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快穿]》 第1章 楔子 “医者仁心。” 一只手,在地窖昏暗的灯光下,缓缓舒展开来。柔若无骨,指尖莹白如玉。如同正端详着它的主人一样。 清纯无辜,像一只怯生生的白兔,一辈子都不曾尝过血的滋味。 倘若忽略他手边散落一地的银针与刀片的话。 “小绪” 他对面的竹塌上,正躺着一个满身疮痍的男子。四肢被麻绳紧紧缚在床沿,动弹不得。 可纵然如此,他依旧努力地向前仰去,似乎想抱一抱苏千绪。丛生倒刺,在他伤口上勒出可怖的红痕,牵连着沁出细密血珠来。 “小绪,我已经把我所有功力过继给你了,你的身体很快就会恢复了。到时候、到时候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剩下这一辈子都拿来给你作补偿,好不好” 苏千绪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交叠起了双腿,观赏着他的狼狈。 “秦少阳,事到如今,你还要喊我小绪么” 男子的笑容僵了一瞬。因剧痛而失神的眼,却依旧是狂热的。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他讨好道,“我爱你,我只爱你” 苏千绪不解地歪了歪头,发出了一声惋惜似的叹气。 “可我不爱你了。” 秦少阳先是疑惑“小绪,你开什么玩笑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从前是我混账,误会了你、伤害了你现在我给你你想要的,不好吗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苏千绪忽然笑了“我不要你爱我。” 他缓缓站起身,在地窖的墙壁上轻扣了两下。弯起的薄唇,透着高高在上的悲悯。 “医者仁心,一视同仁。”他重复道,“我从前救你,不过是行医者的道义,和救阿猫阿狗并没有什么分别你对一个畜生施以援手,难道还要谋求回报吗” 沉重的石门,被从外打开。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停在苏千绪身侧。 “手术做得还顺利么” 秦少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没有问题。”苏千绪温顺地垂下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贪婪的红晕。 “那就好。”男子自然地揽住了他的腰,极尽宠溺,“我还在想,如果不成功,那我就把我的功力分给你。” 苏千绪瞥了眼远处神情逐渐扭曲的秦少阳,转而收回目光,仰头打趣道“那你岂不是当不成天下第一” “护你周全,也足够了。” “陆盟主”秦少阳暴怒地喝道,“我与苏千绪出生入死多年,早已彼此情根深种你横刀夺爱,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哦”被唤作盟主的男子,模样尚且年轻,但周身凛冽的上位者气势,已然不可小觑,“你说的是十五年前,苏千绪为救被魔教埋伏的你,不惜孤身入敌营,结果叫你逃出升天,自己却被关押于水牢,当作魔教试验禁术的鼎炉的事” “又或者是十五年后,我率军歼灭魔教总坛,苏千绪才得以辗转至洛阳寻你,却被你斥为魔教妖人、信口雌黄,认为他懦弱无能,根本不可能有胆子为你赴险,还把他的胞弟苏千绻认作是救命恩人。为给中箭的苏千绻疗伤,不惜逼他一个医者,硬生生割开自己的筋脉放出血来” “当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哪。” 秦少阳整张脸都涨成了酱紫色,丑态毕露,像一只在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青蛙。 “说这些干什么。” 苏千绪小小地皱起了眉,“事到如今不如想想该怎么处置他。” “我只是气不过”对方自责道,“也是。放他回到江湖,后患无穷。至于如何发落,都听你的。” “真的他可是洛宇庄的少庄主。” “你夫君我可是武林盟主。”对方嗓音低沉,哪里像是江湖传闻中的少年才俊、正道楷模,分明就是个公报私仇的霸王。 偏偏连耍流氓都是这么的光明正大。 苏千绪桀然一笑。秦少阳却是彻底慌了神。 “你们先把我放出去苏千绪,你不要被他两三句花言巧语迷惑,这里是你的医馆,长安地界、天子脚下,我要出了闪失肯定会有人察觉,到时候我们都” “谁和你说这里是医馆了” 苏千绪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把袖剑。毒蛇似的光,映在他洁白的颊边,时隐时现。 “那难道、你们早就” 这几年来的隐忍、爱慕、百依百顺,难道都是他自作多情的臆想 如果自己早些悔悟、痛改前非,是不是还能有挽留的余地 但又怎么可能呢他既糊涂、又败类,比不上守候于此的少年盟主,更永远配不上他的宝贝小绪。 秦少阳神情落寞,曾不可一世的头颅,终于垂败了下来。 “没错。”苏千绪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走近了他,“这里是武林盟,镇压死囚的地牢。理所当然,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滴 攻略对象“秦少阳”,爱意评分100,悔恨评分100 主线任务“揭开真相”已完成,宿主附带获得成就“打脸渣攻”“重获健康”“红颜祸水”,任务评级,sss。 是否现在切断与当前世界的联系,返回冥界酆都 “苏千绪”漠然按下了确认键。只听他怀里的小“系统”弱弱道红颜祸水是什么鬼哦 “苏千绪”自漩涡法阵中轻巧地跳下,原本的皮囊哗啦啦掉作了一地碎片。而他则如同脱壳的金蝉,大步向前。 就是说我又让渣攻自我牺牲,同时踹了他,勾搭了条更粗壮的大腿,还让大腿为我丧失原则、突破底线 他撩了撩瞬间流泻开的发尾,状似苦恼唉,长得好看又有魅力,真的不是我的错。 亡灵流荡,万鬼嚎哭。 血月寒夜,永无天日。 冥界酆都的尽头,彼岸花铺就的往生路分开两端。一边是舀汤声声的奈何桥,一边是血水翻涌的忘川。 黑发雪肤的人驻步于鬼门关前,手执刀斧的牛头马面看到了他,远远地唤“无常公子” 无常拈了拈自己掌心的一枚玉蝉,吊儿郎当地往半空一抛,权当回答。 哎哟,主人,你轻点 摔不死你。 玉蝉也就是那个一半修炼成精的系统,幽怨地望了一眼无常立马气消了个没影。 对于自己的主人,他其实知之甚少,只觉得这人又漂亮、又狠毒。 漂亮是真的。光是看到此人的脸,就觉得被痛骂上两句也是莫大的恩幸。 狠毒也是真的三界六道,玉蝉再想不出第二朵像无常一样的奇葩,能更胜任他那份职位了。 先前牛头马面,负责的是勾生灵。而谁见了都要尊一声“公子”的无常,渡的则是死魂。 人间往生者一日不计其数,总有些冤的、恨的、不甘心的,做了鬼也不愿意去投胎,非要追求劳什子现世报应。怨气冲天,闹得酆都很不消停。 鬼王无法,只好在轮回司特意开辟了个俗称“虐渣”的部门,来弥补这些鬼大爷生前未了的心愿。 而无常,正是虐渣部最出色的鬼差,业务能力出类拔萃,常年横扫各大评级榜首位。任他一代枭雄、翻云覆雨,但凡栽在无常手里,都只有俯首称臣、痛改前非的份儿。 光度化世人这一点,不像鬼怪,倒像极了极乐天上的佛祖如果抛却委任者所要付出的沉痛代价的话。 忘川深处,一个单薄的身影双手缚枷,奄奄一息地跪坐着。 听见脚步声,那人缓缓抬起了脸,清秀倔强,正是上一个任务的委托者,苏千绪。 苏千绪的容貌在当世,已是数一数二的清雅。但比之无常这个祸害三界的妖孽,也终究像是赝品遇见了真迹,少了几分天成灵动,多了几分木讷雕琢。 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便出任务时用着同样的躯体。 玉蝉在心底暗暗咋舌,真正叫人神魂颠倒的,还不是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绝代风华。 “你的愿望,我已经帮你实现了。”无常纡尊降贵地抬起手,施了个术,将地窖中的影像为他一一回放,“该是我拿报酬的时候了。” 苏千绪激动地睁大了眼。 哦豁,期待他的反应。 玉蝉回嘴道我觉得他肯定会吐槽你太婊。 无常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回道我还觉得他太蠢呢,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执迷不悟,这任务一点难度也没有 事实证明无常是对的良久,苏千绪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眼中有快慰,有挫败,兴许还有几分难以启齿的心软谁知道。无常心想,木已成舟,对人渣心软,蠢加一等。 “准备好了”无常弯下腰,冰冷的手指点上他的前胸,暧昧地画着圆圈。 “我已了无遗憾。” “完满的灵魂,我最喜欢。”一束白光随着他的指尖抽出,随着“噗”一声轻响,溅出一小朵血花来。 那白光是往生者的魂魄,赤红则是其的心头热血。 无常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舌头在指尖轻轻一吮。他一张脸苍白透明,惟独唇边红的艳烈,偏偏还笑得自在灿烂,天真无邪。 玉蝉用力地甩了甩脑袋。 这人一介铁面无常,艳绝如鬼,美极近妖,怎会和大慈大悲的佛祖扯上关联。 但能落在这样一个美人腹中,哪怕是死,想必也是九死不悔的吧。 无常眯了眯眼,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被一个无悲无喜的声音打断道。 “无常公子,这次回来,你不去见见鬼王殿下” 和人间传闻中的不一样,牛头其实并没有真长了颗牛头,那都是为了吓唬贪恋凡尘的灵魂所幻化的。他与马面是一对孪生兄弟,宽厚中带着一点呆板,马屁鬼们管这叫做沉稳。 “为什么要见。” “殿下在十殿等了你很久,他应该很想见你。” “我们也很久没碰面了,老同僚,你不想我吗” “公子” “哈哈哈,逗你玩的。”无常轻飘飘推开了他,笑得放肆,“告诉他,这么腻歪干什么都看了千年百年了,凡人一世不过须臾分别。没空,不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铜雀春深(一) 玉蝉心想,这很符合他的工作狂人设。果不其然,无常下一句就吩咐道。 快,给我再挑个任务,要难的,攻略对象要有挑战的,否则太大材小用了 他在系统里挑挑拣拣,索然无味,难得“嗯”了一声。 玉蝉被迫承受着他的蹂躏祖宗,又看到什么新鲜东西了 无常并不在乎他的抱怨,一拍板便接下了任务。等玉蝉看清简介,为时已晚,一人一系统已被卷入了时空的漩涡。 塔楼士兵披甲执戈,肃容俯瞰脚底冗长的宫巷,一顶天青色的小轿正穿行而过。 四抬轿内,一位斜倚轿厢的少年,随着颠簸起伏迷蒙醒转。 少年不过十八九岁模样,眉眼纯良稚气,看着温驯如圈中羔羊,绵软可欺。 这种气质,原本极易招人嫌弃。却因为少年模样生得过分精致漂亮,而让人最多只忍心骂他一句“草包美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玄衣,身形纤薄而柔长,恰到好处地介于少年和男子之间,如同江南春风里初绽的杨柳枝。罩在宽袍广袖之下,显得格外不堪一折。 少年浑身肃杀的颜色,袍服襟扣严丝合缝地系到领口,只露出一小段细长白皙的脖颈,惟有眼角泛着一点艳色。红红的,仿佛哭过,眼皮却不肿,像是施了粉黛一般的,天生丽质。 那是一张明艳而浮华的脸,注定要成为一个倾国倾城的祸水。 无常从软垫上翻身起来,两根手指把玉蝉残忍地晃醒。 哟,这次的任务倒不寻常。 而今群雄鼎立,天下三分。豫国盘踞塞北,兼并南诏。商国坐拥中原沃土,先王在位时御驾亲征,连灭诸多小国,于是自雁门至淮水皆入囊中。 三国之中,燕国最小,国中多文人墨客,世居江南。在野心勃勃的豫、商国二国包围之下夹缝求生。 而宿主谢却,正是这倒霉的燕国国王的弟弟。 商国强大,四方来朝。谢却从小便被作为质子,送往商国都城朝歌。 在朝歌城的宫墙里,谢却结识了同样际遇潦倒的殷越。 殷越是商国的傀儡太子先王南征北战,盛年而亡,临终托孤于摄政王殷修明。殷修明心思深沉,多年以来把持朝政,将国内势力悉数清换。直到太子殷越及冠,索性篡权夺位,将侄子废为庶人,流放千里。 谢却与殷越青梅竹马,自幼同甘共苦,互相舔舐伤口。 深宫之中,弱肉强食,于是少年间一点肝胆相照的义气、彼此救赎的温情,便格外珍稀罕见。 这份情愫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心照不宣,也隐秘难宣却被摄政王撞破。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殷修明竟然也对这燕国质子产生了兴趣。 后来殷修明登基,燕王为求和,愿将归朝两年的燕国公子献往朝歌,再次“为质”,以表诚心。 燕国士族,衣冠之下大抵一身傲骨。谢却宁愿吊死,也不肯被当做礼物,以色侍敌、苟且偷生。然而殷修明只说,若他不来,便即刻诛杀流亡途中的殷越。 谢却为保护少年恋人的周全,自愿受辱。此事经由辗转,传到殷越耳中,只以为谢却是奴颜婢膝、见利忘义。 殷越憎恨于谢却的背叛,与他彻底决裂。直到多年以后,殷修明出尔反尔,不顾昔日誓言,灭了燕国。而殷越多年韬光养晦,终于成功复辟,剿灭王叔一党。被囚禁深宫多年的谢却,却连深爱之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便被濒死的王叔拉着,做了殉葬。 被亲哥出卖,被恋人误解,被仇敌灭国。无常看完了燕国公子的生平,摇了摇头 惨,真惨,而且还是一样蠢。 玉蝉却只觉得脑壳疼主人,这可是个sss级任务呢,你这样说人家蠢真的好吗。 呵呵,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让他乖乖跪下唱征服无常野心勃勃地盯着任务屏幕,半晌,忽然“嗯”了一声,这任务,不是谢却本人发布的,而是他的结契者。 玉蝉好奇道什么意思 命中注定相爱、至死不渝的两人,灵魂互相结契,任意一方都能操纵另一方的魂魄。这个任务,是我这具身体所有者的爱人所发布的。 玉蝉有点疑惑最后吃的魂魄是谁的 无常道我附谁的身,就吃谁的。 那岂不是很危险毕竟任务一旦成功不,被无常接下的话,是必定成功往生者魂魄被食,便再也入不了轮回,是真正的消弭在了天地之间。 结契,你以为是谁结的无常指指头顶,天道有常,掌管着一切的因果。所谓结契,便是这只无形的手,将两个灵魂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从此三千世界,无论在哪里相遇,两人都会像发疯一样地一见钟情。 可这也没见原主有哪个干柴烈火的相好啊玉蝉嘀咕道。 也许阴差阳错地错过了,也许被外力扭转拆开了,也许今生缘浅,要到来世。无常娓娓道, 相爱未必能相守。到了结契的境界,将生死交托于彼此手中已是最基本的信任。如果一方灰飞烟灭,另一方也绝对不会苟活。总之,上天安排的,一定是有道理的。 玉蝉晕晕乎乎的,还是不懂这也是做人的道理 无常拍拍他的脑袋人心最复杂莫测,离真正学会,你还差得远呢。 就像任务过程中,系统并不会显示好感度一样。人的情爱远不能用冷冰冰的数据来衡量,只有在任务最终完成时才会给出评级。 但无常自有把握。 小轿摇摇晃晃地向前行着,正是去往新王登基大典的路。大典拜的是臣,他是燕国公子,自然不必露面。但摄政王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折辱他的机会,于是夜里的庆筵,他仍然是逃不掉的。 朝歌,宫城正殿。 时值黄昏,落日余晖如浩荡锦绣,赤红霞光铺满天际。昼夜交替,金乌西坠,象征着王朝权利的更迭。 礼官高声喝奏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黄金台下,华服迤地的身影,一步步跨上九重天阶。于残阳如血的天幕之下,被授予王的冕旒。 商人世代供奉玄鸟图腾,认为神鸟可以啄食国之蠹虫。先王斥巨资,于朝歌城中央建造铜雀台,用以祭祀护国神明。 铜雀台前,从前的摄政王、而今的商王执起权杖,缓缓转身,御极天下。 谢却拾起衣摆,走下小轿,抬首的瞬间恰好望见殷修明高昂的脸。 无常这可真是张反派男二画风的脸。 那脸如同一块冰冷的玉,深沉中带着狠辣的霸气。他眼角带钩,眼尾却上扬。长眉斜斜地挑入鬓中,眉峰浅淡,跃在如琢如磨的面庞上,如同镇纸上渐隐的墨痕。 十余年位高权重的生涯沉淀了他周身的气质,叫人一眼望不到底。仿佛不沾染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又好像下一秒就能云淡风轻地取人性命。 谢却嗤了声道“鹊巢鸠占,当真是荒唐。” 隔得那么远,照理说这话殷修明应当听不到。但不知为什么,高台上的新王,冷冷地朝谢却所立之处投来一瞥。 谢却不予理会,拾起衣摆大步朝前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铜雀春深(二) 两旁传来纷纷的议论声 “这人是谁” “竟迟到许久,还如此无礼” “哼,摄政王登基也不合礼数。不服他的人多了去了,这算什么。” 谢却行至文武百官最首,低下头,十指并拢,弯腰行礼 “燕国来使,恭祝商王登基。” 人群继续窃窃私语着 “只有商人才尚黑色,他既是燕国来使,又怎么会穿黑衣。” “谁不知商燕交好,新王又推崇连横合纵,结盟为政。燕人无力自保,还不得巴结着这棵大树。” “我看这人倒眼熟,不像是来使,倒像是燕国的公子。” 过了许久,殷修明才居高临下地抬了一抬手“贵客远道而来,赐座。” 宫人将坐席铺至王的身侧。 殷修明“开宴” 礼乐嘈杂中,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 “南燕之人,最是水性杨花。” “什么燕国公子,今日之后,怕就成了商国的禁脔。” 谢却方才坐定,一双手缓缓地握紧成拳。 长桌之下,殷修明摸住他的手,将他颤抖的五指一根根掰开,目光依旧望着殿前 “黑色不适合你。” 谢却冷笑了一声“这身龙袍也不适合你。” 殷修明“龙袍是先王的制式。若我来裁定,绣的应当是玄鸟。” 谢却“玄鸟可是商国的神明。王叔这是打算逆天” “逆天”殷修明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朕就是天。” 谢却将手狠狠地抽开来,掖进袍袖里。 “还有。朕如今是商国的王,你要学会改口。这次念在你是初犯,才不追究。”殷修明缓缓道,“从前的称呼,朕只希望在床榻上听到。” 殿前红毯之上,灯烛摇曳,一出戏曲正在上演。 “南人最通歌舞音韵、书画诗词,小谢,你来品品,这出戏,演得怎样。” 殷修明靠近了他,指着远处问到。 伶人轻歌曼舞,水袖斜招。武生披甲执戈,剑花飞跃。这出戏,讲的是才艺双绝的燕国歌女,痴恋上商国大将,于战火硝烟下生离死别。其中商人形象孔武有力,气度非凡,座下王公俱是看得津津有味。 “燕人,就该是空有美貌的皮囊,而手无缚鸡之力,也毫无家国气节。”谢却狠狠地饮下了一樽酒,“可商人霸占了燕国多少座城池这不过是满足了你们商国人的幻想罢了。” “倘若换成是商国的将门之女,爱上了燕国的落魄书生,这出戏,还能如此大行其道么” “你偏激了。”殷修明道,“这出戏,不过是宣扬燕、商二国间的和平友谊。我承诺过,与燕国联手,对抗豫国。” 对抗完,再顺手把燕国一窝端了是吧 联想到这个世界的结局,无常冷哼一声,将酒樽重重地扣在桌上。 “那就多谢大王。”他起身道,“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殷修明没有拦他。 穿越人群时,无常看见有一颗反光的脑袋垂了下来,宣了一句佛号,似有不忍 “阿弥陀佛” 无常急着离开,当然不是因为想不出别的词骂殷修明。他只是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无常知道我为什么说原身蠢吗 玉蝉扇了扇翅膀,表示洗耳恭听。 无常他为了保护太子越,不让他滞留朝歌,被王叔赶尽杀绝,居然在入宫前写了封信,说自己自愿委身王叔、不求名分,让太子死了这条心 玉蝉也深以为然做好事不留名,确实太无私了点 无常明明是舔狗却非要拿绿茶的剧本,不知道在想什么。还好现在还来得及补救。 太子越被放逐千里,正是今日夜晚出发。 无常很烦做揩屁股的事。他习惯了站在高处玩弄人心,在此之前的隐忍蛰伏,最折磨他的耐性。 不过他倒有点期待,能让原主如此无私奉献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铜雀春深(三)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林立的长矛如同针尖,直直地向上戳着。士兵整装待发,身披甲胄,银光比月色还冷。 一侧落寞的宫墙上,一个满身缟素的身影,正在喝酒。 披头散发,似哭似笑。一柄长剑垂在手间,将坠未坠。 他曾经是大权旁落的傀儡太子,而今是被押解流放的获罪庶人。 从来只闻新人笑。举国欢庆的夜里,无人记得,今天,也是他父王殡天十年的忌日。 宫檐之上,三两树繁花初绽。樱粉绚烂,如梦似幻。 墙沿下的鹅卵石小道,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殷越警觉道“谁” 谢却仰起头,月光逆着他洒下清辉。 殷越自宫墙上一跃而下,剑花挽转,杀气自厉腕生出,沿着剑刃掠去,堪堪停在了离来人鼻尖一寸的地方。 花苞随着剑气簌簌颤抖。 谢却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花瓣如雨,纷然而落,洒了两人满身满脸。 殷越冷漠地看着他,放下了剑,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他生着两行英气的剑眉,眼睛却有着桃花般的弧度。于是整个人气质里带着散漫,不羁得仿佛不把一切典章世俗放在眼里。 惟有笔直的脊背,昭示着他一身永不磨灭的傲骨。恰如名剑出鞘的刹那,经年的藏锋敛锐,只为一瞬的寒芒惊天。 纵然衣衫落拓,却自是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谢却惨淡地笑了笑,喊了他的小名“阿越” 殷越的醉意似乎又弥漫了上来“对不起,失态了。吓到了谢公子。” 谢却截口道“两年未见,我远涉千里而来,你只想和我说这个” 殷越皱了皱眉,却不回答。 谢却叹了口气“我找了你很久,生怕你先一步走了。” 殷越生硬道“你自愿赴商,难道是为了和我一起亡命天涯” 他看着谢却因为他的话,而露出受伤的神情,本该快意的心,反而更痛了。 殷越多么希望他对自己说我不是自愿,我和你走。 他身边有心腹,朝中有旧部,随时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可谢却却抛弃了他。那他所有的执着努力,都失去了意义。 他只要谢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骗人的解释也好。 但谢却只是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替他拂去耳边残花“不是我负你。倘若你想要复仇,我就留在宫里,做你的内应。” 洗白得一步一步来。无常心想,男人的尊严大过天,要是自己一上来,就抖落出为了保他命,和王叔进行不正当男男交易的事。那太子弟弟恐怕不仅不会感恩戴德,反而会因为被质疑能力,而恼羞成怒了。 殷越露出厌恶的表情,却没甩开他“你是王叔的人,你不为他通风报信就不错了,还要我信你” 谢却咬咬牙,压低声音道“我不管你信不信。城南的纸鸢店,是你的眼线,是不是” 殷越蓦地色变“为什么要提起这个” 他是信任极了谢却,才对一切不做隐瞒。 可他现在是什么意思,拿往日的真情,当做要挟他的筹码么 谢却充耳不闻“每月十五,我把宫内的近况汇报给掌柜,让他行脚塞外,把消息写在纸鸢上,带给你。” 谢却感受到,殷越浑身紧绷的肌肉,缓缓松了下去。 殷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明白了。” 谢却缓缓松开手,沿着他的小臂滑过。指尖在他的掌心,极轻地勾了一下。 殷越别开了眼,依稀流转过昔日温柔似水的残影。 玉蝉好奇道太子这是什么表情 无常道燕国式微,我那便宜哥哥已经卖了我,王叔又是个翻脸不认人的货。他一定以为我在为自己找一条两全的后路。这样,无论谁胜出,我都是赢家。 玉蝉那主人你是这么打算的吗 太子转身,决然远走。 他的剑尖拖在泥泞的地面上。 就在即将离开的时分,殷越忽然鬼使神差地,回过了头。 琼楼玉宇,繁花如织。盛大的夜幕里,他看见伶俜的燕国少年半蹲下身,朝他行了一个临别大礼。 灯火阑珊中,依稀有泪光闪烁。 当然不是无常掰着手指道,宿主的愿望很简单。其一,报复王叔,不让太子误会自己;其二,保住燕国,也让自己别死得那么惨。但是么,我既然收了人家的魂魄,自然就要把成就,解锁得齐齐整整的 铜雀台,高百尺,夯土千石,外墙由人力以万两黄金一寸寸贴就。长夜之中,泛着粼粼暗芒,如同波纹流荡。 檐牙高啄,铎铃垂坠。宫殿顶端,一只玄鸟立塑栩栩如生,口衔夜明珠,照耀朝歌皇城。 铜雀台建造之初,旨在引来玄鸟停栖,播洒福祉,庇佑生民。 如今,却俨然成了一座婚房,或是淫窝。 红罗帐,红烛光,红花蕊。 满目极致的红里,坐着一个身披红绡衣的少年。 纱衣轻薄,鎏金绘线,半透明的材质本遮不住什么春光,反而衬得一身冰肌玉骨,愈发晃眼。 少年正襟危坐于一面落地镜前。即便身穿如此带有淫靡意味的服饰,他依旧散发着一身天真的、甚至有些畏缩的气质。 那是不该出现于这残酷世道的气质,极易激起人自相矛盾的保护欲、与凌虐欲。 既想将他好好的圈养起来,锁在高塔上,不受红尘俗世的玷污。又想逼着他去做最下流的事,看他稚拙美好的脸,因为信仰崩塌,而露出痛苦的神情。 少年的身后,伸出了一只手,搭住他的肩。 殷修明的脸,出现在铜镜之中。 “中途离席过后,你干什么去了” 殷修明替他拨开脑后几缕纠缠的长发,问道。 谢却偏过脸,不让铜镜映出自己的恐惧“去换嫁衣。” 殷修明“为什么要换嫁衣” 谢却艰涩道“因为,要和王大王成亲。” “这么听话。”殷修明掰回他的脸,强迫他侧过头,承受着自己的鼻息,“刚才宴会上,不是还凶得很” 谢却哆嗦着牙关“因为他们他们侮辱燕国人” 殷修明端起合卺酒,盛到他嘴边。 谢却低眉敛目,就着他的手,小口啄饮着。 殷修明徐徐道“寻衅滋事罢了,何时见你这么生气。恐怕还是为了太子吧。” 谢却险些呛了酒水。 殷修明松开禁锢,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谢却似乎有些激动。他剧烈地咳嗽着,死死拽住殷修明的袖子。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来朝歌,就不杀他的。” 殷修明怜惜地替他擦去嘴角水光,长着薄茧的指腹犹在他丰润的唇上流连不去。 “他是先王的遗孤,是朕的侄子,朕怎么会杀他。” “只是他犯了错,自请戍边。塞外风沙险恶、处处凶险,未免难保闪失。” 谢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模样,像一只受惊的白兔。 殷修明勾起唇角“喝了酒,成了亲,该做什么” 谢却难堪地咬住了下唇“洞房” 殷修明打横抱起了他,显然很满意“想不想先看看你的嫁妆” 他抬脚踢开了地上一方木匣。 谢却的脸红得快要滴血。 木匣之中,尽是些不堪入目的奇技淫巧。 玉蝉嘤嘤嘤地捂住了脸。 连无常都啧啧称奇古代版道具啊,我都第一次见到这么全套的。 “都是你那燕王哥哥送的。我这个小舅子,可真是懂得很。” 谢却搂着对方脖子的手紧了又松。他从小在诗书礼仪里长大,从没见识过这么下流的手段。他的亲生哥哥,割地求荣,将他卖给商王不说,竟然还 殷修明“喜不喜欢” 谢却几乎羞愤欲死“我不” 殷修明冷冷道“燕国公子金口玉言。事关重大,想好了再说。” 强迫的东西,得来无趣。他要看着他一点点妥协,一步步沦陷。 喂人吃屎还要人说香。无常翻了个白眼,原主真是傻了,才会被王叔的空头支票糊弄至死。 谢却“喜、喜欢。” 聊胜于无的薄纱从肩头滑落。 层叠的拖尾,如同黄泉路上妖冶的红莲。散落的衣襟,如同被催熟后凋零的花瓣。而目带仓皇的少年,便是花苞里,那一点修成人形的精魅。 饱含侵略意味的手覆上他柔韧的腰肢,一路游走向他支棱的脊骨。谢却被那只手狠狠按在身下。粗糙的触感、屈辱的姿势,激得他在烛火摇曳的屋内,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那是身体最原始而青涩的反应。殷修明语气自然地问道 “没和太子做过” 谢却眼眶通红,将脑袋深深地埋进被褥堆中。 但他仍不得不听见,银制器具被翻动挑拣时,带出的“哗啦啦”响声。 殷修明扯下高悬的芙蓉帐,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明的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铜雀春深(四) 或许是前一夜表现得太过乖顺,王叔并没有限制谢却的活动。 于是谢却开始在宫城内漫无目的地“闲逛”。 选的当然是殷修明上朝的时候。 商王城以铜雀台为圆心,其余宫室如捧月的众星,以合抱之势,首尾相连。 谢却走了半圈,看到一处竹林掩映后飘起袅袅炊烟。 他忍不住被那一阵阵诱人的气味吸引,说道“真香。” 御膳房门口守着一个小宫女,正朝后厨探头探脑地张望。 谢却在她身侧驻足,出声道“姑娘。” “啊”小侍女猝然回头,倒退了一大步。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旋即又睁大了杏眼,“谢公子” 谢却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是我。” 小侍女绞紧了手“您怎么来这儿了” 她是宫中负责派遣膳食的女官。今天早上,也是由她负责向铜雀台中递送食物。 当时,隔着珠帘锦帐,她曾因为好奇,远远偷看了里头人的睡颜。 惊鸿一瞥,惊为天人。 她接触过的商国男子,或鲁莽或粗放,更有甚者以不修边幅为荣,十分鄙视南燕那些白面书生。 但正是帐内的这个人,完全符合了她作为少女,对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幻想。 谢却羞赧地笑了起来“因为我饿了啊。” 他眯着眼,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浊世翩翩的模样,儒雅又亲和,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小侍女只觉得自己被这笑容感染不,是蛊惑了。她几乎惶恐地问道“早上安排的东西太少了,不够吃吗” 谢却含糊道“不。只是侍奉大王的差事,太累人了。” 小侍女着迷地望着他“那谢公子想吃什么呢,我替你端去铜雀台。” 谢却“我可以自己进去看看吗”他望了望御膳房的门。 小侍女为难道“不太好王上怕有人在饭菜里动手脚,御膳房把控很严格的” 她原地打起转来,嘴里发出嘀咕。似乎因为不能满足眼前人的要求,而十分焦躁。 玉蝉奇道这个小姐姐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正常啊。 无常微微一笑废话。从黄泉之下,到九重天上,但凡是我想要的人,哪一个不是勾勾手就来。她不过是个小千世界的路人nc,怎么能招架得住。 玉蝉只有给跪的份。 谢却“就看一圈。我刚来朝歌,还不熟悉,对什么都新奇得很。” 小侍女跺了跺脚“行,你跟我来。” 御膳房内,一道门帘隔开后厨与前厅。小侍女带他绕过了油烟刺鼻、热浪扑面,停在一排即将送往各宫的食物前。 其间一盒碧绿的素食,格外好辨认。 谢却点了点那盒斋食“这盒,我可以拿走吗” 小侍女道“这这盒是给豫国国师的。” 谢却故意“哦”了一声“豫国国师” 小侍女解释道“嗯,是个僧人,所以不沾荤腥。我原本就是打算来取这份,送过去的。” 谢却脑海里浮现起昨日离开宴会时,人群中那一颗反光的大灯泡,心想自己来这果然没错。 还没等他开口,小侍女便抢先道“谢公子饿了的话,就先拿去吧。我让后厨再做一份便是。国师慈悲为怀,应当不会怪罪的,就算怪起来也由我一力承担” “这怎么行。”谢却让步道“不如这样,国师这份,由我去送,你先忙手头剩下的事。等后厨那边做好了,你再送去铜雀台也不迟。” 小侍女感激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行,我要看着你的那份出锅。最近王位更迭,宫里风头正紧,我怕有人想挑事。” 无常简直要笑出声了其实,我才是,那个,想挑事的人。 他谢过了小侍女“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我也很向往佛法,听你一提,正想和国师交流呢。” 小侍女甜声道“那就再好不过。” 她被谢却忽悠得晕头转向,完全没察觉到逻辑不通的问题,跟喝了米酒一般,浑噩又甜蜜。 玉蝉主人,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谢却哼着歌,走在去往国师住处的路上。 他从袖子里变戏法似地摸出一个小纸包,语调上扬,心情大好下毒。 “吱呀” 雕栏木门发出悠长的声响。 迎面来的是满屋招摇的白幡,如同雪域佛国里盛开的巨大莲花。 白幡层叠,经纶转动。焚香袅袅,青烟盘旋。 谢却提着食盒,跨过门槛,探头探脑。如同一个误入仙境的小妖。 白幡迤地,如同帷幕,被风吹揭。 尽头深处,是一个白衣端坐的背影。木鱼于他手边,间奏敲动。 谢却唤道“大师” 木鱼声停。 谢却掀开白幡,小步向前跑去“大师。” 僧人回过头来。单掌竖立,虎口间垂着一串凤眼菩提“有劳。” 谢却笑得很开心、很单纯,似乎是因为这声夸赞,而感到小小的得意。 他盘腿坐到国师对过,将斋饭从篮子中取出,利索地替他摆好碗筷“大师,尝尝看。” “贫僧法号空闻。”僧人道“不必多劳,我自己” 谢却自说自话地夹起一筷子,递到对方嘴边“空闻大师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动手。” 空闻往后仰了仰脖子,仿佛很不适应这样亲昵的接触。 但对方投来的目光,却又是那么期待、那么澄澈。在这样的注视下,任何杂念都显得很无耻,更何况他是一个僧人。 空闻摇了摇头,无奈又好笑地接受。 他缓慢地咀嚼着。 谢却专注地看着。 这份饭里掺杂的毒,说来还是原主备下的。在来到商国前,他就做好了万死的准备,如果真有一天忍不下去,就服下这味慢性毒药。 草乌头,服下不久即有胸闷、心悸的症状。日积月累,能让人缓慢地肠穿肚烂。优点是不容易让人联想到服毒,反而像是一种慢性精神疾病。 原主准备它,是既想求死保节,又不愿因为自杀而惹怒殷修明,牵连燕国。 但放在无常这里,用处可就不一样了。 豫国国师,苦修佛法,身体素来强健。可一从商国回来,就得了怪症这矛头所指,便昭然若揭了。 空闻咽下了这漫长的一口,忽然笑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商国的东西,我吃不惯。” 僧人眉清目秀,即便剃了度,也依然是个俊俏到剪不断凡尘的存在。 也许是因为常年聆诵妙音,他行坐之间平和优雅、不疾不徐,嘴角总带着和煦的笑意,真如广发慈悲心的佛陀,行走于人间的化身。 但无常却在他漆黑的眸底,窥见了一抹深藏的反叛之色。 无常阅人无数,当下评判道妖僧。 听闻他言,谢却仿佛被拆穿了什么,蓦地色变。 空闻蔼声道“草乌头,南诏特产。我在幼年取得度牒、受比丘戒前,曾为行者,一人一芒杖踏遍山川。腹中空无一物时,大部分草植我都吃过。这件毒物,我还是认得的。” 谢却强撑镇定“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语气还算连贯,但早已没了一开始的热情与熟练“空闻大师,这是御膳房准备的斋食,都是商王一手安排好的” 无常猜猜这位帅秃驴现在怎么想我 玉蝉挠挠头想你演技拙劣 错。他肯定想我又可怜、又可爱。无常道,装笨装傻装害怕、估计露出马脚,也是一种本事。 玉蝉点了点头,忽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贫瘠的小脑壳,还不容许他想透彻。 难道主人平时的自恋、狂妄、口无遮拦,也是一种伪装的本事吗 空闻自顾自道“草乌头,有剧毒,服用数日便可深入五脏六腑,使人神智昏聩,却不会致人死地。等我回到豫国,正好毒发,便坐实商国下毒,密谋害死豫国国师。” “施主,你究竟想要贫僧做什么” 无常细细地咬着牙,“啪”地一声,折断了筷子“我要豫国,发兵攻打商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铜雀春深(五) 空闻叹了口气“你不是商国人。” “你也不是豫国人” 谢却激烈地道,“豫国吞并南诏,三日屠城,护国寺血漫金山,城内尸横遍野。他的王座,是在你庇佑的族人尸骨上建造的” 空闻眉宇间隐泛青色“罪过阿弥陀佛” 他永远忘不了师父师弟和族人的惨死,也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他是南诏最年轻有为的僧人,但却被刀逼着坐上豫国国师的位置。因为南诏笃信佛教,不保圣僧作为宗教领袖,豫国便无法统御人心。 空闻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情绪“施主,你究竟是谁。” “你不知道”谢却高高昂起下巴,眉梢挑动,变幻出讥笑的神色,“宴会上的人没猜错,在下正是南燕公子,谢却。” 空闻眸光更暗“那你为何会出现在商国的深宫里若只是贺喜,何以仇恨至此,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搅弄天下风云” 谢却抬起手,伸开五指,在虚空中缓缓地紧握成拳。 这一刻,江山如棋、风云际会,仿佛尽在他手中。即便被囚禁于宫门似海,他仍可以决胜千里,落子成局。 “你不必管”谢却倏地向下挥手,带出一道掌风。 他用力站起身来,正要离去,却忽地发出一声闷哼,腿脚打了个软。 好似扯到了身体内部,某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东西。 空闻一惊,在他摔倒前,将他接住。 少年的身躯,抱在手里却是那么的轻,像一只折翼的燕雀,让人不敢多想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施主可是有哪里不适,贫僧略通些医术” “没有”谢却往后爬了几步,欲盖弥彰地拢住自己散乱的衣襟。 空闻半蹲着身。从高处的角度,他可以轻易瞥见对方脖颈以下奶白的皮肤上面烙印着斑斑点点可疑的红痕。 谢却翻身起来,也像是一只受惊的鸟儿,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踉跄而逃。 空闻徐徐起身,三两步截住他的退路“你让我看看。” 他们隔着一块冗长的白幡对峙。 谢却不语,忽地抬头,一把扯过白幡,甩到僧人威严不阿的脸上。 漫天白幡,无风自动,投落下憧憧阴影。 时见拉长,光影切割,僧人与世子,在世界纯粹的黑与白中,一个追逐,一个闪躲。行跃过处,浮尘起旋。 金身佛像面容安详,俯视佛台。台上烛灰烧断,无人清理。烟雾打着旋跳升,渐次弥漫,像泥沼里的瘴气,致人盲目,诱人沉沦。 谢却奔忙回望,忽然绊倒在地。这一记摔得并不很,但他的目光却陡然失神。 寂静的空中,伴随着“咚”的倒地,传来的还有银制品与地面摩擦,而发出的繁琐响声。 “疼” 谢却这一次再也没有力气去遮住什么。 精巧的银色小夹,做成蝴蝶形状,停栖在花蕊之上,衔住他色泽漂亮的两点,夹子下头连着长长两条银链。 银光像无孔不入的蛇,纠纠缠缠,充斥着空闻的视线,再往下便被衣摆堆叠住,只有半个凹口的锁孔暴露在外,延伸下去,不知没入了何方幽密 谢却凶狠地扯着白幡,将羞红的脸遮住。 这画面过于妖异诡谲,既叫人血脉贲张,又令人倍感压抑。 空闻的心仿佛跳漏了半拍。他塌下肩膀道“施主若不愿,就算了。” “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偷偷告诉你,宴会上的人也没猜错”谢却从白幡后面探出头,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来,“圣僧,我这里疼,后面也疼” 谢却不容分说地拉住了空闻的手,一寸寸去摩挲自己发烫的心口。 他咧开嘴,观赏着僧人在理智与情欲中挣扎。手上力道愈发强硬,指引着对方一路往下。 尽头那处,深埋着一根银色的器具。 谢却笑容怪诞,像是一个诱惑着清心寡欲的佛祖,一同堕入地狱的魔。 “阿弥陀佛”空闻狠狠偏过脸,不去看那处鬼魅的春色。 但也没有抗拒他的动作。 谢却嘻嘻地笑了“大师,你不看我,你在害怕。” “我并未” “大师,你为何不看我。”谢却捧住对方的脸,才发现上面已蒙了一层薄汗,“我身如断梗,心似飘蓬。苦海无涯,你佛光普照,为何不渡我这个可怜人” 空闻难得无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僧人的眸光沉静如璧,但却暗流汹涌。 谢却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却跨出国师的门时,腿都是软的。 什么狗屁治病,压根就是在伤身伤肾。 但管他伤啥呢,刺激就完事了,嘻嘻。 玉蝉作为目击者,整个统生都收到了冲击主人你好浪 无常打着哈哈自古禁欲系都爱妖精,我这是投其所好。 他眯了眯眼,颇为回味。 空闻的十指,和他的人一样,洁净、修长、有力,指甲盖修剪的整整齐齐,天生就适合握一串菩提,或是敲一只木鱼。 但就是这么双带着佛门高洁之气的手,在为他泥泞不堪的私密处上药时,竟也是如此仔仔细细、无微不至,仿佛真是在做什么救死扶伤的正事。 无常被他搞得既羞耻,又爽,要不是前夜被王叔折腾得太狠,大概会当场把持不住。 你说是吧。无常撸了把玉蝉的下巴,逗猫一样逗他道,他肯定不主动,如果我也不主动,那怎么会有故事 玉蝉咳咳咳的,有吐血的前兆是是是,主人英明神武,主人说的都对。 原主心高气傲,贞烈恤国,要是看见无常霸着自己的身子,如此胡作非为,想必在九泉之下,也得七窍生烟。 但这些话他是不会对无常说的。 因为无常是他亲爱的主人。 他只是个小小笨笨没化形的系统,但他知道,他的任务是让主人开心。 谢却离开后的屋内,顿时冷清。 僧人擦拭着沾有水液的两指,湿痕漉漉,染了红尘。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放肆。即便不曾真正破戒,他也知道,自己的禅心已乱。 十余年梵行,毁于一旦。 但他不悔。 若非走投无路,燕国的公子,又怎会出此下策。 明明不太会演,却还执拗地要装,装出一副精明的模样。 压根不知道这副样子不仅唬不到人,反而会让人对他更心生怜爱。 这样一个人,哭起来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但自己又怎么舍得让他哭呢。 僧人盘坐于蒲团,缓缓合掌。 他和他,无非都是政治倾轧下的牺牲品,也都是被同胞唾骂的罪人。 僧人并不介意帮助少年完成计划,因为他们背负着相似的仇恨。说得再动听些,便是同病相怜。 而最后无论是谁统一天下,他都必须见证豫王死去。这是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立下的誓。 僧人有僧人的谋略。 这一切,终于是时候开始了。 “阿弥陀佛” 空闻对着佛祖金身发下忏悔,默默吃下了那碗凉透的斋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铜雀春深(六) 王位交接,诸多事宜。殷修明忙碌一天,回到铜雀台时,已是入夜。 谢却半梦半醒,听见有人进屋的声音,迷瞪瞪睁开眼。 宫城十里,灯火通明。铜雀台顶是一座半敞开式的露台,只要从中间拉开落地门,就可自最高处,俯瞰一整座王城。 黑夜中的朝歌城,如同一只沉睡的巨兽。青铜连枝灯火明灭,宫檐玄鸟振翅欲飞。禁军手执长戟,来回穿梭。 殷修明在谢却身前站定。 谢却起身的动作中还带着迟滞。 他踮起脚,下巴贴到殷修明耳后,替他解开朝冠的绳结。 殷修明背对着他,伸开双臂。 谢却心领神会,并无怨言,沿着肩为他脱下龙纹外袍。 殷修明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啦”一声。 谢却低眉敛目,开始收纳。 殷修明忽然回过了头。 他俯下身,圈住谢却纤细的手腕,放在鼻边轻嗅。 “你身上有不该有的味道。” 谢却一愣。他僵持在半折着腰的姿态,进退两难“什么” 殷修明嗓音略带疲哑,却更显威慑。 “檀香。” 谢却滚了滚喉结,拒不回答。 “你这副样子,要让别人看见了,还真以为是个贤惠体贴的新婚妻子。” 殷修明嗤笑了一声,放开了谢却“听说,你今天去了豫国国师的住处。” 谢却叠好了对方的朝服,转回身,恭恭敬敬地正对着他。 但簌簌扇动的长睫却暴露了他的不安。 “国师是僧人,而南燕也盛行佛法。我思念家乡,方才触景生情。” 无常在心里早已把对方问候了十八遍这么爱偷窥是吧,早晚让你跪着听我的墙角 即便殷修明表面上给谢却自由,但背地里从未停下过派人对他的监视。 殷修明抬了抬眼,无动于衷“你来了商国,嫁给了商王,那就是商国的人。生生死死,别再留着燕国的信仰。” 他并不知道对方和国师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来不惮于往最坏最龌龊的地方去想。 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南燕公子,能有那么大的勾人本事。明明又胆小又没用,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小小年纪就和敌国太子搞在了一起,丢尽了燕国王族的颜面,却轻易俘获了诸多人的心。 谢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天真得发蠢。他察觉不到,可殷修明却再懂不过登基宴会上那些王公贵胄的神情,哪里是鄙夷不屑,分明一个个垂涎他垂涎得发狂。 即使恶言贬低,也不过是因为得不到他、还要看着美人落入他人怀抱,所以意难平。 殷修明起初对谢却产生兴趣,只是想看看商国太子的断袖初恋是何等样人。 后来发现模样不错,便抢过来。就像他谋夺王位一般。一切属于商国正统的东西,他都想得到。 至于腻味,不过或早或晚的事。空有皮囊的美人而已,处死也不可惜。 但现在,殷修明的念头却改变了。 这燕国公子似乎还有些小心思,但并不令人生厌。 留着这么个小东西在身边,看他为了讨好自己,而努力卖乖的样子,似乎也是件有趣的事。 殷修明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钥匙。 谢却的眼睛顿时一亮。 殷修明微笑看着他,像是在问,“想不想要”。 谢却直勾勾地盯着那把钥匙。像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见到了一汪绿泉。 可沙漠里的绿泉,大都是海市蜃楼罢了。 殷修明忽然一扬臂,将手中的钥匙远远扔了出去。 谢却的视线追逐着钥匙,落到了露台之外。 银亮的物件在空中划出一道细小的抛物线,旋即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夜色之中。 谢却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他跌坐在地,双手扯住殷修明的衣服下摆。仰起小脸,几乎以恳求的姿态,抱住了对方的腿。 殷修明低下头,面对这样的茫然无助,脸上依旧不带任何感情。 “这柄钥匙,等你明白我说的道理的时候,再给你吧。” 在调教人方面,殷修明的确很有一套。 成夜成夜的欢愉如同酷刑。殷修明逗弄着谢却的身体,却又将他的最关键处牢牢锁住,不让发泄。 他磨着谢却的性子,想看他屈服哭泣,但后者始终一声不吭,只有在痛极了的时候,才会泄出几声屈辱的颤音。 无常对于这种行径嗤之以鼻。 要不怎么说身居高位的人,大多心理变态。他把殷修明指给玉蝉看,像是个大家长拿反面教材警示自家孩子,能爬上那种位置的人,哪个手里没沾过血,偏偏一个个还要装出衣冠禽兽的样子,背地里早就憋屈坏了,所以才会有这种不良癖好。非要折腾人,才能舒坦。 玉蝉连忙称是,跟着无常一起骂他。 无常看着玉蝉惟自己马首是瞻的样子,忽然有点不忍,摸了摸他的头。 玉蝉开心地昂起脑袋,十分配合。 “笨死了。”无常心想,“你怎么没想过,我养你在身边,也是把你当做我情绪的宣泄口呢”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夏花已开。 暗香浮动里,带着初夏特有的躁动。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 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谢却斜倚在门边,背靠一片幽绿的庭院。他手捧着一只纸鸢,正以工笔细细地往上誊诗。 “别苑的夏花开了,如果你在王宫,我们就能一起看了。” 他笔锋微顿,终于还是在末尾写下了这一句话。 虽然和摄政王高手过招的日子既烦人又有挑战,但谢却始终没忘了正事。 这是他要送到城南纸鸢店的东西。 这件东西,会伴随着宫中的消息,一同由掌柜,交托到殷越的手里。 谢却最近老老实实,没再作妖,殷修明看在眼里,也减少了磋磨他的频率。 纸鸢店作为太子一手建立的情报中心,安全可靠。殷修明对谢却的监视虽然没停,但殷越的反侦察系统似乎魔高一丈。谢却跑去店里送了好几次消息,每次回来都风平浪静。 纸鸢赤红如夏花,载着故人音讯,飞过青山万重。 塞外,月凉如水。 不比中原的溽暑,这里昼夜温差极大,生活环境相当恶劣。 惟独在夜里,漠漠平沙,才褪去了它嶙峋的外壳,难得的静谧起来。 远处飘来悠扬的胡笳调,有牧民随着驼铃声碰撞酒杯。殷越独一人坐在篝火边,拆开了那经由风尘辗转的纸鸢。 三月别故乡,殷越的脸被晒黑了不少,但不仅不减俊朗,反而让他整个人都成熟了不少。 从前在朝歌,他尚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气,而今眉眼间却多了思虑,双唇时常紧抿成一条直线,更不用提被飞沙走石刮出的一身细痕。 他和将士们解嘲说,这是男人成长的勋章。 此刻,他看着纸鸢上的那四行诗,忽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么幼稚。 不然为什么眼前会控制不住地产生幻觉,好像写诗人的脸就近在咫尺,好像他们还是许多年前别苑里,那两个报团取暖的小小少年 那时别苑人迹罕至,草长莺飞,正是消暑的打好去处。两个贪玩的孩子结伴而行,趴在草地上共读一卷诗文。谢却斯文些,念得摇头晃脑,渐入佳境。殷越在耍刀枪和上树方面在行,书看不了多久就要犯困。身边人小嗓又甜又糯,摇篮曲似的,他不一会儿就陷入梦乡 醒来时,只觉凉风习习,异常舒适。殷越神清气爽,定睛一看,竟是谢却在为他摇扇,正从左手换到右手。一张小圆脸努力又专注,连自己鼻尖上停了只蜻蜓都没发现。 殷越替他捏走了那只蜻蜓,一把抱住了谢却。小孩子不懂什么海誓山盟的约定,只会用力地说“我们永远是最好最好的朋友,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回忆像镜花水月,令人溺毙。 少年不知歧路长,谁能料到十年之后,是反目成仇,天各一方。 随行的将士们正站在他身后的银泉边,为老马梳毛配鞍。有好事者,瞧见了殷越发愣的模样,那忧郁得就跟丢了魂魄似的,便凑上去调侃道。 “老大,这是喜欢你的姑娘送的啊西域妞这一手汉字写得还挺有腔调哦。” 他们大都是先王的旧部,听闻摄政王登基,宁死也不愿效忠。索性跟太子一起流放来了这不毛之地,餐风露宿,倒也潇洒得很。 殷越跟这班部下熟得跟兄弟一样,完全没架子,用手肘把对方捅到了边儿去“走开,人家是男的。” 部下哈哈哈地跑远了“那你就是不否认人家喜欢你了啊” 谢却笑了一声,垂下坚毅的脸,不愿让人看见他的神伤。 他不明白谢却写这首诗是何用意。 是在提醒他过去的日子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冷酷。还是他在王宫里其实过得不好,于是向他述说思念、委婉求助 但殷越知道,无论怎样,都是他的臆想。 “是我喜欢他,不是他喜欢我。”少年心道,“殷越啊殷越,他摆明了就是在利用你,你怎么还能这么贱” “哗啦” 一道血痕,突如其来地飞溅到殷越脸上。 血如泼墨,在风筝的纸面上,渍成可怖的形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铜雀春深(七) 后方传来老马倒地的嘶鸣。 殷越目呲欲裂,骇然回头。 月光之下,一行身披轻甲战衣的鬼影涉水而来。他们身姿轻灵、步伐诡谲,手中银索遥遥一挥,绞住战马的脖子,赫然将之勒成两段 殷越脸上犹烫的血痕,正是从其中喷出来的。 “有刺客” 休憩中的士兵抄起刀戈,形成御敌之势。先王旧部已是万里挑一,偷袭之人却更为训练有素,仿佛抱着必死的意志而来。 “不好。”殷越猝然色变。 刺客蒙面,面巾一角绣有玄鸟图徽。那是商国的羽林卫,冰冷无情的战争机器,只听从商王的调遣。 “他妈的”有士兵怒骂道,“屁帘戴在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谁的狗” “羽林卫下手,从来不留活口。就算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由谁派来,背后主使也从不担心败露。因为见过那条面巾的人,都再也无法开口了。”殷越轻笑着,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浑身战意都开始沸腾,“小心了” 他横剑格挡住对面一式阴招。 钩索卡住剑刃,刺客脚扎一弓步,狠拽索链,另一头的力道却岿然不动。 殷越朝半空一纵。剑身被索链卷住,他持剑借力,身形直逼到刺客面门,“咔嚓”割下了对方的头颅。 “忘了说,我的武功,是上代羽林卫的教头教出来的。”殷越两指夹着剑刃,将蜷曲的锁链划落到地上,再一剑挑起了那颗没滚远的头颅上,覆着的玄鸟面巾。 “我正愁没证物呢,多谢了。”他将面巾往空中一抛,飞快地打了个结,当作剑穗一样,系在了剑柄上。 染血的面巾随风飘荡,配合着地上死不瞑目的脑袋,格外可笑。 “我倒要问问王叔,他是按的哪条例法,来派人暗杀先王的遗孤。” 殷越环视四周刺客,笑意桀骜,像一匹孤勇的头狼。 刺客们交换眼神,绕殷越为圆心,变作合围绞杀之阵。旧部兵士见状,纷纷支援。 殷越愈战愈勇,一人一剑,杀出一条血路。 随着敌人的倒下,他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去,本就浆洗发白的衣服俨然成了堆烂布条,里头血肉外翻,惨不忍睹。 身体承受着痛苦,精神却愈发兴奋。殷越许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战斗过,这些年深埋的愤懑、不甘、仇恨,统统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但究竟是寡不敌众。羽林卫不仅个个武艺高超,更有绝技傍身。眼看殷越麾下已折了几员大将,便要放毒。 一霎时烟尘四起,刺鼻难闻。殷越面色微变,捂住口鼻。 他思维飞快转动,将计就计“撤” 此处是雁门关,分割商国与豫国的边境。地平线上,商国的界碑兀然矗立。哪怕殷越并不想这么早回到那个地方,也不得不带着部下向那里撤去。 因为真的太近,疾行数十息便见到了人烟。 人言可畏。只要有人,羽林卫便不敢胡作非为。 “哨兵一定也服从殷修明那鳖孙的命令,老大,我们怎么过去” 手下气喘吁吁,抹着额头的大汗问道。 殷越转动着手中长剑,咬牙道“不开路,就硬闯” 瞭望台上的哨兵放下手中千里镜,指着下头乌泱泱的一片问道“什么人,是不是一伙的” 殷越和羽林卫,竟双双沉默。 “碍事。”羽林卫首领嘶哑道。 殷越抢先一步,直接往疆界线内冲去。 “哎哎哎,我操,这人怎么自说自话的”哨兵怒道。 旁边值夜的同事跳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要死了这是大王吩咐要截杀的人” “那还不赶紧拦下” 哨兵话音未落,忽然发出一声惨叫。那叫声或许根本称不上叫声,因为一支羽箭,已直直钉在了他的喉管上。 黑夜的胡杨林中,忽然次第亮起白光,莹莹如鬼火。 殷越完全没预料到这样的发展。他猛刹住脚跟,抬头一看。只见几乎每一棵胡杨树上,都攀着人。树梢上“生长”出无数根玄铁丝,每一根都连接向商国边境的塔楼。 第三方的加入,令战局一下变得十分混乱。 这些人不知是何方势力,在此埋伏了多久。此刻倾巢出动,顺着铁丝滑向楼顶,如压境的黑乌鸦群。从天而降,手持机弩,扫射下密集的箭雨。 “我只听说过历史上有两军对垒,一万对十万。结果天降陨石,十万大军全被砸死,另外一方的首领就此一统天下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打死我也不信,今天居然真实发生了。”手下陷入震撼,喃喃道,“乖乖,太子殿下,你可真是个天选之人啊” 羽林卫见势头不对,蜂拥而上,与搅局者战作一团。 国界线向来是猛虎头顶的毛,拔不得,碰不得。在国家危机面前,一个人的存亡总是不值一提的,哪怕是商王的命令,哪怕那个人是太子。 殷越趁着无人顾及,立刻止战。 乱世之中,向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殷越已隐隐猜到了那些黑衣来客的身份。 他毫无犹豫,调头撤退。 方向所指,是豫国所在。 还有那周边散落的诸多番邦小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铜雀春深(八) 商武明王元年,六月,废太子于雁门关遇刺。边界线上巡逻的豫国军队,借由路见不平、保护废太子之名,于边防线上,与商国守军爆发激烈武装冲突,史称雁门兵变。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由头,豫国军队的真正目的,是攻破商国边陲。 更有阴谋论称,废太子遇刺,根本就是由豫国一手策划。 但正在此刻,远在塞北的废太子出其不意,以染血的玄鸟面巾为证,指认羽林卫和他们背后的商王,才是痛下杀手之人。 舆论沸腾,民议恐慌至了极点,但统统被殷修明以雷霆手腕压了下去。十日之中,六名声援废太子的官员被接连打下大狱。 内忧未平,外患不止。豫国再次发声,声称自商王登基大典后,豫国国师便病如山倒,怀疑是在商王宫被人下毒。 终于,殷修明出面,宣布自己即将为和平问题,出使豫国。 谢却坐在商王的车队里,合上一卷兵书。 眼下的局面,实在妙极。 自负的商王忘记了一件事,就是这江山博弈,两个人是下棋,三个人是斗地主,四个人炸金花。 而今群雄逐鹿,参与进游戏里的,从来不止两方势力。 世界线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定的轨迹。 上一世,雁门兵变同样发生。而原主心系太子,要死要活地违抗王叔的伴驾命令,留在秦国。又趁乱溜出宫,孤身赴往塞北,去看望遇刺的恋人。 可无常不是原主,他要理智得多。太子已然转危为安,他也没有理由推却王叔的盛情。 殷修明为什么让他跟着去豫国,他很清楚,无非是让外人知道,燕国公子已是商王脚下可怜的小玩物。既能击溃自己的心理防线,又能让豫王因为察觉商燕交好,而产生危机。 正好,顺路去会会许久不见的大秃驴。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豫国祖先,皆是马背上打江山的游牧民族,因此国都也建立在西北之地。 进了大漠,马车便换成了骆驼。抵达时寒月初升,眼前平沙无垠,林立着洁白的城堡群。 领队带路,示意将骆驼栓在光秃的枯树旁。 豫国国王,协同大病初愈的国师等人,亲自在殿前等候。 一只比羊奶还白的赤足,从驼背上落下,缓缓陷进流沙之中。不盈一握的脚踝上,还系着一串金铃。每动一步,便发出一声婀娜清响。响声不大,却份外招摇。 塞外风沙大,那人蒙了一方坠有流苏的面纱,只有一双怯生生的眼睛露在外头,仿佛对周围的一切很是好奇,但又生怕举止轻浮,不敢妄动。 光是这勾魂夺魄的一双眼,就能叫人暗赞一声“美人”若非他是十成十的中原骨相,恐怕还真会被误解成异域舞姬,或是黑市上贩卖的绝色奴隶。 商国使者陆陆续续地下地。殷修明走在最前,豫国国王上前迎接。反而是他身后的国师,手捻菩提,绕向驼队最后。 他颔首,朝谢却打招呼“施主,别来无恙。” 空闻一身色即是空的圣僧气度,完全没有做下那档子事后的心虚或者异样。谢却乐得见此,揭落面纱,直奔主题。 “你当真吃了草乌头” 高僧含笑点头,面色虚浮苍白,不禁让人联想起佛祖舍身的传说。 “我答应过要帮助你,不会反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豫王不信任我这个南诏人。要做戏,就要做到底。” 他是怕豫王以为他装病,藉此挑起两国纷争呢。无常笑说道,想得还挺周到。 谢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好像有些愧疚。他抬起手,在空闻的脸廓上很轻地碰了一下。 “那你没事吧” 空闻道“我修炼金刚不坏身,寻常毒物,通过打坐,即可自行排出体外。” 无常撇了撇嘴果然不是什么五蕴皆空的高僧嘛,贼得很。 玉蝉重复着他之前的判断妖僧。 谢却眼睛一亮“这金刚不坏,如何修炼” 空闻意味深长道“守色戒、藏情欲,不泄元阳。” 谢却回想起不管自己使出何等解数,对方都死守底线的样子,不由笑了“你们佛门派系,花样真多。我可听说还有种能让人脱胎换骨的功法,叫欢喜禅” 空闻连忙低下头。光溜溜的头顶,是六个赭色戒疤“不可妄言” 谢却笑得更坏心了。 一只响尾蝎,举着钳子从他脚边爬过。 谢却听到动静,赶紧躲了一步。 他正打算装崴脚,摔进国师怀里,忽然被一双手从身后稳稳扶住。 谢却抬头,对上殷修明一张笑得令人起寒毛的脸。 谢却站稳,殷修明仍未放手,反而因为身高差的缘故,而让他产生了一种被圈住的感觉,充满了无形的压迫。 “看国师与家奴相聊甚欢,不知在聊些什么” 空闻淡淡道“谢公子是燕国人。南燕香火昌盛,我与他不过交流些佛法。” 殷修明冷哼道“他是商国人,燕国的神佛护不了他” 说罢,拉起谢却就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铜雀春深(九) 白色城堡内,歌舞升平。 露天的中庭内,飘着诡艳的异国曲调,肚皮舞娘摆动着她们蛇般的腰肢,亮金纱丽折射出迷醉的光。 两旁是宾客的坐席,席前缀满蓝紫色的米依花,直到最前头一方不高的台阶上。 台前矗立着两根石柱,燃起的火舌正有节奏地窜动。 一张兽皮,铺在光可鉴人的白玉台上。长着络腮胡的北蛮男人横卧着,一条长腿斜支,气焰嚣张,拿酒壶的手就漫不经心地搭在膝盖上。 身后沙墙上挂着一排兽骨、犀牛角、和雕弓,两个婢女正轻摇羽扇。 一曲舞罢,正逢商王入座。 还带着个蒙面纱的美人。 虎皮塌上,豫王意兴正浓,满脑子都还是舞娘曼妙的身姿。他鼻尖鹰钩,双眼也如鹰隼般锐利,此刻则微微眯着。 那是种非常不礼貌的态度,殷修明立刻加深了敌意。 “商王,有失远迎。”豫王连笑起来都是非常不靠谱,或者说是不上心。 殷修明一扬酒杯,算作回应。 豫王把玩着手中酒杯,理都没理,只是打量着对方带来的人。 “敢问,这位是谁” 座下谈笑声骤停,气氛莫名尴尬起来,只有火苗依旧哔啵作响。 商王为了交涉国事,亲赴蛮夷之地。结果你不仅不买账,还一上来就是这种轻佻的话题 这是在场所有商国来使的一致怒火。 殷修明不动声色“南燕谢公子。” “哦,南燕人。” 豫王乌黑油亮的发间编着几束小辫,辫子上的红蓝串珠,随着他摇头摆脑的动作,来回晃荡。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殷修明冷冷道“这是本王的私事。” 从谢却刚到大漠的那刻起,豫王就注意到他了。此刻在烛火下凑近了看,更觉滋味。那一身皮肉细腻娇嫩,白得连脚背上几根黛色血管,都能数的一清二楚。 豫王回想起谢却从骆驼背上翻落的瞬间,觉得真是埋汰了他。骆驼绒毛那么粗粝,会不会蹭伤了他的皮 “都说南燕出妙人,果然不假。”豫王呷了一口酒,“本王觉得,和这位小公子很投眼缘,不知可否斗胆,将他讨要过来” 豫王常听闻中原流行龙阳之好。他虽没有此等嗜好,但对象倘若是这位谢公子的话,那哪怕只是掳回去暖床,夜里也会睡得更香甜些。 “王上,注意分寸。”空闻出言提醒道。 谢却一双眼眨巴眨巴,看向豫王的方向。虽然缩了缩脖子,却也不怎么害怕,反倒像极了一种天真的引诱。 “岂有此理,敢问豫王可有把商国放在眼里”商国使臣拍桌而起。 豫王笑得更加不怀好意。 坐席后方,豫国乐师将马头琴丢到一旁,纷纷抽出长剑。 殷修明一竖手掌,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豫王坐直身体,向下压着手“好了好了。” 乐师们这才坐回去,继续咿咿呀呀地拉起琴。 “看来商王不愿意忍痛割爱,那就算了。”豫王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道,“既然国师这个人证在,那么,我们就来谈谈关于和平的问题吧。” 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好谈的。 豫王依然很不给面子,开口就要商国割地。 殷修明当场回绝,表示此事无可转圜,要战便战。 最后剑拔弩张,不欢而散。殷修明下令,明日便开拔回国。 谢却一路旁观着殷修明的面色,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皮笑肉不笑,笑里还藏着刀,啧啧。 殷修明就是这么一个人,睚眦必报,最为记仇。习惯了生杀予夺发号施令,丝毫不能容忍拂逆他权威的行径。 即便那个人是豫国的王,是自幼弯弓饮羽、戎马行军的少年杀星。 戈壁滩上,夜风呼啸。 荒芜的黄土地上,扎着一座座营帐。 有侍卫替殷修明挑开了帐帘。 谢却踟蹰了一下“大王” 殷修明挑起半边眉毛“嗯” 谢却指了指自己“我睡哪” 殷修明自然而然地道“进来。” 仿佛觉得他在问废话。 谢却进了营帐,总觉得不太自在。 殷修明生性谨慎,对谁都提防。大概是怕谢却行刺,从不留他同塌过夜。 除了所谓的新婚之夜,这还是头一遭。 殷修明向他招招手。 谢却走过去,乖乖趴在他的腿上。 殷修明抚摸着他丝缎般的长发,说道“脱吧。” 谢却的动作有些艰难。 即便已经承受了许多次,他依旧做不到抛下自尊,去这样主动地取悦仇人。 殷修明看出了他的犹疑,淡淡道“我帮你开锁。” 谢却不想再体会那样的折磨,只得乖乖照做。 营帐之内,暖意融融。 抛却了束缚,欢爱便变得畅快淋漓。 衣物凌乱地堆在地上,紧密相贴的身躯滚过虎皮地毯,带出一阵阵骇浪般的战栗。 玉蝉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角。凡人看不到,就连无常也没注意到,那一瞬间小系统的委屈。 谢却勾着殷修明的脖子,发出断续的喘息,耳语道“豫王有恃无恐、目中无人,不得久留呃啊” 尾音被顶撞得支离破碎。 殷修明一口咬住他的肩膀“我知道。那你呢谢却,你恨我么” 他将手向下探去,掐住对方最致命之处。 谢却苦笑了一下,露出痛苦、愉悦、又茫乱的神情“大王,臣现在能依靠的,不就只剩下你了么” 殷修明“太子因为你一封语焉不详的信,就能误会你、离你而去。你自以为是的情分不过如此。他靠不住,而我可以。” 他拍了拍谢却的脸“只要你乖乖的,听话。” 谢却软软地“嗯”了一声。潮红的脸,仿佛用力一捏,便能滴出水来。 殷修明满意极了谢却现在的模样。 否则也不会信任他,放他进帐。 这小东西,看着又笨又没胆量,招惹人的本事倒不得了。 殷修明对此,既不爽,又得意。 不爽谢却无论走到哪里、哪怕什么也不做,都会招蜂引蝶。 得意的是,这么个众人觊觎的宝贝,却独独属于他,只能被他玩到死、玩到烂。 他看着驯伏在他身下的少年,巨大的征服欲填满了内心,可却总觉得哪里还是空空的。 好像只要自己一放开他,他就会像一只逃出囚笼的雀儿,毫无留恋地远走高飞。 殷修明恶狠狠地开口,语气中的魔怔,让他自己都感到诧异。 “永远都不能欺骗我,永远都不能背叛我” 否则,他一定会不带半点犹豫地,折断他的双翼。 子夜,万籁俱寂。 殷修明已经酣眠,谢却却还保持着清醒。 帐篷顶端开着一扇小窗,他把双手枕到头底下,安静地看着星星。 繁星璀璨,夜色深沉。很适合思考人生。 怀里的小系统,却打扰了他的思路。 自他把玉蝉从地上捡起来后,它就时不时地发一会儿抖。 玉蝉。无常唤了它一声,我在拿我的胸口焐你哎,你还冷 玉蝉忸忸怩怩道我不冷,我就是那个那个什么。 无常一头雾水你哪个哪个什么 你又拿我寻开心玉蝉简直要抓狂了主人,我好歹是个活的,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无常愣了一会儿,这才长长地“哦”了一声,哦得一唱三叹。 我说,小蝉蝉啊,你成年了,看的还是马赛克画面,不要大惊小怪。 玉蝉颤颤巍巍道我只是个两百岁的孩子而且,马赛克,只在关键部位才有啊 犹抱琵琶半遮面这种东西,更挠人好不好 无常不以为意那你为什么不自己选全马跟个从手指缝里偷看黄片的小学生似的,德行 玉蝉哑口无言,还真有种被家长抓包后的心虚感。 无常哼哼唧唧道而且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不见外嘛,都到我俩这份上了还谈什么隐私啊 好在无常并没有太纠结此事。他一手把玉蝉从胸口拎出来,端详了一下。 说起来,你最近修炼得怎么样了 玉蝉立刻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膛报告主人,再陪你出四五个任务,我就能变成人了 无常“嗯”了一声这么快。 玉蝉用力地点头,求表扬。 无常笑眯眯地在他头顶薅了一把,这是玉蝉最喜欢的奖励难怪最近这么叛逆呢,原来是到了青春期了。也好,等你修出人智,我一定给你配一具最完美的躯壳。 玉蝉很是兴高采烈,还想拉着无常念叨些什么。然而后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将他塞回衣服里。 我先休息一会儿,太累了。你努力修炼,事成大大滴有赏 玉蝉张开的嘴,只好慢慢闭了回去。 “主人为什么总是这么执着地,督促我修炼呢” 他看着无常的睡颜,不解地想。 但既然是主人的愿望,那便是他存在的最大意义。 无论为了什么,他都要努力做到。 中夜,乌云遮天,无月无星。 营帐边守夜的将士昏昏欲睡,烛火行将油尽灯枯。 也许是原主残留的意识作祟,谢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六年前,朝歌别苑。 身为质子的他,和傀儡太子在一起糊风筝。 风筝样式是一只五色玄鸟,身后拖着长长的尾羽。两人废了好大力气,方才大功告成。 纸鸢晃晃悠悠地飞上了天,尾羽在空中划出一道灵动的轨迹,威武得很。 殷越在前头牵着线放,谢却跟在后头,笑得灿烂,一双手掌都拍得通红。 纸鸢越过森森院墙,越飞越高。 它承载着两个殊途同归的梦,遨游天际。一个朝着扫清六合、一统天下,一个向着千里之外粉墙黛瓦的故国。 “好厉害”谢却仰望蓝天,蹦蹦跳跳。 殷越挑眉,冲他龇牙一笑,像极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盖世英雄。 只可惜忽有一支穿云箭破空而来,在纸糊的风筝上,射出巨大一只窟窿。 小院的木门被一脚踹开,手执长弓的少年趾高气昂,指着地上的残骸冷笑道“不学无术” 那一箭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 在没有国号的那一年,摄政王殷修明,初见南燕质子。 傀儡太子殷越,被收割了手中最后一点实权。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伴随着纸鸢一同坠落的,还有谢却归乡的梦想。 仿佛从悬崖跌落,身躯极速下坠谢却从梦中猝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额头布满冷汗,抬手揩尽,但仍旧心悸得厉害。 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帐帘的缝隙里伸进了一支鹅毛管,往里面吹送着轻烟。 谢却抖了抖汗湿的内衫,往门口走去,打算透透气。 却在即将出门的时候,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他发出几声徒劳的挣扎,只觉得对方的力道大得惊人,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外拖。 “唔唔” 随之覆上来的,是一个霸道、绵长、而又带着苦涩的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铜雀春深(十) 谢却瞪大了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熟悉的炽烈气息充斥着他的鼻腔,却更多了几分野性与强势,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糅进骨血里一般。吻里浓烈到近乎绝望的思念,铺天盖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谢却甚至尝到了自己嘴角被咬破的血腥。 对方终于停下了这一吻,但依旧没撒手。 水光牵连成银丝,在两片唇间依依不舍地分开,像他们之间注定纠葛不清的爱恨。 谢却愠怒道“你疯了” 仿佛上一刻仍是被软禁于离宫,空有凌云志却无处施展的少年,下一瞬却又飞速长高、长大,在北国的风刀霜剑里,被磨砺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殷越风尘仆仆,面带憔悴。眼里却跳跃着两簇火苗,亮得惊人。 “我往王帐内吹送了催眠的香,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谢却四顾无人,却依旧提心吊胆“这里毕竟是商国的王帐,有那么多禁军把守” 殷越“呵”了一声“这里是豫国的地界” 谢却仿佛被一捧凉水兜头浇中,目光瞬间清明“你什么意思” 殷越忽然生出退却,不知自己该不该说。 明明刚见到他的时候,谢却脸上还是满满的关心、惊喜、眷恋,为何一提到国事,就变得这样生硬 如果让知道了自己做的事,会不会觉得他太不择手段,是个坏人 但殷越还是如实承认道“我和豫国结盟了。” 谢却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怪豫王眼睁睁看着商燕交好,却无动于衷。 原来是自己也留了后手,不怕两国联合起来对付他。 殷越眼巴巴地看着谢却,生怕他下一秒就不理自己。 却被谢却一把抱住,在他耳边高兴地道“你好聪明” 殷越心头高悬的巨石这才落了地,欣慰地笑了起来。 他正想搂住谢却的背,对方却忽然收回了手。 谢却低下了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嗫嚅道“一时得意忘形,抱、抱歉。” 殷越皱了皱眉头。 他已经十分确定谢却并不讨厌他,或者说是还喜欢着他。 可他为什么表现出这副样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母胎o的玉蝉也有同样的疑惑。 无常传道受业先抑再扬,是制造情绪波动的最好途径。有了情绪波动,别人和你相处的时候,才觉得有意思。然后等到对方兴致最高的时候呢,你就得果断后撤,制造朦胧感,让他一个人脑补去吧。 殷越稳定住情绪,耐心道“那我问你,上次你写给我的纸鸢,又是什么意思” 谢却拢紧了衣服,不知是怕冷,还是为了遮住某些暧昧的痕迹“失态罢了我后来想出宫截下它的,但当时行脚队伍已经出发,来不及了。” 殷越并不相信,或者说是不愿意去相信。 一个念头朦朦胧胧地浮现在他心底。 谢却是谢却,是他的恋人,但也是燕国的王公。 那么多年相濡以沫下,没人比他更了解谢却对家乡的执念。 如果王叔以燕国为筹码,要挟谢却呢 那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冷淡,又转投王叔的怀抱,仿佛都变得有理有据。 无常看着殷越面上表情飞速变换,跟个看戏的一样你瞅瞅,他现在绝壁开始脑补了你话越少,带来的冲击越大;你答案给得越模棱两可,对方就越是会自责,然后想方设法地为你开脱。 果不其然,殷越拧紧了眉头“是不是王叔逼你的” 谢却厉声道“没有的事” 仿佛觉得自己太冲动、也太欲盖弥彰。他软和下来,吞吞吐吐道“早说过了,我和王叔是两厢情愿。” 殷越不仅没有打消疑虑,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如果谢却不再爱他,那又何苦要给他希望 谢却那么温柔,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善意。哪怕说重话,都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千方百计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这样的谢却,不可能是一个以玩弄他人感情为乐的,恶劣的存在。 他所做的一切,必定有苦衷 殷越怒极反笑“王叔老奸巨猾,你相信他,就是在与虎谋皮” 这走势完全吻合了无常的预测,玉蝉无以言表,刷过了一排666666。 无常表示只是常规操作很好,他的反省已经完成了一半。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我献身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他好了。 谢却叹了口气“阿越,你成熟一点,人都是会变的。王叔对我很好,我想要的,他都能给我。” 其实光论长相,殷越虽然比他小两岁,但却已比他高了半个头,只是前者眉眼间还带着横冲直撞的少年胆魄,而后者,仿佛已被世事磋磨圆了圭角。 殷越冷冷道“王权富贵” 谢却仿佛被他讥诮的神色刺痛了“对,我就是想要王权富贵,还想要燕国不灭殷修明是天下最强盛国度的王,这些东西,你能给我吗” 他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仍旧听得出情绪的失控。说到最后,尖利的尾音中竟带着哽咽。他五官紧皱,目光凄楚中带着无助的自嘲,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被人捏做了一团。 殷越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被绞得粉碎。 玉蝉有点急了,叫道主人,太子明明已经开始体谅你了啊,你为什么还要刺激他 无常弹了弹他的脑门笨。我要是这么好打发,那他还怎么知耻而后勇怎么想办法帮我保住燕国 他没有说话,只是恨恨地看了一眼谢却。 像一头露出锋利爪牙的,绝望而孤勇的狼。 不是恨他,而是恨自己没有早点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他。 殷越想,总有一天,王权富贵,会是我的。 而你,也是我的。 谢却回到了王帐中。 帐内没有点灯,谢却正打算摸黑上床,却发现暗中有一道幽幽的视线,正在注视着他。 像是一只窥视猎物的野兽。 谢却悚然一惊,手心刚刚凉透的汗,再次不安生地冒了出来。 暖黄烛火,霎时照亮。 殷修明站在烛台边,放下手中火折。 谢却长舒出一口浊气,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大王。” 殷修明走到他身边,注视着他唇角一点嫣红,若有所思。 谢却循着他的视线垂下眼“方才做了个噩梦,把嘴角给咬破了。” 殷修明摇了摇头“你呀,总是这么不小心” 他语气宠溺,但却并不让人感到放松。 仿佛是故意不拆穿他的谎言,好引出他的真实图谋。 然后一并处置。 谢却努力扯出一个献媚的笑“那就烦请大王多关照。” “你是朕的人,朕不关照你,还有谁来关照呢”殷修明轻笑一声,坐回床边。 谢却爬上床,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上,但也不敢真的枕实。 “既然管你是朕的义务,那朕问你,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谢却竭力稳定着语气,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破绽,乖乖觉觉道“做噩梦出了一身汗,帐子里又有点闷,就出去透了透气。” 殷修明顺着少年形状优美的锁骨,捧起他精巧的下巴。像是爱抚,又像是欲置死地的窒息。 “也不怕着凉。” 谢却顺着他的动作仰起头,与王颠倒对视“豫国是干冷,并不真正冻人。燕国却是湿凉,阴雨连绵,渗得人骨头里发疼。这些我早都习惯了。” 殷修明笑了起来“燕国这么不好,你还想它想得发狂” 谢却声如蚊呐“没有” 殷修明松开了扼住他脖颈的手,望着远方,娓娓道“实在想的话,也没关系。朕在商王陵的地宫里,造了一座等比缩小的燕国园林。以蓝田玉为小桥,翡翠为莲叶,水银为流水。” 他仿佛沉浸在一个缥缈的美梦里,喃喃道“百年之后,我们长眠于此,叶落归根,魂归故里。” 殷修明勾起谢却的小指,仿佛迫不及待要让他分享这喜悦,并许下承诺。 我艹真不是一般的变态,我还以为他会说放我回燕国看看的。 无常看着殷修明信誓旦旦、郑重其事的神情,毫不怀疑此人能干出这档子神经病事。 玉蝉有点儿担心无常qaq,主人,是你说的要挑有难度的任务啊。 无常瞟了他一眼,有点莫名其妙我又没说要反悔这么渣的攻略对象,我简直求之不得啊。你就让他继续作,作得越大,我以后虐起来越爽,懂不 玉蝉 以主人的秉性,他早该料到对方会有何等下场的。 谢却抓紧了被子,不敢说话,却也不敢违逆,于是整个人都细细地发着抖。 殷修明并没有急着要答复。或者说无论答复如何,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定。 “睡吧,我出去看看。” 他替谢却掖好被角,在他嘴角的伤口上落下浅浅一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铜雀春深(十一) 幸好,这对叔侄并没有狭路相逢。 谢却度过了有惊无险的一夜,第二日便跟着商国使团回程。 原定的世界线中,谢却私逃出宫、看望太子的举动激怒了殷修明,待到回朝后,便一举歼灭燕国。 但这回谢却很老实,而豫王又吸引了炮火,殷修明因此并没拿三国之中最弱的燕国开刀,转而专心致志地对付起了豫国。 豫国乃是虎狼之师,兵强马壮,具有与商国抗衡的强大实力。 一场鏖战,在所难免。 雁门要塞,连月硝烟弥漫。向来无往不利、所向披靡的商国精锐,却头一次陷入了胶着战况。 反倒被豫国大军以游击战术,连下三成。 那行军布阵极为刁钻,专攻商国防线的软肋之处,背后必定是有极其熟悉商国战略与地形的人在指挥。 夏季的气压低湿沉闷,天空一片灰蒙。铜雀台矗立在厚重的阴霾之中,照不进光线,如同一座死气沉沉的华美陵寝。 谢却独一人坐在窗边,齿间衔一根红线,手捧着一只纸鸢,穿针绣面。 殷修明近来国事缠身、焦头烂额,已经许久不见人影。 谢却闲得无聊,就开始糊风筝。 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玉蝉聊天。 我家太子弟弟,现在估计混得风生水起呢。就等着他脚踏七彩祥云,来救我于水深火热了。 唔,豫国的军师肯定是他。玉蝉深以为然,不过主人,你为什么还要缝纸鸢朝歌城里已经没什么对太子有用的消息了,就算有,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也一定不会愿意收下的。 因为成败在于细节。谢却将针从纸背引出来,等太子回宫,发现他不在的时候,我竟然偷摸着做了这么多风筝也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你说他要不要感动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深情隐忍的小可怜 玉蝉主人果然心思缜密。 演戏能演到这个份上,虐渣部金牌员工当真是非他莫属了 无常我也是打发时间啧。 他低下头,发现是针尖不小心刺破了皮肤。 一颗殷红圆润的血珠,从指尖沁了出来。 谢却起身,正想找东西包扎,忽然瞥见窗外变了天。山雨欲来,诡云翻涌。 与此同时,寝殿的门发出微不足道的一声“吱呀”。 一个颀长的身影,逆着光,形同鬼魅般出现在那里。 瓢泼大雨,如同急促的鼓点,毫无征兆地落下。 殷修明走到谢却身边,执起他的手,将渗着血的指尖放在嘴里舔吻、吮吸。 谢却进退两难,只觉得天灵盖隐隐发麻,仿佛魂魄都要被他吸走。 时间伴随着血液流逝。 殷修明望着地上的纸鸢道“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去做就可以了。” 谢却将手不着痕迹地藏到身后“大王最近不来,我闲着也是闲着” 殷修明“不如我来提一幅字” 谢却一愣“什么” 殷修明抬起头,在空旷的宫殿内踱着步。 他拖长了调子道“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殷修明回身。 天边忽有一道闪电劈下。 惊悚的白光,将他微笑的脸映得雪亮。 “还记得,你第一次向我介绍自己的时候说过,你的名字,就出自这首诗里。” “果然是一首意义非凡的诗。” 谢却往后退了一步,脑子里一片混乱。惊惧的神情,如同看见了真正的恶魔。 殷修明发现了自己写给太子的诗 他知道了自己通过纸鸢、给殷越递消息的事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还知道些什么 谢却每退一寸,殷修明便逼近一分,直到后者的黑色的影子,将他彻底笼罩。 “忤逆我的下场,你想过吗。” 谢却被他仿若有实质的视线钉在原地。 “轰隆隆” 远方传来狰狞的雷鸣。 谢却整个人打了一激灵,忽然反应了过来。 他抄起地上的针线,疯狂地砸向殷修明,趁对方不备,拔腿就往楼下跑 “我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能、你不能” 线筒滚落一地。丝线如同植物蜿蜒的触手,险些绊住了他的脚步。 殷修明闲庭信步。靴底叩在坚硬的地面上,一声一声,仿佛击打在谢却的心上。 “风筝的线从来是牵在我手里的,从一开始,你就没得选。” 谢却狂奔到了底楼,喉咙口弥漫上一股血腥,几乎脱力。只有撑着身侧栏杆,才能勉强抬起头,和王对峙。 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充满了怨毒,再也不加一点掩饰。 殷修明停在他几步之遥的楼梯上。 铜雀台的出口则近在咫尺。 谢却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猛力一推 却发现那门竟纹丝不动。 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拍打着门。 身后脚步,越来越近。 谢却绝望地回过身,被殷修明不轻不重地抵在了门板上。 连绵雨声,打在薄薄的窗棱纸上。高台内外,如有隔世的距离。 谢却颤抖的瞳孔倒映出殷修明阴沉的脸。正这僵持间,他不知从哪爆发出的力气,一把掀开了对方,但后背也狠狠磕在了墙上。 或者说,是墙上一处坚硬的暗格。 宫殿角落,一座石门沉沉打开,联通着一条通往地底的密道,黑黢黢望不到尽头。 谢却走投无路,咬紧牙关便扎了进去。 殷修明负手而立“本来打算当做惊喜的,也好,让你提前下去看看。” 谢却刹住了脚步。 犹豫只有一瞬。他忽地拔下发簪,拼尽全力朝王的心口刺去。 簪尖穿透华服,没入皮肉,但角度却发生了偏倚 少年的双眸间,因得手而泛上欣喜,但只持续了一瞬,便被一片涣散所代替。 “呃啊” 殷修明擒住他的手腕,用力之大仿佛快要把骨头都捏碎。 他拔出插在自己左肩的发簪,头也不偏地丢到一边,仿佛完全没有被那处的鲜血淋漓所影响。 谢却还未从剧痛中缓过神来,便被人一脚踹在肩上。 他陡然失去平衡,骨碌碌地滚下阶梯。 耳边传来一声遥远的轻叹“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这一记摔得极狠,谢却陷入了片刻的昏迷。 等他恢复意识、狼狈地抬起头时,神情霎时凝固了。 昏暗的地宫中央,竟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金丝鸟笼。 囚笼由纯金制成,每一根栏杆都反射着奢靡而冰冷的气息。 笼顶的尖钩上,环绕着精美的梧桐浮雕,连枝叶的细节都镂刻入微。笼里则悬着嵌有玛瑙与红宝石的新月和朝阳,交相辉映,旋转起来如有流光溢彩。 它是一件伟大的艺术品,是帝王打造给天底下最美的鸟的独一无二的囚笼。 殷修明狠劲拎住谢却的领口,不顾对方的挣扎,将他拖行进鸟笼。 “这是朕特意为你打造的笼子,费了很多心思,你喜不喜欢” 殷修明将谢却掼倒在地,染血的手,抚摸着谢却的脸颊。 谢却苍白的脸被鲜血打湿,乌黑散乱的发贴在鬓边纠缠。虽然既恐惧又疼痛,但眼底却只有冰冷厌恶。 羸弱的少年咬紧了牙关,露出至死不渝的坚贞。 殊不知这样的神情,只会让人想更加彻底地凌虐他,一寸寸打断他的傲骨,让他浑身布满伤痕和爱痕然后只能雌伏于施暴者的身下,永生永世逃不出这囚笼。 殷修明眼中浮现出残暴的快意,和病态的深情。 他舔去谢却眼角滑落的泪痕,喃喃道“朕的雀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铜雀春深(十二) 殷修明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身为帝王,他知道应当理智自持、喜怒不形于色。 因为有了感情,就意味着有了弱点。 但偏偏在谢却这里,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控。争风吃醋不提,甚至做出把人囚禁在地底的荒唐事。然后像个愣头青一样,发泄着不知疲倦的欲望。 虽然他本身也不是个好人。但只有谢却,才能精准无误地勾起他心底最深处的邪念与爱怜。 明知这么做只会让对方更恨自己,却因为恐惧失去而变本加厉,更隐隐期望着他能露出一个笑容像是新婚之夜,少年身披红绡,色如春花,冲自己羞涩地扬起嘴角。 倘若传说中祸国殃民的妖孽当真存在,也就大抵如此了吧。 殷修明揉了揉太阳穴,踏出铜雀台。 金屋之外,依旧战火纷飞。 殷修明已经离去,谢却独自躺在阴冷的地宫内,反手搁在头顶。 他感到身躯异常的沉重,试图挪动脚踝,只听见金属摩擦地面发出的冷酷声响,才发现那里正拷着长长一条锁链。 他于是放弃了反抗,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开始思考一些事。 玉蝉偷偷注视着他,只觉得这样的主人,真是像极了一具凄美的艳尸。 无常方才本可以切断意识,免去经受凌辱的过程,但他没有。 他有两个爱好,其一是收集各式各样不同的美人。春宵几度,集邮一样,留下曾徜徉于红尘俗世的印记。 其二是感受痛苦。任由极致的官能主宰身躯,然后在绝境中找寻极乐,以此提醒他存活的证据。 无常心理上感到餍足,身体感到饥饿和累。 于是唤了唤一脸担惊受怕的玉蝉我没事,殷修明技术挺好的那什么,叫牛头马面送点吃的过来。 玉蝉颤颤巍巍地拨通了外卖电话,心想主人真是位壮士不屏蔽痛觉真的没关系吗要敬业也不用这样啊。qaq 无常轻描淡写地“嗤”了一声你主人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就算把我的心剜出来我都不会流一滴泪,这种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呸呸呸,怎么能说剜心这种晦气话玉蝉还是不放心,正打算追问。地宫的半空中,却忽然浮现出一道黑影。 黑影波动了几下,逐渐化为实形。 玉蝉只觉得呼吸困难,仿佛被一道极强大的威压逼着臣服一般。 他赶紧打起戒备,然后忍不住高呼出声主人,醒醒醒醒醒醒 无常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听见玉蝉怪叫,便慢腾腾地睁开了眼。 “哦,鬼王啊,你怎么来了。” 来人似披一身清冷的雾霭,自幽冥的尽头跋涉而来。银发如瀑,泛着月光般雍容的晦色,长长流泻到腰间。 他浑身上下最特殊的,当属一双极窄的竖瞳。金色的眸光暗如点漆,像极了某种龙蛇类邪佞的生物。 或龙或蛇,站在善恶的刀锋上。成佛入魔,差之一念。 地宫内依旧弥漫着甜腥的血气。 无常衣衫不整地卧在原地,冲对方勾了勾手。笑意迷奚,绯红的脸孔像是一朵糜艳欲滴的花。 高大的阴翳,缓缓笼罩住了无常周身的光景。 鬼王单膝跪下,替他拢好了散乱的衣襟。 他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无常盘着腿坐起来,仰头看他。软绵绵的语调,浑似被人抽去了骨头。 “为了日后好卖惨啊。而且被关小黑屋,不是最省心省力吗。” 鬼王会心一笑,极有默契。 玉蝉像个多余的,傻愣愣道“为啥” 无常道“你以为商王宫里就没有太子安插的眼线届时发现我人不见了,往上一禀明,殷越肯定会着急这样才能逼着他赶快造反。” 鬼王笑意更深沉“如果只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那还有很多别的方法,你为什么要非要自损八百呢” 无常顽皮的笑了“被关小黑屋多好啊,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还有性生活。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安心地把身体的掌控权交出去就可以了,一切都会由那个人为你策划好被喜欢的人囚禁一辈子,是我最大的梦想。” 依旧是那副浪荡又不着调的样子,也不知道说出来的话里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鬼王也半开玩笑地道“看来我得在酆都给你特设一间牢房了。” 无常赏了他一个白眼“得了吧,我现在不也走不出冥界么。” 倒也没多埋怨,反而像撒娇。 但无常越撒娇,玉蝉越觉得毛骨悚然。 通常能被主人这样对待的,最后下场都不太好看不过他俩有几千年的交情,也许算是个例外 鬼王扬了扬唇,仿佛很受用。 “好啦,赶紧把吃的拿过来,我饿死了。”无常继续没大没小地支使着顶头上司。 却在看到鬼王带来的甘泉竹醴时,将之推了回去。 “不吃。” 鬼王温柔地问道“从前不是最喜欢吃吗不是七重行树上结出来的,你还要挑食。” 无常慵懒地抬了抬眼皮子。眼眸中浮动的光华,像是裹着绸缎的钢刃,美丽又充满危险。 “鬼王说笑了,我不过是酆都的一介小小鬼差。是鬼,就该吃生肉,吃腐食。” 鬼王道“你不是鬼。” 无常摊了摊手“那我不人不鬼。总而言之,我不想再和那个地方扯上任何一点关系。” 他指了指头顶。九重天上的佛光,高不可望,遥不可及。 玉蝉一头雾水地看看鬼王,又看看无常,并不知道他们在打哪门子马虎眼。他很想问,但在如此恐怖的气场之下,只敢默默装死。 于是,纵然是神仙也很难有机会享用的珍贵灵食,便消失在了原处。取而代之的,是一顶还在咕嘟咕嘟冒泡的小火炉。 玉蝉暗中观察了好久,终于辨认出这碗白花花的东西是什么。 脑浆 无常这才打兴趣,往热气腾腾的脑花上撒了勺辣油,呼啦呼啦地吃了。 旁边的鬼王和玉蝉,都没有说话,就静静看着他吃。 一个盯着殷修明留下的痕迹若有所思,一个觉得,这真的有点重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铜雀春深(十三) 无常用完了膳,血糖飙升,挥挥手打发了鬼王,然后倒头就睡。 可惜地宫的瓷砖太硌人,他醒来之后腰酸背痛,心想下次得让鬼王来送个被子床垫什么的。 地宫中暗无天日,不辨昼夜。无常敲了敲玉蝉,示意他在系统里记录下日期。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脚步声自石门外沉沉传来。 少年的长睫如鸦羽般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在看清来人后,眸光瞬间被抵触占领。 殷修明按住他乱蹬的腿,然后解开镣铐,从带来的药盒里取出草药,替他仔仔细细地敷上。 还算有点良知。 谢却皱起眉,发出一声梦呓般的低吟“疼” 殷修明将他打横抱起,走到墙边,拧动另一处暗格。 随着开门声的再次响起,谢却方才发现,这地宫后面竟然别有洞天。 石室内是一方温泉。墙壁上雕刻的石鱼正往池中泊泊吐着水,水面上则漂浮着零星的玫瑰花瓣。 无常这sb渣攻,还挺懂情趣的。 “你犯了错,当罚。”殷修明替他不轻不重地揉捏着脊背,对谢却遭受的痛苦显然一清二楚,“别怪我心硬。也只有这样,你才能长记性。” 谢却冷着脸,不说话,任由殷修明把他放进花池中,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温泉池水舒缓着经络,可他的神经一点也没因此放松。 果然等擦拭干净身体后,殷修明并没让他穿回被扯成布条的旧衣物,而是拿出了另一套装束。 那是一件霓裳羽衣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一件披风。薄如蝉翼,异常旖旎,由无数片洁白柔软的羽毛编织而成,长长的拖尾如同白孔雀华丽的尾羽,罅隙中流淌着纯净无暇的珠光。 这样一件羽衣,穿上并不能起到任何弊体的作用,反倒让雪白的肩腿大片大片地裸露在外。 并且只要鼻息吹动,羽毛便来回拂过肌肤。美人喉间发出不安的呜咽,似乎正体会着难以启齿的痒意。 殷修明滚动着喉结。 巨大的视觉冲击,比想象中还要诡艳百倍。 殷修明替谢却系好颈间绸带,仿佛正摆弄着一个名贵的玩偶娃娃,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真美。” 而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毁给人看。 谢却再一次见到了那把万恶之源一般的锁,眼底本能地冒出恐惧,却没有动作。 “咔嚓” 岑寂的地宫内,落锁声格外清脆。 殷修明的眸光,是比黑夜还浓重的墨色“不逃了” 谢却偏过头,抿唇不语。殊艳的侧脸,攀着一层类似于“心如死灰”的神情。 其实内心已经开始骂娘甘霖娘,我真的没兴趣和这个老男人玩禁欲y了 无常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用力拍了拍玉蝉的脸你怎么不回话 只听那头玉蝉手忙脚乱道对对对对对不起主人,那个我流流流流流鼻血了 无常真的无语了出息呢气势呢就你这德行还偷看小黄片呢 殷修明掐住谢却的下巴,将他的小脸慢慢掰正。 但谢却的目光仍是失去焦距的,里面没有他。 殷修明并不着急。 未来还很长,他有耐心,可以慢慢磨。 人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黑暗可以轻易地放大这种恐惧。 只有在王到来时,才会带来唯一的光。 真正的施暴者,反而成了光明的象征。 不光是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同伴和群体、移动空间被限制、饭菜都是流食在那把锁扣上的那刻起,就连最简单的排泄,都成了王的恩赐。 第一天,谢却冷若冰霜,抵死不从。 夜里梳沐时憋红了眼,殷修明则在一边冷眼旁观,甚至发出了一声戏谑的低笑。 好像在问,“看你还能熬多久” 第二天,谢却略有软化。 王临走前,少年拉住他的衣袖,轻轻咬紧了下唇。下腹的饱涨撑裂感,让他不敢大气说一句话。 殷修明好心替他解开了束缚,温柔道“下次要说。” 第三天,成夜成夜的憋屈,终于击溃了少年。不光是生理,还有那种仿佛被魑魅魍魉包围,不知道何时才能解脱的心境已经让他许久无法入眠。 谢却隐忍地闭上眼,睫毛上沾着一滴绝望的泪“你帮帮我” 殷修明将他圈在怀里,掰开他的腿,强迫他摆出一个不雅而耻辱的姿势。 直到第三十天也许是第三十天。颠倒的昼夜、模糊的时间观、破碎的睡眠、无时无刻的担惊受怕、被迫害的妄想,如同一场漫长的凌迟,将少年的精神吊在了崩溃的边缘。 他甚至开始隐隐期待着王的到来。因为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活动、才能说上几句话,哪怕下一秒就要承受更激烈的折磨,他依旧对此甘之如饴。 甚至希望那个恶魔能在自己身边停留更久、更久。 殷修明依旧重复着公式化的看望,将他抱进了花池。只是这一回花池中不知下了什么奇怪的药。 随着水汽的蒸腾,少年浑身迅速地升温,氤氲出酒醉般的酡红。就好像真的被烫伤似的,只要一碰,便痉挛一下,敏感得叫人害怕。 谢却像是一茎风中的芦荻,抱紧了肩,瑟瑟发抖“我错了我好害怕,你不要走。” 殷修明往他身上舀着水“你想出去” 少年怔怔地点头,又疯狂地摇起了头“不、我不出去,我只是不想呆在这里了这里又黑又冷,看不见你,我快要疯了” 身披名贵羽衣的美人,仿佛终于心甘情愿地沦为了一只笼中雀。 殷修明“小骗子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几件可信” 少年一双杏眼里是雾濛濛的水光,他小心地仰头,在王的下巴上轻啄“是真的这一回是真的我再也不敢了” 殷修明闭上眼,抚摸着谢却的后颈“还没到时候。” 无常冷冷地笑道呵,我当然知道这傻逼居然还一脸享受,挺陶醉的哦。 玉蝉怕是不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 谢却“那什么时候才能” “乖。”王轻吻着他的额头,垂怜的动作,像是对待着一只家养的金丝雀,“再等等,外面危险。” 谢却撇了撇嘴,但还是木木地点了头。 在这种情况下,人是很容易斯德哥尔摩的。 但无常显然不是这类人,或者说他压根不算人。 殷修明走后第二天,他打开系统面板,看着上面明晃晃的数字, “三十一”。 很好。无常掰着手指,笑吟吟地道,正好一个月。 玉蝉 他一头雾水地注视着无常,只见对方咬破了羽衣,扯成长长一条、打了个结,往鸟笼的金丝悬梁上高高一抛 然后一气呵成地上了吊。 玉蝉看着他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整个系统都惊呆了。 与此同时,铜雀台外。 隆隆的马蹄声与士兵的嘶吼声,使整个朝歌城的大地都在震动。兵刃相对、血溅三尺,压境的“叛军”长驱直入,倒地的守卫堆成了尸山血海。 亘古长夜里,忽有奇异的景象划破天际。千万只鸟排成巨阵,朝向铜雀台的方向齐齐振翅,叫声此起彼伏。 待到百鸟阵落至台顶,更远处竟传来一道清越的凤鸣,如昆山玉碎,响遏天际 玄鸟驭气乘风,挥动遮天的庞然羽翼,身姿划过的弧线,如同一道璀璨的星辰流火,照彻夜空。 北辰星随之冉冉升起,光华浩瀚无极,盛景百年难遇 北辰临世,是天命帝星的征兆。寓意着天下真正的主宰,即将诞生。 “废太子率领的叛军,兵临城下,就快要攻破铜雀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铜雀春深(十四) 三军阵前,身披铠甲的少年,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白马头顶着独角形状的金鞚,威风凛凛,仰天嘶鸣。 少年头盔四周的铁缨,像是玄鸟金翅般一根根抻开,远望去如同金刚怒目,战神降临。 鎏金甲胄照射着天边流火,为他坚毅的侧影,镀上了一层凛然不可侵犯的神秘。 殷越抬眼,环视着狼烟四起的朝歌城。他犹记得当年仓皇远走。时过境迁,他终将名正言顺地,继承这片本就属于他的土地。 也要夺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少年振臂一呼,朝身后三千精兵扬起军令。铁骑瞬间踏碎了守军苟延残喘的阵势,剑指王城的心脏。 明堂燃起熊熊大火,殷越策马上殿,在倒塌的废墟中寻找着仇敌的踪迹。 大殿的角落,忽然掠过一方绣有龙纹的衣角,殷越夹紧马肚“追” 殷修明的模样,即便化成了灰他也认得,根本不用看清全貌可逃窜的方向竟然不是朝歌城外,而是铜雀台 副官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殷修明想跑” 殷越沉声道“跟上” 他挥剑劈开掉落的殿柱,横冲直撞。 焦灼的气味充斥着鼻尖,一路上业火冲天,如同黄泉路上盛放的、象征罪孽的红莲。 “吁” 殷越猛地一勒缰绳,独角马腾起前蹄,落下时惊动一地焦黑的尘土。 铜雀台被烈火包围。火光像是一个拔地而起的圈,将战场分割开来。 圈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生气。 殷越疑惑了一瞬,从马背上跳下,走进铜雀台内。 迎面而来的,是有生之年,最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殷越的步调旋即沉重而僵硬,怔怔的,像是一只可笑的提线木偶。 他从未想过会以这样一个方式、这么早地和谢却相见。 地宫的门大敞着,殷修明跪在地上,披头散发,气喘吁吁。他正在仰天大笑,但沾满血污的脸,分明是在无声恸哭。 巨大的鸟笼内,少年闭目安详,仿佛是陷入了一场美梦一般,令人不忍打扰。 一根白绸悬在颈间,将他单薄的身形高高吊起。残破的羽衣,长长曳在地上,投射出一条细长诡异的灰影。 炽烈的风穿堂而过,那道影子轻轻摇晃起来,像是一个邪恶的笑脸。 “太子殿下,出什么事了” 手下正想闯入,却听见里头一声怒喝“别过来” 手下赶紧贴着墙回避。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但那妖异到令人窒息的画面,依旧在他心里烙下了震撼。 濒死的美人,长相是那样的干净纯粹,浑身却布满着斑驳的红痕,像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他是个粗人,想不出什么溢美之词,只觉得口干舌燥,萌生了不合时宜的兴奋。 殷越一跃而起,割断白绸,抱着谢却落至地上。 一片羽毛随之坠落,在空中轻飘飘地打着旋儿。 谢却眉头紧锁,面白如纸。 殷越伸手探到他鼻翼下,发现仍有一息尚存。 殷越砰砰狂跳的心并未平静,他死死地盯着谢却,首先想到“殉情” 不对 殷越立刻否决了这猜测。 谢却显然无从知道他回朝的计划,更不可能提前自杀、只为了陪殷修明赴死。 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谢却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选择玉石俱焚 殷修明哈哈大笑,目眦欲裂,额头青筋一根根暴起。他拔出剑,明晃晃地指着谢却。 “你的示弱就是为了、为了” 你的示弱就是为了引开我,然后偷偷自杀 你就算是死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就算是死也不愿意让我见最后一面 殷修明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愤怒。他愤怒的,不光是谢却的薄情寡义,还有他自己的所作所为。 如果我对谢却好一点、不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一步 如果我昨天答应了放他出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我一开始就没有践踏他的尊严、强取豪夺,是不是我们至少能做朋友 是我逼死的他 不一定不是这样 他不可能甘心止步于朋友的关系,更不可能展开循序渐进的追求。 因为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谢却和殷越、或是其他任何人厮守一生。也并不认为以谢却的性格,会放弃情窦初开的爱人而选择他。 而至少现在,他是得到过的 并且即便再来一百、一千、一万次,他依旧会这么做。 殷修明坚定地说服着自己,可依旧克制不住,那如山洪般决堤的,追悔莫及。 他步履虚浮,身形摇晃,仿佛光是握剑这个姿势,就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剑尖缓缓转向殷越的脸,殷修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他对你可真是用情至深哪朕告诉你,谢却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样子,全都是你害的” 殷越好像被雷劈中了一般,脸上神情错综复杂。 脑海中散落的细节飞快拼凑,串成一条完整的线,呼之欲出 正在此刻,殷修明突然发难。 他暴喝一声,双手将剑高高举起,冲向前去,朝着谢却被勒红的脖颈挥下。 就算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身边 无常偷摸着睁开了一只眼太子能不能动作利索点,让一个影帝演尸体是很浪费的 玉蝉还在抽抽搭搭的主人,我真以为你想不开了qaq你你你下次能不能提前剧透一下 无常给他递了块手绢儿,继续敬业地装死。 殷越震怒道“你他妈疯了” 他反手执剑,挡下殷修明来势汹汹的一击。利刃与利刃相交,擦出一道漫长的电光火石。 殷越眼眶通红,猛然发力,只听“咣当”一声,殷修明连人带剑被他撞飞了数尺。 殷修明颓然跌坐。利刃脱手,在地上滚了几圈,森森寒芒,瞬间黯淡了颜色。 一番激烈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沉眠不醒的少年。 谢却胸膛起伏,咳出几大口淤血。殷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手足无措。 “找大夫,不管在哪,赶紧把大夫找来” 谢却怆然一笑,无意识地攥紧了殷越的衣襟。 他目光温柔又迷离,仿佛沉浸在极美极美的幻梦之中,很慢、很努力地扬起了嘴角。 “原来走马灯是真的下地狱之前,还能见你一面,真好。” 从来只流血不流泪的商国太子,忽然弓起脊背,嚎啕大哭,像个弄丢了心爱的糖果的孩子。 他什么都懂了,但却懂得太晚了。 谢却根本不喜欢殷修明。他之所以远赴朝歌,并不光是为了燕国的安危,更是因为卑鄙的王叔,以自己的性命为条件、逼他做出取舍。 就连临进宫前写给自己的那封信,都是谢却为了打消他的顾虑、不让他愧疚,而默默肩负起了一切莫须有的罪责。 而他呢,他做了什么 恶言相向不提,甚至一度以为谢却是贪慕虚荣,质疑他对自己的感情。 而就在这患得患失的途中,谢却在朝歌城里正承受着日复一日的痛苦。 残暴嗜血如殷修明,在知道谢却心有所属的情况下,会对他采取何等非人的手段简直不言而喻、却又难以想象 在那段被颠沛流离、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时日里,谢却是不是曾经一遍遍地呼喊过自己的名字、等待着自己的出现、期盼着自己的救赎 但最后换来的,只有希望落空后更大的绝望,最终逼得他一根白绫了却了性命 这样冥顽不灵的自己简直该千刀万剐 但罪该万死,还有另一个人。 殷越咬紧了牙关,忍住哽咽,高声道“传我旨令,逮捕殷修明” 士兵听令,冲进铜雀台内,七上八下地按住了殷修明。 殷修明被迫弯下腰,但头颅依然昂着。上挑的眼,露出大片狰狞的眼白。 此刻,他恢复了被妒火烧断了的理智。殷修明冷笑着,从容道 “我的侄儿,庶人殷越,你要以什么罪名来逮捕商国的王” 羁押他的士兵从背后猛踹了记他的背,恶狠狠道“成王败寇,你已经是那个输家了,老实点” 殷越阴恻恻地笑了笑,搂紧了他的挚爱。在狂乱的火光之中,如同从地狱重返人间复仇的修罗。 “谋害我的王后,够不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铜雀春深(十五) 谢却醒来的时候,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活动筋骨,发现不再酸痛,浑身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脖颈间的致命伤也在逐渐消退。 入眼并不是阴森潮湿的地宫,而是花木葱茏的别苑。 阳光透过绘有百花图的屏风照进屋内,晕开和煦温暖的光圈。 谢却从竹席上坐起身来,揉了揉眼,发现自己被一片无边无垠的红所淹没。 黑木地板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纸鸢,像是一座座血红的小山。 有脚步声从屏风后面绕出来。 殷越手捧着一只纸鸢,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那里“都是你做的” 无常还有点懵。 玉蝉年纪小,记性比较好,提醒他道主人,这些就是你在铜雀台时候做的说太子看见了肯定会感动。 无常这才恍然大悟哦我果然很有先见之明,应验挺快嘛。 谢却脸颊泛起绯红,仿佛被人拆穿了心事“你怎么把它们都搬过来了” 殷越坐到他身边“因为我们以后不住铜雀台了。” 谢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你已经” 他记忆中只剩下一场大火、和一个骑着独角马踏焰而来的人影,别的都很模糊。 “我已经是商国新任的王。”殷越望向他,目光恳切而热忱,“还记得十年前我们在这里许下的愿望吗我终于做到了。” 重掌大权,荣登九五。 谢却扯开一个灿烂的笑。即便病容仍旧泛着苍白,但笑里的欣慰,却是如此的发自肺腑。 “阿越,恭喜你。” 殷越忽然一把抱住,或者说是扑住了他。 在看到谢却苏醒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和酸涩。 “十年前我对你许下过承诺,无论痛苦和欢喜都要一起承担、一起分享。我要让这天下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再无国界之分,至亲至爱不用因为国家纷争而相隔两地。也要让你名正言顺地回到燕国,许你一世安宁,再也不用忍受流离之苦。” 谢却被他带着躺倒在竹席上,听见殷越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没忘,也一定会兑现那你呢小谢哥哥,那些你为我做过的事,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谢却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俊脸,像是小兽般的要强、护食、好胜,但紧蹙的眉峰,却暴露了他内心最柔软处的自责。 面对谢却,殷越简直是惶惑而无助的,对外的凶狠胆魄全都没有,只想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却又总担心方式不对、生怕谢却不收。 倘若保护不了他,那再多的成就也都是空谈。 谢却“我只是不想让你有负担” 殷越撑着胳膊肘,虎视眈眈地把谢却压在身下。 即便他顾及着谢却的伤,将大部分力道都落在自己这头,但如此贴近的距离,依然能轻易地点燃起情愫。 彼此的鼻息,纠缠在手肘腾出的狭小一方天地里。谢却感觉到无形的压力,因为怯于解释,而露出尴尬的神情。 他已经做好了被殷越质问一通的准备,但对方只是盯着他,缓缓道“如果我没及时出现的话,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才会成为我一辈子的负担,一辈子的忏悔。” 谢却有些心虚地向下躲了躲,试图钻出他双臂的禁锢,但除了让衣襟散乱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殷越将他捞回怀中,目光死死地锁住他,认真道 “你不喜欢王叔。” 谢却“” 殷越“那个老男人威胁你。” 谢却“” 殷越“你也没有背叛我,你留在商国是为了护我周全,为我铺路。” 谢却“” 无常妈的,戏都被他抢光了,我还怎么演苦情白莲花。 殷越“你怎么这么傻。” 谢却终于找到个反驳的机会,弱弱道“我没有” 殷越目光如炬,在他眉心落下一吻“你喜欢我。” 谢却披着件和屏风一样图案的百花服,黛青色的绸缎光滑如水,被压得微微泛起皱褶。 百花服姹紫嫣红,穿在谢却身上艳而不妖。一只蝴蝶从庭院内飞来,将他肩头绘着的一朵胭脂色海棠误以为真,围绕着拍打翅膀。 此一幕定格,岁月正好,几可入画。 谢却忽然笑了。笑得既勇敢,又爽朗。 “是啊,我喜欢你。” 他扬起半边眉毛“所以呢” 谢却向来温柔的脸上,竟缓缓浮现出一种挑衅而得意的味道。 殷越被他这副模样搞得又心痒、又牙痒,于是恶狠狠地堵住了他的双唇,不让他再吐出任何搅乱人心神的话语。 长长的一吻,掀起的是近乎窒息般的惊涛骇浪。濒死般的体验令人头皮发麻,但心意相通的两人,谁也不愿意先停止。 殷越虔诚地吻着他,像是守护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谢却在被动的承受中逐渐动了情,双手环上他的脊背。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快感一点点攀升,在摩擦出闪耀火光的边缘徘徊。 仿佛直到地老天荒后,谢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殷越抵着他的额头,哑声笑道 “所以我也爱你。” 都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他们是长久未见。 虽然碍于谢却还未痊愈的份上,双方有心也没动真格,但光是殷越的腻和劲儿就够难应付了,像是只大狗一样无时无刻吊在谢却身上,抱住不撒手,甩也甩不脱。 直到别苑来了客人,方才消停下来。 谢却如蒙大赦,麻溜地把人请了进来。 但在见到来人的第一眼就后悔了。 空闻穿着一身浆洗发白的僧袍,光头仿佛反射着盈盈仙气,一副两袖清风世外高人的模样。 这秃驴可真道貌岸然不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无常做惯了亏心事,陡然一惊,莫非我后院起火了 玉蝉其实还挺想看无常翻车的,但想想也不太可能实现。 倒是殷越的反应要自然很多。 他把僧人引进来,介绍道“这是空闻大师,豫国的国师。我此番大破商国守军,有他在一旁出谋划策的功劳。你昏迷不醒的几天里,也是他在为你手抄佛经祈福。” 谢却装作不认识对方,彬彬有礼道“多谢大师。” 空闻颔了颔首。 殷越插进两人当中,把头一歪,霸占住谢却的视线“不问问我做了什么” 谢却习惯性地想在他头顶揉一把,但忍住了“嗯” “我把殷修明下了狱,秋后问斩,中间怎么处置都由你决定;在平定内忧的同时,发兵攻打豫国。” 无常心想,嚯,这可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他露出犹豫的神情“能顾及得过来吗” “朝中江山不过是让王叔暂管了一会儿。我此次回朝,只是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没人敢有异议。”殷越徐徐道,“豫王暴虐无道,沉湎酒色,即便骁勇善战,却不得人心。豫国大厦将倾,天下间有目共睹,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而我喜欢兵贵神速,既然不畏惧,就没必要拖延。” 举手投足间,王者之风已初现端倪。 谢却望向空闻“可国师他” “阿弥陀佛。”空闻道,“豫国兼并南诏后,于茶马古道连年征收苛捐杂税,致使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太子殿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人心所向罢了。” 谢却抿了抿唇“两国交战,许多生灵会提前消逝。” 空闻“历史的车辙总会向前,这无可避免。况且太子已许下承诺,会善待豫国遗民,尽可能做到兵不血刃。” 谢却知道,空闻之所以出手相助,并不光光是因为这个,更因为他和自己缔下的约定。要借豫国的手铲除殷修明,然后再灭了豫国。 但自己是没有立场的燕国人,他无论如何都是豫国的国师推波助澜的代价,是青灯古佛前的一世善名,全都化为虚妄,这究竟值得吗 谢却沉默了许久,才闷闷道“可你会被史书诟病千年。” 空闻仰起头,笑意澄澈,像是一株不惹尘埃的菩提“能助天下海晏河清,国之得失尚且不足为提,遑论一人功过。” 他定定地看着谢却,目光浩瀚似海、柔情却如弱水三千。仿佛有很多碍于他人、不得宣之于口的东西,正夺眶而出。 佛曰,不可说。 空闻摇了摇头,唱了一句偈言“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铜雀春深(十六) 空闻最后还是离开了。 他在商国驻留了几日,交代完攻打豫国的最后事宜,确认谢却康复无恙后,留下一封信便不知踪影。 他说他将重新做回行者,徜徉于山川湖海,返璞归真。 信上一并附着的,是他这些天来为谢却手抄的一卷妙法莲华经。 “世人求爱,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 世人得爱,如入火宅,烦恼自生,清凉不再,其步亦坚,其退亦难。” 一字一句以鲜血书就,僧人不沾荤腥,字迹不黑不朽。大发宏愿,尽显虔诚。 无常放下经文,略有怅然。 这段话让他悟起了过去千年中许多道理。 但怅然也只是一瞬的。人生为逆旅,他明白所有出现过的人,都只是生命漫长旅途中的匆匆过客。路终究在自己脚下,没有谁能陪伴谁到天长地久。 所以无论是谁的退场,都不会让他伤春悲秋。 比起这个,他更感兴趣的,显然是虐渣打脸 无常把玉蝉揣进胸口,拍拍手道“走了,去看看那位的近况如何。” 朝歌城的地底,有一座水牢。 说是水牢,其实是刑狱,里面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囚犯、或者间谍。目的不在将人处死,而是把人逼疯。 曾经于龙座上叱咤风云的男人,终于也沦为了阶下囚。 殷修明被吊在十字刑架上,按照谢却的叮嘱处置。手腕筋脉上被各自钉着一只大楔,双腿悬空。并且时刻以强光直照,使他不能睡眠。 殷越在走廊上等待着谢却。 谢却走到他身边。 刑室里头传来狰狞的咆哮,和一鞭一鞭落在皮肉上绽开的骇人声响。 谢却透过铁窗看向里面,有点惊讶。 严刑逼供之下,殷修明一夜年迈,形容落拓。手腕上碗大的伤口血流如注,发臭腐烂,就连打结的发间也隐隐掺杂了枯白之色。 但他依旧目光凶狠,不肯低头“我无愧于大商,何罪之有” 乖戾的嘶吼,让谢却皱起了眉头。 殷越以为他在害怕,走上前去揽住他的肩,在他背上轻抚了几下。 “没事。”谢却摇摇头,“我只是好奇,他这么嘴硬,说的是不是真的” 殷越嗤然一笑“我从他寝殿里搜出了这两件东西。” 他从袖间掏出一团黑乎乎的草药,和一卷明黄的诏书。 谢却首先认出了第一件“草乌头” “嗯。”殷越目光沉痛,“当年我父王暴毙,就是殷修明在他的日常起居中下了这一味毒药。” 谢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传达着无声的安慰与鼓励。 殷越不想再多发散负面情绪,让谢却因为自己而难过。 他半是打趣地笑道“也好,若不经此劫数,我顺风顺水地继承王位,可能还是个混吃等死、不知黎民疾苦的废物。” 谢却也被他逗笑了。他看到殷越逐渐释怀,放心了些,便问道“这另外一件呢” 殷越目光闪烁“是灭燕的密诏。” 谢却的神情并没有什么波动“果然。” 殷越心头一动“你猜到了” 谢却“跟王叔这只老狐狸,只能玩儿缓兵之计,我从来都不信他。” 殷越叹了口气“他并非真心回护你。” 虽然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其中的醋意仍旧掩盖不住。仿佛一定要中伤一下情敌,以此引起谢却对自己的重视似的。 谢却明白他这点可爱的小心思,顺水推舟道“我明白,他那是占有,不是爱。” 殷越听出了潜台词“但你爱我。” 他知道谢却脸皮薄,不会大庭广众地说害臊话,但这种隐晦的爱意,和直白的认可,却更让他忍不住地把这短短一句话掰开拆碎,反复回味。 殷越笑得开心,像一只温暖的小太阳,扫清了阴霾“哥哥从来都是最聪明的人。从前在太学读书的时候,学习就最好,无论什么诗读一遍就能背。” “谢谢夸奖。”谢却勾住他的肩,示意他把那两件证物收好,“你看,我们现在是一对苦命鸳鸯,更要相依为命。所以呢,谁都不许对过去的事情看不开了。人啊,要向前走。” 殷越眉眼如三月春风般温柔,任他带着自己往水牢里头走去“里面血腥气很重,真没关系” 谢却抬起了头,阳光洒在他漂亮的脸上,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明媚“总是要看看的。” 水牢逼仄,空气里泛着黏腻的腥臭。 刑室之内,审讯依旧未停。 殷修明身负剧痛,数日不曾合眼,却依旧保持着镇定。像是只穷途末路的雄狮。 但当看到殷越与谢却并肩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忽然疯了。 “贱人”殷修明剧烈地挣动着锁链,破口大骂,狂笑不已,就连震动了内伤也浑然不觉。 他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鲜血随着话音往外渗,“朕的好侄儿,玩朕玩剩下的东西,舒服吗” 他死死地盯着谢却,白炽大灯投射在他的脸上,让那张脸愈发狰狞,形同恶鬼,“朕把他调教地很软,很乖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殷越,你应当谢谢朕。” 殷越一股无名火往脑门上窜,冲上去就是咣咣两巴掌。 不光是殷修明,就连谢却也愣住了。 这种报复的方法,可真是接地气但也是真的解气 殷修明和殷越齐平对视着,像是狮群中新老首领为了争夺权威而发生的交战。 殷修明神色复杂,半晌,“呸”地一声,吐出了两颗被打落的牙。 殷越只觉得两颗还不够,恨不得把他这一排都卸下来。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全都拜这位叔叔所赐。无论换做是谁,都忍不了任何一桩。 前者他于事无补,只能铭记于心,但此时此刻,殷修明居然还胆大包天地侮辱谢却 这是他生命中唯一剩下的重要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你做过那么多恶事,如今又沦落到这等境地,也配自称是商国的王”殷越倨傲地抬起头,一字一句道,“若论先来后到,你才是夺人所爱的第三者。” 牢外狱卒听到里头的喧哗,连忙赶来,将殷修明镇住。 殷修明双眼布满血丝,伸长了脖子还在咆哮,吐出一些不忍卒听的肮脏字句。 但谢却连一个正眼也没赏他,更别提被他激怒。 他仿佛在打发一条疯狗,有点嫌弃、但又十分冷漠地道“别押着了,给他松开,送到商王陵里去。” 说罢,非常自然地挽住了殷越的胳膊“据说是他耗费众多人力物力造的,已经完工大半了。既然没法推倒重来,就顺路去看看吧。” 殷修明脸上泛出绝望而不甘的神色。 他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谢却离他而去,并且毫无犹豫地投向了殷越的怀抱。 即便他处心积虑地拆散,却只是让他们的团聚迟来了一会儿,非但没有影响结果,反而让双方的情谊因为历经艰险、而愈发牢不可破。 谢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那么自在,会露出那样率直而惬意的表情,会展现出那样不设防的依恋与信任,这些都是自己从未有过的待遇。 事到如今,他连一个虚与委蛇的笑,都不配得到了。 不就连他们之间最后维系着的恨都没有了。 殷修明一阵头晕目眩,仿若承受着诛心之痛。如果说刑讯的过程他都可以强撑,那眼下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 他深刻意识到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在谢却心里,他已经没有任何份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铜雀春深(十七) 商王陵建在朝歌城郊,背靠巍峨青山,坐拥龙脉,依照风水堪舆的讲究,便是汇聚天下灵气。 只可惜还未等到它竣工,建造者便已不再是生杀予夺的王。 王陵的天井尚未封顶,但机关暗器已经投入使用。 苍茫的天光自苍穹洒落,众人循着泥泞的石阶一步步走向主墓,看见了瑰丽而壮观的光景。 琉璃水车转动,发出叮咚脆响。流水潺潺,泛着碎银般粼粼的波光,中央屹立着太湖石假山。 人造的小河边,枕靠着蓝田玉雕琢而成的粉墙黛瓦。屋畔杏花三两枝,定睛一看,半拢的花苞竟是一颗颗指甲盖大的鸽血石。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倘若忽视其背后的险恶用心,这当真是座令人叹为观止、又身临其境的南燕园林。 谢却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被殷越轻轻拦下。 “水银。”殷越沉声道,“那些河水都是水银,可保尸身不腐。” “是啊。”谢却如梦初醒,摇了摇头,“终究是不一样的。” 殷越侧目,看着他平静面容下的思念与哀恸,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再快些“等一切都结束了,我陪你回江南。” 谢却垂下眼,温声道“好。” 他们避开水银,走进了些。 主墓的中央,并排摆放着两具棺椁。 第一具棺椁的四周,打着铁迹斑斑的镇魂钉。 另一具棺椁空荡荡的,里面摆放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玉蝉。 殷越少年时怀有猎奇心理,曾在王宫的书阁里偷看过记载着禁术的宗卷,立刻认出了第一件。 “十二道镇魂钉,封印入殓者的魂魄,使其永生永世逃不出商王陵,从此再无轮回往生,只能被囚于腐烂的地底想出这等法子的人,当真是恶毒至极。” 一旁被看押着的殷修明忽然笑了,笑容张狂,毫无羞愧,仿佛在说“是我,又怎么样” 谢却“嗯”了一声,笑得讥讽“至于另外一具棺椁里躺着的人么他会入轮回,奈何桥上一捧水,便将前尘尽忘,十八年后又是条祸害人间的好汉。” 玉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天呐,这次的攻略对象怎么这么可怕 无常也赞同他的说法。 从前的任务世界,再多山崩地裂你死我活,最多也不过是至死方休,从未有过什么怪力乱神的情节,更别说是纠缠到来世轮回的规则牢不可破,小千世界无法动摇上层的因果。 但镇魂钉,却是切实存在的、干扰魂魄轮回的方法。无常是来自天道的鬼差,知道这个不算什么。可天道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无常琢磨道我记得这个世界的任务,是由结契者帮忙委托难道是因为原主的魂魄被囚禁于王陵,无法自行去往酆都的原因吗 玉蝉以为这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感动道qaq结契者一定是不愿看着爱人被永囚于地底,宁愿他被你吃掉、魂飞魄散,也要忍受着亲自葬送爱人的痛苦,还他自由。 无常“咦呃”了一声你肉不肉麻啊,关键问题不是这个 脑海中的交谈还未结束,忽然被一道怪异的笑声打断。 “小谢,我怎么会舍得留你一个人看见另外那件东西了吗南海方士献来玉蝉,可吸天地之灵气,使口含玉蝉的尸体死而复生。” 殷修明嗓音喑哑,盘旋在谢却耳边,如同诅咒,“五年、十年、五十年、再或者百年后,不管多久,我都会从黄土里爬出来,陪在你身边。” 谢却脸色惨白,被殷修明话音中的恶意与执念所震惊。 这该是有多爱,又该是有多恨 殷越忍无可忍,命令士兵道“把这人的嘴给我堵上” 殷修明嘴角怪谲的笑意忽然扩大了。 他一把挣脱了守卫,眼花缭乱间,猛地按动了陵墓之中的机关 仿佛之前的虚弱都只是蛰伏伪装,只为了此一刻的破釜沉舟。 商王陵轰然震动,沙土簌簌坠落,飞箭如雨,银簇自上而下齐刷刷朝着人群射来。 “护驾” 士兵们站立不稳,抱着头哗然喧喝。 殷修明跪坐在地,满面风尘,仿佛筋疲力竭。 一枚利箭没入他的脊背,但那道背影,只是轻轻颤动了一下。 殷修明没有喊疼、也没有逃跑,反而露出了一种释怀而恬淡的神情。 这一切,也该是时候了结了。 他捂住脸,肩膀抖动,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道“你生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 殷越睁大了眼,扑住谢却,以后背为盾,替他挡住箭雨。 借由落地的惯性,两人一同滚到了角落的石壁下。 殷越小声道“别怕。” 谢却被殷越拥在身下,伸出指尖,描摹着他五官的轮廓“都是假的,你忘了吗。还是我特意安排人,把这一块的机关都卸掉了。” “嗯。”殷越他脸蛋上亲了一口,只觉得越看越喜欢,“我只是没想到,殷修明居然能这么疯,我担心你被他吓到。” 陵墓之中,兵荒马乱,墙角内的两人,却在交换着无声的拥吻。 殷越哑声道“我知道你很聪明、很坚强,但小谢哥哥,你偶尔能不能也给我点,让我保护你的机会呢你背负得太多、承担得太重,往后余生,我不想再让你受一点委屈了。” 谢却闭上眼,微笑着应道“好。” 落沙忽然停止。 殷修明抬头望着天井,又猛地转向角落。 他看着从墙边走出的,毫发无伤、却又明显衣衫不整的两人,不可置信的脸上,是嫉妒得想要杀人的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即便是死,都不能让谢却和我死在一起 他看着两人从容的走近,只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一定像个跳梁小丑般,可笑极了。 谢却算计到了他的每一步,却又配合着他出演,就是为了看着他把真心捧出来,再狠狠踩到泥里。 曾经的谢却,是那样的善良,善良得发蠢。 是自己,亲手毁了谢却,将他一步一步,逼成这副歹毒的样子。 千错万错,皆是在他。无论遭受怎样的惩罚,他都并无怨言可说。 而自从他动了真心的那刻起,便注定了要输得一败涂地。 谢却轻声道“别让他死。” 殷越心弦一动“怎么” “你慌什么”谢却狡黠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他谋害先王在前,而今又行刺太子在后。数罪并罚,岂能痛快一死” “我明白。”殷越心领神会“王陵里湿凉,对你身体不好,解决完了,我们就回别苑吧。” 谢却拍了拍殷越的手,忽然弯下腰,凑到殷修明耳边,柔声说了一句什么。 殷修明怆然一笑,连愤怒的力气都已经失去。 最后一眼,是谢却走到殷越身边。并肩离去时,忽然偏过了头,勾唇而笑,留下似有还无、又勾魂夺魄的一瞥。 真真是一个踩在尸骨堆成的王座上、步步为营的蛇蝎美人。 那句话是,“忘了告诉你,我自杀只不过是为了让阿越心疼,和你没一点关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铜雀春深(十八) 这一路上无常光顾着和太子打情骂俏,没察觉到怀中小系统反常的沉默。 直到回到了王宫,送走了殷越,他才意识到这个状况。 无常把玉蝉取出来,捧在手心,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像在撸一只炸毛的猫你怎么了 玉蝉瓮声瓮气地问道主人,王陵棺材里放的那只玉蝉和我是同一种东西吗 无常反应了过来,是小系统又开始了青春期的多愁善感。 他轻描淡写道理论上来说,是的,不过那也是个假冒伪劣货,天材地宝千年一遇哎,别摆出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你是真的 玉蝉抽着鼻涕,回想着殷修明刚才说的关于复活的事,心头涌上一阵没来由的委屈。 过去百年,他时常扪心自问。凭什么自己能被无常选中,带在身边教化,形影不离、无微不至能得到三界第一美人的青眼,是多少神鬼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天上掉下的馅饼,总是很烫手。 他一边诚惶诚恐地珍惜着,无论主人说什么他都听、无论主人下达什么命令他都遵守,不敢有丝毫拂逆。 一边又胆战心惊地纠结着,生怕自己做错了事被主人遗弃,生怕主人哪天又遇到了更高级的器灵,于是像选中自己一样,又毫无理由地选中了别人。 玉蝉沉默了一会儿,壮着胆子问道那我的存在,也是为了复活某个人吗 小系统笨归笨,但被无常这个人精潜移默化了这么久,怎么可能真的迟钝。 他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浮现出答案了。 玉蝉永远不会忘记他和无常的相遇。 两百年之前,他神智未开,混沌中还栖居在一个冰冷、黑暗、湿软的地方,似乎是一个洞窟。 他不记得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仿佛自诞生那刻起就再也没有变动过。 直到一双柔软的、带着温度的手,将他轻轻巧巧地取了出来。 那一刻仿佛醍醐灌顶,他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看见了一张明艳生动的脸,和一个崭新而完整的世界。 那个人从此成为了他的主人,也成为了他的全世界。 口衔玉蝉之人可以死而复生。 那他脱胎的地方,究竟是洞窟,还是什么人的口腔 无常眯了眯眼睛,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动听的音节嗯。 玉蝉只觉得灵魂深处空落落的,明明在预料之中,却还是心存侥幸。 如今血淋淋的真相摆在眼前,他仿佛无师自通地懂得了人类的心痛,酸了吧唧道那一定是你很喜欢的人了。 无常在三界六道的事迹或者说是水性杨花的战绩,他曾有所耳闻。流言蜚语或许真假参半,但在这两百余年的朝夕相处之下,他就算是旁观也该观清了此人的秉性。 何等出色的男男女女,于他而言都不过是信手拈来、可有可无的玩物。 玩物破了、坏了、丢了都不可惜,又怎么会想要缝缝补补。 无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在嘲笑他的胡思乱想才没有呢那是我最恨最恨的人,他叫昆仑。 “昆仑”两个字,像是个禁忌的咒语,抵在他舌尖细细揣摩。 无常漆黑的眼底,跳动过一簇兴奋而扭曲的火焰,仿佛恨不得把这个名字一遍一遍地撵烂嚼碎,才肯罢休。 玉蝉得到了安心的答复,有点儿美滋滋的,但仍旧装模作样道这个王八蛋昆仑,犯了什么事 无常的笑意,变得浅淡了一点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就告诉你。 玉蝉被他挠得心痒痒为什么 无常像个长辈一般,宠溺但又有原则地安抚着晚辈的任性你还不真正通晓人类的情感,听了只会嘲笑我。 他没有再理会玉蝉的异议,将话题又绕回了原处所以,好好修炼吧。该让你知道的东西,我一定不会瞒你。 从完成任务到离开世界前的这段时间,通常是无常最享受的。 地府没有年终奖,他戏称这是公款休假。 太子登基当天,也是处决殷修明之日。 铜雀台上,天降祥瑞,有凤来仪。 铜雀台前,是一片肃杀静穆的刑场。 在场官员低头不语,先王旧部神色鄙夷。 他们都知道,这是昔日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后来篡权夺位的新王,直到现在是谋害先王、行刺太子的商国罪人。 历史只由胜利者谱写。改朝换代,向来伴随着势力的清算。 处决殷修明并不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像他当年铁腕无情地将太子废为庶人、流放虎狼之地更何况那些罪名本就是板上钉钉,无一件冤枉。 玄鸟于王城上空飞舞,挥洒下熔金似的细碎流光。 神迹浩荡,万民跪拜,赞美祈祷声此起彼伏,朝歌城沐浴于福祉之中。 待到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影出现在刑场中央时,玄鸟忽而凶相毕露,自高台上俯冲而下,口中喷出一簇业火。 押解的守兵慌忙避退。 殷修明狼狈地抬起了头。 他浑身皮肉都被一片片割开,肉花似地挂在伶仃的骨架上,却又因为止血及时,迟迟无法死去,只能终日忍受肉芽溃烂流脓的煎熬。 待到旧伤愈合大半,狱卒便会再次拿起凌迟刀,在他身上重复相同的酷刑。 无尽的折磨周而复始,终于迎来结局。 污血仿佛是最诱人的饵,玄鸟目射精光,铁钩似的尖喙狠狠扎进他千疮百孔的身躯,贪婪啄食着他的骨血。 四周响起低低的抽气声。 大小官员们无不感慨而敬畏,想起了那个有关玄鸟的传说。 玄鸟百年一现,为国除害,只逢盛世而出。 “果然是国之囊虫。” 器宇轩昂的身影登临于铜雀台上,喃喃说道。 殷修明双眼死死地锁在那道身影上,纵然视野已经模糊,他仍旧看清了对方身后缓缓走来的人。 他与他并肩携手,睥睨天下。相视一笑,共享这大好河山。 普天之下,山呼万岁“恭贺新王登基” 异口同声的祝福之中,没人注意到殷修明脸上惨淡的笑。 他回想起了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 他的声名,他的王位,他的谢却。 全都没有了,全都成为了别人的。 这些东西他曾经唾手可得,但却急于用暴虐而卑劣的手段占为己有。过犹不及,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们越推越远。 直到失去,全都是他的自作自受。 商王陵中的镇魂钉与玉蝉,是他痴心妄想过的来世。 如有来世,他一定要早一点遇到他,一定要好好地陪伴他,一定不会伤害他,一定 然而这世上谈何如果 他生未卜,此生顿休。 殷修明颤抖着合上了眼。 玄鸟一飞冲天,少顷后,嘹亮的凤鸣响彻九霄。 殷越和谢却站在台顶,目送着玄鸟归去,直到消失在茫茫天边。 这是神明的认可,是举国上下的众望所归。 “殷修明的死,既是罪有应得,也是杀鸡儆猴。这样一来,朝中官员若是要尸位素餐,心里也得多掂量掂量了。” “待到豫国一战打完,我扫清六合未来二十年,应当能成就一段清平盛世。” “你又忘了,你现在是殷商的王,应当自称朕。” “我能登上王位,你的功劳最大。我们相识于微时,最坎坷崎岖的路都携手走过。在你面前,我永远不会摆什么架子。” 登基大典结束后,殷越和谢却回到别苑,相对而坐。 窗外悄然挂着一轮明月。金风玉露,洒下泠泠清光。 席间青梅煮酒。红泥小火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青烟顺着酒香盘旋而上。 雾里看花,如隔云端。 隐在薄雾后的人脸,面含姝色,笑意清浅,完美得如同虚妄,比大好江山还要引人折腰。 殷越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破开朦胧,攫住那人的轮廓。才好确认这不是梦幻泡影,而是只属于他的真实。 谢却捧住了那只抚在自己侧脸的手,牵起了一个带有默许、和鼓励意味的笑。 殷越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只充斥着他鼓噪的心跳声。 酒汤沸腾,青烟止熄。良夜光景,遽然明朗。 谢却噙着一口清酒。 殷越倾身压了下去。 谢却仰起秀颈,迎合上他的动作。 殷越缓慢但蛮横地撬开他的齿关。 谢却微微张开唇,将酒水尽数渡到对方口中。 酸楚而浓郁的梅子香,在两人唇舌进退间,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 谢却口衔着一颗青梅,以舌尖抵着,送入对方齿关之中。 轻薄的夏衫被很轻易地剥离,滑落到了地上。 殷越的动作因为急切和生涩、而略显笨拙。手忙脚乱间,他咬破了那颗圆润的果实。 酸味如同绝顶的刺激,一下子唤醒了他浑身的兴奋。 谢却半敛眉目,灵活的舌尖在对方口腔中扫过,轻轻一勾,圆润的梅子便翻了个滚,回到他口中。 “小谢哥哥你,愿不愿意” 箭在弦上,殷越仍旧忍住了焚烧的欲望哪怕对方是他朝思暮想的爱人。 正是因为爱,他才会想和他做所有快乐的事。 正是因为深爱,他才要给他最大的尊重。他不会逼迫他做出任何违心的举措,也不想让他回想起有关这件事的任何不好回忆。 谢却半低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上挑的眼尾有着恹恹的病态,眼睑上却铺满动情又动人的绯色。 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握住了殷越。濡湿红艳的舌尖,缓缓吐出一颗沾有水光的梅核。 那是一个无声却又诱人至死的邀请。 “如果是你的话,可以。” 梅核滚落在地。 一旁纠缠的躯体,于月色下开始开阖耸动。 初尝禁果,不过如是。熬过青涩的前调,余韵便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干烈醇香。 夜短情长。 抵死的缠绵后,是细水长流的宁静。 静默却并不紧张,只让人感到安心。 谢却依偎在殷越怀中,望着寒月低垂,忽然问道 “如果我真的喜欢王叔的话,你会成全吗” 殷越沉默了一下,诚实道“不会。” 谢却轻笑了一下,翻过身,趴在他胸口,狡黠道“所以你们的想法是一样的咯” 殷越捂着嘴,“咳”了一声,很想提醒他不要摆出这种姿态只会让他刚刚平息的气血再次翻涌。 他摇了摇头“我和他不一样。如果是我,我不会强迫你选择。” 殷越解嘲似地笑了一下,“可能我更坏一点吧,我会搜集出所有对他不利的证据,让他在你面前丑态毕露,然后证明给你看,我才是真正适合你的人选。” 就是让情敌气急败坏,从而让爱人心灰意冷,看清现实。无常“啧”了声道,这段位确实比渣攻高多了。 他想起了原世界的结局。 悲剧的起因无非是误会,而误会的根源只是无可奈何的都在为对方着想。 自我的牺牲,献祭似的付出,除了让误会加深以外,并不能感动什么。 有话直说很难吗很简单吗 无常笑了笑。人有时就是这样,不在乎的东西,可以无法无天、撒泼打滚地索求,但真正视若珍宝捧在手心的,却永远顾虑太多、最难开口。 谢却半眯起眸子,如同每一个热恋期爱无理取闹的小情人,带着审视问他“那我死后,你会用上镇魂钉吗” 殷越顺势搂住了他的腰,信誓旦旦道“不,我们还会重逢。下一辈子,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一定能找到你。” 无常心里发笑殷越终究还是太过理想。 自己是仙,是魔,无论是仙是魔,都没有来世。 三千世界,人海茫茫,短暂如朝露的团圆后,就是无尽的离别。 可他看见了殷越笃定的目光,仍忍不住心神一颤,像是灵魂深处都被烫到了一样。 当真就没有吗 殷越拍了拍他的背。即便食髓知味、不知餍足,他仍然不敢太过鲁莽。 “早点睡吧。不出一月,天下便能平定。到时候我们先回你的家乡,然后游历天下,顺路还能去雁门、去昆仑山,看看被收复的豫国。” 无常的心仿佛没来由地跳慢了半拍,但旋即便乖乖着闭上了眼,往殷越怀里钻了钻。 是错觉。 跳慢是错觉,心跳也是错觉。 他早就已经没有心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会在听见“昆仑”两个字的时候,生出一种爱憎不明的滋味来。 那些过往的音容笑貌,仿佛杳隔千山万水,又仿佛近在眼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铜雀春深(十九) 正如殷越所料,攻打豫国的这一战,极其速战速决。 他曾担任过豫国的军师,又有空闻留下的情报指点,加之流亡雁门的时候,笼络了塞北一带诸多番邦小国。 胜利的天平,早已稳稳地倾向了他这一头,更何况他现在统御的,是商国数十万精兵良将。 仗打到最后,南诏一带的守军甚至大开城门,宁可归顺于商国,也不愿向豫国的残暴统治屈服。 君王死社稷。曾经流血漂橹屠杀遗民的豫王,终于也葬身在了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尸首异处,被秃鹫豺狼啃食。 据说曾有人见过一名白衣僧侣拄着禅杖,停驻在旧王宫的枯树边。 有人说他是替豫王主持天葬的法师。 但更多人坚信,他只是单纯的路过。 世人畏果,菩萨畏因。 至此,因果了结。 江南的水榭歌台里,伶人依旧反弹琵琶,吴侬软语清唱着花。 燕王大难临头尚不得知,仍然流连于酒池肉林,直到斥候闯入梨园急奏,说豫国覆灭,疆域尽归商国。而今只剩下这一座庞然大物,和燕国隔江对峙。 燕王吓得从贵妃榻上摔了下来。 他原本不该惊吓的,只是他反应过来了一件事,现在商国的王早已不是殷修明,而是那个被自己帮衬着棒打鸳鸯的殷越。 座下貌美伶人们瑟瑟发抖。 燕王紧了紧裤腰带,气急败坏道“谁也不许给我哭丧着脸唱,都给我接着唱有我弟弟担待着,燕国能出什么事” 打头的歌女砸了琵琶,秀眉竖立,戟指怒骂“更无一人是男儿” 燕王没空也没心思管她。 因为他已经收拾铺盖,准备去商国求饶不,是负荆请罪去了。 谢却远在朝歌,便听说了燕王投诚的消息,“噗嗤”笑出了声。 虽然他至今还没见过自己这个便宜哥哥,但就冲着那盒精心准备的“嫁妆”,他就没打算放过对方。 这也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复仇对象,干完这一票,就能功成身退。 谢却提前几天就开始了摩拳擦掌。 直到当日,谢却大摇大摆地走在去往会客厅的路上,忽然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酆都的鬼差,马面。 马面坐在一块假山上,一条腿踩着嶙峋的石壳,一条腿在半空中晃悠。 和牛头截然相反,他长了一张瘦长的脸,嘴里斜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既狡猾又痞气。 无常抬起头,面无表情道喂。 马面从假山上跳下。矫健的腰线往内勾着,像一张弧度漂亮、充满爆发力的弓。 他身后背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刀身上密密麻麻地缠满符咒,看起来异常诡秘。 小无常,我们真有缘,出个任务都能撞见。 无常没理他的套近乎我喊你送外卖都找不见人,现在过来干嘛 马面嬉皮笑脸的我来勾你哥的魂哪,这不,还得等上几天,怪无聊的,你留在这儿陪我叙叙旧呗 无常也没个正经的笑了起来,好像在跟他比谁更恶心马面哥哥,我要是在这儿陪你说话,你这一单才算是彻底黄了。 他从怀里掏出玉蝉,抛到马面手里喏,这个给你。小东西倾诉欲可强了,和你一定聊得来。 马面接住玉蝉,啧啧称奇地观赏着跟个老母鸡孵蛋似的成天揣在身边,这是你儿子 无常滚蛋我去帮你拉业绩了,回头记得好好感谢我。 马面心领神会没问题,地狱道里新来的恶鬼,随便你挑一个做刺身,或者涮火锅也行。 他装腔作势地摸了摸玉蝉的头,怜爱道乖,叫叔叔。 玉蝉“唔唔唔唔”地反抗着主人,爱我别走qaq 他一点都不想和这个奇怪的叔叔待在一起 谢却到达会客厅的时候,燕王已经等候多时。 燕王跟个哈巴狗似地迎了上来,谢却却连正眼都欠奉,径自坐到了厅前的太师椅上。 立马有小太监端上茶水。 江南泽国,世代风流。归功于优良的基因,他这个当哥的长得并不赖。 坏就坏在黑眼圈很重,脸色也白得发虚,有种纵欲过度后的萎靡之感。 燕王挤着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哎,小谢。” 谢却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你是谁” 燕王谄媚道“小谢你忘了,我可是你的亲生哥哥啊” 谢却“呸”地吐出一口茶叶沫,看了看四周没外人,连装都懒得装了“你个没骨气的二姓家奴,你也配” 燕王眼看打亲情牌没用,立刻嚎啕大哭,手脚并用地抱住谢却的腿“小谢,我错了,我当初鬼迷心窍了才会把你送到朝歌不对,不是我要送的,是殷修明他逼我的我自愿把王位禅让给你,你让殷越别杀我” 谢却皱起眉头,抬脚去踹他心窝,却发现对方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踹都踹不动。 “你能不能别把鼻涕擦我身上” 正这时,忽然有一道似笑非笑的话音打断道“在说什么呢” 殷越信步走入,挑眉望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燕王,奇道“哟,燕王大驾,有失远迎。” 谢却可怜巴巴地瞪圆了眼,无辜道“他说他是我哥。” 殷越摸了摸下巴“他是吗” 谢却摇了摇头“从他把我卖给殷修明的那刻起,我就知道我从此和燕国再无瓜葛。” 他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理直气壮道“更何况,我不已经是商王的人了吗” 殷越会心一笑。 燕王发现卖惨也没用,立马撒开了手。 他抹了把脸,变脸似地,跳起来怒骂道 “谢却,好你个忘本东西通敌叛国、恬不知耻,还跟男人勾三搭四,把谢家老祖宗的脸面都丢尽了” 殷越脸色一沉。 谢却伸手拦住他。 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慢悠悠地踱到燕王身前,笑吟吟道“王兄的意思是,殷修明不算敌人、也不算男人” 燕王噎住了。 他只觉得眼前的人变得非常陌生。 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吭的弟弟,他从前看见就烦,偏偏宫女们还都钦慕他的皮相,说他是什么南燕第一美人。 非但衬得自己灰头土脸的,还不懂谋略、文弱迂腐。除了碍眼之外一无是处,他恨不得将人赶紧撵走。 而现在的谢却,虽然嚣张跋扈,但气场却是十足的强大,让人不敢轻视、更不敢有半点的冒犯。 这样的人,也许真的比他更适合当一国之主。 燕王又抽抽搭搭地揩起眼泪来,甚至习惯性地唱了一句昆曲“糠米本是两相依,何人簸扬作两地小谢,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用,那时候的确是救不了你。” “连下九流的伶人都知道卧薪尝胆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那你呢” 谢却回敬了他一句生死恨的唱词,冷笑道,“这笔账,你到底下再去和殷修明慢慢结清吧” 殷越挥了挥手“拖出去” 燕王被侍卫驾着胳膊往外拖,还不死心地蹬着腿 “小谢、小谢求求你了,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谢却思索了一下,微笑着说道 “你好像很喜欢玩一些奇怪的器具,那我也不多为难你,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王宫一角。 玉蝉闷闷地蜷成一团,听见马面在他头顶轻笑道你的主人,可真是任性。 神鬼器灵,皆能洞察百里,他们都看到了会客厅中发生的一幕。 但玉蝉并没有觉得主人这么做哪里不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轮回司里最讲究的不就是这个。 玉蝉为了表示自己懂得很多,故意显摆道主人是酆都最红的鬼差,和鬼王认识了上千年,是他还没称王时的青梅竹马。任性一点又何妨,反正有人罩着。 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你主人罩着鬼王的。马面一眼看穿了玉蝉在假装老成,点了他的头道,而且无常公子从前并不是鬼,也不叫无常。 我知嗯玉蝉瞪直了眼,那他是什么 马面他是仙。是九重天佛座下,一朵莲花化仙。 玉蝉匪夷所思道那他怎么会甘愿来地狱道 冥界肮脏污秽,死气沉沉,向来处于三界鄙视链的底端。 佛座下化仙的,神通生来便至少是菩萨级别,又怎么会当了千年的无名鬼差 无常这个莲花仙,可不是你想象中的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反倒更适合生长在地狱。 马面抱着手,戏谑地笑了, 他是吸食佛座下朝拜信徒的七情六欲而生,聆听他们心底最不堪的忏悔长成。若说佛是人间极善的代表,那他便是承载着极恶之面的化身。剥开骨头,剖开心大概里头早就黑透了。 玉蝉大怒,吱哇乱叫道不许你这么说主人 为了让自己的说辞更加坚定,他恐吓地补充道主人记仇得很,要真有你说的那么大能耐,早就把你打进拔舌地狱,让你再也不敢说他坏话了 马面耸了耸肩我没有说他坏话,只是在陈述事实。况且我可没有诋毁他我反而喜欢他得很。 他眯起眼,望着天边,不着痕迹地舔了舔唇。 三界六道中很多很多人都喜欢他得很。他无辜、天真,又妖冶、狠毒,一人千面。既是不可亵渎的仙子,又是放浪形骸的妖魔,连头发丝里都弥漫着致人死地的风情这么朵黑莲花,谁能不喜欢 玉蝉“切”了一声,有点沾沾自喜可他谁都不喜欢。 马面但笑不语。 摇头摆尾的玉蝉并没有注意到,那一瞬间马面投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悯。 “我这么做,你会不会觉得我表里不一、太过狠毒” 赶走了燕王之后,谢却拉着殷越的手,带着憧憬和紧张问道。 殷越坦然地笑了“你有小脾气,小性子,有勇有谋,也有尖牙利爪我只觉得你可爱得很。捡到了宝贝,光是受宠若惊还来不及。更何况那些被你处置的,本就是十恶不赦之人。” 谢却低下头,好像有点害羞,但眼眸深处却闪动过一抹餍足。 他就喜欢这样有“原则”,也就是以他为原则的攻略对象。 无常习惯于扮演被追逐的猎物的角色,但同时却是个更出色的猎手,善于驯化各式各样的猛兽。 让他欢喜其实不难,绝对的“听话”与“忠诚”,便足够了。 殷越牵起了谢却的手,在他无名指上落下一吻“只是从今往后,让我来替你解决好吗杀生造业,我不想脏了你的手。” 最后的最后,燕国并没有被灭这是原主托付的愿望。 商国一统天下,但保留了燕国国祚,作为藩属国独立存在。 殷越自立为皇,谢却则继任了燕国的王位。 谢却回燕的那日,前任燕王,也就是他的兄长,竟在寝宫门口离奇暴毙,脸色涨得紫红,仿佛是在某种禁锢之下活活憋死的。 有风言风语流传说,前任燕王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癖好,死因其实是马上风。 流言很快便被新任燕王平息,并力排众议,为兄长置陵寝、入宗庙。 不计前嫌、宽宏大度,又智谋绝代,力保家国,实在令众人叹服景仰。 新皇殷越文成武德、利在千秋,终其一生却未纳妃嫔,只过继了几名宗室子弟为皇子。 乱世平定,崭新的篇章,自此冉冉揭开。 滴 复仇对象“殷修明”,爱意评分100,悔恨评分100。 主线任务已完成,宿主附带获得成就“叔侄双杀”“双面间谍”“逼疯渣攻”“逃离小黑屋”“爱过我的都对我欲罢不能”“有钱有权有封地,左拥右抱人生赢家”,任务评级,sss。 玉蝉一口气念完,只觉得自己要断气了。 随着清算界面的出现,一簇白光飞到无常指尖。 由于是结契者委托,原主压根没有出现,来的只有他的魂魄。 无常没多客气,直接吃了进去。 他“嗯”了一声,忽然觉得这道魂魄,是他尝过的里头口感最好的。 甚至缓解了他灵魂最深处无底洞似的饥饿。 玉蝉等他慢慢悠悠地吃完,才敢出声打扰。 他问起了无常有关从前为仙的事。 无常并没有否认。 玉蝉忍不住道主人,你不后悔 无常回望了一眼身后的世界,锦绣江山,长风万里。 他立在苍穹之巅,没有再多留恋,直接启动了传送法阵。 成仙成仙有什么好的。 无常极为潇洒地背过手,大言不惭道,我只羡鸳鸯不羡仙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荆棘与莺(一) 无常吃下那道荒魂后,精神异常充沛。没有回酆都,便在系统中挑选起了下一个任务。 玉蝉感受着对方的手在自己体内游走。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公事公办,却让他头皮隐隐发麻,生出难以启齿的躁动。 玉蝉有些羞愧,更担心着无常的身体主人,你都不歇息一下的吗 无常比了个“嘘”的手势不努力的话,是会死的。 玉蝉一下子清醒了大半那我、我也会努力向主人看齐的 无常笑眯眯的,用一种近似于诱哄的口吻说道等你修炼成人了呢,我就给你配一副好壳子。到时候你就可以跑、可以跳,不用再成天待在这块冰凉凉的死物里了,开不开心 玉蝉被他画出来的这块大饼吊足了胃口,但注意力却不在无数器灵渴求的化形上。 能和主人肩并肩站在一起,似乎是一件非常值得期待的事。 浩瀚宇宙的边缘,漂浮着一颗荒星。 荒星没有名字,但却有个更为响亮的称号,“罪恶之都”。 毒品、色情、血腥,在这片秩序崩塌的土地之上随处可见。 灯红酒绿的表象下,每一个擦肩都充斥着暗流涌动。 罪恶之都的中央,矗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赌场。 穹顶奢华的吊灯之下,斜坐着一个慵懒的人影。 如同无数斗鸡走马的二世祖一样,那人长了张并不出挑、甚至有些油头粉面的脸,惟独一双桃花眼生得异常标致。 眼尾翘摇、波光潋滟,哪怕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他人时,也带着三分迷醉的姿态。似笑非笑,多情至极。 他垂落着纤长卷曲的睫毛,望向手里捻动的几张扑克。灯光灼烁下,眼角一颗泪痣若隐若现。 “bck jack。” 那人穿着一件荷叶边的白衬衫,柔荑般的指尖从繁琐的袖口伸出来,轻巧地将牌面一翻。 一张a,一张花。 “二十一点封顶了,这局又是庄家赢,大满贯” 四五个丰乳肥臀的荷官立刻缠上来,水蛇似的,嘴对嘴给他敬酒。 白衬衫少年微微一笑,志得意满道“你输了。” 坐在他对首的,是个穿着西装、肥头大耳的男子。 男子将筹码一气推上前,明明连老本都赔了个精光,还乐呵呵地道 “出来玩,就图个开心嘛。星币之类的我无所谓啦,就当交个朋友。” 少年搂过身旁荷官的腰,朝她抛去一个挑逗的眼神,然后掏出一叠艳红的钞票,塞进她大敞的领口之间。 美人娇声轻笑,识趣地退了下去。 玉蝉主人,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 无常调情嘛,我当然比卖惨还擅长。 少年的姿态还是那样的散漫“王兄今儿个做慈善呢,故意输给我这么多把。” 胖男人松了松勒脖子的领结,扭着脖子道“哪里的话,都是您手气好、牌技好” 少年单手支着脑袋,不屑再和他打官腔“说吧,是为了什么。” 胖子等到了重点,搓了搓手,做贼似地道“听说您知道沈眠笙的下落” 少年挑了挑眼皮,终于坐端正了些“知是知道一点,不过在这儿说,恐怕不方便。” 胖子点头哈腰的“好说,好说。” 少年站起身来,燕尾服纯白的拖尾垂在身后“那么,请跟我来。” 赌场一楼是鱼龙混杂的大厅,二楼是隔音极好的一个个私人包厢。 少年对这里了如指掌,带着他没拐几个弯就上了二楼。 雅间里摆着古中国风格的屏风,纱面上以工笔绘着惟妙惟肖的春宫图。 茶几上供着一尊欢喜佛,少年和胖男人坐到两头。 少年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些“首先,我得知道,是哪位大人物在打听这件事。” 胖子显出为难的神情“这个” 少年“沈眠笙已经失踪了六年,沈家也追缉了他整整六年,全联邦都以为他早就死在了不知名的星尘角落。会坚信他还活着的人,必定大有来头我可不想卖了消息,却没命用。” “不瞒您说,是议会的人,所以身份才是绝密。” 胖子肥硕的十指朝下压着,赶忙道 “但您放心,只要人找到了,酬金一定好说我们雇主可不是想抓眠笙回去领赏的,哪里还会对您做出过河拆桥的事儿来” “态度还挺诚恳的。”少年哂笑了一下,“那么,我就告诉你。” 胖子眼放精光,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趴“嗯嗯。” 少年忽然推开椅子,趾高气昂地站了起来。 他点了一下佩戴在手腕上的智脑。 精密的易容,瞬间化为粉碎的电子光团。 只有那双桃花眼尘封不变,像是两颗窥探人心的漩涡,有着摄魂夺魄的魔力。 胖子惊恐地瞪大了眼,想要怪叫出声,却直直地栽倒在了桌前。 因为他的声带,已经被人从中间削成了两半。 少年露出一张迭丽如同鬼魅的脸,把玩着指缝里夹着的三柄锋利小刀,顽劣道 “不好意思,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他无视了胖子凄惨的死状,抬手在智脑上拨通了一个电话。 视频很快接通。 透明悬浮的光板上,现出一个穿着白色修身西装、长相温文尔雅的人影,背景是富丽堂皇的圆顶舞厅。 杀人不眨眼的少年,眼底浮现出脉脉温情。 他将沾着血的小刀背到身后,猫唇轻快地上翘,看起来又干净、又乖巧。 “太子殿下,我已经替你杀了前来打探消息的人是议会的。” 被称作“太子”的青年微微一笑,如同他胸前佩戴的那朵白玫瑰一样,素雅又高贵 “做得很好。” 他的笑容像月光般皎洁,沈眠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是应该的。能效忠于傅珉殿下,是我的荣幸。” 镜头微微偏移了一些。 傅珉让出了视线,镜头扫过身后教廷式的古典舞厅“我在塞勒涅宫,从前我们曾经在这里跳过舞,你还记得吗” 塞勒涅,古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这座同名的宫殿,是联邦皇室的居所,帝都忒伊亚星的心脏。 沈眠笙怔怔地看着屏幕。 并不像无数联邦臣民对于这座宫殿的崇拜,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类似于“怀念”的情绪。 “记、记得。” 镜头没有停留太久,傅珉又将它转了回来。 “好好做我告诉过你的事,总有一天,我会接你回来。到那个时候,我和你,我们不仅会成为这座宫殿崭新的主人,还会主宰这一整片宇宙。” 镜头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有谁走了过来。 傅珉朝他比了个安抚的手势,然后联络切断。 沈眠笙还未从他勾勒的蓝图中缓过神来。漂亮的小脸上,挂着痴痴的神情。 塞勒涅厅。 金发大波浪的女人身材高挑,披着白毛坎肩,踩着细高跟落落大方地走近。 “什么事这么久” 她优雅地询问道。 “没关系,只是一点政务,我的眠箬小姐。” 傅珉牵起对方被蕾丝花边包裹的手,低下头,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修改一下措辞,是国务卿沈眠箬。” 女人勾起红唇,气场成熟而强大, “aha和aha,是没有未来的。” 傅珉微微一笑,投以绅士的回礼。 两人旋转着进入舞池。 乐师们拉奏提琴,悠扬的华尔兹在中庭里回荡。 沈眠箬搭着傅珉的肩,心不在焉地跳着舞步,视线越过人海,望向被彩色玻璃纸阻隔的窗外。 月亮缓缓升起,皎洁明亮,差一个上弦,就是团圆。 女aha冷艳的脸上,有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她喃喃地耳语道“再过三天,就是我弟弟离开家族整整六年那也会是这样的一个满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荆棘与莺(二) 一地狼藉的雅间内,无常打开系统面板,回顾起了任务简介。 大宇宙星际时代,人类自然进化成了aha、beta、oga三种性别,每一种都有男有女。 原主沈眠笙,是个资质平平无奇的男性beta。 然而他也是联邦赫赫有名的沈氏家族的幺儿。 兄弟姐妹个顶个出类拔萃,不是议会要员、就是商政巨擘。 生在这么个世家之中,平庸相当于拖后腿。 沈眠笙出生那天,又恰逢彗星从东方升起、生母难产而死,被认为是不祥之兆。 因此,他身为最小的儿子,非但没有受尽宠爱,反而被排挤在了家族的边缘。 沈眠笙索性自暴自弃,长成了个沉湎酒色的花花公子。 但就是这么个纨绔小少爷,心头却藏了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皇太子,傅珉。 星际联邦实行君主立宪制,由议会掌权。所谓的皇室成员,不过是些身份尊贵的摆设。 傅珉野心勃勃,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柔奸成性,一心想复辟君主集权。 当沈眠笙屡次委婉地向他表达爱意后,傅珉没有拒绝。 因为傅珉一直倾慕着沈眠笙的长姐,沈家雷厉风行的未来家主。 然而沈眠箬和傅珉一样,也是个aha。 傅珉一边把沈眠笙当做替身,一边拉拢着沈家这个勋贵世家。 当然,被甜蜜冲昏了头脑的沈眠笙是想不到那么多的。 他只是暗暗自卑于自己的性别虽然beta也有生育能力,但只有珍惜宝贵的oga,才能为aha诞下最优秀的后代。 傅珉作为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人,显然比他更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他改造了沈眠笙的性别,对外宣称是oga体征出现得晚,并与之缔下了婚约。 沈眠笙对此无怨无悔。然而还没等到联姻,他这里就闯了祸。 oga改造剂严重影响了他的精神力,手术之后的排异反应也使他情绪不稳。 十九岁的生日宴上,他失手杀死了沈家的二夫人。 二夫人一心想将oga女儿嫁入皇室,沈眠笙痴恋傅珉又是人尽皆知。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场蓄谋已久的情杀。 沈眠笙被下达了全星际通缉令,被迫叛逃家族。 几经辗转,他流离到了一颗荒星,并在那里落草成了一名星际海盗,创立组织,名为“荆棘”。 从此这世上再无沈家的小少爷,只有“荆棘”的王,夜莺。 荆棘很快发展壮大,但仍是在为傅珉效命。 沈眠笙作为星盗首领,四处搞事,一会儿挑衅人类的劲敌虫族,一会儿烧杀抢掠、制造动乱,然后再由傅珉出面解决。 自导自演下,皇室的威信大大提升,而议会却因为久战不利开始式微。直至倒行逆施,君主集权制度恢复,傅珉目的得逞、独揽大权。 就当沈眠笙兴高采烈地回到帝都,以为可以和爱人长相厮守时,迎接他的却是无情的逮捕。 傅珉忌讳他掌握着自己太多的把柄,抹消了他的功名,将这位无恶不作的“星盗首领”送上了绞刑场。 这个世界也是由结契者委托,任务是暴露傅珉的恶行,废除君主立宪、改换议会共和。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洗白自己。 无常看得直皱眉头。 玉蝉以为他又要吐槽原主是个脑残。 然而无常只是沉吟道 不对啊,既然沈眠笙是个废物beta,优点除了好看就只有疯狂倒贴那傅珉凭什么一定要和他结婚吊着当炮友不就行了 玉蝉被他的理论震惊了,但想想居然还挺有道理的。 无常又道而且他要真是一无是处,后来又凭什么能创立这么强大的星盗团这太不合理了。 他调动原主的能力,忽然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这具身体的精神力至少sss起,哪怕是联邦顶尖的aha也大多望尘莫及。 玉蝉检查着系统,以为是哪里出了岔子可是任务介绍里说,这个世界所有人一出生就要接受精神力检测,原主的结果也的确是很一般的b级啊。 无常了然一笑,减轻了几分穿到一个窝囊废身上的憋屈感。 这个测试像是一个完美的物理假设,在脑容量既定的情况下,测量质量也就是精神磁场,这玩意儿波动太大会影响他人,成为不安定因素,所以越小越好。再把二者相除得出密度,就成了所谓的精神力。 他有理有据道, 然而这套准则并不适用于沈眠笙。他的大脑开发程度太高了,已经飙过了测试仪器的上限,而磁场又是非常具有进攻性的那种,所以得出的密度就要远小于实际。 玉蝉听得一愣一愣的。 无常原来我这么牛逼,要不是为了收集渣攻的悔恨,我就直接砍死他了。 然而他刚放完大话,忽然感到神经末梢窜上一阵尖锐的刺痛。 沈眠笙脸色苍白,瘫倒在了沙发椅上,死死地抓住桌沿。 桌面上的欢喜佛被他拂落,七零八落地碎在地上,发出很大动静。 屏风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跑到他身边,搀扶住他。 沈眠笙双唇颤抖,毫无血色“我没事。” 性别改造违背自然,在他身上留下了后遗症。不光是后颈腺体上丑陋的疤痕,还有月圆前后因为激素紊乱而导致的痛不欲生比如现在。 男人有着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像是极北之地走出的一匹雪狼。 沈眠笙虚弱地坐起来,从他手里接过止痛片和热可可,捧着杯子小口啄饮着。 他从小娇生惯养,最怕吃苦,无论什么都要掺点甜味。 男人毕恭毕敬地垂着头,视线凝在沈眠笙的手上。 那是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左手指尖像是五个白嫩的花苞,一看就没干过什么粗活累活,天生适合弹奏钢琴。但右手指腹却布满着枪茧,让人又敬畏、又心疼。 仔细看,那双手背上其实只覆着薄薄一层白皙的皮肤,此刻因为煎熬,青筋根根分明地支棱出来男人冰蓝色的眼眸暗了一暗,只觉得这样的场景,简直有些煽情得过分。 有莲花似的香气,在雅间之中扩散开来。 沈眠笙变了变脸色“蓝关,我想进去休息一会儿,你在这把尸体处理一下。” 蓝关将他一只手勾到自己脖子上,半拖半抱地把沈眠笙送进了里屋。 香气翻涌得愈发剧烈。蓝关不动声色,将脸往沈眠笙的方向偏了偏。 身为一个aha,他很清楚,这是来自他最尊敬的首领的、oga信息素的味道。 蓝关离开后,沈眠笙躺倒床上,开始翻腾来去。 然后假装无意地,蹭掉了衬衫上佩戴的一枚红玫瑰胸针。 胸针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光芒似乎变得暗淡。 无常这才开始安心地睡觉。 因为他知道,那枚胸针,是傅珉偷偷安在他身上的监视器。 下半夜,房门忽然被人叩响。 多年来的星盗生涯,让警醒成为了本能。 沈眠笙立刻翻身坐起“谁” 隔门飘来的,是蓝关的话音。 沈眠笙抚了抚额头“进来吧。” 蓝关拧着把手,欲言又止道“塔楼监测到有军队在距离此地十公里处补给,夜莺大人,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沈眠笙没有多思索“走。” 他赤足从床上跳下。 蓝关单膝跪地,替他穿上靴子“大人,您其实不必亲自去,毕竟您的身体” 沈眠笙打断道“荆棘是联邦的眼中钉、肉中刺。虽然军队不应该知道这里是我们的老巢,但万一真是冲这个来的呢既然我创立了组织,就必须得为它的成员负责。” 沈眠笙从床头柜中抽出一支镇定剂,刺入皮肤,然后甩掉针管。 “况且刚才睡了那么久,我也恢复过来了。” 他不以为意地说道。 蓝关检查着武器匣,一点也没感到宽慰。 这些年,每逢突发状况,沈眠笙就是依赖着这些药物的外力,来应对风刀霜剑。 是药三分毒。毒理的腐蚀深入肌底,长此以往,无异于一场慢性自杀。 夜风呼啸,弥漫着若有还无的酒气。 霓虹灯下散场的狂欢者扶着墙大笑或是呕吐,涂着劣质口红的女人勾着旅人的肩,谋划着下一场皮肉交易。 不起眼的巷口,穿着机车皮衣的少年扛着一把机枪,嘴里还叼着一根水果糖。 倍镜的准星里,出现了一行阔步行进的人影。数量不多,也就四五个。 他们的脊背像是笔挺的松柏,马丁靴在荒漠的土壤上叩击出整齐的步伐。 即便迷彩裤腿上都沾满了泥浆,看上去就像是刚搬完砖一样,也让人感受到一股威严整肃。 “东南180°,直线距离800米。” 沈眠笙换上易容,“嘎嘣”一口嚼碎了糖果,摩托车的发动声轰然响起。 他骑着摩托风驰电掣,几乎是瞬息之间就逼近了那行人。 他们躲闪不及,也不好贸然发作。 领头的是个年轻人,轮廓俊朗又冷硬。他下意识去解腰间的手枪。 沈眠笙忽然伸出手,在他的胸口极其放肆地摸了一把。 打头的年轻人猝然抬起头,目光凶狠,脸蛋涨红,仿佛对被人揩油这件事非常震怒。 无常觉得这简直太搞笑了哈哈哈哈哈,他是不是以为我看上他了 于是他抬起风镜,露出一双轻佻的桃花眼,冲对方吹了一记口哨,然后挥了挥手中某件泛着冷光的东西,扬长而去 “将军,您没事吧。” 那一行人恶狠狠地瞪着沈眠笙离开的方向,急切问道。 领头的年轻人面沉如水,摸索着上衣左襟“联络器。” 手下惊诧道“被偷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年轻人摇了摇头,脸上诡异的红晕终于消退下去“我一会儿就切断和军部的联络,拿你们的做备用。” 手下抬头看了看浑浊的星空“大过年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月神祭祀前回去。” 又有人粗声骂道“他妈的,迫降到了全联盟治安最差的地方,穷乡恶水出刁民等天一亮,非得上路不可。” 年轻人没有参与进他们的讨论。 他摸了摸空荡荡的领口,忽然感觉有点羞耻。 对方明明是来偷东西的,他却不仅没有察觉,还想歪了。 要是让那个小偷知道,露出这么副变扭表情的人,居然是严谨理智的军部少将,估计会笑得更加恶劣。 年轻人想到这点,就觉得牙根痒痒。 但敏锐的嗅觉却提醒着他,空气里有着oga信息素残留的味道。 是浅淡清雅的莲花香。 那个身手矫健的小偷,居然是一名oga 年轻人板着脸,心想一定是这样的气息迷惑了自己,才不是他自作多情的问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荆棘与莺(三) 联络器到手之后,沈眠笙先是回了荆棘的大本营。 蓝关从调控机房折返,向他汇报“荒星外三光年,虫洞状态异样。那些来访的陌生人,是出征的军队,因为安全因素才迫降于此。” 沈眠笙眯了眯眼“军部的人虫族” 这两个点成功吸引了他。 虫族这个蛰伏在人类居住区的边界上,如妖魔般神秘又强大的种族,终于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吗 他同时又想起了赌场中胖子死前的剖白。 那个在暗中调查自己的军部成员,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沈眠笙摩挲着手中的银色勋章,若有所思。 这枚联络器,或许会是个不错的突破点。 “监视那帮人的行踪,一旦有动作,我们就跟上去。”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翌日清晨,军人们便离开了荒星。 机甲的指令台上,映着一副全息地图,一颗红点正在缓缓朝星域的边缘移动。 沈眠笙监视着军部的路线,发现他们去往的是外太空的虫洞群。 从行星带到虫洞的路上,要穿过一段沙暴。磁场波动强烈、能见度又低,驾驶难度颇大。 然而拜傅珉的“历练”所赐,沈眠笙和虫族打惯了交道,这种场面不在话下。 他游刃有余地操控着机甲,没多久就追上了军部的队伍。 抵达之时,虫族与军部已经开始了交锋。 浩瀚如墨的宇宙边缘,散落着一颗颗漆黑可怖的虫洞,像是骷髅头空洞的眼窝。 形态狰狞的庞然大物举起镰刀似的前肢,朝着数台悬浮中的机甲悍然劈下。 和虫族相比,机甲的大小不值一提,像是蚂蚁对上了巨人,但胜在灵活轻巧,几下跳跃便躲闪开了虫族的攻击。 甚至很挑衅地绕着虫背转了一圈。 沈眠笙远远地观战着,感觉这个画面很有意思。 冰冷的钢铁机甲好像有了生命一般,正朝怪物们做着鬼脸。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操控它的人,会露出怎样和机甲如出一辙的嘲讽。 这个小将军有点东西。无常道,来了荒星也不吃喝嫖赌,被调戏还会脸红,这种时候反倒有心思耍起虫来了。 玉蝉心想这才是正常人该做的吧不是每个人都像主人那样有闲情逸致的。 无常轻轻敲击着监视屏当一切都稳稳地在你掌控之中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谨慎其实很无聊,还不如对酒当歌、享受当下。 不远处,只剩下了最后一只孤零零的虫。 而它显然被军部的举动激怒了,即便没有五官,猝然嘬尖的口器也暴露了情绪。 虫族放弃了苟延残喘,身形再次暴涨,四肢疯狂分泌出绿色粘稠的液体,朝向机甲群喷去。 虫族的体液可以腐蚀机甲的合金外壳,这就是百年以来人类始终对它们束手无策的原因。 机甲左支右绌,堪堪避开雨丝般密集的攻击,眼看就要被虫族的触角划开一道口子 沈眠笙冷静地按下了指挥台上的红色按钮。 粒子炮像是一颗洁白的烟花,不偏不倚地打中了虫族的心脏。 虫族身躯坚硬刀枪不入,心脏是它唯一没有保护的地方。 丑陋的大虫炸成了天边又一朵烟花,尸体的残骸纷然落下,在安静而广袤的宇宙间,像是一场缤纷盛大的星烬。 沈眠笙将手从“发射”键上挪开来,微笑道, 你说,我补了这最后一刀,他是会感激我、还是会讨厌我 虫族的死去,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机甲群簌簌颤抖,操控台前的视野一片模糊。 摇晃的地面上,稳稳站着一个挺拔的人影,正是昨天被沈眠笙“非礼”的年轻人。 他双眼死死地盯着屏幕,在看到虫族被一击毙命的时刻,如释重负。 但一颗心旋即又高高吊起在这么偏远的星域,会是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替他出的手 机甲舱内,副手的联络器忽然“滴滴”响起。 他看了一下,面色尴尬地递到将军面前“老大。” 将军撇了撇眼,抬手接过。 电子光屏上,赫然映着一张叫他牙痒的脸在那嬉皮笑脸地冲他挥手, “将军,我们又见面啦。” 交接权限打开,两台机甲在空中对轨。 沈眠笙沿着云梯,大摇大摆地走进军部的机舱内。 机甲内,只有年轻人在等候着。 钛合金地板,倒映出来客修长纤细的身影 年轻人的视线紧紧锁在对方身上。 “我给你打开权限,只是为了求证一件事。”年轻人一字一顿地揣摩道,“你是皇室的人还是军部的特务” 沈眠笙摇了摇头“没,我真的只是个小混混。” 他朝机舱的窗外伸出了手指,“你看。” 还未收起的云梯另一端,是一台涂满了五颜六色的骷髅十字的机甲,“连我的机甲都是这么叛逆非主流。” 年轻人冷漠地牵了牵嘴角,深深盯着对方手中的勋章。 沈眠笙低头看了看“哦,这个。” 他信手将勋章抛了过去“解释一下,这个是因为你长得帅,我想和你套个近乎,所以才来抢的,算个例外。” 年轻人在半空中握住那枚勋章,忽然笑了“为什么帮我杀虫族” 沈眠笙自顾自地走动起来“因为我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是银河系爱与正义的化身。” 他像领导似地在机甲里视察了一圈,回头道“对了,还有多余的舰服没” 年轻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指着角落里的一个箱子。 对方现在身上穿的舰服,表面完好,但内里的芯片,一定被虫族爆炸时造成的磁场波动给损坏了。 这么一说的话,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偷忽然造访,好像也情有可原。毕竟芯片的作用是连接机甲,如果坏了就根本回不去。 答案貌似找到了,但年轻人却更拿不定主意了。 这人究竟是觊觎他的美色,还是觊觎他的舰服 那句半真半假的“套近乎”,实在是戳中了他的心事 沈眠笙完全没有在意对方的纠结,大大咧咧地开始换衣服。 只要外出,他都会戴着易容。虽然脸能作假,但那身白腻的好皮肉却是不能再真。 枪林弹雨没有在上面划下一丝伤痕,只是为他的腰肢覆了一层薄而匀称的肌肉,看着柔韧又充满张力。 后背上更是有着形状漂亮的蝴蝶骨,像是一块毫无瑕疵的羊脂玉,在机舱锃亮的灯光下,泛着莹莹的温润,让人很想摸上一把看看是不是和玉一样黏手。 可惜那位将军心无旁骛,只是背对着他,做着战场最后的清扫。 仿佛半点都没欣赏到后方的春光。 无常笑得妖里妖气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面前的那块玻璃是反光的 他想调戏这位小将军的心愈发坚定了,笑说道“谢谢。” 年轻人这才回过头,匆匆一瞥看见他拉上了后背的拉链颈侧的腺体,似乎有一道细微的伤疤。 但没等他深究下去,沈眠笙就收拾好了行装,抱着臂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谢岑。军部如日中天的后起之秀,联盟所向披靡的少年战神” 年轻人没有否认“谢谢,坊间传闻夸大其词了。” 沈眠笙“不客气,毕竟我今天救过你,四舍五入等于我救过战神。” 谢岑“”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沈眠笙依旧保持着倨傲的动作,下巴微微抬起,一双美艳凌厉的桃花眼里明摆着写着,“不告诉你”。 谢岑看着那双眼睛,忽然心弦一动。 事实上自从他遇见这个人起,心弦就已经动了好几动。 于是他把手中的勋章又抛了回去“送给你,作纪念。” 沈眠笙把勋章放到唇边,轻轻碰了一记,给了他一个飞吻。 “抱歉,我的将军。” 他缓缓后退,直到关上了舱门。 “有机会再见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沈眠笙离去后,谢岑调出了指挥台中的记录。 他知道,对方戴着易容。 还是最高级的那种易容,可以逃避所有肉眼、甚至是s级机械的监测。 然而这是经由他改造的、专属于联邦少将的机甲,监测力早已达到了sss级,哪怕飞进来一只蚊子,都能瞬间拆分出它的骨骼细胞分子式 谢岑屏紧了呼吸,凝视着屏幕。 当分析结果出来的那刻起,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fai to anayze 无法得出数据。 即便是自己,也还是没法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么 那个人的精神力,该是有多么强大,才能制造出如此天衣无缝的伪装 但即便看不清面目,谢岑依旧对对方的某些细节感到熟悉。 风流多情、波光浮动下,是深似大海的眼神。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漫不经心、让人琢磨不透的气质。 还有眼角一滴泪痣,左肩上的伤口 这些东西,无不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本该死去多年,却在夜夜梦寐时重回的人。 谢岑弯了弯嘴角,没有灰心。 他忽然很期待,他们下次相遇的模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荆棘与莺(四) 帝都忒伊亚星,是全宇宙最美丽的一颗星球。 这里既有着最现代化的高科技产物,又保存着古地球油画一般的风貌。 一堵环状的防御墙,将居民区与皇城分隔开。 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政府才会打开防御墙,让民众们来到内环,一同庆祝佳节。 沈眠笙从荒星赶到这里,只是一时兴起。 那时他和蓝关刚从虫洞回来,在荒星的地下小酒吧里放松。 留声机里播放着忧郁的蓝调,调酒台上挂着一块液晶大屏。 电视屏幕中,身穿正装的女主持人摆着礼仪微笑,流利道 “年关将至,今年的月神祭祀,将于三日后在帝都忒伊亚星举行,届时将有盛大的游行和烟火晚会” 沈眠笙坐在吧台边,摇晃着手中的鸡尾酒杯。特调的玛格丽特泛着猩红的色泽,将他沾酒的双唇染得莫名艳丽。 他盯着屏幕,醉意朦胧地勾住了蓝关的肩“想不想去帝都看看” 蓝关脊背绷得笔直。 沈眠笙醉得有些厉害,整个人泛着傻气,讲起话来没完没了“月神祭祀在除夕夜那天,一年一度,很热闹的荒星虽然也算我半个家,但还是有点、呃,太荒凉了。一起去吧,就当我给你放假。” 蓝关侧过脸,一板一眼地耿直道“您是想回去见太子吗” 沈眠笙一只脚翘到高脚椅的边沿上,豪情万丈道“谁、谁说的那个臭男人哼,去找他,还不如我自个儿做星盗来得逍遥自在。” 说罢,便打了个小小的酒嗝。 他软趴趴地抱住蓝关的手臂,迷迷糊糊道“我只是,想念塞勒涅宫的玫瑰了。” 荒星到帝都千里迢迢,但乘坐机甲也只不过是十几个小时的行程。 真正麻烦的,是怎么瞒过入城检查的问题。 即便“荆棘”是掌控着几乎全星际地下交易与灰色产业的星盗团体,伪造一份崭新的身份档案,依旧花费了他们数日功夫。 因为沈眠笙实在太作恶多端了基本每上换一个身份,就要酿下一起命案,全是为皇太子傅珉卖命。光是那些作废的假身份都垒成了小山高,更别说他原本就有通缉令在身。 幸好这两天来帝都的人太多,通行局忙得目不暇接,就给他们混了过去。 沈眠笙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像个私逃出象牙塔的小少爷。 蓝关跟在他后面提行李,拿他没辙地摇了摇头,像是小少爷忠心耿耿的奴仆。 他并没有怎么来过帝都,因此像无数个游客一样,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环内的皇城之中,玫瑰开似血艳,每一朵都沾着娇艳欲滴的晨露。人造的金色骄阳高悬在头顶,脚底踩的都是鹅卵石小路,连绵的白沙城堡如同童话王国。 浪漫二字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和墙外冰冷的高楼大厦形成强烈反差。 吟游诗人赤足而行,手捧厚重的诗文。讴者头顶着刚采撷下的玫瑰编织的花冠,歌颂着千万年庇护于此的神明之诞辰。 蓝关人生地不熟,一个走神,就让沈眠笙跑远了。 “大少爷”他咽下差点脱口的称谓,挤到人群中去。 沈眠笙正在和一个摆摊的小贩交谈,买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玩意,藏在背后。 蓝关还没挤到前头,沈眠笙便自己折了回来,然后出其不意地掏出了 “咯咯哒” 蓝关被糊了一脸的塑料条,颇为无奈地抹了把脸“少爷。” 沈眠笙手中拿着一个充气玩偶,是一只鸟首人身的塞壬,一捏腹部就会发出惨叫,喷出塑料条。 沈眠笙完全没有恶作剧的觉悟,在塞壬玩偶的头上薅了一把“好玩吗” 玉蝉旁观着,发现主人盘它的手法极其娴熟莫非是在自己身上练出来的。 蓝关笑了笑,心想首领私底下,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沈眠笙摆弄着玩偶,神情有些怀念“我小时候,家里的佣人经常拿着这个逗我是不是特别不靠谱。” 蓝关忽然生不出任何带有责备的想法。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道“对不起。” 沈眠笙抬头望着他,一双黑眸乌溜溜的“为什么说对不起。” 高大的男人嗫嚅道“我、我不是很有本事。我出生的地方很贫瘠,也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您不应该和我们这群亡命之徒一起,在星球的尘埃里辗转。少爷,您那么优秀,天生就该属于” 属于这片繁华宇宙的中心,成为忒伊亚王冠上那颗最璀璨夺目的明珠。 “我不也早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亡命徒了么。”沈眠笙酸涩地笑了笑,替他摘去头发上黏着的塑料条,“蓝关,别多想。你永远是我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沈眠笙把“左膀右臂”这四个字咬得很重,继续微笑道,“没了你们,我才什么也不是。” 蓝关神色倏地黯淡,但又有些宽慰。 他知道首领和他的关系,只会止步于上下级而已。 他占据着沈眠笙身边最亲密的位置,却始终走不到他心里。 但他又很庆幸,自己可以一直陪伴着他。虽然无法得到,但也不用害怕失去,这么一想也很不错真的不错吗 蓝关忍不住脱口道 “大人,您有没有想过,不要再效忠于皇太子。我们有那么强劲的武装、那么壮大的成员、那么精良的战略,只要你想,我们完全可以成为这颗星球崭新的主人我会照顾好你的” 他一时说得急,连约定好不暴露身份的“少爷”称谓都忘了。 沈眠笙朝他使了个眼色。 蓝关讷讷地噤声,冰蓝色的眸子却依旧翻涌不平息。 “我会考虑的,但不是现在,你不要多想了。”沈眠笙神情冷淡,寸步不越界。 “我在皇都里转转,你早点回住处吧,我一会再来找你。” 沈眠笙抛下这句话,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玉蝉有点觉出味儿了主人,这个蓝关,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无常理所应当地道是啊。我是神,他是凡人。神都不能抗拒我的魅力,凡人难道可以吗这个道理不是之前就和你说过了嘛。 玉蝉只是不解那你为什么要泼他冷水啊 无常掰着手指道 其一,蓝关这个人,蹊跷得很。在沈眠笙叛逃家族前,蓝关就是荆棘前身的首领,犯下的大案绝不比原主来得少,甚至是更为心狠手辣。支持他犯罪的动机是什么他要真是个出生在荒星的土包子,又能有那么大能耐吗 所以啊,我多刺激一下他,是为了让他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玉蝉一知半解地点头,心想主人这心眼儿可太多了,这世界上有能让他真正信任的人么 其二,我的目的是扳倒太子。 无常笑眯眯地道,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又很懒,能借力的决不肯自己动手那把爱慕者激怒,让他们黑化,像公狼一样自相残杀,岂不是最方便的办法了么 玉蝉肃然起敬,给他“啪啪啪啪”地鼓掌所以主人,我们现在要去哪 无常仰起头,沐浴着暖金的晖光,像一只迈着小碎步的猫去见太子。 帝都的皇城内,有着全星际最古老也最奢华的歌剧院。 平日里这里总是座无虚席,今天却异常安静,应当是被某位大人物包了场。 尖顶教堂式的塔楼,被一片红玫瑰花海包围着。 沈眠笙走到石拱门口,朝着佩剑侍立的守卫致意。 守卫是皇家亲卫,替他刷开门卡,然后目不斜视地站回了军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于是沈眠笙就这么光明正大地逃过了指纹录入,走进剧院大厅。 “唰” 沈眠笙轻车熟路地卸下易容,露出一张稠艳的脸哪怕是曾在这里献礼的、万众瞩目的“歌剧皇后”,也比不上他与生俱来的风情万种。 剧院里空荡荡的,舞台上亮着镁光灯,天鹅绒的大幕垂在地上,空气中漂浮着鹅毛似的微尘。 二楼的包厢看台内,依稀坐着一个人影。 沈眠笙走上楼梯,推开门。 包厢之内没有椅子,只有一个金色的秋千。吊杆上缠绕着栩栩如生的玫瑰藤蔓,座位上铺着酒红色迤逦的绸缎。 坐在上面的男子,正是在赌场中与他远程视频的那位。 傅珉似乎钟情于白色西装,身姿被修饰得异常挺括完美。他坐姿非常端正,即便低着头,也丝毫也不佝偻背。疏朗的眉目,垂向膝盖上放着的一本厚重古书。 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 沈眠笙仿佛不愿惊扰了这份静谧,轻声走过去,温驯道“太子殿下。” 傅珉合上了书本,朝他微微一笑。 即便是这么寻常的一笑,也散发着淡淡的贵族气质。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像是个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用亲吻唤醒公主的情郎。 无常通称这种气质为装逼。 傅珉拍了拍空无一物的膝头。 沈眠笙非常自然地跪伏了上去。 傅珉像是怜爱一只黏人的家猫一样,抚摸着他柔软的发顶“回来了。” 沈眠笙眯起眼,喉头发出一个惬意的音节“唔。” 傅珉在他上方道“那为什么昨晚才通知我” 沈眠笙在外人面前花言巧语,满嘴谎话,此刻却笨嘴拙舌起来“因为、因为通讯器丢了,不能和你联络。” 傅珉忽然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拽着沈眠笙略长的发尾,强迫他仰头对视“真的丢了” 沈眠笙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心虚“真、真的。” 傅珉平静道“不许撒谎。” 沈眠笙小声呜咽了一下,露出吃痛的表情。 他有一头乌黑纯正的发,这在星际并不多见。发梢略微有些长了,软软地耷在眼皮上,化解了那双眼里仅有的一点凌厉,看上去像是氤氲着水汽似的,更像是一个古东方名画里的美人,水墨工笔勾勒,无一处风韵不隽秀柔美。 即便是傅珉这样见惯了美人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比全星际任何一个oga都要出色。 于是他缓缓松开了手。 沈眠笙结结巴巴道“我、我想给你一个惊喜,联络器不丢了的话,就没有理由回来” 傅珉露出坦然的微笑,替他不轻不重地按摩起了头顶。 “想我的话,直接说就可以了。” 玉蝉噫,好一个绿茶吊。 无常也觉得一个aha能绿茶到这个程度,属实不多见了打个巴掌给个枣哦,傻逼,老子最不吃这套。 沈眠笙闷闷的,不说话。 傅珉心领神会道“还是你怕,会看到什么不想看的东西” 沈眠笙难堪地“嗯”了一声“如果遇见姐姐的话会很尴尬。” 事实上,从沈眠笙的童年、他们三个第一次聚会开始,这样尴尬的场面就一直持续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荆棘与莺(五) 童年的沈眠笙,在家族里是个孤僻而多余的存在。 虽然衣食住行仍是养尊处优、丝毫谈不上虐待,但也绝没有宠爱。 唯一对他好的人,就是姐姐。 沈眠箬处事果决、言辞犀利,看见沈眠笙不好好学习就要教训,其实最是面冷心热。 沈家曾有刻薄的外室女嘲笑小少爷是天煞灾星。此事被沈眠笙得知之后,直接当场抽了她两耳光,逼着父辈把人逐出家门。 姐姐是个好姐姐,但正是因为太好了,所以被早早内定为了下一任家主,纵然有心,也实在没有太多时间照顾沈眠笙。 美轮美奂的沈家庄园,于沈眠笙而言不过是个冰冷的囚笼。他不情愿待在家里,于是时常跑出去听戏。 正是在这座剧院里,沈眠笙结识了皇太子傅珉。 少年时代的傅珉,文雅、温柔、待人体贴入微。对于缺乏关怀的沈眠笙来说,简直像是黑夜里的一束明光。 沈眠笙爱他如兄、敬他如师长,是全心全意的依恋仰慕。直到十六七岁知慕少艾的年纪,这份感激终于愈演愈烈地变了味。 但傅珉的态度,始终是若即若离的。他偶尔给沈眠笙些甜头,但一旦沈眠笙有了想更进一步的迹象,便又摆出一副“我只是把你当弟弟”的讶异。 这种做法,在无常看来其实就是吊着人,特别绿茶当然段位比他差到不知哪里去了。 直到有一天,傅珉言笑晏晏地问沈眠笙,能不能把他姐姐约出来一起喝个下午茶。 沈眠笙别的不会,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当下就读懂了傅珉的用意。 说不辛酸难过都是假的,但他没有阻挠。 太子哥哥这么优秀,如果能和姐姐凑成一对大概也是件郎才女貌的美事吧。 玫瑰花园里阳光明媚,傅珉和沈眠箬相对而坐,低声讨论着面前的一本书,夜莺与玫瑰。 忒伊亚星永不沉没的艳阳洒在他们身上,两位联邦的天之骄子,耀眼得几乎发光。 沈眠笙坐在他们一旁的角落,吃着精致的蛋糕塔,却只觉得嘴里发苦。 哪怕再苦,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那还是傅珉请他的,作为让他帮忙的谢礼。 “我和你姐姐,没有可能。” 傅珉的话音,把他从回忆拉扯回了现实。 “因为她是个aha么。”沈眠笙梗着脖子道,“你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也把她改造成一个oga呢” 傅珉含糊不明地笑了,好像在嘲笑他的问题太幼稚。 沈家未来的家主、议会的铁娘子,怎么可能会任由他人操控自己的人生 只有弱者,才会被人拿捏,才会委曲求全。 才会成为另一个人身下的附庸。 傅珉把沈眠笙抱到自己的大腿上。 “只是单纯的不合适。”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也许未来会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但那也是我身为皇储不可抗拒的命运。你、我,我们都左右不了。” 无常呵呵,碗里还没吃上就开始掀锅了。 沈眠笙的神色有些黯淡,但无法反驳。 傅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的小猫,居然对主人产生了占有欲这的确意味着小猫会更忠心耿耿、卖力讨好,但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果然,沈眠笙软软地邀功道“赌场里来了个军部的人打探消息,我帮你杀了。” 傅珉点了点头“做得很好,想不想要什么奖励” 沈眠笙笑得有些腼腆“只要你开心,我就很开心。” 傅珉拨弄着秋千架上纠缠的玫瑰,若有所思“还记得夜莺与玫瑰吗,小的时候,你总缠着我给你讲这个故事。” 一楼空旷的舞台上,大幕倏地拉开。浑厚悠扬的管弦乐响起,舞者身姿轻盈,踏着音符开始歌唱。 夜莺为了让青年获得渴求的玫瑰,不惜剖开自己的胸膛,以鲜血灌溉花朵。 殊不知青年将花献与的,是他心爱的姑娘。 沈眠笙愣愣地望着舞台“记得。” “夜莺的艺术形象,千百年来深入人心。它为了追逐真爱而牺牲,是伟大的勇士,也是善与美的化身,值得被铭记、被讴歌。” 傅珉扣住沈眠笙的后颈,与他眉心相抵,柔声道, “我的莺” 半敞开的露台内,琥珀沉香与莲花香混合的气味,缓缓弥漫开来。 秋千受到压迫,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一声,紧接着便摇晃起来,带出更长一串缠绵而潮湿的声响。 台上的舞者旁若无人,依旧恪尽职守地吟唱着。 夜莺鲜血流尽,为爱而死。而由于身份地位的悬殊,青年最终仍没有追求到高贵的少女。 他将凝聚着夜莺毕生所爱的玫瑰弃如敝履。 灯影缓缓熄灭。黑暗而盛大的剧院内,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呜咽,像是夜莺垂死前的悲鸣。 离开剧院之前,傅珉给了沈眠笙一张烫金的请柬。邀请他一同去月神祭祀也就是联邦的春节晚会。 联邦成立后,这项古老的习俗被传承了下来。只是军部与皇室两元对立,主场设在哪方都会让民心产生偏移。因此,每逢双数年由皇室做东,逢单数则设在军部。 无常可不会傻到以为傅珉是带他来散心的,果不其然,紧跟着邀请函递上来的,就是一项难度史无前例的任务。 窃取军部放在大楼底层储藏室内的机密文件。 为此,傅珉还帮他伪装了一个皇室秘书的身份,方便随侍左右。 至于那位真正的秘书么,大概再过几日,就能在报纸不起眼的旮旯里,看见他“因公殉职”的消息了。 沈眠笙根据那位秘书的长相,仿制好了易容。第二天傍晚便换了上去,等着傅珉来接他。 忒伊亚星灯火通明,悬浮车自环城高架呼啸始着向外城区,也就是今年月神祭祀的地点军部大楼。 沈眠笙和傅珉并排坐在无人驾驶的后座,交代着最后的事宜。 沈眠笙制定了一份非常详细的计划。 “电路闸门、和微型炸弹,太子殿下都派人安排好了么” 傅珉点了点头。他的势力早已渗透进了军部,即便尚未抵达核心,但动些手脚总是轻而易举。 沈眠笙从智脑中调出军部大楼的地形图,确认道 “等月神祭祀开始后,总控电路会跳闸,届时大楼会陷入五到十分钟的黑暗。而我就趁着这段时间潜入储藏室,破译密码,然后取出文件。” 傅珉点了点头,给予了认可“眠笙想得很周全只要拿到了这份机密,我会找机会再散播出军部卖官鬻爵的丑闻。过不了多久,皇室就能重掌大权。” 沈眠笙天真地道“那到时候,我就能回到帝都了么” “当然。”傅珉揽住了他的肩,忽然话锋一转,“只是如果不凑巧,这回的行动暴露了的话” 沈眠笙伸出手指,在他唇上点了个“嘘”的手势。 “为太子而死,我心甘情愿。傅珉哥哥,你放心,我不会留下任何关于你的把柄。” 傅珉握住了他的手,没有首肯,但也没有反驳。 也没有看到沈眠笙眼中一闪而过的残忍与鄙薄。 无常不是沈眠笙。傅珉布置给他的任务,他可以去做,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偷工减料、或是添油加醋。 这个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还有着另外一个执行者,蓝关。 临走前,他曾“无意”地向蓝关透漏过今夜的行踪。 不出所料,蓝关握紧了拳,闷闷不乐。 于是他婉言恳求,让蓝关帮他一个忙。 他要送给太子一份意外的“新年礼物”。 蓝关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一下子就表现得很有动力。 沈眠笙也非常放心。 能对情敌不利的事,蓝关当然会前赴后继更何况他刚被沈眠笙激过,还卯着一股子怨气。 此时的蓝关,应该已经把那段视频上传好,只等待着按下播放了吧。 会场前车水马龙,队伍排得很长。悬浮车缓缓停下,车窗正对着了摩天大楼墙体上的一则悬赏 巨型的电子屏幕上,赫然映着一座地下赌场中,少年五指夹着刀刃的侧颜。 一颗泪痣跃然于他雪白的面庞,像是一朵嗜血而生的罪恶之花。 单向玻璃内,沈眠笙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 傅珉轻笑了一声,就着暧昧的姿势,舌头卷过了他的耳垂“眠笙,你果然怎样都好看。” 无常耍个屁流氓,你要凉了,兄弟。 车流开始移动,沈眠笙面色绯红,整理好凌乱的领口,跟在傅珉身后进入大楼。 电梯飞速上升,平稳地停在66层顶楼。扑面而来的是满场衣香鬓影。杯盏碰撞、笑语如织。 沈眠笙环视着这层全透明的玻璃建筑,忽然被人撞了一记肩膀。 那人与他擦身而过,行色匆匆,回头比了个“抱歉”的手势。 沈眠笙眯起眼睛。 那人略有所感,停下脚步。 沈眠笙飞快地低下头,大步迈向了人群。 谢岑穿着一身少将制服,胸口挂着煜煜生辉的大小军章,站在原地,凝视着沈眠笙的背影。 即便只是一照面,他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除了那位小神偷,全星际谁还会有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 谢岑缓缓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他们终于又要再见面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