些人根本守不住。而任何能挣钱的买卖,若后续无以为继,则一样不能长远。 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慢慢点动,徐皎然心里有了点盘算,但还没拿定主意。 “今日且就到这儿吧。”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谢大人,”她突然唤了脸颊隐隐臊红的谢芝平,见他骤然一愣,笑道,“你眉头深锁,是有了什么对策” 谢芝平舔了舔下唇,“当家,嗯哼,主子若不嫌弃,属下字希延。” 谢大人三个字,从徐皎然口中吐出来,当真有些叫人赧然“实在惭愧,属下今日也是头一回看到这番苍凉场景。” 他又看了眼窗外,声音里有了些郑重,“若说有何对策也不算,只是一点点小头绪,且等回去梳理过后再做打算。” 徐皎然点了点头,似乎同意这说法。 长风命马夫将车往回赶,到了城内,已经是午时了。 谢芝平似乎雄心勃勃想大干一场,马车先在徐府门口停下,徐皎然让他进来用了午膳再走。他拒绝了,只说心里有点想法必须写下来才安心。徐皎然挑了挑眉,并未勉强,打发了马车送他回府。 这之后过了几日,谢芝平折腾出一个公告来。 他的目的简单,直说谁家有祖传的手艺,且都来衙门备案。不论大小,必须告知。其后若经县令审查值得扶持,县老爷将亲自拨付一定银两,供此人经营。只需遵守两条,经营顺畅后,必须偿还且活契雇佣当地百姓。 怕不识字人太多看不懂公告,他还专门找了衙役敲锣打鼓广而告之。 此消息一出,当即一片哗然。 徐皎然有些诧异,没料到谢芝平脑筋如此活泛,竟与她不谋而合了。不过此类方式有效,却还是浅薄了些。想与做大伟不同,东一城的底子太薄了,地处偏远又能人极少,想盘活整个城没个十年等于白日做梦。 发展商业,出去的路才是首要。 但方向是对了,徐皎然摇了摇头,对此未置一词。心中关于自个儿早先的打算还在细细考量,并未狠下心。 毕竟要真做,阵仗不会小,有些太扎眼了。 比起官府门前的热闹,徐府这几日是清净下来。 这日徐皎然在去马场的路上,因半途有人扑上来,差点就撞死了一个小姑娘。徐皎然彼时正在假寐,马车骤然一停便睁了眼。 元玉脸一沉,掀了车帘叱道“怎么赶车的扰了主子休息” 长雷亲自赶车,若不是他,小姑娘定然已经被撞飞出去。 “有人拦路,主子。” 元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确实有个小姑娘在底下。她转过头,将情况跟徐皎然又复述一遍。徐皎然就在马车里,自然听到了。 遂又低下头,元玉下去处理。 只是她下车才说了几句,车外就传来小姑娘抽抽噎噎的哭声。徐皎然皱眉,撩起一边车窗帘子,淡淡道“怎么了” 外头小姑娘一听到徐皎然的声音,顿时就喊了一声仙女姐姐。 徐皎然一愣,抬眼看出去。 不过小姑娘实在太小了,人站在一边还没马车高,徐皎然仔细看才看到她。 此时小姑娘灰头土脸的,像是在外头跟人动过手似得,脏得不成样子。衣衫褴褛地挂在瘦弱的身子上,头发乱成一团还沾了土。脸颊不知在哪儿蹭了灰,一边黑的一边是鲜红的掌印,肿了起来。 此时她吸着鼻子,可怜巴巴地看着马车上的徐皎然。 “你是” 徐皎然觉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仙女姐姐,”小姑娘大眼睛迅速包了两泡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你说过,我娘的事儿,你欠了我们家一个大人情。我哥哥被人抓走了,你能帮我把哥哥救回来吗” 徐皎然顿时想起她是谁了,宋家那个小姑娘。 “你哥哥被人抓走” 徐皎然示意长雷将小姑娘抱上来,“怎么回事” 小姑娘一上马车就扑进徐皎然怀里,她身上脏兮兮的,元玉拦都拦不住。眼看着自家主子那身衣裳被蹭得斑斑迹迹,元玉伸手就要将小姑娘扯出来。 徐皎然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在意。 “到底出了何事,你且仔细说与我听。” 原来,一个月前宋玠自觉可以下场去试一试水平,就与家里人商量着参与了今年的院试。宋玠考完了一副轻松神色,宋母素来知道儿子读书习字跟喝水一样容易,此次怕又榜上有名。 如此就有些忍不住偷乐,哪日与人闲话,被人套了话就宣扬出去了。这本是件好事,自家儿子文曲星下凡,还怕旁人羡慕 谁知没高兴几日,宋玠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小姑娘也不知道什么人,就说一个姓宋的大官。 其实,宋这个姓在关西是个大姓,光是宋玠这个名字就有好几十个个人。不巧的是,西风城的县令宋昌义的独生子,就叫宋玠。而这个宋玠正好跟东一城的宋玠同岁,且也是个读书人。 不过此宋玠显然不及东一城宋玠天纵英才。四岁便开了蒙,同进士出身的老子亲自指导下,读了十二年书才堪堪考了个童生。且不说此童生是否是身为考官的老子偏心取的,暂且就算读书用心。 宋昌义当了西风城的县令,上头是有人的。 如今录取榜还未张贴,便有知情人暗地里恭喜宋昌义养了个好儿子。少年英才,此次关西院试案首。 宋昌义先是不解,他儿子才堪堪童生,哪儿来的院试案首 而后听说案首姓宋名玠,籍贯琼州关西东一城,心思立即就活了。他宋家虽说早在祖父那一代就搬离了那穷乡僻壤,但祖籍确实是琼州关西东一城。 若是姓名祖籍都对的上,管那个宋玠是何人,只让他儿子顶替了也无不可啊 宋家在京都可是有靠山的,宋昌义的嫡亲叔父就贵为朝中从四品大员。不过小小一个无根无萍的穷秀才,捏死了跟捏蚂蚁一样轻松。 如此之后,宋玠便堂而皇之地被人给捉了走。 那人还没想过捏死宋玠,只盼着礼闱还叫宋玠给替考。考中了再换他儿子殿试,届时不用去,他儿子也是两只脚都踩在青云路上了。 马车已经到了宋家大门口,徐皎然通过小姑娘只言片语,差不多拼凑了整件事情。不过那人不会弄死宋玠,只是她猜测。毕竟这种巧合真是太令人惊喜,若心中早有成算,那自然不可能不利用到底。 “仙女姐姐,”宋家小姑娘哭得直打嗝,“他,他们不会打死我哥哥吧” “不会,目前不会。” 徐皎然接过元玉的帕子,给小姑娘擦了擦脸。 “那,那我哥哥还,还能救回来吗”小姑娘一抽一抽的,“天还没亮就有好多人冲进来,我,我娘还在家里哭” “能。” 元玉脸皱起来,觉得宋家索要的这个人情,未免过于厚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西风城离东一城不过百里路,骑马一天就到了。 徐皎然说过会还宋家一个人情,自然不会食言,当日便派人去了邻城宋家打探。宋玠被关在柴房里,虽然遭了些罪,人却全须全尾的。宋昌义到底还指望他替他儿子去考礼闱,并不会叫他真伤着哪儿。 听到这个结果,宋家母女安了心,二话不说跪下来就给徐皎然磕头。 徐皎然无奈,只是打听到了消息而已,人并未救出来。不过这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徐皎然也有些不忍“不必再跪,且起身吧。” “徐姑娘,你,你们何时去救我儿子”宋母没有起身,只是着急地拽住徐皎然的胳膊,“老妇人自知这话不合时宜,可是我这心里头真的怕啊他们凶神恶煞地踹了门就把玠儿打昏了,老妇人真怕玠儿被他们打死” “老妇人求求你,你能不能尽快去救他” 旁边元玉看她一手就在徐皎然袖子上抓出了五个手指印,当即脸都黑了“你这婆子怎地这般难缠,主子说了会救人自然会救你快放开了主子” 宋母这时候歪在地上,软成一滩泥似得,别提多难看了。而宋家那小姑娘也在一旁哭,一边哭一边喊着仙女姐姐。倒是显得元玉不通情理,冷酷无情了。 徐皎然头疼,给了她一句准话“你莫急,今夜便会派人去探一探那宋府。具体要怎么营救,安心等消息回来。” 宋母茫然地看着她,被元玉扯了手,满脸不知所措。 徐皎然叹气“放心吧。既然欠了你一个人情。徐某定会尽力救助。你若是信得过我,回去等着,宋玠定会安然无恙回来的。” 一旁元玉看得眉头皱得快打结了,若非教养在,她怕是要将嫌弃挂在明面上。遇了事只知道哭的母亲,还没女儿顶用。小姑娘还晓得向自家主子求助,她倒是除了哭和麻烦别人,当真一点用处没有 见宋母不死心还要再跪,元玉忍受不了,上前一把就将欲往地上跪的人扯起来。 徐皎然见宋母总算不跪了,命人先送母女两回去。 宋玠这件事救人简单,彻底绝了宋昌义的心思却有些麻烦。若是宋昌义跟京城通了气儿,将来礼闱上京,少不得要被宋家磋磨一回。若是宋家人心胸狭隘,指不定还会有杀身之祸。 罢了,先把人弄出来再说,至于后续要不要为宋玠尽力,端看此人值不值得了。 “组织长风,远兰,你们连夜去一趟西风城,把人带回来。” 长风远兰等人都是明娘亲手调教出来的,武艺走得是皇室暗卫的路子。这些年私下已经经过历练,做这些暗中事轻易的很。 徐皎然简单交代了,便又去了马场。 瘟疫过后,猎风马场的马匹数量骤减,由五百匹锐减到一百九十四匹。如此一来,两年后交付给北疆的马匹数量自然会成为问题。徐皎然最近琢磨着,去萧国边境的乌托尔堡再购置三百匹马驹。 成年马匹,即便不是精品也至少七十两。 徐皎然的每匹马都力求血统精贵,丰神俊朗,所以即使是小马驹也抵得上两匹成年马匹的银两。三百匹下来,需要一大笔的银两。徐皎然此次出行匆忙,并未随身携带大量金银,只得过几日再提。 近来接二连三地发生事儿,徐皎然也有些头疼。还未真正站上角逐台,她却已然分身不暇,若是将来走到一定高度,岂不是日夜不得休憩 负手静立在守望台上,她漠然地眺望着一望无垠的草场,心中思量起来。 还是当用之人太少的缘故。长风长雷远兰立不起来,事事都要她亲自过目,自然会拖累了她前进 秋风过后昼短夜长,申时才过,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 徐皎然在马场一下午,回到徐府之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才一进门,就遇上从外头回来的赵瑾玉。他守株待兔了许久,还是没找到那厉害的养马人。不过倒是让他意外捡到了还在当扒手的柴蔚。 柴蔚是前世后来才投奔他的人,性情狡诈,颇有机智。 此时的柴蔚还是个精瘦的大小伙,与后来考究的斯文打扮大相径庭。脸上也被黑灰涂得漆黑,脖子缩着,显得十分贼眉鼠眼。此时他跟在赵瑾玉身后,一双不安分的眼睛咕噜噜地转。 “异族奴隶还未寻到” 徐皎然看到小姑娘走过来,勾了勾嘴角,笑道,“你若当真想要,不必日日出去守着,且叫下人给你将人牙子叫来府上,挑一个就是。” 说着,视线落到他身后的柴蔚身上“这人是” “我看中的小厮,”赵瑾玉昂着下巴,示意小风筝将人带下去,“大街上看到,觉得此人言行颇为有趣就带回来了。不可行吗” 徐皎然眉头轻轻拧了下,没说什么。视线在柴蔚的背影上转了转,又看向似乎又蹿高了一截的小姑娘,淡淡道“随你,送去常嬷嬷那儿学一学规矩再用。” 赵瑾玉点了点头,欣然同意,此事就随意揭过。 次日午时,长风远兰就带着宋玠回了东一城。 西风城虽比东一城富饶,却也隶属于贫困的晋州,并没有多少油水。宋昌义作为西风城的县令,府上把手比谢府严密不了多少。长风远兰各自领了人,真正动手时,只凭长风一人便轻松带出了人。 一行人连夜骑马,此时都有些风尘仆仆。 徐皎然今日正巧在府上,宋玠听说了坚持要见她一面。天生玲珑心的少年,心中对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子感官十分复杂。私心里,他是知道她对他的施救定有所图,但还是忍不住心神不宁。 远兰等人领着人过来就是为了这份恩义,自然顺水推舟领人去了书房。 外院的书房,一如既往地贴合徐皎然的喜好。郁郁葱葱的树木半遮半掩着青石板路,没有姹紫嫣红的花草,只有满园的幽静。此处更像个闲云野鹤的世外桃源,而非商贾的住处。 一行人从静谧的小路走过,远远地就看到在廊下走动的青衣女子。 方才收到岭南的信件,新型茶种培育的十分顺当。不出意外,明年三四月便可以正式面世。这叫近来心情颇为郁躁的徐皎然长舒一口气。头昏脑涨的,便出了屋子四下里走动走动。 徐皎然抬头的一瞬,宋玠的视线犹如被烫了般,迅速低下去。 随着人慢慢走近,长风两步上前,将大致情况迅速交代给主子“宋秀才知晓是主子施以援手,特意当面道谢。” 徐皎然点了点头,“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瞥了眼抿着唇没说话的宋玠,勾了勾唇角,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随后便转了身,率先走上不远处的凉亭。元玉立即去备茶。而落后一步的宋玠面红耳赤。素来不在乎身外之物的老沉少年,此时看着那窈窕的背影,耻于让此时褴褛的他被她看入眼中。 心中做好一番鼓动才将羞耻压下去,仓促地跟了上来。 落座,元玉的茶已经摆上了。 徐皎然看宋玠沉默不语,淡笑着为他斟了一杯茶,打破了沉默“宋公子经此一遭,如今可有什么领悟” 试探的毫不遮掩,宋玠心里一动,想着果然如此。 见他脸上露出了她想要的神色,徐皎然嘴角的笑意深了些。确实是个聪慧之人,就是不知道是否是块璞玉。 “此宋玠非彼宋玠,你知我知京城之人却不知。” 宋玠捏着杯盏的手指慢慢收紧,面色渐渐晦涩了起来。顿了顿,他开口问“不知徐当家对宋家底细知道多少” “想好了” 徐皎然又为他添了茶,“想从我口中听到点消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徐当家的怎地就这般笃定了我”左右他家徒四壁,除了病弱的母亲与年幼的妹妹,了无牵挂,没甚好图的,“若是与京城大官对上,而将来的我却达不到你的期望,徐当家岂不会得不偿失” “嗯,这说不准。” 徐皎然摇了摇头“做生意这档事儿自来有赔有赚,讲究的就是一个眼光一个运气。挣多挣少,需要这些却又不止这些。大周商贾众多,成为巨贾之人却凤毛麟角。这里头不乏有运气的,有眼光的,但就是缺了胆魄。” “说的有理。” 宋玠有些说不出的高兴,约莫是被人赏识的窃喜“宋当家的想要学生如何参与科举,高中之后荫庇徐家产业” “只是,”少年虽还未涉足官场,聪慧却不够圆滑,“高中与否并非我说了算。即便高中,被派往何处任职也一样并非我能选择。” 徐皎然从茶盏后抬起眼笑了,笑意轻轻浅浅的,如百花齐开。 “嗯,确实如你所说。” “如此注定了得不偿失,徐当家的还愿意扶持学生” 徐皎然放下了杯盏,突然看着他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收了起来。她否认道“不,你怕是误解了我的意思。” 宋玠一愣,眉头皱起来。 就听对面女子丝毫不觉过分地道“我的意思是,要你认我为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似乎在衡量利弊也似乎在震惊之中,宋玠久久没有说话。徐皎然并未急切地逼迫宋玠屈服,毕竟心存不满的侍奉并不能让她放下心,她要宋玠心甘情愿。 于是只慢慢饮着茶,等他思量清楚。 许久之后,顾不上羞涩,宋玠的眉眼沉下来“徐家主的依仗是什么” 士农工商,商贾最末。 徐皎然敢张口叫他一届院试案首的士子认她为主,自然有她该有的底气。宋玠素来想得明白,凭他寒门子弟的出身,即便高中将来也要免不了被大家族招揽。他不排斥为商贾办事,但既要他认主,他必须知道她凭什么。 “依仗我的依仗便是我的姓氏。” 宋玠心口微微一跳,捏着杯盏的手指有些发白“哦” 既然要赌,那便赌一把大的,徐晈然轻笑“就凭我姓徐啊。” “徐徐是大姓,天底下姓徐之人不知凡几。徐家主想一个字打发了我,未免太轻易了些。”宋玠抿着嘴,勉力将怦怦跳的心压下去。 徐皎然似笑非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很多,且看徐家主愿意跟我坦白什么。” “嗯,这样啊”徐皎然敛目,微微沉吟。 “不可么” “也并非不可,”放下杯盏,她广袖铺在石几上的,碧青的布料映衬得徐皎然一双眸子亮如星辰。 她十分坦荡“徐是徐明月的徐,也是徐氏皇家的徐,依你之言,这个依仗够么” 宋玠一口茶呛进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本以为徐皎然遮遮掩掩,必定要花一番心思周旋。谁知她轻易就吐出了惊人之语。看着镇定自若的徐皎然,宋玠简直瞠目结舌。 徐皎然眼波微微一转,宋秀才竟傻愣愣地瞪大了眼。 素来老沉的少年难得露出如此稚气的神情,这可真逗乐了徐皎然。只见她长眉一舒,当即轻笑了起来。 宋玠低下头,耳垂鲜红似血。 虽说宋玠只是一小地方的读书人,对京中之事知之甚少,却也知晓女皇年过四十只诞下一子两女。 皇长女出事那年,他才十一岁,但也早就记事了。 当年京城之事闹得人心惶惶,却并未传到东一城这等小地方。但宋玠有个一心渴望被朝廷取士的父亲,多少知道一点。据说皇长女天资聪颖,却因厌胜之术诅咒二皇子触怒了女皇,被罚至皇陵思过。 时至今日,已有六年。 宋玠看了眼此时此刻的面前眉目如画之人,十七八岁,年纪确实符合。当这人当真是皇长女,那为何本该在皇陵的人,又怎会出现在这穷乡僻壤还摇身一变成了家财万贯的大商贾 意识到这里头的水深,宋玠握着杯盏的手指有些发麻。 燥热的午后,蝉鸣扰人心烦。 宋玠嘴翕了翕,又觉得不大可能。可是徐皎然没必要说这等无根的谎话,毕竟皇长女身份贵重,却也当真势单力孤。传言都说,皇长女是女皇与先帝心爱之人偷情所出。虽不知真假,身份却也委实不光彩。 欲言又止了半天,他到底没把疑问问出口。 挣扎了许久,他飘忽不定的目光,终于定定地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对面女子头也未抬,悦耳的声音低低地又问“你想好了可是甘愿奉我为主” 宋玠脸色难看,却笃定地点了头。 徐皎然弯了弯眼角,终究是放开了大笑。 从徐府出来,宋玠抚了抚额头,无法摆脱这种不真实之感。他大约真中了邪,竟就这么认了一个自称皇长女的商贾为主。 宋玠抿着唇,望着刺目的烈日,一时间心中有些踯躅。 他的新主上显然野心勃勃,所图甚大。而他的本意不过尽力求学,求一个功名,完成生身父亲生前未完的志向。 宋玠叹了口气,不过如今这都是空话。在遇上宋昌义之后,再想稳中求进是早已注定了不可能了。忆起方才一字一句发下的毒誓,宋玠将这等虚妄感压下去。不论徐皎然的身份是真是假,他如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摇了摇头,宋玠闷头上了徐府的马车。 外头马夫一甩马鞭,马匹昂首嘶鸣,悠悠地往宋家村驶去。 宋玠丢了,宋昌义遍寻不着,当即大怒。 竟然真被那小子给逃了 此次案首确实是宋玠,榜已经张贴出来,宋玠二字钉在榜单的头一个。还有半年就是会试科考,按照宋昌义的算盘,宋玠到时候会在宋家的看顾下下场。届时再考出一个好名次,殿试在换他儿子。 宋昌义原本都给安排好了,人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 他怒不可遏,将府中看人的下人打杀的打杀发卖的发卖,很不能将全城翻过来找人。折腾了四五日,阵仗大得西风城的百姓都不安宁。 确定了宋玠不在城内,宋昌义还咽不下这口气,连夜又派人来东一城。 东一城是谢家人的地盘,谢芝平的这个谢字,对徐皎然没用对宋昌义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他不敢大张旗鼓地闹,只遣了四五个大汉连夜找到了宋家村。摸黑,又冲进了宋玠的家中。 打手们进门之时,宋玠正巧起夜,屋里就宋母宋小妹两人在。 几人可不管里头是老弱妇孺,抬脚就给惊慌扑下来的宋母一脚。 打手们个个身高体壮,手脚的力度极大,因得了宋家的吩咐,脚下根本就没留情。这一脚下去,瘦弱的宋母人就飞出去,重重撞到炕边的桌角上。 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滴下来,不一会儿就染红了地。 宋小妹当即大叫,声嘶力竭。 这寂静无声的五更天,尖利的嗓音尤为的惊骇,立即把左邻右舍吓醒了。 宋家孤儿寡母的本就可怜,邻里素来都给几分心思照顾着。一听小妹这吓人的哭声,想起前几日宋玠被恶人连夜掳了走,怕那群恶人又来。女人去厨房摸了菜刀,男人抓了趁手的就冲了出来。 宋家的茅房盖得有些远,宋玠听到声音赶回来,打手们已经被听见动静过来瞧瞧的左邻右舍给堵在了屋里。 宋母血流了一地,宋小妹坐在血泊里歇斯底里地哭。 宋玠挤进来,就看到他娘被妹妹抱在怀里一动不动,脸刷地就白了。 他抖着腿,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小心翼翼地去探了下宋母的鼻息没气了。 他娘死了,他娘好不容易救回来,又死了。 宋玠双眼血红,他一个从不爱与人动手的读书人。摸起墙角的锄头,不管不顾地冲堵在墙角的几个打手砸过去。 打手们本来得到命令,不能伤了宋玠,其他人死活不必管。 原本束手束脚的还有几分顾及,被砸了一身血之后就被激起了凶性。他们来身上都是带了刀的。左右已经惊动了宋家村的人,再怎么秘密行事也无用。凶性外露的几人蹭地一下拔了刀。 种地的锄头做饭的菜刀便是再锋利,又哪里及得上精细打磨的刀。 大刀一挥,就削掉一片墙角,邻里立即被吓退了开。 宋玠一看其中一个直奔妹妹而去。当即顾不上发疯,一锄头丢过去,拽起地还在发蒙上的宋小妹就往外冲“快走大伙儿快走” 此次来的主要任务是抓宋玠,给宋家人一个教训只是顺带。眼看着宋玠人都要跑了,打手们再懒得跟乡下土鳖门缠斗,一刀挥下去,吓出一条道儿就奔着疯狂逃命的兄妹两追去。 等徐皎然知道这件事,宋玠兄妹两已经满身血地扑在徐府门口。 徐皎然脸色铁青,宋昌义好大的狗胆,真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她冷眼一扫长风,长风点了点头,拿了佩刀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下人扶着宋玠进门之时,赵瑾玉正巧过来用早膳。 他一身素色衣裙立在海棠树之下,拔高了好一大截。身姿挺拔,容色倾城。 宋玠从他眼前经过,只比赵瑾玉高出半个头。黑黝黝的凤眸随着人走动而缓缓转动,赵瑾玉眼尾斜挑,静静地打量狼狈不堪的宋家两兄妹。 宋玠瞥了他一眼,转头跪在徐皎然脚下“主子” 此时的宋玠,披头散发,衣裳被血水染得斑驳不堪。在他身旁,站着的宋小妹神色懵然,一动不动好似木偶。 宋玠低着头,身子绷得好似一张拉满的弓,却奇异的一滴泪都未曾流下。 “要血债血偿么” 徐皎然声音很轻。 “要。” “嗯,我会替你报仇的。” 白皙如玉的手抚摸了宋玠脏污的额头,赵瑾玉眼尾眯了起来,就听她道,“今后,你跟小妹,就住在我这里吧。” “好。” 十日后,西风城宋家,被一伙穷凶极恶的马匪洗劫了。 府上一共十六口人,除了关在后院疯疯癫癫的方姨娘和两个牙牙学语的庶女还在哭,宋昌义抢来的姨娘们都跑了。而宋大人和宋夫人,以及清晨才从勾栏院回府的宋大少爷因为不巧撞上马匪正脸,均死于血刀之下。 若说之前宋玠还有些少年意气,经过宋母之死,是一点都看不到了。 他整个人都沉了下来,安静得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读书也不在得过且过,若非其他事,他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泡在书房中。如今除了宋小妹和徐皎然,谁也无法牵动他的情绪。 赵瑾玉捏了捏下巴,有点心烦。 他也该离开这后院,出去走动走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徐皎然引进东一城的头一项,就是医馆。 物资匮乏对徐皎然来说,不是问题。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手中捏着足够的财富维持东一城繁荣。这三年她看似踯躅不决,实则在考察此地百姓的习性。若当真懒惰无能,她亦不是活菩萨。 不过几年下来,结果令人十分满意。 东一城的困苦根源于地域偏远,土地贫瘠。此地百姓虽行事野蛮,民风却十分淳朴。约摸当地教化不如大周腹地的缘故,大多数人品性尚可入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少有懒惰之人。 如此,徐皎然放心了。 寻了与谢芝平商议,耗时两个月,在城内落成了三家医馆。 头一个坐馆的大夫定了李大夫。 李大夫随徐皎然来过几次,对此地赤脚大夫不满已久。 一个撞伤都能开错药吃死人,旁的病就更没指望了。古话说医者父母心,这话于李大夫最适合。收到关西的信件,他顾不上家人反对,背着看病的家伙带上最心仪的徒弟就上了徐府的马车。 医馆开张的当日,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身为县令老爷的谢芝平特意亲自去镇场,东一城一半的人都来瞧热闹。当初宋母那事儿传得神乎其神,整个城都传遍了。这一过来,听人说里头坐馆的老人家就是那位神医,看热闹的人差点没把门给被挤碎了。 谁身上没点儿病痛能救命的大夫就好比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除了李大夫,另两家晚几日开张,也重金挖了医术了得的大夫来。接连三天医馆开张,热闹闹得连邻城人都听见了。这一打听就也听说了宋母的事迹,东西南北四城情况差不了多少,如此都涌进了东一城。 一时间,病患络绎不绝。 徐皎然默默看着,对此一切乐见其成。 扎根东一城的话不是说着玩儿的,她务必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这个地方安定且不会被有心人纳入眼中,东一城正好符合。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道理简单且实用。且不提旱地种不出足够的粮食,就说那大片的山岭草木茂盛,此处并非寸草不生。粮食养不活是事实,草药却不难。这几日特意询问了有经验的老大夫,心中有了个定数。 与谢芝平一合计,便拍板定了号召当地百姓种植些实用的草药之事。 万事开头难,只要种植经验成熟,往后自会发展延伸。赵家的产业并未涉足药材,但徐皎然跟药商打过交道,早有准备。当日便去信回闵州,让长雪将府中养着的药农连夜送来东一城。 徐皎然在此地拥有大片土地,除却草场必用的平地,山头也存下不少。先去了三个山头试点,成了之后再扩开。以签活契的方式签下无地可种的民众,届时由经验丰富的药农带着,再以燎原之势展开。 框架架好,后事不必徐皎然亲力亲为,谢芝平一人便能处理。 一晃儿迈入深秋,天气渐凉,草木一夕之间由青转枯黄。徐皎然立在瞭望塔上,眉目深锁,谢芝平落后一步,正与她说着什么。 日子有了盼头,东一城的百姓难得露出了美滋滋的笑脸。 谢芝平近来雄心万丈,走路都带风。 日夜操持城中庶务,虽忙碌,却也乐在其中。如今日日过得充实,谢芝平心中对徐皎然隐隐的怨恨也消除了。有些事,游离其外,自然不知其中趣味。如今看到在他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他心中欢喜非常。 过几日徐皎然便动身要回闵州,谢芝平是特来赶来,与她商议流民涌入东一城之事。 诚如徐皎然早前预料,医馆落成之后可能会有人口流动。 这才三个月,邻城就有不少为看病举家迁往东一城了。如今粗粗一算,不下百人。这本是好事,在这年头人多好办事,人越多越繁荣。只是这些人进了东一城,无地可种,自然要抢了本地人的饭碗。 一来徐府的药山统共才三个,二来这个季节也并非种植的最佳时机,雇佣的名额本身就更少。本地百姓才过了个好年,哪能容许被外地人抢了馅饼。 这般一争抢,城内就有些不安宁。 这些琐事谢芝平能处理,此番前来,是想问清楚徐家来年会增加几个山头,他好做安排。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处理不好却也有些麻烦。两人就此事谈过之后,徐皎然给了明白话,谢芝平终于放了心。 又等了几日,新马驹终于送到了。 因着这算马场的二次投入,钱师傅王师傅生怕再出纰漏,惹主家震怒。马匹送来,两人特意一匹一匹地亲自挑选。这般仔细购置了三百匹小马驹,马场才又热闹去起来。 东一城的事宜,告一段落。 徐皎然这些年在南方呆惯了,多少对闵州有些情分。每年不管多忙,临近年关是必然要赶回闵州的。眼看着要进入十一月,路上不赶的话要走上一个半月。便决定不日启程,这里的事情暂时交到长风手中。 宋玠明年二月会试,也要启程北上。 此番徐皎然一走,他也不多留,与徐皎然一行人一起启程走。 宋小妹这些时日总算缓过来,就是性子沉寂了许多,不大爱说话。徐皎然见小姑娘爱跟着她,念着宋玠不方便照顾小姑娘也没撵人,便将小姑娘带在身边。 回闵州,宋小妹一并走。 阿尔列凌云几个少年,徐皎然没特意安排,元玉做了主,也一并捎带走。 在她看来,几个少年是自家主子的房内人,虽还没受用,但名分一早就定下来了。元玉心里从来没什么确切的男女之分。男人能做的事,她们主子一样也能。反正她的心里,自家主子做什么都对。 一行人到达闵州,已经腊月中旬了。 闵州大雪。 鹅毛大的雪纷纷扬扬,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冷冽的寒风吹得路上行人行走困难,南方的雪不似北方干躁,雪落地上也是松软晶莹。到处银装素裹,脚踩下去咯吱咯吱的轻响。 徐皎然先下了马车,才一回头,赵瑾玉从马车上跳下来。 纯白的狐裘裹着,俊眉修目,唇红似血,容色如画。见徐皎然看过来,他浅浅一抬眉,狭长的美目幽幽静静,竟貌美如斯。徐皎然嘶了一声,有些头疼。这小姑娘长得太好了,往后的日子不会消停。 赵瑾玉这大半年跟张师傅学武,风雨无阻,身子骨肉眼可见地强壮起来。便是狐裘遮着也掩不住他的身段,像个男人似得,丝毫不见往日纤细。人好像也抽条了,看着越发的高挑。 徐皎然平常不曾注意,这回一看,猛然惊觉小姑娘这身高怕是不好嫁人了。 才十四岁,竟比一般男子都高 徐皎然皱了皱眉,走过去,小姑娘比她高半个头。 “” 赵瑾玉俯视着他的便宜姐姐“” “无事”徐皎然扶了扶额,她已然在女子中生得颇为高挑。不用想了,小姑娘这幅身板,“往后你莫要再练武了。” “为何” “你进府再说。” 不过最终也没能说服赵瑾玉。他尝到甜头,正准备哪日去打造一把镶嵌刀刃的长鞭,怎么也不会放弃的。徐皎然劝过了无用就不再劝。这念头不过一瞬,她素来认为女子不必为了取悦谁改变喜好。 腊月二十这日,张大海上门,徐皎然转头将这事儿抛去脑后。左右小姑娘除了身子魁梧了些,相貌足够了。若将来当真亲事为难,她且为她招了赘便是。 再有十日便是除夕,徐皎然携了重礼去看望闵州太守。 闵州这边的生意,从赵老爹起,便一直多亏太守方孟韦的照拂。逢年过节赵家必会上门,赵老爹去世,徐皎然今年是头一回上门。 出门这日,大雪还在下,又刮起了寒风。 天儿实在冷了,路上又滑,街区两边的店家都关门了。 大过年的不做生意,都在家猫冬。路上没什么人,全是雪,白的晃眼。这时候撞了人可就不美了,车夫将车子赶得极慢。偶尔一个缩头耷脑的行人匆匆走过,一路上还算安逸。 车夫架着马车,穿过小样胡同,转头往南城驶去。 闵州这地儿素来是东富南贵,东边住着富贵人家,南边则住着有功名的人家。转过这个岔路口,再往左边走一刻钟路,便是方府。 将将好到了人迹罕至的小路,车夫才一扬鞭,撞到了一个人。 好在风雪迷得人睁不开眼,车夫驾车速度慢,没将人撞出个好歹。车夫慌慌张张勒住了马,底下摔倒那人就破口大骂起来。 “瞎了你的狗眼了,狗奴才,撞着我们家公子” 叫嚷之人一身簇新小夹袄,兔毛的兜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厮。他旁边立着一个高个子的青年,像是摔了一大跤,衣摆上沾了不少雪渣。正抿着嘴由着小厮拍打身上的雪,神色不悦。 那小厮飞快地清理了青年身上的雪渣,转头插着腰冲车夫发怒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叫马车里头的人滚下来给我们公子磕头赔罪” “老余,出了何事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大雪轻飘飘地落下来,眨眼将车顶覆上一层白。徐府的马车停在路中间,车夫手足无措地立在马车边上,绞尽脑汁地赔罪道歉。可那小厮就是不依不饶,非要主人亲自下来赔罪。 青褐色的厚重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绝美的脸,马车下顿时就是一静。 风夹着雪窜进车厢内,徐皎然身上裹了纯白狐狸皮的大麾,越发显得乌发雪肤,容色倾城。一两片雪渣黏在鬓角,她没注意,只皱着眉看着。叫人恨不能上前,小心地替她拂了去。 “到底怎么了” 美人启唇,声音温润而和缓,令人如沐春风。 车夫搓着手,躬身立在车窗边将大致情况交代了。徐皎然顿了顿,将怀中手炉递给元玉便下了马车。 马车下,一身玄衣头束金冠的青年被几个下人簇拥着,身量很长。五官英朗俊美,此时正抿着唇,气势迫人。见她下来也并未开口,只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定定地落在徐皎然的脸上。 徐皎然淡淡瞥了眼,走过去,客气地赔了礼。 车上下来这么个大美人,又这般好声好气的,旁人就是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那张口骂的小厮面上有些讪讪,等着自家主子发话。 青年的目光在徐皎然的脸上流连不去,许久,才开了尊口。 “罢了,今日风雪太大,撞了人也是无奈。”声调低沉尾音偏上浮,有种又郑重又轻浮的矛盾感,“姑娘往后行路可要当心,切莫再撞着人。” 徐皎然浅浅笑着“多谢公子宽宥。” 她还赶着去方府,简短跟撞了的公子哥赔个礼便表示了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于多耽搁。这人也不纠缠,知礼识趣地便放了行。 马车慢慢走远,兔毛帽的小厮见自家主子还盯着人马车不放,心思就活了。他弓着腰凑过去,小心地问了句“爷可是瞧上那美人了” 青年眯了眯眼,啧了一声。 这便是看上了的意思。小厮与身旁几人对视一眼,再瞧了眼地上的车辙印子,嘿嘿地笑起来。 “爷若瞧上了,是她的福气。” 那小厮一想起方才瞧见的那张脸那个身段,猥琐地搓了搓手,“这小地方找个貌美的姑娘也不难不若一会儿回了府,小的去打听这姑娘谁家的,好叫人弄了送来给爷尝尝” 玄衣青年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就你机灵” 看似叱骂,却并未反对。 他身后几人顿时嘴角咧得更开,彼此心领神会。 路上耽搁了片刻,到方府已是巳时三刻了。 方府这段时期正是求人办事之人上门送节礼的时候,往年都习惯了。门房问清楚了来人名讳,便立即进府去通报。 徐皎然并未下车,在门口等。 不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迎她进府。 方府今日正巧有客在,似乎是贵客,庭院里下人们行色匆匆。 徐皎然被领进花厅,方孟韦还抽不开身。只吩咐了人过来,叫徐皎然等。往年赵老爹与方孟韦来往不算密切,关系却也算不上疏远。原本放下节礼去便可以走,但新赵家家主头一回上门,方孟韦还想亲自见一见。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方孟韦没等到,倒是路过一个十七八的公子哥。 穿着很是富贵,身穿红白二色的箭袖,外罩着银鼠绣牡丹夹袄。腰上系着美玉,走起来叮叮当当的叫人不看他也难。他似乎才从外头回来,将将好经过花厅,便随意冲里头瞥了眼。 徐皎然抬了下眉,那公子正好对上她正脸。顿时就双眼一亮,满目惊艳之色。 徐皎然不动声色地饮着茶,只当没瞧见。就见他站在花厅门口不走,身后又晃晃悠悠地出一人的身影。那人显然高出少年人一截,一身玄色绣金线花纹的大麾包裹着高大的身躯,目下无尘。 这是一个从骨子里发散出傲慢的人。 撞车的青年又再次出现在眼前,徐皎然垂下眼帘,坐着没动。 两人显然对里头坐着的美人起了兴趣,元玉的眉头蹙得快夹死蚊子。她打心底最厌恶的,便是这些登徒子对她家主子的觊觎。若是平常,她定要张口呵斥甚至叫人驱赶,但这里是方府。 元玉不着痕迹地往自家主子身边侧了侧,用身子挡住外面透进来的窥视。 外头两人的眼神更放肆的,挑挑拣拣,真当她家主子是外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子元玉忍了又忍,大冷的天儿,她硬是被两人这恨不得眼珠子黏主子身上的垂涎模样给气得心口发烫。 方俊杰尝过的丫鬟不少,是从没见过这般绝色的,当然心神荡漾。 不过身旁还杵着一尊大佛,他倒还不至于被美色冲昏了头,顾不上人。他私心里打量着,这位京城贵客怕是看上里头这个了。那般难伺候的贵公子,此时眼神已然露了骨。 方俊杰转头又看了眼徐皎然,再回头看贵客,一双眼珠子就咕噜噜转了转就弯了起来。 一行人没多逗留,瞧这会客的架势知晓里头人来见他爹。两人从游廊那边路过,晃悠着又走开了。 不一会儿,方孟韦揣着手从门外进来。 京城的贵客此番要在闵州过年,这几日都不会走,方家有得招呼不必急在一时。那头安顿下来,他立即就过来了。 说来,赵老爹跟方孟韦来往也不下十年。当初赵老爹猝死,若非他正巧有事不在,定要亲自去送一程的。闵州这半年传赵家产业一夕之间全落入外姓女手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得关心关心。 才一打照面,方孟韦眉头便皱起来。 对赵府这继女,他的头一个印象,年纪尚轻,瞧着与他的幼子相差不了多少。第二个印象,性子沉稳,太沉稳了。故意态度不善地试探几句,就发现这人八风不动,他竟看不出喜怒。 方孟韦又想起这半年的传言,转了转扳指,态度更是不甚热络。 徐皎然将他的神态看在眼中,并未表现出慌张和焦躁不安。摆了摆手,元玉将准备的节礼递过来,她亲手转交节礼递上去。恰好分寸地说了几句话,方孟韦看着她,命人将节礼手下了。 既不过分谄媚地表态也没有恼羞成怒,送了节礼她便开口告辞。 方孟韦没挽留,命人送她出府。 人一走,他打开了礼盒看。是一副张一元的墨宝。 方孟韦此人外人皆知他爱画成痴,素来喜欢搜集各名家名作。往年托他办事送的真迹画作,赵老爹跟他打交道也是送画。但真要论,比起画,他其实更爱墨宝,尤其喜爱前朝大师张一元的墨宝。 徐皎然这一节礼,搔到了痒处。 投机取巧 方孟韦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墨宝的字迹,心里不屑冷哼。 回程的马车上,元玉琢磨了一路,心口这团气就咽不下去。那个方孟韦什么意思收了礼还一副瞧不上她家主子的模样,真是难看。 徐皎然看她气鼓鼓的有些好笑,挑了挑香炉的香片,让清香溢出来。 “好了,生什么气” 元玉摸了摸炉子的温度,转头煮了茶“奴婢就是气不过”叫他们主子等半天,来了还这个态度 “为这点小事气,往后还不气死” 徐皎然接过她递上来的热茶,浅浅呷了一口,清香扑鼻。这茶是张大海才种出来的第一批,只得了四十几斤。明年才大规模种植,这点数量便未曾出售,留着两家先自个儿尝个鲜。 “可是,可是他”他不过一个太守而已,胆敢在她主子跟前拿腔拿调这话元玉说不出口,神情却极其不忿,“尊卑不分” “元玉” 徐皎然脸上笑意收了,严厉地一眼扫过去。 元玉顿时低下头,想到主子的处境,悻悻地闭嘴了。 今年府上少了赵老爹,似乎年味儿都被带走了。徐皎然跟赵瑾玉两个守着偌大的宅院,平时不觉得,除夕这夜是当真冷清。 徐皎然看赵瑾玉孤单单的,长叹了一口气。 走过去,将灯影下神色落寞的小姑娘搂在怀里,难得温柔地拍了拍他后背。根本没注意到怀里人身子僵硬如铁,从元玉手中接过一个厚厚的红封,塞到了他怀里“不必害怕,往后我自会护你一生安康。” 赵瑾玉鼻尖充斥着若兰似梅的幽香,一动不敢动。 就感觉耳垂被温暖的气息吹拂着,一股子酥麻扰得他头皮发麻“哦像我爹那样” “嗯。” “如果我犯了错呢” “只要不是太过,我会原谅你。” “这样啊”赵瑾玉的身体渐渐软下来,浓密的眼睫阴翳似乎照不进光,他的华丽声调尾音长出了钩子在钩人心尖儿,“姐姐真好” 徐皎然闻言,轻轻笑了“嗯。” 除夕过后,方府办了一场赏梅宴,递了请帖来徐府。 方家在郊外有一幢别院,因方太守为人风雅,素来爱梅,这别院里头特意命人种植了大片的红梅。寒冬腊月的寒梅傲雪盛开,香飘十里。每年大雪过后,他都会办一场赏梅宴。 近年雪来得迟,却又赶得巧。 正巧府上有贵客来,他推迟了一个月这赏梅宴,让贵客也一并热闹热闹。 徐皎然看到请柬,便命人回了话。 届时,定如期赴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赏梅宴定在正月二十这日,不早不晚,正月的几个小年刚过去又没到忙的时候,是一年中难得忙里偷闲的好时光。 方家别院这日,尤为热闹。 徐皎然一行人到的时候,门口正停着四五辆别府的马车,横七竖八地堵在路中间。马车上下来的都是衣着光鲜的人,大多是闵州的富贵人家。方府的官家立在台阶上正一个一个核对,再引人进去。 时辰尚早,徐皎然不意多等一会儿。 等到人都被请了进去,前院十分安静,似乎人都集中在后院。徐皎然没作他想,随带路的小厮径自前往后院梅林而去。 方孟韦是个雅人,方府别院搭理得实在雅致。 从角门进入,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拾阶而下,凉亭水榭,一山一水,装点的恰到好处。穿过抱夏,又见青石板铺设的小路洒扫得一尘不染,两边怪石镶左,前方便是一片梅林。 地面被白雪银装素裹,更衬得梅花鲜红似火。 梅林里嬉笑声远远传来,已有不少人先一步赏梅。引路的下人将她送至梅林入口便行了一礼退下“我家爷已在林中设席,请贵客自行前往。” 徐皎然点了点头,抬腿继续往里走。 梅林正中心处列了二十四张席位,厚实的毛毡扑在雪地里,摆上矮矮的案几。每个案几上个设了小炉煮具,糕点。席位差不多已坐满,只剩下一两个空的,搁置在末尾。方孟韦未到,都是年虽不大的少年姑娘。 她仆一出现,二十几双眼睛就转了过来。 徐皎然眉头渐渐皱起来,显然没料到这个情况。赏梅宴的帖子是以方府的名义送至徐府的,且方府每年都会置办一次,她自然理所应当地理解为方孟韦相邀。可此情此景,明明是一群少年人的聚会。 为首的自然是方家的公子,然他正簇拥着一个英朗的玉冠青年。 此时这青年的两只眼睛就如同一张挣不脱的网,死死锁住了立在红梅下一脸错愕的女人。方俊杰心中忍不住酸意翻涌,但一想这是本家嫡四公子看中的人,哪轮得到他心有不甘。便就将那点子不服给压下去。 “徐姑娘到了”方俊杰朗声一笑,命人赶紧热炉子煮茶,指着方信尤左右边的席位便邀她坐下,“快些过来,赏梅才将将开始。” 自女皇登基之后,大周对女子的束缚便放松了许多。虽做不到男女等同,但女子若正经出门会友,也不拘泥于男女不同席。 徐皎然视线徐徐一扫,将在座之人看了个大概城东吴家大姑娘,玉翠轩少东家,城南沈府长房次子,郡尉何明的独子,闵州刺史汪凌飞幺女她垂下眼帘,半丝意外之色都没露便抬了腿过去。 下人手脚很快,没一会儿炉子的火升起来。 元玉寸步不离地跟在徐皎然身后,胳膊肘中还架着一件厚厚的兜衣。一阵凉风吹过,梅花上的积雪簌簌地洒落,夹杂着零星的红花瓣纷纷洒落。 座位上屈腿跪坐的少女们缩了缩脖子,咯咯地笑。 徐皎然眉目沉静,施施然走到方信尤的左手边坐下。便是他赤裸的目光从方才她进来林子起就未曾离开分毫,她也岿然不动。 方信尤眯了眯眼,心口犹如被一根羽毛挠着,一下又一下。 冰雪美人他见过也尝过,但这般貌美的还是第一次见。他盯着徐皎然,她嫣红的唇正微微抿着,方四公子的目光在那凸起的唇珠上流连。这张形状可口的香唇,吃起来滋味定十分令人迷醉。 方俊杰上前殷勤地替徐皎然置了茶,转头为她引荐“徐姑娘是头一次来,或许不认得在座之人。这位是京城来的方公子,家中排行第四,你称呼他四公子就行。这位是汪三姑娘” 一一作了介绍,才转头笑着嘱咐她“都是同龄人,徐姑娘不必拘束。” 徐皎然感谢他好意,继而起身一一见礼。 与少年们热切殷勤相比,姑娘们显然冷淡太多。 毕竟徐皎然一来,便引得方俊杰的少见的热络。在座的姑娘家大冷的天儿不在屋里呆着,凑在一群少年人中玩乐,多少对方家有想头。徐皎然这般瞩目,可很是碍了姑娘们的眼。 互相见了礼,方俊杰便提议玩个小游戏。宴会的游戏从来就几种,翻不出新花样。果不其然,方俊杰提议雅歌投壶。 下人将投掷的箭矢摆上来,东道主立即招呼人起身。 不管赏梅宴是谁的主意,既来之则安之。这群少年人在闵州这地非富即贵,徐皎然自然不会再计较。 放下杯盏,欣然起身跟上。 然而这些人虽与她差不多年岁,城府却实在差了远。徐皎然边走边与身边几人搭话,令人如沐春风。自小跟在赵老爹身边,她十分善谈。说着说着,一群人三言两语便被她套了话。 不到一刻钟,轻易打成了一片。 投壶便摆在梅林的空地,两尊无耳的器皿摆在正中央,旁边一个大的案几,上头摆了几摞箭矢。方俊杰带了头,开了个头便玩了起来。 投壶原本只是助兴取乐,少年意气,玩着玩着就争斗了起来。 有人提议了奖惩规则,一竞技,立即被激起好胜之心。 一群少年围着两尊投壶,金属的器具被箭矢砸得叮叮地响。已有不少洒落在壶嘴的四周,也有些盈满壶嘴。一闹起来,这梅林也好像感觉不到冷了。转了一圈,轮到徐皎然投掷。 这些游戏她玩的少,投掷起来也不似旁人郑重。 然而上了手,第一支投掷过去,未中,她一愣。第二支再投,还未中连投了四次,均未中,徐皎然嘴角抿了起来。 这还是她,人生中,头一回铩羽。饶是她自小性子沉,这时候也被激起了斗志。 方俊杰立在人群的边缘,目光在她与方信尤之间盘旋。 这位素来冷硬高傲的贵公子,不厌其烦地盯着赵家那个继女看。就跟能看出花儿来似得,半分不曾移开。 说来,这本家的四公子可是大混人。 人家命好,投生在四大家族方家宗妇林氏的肚子里,一出生便注定了金尊玉贵。上头有能干的父母护着,下有嫡亲长兄宠着,二十二年顺风顺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逞心如意,悠然自得。 方四公子没听说有甚恶习,除了一个喜好美色。 方俊杰早先听说了这位公子哥。在人来之前,他便打听了喜好。这不投其所好地准备几个貌美丫鬟房里伺候,不出一天,他跟这位公子就称兄道弟起来。心里琢磨着,他又看了眼赵家的继女。 也不知怎么生的,可真美啊 徐皎然察觉到他的视线,疑惑地看过去。方俊杰弯了弯圆溜溜的眼睛,将手里的箭矢都递来给她。 她手里八把箭矢用去还剩最后一支,投中不到一支。于是笑了说这般不合规矩,正要拒绝,一旁巴巴看着的少年们表示并不介意,叫她只管玩。 徐皎然便不再拒绝,伸手将方俊杰的箭矢接过来。 元玉则贴身站在她身后,尽心尽责地隔开就快蹭到自家主子身上的登徒子,气得小脸都发青。 方信尤一副不近人情的冷硬长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十足的冷傲。然而这行径却与长相差之千里。徐皎然本在专心投壶,身子被蹭了好几下,才抬眼看向几乎贴到她身上的青年,眉心皱起来。 青年与她对视,目光毫不掩饰勾引之意。 徐皎然“” 旁边汪三姑娘捏着帕子,眼睛恨不能在徐皎然的脸上凿个洞。 这个狐媚子,一进来就勾人,当真不知廉耻 “罢了,你们玩吧。”将剩余的箭矢递还给方俊杰,徐皎然收起了玩心,施施然走到一边。 元玉松了口气,将肘间的兜衣扑了扑,替她穿上。 林间还有堆着积雪,时而又风,这般以天为盖地为庐地坐着,久了也感觉生冷。徐皎然紧了紧领口,见一群人老回头看她便笑了。 方俊杰耸了耸肩,大眼睛眨了眨,咧嘴又是笑“啊,忘了说,你们可都得算好咯方才投掷,未中的数目白纸黑字记下来了。投壶不中必须罚酒,这边不方便,一会儿回了席上按数罚” 话音一落,少年们又是笑又是哀嚎。 热热闹闹地涌上去,将方俊杰挤到树边挪不开。虽然少年们嘴里说着不满的话,但看神情个个习以为常。徐皎然自来酒量深,轻易不会醉。陪几个少年吃几杯,于她来说不算事儿。 等人玩够了兴,一群人呼啦啦地回了席。 方俊杰站在原地,与落后一步的方信尤对视一眼,转头招来一个双丫髻红头绳的小丫鬟。而后附耳低语吩咐了一番,就见那丫鬟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回到席间,罚酒呈上来。 一个红头绳双丫髻的小丫鬟,端着一壶酒,低眉顺眼地走到徐皎然的身边。她身材娇小,嗓音却大得很“徐姑娘,共十七支箭,十三未中,你罚十三杯。” 徐皎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说好十三杯,一杯不能少。 小丫鬟将酒杯斟满,俏生生的大眼斜了一眼徐皎然,嗓音清脆让整场人都听到“徐姑娘,这是第一杯,请。” 碧绿的酒水因案几震了震,漾出了点点波纹,十分好看。迎着一众殷切的目光,徐皎然冲企图代饮的元玉摇了摇头,举杯仰头一口饮下。酒水气味晴甜,入喉温润,似乎是果酒。 徐皎然喜欢,昂了下下巴,示意小丫鬟第二杯。 少年们见状,当即抚掌大笑,有笑说徐姑娘果真是个识货的,这酒可是好酒。又有人笑着夸奖,赞她干脆利落女中豪杰。 吵哄哄的,十分热闹。 徐皎然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美人展颜,如百花盛开。扑簌簌的梅花瓣还夹杂着雪意,叫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小丫头瞥了眼方俊杰,夸了句徐姑娘大气,便又斟满一杯。 跟少年人相处少了勾心斗角,确实令人心情舒畅。徐皎然好久没这般肆意玩乐过,一时间也有些意气上头。勾着唇角笑得开怀,接连三杯下肚。 就近的几个少年见她玉面染霞,暗道闹姑娘家要适可而止。便打了哈哈,提议说剩余的他们代劳。方俊杰与那小丫鬟对视一眼,丫鬟轻轻点了下头。他当即哈哈一笑,和事佬般地征求众人的同意。 见没人反对,就让他们代劳。 徐皎然看着娃娃脸的少年仰着脖子替她干了三杯,而后见她看着他,面红耳赤的低下头。忍不住又是笑。他身边另一个长脸黑皮的少年也不示弱,换了杯盏,继而也干了三杯。 这两人一个姓绍,玉翠轩的少东家,另一个姓邢,江南盐帮大当家之子。性子较之其他人,要直爽许多。徐皎然夸赞了两句,多谢两人的好意相帮。 剩余四杯,沈府长房次子也凑过来,想帮忙喝全。一直坐在徐皎然右手边不挪窝的方四公子当即哼了一声,眼尾高高挑了起来。他斜瞥了眼沈从新,命人换酒杯,仰头将剩下四杯包了。 徐皎然头一回遇上这般有趣的争风吃醋,感觉十分新奇。 十三杯酒罚完,轮到其他人罚酒。 丫鬟们穿行其中斟满,一丝不苟地罚酒。有些小公子性子淘气,故意怪叫作妖地引人发笑。小炉柴火渐渐烧尽,下人连忙给各个席位上的小炉换新柴,背后是冷雪,身前是火炉,到别有一番意趣。 徐皎然心道真会享受,却也怡然自得。 酒刚过一轮,有些人已经微醺了。 汪三姑娘有些不甘,今日的风头都被人抢尽了。她忍不住面上带出了丝不悦之色,看向下首的吴家大姑娘。吴家大姑娘向来以她马首是瞻,当即心领神会。等一轮罚酒过去,一身红底绣蝶穿花夹袄的俏丽姑娘娇笑一声,站了起来。 吴家大姑娘言辞利落,口吃清晰地说了一番笑闹的话,引得众人全看过去。而后满意地拭了拭嘴角的酒水,直言这个时辰还早,光看人罚酒也没甚意思。既然上了酒,不如一次喝个痛快,来个喝酒斗诗。 她话音一落,热闹的场子静了静。 倒不是她的提议不合适,喝酒助兴是无论哪个宴上都少不了的活动。大伙儿不情愿,不过是斗诗实在是难为了他们。在座的虽说都是大户人家子弟,自小读书习字,但也不过能做一两首打油诗罢了。 说句丧气的话,这二十几个人里头,除了东道主的方俊杰能勉强能做一做文章,京城来的方四公子还摸不清深浅,在场也就吴家大姑娘汪三姑娘几个姑娘家诗书不错。 喝酒斗诗说得好听,不如直接叫他们出丑 可汪三姑娘是这帮人中身份最重的。她正一脸欣然,谁也不好扫她的兴。方俊杰没说话,汪三姑娘骄矜地瞥过来一眼,眸中意思明确。 方俊杰头疼,这姑娘看似话不多也好相处,却着实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那次聚会请了她,她都要旁人捧着,且必赚回一众赞叹才罢休。不过今儿可不能依她,他身边还坐着一位祖宗 “四公子以为呢” 方俊杰扭过脸,询问方信尤的态度。 一片红色梅花瓣粘在他鬓角,叫他冷硬的面容莫名染了一股艳气。他很无所谓,左右他就是不会,在场也没人敢勉强他作诗。 “你看着办。” 随口一句,汪三姑娘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上首的高大青年,眉梢眼角都挂着丝丝欣喜。徐皎然静静地从旁看着,颇觉得有趣。 少女慕爱,当真可怜可爱。 一阵梅香扑鼻,徐皎然晃了晃脑袋,感觉有些头重脚轻。元玉密切关注着自家主子,稍有不对就上前询问。旁边方俊杰察觉,低声询问是否哪里不适。午时还有酒宴,若是不胜酒力,后院备了厢房可供休息。 “不必,”徐皎然的酒量不浅, “只是有些头昏,并不碍事。” 方俊杰弯了弯眼角,转头命人拿纸笔。 徐皎然渐渐感觉到身上不对劲。她又晃了晃脑袋,天旋地转。一手撑住额头,她转头唤了声元玉。 元玉立即膝行上前扶住,转头问身边伺候的方府下人厢房位置。 “徐姑娘莫不是不善诗文,装醉脱逃吧”吴家姑娘立即看过来,朗声笑,“才三杯果酒而已,这就不胜酒力了” 以帕掩唇,她咯咯地娇笑了起来。 方俊杰见状顿时一喜,成了 怕药效发作起来露馅。他连忙打断旁人接话,招来两个丫鬟帮忙扶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游戏也就图个乐子罢了,吴姑娘何必较真” 见吴家姑娘还要开口,他瞥过去一眼,眼中不乏警告之意。 瞥了眼汪三,吴家姑娘悻悻地闭嘴了。 后院厢房离梅林有些距离,被扑面的凉风一吹,意识又清醒了些。才三杯酒水,以她的酒量连微醺都不会有。徐皎然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但脑子已然昏沉得思考不得,张口都难。 厢房这边十分清净,穿过月牙门进来,私下里寂静无声。 方府的下人将人扶进了左手边的第二个屋子,里面熏了香,烧了地龙。进门一股子热浪涌上来,扑到人脸上。没一会儿,元玉就折腾地出了一身汗。小心地将自家主子扶上床榻,徐皎然已经阖上了眼睛。 元玉细心地帮她脱了大麾、兜衣和鞋子。 盖上被子之前,又摸了徐皎然的里衣。黏糊糊的,喝酒发了汗,背后有些汗湿了。自家主子是最爱洁的性子,绝不能忍受身子不爽利。元玉去外间儿看了眼,方府的下人已经下去了,门也顺手带上了。 跺了跺脚,暗骂这府上人不会伺候,又回了里间儿守着。 屋外似乎有人走动,元玉警觉地一抬眼,伸头去看。 就看到几个下人,正低眉垂眼地匆匆从窗户经过。元玉心道这屋里香气怪熏人的,开着窗味儿还这般浓。 搬来一个小杌子坐在床边,此次来做客,徐皎然只带了她一人进内院。见自家主子不舒服地翻身,元玉便就想去取热水,又不敢放醉酒的徐皎然一人离开。她出去看了下,这个小偏院里没下人守着,想叫人都难。 屋里越来越热,徐皎然脑门开始发汗。元玉拿帕子轻轻擦拭着,不放心又伸手去摸了摸徐皎然后背,里衣全湿透了。 到底习惯了徐皎然的规矩,她帮徐皎然擦了擦,出去寻人送热水来。 或许熏香有安神之用,又或许是醉酒醉得厉害,徐皎然此时已然睡熟。元玉轻声唤她,她只不舒服地蹙了蹙眉,扭脸又睡过去。 想着快去快回,元玉攥着手,匆匆离去。 她人一走,隔壁的屋子门就从里打开了。一个身姿颀长的青年悠然地走出来。白玉冠束发一丝不苟,侧脸刀削斧凿,英气逼人。他冲身边两个小厮昂了昂下巴。两小厮嘿嘿一笑。 矮着身子窜出去,两小厮一溜小跑,冲去小院的门口处把守着。 方信尤背着手,推开了隔壁的门。 内室的床榻上,徐皎然不止在发汗,呼吸都渐渐起来。 她皱着眉,意识不清醒。血液里好似有小虫子在爬,又热又躁,扰得她身上一阵一阵地麻痒。徐皎然还不曾有过这般感受,焦躁地在榻上翻来覆去。浑身滚烫难忍,手便不自觉地便扯开了衣领。 一阵清凉从领口窜过,好受了些。 元玉走之前只为她解了大麾,衣裳还紧紧穿在身上。她闭着眼,一手拽着衣领扯开,不一会儿衣服就被扯得七零八落。 香炉顶上冒着袅袅青烟,屋里熏香的气味十分浓厚。 方信尤迈着长腿跨进来,关上门,咔嚓一声上了栓。而后施施然走到香案边,上面摆着一壶好茶。大约放了些时辰,茶水已经凉了。 他翻过一个杯子,倒了一杯凉茶,浇熄了香炉。 珠帘里头,那难得一见的美人正在帐中低低地喘息。方信尤弯了弯嘴角,一手挡开珠帘,大步走了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