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家者》 第1章 第1章失踪 硬纸壳剪就的金童和玉女,扛着金箔纸卷成的廊柱爬上纸扎魂楼二层的时候,余亦勤刚决定出门,店里却来了客人。 一实一虚的两道脚步声,实的听着是人,虚的好像是鬼。 余亦勤朝魂楼摆了下手,大步向前的纸片人们动作一顿,开始自然倒地,然后他睁开眼睛,看见门口站着个戴棒球帽的年轻人。 “老板,有黄纸吗”对方笑眯眯地比划道,“大的,整版的那种。” “有,”余亦勤从藤椅上站起来,目光越过他,看见了一个形貌奇诡的怪物。 它周身褐黑,颜面似鳄又似狐,双目暗红,体表垂挂着干枯豆荚状的皮毛,体型类猿,一米来高,此刻正瞪眼龇牙,有阵扑面而来的凶煞气。 但从玻璃制的店门上看,年轻人的背后什么都没有。 这要是个普通人,大白天被这奇形怪状的鬼东西瞪上,少说也是一记呆若木鸡。 可惜余亦勤不太普通,他迅速打量完怪物,回头面不改色地做起了生意“19一件,要吗” “要,给我来10件,”年轻人走进店里,斜跨的包不经意蹭到右边的货堆,堆在最上面的香烛腿被挂到,掉在了地上。 它没有碎裂,只是毛了边角,余亦勤觉得无所谓,毕竟对方不是故意的。 没曾想这年轻人素质却不错,上来就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个我也买了,您一起算账哈。” “算了,”城里不比乡下,连个烧纸的地方都没有,余亦勤说,“这个你买回去了也没什么用。” 年轻人摇着头笑:“那我也不能让您吃亏啊,就一起算吧。” 余亦勤不喜欢客套来客套去,随他去了,蹲下身从货箱里往外掏黄纸。 旁边的年轻人大概是嫌干等无聊,拿出手机发起了语音。 余亦勤无意偷听,但对方即使转开了身体、压低了声音,他也还是听得见。 “老板我看完了哈,基本情况就是他们工地闹鬼的这一块,拆迁之前地上是个合神庙,庙里有口封起来的井,井里没有水,但是有一条死狗。” “狗是一个星期之前发现的,说是死得很惨,身上全是刀口。当时井还没有挖破,那狗也不知道哪来的,烂得发臭,工地上的人把狗勾上来运到郊区去埋了,然后他们把井挖开,从井壁里挖出了两个生桩。” “生桩你知道吧我就不说了。” 这时余亦勤点完数量,正将纸往桌上搬,听见这个字眼,不由走了下神。 对方的老板知不知道生桩他不清楚,但他自己是清楚的。 所谓的生桩,就是拿活人最好是小孩做桩,打进地基桥基里去,以前的人认为生魂会以葬身之处为家,进而“庇护”建筑,让妖魔鬼怪都不得逗留。 余亦勤垂眼露了个有些讽刺的浅笑,心想这怎么可能呢。 生魂是人杀的人,死后就是妖鬼同族,它有什么理由来庇护仇人 几个闪念之间,一米开外的年轻人又说了起来“不过这里有个挺奇怪的情况,就是找你的孙总和其他人都说,生桩是两个不到一米高的小孩,骨化的很严重,应该埋了很多年了。” “但我中途去上厕所,在里头碰见一大哥,他说挖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小孩的骨头,而是两个刚死的成” 这话到一半,店外突来一阵呼嚎,声音低沉浑浊,并不尖锐,但却震得人心底微微发颤。 余亦勤循声望去,就见之前蹲在店外的怪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扑了上来,它速度奇快,动起来就成了一道黑色的残影。 年轻人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若有所感,突兀地哂了口气,仰头闭眼地打起了喷嚏。 余亦勤感觉到了杀气,但他还在不紧不慢地扎黄纸。 残影在喷嚏声里,闪电般地窜到了门口,它尖吻大张,獠牙密利,上肢做抓攫状,一副按住猎物就咬断头的架势。 只是就在它进门的那一刹那,门洞上的空气里突然闪现出了一阵灰烟,烟闪完就消失了,但怪物的路径也随之一变。 它整个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四肢诡异地在空气里“撑”了一下,接着斜向右边弹开,落地后它暴躁地转了一圈,又急速向玻璃冲撞过来,结果再次被弹飞了。 这一回它飞出去,落在了人行道旁的树上,树叶在它的覆压下,居然只像是过了阵轻风一样晃了晃。 怪物伏踞在树上,前肢压低,脊背高拱,躁动不安地刨着空气冲余亦勤低吼。 余亦勤不肯给它眼神,怪物寂寞地恐吓了几秒,见没有效果,蹿落到地上,犹豫地朝店这边走了两步,接着猛的左拐,从小店的视野范围里消失了。 怪物一走,年轻人的喷嚏刚好打完,因为要拿手机付款,他没有继续讲鬼故事。 余亦勤对他有点路人式的好感,想起刚刚跟着他的东西,在叠黄纸的时候往里面夹了张冥钱。 冥钱上被他抹了一点尘灰,没什么大用,算是个回馈顾客的护身符。 年轻人没发现他的小动作,提着用麻杆丝绞成的细绳走了。 他前脚一走,余亦勤后脚就关了店,到妖联所去报失踪了。 古春晓以前往这儿跑得勤,最近却半个月没出现了。 余亦勤也不是希望她来,他喜欢清净,古春晓却是个话唠,余亦勤有点受不了她的聒噪,但她不来也不行。 她是大颂共命鸟的传承,只要她还活着,那就说明淳愚还没有死,说是雷达也好,感应器也罢,总之她很重要。 电话打不通,公司家里人影没有,说去旅游结果领队说她根本没去综合这些情况,余亦勤基本可以确定,她怕是出事了。 妖联所的全称是妖族与人族联合会,负责管理辖区内带有妖族血统的大小事务。 这个办事处设在郊区的山林深处,一般人根本进不来,但他们的基本设施又很不错,能收快递,ifi也满格。 余亦勤到的时候,接待室里坐的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哥,他面前的键盘上坐着只幼崽,看着像狗,其实是只狼。 小灰狼本来在舔奶喝,察觉到有东西进来,立刻仰头“嗷呜”了一声。 大哥连忙捏住了它还沾着奶的嘴,抄下去放在了腿上,腾出键盘来公事公办地说“来干啥的” 余亦勤神色镇定“来报失踪。” “谁失踪了”大哥摆弄了一下键盘,顺便移开了奶盆,“叫啥子哪个谱系的你又是谁跟他什么关系” “我家里的”余亦勤刚想说秃鹫,想起古春晓十分抵触这个词,连忙换了个好听的,“座山雕不见了,她是纯种鸟妖,雌性,妖龄666,在人族的姓名叫古春晓,我是她的监护人余亦勤。” 大哥在键盘上一通敲,很快答道“莫得消息,你回去等着吧。” 妖族的办事效率是当之无愧的非人族之耻,余亦勤并不意外,又往桌子上放了张卡“我要查妖频的监控,应该找谁” 妖频的监控跟人族监控唯一的区别,就是摄像头里只有妖、精、怪的原型,血脉越稀薄颜色越淡,整个就是一玄幻版的动植物世界,只是一般的人妖鬼都没权限查看。 “这个东西哪能随便给你”大哥是个急性子,又见他一副小白脸样,话都快喊完了才去看卡,看完自动消了音。 卡面上印着片冰蓝色的银杏叶,俨然是张櫽卡。 櫽卡在妖界,有点像人族的勋章,由妖联所颁发给做了贡献的热心妖民,必要时可以拿来换福利。 看监控也可以,不过一般来说,妖怪都更愿意换内丹。 大哥心里觉得他有点傻,拿牛刀来杀鸡,但还是麻利地取走了卡,在电脑旁边的黑盒子上刷了一下。 余亦勤等了十来分钟,看见那盒子里慢慢钻出来一根细长条的花骨朵。 哭笑树在灵识没开的时候,就具有记录旅人音容笑貌的特性,因此成年妖树的花骨朵,就是妖界独有的天然探头和u盘。 “拿你的气跟它绑定一下,内容只有你能看,里头的视频要在它凋谢之前看完,”大哥办完公务,低头去捞他的崽,“一般它能开个5、6天,你记着点儿时间,祝你早点找到你家那只秃鹫。” 余亦勤谢过他,用人形走出接待室,接着整个从台阶上消失了。 在他身后,重新摆好奶盆的大哥对着电脑,眯完眼睛后突然爆出一声“靠” 狼崽应声抬起头,发出了一阵奶味十足的童音“咋了啊爸爸” 大哥将它掉了个头,让它对着屏幕上的点妖册说“我才注意到,刚刚那货是个鬼,他是哪来的櫽卡” “可能是抢的吧,”小狼对卡没什么兴趣,兀自转到屁股对屏,回头喝奶去了。 要看人族u盘里的监控,需要将它插上电脑,妖界的哭笑花用起来比u盘简单。 它的花身上有层阻止它开放的妖力,打破那层妖气做的薄壁就行。 余亦勤瞬移回店里,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来研究这个,锁定了古春晓最后消失的地方。 7天以前的晚上9点25分,她从市中心的商场打车,在离自己的丧葬店只有一条街的安平西路上下了。 这条路上有个网红奶茶店,不管她是不是来买奶茶的,反正5分钟后她进了马路斜对面的公厕,然后至今都没有飞出来。 左右的探头里没她的影子,其他的地方也没出现新的行程,这也就是说,她消失在了厕所里,或者厕所后面。 古春晓虽然不争气,但正常情况下,余亦勤觉得她应该不至于菜到掉进厕所里淹死,而那个公厕后面,是一个叫梅半里的工地,它围起来有一阵子了,恰好是个盲区。 鉴于眼下没有其他线索,余亦勤决定去那个工地里看看。 工地上最近因为闹鬼,值班的人都住到了外面,里头乌漆墨黑,正好方便余亦勤行走,他落在那个公厕对着的围挡内侧,踩着土质的护坡上了便道。 便道里面是基坑,大大小小的坑里盛着夜色,越深的坑就显得越暗,这是人族用科技造出来的东西,很平常,也很壮观。 古春晓以前送了他一枚自己翅膀上的毛做的书签,余亦勤拆了它的塑封,将覆羽和哭笑花绑在一起,往身前的空气里一放,花羽悬而不坠,临时成了一个粗制滥造的“指南针”。 哭笑花具有追踪性,如果它在一定距离内探到了和覆羽上一样的妖气,就会飘过去。 余亦勤拿阴气带着它,跳进了路边的基坑,走了上百米,在基坑的东南角上看见了一圈蓝色的复合板。 工程上讲究三通一平,后面这个平就是指场地平整,余亦勤并不懂建设,但围挡上贴得到处都是的朱砂黄符就能告诉他,这里头一定有跟外面不一样的东西。 至于到底有什么古怪,他才抬脚靠近了一步,铃铛状的哭笑花突然掉头,以蒂为轴指针似的在空中转了转,接着朝围挡那边飘了过去。 这是捕捉到了秃鹫妖气的反应 余亦勤打起精神,正准备穿板而过,围挡里面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呃啊救救命” 余亦勤辨了下方向,旋即闪了进去,在目光落定之前,他已经瞥见离自己5、6米开外的地上,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挣扎。 他穿着劳工服,脸上神色癫狂,眼皮大睁、眼球突出,脸部的肌肉抽搐出了条块状,有种皮下有东西在撕扯钻蹿的既视感。他嘴里喊着“不要拉我”,四肢却跪在地上退着往后爬。 在他后脚挨着的地方,地上悬着一套蚊帐似的东西,蚊帐裹住他脚踝的位置色泽深红,那红色正动态的向外晕染。 随着它的扩散,蚊帐肉眼可见地从淡粉变成了粉红,这让它看起来轻盈梦幻,更像一个隔绝蚊虫的安眠之所。 可架设在这么个黑黢黢的地方,旁边又有个惊恐绝望的求救人,它给人的感觉就十分吊诡了。 这人言行不一,大概率是被蛊惑了,再看那个“蚊帐”的颜色越来越深,风里隐约有了股淡淡的血腥气。 余亦勤闻到血气,登时反应过来那帐子吸血,当即伸手做了个拽的动作,空气里旋出了一条绳状的灰线,捆住男人将他拉得飞了出来。 “蚊帐”裹着男人的腿,缠住或粘在他腿上似的,在空中拉得都变了形。 余亦勤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阻力,没想到这“蚊帐”看着轻薄,拉锯起来却像是一辆满载的货车。他往后拽了拽,仍然感觉拉不动它,瞬间改换对策,拿左脚在地上挑了一下。 夯过的土层本来坚硬,此刻却像散沙一样,随着他的动作飞出去了一把刀状的土块。 这土刀的去势很快,不比离弦的箭慢,落点也准确,眨眼间就到了“蚊帐”裹住人脚的位置,在掠过的途中将帐子撕成了两块。 连接一断,余亦勤手上登时一轻,他将绳子往后一抡,中年人登时飞离了帐子,缠在他脚上的粉色残片却倏然融进空气里,不见了。 与此同时,对面的“蚊帐”却像是被激怒的野兽,整个摇晃舞动起来,它发出了一阵示威似的蛙鸣声,声音并不尖锐,但却异常刺耳,像是无数只长指甲在刮黑板。 余亦勤皱了下眉,觉得有点难听,不过还不用捂耳朵。 摔倒离他不远处地上的中年人却没有他这么“聋”,立刻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和哀嚎了起来。 他抖如筛糠,双眼很快翻成了鱼目白,双手抱着头在地上疯狂地砸,像是要把脑子里的什么磕出来一样。 然后随着他的动作,他左边的耳朵眼里确实飞出了几点淡粉色的东西,它们在男人的耳朵眼里闪了一下,立刻又有钻回去的迹象。 余亦勤眼疾手快,屈指往那边弹了点灰,灰粉瞬间腾卷过去,在粉色周围形成了一圈半透明的灰色气囊,携裹着它们堵在男人的耳洞上,宛如一个耳塞。 蛙鸣声再度响起,频率比之前急促了不少。 中年男人再一次抱着头起身,作势又要往地上猛砸,余亦勤刚要去拎他的后衣领,却见他的黑眼珠突然从眼白上面翻了下来,角膜上已经没有光了,但他似乎还有一点意识,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 他的声音太小,喘息又重,余亦勤不得侧耳过去,才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不不是生、桩是死死人作作” 然后话没说完,他的声音先断了,抱头的手落下来,随着栽倒的身体往前一扑,在地上倒成了一个跪地俯拜的姿态。 余亦勤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也不了解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意外而迅速地目睹了一个人的死亡,却因为自己还有事,只能待会儿再替他报个警。 至于男人耳朵眼上的“耳塞”,余亦勤想了想,没有将它碾碎,取出来揣进了口袋里。 如果秃鹫不在这里,那么这个“蚊帐”甚至那只鬼,势必都会成为他的下一个追查方向。 这时,哭笑花的花瓣直指“蚊帐”,意思是秃鹫的妖气就在那里。 说来也怪,男人一死,“蚊帐”上的异动很快也停了。 它既不学蛙叫,也不变形了,甚至连颜色都褪去了,从粉红到白再到透明,正在迅速从空气里消失。 不过余亦勤既然看得见鬼,自然也看得见它,因为它没有真正的消失,只是隐了个身,它的本体是白色,就那么悬在人眼看不见的空气里,仿佛真的只是一顶安静的纱帐。 余亦勤徐徐靠近,本能里一直没察觉到危机,这种状态下的“蚊帐”似乎失去了攻击性,余亦勤隔空抓了只飞蛾扔进去,它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过余亦勤没敢大意,小心戒备着往里面走,周围一片沉寂,连蛐蛐的叫声都听不见。 过于安静的环境向来是突发状况的标配氛围,这个工地也难以免俗,余亦勤正准备往“蚊帐”里跨,身后突然冒出了人声。 “别进去。” 出声的人意在阻止,语气却不显急切,他的声音不大,声线也低沉,但余亦勤听得很清晰。 他脚上没停,不过回了下头,看见自己进来之后还锁着的围挡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换成了一个高个的男人站在那里。 月色稀薄,光线本来昏暗,但非人族的夜视力都不错,余亦勤看得还算清楚。 他见来人西装革履,相貌堂堂,年纪大约有二十七、八,气质随和清贵,大概是古春晓看到了会吹男神的好皮囊。 好皮囊跟他对上视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听劝,细微地皱了下眉心,抬手往上面抛了个什么。 隔得有点远,余亦勤只见一道黑线疾射过来,蓝色的电光在它途径之处急聚交织,一道扩大的符文迅速从虚空里浮了出来。 只见它头顶祥云,脚踏藤茎,中间如勾似电,是个雷印。 只剩下半只眼睛在“蚊帐”外面的余亦勤看着它,心情有点复杂。 雷是天地正法,可以撼天地、动鬼神,威力足够的话,也能轻松将他这种孤魂野鬼劈成外焦里嫩。 但他又不好打回去,因为好皮囊这么做,或许是以为他是个活人,是想救他。 于是余亦勤顿住了脚步,但让停下来的却不是对方的好意,而是已经进了“蚊帐”内部的哭笑花。 它不知道怎么了,开始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像是遇到了妖鬼的罗盘针。 刚刚在外面它都没有迷失方向,眼下这样,余亦勤脑中才刚产生“自己有可能也中了幻觉”的意识,就觉得腿上传来了一股拉力,猛地将他往“蚊帐”里扯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三十三天虫 不管拽他的是什么,反正古春晓都是要找的,余亦勤没做抵抗,整个人顺势跌进了“蚊帐”。 但进去之后他瞬间发现,他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他或许遭得住雷劈,离土离根的哭笑花却未必。 “蚊帐”假装自己透明,内外的视野也是通的,余亦勤还看得见外面的来人。 对方已经不在门口,正在往这边来,步伐不快,姿态也有总裁的风范,就是秒速不太科学,大概是用上了缩地成寸的术法,一步能走十米的样子。 他脸上有逐渐明显的疑惑,余亦勤看见了也没放在心上,低头到帐子里去找秃鹫。 可能活人沾上这个“蚊帐”,都会变成死者那样,他却进来了还在东张西望,对方会怀疑他不是人也很正常。 帐内罩着的是工地的一部分,里头是半拉耸立在坑里的残井,井壁的泥土上还留着一道小型人骨的泥印。 余亦勤确定不是错觉,他刚刚跌进来的时候,在泥印头骨的凹槽里,看见了半条闪电般钻进土层的红色尾巴。 工地、井、小孩骨头 这些零碎的关键词凑在一起,猛地让他心头灵犀一点,意识到早上那个身后有鬼的年轻人说的奇怪的地方,有可能就是这里。 所以那只鬼,兴许也跟这“蚊帐”是一个大哥带的队。 它们身上都透着股搞事情的气息,人鬼其实都分好坏,这些魑魅干什么余亦勤都不奇怪,让他想不通的是古春晓怎么会掺和到这些乱糟糟的事情里来。 他满脑子问号,但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左思右想,余亦勤先是察觉到耳朵里的痒意,立马又听见了外头好皮囊的声音。 “这些虫子在往你耳朵里钻,你”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帐子外面,顿了一下,真实的心情难以揣测,但话里总归是好意地说“不处理一下吗” 原来这“蚊帐”是虫子做的,那它的个体委实太小了,肉眼根本看不清。 余亦勤闻言,隔空望了来人一眼,身体的轮廓瞬息变淡,化成了电弧丝忽闪背景下的一蓬细灰。 他刚一消失,原本在他耳朵两侧的位置上,两条带状的白雾对撞到一起,糅成了蒸汽似的一团,蒸汽膨胀扩散,不到一秒就不见了踪影。 这时,帐里的人和东西正忙着隐形,帐外的雷印却已经搞完了建设,紧挨着“蚊帐”的五个帐面,纵横交织地结成了一个长方体状的雷网。 空气里满是电路闪爆的滋拉声,雷亟的弹推力开始在气流里波动。 这虽然不是真正的雷电,但此处绝对不宜久留,灰雾登时裹住花和覆羽,游龙似的在帐中转了一圈,很快找到一个足够花和羽毛穿出去的缝隙,云雾迁徙一样漫溢出来,瞬间聚成了余亦勤。 之后他在雷网上借了脚力,飘落出去,站在了来人右手边三米左右的地上,跟来人戒备以对,相互明目张胆地打量。 在社交方面,余亦勤从来没什么天赋,于是几秒过后,对方先开了口。 “你是谁”好皮囊说,“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 离得近了,话也多了些,这人说话时给人的感觉就显得更舒服了,字正腔圆、不紧不慢,而且神色平和,听不出质问的敌意。 他先前提醒自己两次了,余亦勤没觉到恶意,但也没有上来就报大名的习惯,冷淡地说“我是外面那条街上的,来这里找人,你又是谁” 外面的东西南面各有一条街,他这身份说了等于没说。 好皮囊觉得他的戒备心似乎有点强,放这年头不算坏事,但你戒备来我提防你,后面根本没法沟通。 他点了下头,率先释出了诚意,笑了笑道“你好,我是杜含章,是这个项目的环境顾问,你来找谁是他吗”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死者身上,抬脚朝那边走了过去。 余亦勤看着他蹲到那个工人旁边,伸手探了下对方的颈部脉搏,答道“不是。” 工人的身体还是热的,但已全无生命征兆,这个自称杜含章的顾问沉默了一瞬,就着蹲下的姿势说“那你找谁找到了吗” 作为一个陌生人,他一直在提问,这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怀疑或刺探,不过他的形象占便宜,态度也不差,而且人命关天,他要是表现得漠不关心、闲适周到,那个问题似乎更大。 再说余亦勤也不是来偷鸡摸狗的,如果古春晓眼下好好地在家贴面膜打榜,他根本不会踏进这个工地。 他心里坦荡,口头上就是成正比的耿直“找我妹妹,还没找到。” “这里已经封了大半个月了,”杜含章也不知道信没信,接着说,“没封之前也几乎没什么女士进出,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余亦勤刚想说哭笑花指的是这里,“蚊帐”那边却变故陡生。 沉闷的蛙鸣声再度乍响,雷亟频催空气,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见“蚊帐”里有两束蓝光越来越亮,一束钻进了地下,一束消失在了井壁上。 紧接着蓝光闪蹿扭旋之间,地下那束光居然从土里扯出了一个雷网织就的圆球。 它有保龄球大小,里头装着个游弋的活物,它逐渐浮空,接着像个球状闪电一样蹦出雷网,轻轻地飘到了杜含章手上。 余亦勤拿目光追着它,看见球里头的东西通体紫红,身上遍布着芝麻大小的黑点,形状像放大了几倍的蜉蝣,但身体末端不是尾须,而是一条锦鸡尾巴似的细长尾羽 这应该就是之前拉他的东西,余亦勤不认识,又见杜含章一脸深思,不由出声问道“这是什么” 杜含章托着那枚悬空的雷球,答非所问地说“你都不认识这个东西,就敢往里面走不怕出什么问题吗” 余亦勤确实不认识,但未知的东西多了去了,他未必找得或等得到答案,可是大颂的共命鸟却只有一只,而危险从来不会等人。 “如果我妹妹在里面,”他直视着杜含章的眼睛,语气很平静,“怕不也得进去吗” 杜含章没有批评他不自量力的意思,那么说只是觉得贸然行事有可能会得不偿失,但余亦勤这么一问,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有点旁观者的冷酷的想当然了。 所谓骨肉至亲,知疼着热,他的亲人有危险,他会枉顾自身安全是情深的表现。 “抱歉,我说错话了,”杜含章温声道,“你别介意。” 余亦勤不至于为一句无心的话跟他纠缠,目光已经重新落向了那只艳丽的生物。 杜含章看他感兴趣,将雷球抛了过去,捡起了被岔开的话题。 “这是三十三天虫的雌虫,产下的卵孵化出来,就是那边那些白色的雄虫,雄虫嗜血,也喜欢喝脑浆,进了人的脑子里面能让人产生幻觉。说起来你刚刚也进去过,你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吗” 余亦勤接住雷球,凝神感知了几秒后摇了下头“没有。” 可能因为他脑子里装的都是土,虫子的蛊惑没有用。 “那就好,”杜含章心里其实对他的身份和目的都好奇,但看他已经去研究虫子了,也就没多嘴,抬眼去看虫阵。 这时,“蚊帐”这边因为雌虫被抓,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帐子的形状悄然解体,粉色渐渐堆积到了离余亦勤最近的那个角落,这是雄虫在追逐雌虫。 余亦勤一时没顾上这个变化,因为他手里的东西也很新奇。 球内被困的雌虫好像没什么身陷囹吾的觉悟,正拖着绕成螺旋状的尾羽在雷球里优雅地转圈。 它的腹部上有个天然的鬼眼,图纹是个蚕豆大小的椭圆,火色的眼白里配蓝黑色的眼球,随着它的呼吸一开一合,连虹膜上那种润泽的湿润感都惟妙惟肖,这使得鬼眼在“睁开”的时候,极像某种真正的兽瞳。 余亦勤跟它大眼瞪小眼,除了感觉它长得美丽,腹眼看着邪门,其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好托着它往杜含章那边走,准备将东西还给对方。 只是他才走了四步,雷网里的另一束蓝光下面的东西也出来了。 这次的雷球要小一些,里面的东西是一根羽毛,三四公分长,呈暗褐色,上面浮着层铝蓝色的覆膜,正是古春晓的尾巴毛。 雷球照例往杜含章跟前飘,这次余亦勤却因为里面的东西,不得不闪将过去,一把扣住了对方伸出去的手腕。 他来得突然,杜含章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时候,斜刺里插进视线的手已经贴到了皮肤上,触感是一种很短暂的温凉,像是没经太阳晒过的土壤。 一般来说,意外和陌生人发生肢体接触的时候,正常人的反应都是避开。 杜含章的反应是正常的,立刻看了一眼被抓的手腕,本来打算接着去看动手的人,可他的眼神落到交握处上之后,注意力莫名就跑偏了,集中到了余亦勤手腕上贴的那圈膏药布上。 布似乎是普通的无纺布,土黄色的一大截,沿着腕口往上走,似乎是手上有什么毛病。 他都能化成灰了,明显不是人,但妖或者鬼不会得腱鞘炎,身体上受了伤也有各种速疗的办法,杜含章看不出他这手是怎么了。 余亦勤不知道他在给自己望“病”,见他盯着自己的手,还以为是自己这么干,他很吃惊或者是不高兴。 但作为失踪鸟士的家属,他有义务第一时间查看古春晓的失物,余亦勤说“不好意思,虽然东西是你找到的,但是这个不能给你,这是我妹妹的随身物品。” 杜含章眼观四路,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身旁飘的花羽,这时听他一说,大概猜到他妹妹的物种了。 他任凭余亦勤抓着自己,态度温和也坚定:“这个你不需要给我,但它既然出现在这里,跟旁边那位工友的死就存在某种联系,我也不方便让你直接带走。” “当然,”杜含章话锋一转,“我这不是说你妹妹是凶手或者帮凶,我的意思是如果她也是三十三天虫的相关受害者,那你只凭这根羽毛,估计也很难找到她。” 装着尾羽的雷球就悬在他的中指尖上,他没有进一步动作,余亦勤也就没抢,试图跟他讲道理“你不要,也不准我带走,那你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杜含章好笑地说,“我是在跟你商量。” 余亦勤一下被他笑踟蹰了。 他跟秃鹫相依为命六百多年,古春晓是个马大哈,一有事就颠来问他,怎么办咋个搞余亦勤习惯了当家做主,并不习惯跟人商量。 但这人带点笑意的模样,又让人很想给他面子,余亦勤迟疑了几秒,突然松了手。 手腕上捂出来的温度倏地散了,杜含章恢复了自由,面向雷网说“这口井的情况有点复杂,可能已经牵涉了三条人命,这已经是刑事案件,防异办肯定是要介入的。” “这根羽毛不管跟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都是现场的东西,你要拿走也可以,起码到防异办里去备个案,行吗” 防异办的全称是防范和处理异常现象办公室,和妖联所、无常分局,都是负责管治特殊群体的单位,不过区别在于后两个都是驻外办性质,而防异办是人间的本土机构,说白了,它就是有神论体系下的派出所。 备个案倒是没什么不行,现在是人间的法治社会,余亦勤本来就是从妖联所那边报了案过来的,让他在意的是人数。 “三条”他皱了下眉心,思索道,“还有两个人在这里出过事吗” 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余亦勤就住在工地南门外面的步庭街上,可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当然他也不想听到,因为遇害的人越多,理论上古春晓的危险系数就越高。 杜含章用词比较严谨“我说的是可能,可能还有一对年轻的男女,以及一条确定死亡的狗,在这口井里出现过。” 他的关键词和上午那个背后有鬼的年轻人重合率意外的高,余亦勤受他提醒,脑中突然冒出了年轻人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 不是什么小孩的骨头,而是两个刚死的成年人。 可既然挖出来的是成年人,又是怎么变成的生桩 这疑问让余亦勤眯了下眼睛,看向了雷网下面的“蚊帐”。 它已经完全解体,堆成了一片粉色的棉花糖状,真善美肯定没有,但色香味大致俱全,蛋白质被烤熟后的焦香味在风里飘传。 这是一种能令人沉醉的气味,然而却没能取悦余亦勤,他心里有点烦,他只是想找只鸟,事情却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鉴于三十三天的雄虫全都被烤糊了,蓝光也只有两束,“蚊帐”里面再没有新东西出现。 古春晓肯定不在里面,要在的话估计都可以装盘了,余亦勤不死心,将哭笑花悬浮在外面,抬脚就往雷网里钻。 杜含章心里真有点受不了他这个二虎哥的勇士作风,赶在他趟雷之前,抬手召回了高处的引雷符。 余亦勤一脚跨出去,雷网却陡然在他眼前分崩离析,之前那种电得人发麻的威力不见了,只剩一股刚刚烤完虫子的高温,劈头盖脸地卷到他身上,谈不上舒适,但也不算难受,反正他不怕热,也不怎么怕冷。 他顶着一脸炙热的气流,没有回头,心里却突然觉得杜含章人还可以。 井里面果然什么也没有,余亦勤扑了个空,对着那根从雷球里取出来的尾羽呆了片刻,应约跟杜含章一起去报案。 至于雷印拉出来的东西,公平起见,余亦勤拿走了妖蛾子,杜含章负责保管尾羽,两人各凭本事,都不知道将口袋不宜的雷球藏到了身上哪里。 离开之前,杜含章往地上插了两枚写着符文的小木片,一枚在那个死者身边,一枚在原先的“蚊帐”跟前。 木片入土的瞬间,那一方天地里的空气水波似的荡漾了片刻,接着结成了一个半球状的结界,另外半球覆在土下。结界在空中闪了十秒左右,接着连带着死者和“蚊帐”的残骸一起消失,只剩残井立在原地。 这应该是一个障眼法,从布置到生效只用了几秒,甚至施术人连咒语都没念过。 余亦勤不动声色地睨着杜含章的背影,心里在琢磨环境顾问到底是干什么的,是天师的合法化职业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防异办 如果这时他开口问,杜含章会告诉他,不是。 天师是天师,一般都是来自不同派系的道士,即使有证,也是n头上顶红章,民间自己认证自己的团体,不受人社部承认。 杜含章却不是,他是循规蹈矩的生意人,为了开公司凑资质,还专门去考了个环评师,是受国家和市场经济认可的技术人才。 很快人才隐蔽好现场,走回来说“我没开车过来,你晕不晕符不晕我们就用神行符过去。” “不晕,”天上飞的海里潜的,只要是余亦勤坐过的他都不晕,于是他手里被塞了个小木片。 木片的厚度远不及令牌,边缘薄中间厚,黑色的笔迹像是普通的墨水,不像是法器,更像是截成段儿的竹简。 杜含章自己手里也扣着一片,他不是道士,施展玄学之前不会喊“急急如律令”,只是简单地提醒道“走了啊。” 余亦勤点完头,脚下倏然空了,眼前的景象也开始虚化倒退。 当今世界什么都注重用户体验,这个神行符的体验也很不错,余亦勤站在风障里,一边在城市里风驰电掣,一边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几秒钟后,脚下突然有了踩到实处的感觉,余亦勤的视野清晰回来,看见自己站在一圈圆形的地雕上。 这个地雕由三圈同心圆组成,环里从外往内刻着方形卷云纹,蝠纹以及一个阴刻的“安”字。 余亦勤站在“女”字右边的那道横上,还来不及打量环境,就见一头穿着黄马褂的迷你驴对着他的腿冲了过来,驴子脖圈上的绳子后面连着个中年妇女。 这是今西市里最近流行起来的一种宠物,集乖巧、呆萌、好养、聪明等诸多优点于一身,就是贵。 丧葬店的收入微薄,这皇帝驴子余亦勤养不起,也不觉得可爱,但他看那驴子都快撞上了还不知道拐弯,自己就往旁边让了让,然后这一动就撞上了杜含章。 杜含章立刻扶了下他的手肘,免得他一肩膀撞进自己怀里。 这时,迷你驴擦着余亦勤的腿,在他让开的位置上欢快地跑了过去,将他无视的异常彻底。 城里的少数宠物确实走路嚣张,但它们横冲直撞的前提都是有安全的距离,眼下的距离明显不够,余亦勤才感觉有点古怪,就听见杜含章在旁边说“没事,这是防异办的不见闻道,你过来的时候只要不走出最外面这个圈,他们就看不到你,也不会撞到你。” 余亦勤知道大名鼎鼎的防异办,可过来却是第一次,没见过这阵仗,转头看他实时现身说法,像个鬼魂似的,被遛驴的大姐目不斜视地穿了过去。 这一幕放进鬼片里都不用特效了,余亦勤看完却没什么惊恐的反应,一边说“好”,一边往旁边移了一步,省得马路那么宽,他俩却还挤在一起。 杜含章有点看出门道了,这位朋友长得雅人清致,性格却有点沉默寡言,他就也不再找话说,带着这酷哥往防异办里走。 作为整个今西市术法的集大成地,防异办的建筑风格意外的朴素,跟老事业单位一个模样,院门口是一对浮漆挂锈的铁栅栏门,左右的围栏后面各有一块小花坛。 进了院门,左边是接待室,右边是办事大厅,这时已是夜里9点,大厅那边早就下了班,两人只能左拐,站到门口的台阶上敲开着的门。 屋里的电脑后面有人值班,敲门声一响,显示屏后面先传来了一声“进”,接着冒出来半张脸,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性。 余亦勤看见她的视线扫过来,直接就落到了杜含章身上,表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 “组”她说了个字又卡住了,脸上的笑意也淡回去,变成了一种看得出来但又不太强烈的喜悦。 组什么余亦勤没听出来,但他看出来这两人是认识的了。 杜含章立刻坐实了他的猜测,对屋里的人说“迟雁,怎么是你在值班” 迟雁推开办公椅站起来,露出来的全脸清秀苍白,气质有点冷,不是高冷而是森冷,余亦勤陡然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幽都的气息。 但她的阴气又不够纯粹,这种要么是父母有一方是人,要么就是本该死亡却又被吊着命的人。 一个半鬼之身,能在人间的办事处里上班,必然是有别人没有的长处,不过余亦勤没有探查她。 “其他人都出去了,最近很忙,办里人手不够,队长就叫把我过来顶岗了,”迟雁从文件盒里抽出了两个一次性纸杯,往门口的饮水机这边走了过来,“你们进来说吧。” 杜含章应了一声,很快跟余亦勤并排坐在了接待室的长木椅上。 迟雁接了两杯水,一人递了一杯,又折回去拉椅子,背对着两人说“你们这么晚过来是为什么事” 杜含章侧头往左边看了看,余亦勤十分敏锐,眼神立刻就迎了过来,杜含章问他“是你说还是我来说” 他在工地上说得头头是道,跟前又是熟人,余亦勤觉得他沟通起来应该比自己顺畅,托着水杯说“你说吧。” 杜含章估计他也不爱说,点了下头,转眼去看已经坐在茶几对面的迟雁,摊开右手道“我们是来报案的,东一环一个叫梅半里的工地出了人命,这是我在现场捡到的东西。” 在他说话期间,一个荧光蓝色的雷球慢慢从他掌心上方的空气里钻了出来,他将它放到了茶几上。 余亦勤见状,立刻也从兜里掏出了两个灰蒙蒙的小气泡,并对其中一中隔空做个放大手机图片的拉伸动作。 气泡随着他的手势涨大,恢复成了原来的大小,里头的雌虫没兜圈了,正拿睁开的腹眼贴着气泡的内壁,像是在往外看一样。 迟雁原本在看杜含章带来的羽毛,余光里瞥见余亦勤有动作,下意识看过来,目光正好跟他复原完的雌虫腹眼对了个正着。 那瞬间她只看见腹眼里面好像还有一只很遥远的眼睛,它看着自己眯了一下瞳孔,下一秒猛地化成了一团黑气。 迟雁的眼前也跟着一黑,双眼上骤然浮起了一种针扎似的剧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猛地抬手捂住了眼睛。 由于腹眼背对着两人,余亦勤和杜含章什么都没看到,迟雁叫得突兀,而且声音听着很痛苦,两人应声看向她。 她的呼痛声是这个虫子出现之后才有的,余亦勤直觉问题在虫子身上,手腕瞬间扭动了一下,让雌虫随着灰泡一起旋转到面对自己。 与此同时,杜含章往前探了探上身,沉声说“迟雁,你怎么了” 那阵刺痛来得突然,余韵也短暂,已经过去了,迟雁稳住受惊的心神,感觉眼睛上一片阴冷,她拿手遮着眼睛说“没事,这个东西肚子上的那个眼睛里面,好像还有一只眼睛,我被它闪了一下,美瞳掉了,我去趟卫生间。” 这话一出,两位听众下意识一起看向了那个腹眼,却都只看得见它在眨来眨去。 迟雁担心吓到余亦勤这个普通群众,站起来从手指缝里看路,急匆匆地出去了。 剩下满眼除了眼斑还是眼斑的杜含章说“你看得见吗这个眼睛后面的东西。” 余亦勤看了几秒,嫌它太花哨了,目光移开了去看迟雁,刚在想她眼睛上面有什么文章,就见迟雁正在从手指缝里观察自己,他眼神不差,立刻看见了她眼球上忽然多出来的瞳孔。 那瞳孔中一外五,均匀分布,似乎是一对梅花形的重瞳。 这是一种堪比人间六胞胎的少见眼睛,视力不知道是普通人的多少倍,难怪她能看得见了。 余亦勤刚才想通,杜含章的问题又来了,他连忙转回去,本来想摇个头了事,却看见对方还在看蛾子,只好说“没看见。” “如果这个眼斑后面真的有一双眼睛的话,”杜含章突然看回来,眼底有抹玩味,“你说我们在这里做的事,说的话,它看得见,听得到吗” 这个余亦勤还真没想过,但如果是真的话,那这虫子给人的感觉就太低级了,他顿了顿说“说不准,要把它拿出去吗” 杜含章还没说话,迟雁的声音先到,接着人从门外拐了进来“要把什么拿出去” 杜含章指了指雌虫,迟雁走回来重新看了一遍那个鬼眼,说“那只眼睛已经不在里面了,不过保险起见,我们到大厅那边去说吧,你们等一下,我把这个锁到柜子里。” 几分钟后,三人转移到办事大厅,对着坐成两个阵营,迟雁开着录像,边写边查电脑“来,先报一下姓名。” 杜含章到这儿才知道,他叫余亦勤。 迟雁心里信任杜含章,先问的人就一直是余亦勤,她说“你为什么会在案发时间到工地上去然后除了你和他,你在现场还看见过其他人吗” 余亦勤配合地答了,拿出妖联所的受案回执给她看。 杜含章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看见了他妹妹的妖籍,因为以为他俩是亲兄妹,还以为余亦勤也是一只秃鹫,心里觉得他不太像。 座山雕是毋庸置疑的猛禽,堪称鸟妖里面的黑道大哥,可是余亦勤身上没有那种凶悍的气场,他挺安静的,甚至可以说有点病气。 十来分钟后,余亦勤答完了迟雁的所有问题。 迟雁拿尺压着受理单,“歘”的撕下回执页,抬起头说“行,谢谢你的配合,你妹妹这边的监控,我们也会尽快调过来查看,有发现会通知妖联所和你的,你别太担心,她不会有事的。” 余亦勤勾起嘴角冲她笑了笑“谢谢。” 迟雁又去问杜含章“别人余先生在找亲人,去工地还情有可原,你去那儿干什么” 如果余亦勤的目的情有可原,那杜含章就是顺理成章,他简单讲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四天以前,开发商的孙总找到我这里来,说他的工地上挖到了生桩,闹鬼闹得很凶,经常有人夜里听到小孩啼哭,让我去帮他看看。我当时在外地,说看也得回来再说,孙总说他可以等。” “然后今天早上,他路过我们公司,说是心里急,没打招呼就过去了。我不在,陆陶跟着他去了,看完出来了才跟我说。” 接着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语音播放起来,余亦勤才听了一句,就认出了是上午买黄纸的声音。 并且除了他在店里听到的,杜含章的手机里还有后续内容。 “我买完你要的黄纸了,来,接着跟你说。” “那大哥有点神神叨叨的,说井壁里挖出来的不是生桩,而是两个大人的尸体,一男一女,都没怎么烂,肯定是刚死不久的。” “我靠我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问题大了我就问他,为什么不报警,他说不能报,报了那个鬼会来要他的命。” 余亦勤听得眯了下眼睛,脑子里瞬间冒出了两个画面,一个是早上威胁他的那只鬼,另一个是工地上那个喊救命的人。 那个死者,他心不在焉地想道,会是陆陶嘴里看见了鬼的大哥吗 然后不管是不是,这些跟古春晓又有什么关系 余亦勤心烦地想道她不是说,她就是一条胸无大志的妖中咸鱼,每天除了鬼吼鬼叫地搞什么c,什么都不会的吗 手机里的语音还在继续,陆陶的声音在语音里显得很有朝气。 他说“我说什么鬼他又说不出来,然后我出来找人一问,好家伙人都说这大哥脑子有点儿毛病,你说这个剧情跌宕不跌宕” 跌不跌宕不好说,但余亦勤瞥见杜含章轻微地挑了下眉,似乎是对这个剧情有点疑义。 不过谁也没说话,都听语音条里的陆陶继续念叨。 “呃我了解到的情况就这么多,老板,你看到消息了记得给孙总回个电话哈。人快急死了,我估计你再不回来,咱这个单子可能又要黄了呵哈哈哈” 自动播放停在了这里,杜含章接过话说“我今天傍晚才下飞机,回家放了东西,想着过去看一看,结果就碰到了余亦勤,后面的情况就是他说的那些,我没什么要补充的。” “然后我们从工地走的时候,用了张澄清符,暂时把人和虫阵都藏起来了,符眼在以井为中宫的坎宫和乾宫上,你们最好尽快派人过去接管,免得迟了出什么变化。” 迟雁说“好”,之后又留了他们的电话,赶回接待室调度警力去了,两个报案人各回各家。 余亦勤回到家的时候,室外刚开始起风,丧葬店的后面就是他的家,窗户朝北,窗外全是树影,在风里舞得哗哗作响。 他还是挺喜欢下雨的,睡在床上想明天的去向,也许他可以从那只鬼身上下手,明天去一趟无常分局,又或者再回头去看监控。 能做的事情倒是不少,就是做它的动机不太好,余亦勤闭眼琢磨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心累还是怎么,居然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眼前是一座被烟熏黑的城楼,楼上和墙角上倒满了尸体。 四方烟尘斜指苍天,余亦勤感觉视野有点受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带着个面具,背上也沉,有个人在耳边艰难地喘气,喘得他的心一阵阵揪紧。 余亦勤很想转头去看是谁,可脖子僵硬得像是石头做的,他转不了头,也抬不起手,只能麻木地往前走。 梦里不知岁月长短,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从城郭到原野,才终于听见了一点不一样的动静。 他背上的人在稳了好几次之后,终于稳住了残喘,余亦勤听见他低哑地笑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话。 “别人是壮心剖出酬知己1,我是知己酬主剖吾心你可真是待咳待我不薄” 对方的气息喷在耳侧,竟然一反活人的温暖,有种刺骨的凉意,声音也嘶哑的听不出原样,余亦勤被这阵冷气一激,瞬间头痛欲裂。 说话的是谁为什么会说自己剖他的心还有心底那阵撕心裂肺的痛意,又是因何而起 这些余亦勤都不记得了,他只是一个三魂七魄都缺了一半,即使在斗怪争奇的幽都异世里,都稀奇罕见的新品种。 头痛带来的眩晕剧烈,余亦勤四肢脱力,加上背上的分量又不轻,他一个不慎,膝盖软了一下,整个登时往前栽去。 虽然不记得这人是谁,但本能却促使他护着对方,余亦勤下意识反手去捞人,免得这个要把他刻进骨子里的人掉下去。 可谁知道这一手伸出去,背后却是空的,他的手直接按到了自己的腰上。 有重量却没身体,那他背的是什么半截人还是孩子可是重量和声音又不对 想到声音,余亦勤侧了下耳朵,居然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可他正置身在旷野上,哪儿有门可以敲 这不对劲余亦勤才觉到古怪,意识里就梦来袭来了一种坠落感,他颤了一下,猛地从虚无的梦境里醒过来,听清了窗户外面逐渐炸毛的喊声。 “哥,开门开门,雨好他妈大,快点大哥大佬男神诶,猪醒醒” 余亦勤睁开眼睛,看见古春晓弯着腰,将脸贴在外面的窗户上恐吓他,花了巨资整出来的空气刘海在雨里集结成了三根。 “你这几天野到哪儿去了”余亦勤揉了下眉心,穿上拖鞋起身去给她开门,“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三根毛的秃鹫小姐愤怒地捶了下窗户,离开了原地,隔墙传进来的声音里有股恨意“接屁我差点被人拐卖了,等我换了衣服跟你说” 余亦勤左拐开了门,古春晓吸了下鼻子,委屈巴巴地往他怀里扑“亲人哪,我差点就见不呃” 她往怀里扑,余亦勤也抬起了左臂,却不是要拥抱她,而是猛地卡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提离地面掼在了门板上。 门板发出了一声巨响,天上呼应似的,也突然劈开了一个电光闪闪的炸雷。 “你是谁”余亦勤在雷声里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五俎 他们去的时候走的是不见闻道,走的时候也一样。 只不过离开的位置换到了出口那边“平”字圈上,而余亦勤的态度也有变化。 杜含章见他一改惜字如金的秉性,“再见”都说完了,居然又在身体消失了一半的情况下,突兀地跟自己说了句话。 余亦勤“早上那个陆陶来买黄纸的时候,背后跟了只鬼,鬼如果不是他自己养的话,你们还是留意一下吧。” 杜含章怔了一下,脑子里瞬间冒出了好几个问题。 什么样的鬼什么又叫来买黄纸 他今天过得真是太伤脑了,杜含章心念电转地分析道陆陶的语音里确实有一句“买完了”,难不成东西还是在他那儿买的 如果是的话,那这个世界也太小了,他的员工白天在余亦勤店里买过东西,自己晚上又和他在命案现场碰到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杜含章不知道,可他清楚以陆陶的体质,是绝对养不了鬼的。 陆陶早上是出了工地去买的纸,这事陆陶在语音里提过,只是无关案情,刚刚杜含章就没放,他在想那只鬼有没有可能也是从工地里跟出来的它跟着陆陶,又是想干什么 还有,刚刚在办事大厅放陆陶语音的时候,余亦勤也在场,这个事他当时怎么不说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起,杜含章猛然意识到了陆陶的安全,可是余亦勤已经消失得只剩下一个头了,杜含章只能抓紧时间,问了最开始也最简短的那个问题。 余亦勤的头已经虚化了,大致轮廓还在,闻言眼帘半垂,做了个回想的表情,接着留下了一句话,以及一个突然从空气里旋转出来的小风旋。 “这样的。” 话音刚落他就不见了,那个小风涡里却慢慢凝聚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小泥塑 杜含章也不确定,等风旋散了将它接到手中,才发现它很轻,应该是空心的,表面纹理分明,形态类兽,靠下肢站立行走,有着狐鳄状的尖脸和豆荚似的外皮,看模样像是开了灵窍的皂荚类树木,死亡后变成的山鬼。 但山鬼一般不在幽都,就在深山老林里栖息,胆子很小,特别怕人,怎么会跟上陆陶 余亦勤扔下一个泥巴疙瘩就跑了,前因后果通通没有,杜含章脑子再好也没辙,很快将它搁在一边,迅速拨了陆陶的电话。 陆陶去过工地,不知道挨没挨过井,身后还可能有只鬼,他虽然是个五俎,但杜含章还是有点不放心。 五俎顾名思义,五指五感,俎拆开来看,人们被日月大地阻隔在左边,无法右行,合起来就是五感不通,是一种和通灵体完全对立的鬼魂绝缘体。 这种人既看不见灵体,也感受不到阴风,非实质性的意识形态干扰对他们没有作用。 三十三天虫的幻觉严格来说,也属于意识形态,可是三条人命堆起来的危险性还是不容忽视,这种情况下不怕多一事,想到就该问。 这时还没到年轻人睡觉的时间,那边接的很快,背景声有点嘈杂,有人声有碰杯声,像是在馆子里。 “喂老板,”陆陶不知道在乐什么,边说边呵,“你是不是回来了” 杜含章都回来好几个小时了,不过他平时出门都是私事,全靠自己订票,所以陆陶不知道,他“嗯”了一声,问道“你这是在哪儿怎么这么吵” “啊吵吗那我到外面去跟你说。”陆陶不知道对谁说了声让让,又凑回来解释,“我们大学寝室的聚会,我在外面吃饭。你怎么这会儿给我打电话不是想让我回去加班吧” 真正经常在下班后回去加班的人根本不敢这么问,而且他们公司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正经的项目,不“正经”的陆陶又接不了手,他这么说就是仗着老板不像领导,纯粹是在扯淡。 杜含章虽然没怎么摆过领导的威严,但气度还是有的,直接过滤了他的废话“一会儿接着吃你的饭吧,不是。我是去过工地了,发现那个井确实有点不对劲,有事问你。” “是吧我就说有问题”陆陶音调都变了,压低了一点兴致勃勃地说,“老板你要问我啥” 这孩子大概是有点神经病,别人都是怕看见鬼,就他挠心挠肺地想看,一提起鬼怪就来劲。 这也是为什么他都没有问过自己,就麻利地跟着孙总去了工地的原因,因为领导们一般不让他去。 杜含章倒是可以理解他,因为看不到所以骚动,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陆陶是爆破专业的硕士,本来应该进一个更具有实干性质的公司,去开山爆拆或者搞炸弹,结果他进了易理环咨,天天不干正事,到处搜罗鬼故事,眼下他又开始了。 杜含章听见他那个振奋的语气就感觉自己在毁人才,不过人是杨笠招进来的,即使堕落了也该是技术部总工的锅。 甩手掌柜杜含章娴熟地摘清了自己,思绪回到通话上来,回忆了一下虫阵的范围,大概估了个距离说“你早上去的时候,有没有靠近过那口井” 陆陶不靠近才怪,他还拍了几张那个骨头印子的照片,不过杜含章一直不支持他在灵异事件上跳得太欢,所以他没敢坦白,只说“有,那个井怎么了吗” 防异办才介入调查,杜含章不好跟他披露太多,只能顺着他知道的内容战术忽悠。 “那个井壁里装过生桩,有怨气,普通人靠的太近了容易被沾染上,我晚上过去的时候,那个井旁边就又有一个人出事了,你自己注意一点,好好想想,你早上从工地出来以后,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比如头晕头疼,觉得冷,打寒颤,或者莫名其妙走神之类的。” 陆陶现在就有点晕,不过他是被室友灌了酒,有点喝多了。 而且他的心思也不在自己身上,随便想了想就说“我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啊,老板,谁出事了” 杜含章“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小心一点总不会错,你今天就别吃到太晚了,回家的话尽量挑大路走,记住了,别左耳进右耳出。” “诶出不了,我晓得了,”陆陶听话地说,“我们11点之前肯定散了,到时让我兄弟送我回去。” 杜含章“嗯”完又说“到家了去公司群里报个平安,明天我会去公司,早上可以捎上你。” 公司虽然没几个人,但陆陶还是不好意思,笑出了“噗”的一声“我了个老天哥啊你可以这么搞,我不行,笠哥会问我得了什么神经病的。明天好啊,有车坐,我可以多睡20分钟。” 安全总该比面子重要,杜含章是个很谨慎的性格“那你给我,或者给你辰哥发也行。” 他辰哥就是防异办目前行动二队的队长陆辰,也是让迟雁一个技术人员去大门口顶岗的那个上司。 陆陶浑然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嘴上很爽快,实际却没太上心,也不想麻烦他,笑道“那我给我哥发好了,谢谢老板。” 杜含章确认完他没事,准备挂了“没事,你吃饭去吧。” 那边陆陶离席了半晌,牵挂着酒肉和兄弟,愉快地说“好咧,老板再见。” 杜含章放下手机,人也出现在了停在小区的车里,他拉开车门,一股风倒刮进来,往他脸上扔了几个雨点。 头顶闷雷阵阵,似乎有场暴雨将临。 凌晨三点,东一环,步庭街。 雨势大得弹起来的水花一直往屋里溅。 余亦勤看着清瘦,单手提一个成年人却似乎不怎么费力,还是开门时的那个表情。 悬空的古春晓的脸却已经皱得不像样了,窒息使得她的脸迅速涨红,她蜷起手指握成拳头,左右开弓地捶着余亦勤的手。 “你有病吧”她蹬着腿大喊,发出来的声音却很小,“再唔不松开,我要发发毛了啊” 余亦勤无动于衷地说“你发一个我看看。” 古春晓被迫仰着头,因为缺氧,头上青筋暴露,但她输人不输阵,还是竭尽全力地往余亦勤心窝子上踹了一脚。 “我去、去、去你大爷的”她哆嗦着嘴唇,骂完两眼一翻白,眼泪猛地滚了下来,羽毛也现一秒隐一秒地在皮肤上出没,看起来可怜又妖异。 那一脚没能把余亦勤怎么样,他晃都没晃一下,手指蓦然越收越紧,空气里除了古春晓的喘息声,霎时又多了种韧带被挤压的钝响。 这人分明是想直接捏死她 所以这哪里是什么一定会去救“她”的亲生的大哥这分明是一个心如铁石的怪胎还差不多。 五官扭曲变形的古春晓突然露出了一个诡笑,头被什么牵引着似的,慢慢仰了了回来。 她的头一边转正,脖子也跟着咔咔作响。 余亦勤很快感觉到自己手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小,因为“古春晓”的脖子正像一根被拉开的面团一样,正在急速地变长变细。 然而女孩头和身体又还是人样,身体仍然被余亦勤“提”在手里,头却像氢气球一样往上升去。 这颗头边飘边笑,脸还是古春晓的那张,语气却突然变了,她用一种嗔怪的语气说“我不是就是你妹妹吗你怎么还问我是谁” 说话期间,这女人的脖子还在变细,已经和毛线差不多了,正层层叠叠地堆在地上,这使得她的头像是余亦勤放的风筝。 柔韧的丝线一旦加上足够的速度,就成了也能用锋利来形容的东西。 余亦勤盯着她说“你演的挺像的,但你不是古春晓。” “哦,是吗”她在空中飘了飘,满脸都是虚心求教,“我的破绽在哪里” 她确实演的挺像的,模样、神态和说话风格都一模一样,但她的破绽在那两声“哥”上。 古春晓从来不这么喊,她都是连名带姓地喊余亦勤,余亦勤当着古春晓也不会喊她妹妹,他们平时并不亲近,不过他眼下并不是在跟这个面条精喝茶聊天。 余亦勤拽了拽那根线脖子,没什么礼貌地说“不如你先告诉我,我妹妹现在人在哪里” 女人拿自己的脖子拉出来的线,在空中绕出了一只手的轮廓,她用这只“手”拨了下头发,声音越发成熟“我说了,你敢信吗” “你敢说,我就敢信,”余亦勤右手虚握,手心里猛地钻出了一把蛇形的匕首。 然后他也没掩饰,直接用刀绞住了左手上拉着的线,绷直了问道“你想听的是这种,除了浪费时间,什么用都没有的假话吗春晓的室友,小代” 女人神色古怪地顿了顿,语气猛然冷下来的同时,头也猛地在屋里飞了起来。 “呵哈哈哈你们兄妹俩的眼睛,可真是尖的吓人呢” 余亦勤真是受之有愧,他其实还没看出这位是谁,但她肯定不是古春晓的熟人。 因为古春晓的室友不叫小代,人叫小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车祸 谁能把另外一个人,模仿得跟本尊几乎没差 余亦勤的第一反应是关系很近的熟人。 古春晓喜欢人,不会突然消失或者变成另外一种模样的人让她有安全感,所以她的室友也是一个普通人。 小王的全名叫王树雅,是个只有一条腿的塔罗牌占卜师,小王性格腼腆,连走路都费劲,更遑论把脑袋当成风筝放了。 假设小王突然妖化,这个基本也不可能。 自从五千年前的绝地天通之后,天界浮空,大地下沉,昆仑天梯断裂,天地之间流通的灵气就断了,不成循环的人间地气日益稀薄,如今已经到了几乎无灵可采的地步。 没了灵脉和通天路,妖不能飞升,魔不再成神,人与鬼族也无法再位列仙班,人鬼妖魔都挤在同一个地盘上,在没有神来拯救和维序的疆域里繁衍。 其后几千年,大地上分分合合,发展到如今,却是对天地灵气依赖最少,个体力量最弱小的人族成了地上的主宰。 人族是人间的当家者,有着威力巨大的武器和完善的法治,客居的异族不能在人的主场上杀人夺舍,这是人妖鬼三界联盟约定了几百年的协议。 不过妖鬼族内也有犯罪分子,可他们即使不遵守协议,想要妖化一个人,将人原本只有几节的颈椎拉到这么长,同时还要保证人能清醒地活着,这个技术需要耗费的妖力绝对比自己亲自上要大不少。 而如今妖力就约等于灵力,有脑子没小弟的妖鬼都会珍惜羽毛,不会随便浪费气力。 但排除掉小王之后,古春晓其他的朋友,余亦勤全都不熟。 要是这东西今夜没来,他本来是打算明天问小王要了电话,挨个去问的,只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家里先来了个假扮成古春晓的面条精。 这怪物来造访他的原因暂时还不明,但她的目的已经露出来了。 刚刚她扑过来的时候,手上的指甲凭空暴涨到了一寸半,是她的杀气先泄露了,余亦勤才把她摔到门板上的。 她为什么袭击自己是跟他有仇还是恨的是古春晓,动他只是因为有株连癖 死宅的硬伤在这种时候一下就突显了出来,因为漠不关心,对秃鹫的爱恨情仇一概不知的余亦勤眼下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对象,只是事已至此,再去失悔已经晚了,他只能尽力去找。 那么假设这位访客是熟人,她会是古春晓的哪个“朋友” 因为这个长脖子一直在绕弯子,余亦勤问她问题,她回的也全是问题,藏头露尾的感觉十分明显,余亦勤姑且认为是她怕自己认出她来。 可如果真这么谨小慎微,虚与委蛇,在自己问她春晓在哪的时候,她就不该直接承认,而该统一作风,继续否认,或者提出告知的条件。 她的言行前后矛盾,逻辑也有点乱,不太像什么老实的妖鬼,要是照着她的节奏来,余亦勤估计半天都听不到一句真话,所以他突然真假互掺地瞎扯了一句,意在打乱她的思路。 如果这怪物跟古春晓熟悉,那她一定知道,秃鹫的室友不仅不叫小代,还是一个不能替她背锅的普通女孩。 这种前提下,怪物要是还想隐藏自己,最傻也该问一句“小代是谁”,好把嫌疑转移到秃鹫的其他非人朋友里去。 可让余亦勤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似是而非地承认了。这足以说明她知道的东西其实不多,不过反推过来,古春晓的熟人圈大概率是可信的。 再有就是那句“眼睛尖”,余亦勤从这句话里屏蔽了自己,瞬间想道难道古春晓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所以才失踪的吗 那这个范围可能就大了,任何一伙藏匿在城市阴影里的势力都有可能,包括梅半里的那个 不等余亦勤想完这句,“古春晓”的头已经高速地绕着他飞了半圈。 它越贴越近,口中夸张地大笑,那架势很明显,她连绳子都省了,打算用脖子给余亦勤来个五花大绑。 余亦勤不可能站在这里等她来捆,膝盖屈起就准备闪开,只是他没能跳起来,因为他的腿脚上已经缠满了肤色的细线,它们杂乱交织,像一摊会胶泥一样将他粘在了原地,蠕动的效果有点令人反胃。 不过座山雕的大哥扛得住这个,他朝左边歪了下身体,做了个发力拔出右腿的动作。 只是这脖子黏性巨大,他拉不动腿,上面的头又速度塞火箭似的飞完了一圈,绷直的线下一瞬就能勒到余亦勤的两臂。 余亦勤顾得了头顾不了尾,只能放下脚上的自由,猛地蹲下去,和那一圈骤然收紧的细线险险擦过。 线圈没能勒住他的人,倒是卡住了他的一小撮因为蹲下太快而飘起来的头发,余亦勤感觉头上传来了一点拉扯感,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因为线像锋利的剪刀一样,利落地切断了他的头发。 那是一阵在磅礴的雨声之中,人耳根本听不到的细微剪切声,但怪物的杀意却倏然引爆了。 断掉的碎发纷纷落回了余亦勤的头顶,怪物一击落空,没有惯性似的刹在空中,转过头来,脸上有了怒意。 余亦勤单膝跪地,左手拉线,右边反手握刀,将刃口上挑的线拉得更紧了一些,冲她说“别动。” 他向来不太会逞口舌之利,后面连句恐吓式的“再动就让你脖子搬家”都没有,使得这声威胁毫无气势。 怪物明显没把他当盘菜,瞥了眼他那把连刀身黯淡的匕首,冷笑一声之后突然俯冲了过来。 “就你这把小破刀,”她不屑地笑道,“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她似乎对她的脖子非常自信,余亦勤蓦然抽刀改抡,朝砸过来的头颅挥了一刀。 事实上无论男女,脸部遭袭的时候都会下意识防护,怪物也不例外,她惊了一下,余亦勤脚下的桎梏轰然解体,并缠着他的左脚将他扔进了外面的大雨里。 “啧啧啧,你可真是个好大哥,我好歹顶着你妹的脸呢,您老下手能不能有一点心理障碍” 余亦勤在地上打了个滚,沾了一身的水,左手撑地稳住了。 他对着自家的门口,看见那个怪女人将古春晓的头放回了原位,脖子那一截却是空的,拉出来的长线被她凹成了一把油纸伞,她撑着伞柄走t台似的出来了,边走还边在讽刺他。 余亦勤没理这句,站起来脸上的水都没擦,戒备地说“小代,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人转了转搭在肩膀上的伞,笑盈盈地说“也没想干什么,就是看你为了找妹妹,跑来跑去的那么拼,想来请你睡个好觉”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又低又快,话音未落她就猛地举起了伞柄,线扭的伞盖瞬间变形,迅雷不及掩耳地往上长成了一把大刀的造型。 然后她抡着这柄目测能有四十米长的大刀,远远地朝余亦勤砍了下来。 余亦勤避开了这一刀,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刀是用她身体做的原因,她的刀势出人意料的快,而且长短切换自如,他在院子里绕了两圈,终于被刀尖挑到了衣服。 这怪物的脖子好用得很,才砍完他的人,瞬间又变成了之前那种流胶,顺着他的t恤往前疯涌。 余亦勤的皮肤上瞬间就传来了划伤似的疼痛,他皱了下眉,下一秒就被流胶封住了眉眼,不过听力和感觉暂时还在。 他听见了“簌簌”的动静,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拖行。 她要带他去哪里干什么 西一环,文心苑。 杜含章熄灯的时候是十一点半,陆陶一直没来消息,也许是给陆辰发了。 一般没有深仇大恨,五俎应该比普通人还要安全,杜含章对陆陶的关心也仅限于一个普通的长辈,能记得看消息已经很不错了。 他关了灯,听了会儿雨声,意识顺利地跌进了混沌。 通常他夜里不太会醒,早上到了时间也不需要闹钟,睡眠好得令人羡慕。可偶尔有些时候,他会醒得非常突兀,因为心里的东西跑出来了,空得他在梦里都会焦虑。 这一晚他醒的时候是凌晨四点整,睁眼就见落地窗的窗帘那边有条发着光的半透明绳子,绳子一直从窗帘下方,延伸到了他的右手腕上。 他下了床,走到窗帘后面蹲下来,拉开帘子,从里面抱出了一团毛绒绒的光。 光团在他手里动了动,露出了一张小猴子的脸。 它的体型和脸盘都小,眼睛却乌溜滚圆,身上绒毛很厚,杂灰黄色,尖上泛着点若有似无的荧光蓝,胸前毛的纹路里有两个接近“故里”的古文字痕迹,看上去十分无辜可爱。 但实际上它正在搞破坏。 这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宠物,魂契共生,打它就相当于打自己那种,所以一旦离体,多少会让身体有些不适。 它平时非常安分,只会在他有危险的时候出来,这个凌晨却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溜出来跑到地上扒起了玻璃。 它不会说话,也不能传递思想,杜含章不明所以,只能当个予取予求的爸爸,拉来椅子将它放在怀里,陪它在没有屋檐的房里看雨。 然后他因为无所事事,乱七八糟地琢磨起了工地。 说实话,他是个细节控,死狗和生桩都让他在意,但配合和举手之劳以外的事杜含章不会做。 查案和治安都是防异办的事,他一个普通市民,没有资格越俎代庖,他也不想。 天光在静坐中慢慢地亮了,楼下传来垃圾车过境的声响时,杜含章用腿颠了下他怀里的猴崽,纵容地笑道“故总,看够了没有够了就回吧,我一会儿要出门。” 被他叫做“故总”的小灵猿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他,往他怀里一拱,牵着根与毛同色的绳子,自己溜自己地融进了他的胸膛。 半小时后,杜含章收拾妥当,夹着个公文包去楼下开车,坐进车里给陆陶发消息,提醒他自己上路了。 按照规律,刷牙都在玩手机的陆陶一般会在一分钟之内回一张自己改出来的表情包向有车势力低头jg。 可今天一直到车程过半,杜含章都没有收到回复,他越开越觉得不能多想,连忙拨了陆陶的手机,那边却只有关机的提示音。 跟着只鬼留意一下吧 余亦勤的提醒似乎还在耳边,杜含章心里多了种不祥的预感,他果断换了陆辰的号码,同时另一只手打了右转,将车贴到路边停了。 车刚停好,对面也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了一道嘶哑的男声“喂” “陆辰,是我,”杜含章语速有点快地说,“陆陶昨天晚上十点以后,有没有给你发消息说他到家了” 这不是什么难答的问题,有或是没有,就是一句话的事,可对面反常的沉默了几秒。 “没有,”那边叹了口气,语气莫名压抑,“他昨天夜里出车祸了,人没了,玩不了手机了。” 杜含章怔了怔,感觉自己居然不是很意外,只是心里倏然闷堵,他暗自叹了口气,沉声说“怎么回事” “交警那边暂时判的是刹车失灵,拖去车检了,”陆辰口风一转,坚定道,“但我觉得不是意外,是他杀。” 杜含章“理由呢” “我给你发两张照片,上面正好有个怪图案,这方面你是专业的,你也帮我看一看,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陆辰说完就挂了。 杜含章点开微信里他的对话框,对面及时发来了一张图片,杜含章点开它,看见了一个歪抵在前车厢上的背影,身上的衣服有点眼熟,正是陆陶。 因为拍摄角度的关系,背影脖子上的贴着的东西很明显,那是一张冥钱,外圆内方,有人的半个脖子宽。 纸钱的上面还有个小黑块,杜含章直觉这就是陆辰让他看的东西,他退出去,果然看见了第二张局部的细节图。 这张上面能够清楚地看到黑块的细节,它乍一眼看去,像是两个写法古怪的文字山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聻 “山鬼”怪在笔画上。 它头上顶的不是一“丿”,而是三个直线排列的小圆圈,中间是“田”,下面左边是异形的“几”,右边是个直腿形的“6”,越看越像一个“山”字脸的异形人,正戴着珍珠链子背着包地招摇过市。 杜含章还在看,对面的陆辰是个急性子,电话又来占屏了,杜含章接起来,听见他在那边催“看出什么来了吗这个什么山鬼。” 他又不是火眼金睛,哪有什么都能一眼看透的本事,杜含章开了外放,退出通话界面,重新点开了第二张照片,端详着它说“没有,不过我感觉它不像是文字,更像是一种图腾或者图案。” “不管像什么,你都帮我查一查,完了告诉我它是什么。” 听筒里突然“咔哒”响了一声,是对面的陆辰点了根烟,他因为要一嘴两用,吐字就没那么清晰了“行吗,组长” 防异办里是组长带队,这个称呼久违得令杜含章觉得别扭,他说“别这么叫我就行。” “那行,杜总,”陆辰立马改了口,“我等你消息。” 杜含章应了声,俨然忘记了自己正在上班的路上“陆陶现在是在哪边我去看看他。” “在市三医院,你多久能过来时间不长的话,我就在这儿等你,咱们聊聊。”陆辰现在懵成了呆头鹅,什么都理不清,就想找人说说话。 如果路上不堵车的话,杜含章说“20分钟吧。” “那不长,我等你,他在、停尸房这边,”陆辰呼了口气,突然不知道踹了什么一脚,语气十分暴躁,“草” 杜含章没有跟他说“节哀”,这是一句带着善意的宽慰,但陆辰大概短时间内是节不了了,那是他的亲弟弟。 左转打过之后,杜含章将手机卡在支架上,拨了何拾的电话。 何拾是无常分局的副局长,而分局是今西市辖区内新生鬼魂去幽都报道的窗口。 “嘟”音响了五声之后,对面接了,说话的人声音慵懒无力,听着像个懒人“哟稀客啊,忙到钱都不想赚的杜老板居然给我打电话了,有何贵干哪您” 这个鬼佬就这德行,爱把挖苦当幽默,杜含章习惯了,只管有事说事“你在分局吗我想查一个昨天夜里才转生的鬼魂,你帮我看看,他有没有去你们局里报道。” 何拾这会儿还在家里浇花,不过他家就在分局背面,穿个院门就到了,他好奇地说“我马上过去,你要查的人叫什么报一下生辰八字和命宫。” 因为魂魄质轻易飘,幽都造结印册用的都是时间坐标,八字加命宫,等同于人间的户籍地。 杜含章知道他们的规矩,也会换算天干地支,很快报道“叫陆陶,你认识的,生辰是葵酉年” “二月十七,命宫是申,是吧”何拾打断道,“你那个员工出车祸的事我知道了,陆辰半个小时之前刚问过我。” 防异办和无常分局在治安上是联动的,既然陆辰问过,那说不定都有结果了,杜含章说“嗯,那你查过了吗” “查了,小陆看着像是个长命的人,就是申宫是迁移宫,变数太多了,唉,”何拾惋惜地说,“半个小时之前我去查的时候,他还没有来报道,魂魄好像遗失了。” 幽都的魂魄机制和人间众所周知的阴曹地府不太一样,幽都里没有牛头马面和孟婆汤,人的魂魄也不用拘押,它们根本承受不了人间的地气,一旦魂体化了就会自动飘向幽都开在人间的小千世界,也就是各个分局里去,不然就会被阳气融化。 当然,某些强烈的执念可以延迟这个过程。 遗失是比较客气的说法,一般这种情况在警局里,用的词可能就是逃逸。 逃逸之后又没有被阳气炼化的鬼魂,就是人间的厉鬼,幽都的违法分子,这种一旦被逮住,是会按照情节轻重不等,判处罚阴资、关禁闭,甚至去虚耗地里种落阴树的。 按照陆陶生前的性格,他应该是不敢主动逃逸的,那么就剩下两个可能第一,他有去不了的阻力;第二,他的魂魄也死了。 人会死,鬼也会,可鬼死了之后会变成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人间有本叫做幽冥录的书,书里提过一句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1 但这些个聻、希、夷家住何方,年约几何三界的著作里又无一提及。 连幽都的鬼们都不认识聻,杜含章自然更无迹可寻,他挂了电话,一路上显得心事重重。 五分钟后,他进了医院,但花了十分钟才停好车,轻车熟路地去了停尸房,只是他还没走到,就碰到了坐在台阶上抽烟的陆辰。 陆辰今年虚岁三十,浓眉方脸,留着平头,看起来阳刚精悍,平时是二队的一把手,眼下却有点愁苦,连基本的文明素质都不要了,面前的地上不是烟头就是烟灰。 杜含章走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径直越过他,去了走廊尽头那间没有挂牌的房间。 这里说是停尸间,可其实就是空屋子里面摆了一堆担架床,冷柜和解剖室倒是也有,只是陆陶用不上。 此刻他就躺在屋里靠门的担架床上,白布只盖到了胸口,脸露在外面,大概是离开得很快,惊恐隐约还留在表情里。 杜含章没进去,隔着门上的玻璃条看了他好一会,心里很难不觉得后悔。 也许昨天临睡之前他多打一个电话,事情或许不止于此,但悲剧归根结底,还是肇事者的责任。 杜含章折回去坐到陆辰旁边“不是找我过来聊天的吗你想聊什么。” 陆辰一口气将剩下的烟吸到了烟头附近,接着将烟屁股往地上一杵,吞云吐雾地说“聊陆陶的鬼魂吧,他的魂不见了。” “不见了”这三个字让杜含章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了余亦勤,因为他昨天也说过,他的妹妹不见了。 然后陆陶和古春晓,又都跟那个工地有点关系。 “我知道,”杜含章说,“我刚问过何拾了。” 陆辰心里堵得不行,说着又抖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说“雁子说你昨天晚上去过办里,跟另外一个叫余”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拖长,眼珠子往上翻了翻,似乎是在回忆。 陆队长日理万机,不记得众多案子中的一个报案人姓名十分正常,杜含章提醒道“亦勤。” “对,余亦勤,”陆辰恍然大悟似的说,“她说你俩一起去报的案,那个案子我还没时间看,你是目击者,你跟我讲一讲算了。” 无论是从陆辰痛失亲人,还是这人曾经跟着他共事的角度来考虑,杜含章都不至于吝啬几句话,他复述了一遍工地上的见闻,同时没忘记提及余亦勤走之前的提醒。 他说“余亦勤给了我一个那只鬼的泥塑,我不知道有多像,东西我放在车里了,一会儿拿给你。” 陆辰点了下头,思索了片刻后说“从你说的这些内容来看,那个余亦勤的妹妹的失踪,工地上的人命案,还有陆陶的车祸,有可能都是同一伙势力干的,对不对” 放在平时,杜含章不会接这句话,他时刻记着自己是个老百姓,但眼下不是为自己考虑的时候。 “如果你问我的话,”杜含章说,“我确实是会这么联想。” 陆辰现在无心办案,脑子不带转地说“那你觉得我们应该从哪里入手去查” 杜含章伸手捡了个烟头,抬手扔了出去,烟头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掉进了两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线索挺多的,冷静下来了一条一条地去跟吧。” 陆辰倒是想跟,但防异办里缺人,陆陶的车祸是真的让他急了眼,陆辰突然异想天开地说“杜总,不然我也请你看个风水吧到咱以前的办公室里去看,你帮我看看这个案子里的风水,我按市价跟你结账。” 杜含章“” 陆辰个性沉稳,跟跳脱的陆陶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上都南辕北辙,但这一刻杜含章突然感觉到了血缘的力量。 陆辰大概是错乱了,才会想出这么馊的主意,不过杜含章沉默了几秒,居然点头答应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市价就不用了,”他语气平常,但眸光十分深沉地说,“我要别的东西。” 这人只有不笑的时候,才能让人骤然惊觉,他的五官其实有点凌厉,那些温文尔雅的好脾气,也许根本是种假象。 陆辰总是有点怵他这副表情,咬了下嘴里的烟头说“你想要啥” 杜含章看着他,脸上的正色说明他不是在开玩笑“我想要一个全国级别的调查权。” 陆辰正值伤心,听到这个简直分分钟想捶人。 他上次就是因为越级越地使用调查权,才被别人抓住把柄给扣了顶通魔的帽子,结果好些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记吃不记打。 那个什么余雪慵,到底对他干什么了是什么仇什么怨,导致他这么穷追不舍 陆辰无语地指了指自己,忍住了大声喧哗的冲动“我,一个市级的小队长,你觉得我跟全国有什么关系” 杜含章笑了笑,重新和气起来“那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在跟你谈生意,摆条件而已。” 这不是叫摆条件,这他妈就是异想天开 陆辰呕了几秒,突然被气笑了,笑着笑着又觉得胸口疼,他的弟弟啊,死得连魂魄都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魇镇 拖地声没有持续很久,突兀的换成了一声“噗通”,后面耳边就都是泅水的动静。 丧葬店的三条街外有条河道,名字叫什么余亦勤没注意,但他感觉自己应该就在那条河里。 这怪物害他之心不死,脖胶明明把余亦勤裹得严严实实,可它就是不防水,带着馊腐味的城市河水迅速渗进来,糊了余亦勤一脸。 河水灌到鼻子里,呛得他咳了一声,余亦勤才挣了一下,勒裹着他的胶皮登时收得更紧了,面条精的声音也在耳边响了起来。 “帅哥,我真诚地劝你不要乱动,小心我一害怕,直接把你勒成了渣。”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暂时没有杀他的意思,不然她当时在院子里就可以下手了,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带着他来潜水。 余亦勤立刻打住,直挺挺地僵成了一块。 怪物感觉到他的配合和紧绷,驱策着胶皮在他头顶上拍了两下,语气愉悦地笑道“这才乖嘛。” 如果被拍的是古春晓,她的鸟毛都能恶寒的倒竖起来,因为她高兴的时候是18岁的不老少女,不高兴的时候就是666岁的猛禽祖宗。 不过也许是缺了一半魂体的原因,余亦勤不像她那么感情充沛,他没觉得这句有多难听,听过即忘。 水一直往他的五官里灌,余亦勤险些咳出气音,他忍住了不适,但气息还是紊乱地说“你要带、我去哪里” 在他看不见的黑暗外面,怪物坐在水里的一条鱼身上,那鱼有半米长,通体漆黑,正在奋力地划鳍摆尾。 有它出力,没脖子的“古春晓”闲适非常,水体浑浊发绿,她也不嫌弃,左手摊在身侧,切着对冲过来的水流说“带你去我家做客啊。” 如果秃鹫在她家,那余亦勤愿意去,他说“你家在哪” “别急,到了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古春晓”猛然抬手作刀,在他后颈上全力砍了一把。 余亦勤闷哼一声,在攻击的力道上仰了下头,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黑鱼在水下做了个腾跃的动作,载着女人一头扎向了淤泥。 河道底下藏污纳垢,淤泥看起来原本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但鱼头碰到泥巴的一瞬间,泥巴上的淤泥倏然向外翻起,立成了一圈有茎有叶的水草。 每根水草上方都顶着一个花苞,它们眨眼间绽放,开出的花朵是摇曳的黑火,火势不往上涨,横着连成一片,往下旋出了一个乌黑的通道。 黑鱼碰到通道,崩成了一片黑雾,女人径直跃入,消失在了黑雾下方,余亦勤被线扯着,跟着也掉了进去。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还是漆黑一片,分不清时间是白天还是黑夜。 旁边有人说话,隔的有点远,声音非常小,余亦勤全神贯注地适应了几秒,才连蒙带猜地听见了一点。 “人不对劲,不知为何他记忆剥换不下来。”说话的这人是个男声,嗓音低虚,听着似乎上了年纪。 “真是麻烦早都杀了,现在什么事都不会弄成这样,怎么跟上面交代” 接话的女声比较耳熟,正是之前假扮秃鹫的那个女怪物。 “小古啊,你把事情想得太简杀了恰恰最麻烦,人把命看得很重,痕迹抹不干净,我们就会有大麻烦。”老的说。 “呵”女人讥笑了一声,“所以这次我没杀啊,把他给您带回来了。我们没头的东西,脑子就是不好,您老雄才大略,后面怎么办您出脑子我出力吧。” 老的没理她的挖苦,静了几秒后说“我想想吧,你忙了一夜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女声没再答话,余亦勤听见一种有节奏的“笃笃”声朝他靠了过来,他赶紧闭上眼睛,做昏迷未醒状。 很快笃声消歇,那个苍老的声音低诵了一串陌生的咒语,余亦勤听着听着觉得耳朵里面有点痒,像是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 会往人耳朵里钻的东西很多,但日有所思,他第一个想起的,却是梅半里工地里的那个虫阵。 杜含章说它们致幻,这个念咒的刚刚又说过剥换,并且剥换的还是记忆。 所以这老人用的也是三十三天虫吗剥换的意思是剥掉再换上吗如果是,那他们到底想剥换什么 还有古春晓,不会也已经被剥过了吧 这念头一起,余亦勤终于有点躺不住了,要是那就坏事了,因为共命鸟的传承就是记忆,而传承和秃鹫的性命又是绑在一起的东西。 他们想动古春晓的记忆,就等同于是在要她的命。 从受不受幻觉影响这件事上来说,秃鹫和那个陆陶算是殊途同归,除了大脑受损和老年痴呆,他们的记忆不可更改。 想到这里,余亦勤脑子里忽然嗡嗡作响,这声音嗡得他有点晕,于是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入眼是一张站在他左边俯视他,堪比百年老树皮的枯瘦老脸。 老脸上的眼睛木然无神,但视力却出乎意料的敏锐,瞬间就盯向了他,惊讶地说“你” 余亦勤一眼扫过他的上半身,看见他像个超高龄的汉服控,束着头发穿着长袍,两只手抱在胸前,左边的臂弯里还搭着只拂尘,老归老,但身上古意浓厚。 这老头看他突然醒来,只愣了很短的一瞬,很快收敛了惊讶,往后一跳,居然老当益壮,一步就跳到了三米远的门外。 “得,”老头甩着拂尘冷笑,“又是一个不受幻觉控制的。” 那女怪物不在,捆住余亦勤的脖子线已经换成了结实的鲛筋,他懒得费力气,直接化成了一蓬灰,朝门外疾卷而去。 鲛筋是活剥的鲜筋,再加上秘法炮制过,可松可紧有跗骨之效,不到千年的妖怪和幽都守生以下鬼魂根本挣不脱。 老头是觉得他的魂魄很古怪,才本能地离他远了点,但没认为他能有一下挣脱鲛筋的本事,是以眼看着那圈筋绳变形落地,刚开始还以为是余亦勤用的障眼法。 空气里本来就有灰,余亦勤的魂体形态隐在其中,乍一眼根本无从分辨。 等老头意识到绳子里可能真的没人的时候,流动的灰已经欺到了跟前,他先是感觉到了一股凉意,接着才朝面前挥了下拂尘。 拂尘虎虎生风地抽在空气里,带来的劲风将灰完全扫乱了。 老头见状心里一喜,还以为自己至少截杀到了对方,他正要后退,重新拉开安全距离,却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女同伙焦急的叫声。 “耆老,后面” 老头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后背抵到了东西,与此同时,蛇形的匕首悄然从他颈部旁边的空气里长了出来。 “还有哪个是不受控制的”余亦勤在他背后,右手扣着他的肩膀转了一圈,面对着绑他来的女人说,“能不能带我去见识一下” 上午8点40分,市里下起了太阳雨。 市三医院的停车场里,陆辰打量着手里的泥塑,见多识广地说“这是山鬼吧雕的还挺细的。” 夸它一个纤毫毕现都不为过。 严格来说,它是用玄学作弊,从风里转出来的,不过这个不重要,杜含章“嗯”了一声,将车往外倒。 陆辰抛了下泥塑,揣进了兜里,弯着腰从外面往里看“那个图腾我就指望你了,我等你消息啊。” 办里肯定也会找行家去查,杜含章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压力,只说了一句“我尽量。” 可车上了路之后,他又没去公司上班挣钱,直接回了家。 他要查那个图纹就需要资料,而资料基本都在家里。 文心苑是洋房别墅区,房子杜含章买得早,当时很便宜,并不能说明他是土大款。他家里一共三层,上面整两层都是书房,站在门口往里看,能让人以为是个小图书馆,不过它不对外人开放。 杜含章上楼接了杯水,又接了一个杨笠打来的电话,问他不来就算了,陆陶怎么也开始迟到早退了,杜含章举着手机,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人间已经没有陆陶这个人了。 生离死别,有时就是这么的突然而然,可以让人不觉得悲痛,但满心都被宿命里的残酷所笼罩。 杜含章将“山鬼”纸钱的照片打印出来,搁在桌上后进了书架区,且走且取,不多时就报出了一大摞,然后他往椅子里一坐,整整一天都没起来。 室外的小雨和阳光争来抢去,阴晴切换了好几次,到了傍晚,天边的晚霞居然十分绚烂,映得屋里都有了层红光。 杜含章找了一天,终于在翻开的上百册竖排抄本里,找到了一行接近的描述,然后他也不管下没下班,拿起手机拨了陆辰的电话。 “是不是有头绪了”陆辰一接,不等他说,就眼巴巴地问了。 “有一丁点,”杜含章卷着书说,“这个图案可能不是文字,也不是图腾,而是一种术法的结印,叫魇镇。” 陆辰没概念,完全听串了“啊眼症什么眼症” 杜含章纠正道“不是眼睛有毛病的眼症,是梦魇的魇,镇压的镇。” “记录在神州志怪叙录里,第97页中间,内容是魇镇,荼疆之术,厌鬼恶怪,镇以此术,术成鬼怪悉化名牒,字如丝缬。” “你把那张冥钱对着光看看,看上面有没有丝绸布的纹路,有的话差不离,就是这个了。” “你等会儿,我去拿来看看,”陆辰说着吆喝起了话筒外面的人,使唤完别人又回来说,“荼疆之术啊,跟魔族有关吗但这个逻辑说不通啊。” “魔族的谁要镇压山鬼,我弟弟跟着倒霉,这是什么道理” 杜含章举起那张打印的图片,转身对着夕阳,微光倒透纸背,只见那看似一团黑的墨迹里,分明隐藏着无数纵横交织的丝状纹路。 “想不通的话,你把逻辑反过来试试,”他说,“假设是出于某种原因,魔族要害陆陶,山鬼才是倒霉的那个呢” 陆陶就是一小屁民,这逻辑他亲哥更想不通了,陆辰懵了两秒后说“行吧,这个方向我也琢磨琢磨,我挂诶对了,有个事提醒你,你跟那个余亦勤熟吗” 杜含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就见过一面,怎么了” “只见过一面吗你们雁子说你跟别人看着好像认识很久了,不熟最好,这人目前看起来有点嫌疑。” “陆陶脖子上的那个纸钱,跟他店里卖的是同一种,草木精气全都吻合,他时间上最接近案发现场的一个人,而且我们今天上门找他,他不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纵火花 “纸钱这个,确实有点微妙。” 杜含章边说,心里边觉得余亦勤和杀人逃逸,好像是不该凑在一起的两种概念。 那是一个会说不好意思,以及会在路边给别人的小驴子让路的人。 杜含章对他的残留印象还是好的“但不见了这一点,你们是已经锁定了他的行踪,确定不是正常外出吗” “行踪还没锁定,要查的东西太杂了,还没顾上,”陆辰说,“但能肯定他不是正常外出,因为从监控里来看,他昨天明明是回去了的,但今天根本没有出门。” 杜含章“没出门,也不在家吗” 陆辰“不在。” 余亦勤凌晨走得身不由己,大门都没关,但大雨伴着大风,自动给他刮上了,这些调查的人都不知道。 杜含章换了个思路“监控里看不出来也正常,他不是人吧” 陆辰已经让队里的人去查过余亦勤的祖宗十八代了,不过往上一代都没查到,因为这位和他的妹妹都是看着不像的那种老妖怪。 “他确实不是人,”陆辰说,“是个轹鬼。” 轹鬼和厉鬼虽然读音一样,但代表的鬼种截然不同。 厉鬼是人间的叫法,说的是那些死不瞑目,因为怨恨就能上天入地,为所欲为的恶鬼。 但幽都没有这种鬼,以前他们兴叫什么伥鬼、疫鬼,几十年前为了与时俱进,建设和谐文明的地下世界,重新建档鬼籍的时候摈弃了那些,如今幽都的鬼民统归位四大类 人死为鬼魂,动植物亡后为鬼物,另外一些灵体形态特殊,既不成人形也不成器形的统称为鬼怪,这三种之外剩下的就叫轹鬼。 轹有车轮碾压之意,轹鬼就是能碾压鬼魂的鬼,是幽都里唯一一类能用灵气聚出实体的鬼。 而他们既然能将灵体具象,要是心术不正,杀伤力不会比恐怖片的厉鬼差。 不过是轹鬼也不能说明别人就是嫌疑犯,在人间本分出没的轹鬼不在少数,杜含章听了这话,没听出什么嫌疑,只说“我见过他的本体,是一种很细的灰,如果他化形了走动,你们从监控里是看不到的。” 陆辰“我知道,所以我们问过无常分局了,余亦勤从昨晚到今天,有没有从分局那边回幽都,那边给的答复是没有。” 杜含章“妖联所那边呢” 陆辰“也问了,没他的消息。” 杜含章沉吟了几秒,也不是帮余亦勤说话,就事论事地说“只有这些的话,还不足以证明他有嫌疑,你们有没有想过,他的消失,万一也是被动的呢” 陆辰说实话道“也不是没想过,就是横竖忽略不掉那个纸钱,想炸头都想不明白,它是怎么贴到陆陶身上去的” 他办案有私人情绪,这个是大忌,但杜含章也不好说,只能和稀泥“找到余亦勤的人就清楚了,你去忙吧,我知道了,如果我还碰到他了,我会告诉你的。” “行,”陆辰贼心不死,“组长,你真的不考虑,回来当个临时工吗” 杜含章听到那边好几个人在喊队长,笑了笑,挂断了“不了。” 陆辰本来还想争取一下,搬出站长来打动他,只可惜嘴巴没有对面的手快,晚了一步,听筒里只了剩一串嘟音。 这边杜含章断了线,眼里映着玻璃外的晚霞,心思还在刚刚的消息上。 有那张纸钱和案发后失踪做依据,陆辰怀疑余亦勤其实合理,可余亦勤要是想杀陆陶,又何必跟自己说那只鬼的事情难道他是有预谋地在嫁祸给那只鬼 这心眼虽然有点多,但既不是没有可能,也有可能全是臆测,总之主观上来说,杜含章垂眸笑了笑,心想我为什么要想这些 这些不关他的事杜含章转身将复印纸插进碎纸机,接着拿起手机,下楼换鞋锁上门,开上车出门吃饭去了。 他确实用行动表明了他不想管,但杜含章忘了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阴魂不散。 他开车上了路,还没走到经常光顾的小饭馆,先在一个红灯的拦阻下,看到了正在路边上晃荡的余亦勤。 这时路灯已经开了,杜含章看见他在昏黄的光线里慢吞吞的走,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包裹,而离他不远电线杆上,就有一个摄像头。 不是不见了吗这不就是吗 杜含章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运气,自我服气了几秒钟,在对方即将游魂一样从他车窗外走过的时候,突然叫了他一声。 那个老头骗了他。 他说古春晓在井里,余亦勤顺着他的指向,也确实看见了一口井。 不过那井里仍然没有秃鹫,只有一个他过不去的通道,那女人借机跳井跑了,老头跑脱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他手里。 余亦勤正在想,他是把东西交到防异办好,还是分局那边合适,就听见了一声“余亦勤”。 他转过头,看见路边一米开外的车窗后面,坐了一张引人注目的脸。 杜含章刹了车,明明是故意叫的别人,却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是看着有点像你,你去哪儿,回东一环吗” 余亦勤顶着一张通宵过后的木然面孔,冲他点了下头。 杜含章平时绝对没有这么热心,他笑着说“我也去那边,需不需要带你一段” 余亦勤确实有点累了,鬼是需要灵气的物种,而他很久没有补充了,眼下就是个脆皮,不然早就瞬移回去了。 有顺风车蹭对他而言是个好事,只是他手里的东西不吉利,他说“谢谢,不用了。” 然而杜含章因为许诺过陆辰,表现出了一种殷勤式的热心“没事,顺路的话就上来吧。” 余亦勤还是摇头,提了提手里的东西“这个不方便拿上车。” 杜含章看了几眼,感觉像是衣服缠的什么东西,开玩笑道“不方便拿上车的东西不会是枪吧” “不是,”余亦勤在他的注视里顿了顿,觉得这个可能比枪还过分,“是人骨。” 杜含章“” 他真的不忌惮这个,他只是不明白,这个眉清目秀的大兄弟,为什么会拎着人骨在街上溜达 “不要紧,我不忌讳这个,上来吧,我有事问你。” 余亦勤看他这么说,又想了想步行回去的距离,任他停靠出来,拉开车门上去了。 等他在旁边坐定,将东西搁在腿上,低头扣着安全带,杜含章才在焦糊味的指引下,注意到了他左肩的t恤上那一大片被火星撩过似的黑洞,并且脖子和手臂上也有不少淤青点。 鬼主青色,这伤换到流血的人身上,应该就是红点,是烧伤的特征。 杜含章本着人道主义关怀,拿眼神示意了一下说“你肩膀上怎么了” 余亦勤侧头瞥了一眼,肩膀立刻离开了靠背“被火撩了一下。” 杜含章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笑了下说“不要紧,你靠你的。” 余亦勤应了一声,仍然坐得腰杆挺直,俨然是个阳奉阴违派。 杜含章不可能上赶着去求别人霍霍他的椅套,指了下储物格上面的纸说“我看这个像是新伤,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能够烧伤轹鬼的火,想必不是日常做饭用的燃气。 先是女怪物后是老头,他俩后面还不知道有谁,余亦勤有自知之明,也不会拿古春晓的安危逞强,他需要帮助,而杜含章是防异办的熟人。 余亦勤虽然不清楚这个人愿不愿意帮他,但他那点见闻也不值钱,没什么不能说的。 “算是吧,”余亦勤说着将夜里遭袭的事简单提了一下。 “今天凌晨的时候,几点我没注意,古春晓突然回来了,但回来的这个是个假的她通过河里的通道,把我带到了市里那个道观的后院里面。” “那里还有一个穿着古装的老人,也就是这个,女的叫他耆老,”余亦勤指了指他腿上的黑布,继续说,“他们应该是一伙的,但是意见不太一致。” “假扮古春晓的女人想杀人,这个耆老却觉得剥换掉记忆更省事,我趁他们不注意,扣住了耆老,让他们告诉我古春晓的下落。” “这个耆老嘴上说好,让那个女人去开井里的机关,可是那井里根本没什么机关,只有一种黑色的花。” 女怪物直接跳了进去,那种花燃烧起来,余亦勤扣着耆老追过去,结果那老头不知道怎么搞的,身上突然黑气爆冲,很快皮肉都不见了,黑气裹着他的衣服和骨头直往井里灌。 余亦勤为了拦他,也跟着往井里跳,然后他碰到那种黑色的火焰花,直接被弹了出来。 然后那两个东西就跑了,他只抓住了那个耆老的外衣和骸骨。 杜含章开着车,捋了捋思路说“遇到灵体会自燃的花我倒是知道一样,黑色,花型是火焰,不发光,也没有温度,烧完了就会消失,你碰到的那种是这些特征吗” 余亦勤看着他,眼底有着直白的好奇“对,你怎么知道” “以前见到过,”杜含章笑了笑,“这种花叫纵火花,也叫魔道看门人,你身上没有钥匙,它就不会让你过去。” 这还真是,肩膀上的灼烧点就是余亦勤试图强行穿过焰层的结果,他一撞上去,火焰上就冒出了一些黑色的烟气,就是那些烟气灼伤的他。 余亦勤擦完灰,将纸揉进手心里握着说“可我没看见那个女人开门,是因为那个门的钥匙,不是实物,而是气的吗” “嗯,”杜含章回望着他,目光有点深沉,“根据以前一些记载来看,看门人的钥匙应该是魔息。” 魔息就是魔族的气息,来自魔族的本土的一切事物上都带有魔息,打个比方,这种叫做看门人的花就是一个道闸,魔息就是开门的磁卡。 余亦勤平时不出门,也不定奋斗的小目标,是个时势敏感度基本为零的鬼,他说“可魔族不是封疆很久了吗” 久到目前似乎只活在人族的幻想类小说里,还被歪曲的没个魔样。 “是封了,”杜含章说,“但是根据以前的记载,纵火花是魔域荼疆境内才有的一种花,只能在荼疆通往人界的入口上生根。” “照你这么说,”余亦勤突然感觉自己不是在找秃鹫,而是在拔萝卜,这一手才下去,就带出了一大滩泥,他隐晦地皱了下眉,“那两人很有可能是魔族了” 杜含章也不确定“现在下结论还有点早,毕竟人类的青椒都种到太空里去了,那些东西还是不是荼疆的独家特产,我觉得有待考证。” 余亦勤不管是魔是鬼,反正得知了那种诡花的名字,也是一项收获,他说“那个通道关闭之后,还会再开吗” 杜含章“如果有人要出入,它就会开,但很大概率已经不在道观的井里,而是转移到别处去了。” 余亦勤不懂就问“你知道它转移到哪里去了吗” 这个杜含章是真不知道“书里面记载,纵火花的通道本来就是移动的,即使你没有找过去,门关上之后的一刻钟内,它也会从原地消失。” 这些个鬼魔族反侦察能力也太强了,余亦勤觉得有点头大,不过还是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个笑意很浅,时长也短,不过杜含章正好看到了,他眼皮一跳,觉得这人五官生得温雅,笑起来比冷着张脸好看,显得人十分和柔恬静。 就是恬静了没两秒,余亦勤的目光越过他,看了他那边的车窗外一眼,又猛地转回来说“这不是回东一环的路吧” 杜含章坦荡地笑了笑“不是,这是去防异办的路。” 防异办虽然也是他的目的地,但这跟他上车前说的不一样,余亦勤的眉心立刻细微地皱了起来,他感觉到了一种轻微的欺骗性。 “那我跟你不太顺路,”余亦勤立刻伸手搭住了腿上的东西,“再见。” 他要跳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骨碎补 再见都说了,分别还会远吗 杜含章本来就在看他,见他一动就猜到他要干什么了,鬼魂跳车,连门都不用开,这个危险举动普通人不能学。 他能灰解,杜含章不确定自己拉不拉得住他,眼疾手快地一伸手,扣住了黑包裹的末端,说“跑这么快干什么是不想去防异办吗” 余亦勤是个左撇子,右手心里还捏着刚刚用过的纸团,被他拉得手上一顿,其实用抢的也不是跑不掉,但余亦勤就是莫名其妙,他止住去势,偏过头来看人。 他感觉到杜含章话里有话了,像是在说他不敢去防异办,不过余亦勤没有天眼,并不清楚这位在暗示什么,他也不感兴趣,他只是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无事献殷勤,就是不知道杜含章是奸还是盗了。 “你平时骗了人,”余亦勤脸上看不出表情地说,“都是这么理直气壮吗” 提起防异办就要跑,杜含章本来以为他是心虚,现在看来却不像,因为人不仅不跑了,还反过来谴责他的人品了。 这似乎不该是一个凶手能有的道德水准,杜含章突然有点啼笑皆非。 他平时基本不骗人,今天这也是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杜含章并不心虚,松开手指,抽空看了余亦勤一眼,笑着说“抱歉,我不该骗你,我是真的有事问你,你也别突然从环线上下车,行吗” 余亦勤没说行不行,但是立场坚定不移“你有事问我,和诓我去防异办是两码事。” 如果这两码事非要凑在一起的话,余亦勤动了下眼睫,隐约有点猜到了,那应该是防异办的人要问他案情相关的事。 这想法才生成,旁边的杜含章突然从头顶的后视镜里看向了他“是,但也不是,你记得陆陶吗他死了。” 余亦勤没料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先被事实惊了一下,脑子里接着想起了那只鬼。 按理来说,那鬼既然破不了他的门障,那他给陆陶的冥钱足够抵抗鬼的攻击了,可人为什么还是没了 “记得,”余亦勤抬眼,和杜含章在镜子上对视道,“他是怎么出的事” 杜含章注意到他换掉了“死”字,不清楚是他忌讳这个,还是在顾及死者亲友的心情,杜含章没留神多想,注意力迅速跳过去,说“昨天晚上10点40多,他在朋友的车里,被人追尾了。” 余亦勤不是吹自己,如果是普通的车祸,那张冥钱保不了陆陶全须全尾,但留一条命应该不成问题,然而悲剧既成,基本可以说明这个车祸不太普通了。 他想了想说“人是当场就没了吗” 杜含章“是,120到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特征了。” 余亦勤觉得不应该,但因为不明就里,也有点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想一出是一出地说“追尾的人怎么说撞车的时候他是清醒的吗” 如果不清醒,很有可能是被鬼上身,想要借刀杀人。 “不太清醒,”杜含章说,“那个司机是酒驾。” 车祸里所有线索都跟交通意外相符,唯独那张多出来的纸钱透着反常。 市里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车祸,但陆陶这个跟那些性质不一样,余亦勤说“那只跟着他的鬼呢你们找到了吗” 这时车开到了高速出口,前面堵了一片,杜含章刹停了车,转过来面对着他,目光深沉地说“找到了,鬼也死了。” 余亦勤眯了下眼睛,终于咂摸出那句“跑那么快”的潜台词了,这让他顿了一秒,没再瞎打听,只是有点不愉快“你要问我什么” 杜含章看见他的冷脸了,但还是解开手机,点开了陆陶背影的那张照片,亮给他看“陆陶后颈上的这张纸钱,是你的吗” 这张冥钱果然用上了,余亦勤刚想说“是”,又看到了纸钱上的黑块,立刻朝屏幕凑了过来,眉心里皱出了困惑的痕迹。 “冥钱是我店里的,但这个黑色的东西,”好像是字,不过太小太糊了,余亦勤没看清楚,老实地说,“我没见过。” 黑色就是魇镇的结印,杜含章心想如果他说的属实,那么车祸里就还缺一个施术的人。 有没有这么个人,对方又是谁还犹未可知,杜含章只能就已知的事提问“你的冥钱为什么会出现在陆陶身上,这个你能解释一下吗” 余亦勤本来是日行一善,谁知道会落入嫌疑犯的田地,他其实已经够冷漠了,但现实似乎还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杜含章等了片刻,看他光盯着自己不说话,脸上恍惚写着四个大字不想鸟你。 晚上七点零七分,防异办行动二组办公室。 杜含章带着余亦勤来洗刷嫌疑,陆辰正在吃盒饭,一转眼看见嫌疑犯,登时将夹起来的土豆丝扔回了盘子里,放下饭盒跑了出来。 迟雁早就吃完了,本来正在看监控,见状点了下暂停键,抄起水杯也出来了。 四人转移到走廊里的审问室,路上陆辰已经按捺不住无处发泄的悲痛,审问似的对余亦勤说“余亦勤是吧从昨晚到现在,请问你都去了哪里” 余亦勤没见过他,不认识,一句“你是”才到嘴边,杜含章看气氛有点剑拔弩张,出来打起了圆场。 他在陆辰手臂侧边拍了两下,拍完抓住人拉到自己旁边,声音压低了提醒道“陆辰,情绪收敛一点,不是他。” 陆辰半信半疑地说“不是吗你问过了” 杜含章对他点头“问过了,应该不是。” 陆辰在情绪和信任他之间选择了后者,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在哪儿找到的他” 杜含章“吃饭的路上捡的。” “”陆辰觉得他在讲笑话,“我的人在他店门口蹲半天了,毛都没盯到一根,结果你说捡就捡,凭啥” 杜含章哑然失笑“不知道,我确实是在清微宫门口的人行道上碰到的他。” 陆辰端详了他几秒“草行吧。” 承认你是天选之子老子也不会死。 在他们背后,余亦勤本来一个人一排,落在他后面的迟雁看了几眼他手里的东西,感觉有点邪门。 其实下车的时候,杜含章从后车厢里找了个手提袋,余亦勤拿它提着长袍和骨头,看起来很普通。 只是迟雁的目力远超常人,她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瞬间眼里陡然多了一圈瞳孔。 这多出来的十个瞳孔让她的视力急剧锐化,迟雁的视物模式陡然一变,目光x光似的透射黑布,直接看到了里面裹着的骷髅头,并且这画面因为猝不及防,骇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余亦勤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看着自己的手下方,似乎是被吓到了,就将袋子挪到身前,吊在腿前面挡住了。 迟雁看见他的小动作,愣了一下,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照顾。 很快四人在审讯室里做成面对面,余亦勤和杜含章背对着门,陆辰和迟雁面对着他们。 尽管有杜含章做担保,但陆辰还是很想知道,他抹了把脸,整顿了一下情绪后说“你好,我刚刚有点激动,你别介意,我是陆辰,感谢你这么晚了还能过来配合调查,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直接问了。” “我就按时间顺序来问,这是陆陶,你认识吗。” 他不肯用办里打印出来的陆陶的七寸照,从桌子对面推过来的就是他的手机相册。 余亦勤看了看,发现屏幕上是半张放大的照片,陆陶在搂着被挡住的人,笑得非常灿烂。 这种笑容很难让人不惋惜,毕竟陆陶正年轻,并且看着和古春晓还像是一路人,是那种傻呵呵的乐天派。 想起古春晓,余亦勤有点心软,表情柔和了一点,认真地说“他去我店里买过一次黄纸,但是我们算不上认识。” 陆辰的语速有点快,说着又推过来两张照片,恰好是余亦勤在杜含章手机里看过的现场照片,陆辰用手指点着照片上的纸钱旁边说“既然不认识,那陆陶身上为什么会有你店里的纸钱” 余亦勤说了下陆陶买黄纸的事。 如果他说的属实,那他虽然看着有点冷淡,但心地还是不错的。 只是陆辰没有完全采信,多疑地说“他买了自己扫掉的蜡烛,你就送了他一个护身符,你人挺好的,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啊,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个护身符的实际效用,到底是什么” 余亦勤不是佛祖菩萨,说不出他能保佑谁这种话,他顿了一下问道“有纸吗” 迟雁连忙从记事本上撕下了一张纸。 余亦勤接到手里,二话不说开始撕纸。 他徒手撕的,动作很快,纸样的边缘却十分整齐,俨然是个手作方面的老司机。 半分钟后,杜含章见他拿手指在冥钱小样上搓了两下,接着将两样东西一起递给了陆辰。 “你们看看吧,”余亦勤说,“这个人形就是普通的纸,纸钱上面我附了点气,跟给那个陆陶的冥钱一样。” 在座的只有陆辰是人,他鉴灵要比另外的几个都麻烦,于是接住纸作就递给了杜含章,用眼神示意他先看看。 杜含章分别捏住两个纸片,眼睛没看出区别,又暗自拿魂元探了一下,发现纸钱捏起来比纸片人要凉,并且那种隐约的凉意还让他心口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仿佛是在响应某种缥缈又遥远的羁绊。 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就没了,快得如同一抹错觉。 杜含章觉得有点怪,拿着纸样递给陆辰,自己跟余亦勤讲起了小话“嗯,我感觉到了,然后呢” “然后把纸片人和纸钱丢出去,方向随便,方式也随便,”余亦勤抬了下搭在桌面上的手指,一副尽量降低能耗的样子,“以毁掉那个纸片人为目的,攻击它一次。” 杜含章点了下头,目光抬起横移,跟对面研究着纸样的陆辰对了个正着。 陆辰立刻扬了下手里的东西,征询道“那,我试试” 有人愿意出力是好事,大家都没意见,目光安静地聚在一处,看陆辰将纸样抛出去,接着右手的手指相互掐点,飞快地结了个最后并指点向纸片人的手诀。 此刻纸片人正在半空中往下飘,被陆辰用手一点,人形瞬间蜷缩了一下,边缘猛地爆出了一圈火光。 正常情况下,这个纸片人两三秒之内就会化为灰烬,但眼下的情况却不太正常。 众人只见眼前白影一闪,原本飘离纸片人半米有余的纸钱悖离了各种原理,离弦的箭一样射穿火光,叠到了纸片人身上。 下一秒火舌腾卷而上,纸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捶中,震了一下,火舌的方向霎时逆扑,四面八方都找不到可燃物,只能须臾间越缩越短,无声地灭了。 然后火光尽去之间,纸片人还在往下飘,纸钱却不再附着,跟它分道扬镳地掉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都已经是实物表演了,大家想不明白都难,陆辰总结道“所以你那个冥钱的作用,差不多就是一次免伤buff,是我理解的这个意思吗” 托抽卡狂人古春晓的福,余亦勤好歹没活成山顶洞人,“嗯”了一声“但人还是出事了,要么是有人不止袭击了陆陶一次,要么就是下手的人,力量比我强很多。” 杜含章跟他不熟,不知道他有几斤几两,不好让他别妄自菲薄。 陆辰从狂记里抬起头,点着“山鬼”继续提问“那这个符号,你认识吗” 余亦勤摇头,他即使认识,也早忘了。 “行。”陆辰点着头,又问了他昨晚到今天的行踪。 余亦勤像个复读机一样,将水深火热的一晚上讲的寡淡又不刺激,陆辰追着他问了半天,才把脖子精的特征拼了个七七八八。 “这是什么鬼东西”陆辰在本子上画了一个比火柴人略微丰满一点的怪物脑补形象,转头去指望杜含章,“你知不知道” 这位老板兴趣清奇,喜好驰猎,好奇好怪,是个实打实的志怪行家。 而行家多少有两把刷子,杜含章闻言从手机上抬起头来,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好物共享道“之前余亦勤说的时候,我是感觉有点印象,找我朋友查了一下,他说是” 余亦勤往前探了下头,看见了他聊天界面上最下面的一句话。 特征最贴近的是一种妖物,叫骨碎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剥换 “骨碎补” 陆辰瞅着手机,深感这案子办得人民群众心力交瘁,满脑门子生僻词,他别别扭扭地念完,心里有点烦“啥玩意儿” 有他这种急性子在,余亦勤在旁边坐着听就行。 杜含章被三双渴望科普的眼睛盯着,环顾了一圈后落在了逆时针末位上的余亦勤身上,说“准确的说法我有点忘了,只记得一个大概。” 余亦勤现在就是个脑袋空空的补课党,大概的也不嫌弃,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陆辰也在旁边催,杜含章看他们都不介意半截消息,于是看向对面,讲了起来“其实这个妖名起的很贴切,骨头碎了要补,就叫骨碎补。” “根据记载,骨碎补是一种小型地妖,是从尸堆里孕化出来的妖物。” “我们现在用的葬法是火化,不存在这个问题,这个只针对以前的土葬。在土葬时期,什么样的骨头会大量的碎答案有不少,但主要的是这三种被砍头的,被坑杀的,被殉葬的。” “据说,骨碎补在开灵窍之前,会一直寄生在碎骨的脊髓里,化形之后是一种可随意变化形态的胶状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书里对它的描述是似牛筋,色类肤,质滑韧,刀枪不可尽断。” 杜含章说着看向唯一接触过妖物的余亦勤,问道“是这样吗” “是,”余亦勤肯定完了,又有疑问,“但她除了脖子以外,身上其他的地方好像一直没什么变化,只有脸和手指变过一次,不太符合你说的可随意变化形态。” “符合的,因为这个骨碎补不是你看到的那个人,”杜含章语出惊人,“而是那截脖子。” 余亦勤顺着他的信息往下捋“这么说的话,那具身体是谁的” 杜含章都没见过袭击他的地妖,怎么可能答得上来,对他摇了下头。 陆辰本来在狂写笔记,闻言抬起头来,愁得把剑眉皱成了一字“那个什么骨碎补不会是杀了个活人,才凑出了那么一副身体吧” 这问题没人答得上来,实际上还得靠防异办去查,屋里飘来一阵沉默。 陆辰看没人回答,自顾自又起了一个话题“这个东西该上哪里去找它有什么特殊的窝藏习惯吗” 既然是亡人骨髓里孕生的妖物,自然是喜欢有死者和断骨并存的地方,杜含章说“要是实在找不到监控,你们可以去医院和殡仪馆的停尸房碰碰运气。” 陆辰记录下来,一刻不停地去问余亦勤“你还记得那个妖物化成人形的样子吗” 余亦勤想了想“大概的样子记得,但她的脸变化过,我不确定我后来在道观里看到的那张,就是她本来的样子。” “没事,”陆辰沧桑地笑了笑,“线索是能有一条是一条,麻烦你描述一下她的长相。” 余亦勤脑子里一共没几个形容词,迟疑了片刻,故技重施地用鬼气旋出了两个小人偶,一尊是古春晓,一尊是女怪物。 这玩泥巴的技能都赶得上侦查画像了,陆辰苦中作乐地接过来,又开始问那个老头。 余亦勤不想吓到迟雁,提了提袋子但没拿上桌,说“在这里。” 陆辰没有梅花瞳,不知道他提溜的是什么,见他示意了又不拿上来,还觉得他这人有点磨叽,不过两分钟后看到袋子里的东西,又善变地说“你还是放在地算了,雁子,你把这个拿到技术科去,看看这个袍子和骨头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迟雁其实不怕骨头,她之前就是没心理准备,此刻闻言面色平平地提起袋子出去了。 黑气裹着的人骨头,这回明显不是妖怪了,因为能具象出黑气的只有魔族,而实体的妖气该是黄绿才对。 陆辰叼着根没点的烟,问余亦勤说“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你知道吗” “不清楚,”余亦勤要是知道,这会儿根本不会站在这里,他冷着脸说,“但他们能把古春晓学的那么像,我觉得古春晓在他们手里。” 陆辰发散思维道“不一定,你妹妹失踪,也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不是熟人,”余亦勤说了下他试探骨碎补的经过。 杜含章看他一副直来直去的做派,没想到危急关头里还会耍心眼,登时揣着一种人不可貌相的观感说“小王是你妹妹的室友,小代是谁” 他和陆辰都感觉,能张口就来的称呼,一般都是关系十分亲近的人。 结果余亦勤来了一句“它是古春晓养的仓鼠。” 那是一只银狐仓鼠,是古春晓在小区的垃圾桶里捡的。 当时这东西被人连笼子一起扔在有害垃圾桶里,她本来是准备捡回去当储备粮的,结果养了没几天就成了仓鼠的妈,鬼吼鬼叫地说可爱,还给老鼠取了个学名,叫一代天骄。 不过这种大名余亦勤不想说,他觉得傻得冒烟。 他不说,杜含章目前无从知晓这种细节,只能意外地感慨,余亦勤脑子里的弯弯绕绕似乎还挺多的。 不过陆辰就喜欢这种能够替他们防异办减轻负担的人,他摸着下巴思忖道“行,排除熟人,我捋一下线索。” “一只地妖假扮成一只鸟妖,跑去捉了鸟妖的哥哥,也就是你,带到了她们藏身的道观后院里,然后让一个魔物来给你剥换记忆。但是剥换这个概念” 陆辰出生天师世家,虽然不精通术数,但见识要比普通人强,他看向杜含章说“不是堪舆风水里面的吗” 杜含章除了送来一个余亦勤,兼而回答了个别问题,基本全程都在当隐形人。 防异办的案情他不会主动参与,他还没走的原因只是在等余亦勤,打算是等这人完事了,把他送回东一环,算是一个诓他的补偿。 但陆辰要是问他,他也不会假装不知道,接过话说“嗯,我们这行说剥换,指的是龙脉的蜕变。” 真龙行脉,卸老结新,是一种气运上的变换,但余亦勤的脑子里不可能有龙脉,杜含章继续说“但那个耆老说的应该不是这个,他明确提过记忆剥换这四个字,他想动的是余亦勤的记忆。” 但余亦勤有什么记忆,能够牵涉到他们的利益 余亦勤心里没什么数,有点茫然“不知道,在这之前,我根本没见过这两个人。” 并且他的生活也很平淡,跟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没什么区别。 他不知道,就只能从其他的问题上找突破,陆辰说“那个耆老第二次准备剥换你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余亦勤回想了片刻“耳朵里有点痒,像是有东西在往里面飞,脑子里面有嗡嗡的声音,嗡的时候头有点晕。” 杜含章不由得想起了三十三天虫,因为那些都是雄虫入颅的症状。 陆辰是个执行者,懂的不如他多,暂时还没想到虫子身上去,继续说“然后魔没成功,对你说了一句又是一个不受幻觉控制的,那么排除掉已知的你,这个又指的是谁” 从道观后院离开的时候,余亦勤脑子里还只有一个人选,共命鸟古春晓。 不过眼下站在这里,得知了陆陶的死讯之后,他心里又自动多了一个名额,五俎陆陶。 而目前和古春晓和陆陶都相关的记忆,就只有梅半里工地的那口井原来兜兜转转,问题都是围着那个工地在转。 想通的余亦勤抬起头,敲了下桌面,对着听见动静看过来的陆辰说“那个工地上面,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目前发现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不过他既不是内部人员,也不是杜含章这种关系户,陆辰虽然感谢他积极配合调查,但也有章程需要遵守。 “抱歉,办里有规定,调查过程里需要保密,”他给余亦勤递了根烟,有点为难地笑了笑,“希望你能理解。” 余亦勤去看杜含章,杜含章不想掺和的心从没变过,也没立场让陆辰行个方便,因为这话一说,就是掺和了。 余亦勤连续被拒,愣了一下。 他就是亏在没跟防异办打过交道,不知道这单位是貔貅的嘴,线索只进不出,早知道这种都是气话,余亦勤觉得没意义,只能陡然安静下来。 人间的规矩就是这样,受害者家属等警察的消息,但余亦勤又不是人,他是一个部分事情上动作还要快于人类的鬼,让他干等着有点难,也有些浪费资源。 其实他还有一个办法,去找无常分局或者妖联所的公职人员来介入,这样防异办就能共享信息,但那两个部门的效率实在有点低。 妖界以强为尊,管理全靠一顿捶,谁捶赢了谁上位,秩序委实有点乱,而且他们也并不觉得失踪了算是事,还会振振有词地安慰你,说不定你亲戚是出去修炼升级了。 至于鬼族,他们的管理层很佛,也觉得什么都不算事,余亦勤对他们没什么信心。 这时夜风从开着的窗户里灌进来,带着一年中最温柔的气劲,余亦勤坐在风里,一时居然有点怅惘。 古春晓别看咋咋呼呼,胆子其实挺小的,也没怎么吃过苦,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受罪。 此刻余亦勤心里的感觉说孤立无援,有点过度,他还不至于那么无路可走,毕竟杜含章刚刚说的他全听见了,他只是有点累。 而且防异办的姿态确实很高,余亦勤要是冲动一点,现在仍然可以隔空齑化那两个人偶,让防异办去挖掘他们掌握的其他的线索,不过他没这么做。 要是下次再找到什么,他仍然会过来,防异办拿了他的线索,能早点找到古春晓也行,只是交东西之前他可能会提些条 这个决定下到尾声的时候,小臂上突然传来了碰触感,余亦勤动了下眼睛,感觉杜含章在他皮肤上慢慢划出了一个字迟。 这是陆辰不方便说,他可以去问迟雁的意思吗可是迟雁就方便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过阴人 这边桌子下面,两人在搞你画我猜。 余亦勤其实不怕痒,但他要靠感觉识字,注意力就都得往手臂上放,然而兴许是过于注意,他反倒有了点轻微的痒意,这让他突然往旁边瞥了一眼。 杜含章一个字写完,因为不清楚他认出来了没有,也来看他。 两人转头的时机契合,顷刻间四目相对,余亦勤立刻感觉对方的手指又在自己小臂上点了两下,像是在他问他懂了没有。 眼下他就是没懂也没法问,余亦勤不管自己意会的对不对,先冲他轻轻地眨了下眼。 对面的陆辰合上记事本,一抬头就见对面那俩真眉来眼去的,不知道在传递什么鬼信号。 从这画面里看来他俩真有种挺熟的感觉,陆辰眼皮一跳,觉得从保密这件事上说,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刚想打断那俩,问他们对着在看什么,审讯室门外却先冒出一个人来,打断了他的打断。 “二队,出事了” 来人是他队里的小马,陆辰见他急切地说“一队长传来消息,说拜武山突然出现了数量不明的僵尸,景区不少游客都被咬伤了,僵尸还在往南边的城区靠近,一队说人手不够,让你带队去支援。” 最近不知道哪路磁场犯冲,西城广新区的异动简直是层出不穷。 先是那边森林保护区的猴子山大王当腻了,跑进城区里打砸抢抓,霍霍起来没个完。 接着那边的一间养老院,里头好些老人突然变成了挂在墙角上的人茧。 除此之外,广新区还有人的头盖骨失踪案,突然流入市场的文物案等等。 猴子作为保护动物,被入侵地区的居民只敢承受不敢反抗,生怕伤到了这些珍稀物种赔不起,当然他们也伤不到,因为那些猴子的速度快得出格,大概率是异变了。 然后睡在茧里的老人们也还活着,技术科也不敢强行破坏,于是抓猴的在外面跑,搞研究的在家里蹲,行动力一下去了近半。 陆辰昨天才从人茧的案子里抽出身来,这会儿又听见有僵尸,忍不住抵触地一阵胃疼。 拜武山也在西城,是一座落址在远郊,有七道连峰的山脉,山势广阔不说,林子也深的很,他这一去又是当野人的份。 陆辰心里窝火,迁怒地瞪了来打报告的小马几秒,瞪完一捶桌面站起来,三言两语把余亦勤给请退了。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余先生,感谢你的宝贵信息,有结果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陆辰边说边走边打电话,转身对杜含章扯了个笑“含哥,我先走了,小马帮我送送人。” 门外的小马“诶”了一声,让出门口,任他更加顺畅地出了门。 陆辰一边左拐一边举着电话说“喂”,人与声音迅速远去。 剩下小马面对两个明明坐在审讯室里,却被队长喊着哥的大哥,懵完全凭直觉,直接给两人称上了“您”,有请两位往外走。 “我们自己出去就行了,”杜含章对谁都和气,“你去忙吧。” 防异办不大,小马也是真忙,并且作为去年才进来的新人,他并不认识杜含章,闻言当真只顺路送到楼梯口,人还没走,自己先一溜烟地跑了。 灵检科在顶层,杜含章不下反上,领着余亦勤轻车熟路地往上走。 等上了半截楼梯,小马也已经跑远了,余亦勤这才出声,跟他确认“迟是指迟雁吗” 杜含章拐了个弯,“嗯”了一下。 余亦勤从不抵触做尝试,他只是感觉这个好像没有试的价值“她也是防异办的人,不也需要保密吗” “她是防异办的人,”杜含章不知道他是忽视了,还是没看出来,似笑非笑地提醒道,“但她也是半个鬼族。” 鬼通灵,修为够的话靠意念交流也行,并不一定非要说话,而不说话,也就不算违背陆辰的那句“不方便”说。 再退一步,事实上在对妖鬼族的公务上,队长是有一定程度的应变权限的,只是陆辰这人比较轴,不喜欢依赖妖鬼的力量。 而且同族相亲是各界的本能,迟雁作为半鬼,自有帮助余亦勤的义务。 余亦勤确实忘了迟雁的鬼气,不过他即使没忘,估计也想不起来要问,他都不知道这姑娘是防异办里干什么的。 但是杜含章知道,迟雁因为十二颗瞳孔的视力,是办里侦查技术科的中流砥柱,只要是她负责的案子,物证口的消息有六成以上,她都是第一接触人,是个十分能干的鬼天师。 这么看迟雁确实比陆辰“方便”,余亦勤踏上这半截的最后一坎台阶,脑子里还是有想不通的事。 他抬了下自己被杜含章写过字的手臂,坦诚地说“你要是不提醒我,我就直接走了,这个谢谢你,但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是陆辰的朋友吗 杜含章拐了个弯,初衷很简单“我就是不想你和防异办冲突,你们的目标应该是一样的,因为保密的规定闹得不愉快没有必要。” “而且万一你俩打起来了,”他笑了笑,什么都敢往外说,“我感觉陆辰可能会吃亏。” 这个说法其实也还是在为陆辰考虑,余亦勤谢谢他这么看得起自己,不过也承认他的考量没错。 因为等到真没办法的时候,防异办的院墙余亦勤是翻还是不翻,差不多也就是脑门一热的事。 不过眼下还有办法,余亦勤领情地说“我不会跟他打起来的。” 当然陆辰要是先动手,那就另说了。 两分钟后,两人上了顶层的走廊,两人站在顶层最左边的办公室门口,杜含章伸手敲了敲门。 “谁啊”屋里很快有人应声,过来拉开了门。 开门的人身材中等,留着胡子,看是杜含章立刻就笑了,不用说又是他的熟人,人称老吴,是个人族的辩气师。 老吴请他俩进去,又问余亦勤是谁,杜含章没说,一句带过道“我就不进去了,这是我朋友,迟雁在吗我有点事找她。” 老吴闻言,立刻回身喊人,很快穿着白大褂的迟雁从里面小跑出来,看见杜含章,眼里打着茫然的问号。 接着为了不耽误灵检室干活,一行三人转移到了楼梯口附近。 杜含章率先开口,先提了余亦勤的需求,也没隐瞒陆辰的拒绝,说完了他让迟雁自己选。 不得不说,余亦勤之前挪换耆老骸骨的举动非常提升好感,迟雁犹豫了半晌,还是在好印象的煽动下,决定告诉他。 不过保险起见,说之前她提了一个要求“我要无常分局那边官方的联名调查文件,报案人必须是你,消息一旦泄露了你就得负责,可以吗” 这个要求不过分,余亦勤答应的很快“可以,我马上就去办,弄好了来找你。” 迟雁有点惊讶于他的干脆,说“你上哪儿去马上啊分局都下班了。” 真要是见了文件才有消息的话,最快也只能等明天了,余亦勤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不想等的信号,杜含章看着好笑,跟迟雁讨了个人情。 “你先跟他说吧,这样明天他去了无常分局,调查函可以直接传过来了,他不用跑,你也不用再花时间接待他,你们都省事。” 迟雁的顾虑就是怕余亦勤先拿了线索跑路,不过就她对杜含章的了解,能有这个态度,差不多就是给余亦勤做担保的意思。 这样万一鬼跑了,自己只管找他负责,迟雁听了他的劝,愁云惨淡地说了起来。 “也算不上有什么发现吧,”余亦勤忙了一晚上,他们这边也没歇着,迟雁说,“我就按时间顺序跟你们说,先说那只狗。” “它是7天之前的夜里发现的,是谁杀的怎么出现在工地的井里的这些监控因为要跟人打交道,还没调过来,情况还不清楚。但郊外埋狗的地方,我们去过了。” 她的叙说一断,余亦勤和杜含章就都感觉有问题。 下一刻迟雁的转折证明他俩的直觉都准,她注视着两人说“但是狗不见了。可坑埋土还在,基本能排除被野兽叼走的可能性,应该是谁挖走了它,又把坑填了回去。” “我们问了当时运狗出去埋的两个司机,他们表示埋完之后就没管了,并且听说狗不见了还挺怕的样子,应该不是装的。” “可要不是他们,还能有谁呢偷走那只狗的尸体,又是想干什么这是我们目前想不通的问题。” 分析案情需要足够的时间,眼下明显不是时候,在听的两人都没出声。 迟雁又说“没找到这只狗的去处,我们就想着先找到是谁家的狗,然后问了工地上的人,他们都说那狗看着不像是有主人的,都说是流氓狗。” “而且当时因为狗死的很惨,大家都瘆得慌,都没留照片,狗这边没法查,线索就先搁置了。再说生桩。” “梅半里的开发商流程走的还是挺正规的,报了警,派出所派人来勘察过,证实那两具遗骸年代很久远了,不牵涉治安或者刑事案件。” “工地的总包找人做了场法事,又看了块地,把骨头火化了,都烧成了灰,生桩上面也没线索。” “第三,也就是目前唯一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就是你们来举报了之后,我们从工地上发现死者,他的身份确认了,就是跟陆陶说过有鬼的那个大哥。” 余亦勤之前做过猜测,此刻被迟雁证实,心里只有一种“果然和鬼”有关的感觉。 “他叫胡弘平,”迟雁说,“死因是脑震荡导致的颅内出血,我们猜测就是那个钻进它耳朵里的雄虫搞得鬼。” “工地上说他脑子有问题和没问题的人都有,我们查了他的病历,没有精神病史,另外,他以前在老家的职业有点特殊,他是一个过阴人。” 过阴人的别称有很多,比如鬼师或巫婆,现代医学发达,加上无神论的普及,这类人渐渐成了骗子的代名词,很多人不得不下岗就业,开始劳动最光荣,胡弘平就是这当中的一个。 不过凡事无绝对,未知的事物不一定就是骗局,而一类人中也不可能只有100的骗子。 再者话说回来,胡弘平是通灵之体,他的口风又和其他人截然不同,想到这里,余亦勤心里蓦然一动,恍惚抓住了一点关窍。 死人 就在同时,旁边的杜含章意味深长地说“过阴人啊,这倒是有点想象的空间了。” “同样都参加过井的开挖工作,工地上的人都说是生桩,只有胡弘平说是死人,是其他人集体被蛊惑了,还是他的记忆出了错” 余亦勤被他看着,跟他对着说“不知道,但说挖出来是生桩的人都还活着,只有坚持挖出来的是死人的胡弘平,和被他告知过的陆陶出事了。” 两人交流得很快,你一句我一句,比演员背台词还顺溜,迟雁插不上话,只能眼珠子两边转,谁开口就看谁。 这回轮到杜含章了,他说“严格来说,还应该加上旁听到陆陶给我发语音,并且还被鬼看到了的你,你也被袭击了。” “那你呢”余亦勤不是怀疑他,只是困惑,“你收到了陆陶的语音,你也是知情人士,为什么你没事” 这个杜含章也不清楚,他刚想摇头,楼道里突然插进来一声怒斥。 “还能是为什么全今西市的妖鬼,哪个不知道他杜含章是个大名鼎鼎的人衣冠。” 余亦勤还没回头,心里先陡然冒出了一句我就不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人衣冠 以前人们管人间的杀人狂魔叫人屠,可人屠杀了人,死者的尸身还会在,可是人衣冠不一样。 他们杀了人妖鬼,死者皮肉尽消,只会剩些身外之物,凑合立个衣冠冢。 所以古人有言,闻有衣冠,附伪命者,好杀无赦,杀不留痕,这种人就是人衣冠。 余亦勤转过头,看见说话的人站在楼梯平台上。 来人约莫四十上下,中等身材,瘦长脸,下垂眼,表情也阴沉,此刻正盯着杜含章,神色里有着明显的怒气。 迟雁看见他,忽然有点心虚,视线飘出去,盯着栏杆小声地叫道“副站。” 这是她们办里的副站长冯文博,可能是全市最厌恶和防备杜含章的人。 这一点杜含章心知肚明,不过仇视的作用是相互的,他对冯文博也没什么好感,打交道的基本原则就是这人堵心,他就舒适。 此刻他站在高处,目光俯视下去,跟没听见别人嫌恶的语气一样,礼貌地笑道:“这个我可不敢当,冯副站,好久不见了。” 冯文博巴不得这辈子都看不见他,冷冷地说:“别忙着谦虚,就你身上挂着的那一百多条枉死的命,这个你当之无愧。” 余亦勤注意到他用的是“命”,而不是人命。 不过不管是什么命,放在和平时代的今天,牵扯到一个人身上,都是一个足以让人联想到“杀人狂魔”的数字。 所以杜含章是杀了一百多个人妖鬼吗 余亦勤静静地瞥了他一眼,感觉他不像任何一种狂魔,反而只会让人联想到衣冠楚楚,衣冠辐凑之类的词句。 有些人过于顽固,只有他说的是理,别人说的都是屁。 杜含章觉得冯文博就是这种人,听见这句懒得说话,摊了下手,一副“你高兴就好”的架势。 冯文博每次跟他说话,都感觉拳头打进了棉花里,自己气的不行,杜含章却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那副虚伪的皮囊只能看得他更加窝火。 “你来这儿干什么”他含怒踱步上来,语气里满是质问,“这里是内部人员办公区,谁让你们进来的” 这一个“们”字,算是把余亦勤跟杜含章凑成一伙的了。 余亦勤被他拿眼尾一扫,虽然对前情还一窍不通,但是感觉到这人的官架子了。 也许是因为没当过官,余亦勤不喜欢架子大的人。 放他们进来的人是在门口值班的陆辰的队员,杜含章不想让小孩平白挨骂,避开了说:“我们是梅半里案件的目击者,过来配合调查。” 比起目击者,冯文博更倾向于觉得他是肇事者,当即斜着眼去审视迟雁:“是吗” “是的副站。”迟雁不觉得自己这算说谎,因为这两本来就是来提交证据的。 “配合调查需要到顶楼来吗你们刚刚只是在交谈吧而且谈的还是案情,小迟,”冯文博的目光锐利起来,盯着迟雁说,“这些你好像不应该跟外人说吧” 副站是办里是二把手,身上有些积威,迟雁看着领导的眼睛眯起来,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这种感觉让她有点慌乱,迟雁心里惊了一下,临到当前居然忘了该怎么说。 她只要沉默,或者答的支支吾吾,基本都能证明冯文博目光如炬,蒙的都对。 迟雁心里越急,脑子里就越空,就在她下意识地准备去看杜含章的时候,一直沉默的余亦勤突然开了口。 “不该跟外人说,又何必找我们这些外人来配合什么调查” 余亦勤迎着冯文博转过来的冷厉面容说“还是说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才是你们防异办谢谢别人配合调查的态度” 杜含章听出来了,他这话针对的不仅是冯文博,还有陆辰,这让杜含章倏然感觉,余亦勤看着闷不吭声,其实脾气怕是不小。 陆辰已经溜了,剩下冯文博独自扛着他的仇恨,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他似的,态度居然和缓了下来,比面对杜含章和迟雁时都要好。 “你又是谁为什么这么说”冯文博费解道,“我没有对你们挥之则去吧我说的是你们应该在二组所在的三层交谈,而不是在这里。” 余亦勤感觉他的情绪好像只是在针对杜含章,对自己还算有礼貌和耐心,便报了下姓名。 这时,旁边的迟雁已经回过了神,插进来解释道“副站,是我让他们上来的。因为那个三十三天虫比较特殊,它吸食了血液之后的颜色,会随着寿命的缩短而变浅,现在它们都连在仪器上,不好取了拿下去,所以我就叫” “组长”习惯性的涌到嘴边,被她用理智吞了回去,迟雁在心里大呼好险,说“杜含章和余亦勤上来看对比色,我们想试试用颜色演算它的寿命,进而反推它被种到那个井里的时间,再去追踪布阵者的踪迹。” 她跟杜含章走得近,冯文博还是不太信,又问“可你们说的明明是语音,没有提那个虫阵” 迟雁拿虫阵害死了陆陶,而陆陶给杜含章发过语音搪塞过去了。 冯文博挑不出毛病,只能将他心里的高危人士往外赶“是吗那你们聊得怎么样了没聊完就下去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迟雁忙不迭地“诶”了一声,作势带着两人下去说,其实是因为说得差不多了,直接将两人送了出去。 背后冯文博站在楼梯口,目光复杂地盯着杜含章离去的背影。 纵然十二年一去不复返,很多人都淡忘了,但他还恍如昨日地记得,战友和女儿尸骨无存的痛苦。 当年发生在人世尽头的锁钥雪山上,魔族封印破裂,同事和探险爱好者一夕之间只剩衣服和鞋袜的谜底,以及杜含章身上那个,在他重伤濒死期间,都能将修士爆成齑粉的魂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冯文博要一个答案,至死方休。 下楼的路上,迟雁将剩下的零碎消息一股脑地倒了个干净。 “三十三天虫还在研究,不过它腹眼里的眼睛不在了,应该是背后的人单方面的切断了控制。但我们不能确定眼睛会不会再睁开,所以暂时把它封住了。” “然后撞陆陶的司机说,追尾的前一瞬间,他感觉到过一阵寒意,我们猜是他是被鬼附身了,现在正在联动分局,在全市范围内找山鬼。” “至于余亦勤的妹妹这边,她在监控里的移动路径没什么问题。目前的头绪,差不多就是这些。” 杜含章点完头,突然想起了那个“剥换”“工地上那些踏进过虫阵范围内的人,记忆没什么问题吗” 迟雁之前出去的早,错过了剥换这段,愣了下说“嗯什么剥换” 陆辰肯定会跟她交代,而且杜含章直觉这个非常重要,因为胡弘平死后,这些人就是唯一有可能见过“死人”的人,只是因为幻觉或者其他东西的干扰,使得他们忘了这段记忆。 不过这是陆辰的工作,杜含章就不代劳了,笑道“这个你去问陆辰,他知道,没其他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今天不好意思,连累你被领导批了,回头你们休假的时候我再喊你们出去吃饭。” 人在社会飘,哪能不挨削,迟雁被削习惯了,没把冯文博的脸色放进心里,抿嘴笑了几秒,突然心酸起来。 “组长,”她在一点迟来的后悔里说,“陆队,老吴,我,还有大家,都是相信你的,你信吗” 杜含章没正面回应,岔开了说“回吧,我们走了。” 说完他立刻转身走了,余亦勤站在一种“此处一定有故事”的氛围里,看见迟雁立刻露出了难过的神色,他不善于应付这种状况,说了句“谢谢你的消息”,腿长溜的快,追着杜含章走了。 两人走着走着,因为杜含章有心等他,慢慢走成了肩并肩。 天气预报说最近一直有雨,快走到防异办门口的时候,余亦勤感觉到鼻尖上落了一点雨,他抬头去看天,脸上登时被滴了好几点。 “下雨了,”杜含章也感觉到了,突然侧头来说,“我送你回去吧算是我今天诓你的补偿。” 余亦勤沉静道“不用了,如果早知道被你诓一下能换这么多线索,我只会感激你。” “别了,”杜含章学他说话,“这也是两码事,不能相互抵消,而且我要去的饭馆,离你住的地方也不远。” 余亦勤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别人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了,于是几分钟后,他再次坐上了杜含章的副驾席。 路上两人因为暂时没有别的共同话题,就着迟雁给的消息,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了一下。 话题是余亦勤起的,他在意地说“那只被埋到郊外的狗,为什么会消失你有什么想法吗” 杜含章为了避嫌,不愿意跟陆辰多说,跟他讨论却莫名其妙的可以,因为余亦勤不问,这些他也会不自觉地琢磨。 现在只是多了个分享的人,而且余亦勤问得认真,气质也安静,让人有跟他说话的欲望。 反正那些猜测也不要钱,杜含章轻松自然地接了话“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余亦勤措了会儿辞“按理来说,一只狗死了,埋了就是它的终点,既然已经是终点了,为什么还会消失” “可能是因为,”这是杜含章唯一的思路,“它身上带着幕后的人的痕迹。” 余亦勤也是这么想的,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说“那个过阴人嘴里的两个死人,可能也是一样的道理。” 既然记忆能够剥换,那有没有可能,工地上的人看到的生桩,其实就是过阴人看到的死人,只是他们的记忆被替换成了生桩。 因为看到的是生桩的话,那么工地的井里就只死过一条狗,这个无伤大雅,虽然城里很多人自称是狗的爸妈,但狗是不上户口 余亦勤正在沉思,鼻尖却蓦然闻到了一点腥气。 他只就听“砰”的一声,有什么砸在了挡风玻璃上,他猛地抬眼,看见两只跟着陆陶的那种山鬼,张着密利的獠牙,身体不受玻璃阻隔,陡然探了进来。 并且它们的牙口目标明确,一个是他的头,一个是杜含章的头。 余亦勤想都没想,闪电般伸手去按杜含章的后脑勺,却不料手才碰到对方的头发,自己的脑袋先往下一栽,被隔壁的新朋友先下了手。 他一脑门砸在车身上,很不习惯这种被动的感觉,一边撑起来一边说“你不是有名的人衣冠吗这些山鬼为什么又敢动你了” 杜含章差点被啃掉头,还要忙里偷闲地辟谣,好笑道“吹的你也信我那么有名,你不也不认识我吗” 余亦勤乍一听觉得有道理,不过瞬间反应了过来,为他的名气挽尊道“我不一样,我平时很少出门。” 是个货真价实的死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矜孤 头顶悬着张血盆大口,杜含章没再闲聊,手心里猛地祭出了小木简。 被截成标准七厘米长的木简旋转上升,往两只鬼的中间疾射而去,车里的温度迅速下降,一瞬间居然析出了雪花。 余亦勤正准备散去人形,头顶却倏然响起了轻微连绵的冻结声。 他护着头将自己砸回靠椅,抬头看见山鬼的体表迅速结了层薄冰,冰层的厚度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只可惜厚度还不够形成束缚,两只山鬼低吼一声,猛力抖动身体,将冰层震碎并甩飞了出去。 趁着它们忙于破冰,余亦勤猛地将手伸出窗外,做了个抓取的动作,车外原本清明的夜空里登时灰尘急聚,在纷扬间凝出了一张网的形状。 期间车还在路上行驶,前后都是时速五十多公里的私家车。 陆陶或许就是这么死的,他们俩倒是有点自保手段,然而路人没有,搞不好就是几死几伤。 念及此,杜含章驱完寒食符,立刻重新握住了方向盘,歪了下身体去看被山鬼挡住的前方车况,在飞溅过来的冰块里说“你顶一下,我把车开出去。” 他话音才落,余亦勤已经隔空拉着灰网,朝山鬼的方向甩了过去“好。” 山鬼抖完冰块,背上又来了一张网,被扰得烦不胜烦似的,“砉呜砉呜”地叫了几声。 叫完它们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余亦勤跟前的那只扑进来,上肢踩踏住他的肩膀,张得如同鳄鱼进食瞬间的大嘴,对着余亦勤的头就下来了。 另一只却不进反退,倒撤出去,拿利爪撕扯背上的灰网。 杜含章眼观四路,这种情况下也顾不上什么交通规则,右转都没打,直接把方向盘扳向了右边。 车身霎时急偏,带得车里所有的东西都往左倒去,山鬼也不例外,玻璃外面的那只甚至差点被甩下前车盖。 只有余亦勤因为被杜含章推了一把,整个人倒向了右边。 下一秒,觊觎着他那颗头颅的山鬼牙床轰然咬合到一起,发出了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咚”音。 余亦勤的人了歪出去,手上收网的动作却一刻没停。 只见车前盖上的山鬼越撕就被缠得越紧,车里的这只一击落空,被他拿网做绳,眨眼间沿着脖子绕了一圈,然后他扣着绳结,将山鬼用力地摁在了车身上。 杜含章见状,也突然抬手扣住空中的寒食符,将它塞进了因为挣扎,而吻部大张的鬼物嘴里。 符一入嘴,这只山鬼立刻颤了几下,豆荚状的皮毛下往外渗着冰晶,晶体须臾间连到一起,将它超级速冻成了一个冰疙瘩。 到了这里,车里的这只算是暂时解决了,而车外那只被困进网中,几乎捆成了一只粽子,就是没人会吃。 袭击消停下来,惊心动魄的紧绷氛围也随之淡去了一些。 杜含章陡然离开车道,在后面那辆车或警告或抗议的喇叭声里将车靠了边,转头去打量自己的临时战友,关怀道“没事吧” 余亦勤被他又是摁头又是推搡的,东倒西歪地坐起来说“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杜含章说完,转眼去看那两只肇事的鬼,沉吟道,“它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路上” 余亦勤心里已经将山鬼和骨妖串在了一根蚱蜢绳上,闻言不假思索“可能是我来杀我的吧。” 杜含章觉得不是,指了下外面的那只说“不太像,如果只是针对你,它们应该会集中起来攻击你,但刚刚的模式明显是一个负责一个。” “不过这个问题可以缓一缓再说,我的意思是,它们怎么知道你这个时候,正在这条路上” 余亦勤第一反应是自己被鬼跟踪了,但随即他又推翻了这个设想。 姑且当他的洞察力是零,如果山鬼跟在他后面是从哪里跟起的 清微宫的道观后院基本可以直接排除,因为离开道观之后,余亦勤就上了杜含章的车,并且走的还是城内高速。 那一路上车速更快,当时他手里还有耆老的骸骨,所以那个下手时机,怎么想都比刚刚要好得多,成功了它们还能取回同伙的骸骨,不至于让防异办拿到新的证据。 所以推断下来,它们要跟,只有一个时机合适。 想到这里,余亦勤抬眼说“是不是我们从防异办里出来的时候,就被它们跟上了” 杜含章觉得自己的危机意识应该不至于这么差,连被低等的鬼物跟上了都察觉不到,不过他嘴上还是说“有可” “能”字没出口,他突然又停了下来,因为视线不经意看到了余亦勤颈侧的烧伤,发现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小点扩散成了硬币大小的块,并且颜色也从青转紫,乍一看像是人类的淤伤。 可鬼身上又不流血,怎么会产生紫色的淤伤 这念头让杜含章目光一凝,陡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凑过去,离得近了,居然在那些紫块上看到了若有似无的火焰。 余亦勤在跟他聊跟踪,见他说到一半,突然盯着自己身上过来了,正纳闷,就听他问道“余亦勤,你脖子上溅到的看门人火,好像还在烧。” 他不说,被火撩到这件事,在满世界找秃鹫的余亦勤这里,仿佛就过去了好几年。 此刻闻言,余亦勤愣了一下才侧了下身,对着后视镜看了下颈侧,还真看到了几丛焰苗。 不过它并不是时刻都在,烧得十分隐蔽,只有持续盯着伤口看,才能间或瞥到一眼。 杜含章盯着他的锁骨,还真不是耍流氓,因为他锁骨的凹里也有个淤块,看门人的火正好烧到了那里。 传说这个位置生得好,能让人看出性感的韵味,但杜含章大概是仙修久了,有点清心寡欲,只看出对方有点瘦了。 他没有察觉,那火烧着应该就没什么明显的痛觉,杜含章受这个焰火提点,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说这两只山鬼,有没有可能是通过这个火焰找到你的” 余亦勤抹了把脖子,那种火焰却恍若不存在似的拂不灭,反正也不疼,他就暂时抛在了一边,专注到了话题上。 在见识了那个纵火花之后,余亦勤感觉这种可能应该是有的,既然魔焰都智能到可以筛选游客了,那么和同宗的老乡产生一点感应,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点了下头,附和道“有可能。” 杜含章“如果是这样,那这火得赶紧灭了,不然你的行踪对它们来说基本就是透明的。” 这几天以来,余亦勤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博学,不懂就问地说“这个火怎么能灭你知道吗” 杜含章这回真不清楚了,因为书里没记,他说“你到分局或者是妖联所去问问吧,他们寿命长,也许知道灭火的法子。”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余亦勤仍然谢过了他,接着将两只失去反抗能力的山鬼扔到后座上,和杜含章重新上了路。 这次两人都有了经验,杜含章往车饰上贴了个木简,这是一个过滤符,让鬼这种灵体看不到这辆车。 他贴木简的时候,余亦勤因为不知道作用,默默地瞥了一眼,这次终于注意到了他的挂件和别人不太一样。 不是金属、陶瓷、玉或水晶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个成人手指长的木雕人偶。 那人偶身上的刀工很细,连长袍上的衣褶都雕了出来,虽然长发如瀑,还编了些结珠石的小辫子,但看得出是一个高个的男性,他手上拿着把草藤状的东西,脸上带着个古怪的面具。 那面具虽小,还不到一元的硬币大,但轮廓清晰,看得出五官都是夸张的线条,眼洞狭长,嘴角上扬,透着一种人兽杂糅的神秘感。 余亦勤乍一眼看清这个面具,脑子里突然“嗡”了一下,意识深处没有记忆浮起来,心里却多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他在这种陌生的感触里坐起来,指着那个摇晃的挂件,难得好奇心起地说,“是什么巫傩吗” 杜含章忙着汇车,本来在看外面,骤然听见这句,心里针扎似的短暂地刺痛了一下。 他发现余亦勤话不多,但总是能问道点子上。 虽然很像,也是异族,也有很多奇怪的风俗,但余雪慵不是巫傩,他是矜孤族的古旃,古旃在他们的语言里,是守护神的意思。 他是矜孤的守护神,而矜孤据说是重黎绝地天通之后,唯一留守在人间的神脉。 不过这个所谓的神脉,已经在一千年前的封魔大战里因为投魔,而被人间的帝王联袂妖鬼两族,共同赶尽杀绝了。 每次想起余雪慵,杜含章的心情就十分复杂。 这人辜负了他的信任,也取走了他的命,杜含章心里恨他,但又头发丝都找不到一根。 和妖、魔一样,神脉死后,历来没有入幽都的记录,杜含章根本不知道,他要找的人是生是死,以及又该到哪里去找,所以死亡对有些恶人来说,还真是个一了百了的好办法。 可几百年过去了,古河道干涸,卫星上天,人们去繁从简,生活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杜含章还是没能忘记他。 他记忆开始里的余雪慵是个沉默而温柔的人,只有结局让人失望。 巫傩好歹是个有褒有贬的职业,而余雪慵只有叛徒的骂名。 杜含章垂眼笑了笑,遮住了眼里闪过的悲哀“不是巫傩,是” 他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也许是个特别道貌岸然的骗子吧。 就在杜含章踌躇着该怎么给他的故人下定论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来电人是陆辰。 “劲爆消息预警啊,”陆辰没头没脑地在那边说,“我来拜武山追个僵尸,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杜含章又没有千里眼“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一个殉葬坑,里头的人骸骨目测不下百具,而且很关键的一点,这些骸骨没有例外,全都是头身分离的,你说这个坑,会不会是那个地妖的孕化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灵帝墓 杜含章在开车,打电话用的是外放。 余亦勤听见“地妖”,注意力立刻从人偶身上移走,留神听起了通话内容。 “单就头身分离这一点,确定不下来吧”杜含章说,“这种类型的葬坑在全国范围内并不少见,而且妖物具有流动性,她也可能是外地过来的。” “不过你要是捉住了她,当着她的面将骸骨殓走,她要是特别激动,那这里应该就是她的家了。” 原理和屋主面对野蛮拆迁的时候反应是一个道理。 陆辰“我知道,只是随便关联一下,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那边乱哄哄的,杜含章听不清是在闹什么,说“你要说的是什么” 陆辰话锋突变道“问你过不过来考古。” 会用符,是顾问,是稀奇古怪事物的行家,这会儿又有人请他去考古了,不过余亦勤适应力一流,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他也不会嫉妒别人有才而他没有,就当旁边坐的是个全才。 “全才”其实没那么全能,闻言也有点不理解“我一环境顾问考什么古考古你不应该去找文物局吗” “找了的,就是听文物局的领导说这儿可能有个灵帝时期的墓,才专门跟你说的,”陆辰顶着挨批的风险小声道,“你不是一直在找这个墓吗” 这话一出,余亦勤和杜含章的眼神陡然都变了。 历史上有不少灵帝,但他们不约而同,关注的对象都是一个,就是厉朝的倒数第二位君主厉灵帝。 古谥法里有云,不勤成名,好祭神怪曰灵,史书里记载的灵帝贺兰柯正好符合。 史书上称,贺兰柯一意孤行,力排众议地废除了儒释道,盲目尊崇矜孤异族,挑起诛魔战役,也就是以惨烈著称的“酉阳之战”,导致天下生灵涂炭。 要不是人间的史书都是后人所修,而改朝的新帝祈仁宗段盈是他的契亲,贺兰柯的谥号可能会更差,被追封成“炀”也说不定。 余亦勤并不纠结谥号的好坏,他在意的点在于秃鹫接受到的记忆传承,正好就断在了那场大战的中途。 淳愚也就是他们的族长在酉阳城里失踪,很快他的共命鸟也出现了濒死的迹象,这说明共命人也已经离死不远。 不久,前任的共命鸟果然死了,可它死前却又生出了一枚卵,卵孵化出来就是如今的古春晓。 然后传承既然没断,那么族长也就还在,只是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值得商榷。 余亦勤并不记得这些,因为在秃鹫孵化之前的三百多年,他一直都躺在厉朝都城济武的护城河底,和淤泥以及软泥下的水草和白骨为伍。 是谁将他丢进的河里他又为什么神奇地没有被淹死或者泡烂 这些和灵王墓一样,都是未解之谜,只是灵王墓举世瞩目,而他没人关注。 古春晓在水里破壳,毛都没长齐,差点就淹死了,她出水以后在岸边的树上蹲了几年,直到狗屎运爆棚地捡了颗妖丹化形,才将余亦勤从水里拖出来,磕磕绊绊地守了五十年,然后他才睁开眼睛。 是古春晓告诉的他,他是谁,来自哪里,他们又要往哪里去。 如果淳愚还活着,他们就去找他,如果他死了,就去找他的继承人,共命鸟天生有追随共命人的本能,而余亦勤去哪里都无所谓。 但是提起淳愚这个人的时候,他心里确实会有一种牵挂的感觉,淳愚应该是他的故人,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梦里的那个。 要是古春晓在,余亦勤或许还可以问问她,只是她目前下落不明,不过即使在家,她很大可能也不知道。 作为矜孤族的活“史书”,秃鹫那颗杏仁大的脑子里装着几千年的变迁,沧海巨变都只能留下寥寥数笔,余亦勤更是沧海一粟。 甚至因为传承仓促,兼而还有三百年的断层,她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下来,对他的印象就像早期的史书里的后宫和部分大臣,只有一个称呼,知道他是古旃,是他们族里战斗力最强的人,并且她自己,也没有得到共命人给的名字。 所以重新入世的时候,余亦勤给她和自己都取了新的名字。 它明明是只秃鹫,却喜欢咕咕咕地叫,也喜欢睡懒觉,就叫古春晓。 然后他自己因为旧迹难寻,只有身上揣着本泡得不成样子的书,书名和内容早都糊了,剩下序里还有几个勉强能看出轮廓的小楷,就挑了三个相对来说最清晰的字,随便凑了一个名字。 余自生来愚亦钝,唯事异者勉称勤 这些字写得还挺好看,瘦硬有神,极具筋骨,大意是我这个人生来愚钝,只在稀奇古怪的事上还能勤快一点。 余亦勤确定不是自己写的,他没有记忆也会写字,但风格跟这个完全不同,而且他对“异者”也没兴趣。 后来有了互联网,余亦勤去查过关键词,不过没有搜到过重合的字句,只能猜它是卷手写的孤本,笔者佚名,和无数曾经存在过的事物一样,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由于世间万物太多,失传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余亦勤什么也没找到,心里多少有点遗憾。 从书到人,世上的事物这么多,跟他有渊源的却实在没几个。 不过提起“异者”,杜含章倒像是对这些比较精通余亦勤漫无边际地想道等到以后腾出空了,他要是还记得,就去问问这个人。 旁边的杜含章还不知道自己在余亦勤心里已经成了一个博学多才的人,一门心思都在电话上面。 他确实是在找这个墓,因为正史上没记录,而偏史和野史上都有说,厉灵帝生葬了矜孤全族,借以报复他们对自己的背叛。 杜含章找不到余雪慵,有一个猜想就是他可能在贺兰柯的墓中,又或者墓志铭上会有线索,可灵帝墓的位置一直是一个谜。 厉朝享国四百零七年,共历三十帝,陵墓群全都集中当年都城以西的扇面区域上,厉灵帝的安陵也在当中,但安陵只是一个空墓,里头空有陪葬物,却没有帝王骨。 对此考古界有诸多猜测,参考史书参考风水,预估过几个灵帝墓的选址,不过陆辰现在所在的拜武山不在其中。 拜武山并不是传统的风水宝地,这座山里妖气浓郁,魅鬼横行,要是有大墓,早该被翻空了。 可文物局也不至于这么没谱,杜含章问道“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 陆辰说的犹犹豫豫“专家说,坑里发现的那个什么旗子,还有一个叫三什么佩的印章,都是灵帝时期特有的东西。” 杜含章目光一动,抿嘴道“是不是苍鸾旗和三兵佩” “对”陆辰再听见就想起来了,纳闷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这些他不清楚才是怪事,虽然活了这么久,可他这一生的,恰恰是动荡的灵帝时代。 记忆里的狼烟离他已经无限遥远,如今杜含章待在太平里的一隅,每每回望过去,都陌生得仿佛那是别人的人生。 那时他的故乡棹兴城,还没有被水沉埋,他的性格跟现在不大一样,名字也不是在用的这个。 一千年前,他的名字还是方崭,是个家中几代为官,不务正业的望族子弟,无心报国也不思进取,只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不对世道口诛笔伐,就揣上足够的银票,天南海北的找奇花异草,搜罗神器或鬼故事。 用现在的话说,他就是一个吃白食的二世祖。 如果能那样过完一生,也不失为一种无上的福气,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那种好命。 那段时期里没什么愉快的记忆,杜含章不想提,敷衍带过了“书里看到的,你现在在哪给我发个定位,我马上过去。” 陆辰回了句“ok”,挂了电话。 这时离丧葬店已经没几公里了,杜含章在无数次的希望和失望里也练出了一颗平常心,说话算话地将余亦勤往店里送,路上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因为万一陆辰蒙对了,那个葬坑是骨妖老巢的话,里头或许会有些找她的线索。 余亦勤有点想去,但沉默了一小会之后又拒绝了,他的目标是找到古春晓,其他哪怕是有了淳愚的消息,他都不会去。 既然狗和死人有问题,他就去这些方向上找踪迹,至于什么骨碎补,纵火花,林林总总的一大堆,都得先往后押一押。 不然就他一个人,忙不过来非要兼顾,到头可能哪边都不讨好。 杜含章见状,只能踩了几脚油门,将他送回了步庭街。 余亦勤谢过他,拖着山鬼下了车,他不是独占功劳的性格,在路上说了要跟杜含章对半分了,只是杜含章对山鬼没兴趣,都送他了。 余亦勤关上车门,转身看见自己锁上的店门外坐着个低头玩手机的女生,她右手边有根拐杖,左边的地方放着个笼子,不是别人,正是古春晓的室友王树雅。 后面的杜含章坐在车里,被他挡住了对门的视野,只注意到了他头顶上方的店名。 东方丧葬一条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手串 他长的倒是挺东方的,只是浑身上下都和一条龙都搭不上边。 杜含章感觉他像是会取“余氏丧葬店”那种朴素店名的人,谁知道店名这么狂野。 不过有时候,他的作风也挺狂野的,杜含章瞥了一眼那两只被他拖在地上“扫大街”的山鬼,服气地笑了笑,开车走了。 在他的车屁股后面,“狂野”的店主很快回到了门口。 这边,低头族的姑娘还在玩手机,还是她脚边的胖仓鼠看到了自家雕姐的大哥,躁动地在笼子里蹿着叫了起来。 它不喜欢余亦勤,因为它每次被提到这边来,走的时候都会瘦十克。那种被灰做的猫狂追,整天都只有胡萝卜果腹的减肥生活它过一分钟都够了。 只可惜没人愿意顾及它的意愿,拎着仓鼠过来寄养的小王终于在“滋滋”的叫声里抬起了头。 山鬼人眼是看不见的,不然她此刻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冰疙瘩里头那只还算安静,被网困着的那只却威吓似的翻着嘴唇皮,双眸赤红地从牙缝里往外嘶气,野兽的形态和气息让人倍感狰狞。 王树雅寻常地仰起脸,露出来的五官小巧文静,皮肤也白,透着点不怎么见光的虚弱气,身上却契合她的职业,各式各样的珠串戴了一大堆。 她看见余亦勤,先打了个哆嗦,接着才微笑起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吓我一跳。” 余亦勤走路是有点轻,但她的手机玩得也确实有点沉迷,现在很多人都这样,他没对这个说什么,干脆地道了歉“不好意思,你怎么过来了” 王树雅是个占卜师,因为腿脚不方便,一般都在线上接活,平时宅的和余亦勤难分伯仲,这回过来是为了给他送仓鼠。 “我这两天要回一趟老家,没法替春晓喂小代了,所以,”她面露歉意地说,“我就把它给你拿过来了。” 余亦勤这几天为了找人,自己都没吃饭,根本没时间喂仓鼠,不过这个是古春晓的锅,跟人小王没关系。 “好,麻烦你了,”余亦勤说着弯腰提起了鼠笼子,开门将山鬼拖了进去,“你吃饭了吗” 没吃他就让旁边的餐馆给她炒两个菜,毕竟她是秃鹫的朋友,然后他就不陪吃了,他回来换个衣服,一会还要出门。 “吃了,”王树雅杵着拐杖站起来,捞起小板凳去还给隔壁的花店大姐,还完知道他很忙,压根没进店里,站在门外说,“那哥,小代给你了,我就走了啊。” 说实话,这其实就是余亦勤想要的结果,可别人这么善解人意,就该轮到他过意不去了。 不过他也没违心的挽留,出门给王树雅打了个出租。 等车的时候,路边遛什么的都有,狗、驴、貂甚至还有猪,有的牵绳了有的没牵,宠物们到处突蹿。 一只拴了绳的大白熊犬在地上嗅来嗅去的过来了,余亦勤没注意,王树雅却有点怕,她没法像正常人那样闪避自如,万一那狗非要走她站的地方,她估计只有摔跤的份,于是她默默地往余亦勤身边挪了一步。 拐杖的声响比走路要重,余亦勤听见动静,侧头看她满脸都是戒备,这才发现她似乎怕狗。 每个人可能都会有害怕的东西,有人怕死,有人怕猛虎,有人怕蟑螂,怕什么都不稀奇,恐惧只是一种感觉,并不能作为回答问题的理由。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余亦勤还是愿意关照别人的,他往后面退了一步,拦住了白熊犬过来的路。 好在这只狗也温顺,此路不通它就往旁边拐了,很快离他们越来越远,接着车也来了。 王树雅上车不容易,又是拐杖又是人,余亦勤看她艰难,将她搀了上去,王树雅要抓着他的手腕,手上的珠串不可避免地蹭到了他。 玉石多半都是凉的,余亦勤起先还没注意,几秒之后感觉皮肤上的冷度一直没降,这才去打量她的手串。 那是一串白色的手串,表皮上微微有些浮黄,珠子很细,单个直径大概只有两三毫米,绕她手腕缠了好几圈,余亦勤不懂手串,没看出这是个什么材料,只是感觉这上面的阴气有点重。 因为占卜也是一项玄学色彩浓郁的职业,沾点阴气其实不足为奇,但长期接触肯定不行。 余亦勤正在想该怎么跟她说,扔掉这个手串对她比较好,车里的王树雅却已经坐正,猛地转过头来说“哥,春晓她找到了吗” 余亦勤连根鸟毛都还没找到,却还是对她笑了笑,沉稳地说“快了。” 王树雅抿了下嘴角,表情一瞬间像是想哭,不过她很快控制住了情绪,冲他挥手“嗯拜拜。” 细密的手串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咔咔”的碰撞声。 余亦勤还记得她刚刚的那个表情,感觉她挺担心古春晓的,就替秃鹫还了个人情,他说“小王,你右手上面那个白色的手串,最好别戴了。” 这话转得太快,王树雅懵了一下,等回过神想来想问“为什么”的时候,余亦勤已经关上车门,转身走了。 车门一关,司机立刻点火上路,丧葬店很快被抛在了后面,王树雅对着手串呆了半晌,伸手摸来摸去,摸完还是没取。 这是她花了大价钱买来给自己转运用的,而且她感觉还挺有效的。 再说了,春晓的哥只是一个买祭品的小老板,他总不能比她们占卜这边公认的大师还内行吧 余亦勤确实比不了大师内行,他只是认得鬼气。 店里多了两只还不太能隐藏鬼气的山鬼,温度细微的降了一点。 很难说清到底是鬼气的阴森吓到了小代,还是它对余亦勤的厌恶更胜一筹,反正余亦勤再次回到店里,它就已经双手抱头地缩在笼子里,自闭了。 余亦勤回来只看到一团肥毛,往它的碟子里倒了点饲料,之后就顾不上它了。他从里面锁上店门,拖着山鬼从后门回了房间。 衣服上一排洞,还在河水里泡过,余亦勤去洗了个澡,洗完他照了下镜子,发现脖子上的火苗还在若有似无地烧。 他散去人形,火苗非但没有消去,反倒掺在他的魂体之中,飘卷得越发幽诡。 一如世间没有永动机一样,也不可能有没有新燃料,却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这个魔火肯定在烧着什么,但余亦勤目前身体上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顶多是心理上有点多疑的倾向。 因为按照杜含章的猜测,他这就像是被人在身上安了个定位器,干什么都在别人的监控下移动,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余亦勤穿上衣服,回到客厅研究了一下那两只山鬼。 然后继交谈、恐吓等方式通通失效之后,他发现它们智力不高,也不会说话,当即不再浪费时间,拿灰绳绑住网里山鬼的嘴,又在它身上蔓了层灰做掩饰,接着拎起冰冻的那只,在屋里一闪,原地消失了。 几分钟后,距离他家五十多公里原始森林里,遮天的树荫下视野漆黑,最高那棵马尾松的树干上,一道人影倏然凝聚。 余亦勤提着山鬼,从兜里摸出一个塑料管样的东西,抵到唇边吹出了三声哨子。 那哨声既不响亮也不尖锐,近似于几声没吹响的唢呐,可原本夜栖的飞鸟却冲天而起,叽叽呖呖地叫成了一片。 它们飞成了黑夜里的黑点,很快又四下散去,不过有一只朝着余亦勤这边俯冲而下,在即将撞到树干的瞬间,拉成变成了一个青年。 这青年编着一头小辫子,穿得十分朋克,一出现就朝余亦勤并指点额地耍了个酷,说“嗨,我未来媳妇儿的大哥,你怎么有空到山里来了” 古春晓是猛禽出身,眼高于顶,根本看不上这只乌鸦,更别提要嫁给他。 不过余亦勤知道吴扬也只是嘴巴贱,喜欢恶心她,这是古春晓的口水架,他不会管,捡最后一句听了,直奔主题道“春晓不见了,我还在找,跟这种山鬼有关系,这个给你,你手底下人多,帮我追一下它的老巢。” 这片山头的鸟雀都归吴扬管,鸟类因为会飞,在室外的视野可以铺到无限广阔。 山鬼背后的人能叫山鬼跟踪他,余亦勤也可以这么做,不就是拼小弟吗四舍五入他也有。 前些天古春晓说她要去旅游,吴扬让她来这里游,秃鹫给他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回头旅游给旅丢了,也是它们翅膀界的一大奇观。 “什么情况啊”友情的嘲笑虽然不能少,但该担心的吴扬也没有开玩笑。 他跟古春晓兄妹俩算是不打不相识,想当年他也是这个山头里天上飞的一霸,看见路过的秃鹫年幼,跟着她的鬼也半死不活,就想拦路打个轻松的劫。 谁知道余亦勤是属蟑螂的,吴扬打不死他,还差点被割了喉管,拿拜武山第一峰山大王的地位来换命,别人还不稀罕,只是取走了一张櫽卡。 后来古春晓老来这边打野食,一来二去慢慢就熟了。 余亦勤简单跟他提了下工地上的事,又捏了个骨妖的泥巴模型给他,说“还有,你要是看到这个女人,或者那种烧起来冒黑火的花,也都通知我一声。” 吴扬爽快地说“行,这三样包在我身上,你呢你下面准备怎么办” 余亦勤的目标没变,他准备去找狗和死人,只是还没开口,远处陡然传来了一声悲凄的长啸,听着像是狼嚎。 两人即刻循声望去,就见不知道多远的山头外面,有张巨大的结界正在徐徐撑开,它像是跌宕的水波,半透明,呈倒扣的碗状。 余亦勤看了两秒,突然觉得有点眼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泥印 拜山林深处粗糙的导航地图所坑,杜含章神行过来,落在了一片针叶林里。 周遭漆黑无人,耳畔都是动物移蹿的细响,气氛有点吓人,好在这里地势平坦,并且远处看得见灯光,他应该没有离陆辰太远。 杜含章径直出了针叶林,朝灯光那边去了,只是没走多远他就发现那边不太对劲,因为他听见了枪声。 那声响沉闷兼而带着忽闪的光阵,俨然是防异办的符刻枪。 这种枪专为对付灵炁体而制,由此可想而知,那边瞄准的不是妖族就是鬼,不过考虑到拜武山是妖族是聚居地,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杜含章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快步往那边靠近,很快他来到亮灯处,看见这里已经变成了战场。 只见这边,长尾巴的山鸡一个旋转跳跃,用尾巴将一个持枪的人抽出了两米远。 那边一个持枪的人一枪打出去,带着光圈的子弹登时在被瞄准的怪物身上穿出了一个不断熔蚀的弹孔,它长着蜥蜴的身体却顶着人的头,头顶的发型还挺杀马特。 陆辰也在这波乱斗当中,他正倒着后退,手上的枪一枪点倒一个,射击位置全在膝盖。 在他背后,是一群抬着个人逃窜的普通人。 被抬的那个不知道怎么弄的,后背上插了一根成人的腿骨,那骨头像利器一起穿透了他的胸口,顺着断骨往下淌的血势极凶,正连成线地往地上滴。 照这个速度流下去,这深山野岭大半夜的,他未必等得到救护车来。 杜含章走过去,抬手往那根腿骨上挂了个寒食符。 陈旧的木简和骨头轻轻地磕在一起,“砰”的细响了一下,冰层在响声里不寒自生,水幕一样开始往下绵延。 由于他出现的突然,在杜含章后面抬着伤者左腿的青年只觉眼前一花,就见前面多了道人的背影。 他还以为是那些突然就变得跟狼人一样的混子们的同伙追上来了,当即吓得心脏一个哆嗦,腿上软得站不住,“啊”了一声,恐惧地倒跌了出去。 受他影响,不止抬人三个,另外的人也都看了过来,一时间尖叫没起,本来就仓皇的人脸上先浮起了各式各样的恐惧。 陆辰也在叫声后面回了下头,脸色本来戒备而铁青,等看清了来人才稍微松动了一点,立刻将头转了回去,嘴上同时喊道“兄弟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受伤那个是大学教授,需要急救,交给你了。” 杜含章安抚了一下受惊的人,这才接他的话“你打电话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打起来了” 有他顾着,陆辰就不用惦记给考古队殿后了,立刻停在原地,一边射击一边说“好个鬼,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山下头的路上,这儿已经闹起来了。” 杜含章托住了伤者的腿,又将跌倒的人拉了起来“在闹什么” “这伙妖都是傻的。”陆辰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接着将枪插进套中,腾出双手贴住掌心了再缓缓抹开,对着脸的左手心里赫然出现了一张朱砂黄符。 他右手并指一翻,符纸横进指缝之间,被他举过头顶,嘴唇嗡动地念了几下,黄符霎时迸成碎光飞出去,打在妖怪身上变成了绳子。 绳子堪堪成结,陆辰就跟着蹿了出去,他手里继续催符,嘴上也没闲着。 “他们不许考古队在这里勘探,也没法沟通,考古队不知道他们是妖,可能说了点什么吧,两边就动起手了。” 人与妖的关系本来就敏感,人觉得妖好斗,妖觉得人羸弱,相互不能完全交心,只是妖联的主任段君秀也就是他们老大比较亲人,下面不得不跟着上面走。 这一伙妖物看着都挺年轻,说看着确实像仇视人的队伍,杜含章应了一声,说“动手也该有个分寸吧怎么把人伤成这样了” 按照妖联所的治管条例,为保持人妖相处的平稳有序,有灵智的妖物在面对普通人的时候不可使用妖力,可眼前这根骨头又不像是人力可为。 陆辰忙着催真火去帮同事,敷衍道“你问考古队吧,他们比我清楚。” 杜含章收回视线,顶着满身探寻的目光,却没立刻发问,而是对抬人的几个说“别跑了,他受不了颠簸,把他放到地上吧。” “陈老师身上有、有腿骨,”说话这人是抬着伤员左臂的青年,他回过头来看着杜含章,有点结巴地说,“只能侧着放,这样不会有什、什么问题吧” 杜含章不是学医的,不是那么清楚什么情况该用什么救治体位,但他感觉侧放起码要比抬着四肢晃晃悠悠要好。 其他人想想也是,加上一歇下来也实在是跑不动了,很快就地放下了伤员。 接着队伍里的一位女性不知道是精神松懈了还是怎么,喊着老师开始嚎啕大哭。另外还有人打120,叫完救护车又问急救措施。 杜含章在伤员身边蹲下来,对面蹲着的正好是刚刚那个结巴的青年。 他本来用满是泥土的手搓脸,看见杜含章看自己,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捂着口鼻露着眉眼,目光有些呆滞地说“警官,我这应该是在做、做梦吧” 他这是把自己当成陆辰的同事了,不过这是小事,杜含章没辩解,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续上一点力气,往下按了按说“如果你希望它是,那就是。你老师会好起来的,别怕。” 依照联盟的规矩,妖鬼都是用的人形在人间行走,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是无神论,但在一些涉灵事件中,普通人难免会被卷进来。 这类人接受着自然科学的教育,身受着传统文化中祭祀习俗的熏陶,古人的遗骸都会让他们敬畏惊惧,更别提亲眼看见群妖乱舞了。 针对这一情况,防异办专门设了一个独立出去的心理辅导部,用来观察、评估、调节,甚至根据情况干预接触到灵异群体的人的记忆。 一般来说,被吓到的人都会在潜意识里选择忘记这段惊吓,少数人如果神志清醒,自愿选择保留这段记忆,那也没什么不可以,这一类人通常都会成为防异办的志愿者,帮忙处理一些收尾以及隔离的工作。 如果青年知道这个,眼下陷在情绪里的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忘记,可惜他不知道,只能怔怔地点点头,然后感觉眼底热流汹涌。 另一位女性也惶惶不安,一直问杜含章那些是什么。 杜含章不是辅导部的,这时没时间照顾她的情绪,低头查看起了陈老师的伤势。 只见有了冰层的阻挡之后,陈老师伤口外缘的渗血速度肉眼可见的慢了一点,只是伤在胸口正中,他又彻底昏迷,断骨到底刺穿了他的哪个器官还很难说。 这个状况比较危急了,能早一秒就医就能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杜含章才来,眼见人命关天,只能立刻又走。 陈老师状况背着扶着抱着都不行,最好的法子就是用冰临时冻住了带去医院,杜含章打定主意,刚要伸手去碰贴在腿骨上的木简,人群那边却突然响起了一声欢呼。 “是午哥,兄弟们,午哥来了” 杜含章循声抬了下眼,就见人仰马翻的草地后面的那条山间小径上,有对男女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那女人穿着一身黑,视力差点的一眼过去很容易忽视她,男的比较明显,上身套着件白t恤,臂弯里还抄着一只狗不,狼崽。 杜含章一看见这个抱狼的汉子,以及他那张臭成千年茅厕的嘴脸,心里就是一声“不好”。 这人他认识,以前在防异办的时候接触过,这人是妖联所的后勤部长杨午。 杨午虽然管后勤,但性格是出了名的没耐心,一般面对这种情况,不出意外他都会来个简单但又群伤力惊人的下马威。 事实紧接着也证明杜含章的预感一点没错,只见这个新来的杨午一看场面,脸色当即黑如锅底,胸膛外鼓地吸了口气,接着猛地张开了嘴。 杜含章见状,心知自己很难快得过声音,果断转溜为守,瞬间插一掷三,在伤员的头脚和手臂两侧的土里分别钉了枚木简。 双方各自动作的结果,就是震耳欲聋的啸声在山林里响起的时候,半透明的结界也以那个伤患为中心撑开了。 声波的攻击力强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能碎人心脉折人骨,重伤的这个血管本来就破了,再挨这狼妖一嗓子,最坏的情况是立刻没命。 同一时间,五个山峰之外,飞鸟再次惊渡夜空。 余亦勤看的是那个结界,吴扬却是在听狼啸,这个吓人的嗓门显而易见,只有接待处那个奶爸狼妖才配拥有。 很快啸声的余韵掠过这里,吴扬顶着一张新鲜出炉的幸灾乐祸脸,准备去看热闹,一句“哥我去那边看看”还没出口,先被对方堵了回来。 “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先走了,”余亦勤拍了下他的肩膀,“那个地妖和火都有点危险,找的时候小心一点。” “行,知道了哥。”吴扬笑了笑,看他不见了。 然后余亦勤前脚一走,后脚吴扬就吹了声哨子叫来一只麻雀,将山鬼扔给了对方,临时撂下这挑子后他张开双臂,黑色的羽毛从他指间迅速向躯干覆盖,吴扬在树梢上一蹬,恢复原形冲向了西边。 余亦勤离开树梢,在空气里停留了两秒之后,去了第七峰。 之前杜含章喊他他不来,主要是不想跟人结伴,现在他在这边的事已经办完了,也就不在乎多停留个几分钟。 他抵达结界消失点的时候,落点仍然在树上,只是没杜含章来的时候这么远,就在草地边上。 因为站得高,视力又不受黑夜干扰,下面的事物余亦勤都能尽收眼底,他一来别的没注意,先看见了树下那个巨大的葬坑。 坑长约十米宽约五六,整坑的土层才被拨开,彻底的骨化的骸骨纵横叠压地陷在土中,单独滚落的头颅上面,尘土填塞满了每一对空洞的眼眶,乍一看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余亦勤注意到的不是这种恐怖的氛围,他看的是葬坑左上角上已经不知去向的骸骨泥印,那些印记十分凌乱,压根看不出数量,不过泥印十分清晰。 清晰的就像梅半里那个井壁上的生桩遗迹一样 这个念头从余亦勤脑子里划过的瞬间,他不自觉眯了下眼尾,感觉自己好像该抓住什么,可草地上骤起的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思绪。 “干什么啊都在” 杨午采取的是无差别攻击,一嗓子下去吼连自己人都吼翻了一半,吼完他才收起大妖的妖力,恢复成了普通的大嗓门,板着张脸训他的同类,只是眼睛睨着陆辰这边。 “你犊子们的可真有出息,叫我过来看你们袭警呢这是” “不是啊午哥呃部长,天打五雷轰的冤枉,是他们人那边先挑事儿的”那只山鸡被啸声震到地上,扑棱出半米化成了一个理着韩式发型的男青年,他转身一指,用一种半里地外都能听见的嗓门开始告状。 “拜武山不是咱们的地方吗第七峰还是咱们主任的老家,他们凭什么偷偷摸摸就进来挖坑,卧槽还挖了这么大一个” 陆辰看他长得像个二百五,没想到告起状来这么专业,一张嘴他们仿佛成了先吃亏的受害人。 拜武山确实是妖族的地盘,不过只是旅游看风景的话,人族也可以过来,但除了第一峰的前山修了条路,后面全是原始森林,一般人要不是探险家或者开飞机空降,很难过得来。 陆辰不知道考古队是怎么找过来的,但要不是伤了人,这事还真是人族理亏。 余亦勤站在树上,顺着那只山鸡的食指一看,就看见了蹲在人群中间的杜含章。 不过他也就看了一眼,因为下一刻这人就单手按着个人形的冰块,抬头说了句什么,接着就看了过来。 人群这边,虽然这阵扯皮杜含章想听,但送医的任务先来先办,他准备走,正在跟陆辰打招呼“陆辰,我去一趟医院,马上” 说到这里,杜含章突然顿了一瞬,因为他才瞥见陆辰那个方位上更远的树上站了个人,这让他心里登时就冒出了一句不是说不来么 不过杜含章还是说完了自己在说的话,以盯着余亦勤的状态消失了。 “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井绳 杜含章带着伤员刚走,吴扬就扇着翅膀来了。 第七峰目前的巡山队长是只嘴巴臭而长的山鸡,吴扬跟他有过节,原本是过来看山鸡笑话的,结果一来看见余亦勤居然也在,也就跟着落到了树上。 “哥,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吴扬化出人形,心里稍微有点奇怪,因为他认识的余亦勤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 余亦勤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凑热闹,他是看见了杜含章的结界,估计葬坑在这里,他说“我听人说这里有个殉葬坑,过来看看。” 吴扬听得直皱眉,他确实看见了脚下的遗骸,可作为拜武山的土著,过来之前他却根本没听过这里有什么死人坑。 “这个什么葬坑,”他困惑地说,“你听谁说的” 能听见其实是沾了杜含章的光,但消息是从陆辰嘴里出来的,余亦勤追本溯源地说“听防异办的陆辰说的。” 吴扬有点越听越懵“不对啊,这么多死人骨头,应该是挺大一个新闻,可我和兄弟们天天在这七个峰头上飞过来飞过去,完全没有听过这个坑,啧,什么时候挖出来的谁这么闲” 这个陆辰没说,余亦勤也不清楚,但他流浪了几百年,立刻从吴扬话里听出了不对劲。 妖族普遍寿命长,数量少,而且生性散漫,活就活死就死,是不记录更不会考古的一个群体。 他们瞧不起人类那些几十载一代的繁琐历史,所以除非是钻地碰到了珍宝,对于这种只有骸骨的殉葬坑,妖族根本不会重视,更不会费工夫挖掘,这种坑只有追寻历史的人族才感兴趣。 可是妖族既然不在意,这里为什么又会打起来 想到这里,余亦勤侧过头说“吴扬,那边有你认识的人吗” “有啊,”吴扬一眼扫去就有好几张熟面孔,“挺多的,怎么了” 余亦勤;“你去帮我问一下,这个葬坑是什么情况谁发现的他们跟防异办又是怎么打起来的” 吴扬本来就为八卦而来,朝他比了个“ok”,兴冲冲地跳下树跑向了人群。 这边,山鸡因为指着指着人就少了两个,正抬着嗓子在要求空气“草那谁,回来不许跑” 奈何杜含章的符起效快见效更快,早就没影了。 作为这里防异办的最高长官,陆辰扛起责任,皱着眉头说“怎么,不跑你想让他怎么样呢横在那里,流血流到死吗” 山鸡心里想的是哪那么容易死,嘴上也准备这么说,不过杨午没让他继续拉仇恨,转头就是一声“你闭嘴。” 这时杨午差不多已经问明白了,那个老师身上的腿骨不是谁蓄意插的,是猴子扔另外一个人的时候砸到了他,老师跌进葬坑里,刚好那截腿骨又竖着,他倒砸上去,直接被刺穿了。 “是他自己倒霉,这可不能赖” 妖联所的规矩是不能恃妖力行凶,猴子怕被惩罚,还想狡辩,也被杨午瞪闭嘴了,他是个硬汉形象,除了对他的崽和老大,对其他人都像秋风扫落叶。 人群外沿,杜含章走的快回来也快,回来看见余亦勤还在树上,一副事不关己但又不肯离去的架势,路过树下不远处的时候就说“你怎么一直站在这里” 余亦勤俯视着他,坦荡地说“围观啊。” “没见过围观围出这么远的,”杜含章哑然失笑,“你听得见吗” “还凑合。”余亦勤心说你不找我说话就可以。 杜含章是个讲究人,能更好的他就不会凑合,他指了下人群说“要不要过去围观” 余亦勤听得见,不想多此一举“不去了。” 杜含章也不勉强,颔完首正要走,余亦勤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带走的那个冰块里面是个人吧他怎么样了” 自己走的时候他才来,也就几秒钟的交集,杜含章没想到他的眼睛那么尖,居然能看穿冰块里是个重伤员,并且还记得对方的安危。 这点陌生而突然的关怀突然让杜含章觉得众生百态,似乎只要有灵,就有温情。 “不太好,不过也不算最坏的情况,”杜含章心里有点触碰到善意的愉快,笑道,“送进抢救室了,预祝陈老师手术顺利吧。” 原来受伤的人还是个老师,余亦勤其实没看清,他只是看见了地上一路滴淌的血迹,再结合杜含章来了又走的举动猜的。 余亦勤闻言没说话,只是冲他眨着眼地点了下头。 杜含章仰着头,不知道是不是站位和角度的问题,突然就觉得他眉眼低垂下来的那个感觉,跟自己记忆里的人有点相似,有点沉静又慈悲的味道。 这感触让杜含章心头一跳,再去看他,却又不觉得像了。 余亦勤是冷淡,而余雪慵只是话少,待人还是温和的,杜含章感觉自己就有点越活越像他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感觉余雪慵还真是他的“井绳”,还不止十年,像是要影响他一辈子。 两分钟后,杜含章走进防异办的队伍,这边氛围正值针锋相对。 杨午指着那只肇事的猴子,看着陆辰说“伤了你们的人,我把他给你们,要坐牢要枪毙随便你们。” 这话一出,不止猴妖,跟他一伙的妖怪都惊呆了“午哥这” 杨午不耐烦地摆了下手,继续对陆辰说“就是有一点你们得解释清楚,拜武山是我们的领地,你们凭什么不打招呼,就过来动土” 这个陆辰还真不知道,他来的时候就打起来了,只能让队员去考古队带了个人过来。 杜含章一看,发现来的是那个有点结巴的青年,其他人大概都不愿意来。 “你叫什么”陆辰当众问他。 对面的妖族有的还是半人半妖状态,青年没敢正眼看,目光躲闪地说“李尘。” “这儿的山路可不好走,你们是怎么过来的”陆辰问着问着,也觉出有点古怪了,“还一下就发现了这儿有个殉葬坑” 李尘看着他,态度比对着妖族要镇定一点,也就不太结巴了,他平时其实不这样,只是受不得惊吓,一紧张就容易结巴。 “是陈老师带、带我们过来的,他说灵王墓很有可能就在这里,这个取土点也是他选的。” 杨午眼神不善地说“你们这个什么老师又是怎么知道路和墓的” 李尘被他的气场摄到,不自觉又开始结巴“陈老师一直在、在找灵王墓,他每年寒暑假都会出、出去考察。” “今年二月份过完春节假,他拿来了一堆有带有刻字的碎瓦片,说我们马上可能会有一个大课题,他让我们拼瓦片查资料,自己又出去了,四月初回去之后,就带着我们进了这个山。” 从四月初到现在,少说也有一个半月了,杜含章正在想山里的妖怪那时不管,现在又是在跳什么脚 外围树上的余亦勤却在思索。 山里确实有些小径,不过都是妖踩出来的,而且也不连续,加上头顶的树又遮天蔽日,航拍根本看不见路,寻常人一般进不了这么深。 再说,拜武山每个山头都有守山妖,就跟城市区里的城管一样,吴扬守的是第一峰,第七峰更靠内,按理来说应该守的更严才对,可这个陈老师却不仅自己过来了,还带了一队学者,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一点值得探究。 用符过来的陆辰也有同样的困惑,正要开口问,就见对面的杨午突然抬起一脚,将山鸡踹得飞到了三米开外。 “这就是你给妖联所守的山别人在你家院里挖了一个月的土,你们是被收买了还是他妈的集体瞎了” 山鸡自知理亏,没敢说话,躺在地上蜷着平复痛岔的气息。 猴子却有点看不出去,跳出来嚷嚷道“午哥你这么说不公平吧这个把月以来,不是防异办天天在找我们问话吗猴子疯了来问,老娘们儿被裹茧里了也来,出个僵尸还来,我们天天配合这个配合那个,能巡个鸡毛的山” 这些事确实闹得杨午也很烦。 妖联所只管成了精的猴子,野生的他们不管,野猴子闹事他们背锅,一个字,冤所以事后他们把那些疯猴子全部扔到东边的山里去了。 至于茧这个案子,确实是广新区的一只蜘蛛精干的,可缠人的妖精已经死了,妖丹也失踪了,简直是死无对证。 再就是今天那群僵尸,原本是第五峰地底的躺尸队,醒和疯的都莫名其妙。 这些事里都透着不太平的气息,不过都不能作为第七峰没人看守的借口。 杨午刚要说“巡不了你不会说”,妖群里那只人头蜥身的蜥蜴就小声地说“那个,部长,我们没有让人在这儿挖一个月,我大前天走过这里,前天这里还没有这个坑的。” “是啊。” “我也记得。” “当时我跟蜥仔在一块,我也可以作证。” 杨午背后霎时响起了一阵议论。 杜含章听得眼神一动,目光瞟向考古队,默数之后加上陈老师和李尘,算下来发现是九个人,七男两女。 可是给九个普通人三天时间,他们能挖出那么大的坑吗 他正疑惑,就见考古队那边之前哭的那个女性突然站起来,冲这边喊道“李尘,瑶瑶呢她人呢” 瑶瑶就是那个被妖怪扔进葬坑里,顺便碰倒陈老师的女生。 李尘闻言猛地转头,看了看队伍又去看妖怪那边,两边都没寻到目标,整个人登时激动起来,化愤怒为勇气地扑向了猴妖。 “我同事呢”他嘶声吼道,“先就是你把我同事丢进坑里的,你把她丢到哪儿去了” 他扑过去谁也打不赢,被反伤的可能性更大,杜含章连忙伸手拦住了他。 旁边的陆辰也盯向猴妖,沉声问道“兄弟,考古队的人呢” “我怎么知道”猴子对那个怀疑的眼神不爽,对之前瞎挠瞎抓的女人更不爽,他恼火地说,“她当时要抓我眼睛,指甲这么老长我不丢,留着求瞎啊” “而且我一把人丢出去就去躲枪子儿了,谁管你们的人去哪儿了再说了,谁家扔了垃圾还管捡啊没这个道理。” 他把考古队的女性比作垃圾,这话是难听,可话还是说清楚了。 杨午又确认了一遍,是那个女人先动的手,并且在场没有任何妖物吃人,问完脸上就多了抹玩味,要笑不笑地说“有点意思啊陆队,我们的妖都还在,你们的一个大活人却在这么多双眼皮子底下,突然就不见了,她跑得挺快啊。” 余亦勤听见这句,心里猛然浮起了一个猜测。 人是跑不了多快的,除非是非人他想起了那只能随意幻化形态的骨妖。 她既然能扮成古春晓,再装个“瑶瑶”也没什么不行,问题是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挑起人和妖的矛盾可她也是妖,人妖两族关系恶化,她又能从中讨到什么好处 不过这个猜测,倒是和她能跳进纵火花的通道里不谋而合,她投魔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脂衣奈 陆辰脑子里案件太多,一时根本没想到骨妖那边去。 他几秒没答话,气氛安静而尴尬,像是他被问倒了一样。 “是啊,很有意思,”杜含章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一个人,在一群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溜之大吉了,杨部长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杨午看向他,扭了两下眉毛,认出他来了,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哟呵,是你啊。你不是被开了吗怎么又端起防异办的饭碗来了” 杜含章走过去笑道“是被开了,端什么起来我还在自己讨生活。” “自己当老板多好啊,没人给你委屈受,”杨午感慨完又正色起来,摸了下小狼说,“你没在防异办的话,半夜跑这儿来干嘛” 还有那边树上那位,杨午斜着睨了一眼,发现是那个找妹妹的鬼,心里虽然不清楚他们来的目的,但莫名感觉他们妖联所最近摊上事了。 由于杨午的眼神很隐蔽,余亦勤没发现自己的被嫌弃了,只听见杜含章说“陆辰说这里有个墓葬,我过来看看。” 杨午不懂墓有什么好看的,每个人人手一份的东西,将话题扯回来说“那个什么瑶瑶和老师好像是都有点问题,但我现在还有点迷糊,说不上来,你有什么想法的话,共享一下呗。” “我也迷糊,”杜含章边想边说,“不过前几天我刚听说过一只善于伪装的骨碎补,这里又正好是个断头坑。如果这里是她的老巢,而失踪的瑶瑶是她假扮的。” “那么这个考古队为什么能够避开巡逻,能够三天挖出这么大的坑,甚至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这些就都能说得通了。” 杨午管妖,自然清楚骨碎补的特征,但问题是,他说“可咱们市里没有这种地妖啊” 登记的妖物都需要填孕化地,生地和妖脉之间会有感应,这点想谎报都不行,相当于终生不能变更的户籍地。 根据杜含章对杨午的了解,他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撒谎,只是谁都会有点忘性,杜含章说“你确定吗” “那有啥不确定的”小狼在他手臂上打了个长而卡顿的哈欠,犯困犯得厉害,杨午赶紧摇了几下,嗓门都立刻放轻了一点,“市里一共也没几个妖。” 和人相比,妖确实可以用“珍稀”来形容数量,陆辰点了根烟,心想他居然想岔了。 杜含章却还在接着问“外地来的也没有吗” “登记的没有,有的话就是还没登记的。”杨午说着有点好奇,“不是,你为什么要揪着这个骨妖说事,他干什么了吗” 这事说来话长,杜含章说“让陆辰跟你说吧,这个妖怪跟他们办里的一个案子有关。” 陆辰任劳任怨,出来跟杨午说工地的案子,从工地井里的狗说到余亦勤上交的那个袍子裹骨头。 这些余亦勤都清楚,听得就并不经心,低头观察起了脚下的葬坑。 听那个猴妖说,他将人扔进这坑里就没管了,考古队这边当时因为陈老师受伤也阵脚大乱,没人注意那个“瑶瑶”出坑没有,又去了哪里。 如果她是人,即使惊慌失措地扎进了林子里,在场这么多人和妖,应该不至于全部忽视她。而她要是骨妖,想要悄然离开,办法能有一大把。 可问题是原来的瑶瑶去哪了她又是什么时候取代的对方 想要弄清楚这些,少不了要查和盘问,余亦勤刚觉得自己眼下没这个余力,准备打住思绪,落在葬坑里的目光不自觉一顿,瞥到了一块有点眼熟的东西。 他定住视线,看见了坑中的一块髋骨,但让他眼熟的却不是这块骨头,而是骨头上残留的印记。 那印记看着像是布料留下的自然拓痕,可几百年前的布料早已烂为了尘土,昔日衣料上的纹路却不知道怎么印在了骸骨上,并且不止纹路,连底色都能窥出一二。 余亦勤看得很清楚,这块髋骨上的印花,和那个耆老身上的长袍一模一样。 这让余亦勤突然想到,耆老和这个葬坑,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他伸手一捞,灰拧成的蛛丝样的细线登时将断裂的髋骨拉着飞向了他。 葬坑外沿,杨午听完陆辰的案情描述,神色不由凝重了一点“我听你们说的,这事好像是魔族在背后操纵,然后我们妖族有人跟着他们魔族混了,但是他们图啥子呢,魔头报仇,千年不晚” 陆辰不像他们那么命长,对千年前的大战只有一个故事性的印象,既不是很了解,更没法真情实感,被问了只能摇头。 杜含章却是见识过魔族屠戮现场的人,不可置否道“也有可能,不过他们图什么,不就是你们接下来要查的事吗” “嘿,你倒是会打算盘,一句话就把我们跟防异办绑到一起去了,”杨午哂笑着说,“得,我们查,那你干嘛” 杜含章摊了下手,做良民状“我就遵纪守法,诚实纳税,尽量不给和谐社会添麻烦。” 陆辰闻言觉得大材小用,杨午却只觉得他不要脸。 别人不清楚,杨午还是晓得的,这位良民当年以一己之力给防异办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一度被列为三界的高危人物,就这还有脸说遵纪守法。 杨午嗤笑着说“骨妖这个事,我回头去追一追,看是不是我们妖联所的登记工作没做好。然后那个什么瑶瑶,只要她在这山里,我也可以帮你们找。但是这个墓,要是没有合法手续,我不能再让你们继续挖了。” “普通人不知道,所以这次就算了,但你们防异办肯定知道,第七峰是我们主任他爸开灵窍之前,扎根的地方,有没有什么灵王墓啊葬的我不清楚,但这里相当于是我们主任的老家,希望你们能给出一点基本的尊重,挖坑之前敲个门儿,可以吧” 杜含章是觉得可以,可作为古早前的局外人,他只能说“可不可以看防异办,你看我干什么” 杨午跟他说习惯了,一时没能改过来,“哦”了一声才去看陆辰。 陆辰这岗位是个典型的背锅岗,坑不是他让考古队挖的,可妖联所的“商量”还得他来接,好在他已经习惯了,点着头说“行,我知道了,这个事我会跟我们领导反映。” 为了人员的安全,领导一般也会赞成这个提议。 杨午拿到了人这边的承诺,自己也打算加强巡逻和布防,碍于考古队还有个姑娘下落不明,双方很快暂时结束了对话,开始协同找人。 妖族巡山,看山林范围内有没有目标女性,防异办则负责详问考古队“瑶瑶”的言行举止。 至于杜含章,他跟上了杨午,边走边问道“老杨,灵王墓到底在不在这个山上” 杨午看了眼自己入睡的儿子,接着用一种文盲的表情去看他“你觉得我像是知道这个的人吗” “像啊,”杜含章揶揄道,“传说矜孤族长的四方印里,藏着能够接起昆仑天梯的秘密,天梯一旦接起来了,人妖鬼魔就都能飞升,到天墉城里去当神仙。修行界的梦想有可能就在灵王墓里,狼族老仙,法力无边,你不想吗” 传说天墉城是五千年绝地天通之前,神族居住的天穹,其与地脉相连的昆仑天梯是地上生灵的飞升通道。 杨午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说“你这种人,纯粹就是没养过孩子,不懂什么叫心力交瘁。” “我现在就只想把我儿子好好地养大,什么四方印和法力无边都是些啥啊,能折现换海景房吗不是我说,这么迷信和不劳而获的词儿,你一文化人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杜含章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一个痴迷买房的妖怪抨击迷信,可见时代确实变了。 只是变来变去,人心、妖心、鬼心乃至于魔心,本性里的东西基本都流传下来了。 世上既有杨午这种紧跟时代的妖怪,也有耆老那种执迷过去的邪祟,并且类似的差异会永远延续。 杨午说他不知情,杜含章只能自力更生“想到了就说了,迷信的是人,跟词儿没关系,你也不要有偏见,文化人里也不缺迷信的。你不知道灵王墓就算了,那我自己过来查,但是没有防异办的公函给你,你看行吗” “我看不行,”杨午斜眼看他,“你就真的不来吗” 杜含章笑笑不说话,杨午心知肚明,对于有能力的人,阻拦式的藩篱和规则就是用来跨越的。 杨午知道“不行”也没用,也就不说伤感情的话,碰上远处有人喊他,顿了顿,透露道“我们主任,我也不清楚他常年窝在哪儿,但你要是挖他的山头还碰见他了,别硬刚,赶紧溜,我感觉你是打不过他。” 道上都说,妖联主任段君秀是个千年以上的半妖,父亲是银杏树妖,母亲是人,他很神秘,很少露面,但半妖能够当妖王,以及妖联所能运转得井井有条,都能说明他是个厉害角色。 杜含章承蒙关照,点头表示同意和领情“好,但我没见过你们主任,就是碰到了,我也认不出来。” 杨午本来打算让他看大佬的气场,但段君秀看着跟个人没两样,杨午只能继续泄密,嘀咕道“那你看衣服吧,他衣服领口上基本都有蓝色的银杏树叶子。” “行,”杜含章撸了把他儿子的小脑袋,“知道了,谢谢。” 杨午怕他把小狼整醒了,一把掀开他的手,转身走了,杜含章和他背道而驰,去了葬坑。 树上的余亦勤看他们散伙了,连忙飘下来,和过来的杜含章擦肩而过,迅速赶上了杨午。 他问杨午下秃鹫的消息,杨午看着他,满脸都写着“哪儿那么快”,余亦勤知道他妖族是这种尿性,气都生不起来,转头看见吴扬也跑了过来。 “哥,我问了蜥仔,他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 即陆陶和杨午的交谈之后,又经过他的补充,余亦勤差不多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吴扬身上还有杨午派的找人任务,说完后一展双臂,化成乌鸦飞进了林子里。 余亦勤也准备离开,但看见杜含章在葬坑里捣鼓,在原地顿了几秒,跟着也过去了。 他跳进坑里,看见杜含章蹲在地上,切豆腐似的往结实的陈土里插了块木简。 这种类型的叫安息符,杜含章松开手指,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余亦勤。 这人身上有种常年在祭品堆里熏出来的气味,和寺庙的香火有点像,但是淡上很多,这时随风飘了过来。 余亦勤走到他旁边站定,过来的路上斜着看见了他的侧脸,有一瞬感觉他的神情似乎有点悲哀。 杜含章的心情却不是悲哀,他只是有点矛盾。 虽然周围都是骨化的白骨,看起来也都是一个样,无从分辨谁是谁,但是杜含章感觉得到,这里不是矜孤族人的埋骨地,因为血肉和衣服会腐蚀殆尽,石头却不会。 矜孤族人喜欢在辫子上穿一些小玉琮状的他山石,石头上还有雕有苍鸾刻印,杜含章在这坑里没看到那种珠石,一颗也没有。 他心里有点失望,却又诡异地松了口气,后者就是他矛盾的原因,好像是在庆幸什么一样。 杜含章不想多想,立刻转开注意力,偏头视线往上看,说“找我” “嗯。”余亦勤说着,将捡到的髋骨递给了他。 杜含章记性不差,看见那印花就开始眯眼,想了几秒,脑子里登时浮起了之前他用来兜骨头的那件袍子。 既然印在骨头上,出处已然不用问,杜含章双手接过来,凑近了一些打量了几眼,又用手指刮了下印记,发现染料已经渗到了骨头里。 这种染料好巧不巧,他生前不务正业,见过不少,杜含章放低了髋骨,去看余亦勤“这个你从哪儿找到的” 余亦勤侧过身,朝坑中的位置指了一下“那边。” 杜含章顺着指向,看见了一块有个凹陷的泥印,他走过去蹲下左右看了看,在其他骸骨上却找不到类似的印花了。 “这和那个耆老身上的袍子花纹一样,”他懂得多,余亦勤也不吝啬向人请教,说,“那个耆老也是一把骨头架子,你觉得他和这个坑有联系吗” 杜含章结合杨午给的信息,想了想莫名感觉自己说是置身事外,但好像又正一点一点,被背后的人有意无意地扯进浑水里,因为耆老怎么看,都和这个葬坑脱不了干系。 “有,他可能就是从这个葬坑里出去的,并且在这些人里面,还算是身份比较尊贵的人。” 线索只有那块花纹,余亦勤看不出来,只能继续问“从哪里能看出他身份尊贵” 杜含章将手中骨头上的花纹翻了个角度,让他能更容易看见“因为这种沾在东西上就很难洗掉的染料,叫脂衣奈。这种染料非常名贵,能够染出当时最纯正的蓝色,只有当时能够得到御赐的贵族才用得起。” 好吧,就算是贵族诈尸了,虽然那老头看着还不如杜含章有贵气。 余亦勤瞥向角落里那几个空掉的泥印说“如果他是从这里出去的,那为什么只有他和那几个能出去,剩下的人都还躺在这里” “也许是因为他比较尊贵”这种理由,人死之后就用不上了,因为人间的货币在鬼界用不了,所以按照灵异小说的套路,大家拼的应该是怨气。 但幽都的存在却又证明,鬼界也一个有秩序的世界,怨恨并不能凭空暴增某只鬼的力量,只有修炼和吞噬可以,而后者在幽都严令禁止。 所以某具骸骨能够被魔族挑中,进而赐予魔元“复生”,那它一定还有其他的特征。 是什么杜含章现在没法猜,但那些泥印他越看越觉得,像是出自一大两小的三具尸骨。 而耆老加上工地上那两个生桩,也是三具 这些泥印越看越联想越多,杜含章突然转头,冲右前方扬声道“陆辰。” 陆辰远远地“诶”了一声,接着听他问道“你问一下考古队,他们有没有清理过尸骨” 考古队已经护送出去了,陆辰给随行的队员打了个电话,很快茫然地喊道“他们说还没开始,怎么了” 杜含章霎时和余亦勤对视了一眼“你说,梅半里井里的那两个生桩,有没有可能是那个耆老从这里拿过去,顶替死人用的” 这话让余亦勤猛然产生了一种感觉,自己已经逐渐在接近古春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腐味 “顶替什么死人” 余亦勤还没说话,陆辰的声音先插了进来。 他给队员安排完任务,回头一看这俩在坑里嘀嘀咕咕,又是蹲下又是起立的,陆辰还以为他们这是发现了什么,跑过来麻利地跳进了坑里“你们在说什么” 因为“无可奉告”的事,余亦勤对他有点小意见,既然杜含章在,余亦勤就没吭声,让他们朋友自己交流。 可杜含章要说清楚,就得拿那块髋骨说事。 陆辰的记性不如他们,看见了印花表示一脸茫然,直到杜含章说到了耆老才恍然大悟,伸手要去拿那块髋骨拍照,好传回去给迟雁核实。 只是他的手才伸出去,余亦勤眼观八方,立刻伸手拦了一下,对陆辰说“你看可以,拍照也行,但是东西不能带走。” 陆辰不知道是他捡的,觉得他这个姿态有点高傲,眉心不自觉皱出了纹路“为什么” 杜含章明显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紧张了起来,出来打圆场说“因为这是他发现的。” 陆辰噎了一秒,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发现这个人的磁场确实有点清奇,就梅半里那个案子来说,这也是他发现的,那也是他发现的,偏偏他还不是人,防异办严格来说管不着。 现在这人不乐意了,不想上交关键物证,陆辰根本没办法拿人的法治来压他,只能借联盟来施压。 但幽都肯定护着鬼,余亦勤也没说要藏私,他只要将东西交到无常分局,再提一个不愿意和防异办共享的附加条件,到时候防异办想借调这块髋骨,还得隔着分局找他协商。 因为之前是真没想到,他这么能找线索,陆辰隐约有点后悔,但心里更多的是啼笑皆非。 “不用这样吧”他笑着说,“咱们目标一样,都是想快点破案,这么弄不是平白浪费时间吗” “你们的时间是时间,我的也是。”余亦勤冷淡道,“而且我也不会浪费时间,这个我会马上交到无常分局,检测完了你们要用一个报告的事,大家都方便。”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有点意有所指的意思“起码比我从你们那儿问后续方便。” 陆辰感觉自己算是把他得罪了,不过反过来说,这人没有揣着就走,还答应给他拍照,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也不算是个特别小气和情绪化的人。 办里的规矩在这里,陆辰也没意愿给他开天窗,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地说“行行行,我只看,只拍照,给我吧。” 余亦勤这才撤开手,让陆辰将髋骨拿走了。 可惜陆辰不是杜含章,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拿手机前从各个角度拍了照,发给迟雁就开始打电话。 旁边被晾着的两个也没闲着,重新续上了之前未完的话题。 余亦勤“其实我之前一看到这些泥印,就觉得跟梅半里井壁上的那半个有点像。” 说着他隔空抓来一片比他头还大的树叶,蹲下去垫在地上,捡了根断裂的指骨放在了上面,折叠树叶将它包裹了起来“防异办不是有鉴气师吗把这个拿回去火化了,跟生桩的骨灰做对比,气息要是差不多,这个猜测就是对的。” 杜含章“嗯”了一声“还有这些泥印,也可以拓印下来,拿回去和梅半里的泥印和耆老比对。” 这一晚给陆辰拍完照,余亦勤又额外送了他一根树叶包的指骨,之后就带着印花的髋骨回了家。 杜含章则惦记着灵王墓,留在山里到处乱转。 第七峰的山顶还算平坦,只有一些起伏不大的小山坡,他翻过两个山坡,不期然看见了一片倒映着星空的湖泊。 这是一个面积可观的山顶湖,深度未知,天高水长,是个山水俱全的好地方,只是地势上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陵墓,因为自古皇陵的三种封土方式,覆斗方上、因山为陵、宝城宝顶,这里都看不出丝毫踪迹。 拂面的山风吹到脸上,带着一种自然所特有的韵律,湖边的芦苇摇摇晃晃,杜含章的记忆蓦然被搅动,突然就不想往下走了。 他的人生里除了余雪慵,家人也占着很大的比重。 在他还叫方崭的时候,算得上是意气风发,他喜欢到处游走、结交朋友,父亲为此没少训斥他心思浮躁,但却从没给他下过禁足令,杜含章也是因此才能跑得更远,一直跑到西北的边陲小城。 山里的夜风很舒服,杜含章索性在山坡上坐了下来,也不管泥巴会不会弄脏西裤,他放松地将手臂架在膝盖上,视线顺着小臂垂落下去,看见草丛里开满了星星点点的点地梅和婆纳。 说起来他第一次遇到余雪慵,虽然不是在山顶,但湖泊和这些时令花都很像。 当时他还是个逍遥旅人,带着小厮长时在湖边生火煮鱼,锅里正要开,斜刺里就来了个戴着面具的怪人,背着一个梨花带雨的年轻姑娘,步伐稳健地来到了湖边。 长时看那姑娘啜泣不止,哭得双眼通红,偷偷摸摸地凑过来跟他嘀咕,问他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是不是个强抢民女的盗贼。 杜含章却觉得不像,因为那姑娘哭归哭,伏在对方身上的身躯却是放松的,而且她身上的金饰、耳坠、玉镯一样不缺,此外右边的裙摆上也有血迹,像是腿上受了伤。 再看那个男人,脸上是副只露着眼珠子的邪异面具,打扮和着装也不是中原的风格。 他没束发,长发像没出阁的姑娘一样披着,双鬓往后拿珠石和彩线结了些小辫子,身上的长袍是黑底棉衫,上头不知是绣是染,饰满了山川河海和飞禽走兽,从左肩到右肋斜着排开,细看每样都自成一体,总体来看却又遥相呼应地组成了一只曳尾鸾鸟的图案。 这纹样有点少见,他的打扮也独特,寻常人见了都会注意,要是近处的城郭里有这么个盗贼,檄文早就满天飞了,可杜含章一路走来,并没有在城门口的通缉告示里见过他。 于是杜含章只能想当然,肤浅地认为这是一对落难的小情人。 这对“情人”在不近不远的湖边打了点水,又漂了漂姑娘罗裙上的血迹,很快就重新上了路。 杜含章只喝汤不吃鱼,对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吟了首悠关风月的酸诗,念完笑着熄火走了。 之后他南下归家,走了半个月,坊间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西岭山里出了个异族的神仙,一个人端了山贼的老窝不说,还救了城中富商家的千金小姐。 坊间的书商还以此为素材,行动力惊人地编写出了诸多神仙下凡,与民女终成眷属的爱情传奇,大肆刊印贩卖。 鉴于异族和小姐这两个特征,直指湖边遇到的那对“小情人”,杜含章觉得有趣,还专门买了几个版本,翻开看完后又觉得大失所望,因为这些个爱情的套路和牛郎织女,董永与七仙女之类的除了开篇不同,后面的发展都大同小异。 大概这些书中唯一新颖一些的亮点,就在于这次被拿了面具之后上不了天的不是仙女,而是一个仙男。 只可惜世事无常,这个被编进书里的仙男没有和小姐喜结良缘,倒是和他纠缠不休 不过这么说也不严谨,因为余雪慵早就退场了,是他自己放不下。 可是杜含章不知道该怎么放下,他大哥堂堂中原战神,为了守住酉阳城,被魔族俘虏后拒绝投降,砍下的头颅被供在三丈三高的祭台上七天七夜,城楼上的守军一抬头,视线就能平视到主将的首级。 城里的官兵都说,大将军死不瞑目。 适逢那时内忧外患,朝廷内部也是一盘散沙,厉朝国祚四百余年,到了这一代,终于露出了将尽的气象。 陛下虽无大过,但沉迷炼丹,偏信术士,朝中党派林立,权斗激烈,国库空虚,连边防的粮草都拨不出来,这时的形势已然十分明显,谁接掌虎符,谁就倒霉。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倒霉的一直是他们方家,素日里不合的大臣们都说,方家祖上有几代忠臣,而忠臣之间又是武将居多。 于是他的父亲、叔父乃至堂表兄弟,只要挂着武将的头衔,先后都去了酉阳城。 只有杜含章因为少时不学无术,以至于虽然年龄无比合适,但大臣们愣是不知道该从何处下嘴吹嘘这位子说不语,他都不听的方家三公子。 杜含章因散漫得福,免去了战场送死之灾,被朝廷不知道是出于监视还是补偿的考虑,赏了一个太史院著作郎的职务。 他母亲杜氏为此礼佛念经,说好歹是留下了一线血脉,可讽刺的是杜含章天天在都城里写祝文,祝福陛下祝福国祚,他的亲人却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一个接一个地战亡了,还是毫无悬念的那种败势。 都城里的现状也让杜含章失望,败仗连连,总得有人出来为战败的原因负责。 然后迟迟不到的军饷深究不下去,以次充好的粮草话题也很快被转移,也不说群臣激愤,就是有那么一群欺上瞒下的,集体往殿前一跪,送人上战场的是他们,等人死了来说他们没有领兵才能的也是他们。 杜含章站在百官的末尾,听得差点都开始怀疑,他们方家那些亡魂是不是死了活该,只知道愚忠却没有自知之明,这种无能的主将比逃兵更可怕 那时他处在世态炎凉的局势正中,心中也实在动摇过,他方家的亡魂,确实愚忠。 所以既然这样,作为一个更无能的方家人,杜含章连招呼都没打,直接赶车离开了京城,去了酉阳给亲人收尸。 他告诉管家如果朝廷差人来问,就说他疯了,不知道去了何处。 不过朝廷并没有追究,因为他前脚一走,后脚陛下的后背上就生了恶疮,不到三天就吹灯拔蜡了。 此后两个月,大权的纷争才残酷地落幕,之前被看好的王爷们死的死,软禁的软禁,上位的却是之前谁都没注意到的贺兰柯。 贺兰柯登基之后一改从前的低调作风,第一件事是改国号,第二件事是彻底清洗了术士阶层,尊矜孤族长为新师氏,而师氏是厉朝三军统帅的总指挥,也就是说,新皇将兵权彻底地放给了这个根本没什么人认识的异族首领。 当时,余雪慵却没有跟着族长一起入京,杜含章生平第二次见他,这人正在长河落日下的郊外余晖里替人殓尸。 他赶着一辆用瘦马拉的木质拉车,头顶上盘旋着一只成人手臂高的秃鹫,那只秃鹫每次扑到地上,那个位置上一定就有个死人,而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每次蹲下去,长发和辩子都会铺满身侧。 直到现在杜含章都还记得,夕阳从他发丝缝隙里穿过的感觉,漆黑之中又露着丝丝绚烂,仿佛是从黑暗里看见的光。 只可惜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一种眼瞎的错觉。 余雪慵开了酉阳的城门,可以说是他枉顾了之前所有牺牲者,以及还在战斗之中的人的努力,他是一个标志性的叛徒,如果还活着,势必会被钉上耻辱柱,杜含章找不到原谅他的理由。 不过眼下杜含章想起这个片段,因为脑中有秃鹫也有死人,他思绪本能地关联,眼睛动了动,目光陡然清明起来。 余亦勤的妹妹是只秃鹫,而留有她羽毛的那口井里,死去的胡弘平声称挖到过死人 当他试着将这些串联起来的时候,杜含章怔了片刻,接着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之前怎么没想到,秃鹫食腐,余亦勤的妹妹有可能是闻到了腐烂的气味,才会停留到那口井里。 但要是这样的话,新的问题就出现了她是怎么闻到工地井里的腐味的在它围起来已经有了小半年之后。 她的嗅觉有多强这个问题大概只能去问她的监护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眼缘 余亦勤回到家里,看见那只山鬼还在冰里。 杜含章弄出来的冰不知道是什么结构,这么久了也没化,山鬼还在里面干瞪眼。 这画面莫名有点喜感,不过余亦勤笑点高,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眼,接着去衣柜里翻出一块枕巾,将那块髋骨裹了起来。 包好后他去前面的店里拿了把香,点燃了插在蚊香盘里,任香默默地在空气里烧。 作为一只有资格现身说法的鬼,余亦勤可以实名认证,人间点的香、烧的纸都不能让他们一夜暴富,祭祀只能算是人们的一份追思,代表他们还没有彻底遗忘某个人。 不过余亦勤和这位古人之间没有记忆可讲,这是他对打扰逝者的一点歉意的表示。 放下打火机后,他去洗了个澡,然后顶着一头滴水的头发坐上了沙发,山鬼和骨妖都交给了吴扬,现在他可以腾出时间,专心去研究工地上的狗和死人了。 余亦勤静坐了一会儿,理了下思路,接着翻出手机,开始搜索宠物狗的种类。 他先将网上大大小小的宠物犬图片一样存了一张,接着又去搜本地的寻狗启示,见一条存一下,打算明天全都打印出来了,去工地上问问。 虽然那些人的记忆遭遇过窜改,但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余亦勤还是会去试试,毕竟坐在家里发愁也不是办法。 存完图片,他又过了一段哭笑花里的视频,因为没什么发现,想起杜含章那句“要是最先卯上她的是人”,便决定明天也问一问迟雁人族那边的监控。 熄灯之后,颈侧的魔火还在无声地烧,余亦勤不看的话没什么感觉,就这么睡着了。 翌日一早,他洗漱完,出门吃了碗面,接着将山鬼和髋骨缩放成鹌鹑蛋大小,放进口袋里先去了无常分局。 驻扎在人间的分局实行的是朝九晚六制,这会儿大厅里不止没什么鬼,连窗口的业务员都还没来齐,反倒是领导来得早,余亦勤还没进大厅,就看见了端着养生杯溜达的何拾。 何拾的人形年纪上看着和他差不多,生得斯文和蔼,眼睛细长,嘴角含笑,有点笑面虎和老干部杂交的复杂气质。 余亦勤跟他认识,他刚来今西市的时候是个黑户,后来一个鬼在逃跑的路上抓了他当鬼质,被他拿灰当场埋了。缉捕队本来想表彰他当一个热心鬼民,一问发现他根本没登记,只好又拉回分局去接受教育。 而何拾就是那个负责教育他的领导。 这时,领导从咨询台前走开,转了个弯,正要折回来,一抬眼就见余亦勤拖着个大冰坨子,作风江湖地进来了。 何拾纳闷地挑了下眉,迎过去说“你这是在搞什么,又见义勇为啊” 见鬼的勇为,自保还差不多,余亦勤让开门口,站在一边跟他讲遇袭的事情。 何拾听到一半,惊讶地发现他的最佳损友杜含章居然也在这个故事里面,不过他没打断,等余亦勤说完了来龙去脉,才知道那个闹腾的秃鹫小妹不见了好几天,并且好巧不巧,还和杜含章公司的陆陶有所关联。 他觉得这事有点复杂,叫了个员工过来拖走了余亦勤的鬼,自己则拿着那块髋骨看来看去,领着这位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路上何拾边走边说“其实你没来之前,防异办就把追查这种皂荚科山鬼的行动书发过来了,我们已经开始找了,我就是没想到,它们和春晓的失踪也有关系。” 这种事情就胜在突发,根本没法提前预见,余亦勤沉默着没说话。 何拾看他沉默,宽慰道“都这样了,就别多想了,春晓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她是有自保能力的,你要对她有点信心。” “嗯。”余亦勤搭了下腔,心头的担忧却没有因为这几句话而有所减缓。 他不是看不起自家的丫头,只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他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她。 这个目标让余亦勤如鲠在喉,他说“那些山鬼的老窝,你们找到了吗” 何拾谢谢他这么看得起分局的效率“拜托啊大哥,调查的人昨天早上才出门,你当我们有天眼啊” “不是我,”余亦勤苦中作乐地甩了个锅,“是人这边的书里这么当的。” 何拾有点好奇“人这边的什么书这么吹咱们,我怎么没看过” “忘了。”不过考虑到他的爱好,余亦勤还是回想了一下内容,方便他以后搜索,“反正书里说,鬼族都是监视狂魔,不仅在人脑袋里下三尸神,还连人上厕所不放过。” 何拾是个讲究人,闻言咧了下嘴角,感觉有点不雅。 余亦勤却蓦然从他的表情里窥出了一点“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轻松,毅然决定继续荼毒他。 “说是阎王给每个人都派了个厕鬼,让厕鬼趴在茅房顶上,但凡看见有人在厕所里吃东西、看书、行苟且之事的通通记过,等他下地府投胎的时候一起算账。” 何拾听得瞠目结舌,抱了下拳说“好恢弘和不差钱的脑洞。” 余亦勤笑了一声,紧接着被他在背上糊了一巴掌。 何拾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以后还是多看点正经书吧孩子。” 余亦勤没什么改过之心,抬脚进了他的办公室“你见过八百岁的孩子吗” 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但这么老的孩子,何拾还确实是“没见过。” 很快两人在屋里坐定,余亦勤将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不扯了,说山鬼。” “你们找到了也告诉我一声,然后我交过来的那只,你们按程序处置,我不管,但这块髋骨如果防异办找人来调,你别给他们,我想跟他们的负责人聊聊。” 何拾狐疑地看着他“就你这样的,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你能跟别人聊出什么” 余亦勤“我只是不爱聊,不是不会。” 何拾不可置否“早让你填个申请表过来考试,现在想查什么都容易,后悔了吧” 余亦勤觉得做事不该这么功利“如果我当时到你这儿来上班,就是为了今天想查什么都容易,后悔的就该是你了。” 现在的风气是唯恐找不到关系可用,这位倒好,一板一眼正直得过分。 这种人说傻也对,说呆也行,但何拾大概是活久了,居然青睐起这种品质了,他叹了口气说“可以,你赢了,我承认你不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而是一个屁能崩断八根棍子了。” 余亦勤不是很懂“为什么我的口才在你嘴里,非得用屁来衡量” 他不说何拾根本没注意到这个,闻言乐了两声,敷衍了一句“那谁知道”,接着才正经起来。 “春晓是妖,”他说,“你在妖联所报的失踪,他们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 “没有。”余亦勤说,“我昨晚才跟杨午落实过。” 然后料想今天也不会有什么新进展。 不管是谁家丢了人,找起来都不容易,何拾喝了口水“我猜以你的性格,搁家里也坐不住,你下面准备怎么办” 余亦勤本来就是为这个来的“我准备去那个工地上问问,但我没有调查资格,我也不想弄假证,到时候让你为难。你帮我想想办法,给我一个分局的临时工作证。” 何拾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趁火打劫地说“临时的没有,入编的可以有,来不来” 余亦勤当他是朋友,不想坑他“我现在为了拿证,跟你说来,等找到人了我又跑了,你怎么办” 何拾好笑地说“现在讲究劳动自由,你不想在我这儿上班,我能怎么办就只能认清你是个不择手段的货色,然后离你远点了。” “那划不来,我不来,”余亦勤直视着他,“你把岗位留给更适合的人吧,我有事,不会一直在这里停留的。” 何拾知道他在找人,性格也有点执拗,敲了下桌面,退而求其次地说“行吧,给你整个临时的,反正不给你,你也不会回家坐着,但是拿了证你就是局里的临时工了,任职期间得尽义务的,这点责任感你应该有吧” “有。”余亦勤说完,又还提了点要求,“窗口我坐不来,我去缉捕队吧,行吗” 缉捕队是战力队伍,一般的鬼还不愿意去,何拾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当然是行的不能再行。 “不过证你今天肯定拿不到,这样吧,小罗最近没什么事,你把他带上,就说你是他的助手。至于你脖子上的那撮火,我回头帮你问问局长,他活得久,可能知道该怎么灭。” 说着何拾看向窗外,外面风轻云淡,可他感觉到的局势却没有这么祥和。 魔族动作频频,分局这边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防异办和妖联所那边看着也不像是有所察觉的样子,这种不在掌控的局势让他突然有点不安。 “好,谢了。”余亦勤直接说,“我欠你一个人情。” 何拾对他比了个ok“小事,有你还的时候。” 余亦勤也不喜欢欠人情,跟他对着比。 小罗原来是何拾的助理,后来因为细心,调进局里技术科了,何拾领着余亦勤过去,小罗很听话,二话没说揣上工作证就跟着余亦勤走了。 从分局出来之后,余亦勤带着小罗在路边打了个出租。 小罗说“余哥,副局让我一切行动都配合你,我们下面干什么” 余亦勤拿出手机,解锁了点进相册,递给他道“先去打印。” 小罗低下头,才看见一只的咧嘴笑的萨摩耶,手机里就进来了一个电话,将狗子的靓照给切走了。 他看见来电人是杜含章,连忙将手机还了回去“余哥,有电话。” 余亦勤接到手点了绿色的键,举起来听见杜含章在那边说“早,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 杜含章“我有个关于你妹妹的问题想问你。” 余亦勤感觉他会这么问,应该是发现了一些什么,立刻专注了起来“你说。” 杜含章“你妹妹平时有恢复成原型了,在城市上空遛弯的习惯吗” 妖联所的规定是不能这么干,不然猛禽们心血来潮,动不动就在城里激情裸奔,这样会极大的干扰治安。 秃鹫虽然飞得高,可以在高空上假装猫头鹰,但古春晓喜欢当少女的感觉,不猎食的时候让她变身她都不变,对此余亦勤还算肯定“没有。” 杜含章“好,她的嗅觉呢,怎么样比如在梅半里工地外面的路上走,能闻到里面那口井里的气味吗” 余亦勤“什么气味” 杜含章“死人的气味。” 余亦勤眸光错动,这时才意识到秃鹫和死人之间的联系,他说“她的嗅觉还可以,不过前提是在野外,在城里不怎么样,干扰的气味太多了。” 比如什么臭豆腐、臭鳜鱼、螺蛳粉之类的。 外加在余亦勤的印象里,那口井离工地的哪一面围墙都不近,他总结道“我感觉她闻不到。” 杜含章“好,我知道了。” 余亦勤也想知道,立刻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杜含章“我在想,你妹妹如果不是从高空路过的时候发现的异状,也不是从外面闻到的死人气味,那她还能有什么途径,知道这口井不对劲” 余亦勤想了想,猜测道“别人告诉她的,她从外面看到的,她从外面闻到的,这些都有可能。” 杜含章觉得跟他聊天挺容易的“我猜的是后两种。” “你看,工地的狗和生桩被挖出来的时间,和你妹妹失踪的时间在同一天,白天狗被发现,傍晚发现生桩,再两个小时之后,你妹妹进了公厕,没有再出来的痕迹。” “假设工地里挖出来的是死人,耆老和骨妖为了掩盖杀人的事,挖了两具遗骸来假冒生桩,同时带走了死人。” “但是在他们离开的工地的过程里,你妹妹因为对死人的气味敏感,撞破了他们的行径,他们为了继续隐瞒罪行,只能把你妹妹也带走了。” 这个逻辑没问题,余亦勤说“所以我还是应该去查工地外围的监控吗” 杜含章倒是没这个意思“你要查什么是你的自由,这个也是多个调查方向里面的一种,我只是想到了这里,跟你说一声。” 余亦勤迟疑了一秒,还是问道“谢谢,不过我有点没明白,我们不算熟吧你为什么要帮我陆辰不是说你不爱管闲事吗尤其是跟防异办相关的。” “这个,”杜含章在那边笑了一声,很轻,有点愉悦的尾韵,“也得看眼缘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藏头面具 这意思是自己还挺合他的眼缘了 余亦勤以前不怎么出门,出了门也不怎么理人,很少有人跟他说这种明示好感的话。 不过即使有人看在他脸的份上说了,他也未必走心听了,毕竟他是一个走路可以真正带风的男人。 然后余亦勤也不是古春晓,没那个c脑,可以从这一句话里悟出什么暧昧或者男男不宜,只觉得杜含章怎么说呢,是个好人。 余亦勤对自己的认知还是有数的。 他的性格并不讨喜,容颜也没有神仙般的英俊,他其实并不清楚杜含章的眼缘合在了他身上的哪里,不过别人是好意,他既然没有暧昧的觉悟,再问就只能有杠精的嫌疑了。 想到这里,余亦勤笑了笑,说的也是实话“谢谢,我这边如果有什么消息,也会告诉迟雁的。” 杜含章已经准备去防异办当临时工了,连忙截胡“别,你直接告诉我就行,我们还可以讨论讨论。” 余亦勤感觉他对梅半里的案子好像上心了不少,但也没问,只说“好。” 挂掉电话之后,余亦勤和小罗回了步庭街,在路边的打印店一口气打印了五十多张纸,转道去了工地。 工地上已经重新开工了,工人们基本都在,分局的工作证和防异办看起来是一个样,只是防伪标不一样,这里闹鬼,分局有正当的调查权。 只不过甲方的项目经理误会了,以为他们是派出所的民警,又为了哪家痛失宠物的闹腾人在找宠物,对他们的询问工作虽然有些轻视,但大体还算配合。 于是工地这边,余亦勤跟个摆摊的一样,将照片和寻狗启示沿着桌沿摆了一圈,让工人们沿着桌子绕弯,他自己则站在旁边问“你们看看,工地上之前挖出来的那条狗,是这些里面的哪一种” 然而仔细问下来,工人们的反应却无外乎都是这三种。 “去的时候狗已经被勾走啰,没看到。” “诶哟当时啊,那狗身上都是血,可渗人了,我没敢细看,忘了。” “这咋说啊,那狗子身上被刀划的血呼啦喳的,我就看出是个黑色的大狗,样子呢像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吧。” 小罗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叠着几张纸当扇子用,边扇边说“余哥,咱们这么问,好像也问不出个什么啊。” 余亦勤心里也清楚,他们这一早上说的话,可能有99成都是在白费功夫,但这些憨办法总得有人来做,而且人间的警察也一直在重复这种看似毫无效率的工作,在鸡毛蒜皮之中找线索。 这是一项需要极度需要耐心的工作。 到了上午十一点半,他们总算从被剥换和遗忘过的群众记忆里,限定了那只死狗的犬型。 黑色,大型犬,初步估计是阿拉斯加,罗威纳或者比特里面的一种。 狗都是这样,死人的消息就更缺失了,大家都说胡弘平是在胡扯,看得出那个虫阵的洗脑威力非比寻常。 小罗问了一早上,说的口干舌燥,余亦勤让他先出去买水,自己单独去了趟井边。 尽管今天的穹顶阴沉,这里却因为虫阵的拔除,而没了之前那种阴测测的气象。 工地里的人也因此没再产生闹鬼的臆想,已经拆了围着井的复合板,摆过香案上过香,准备开挖土机推平这口残井了。 余亦勤来的赶巧,挖土机正在不远处工作,但井壁还没被刨开,仍然竖在那里,生桩的泥印也在。 他过去拿手指丈量了一下,感觉它和殉葬坑里那两具小孩的泥印十分接近。 听项目经理说,防异办已经来过了,余亦勤估计对于生桩和葬坑的关系,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自己就没有多做停留,折回去和小罗会和了。 他原路返回,走到工地栅栏门口的时候,门的右边来了个抱着纸箱的技术员。 那箱子有点大,顶部挡了这技术员的大半张脸,他只有眼睛露在上面,看见余亦勤在门口,登时扯着嗓子喊道“兄弟,等一下,帮我拉下门哈。” 他离自己没几步路,而且说着也小跑了起来,余亦勤出了门,站在外面扣着门框等他。 “谢了哥们儿,”技术员操着一口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跑过来,一边抬脚跨门,一边热情地说,“来根烟不” 余亦勤一句“不用”才到嘴边,就听空气里响起了一声踢铁板的动静,紧接着他扶住的铁门开始细颤,敢情是这大哥绊到了门槛。 他反应很快,马上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了技术员的手臂。 只可惜这大哥已经扑了出去,余亦勤抄住了他右边的膀子,他左边没人拉,身体登时翻转。 箱子也跟着翻出去,抱不住地砸到了地上,由于它上头没用胶带封口,里面靠上的东西被震出来,乱七八糟地涌到了地上。 余亦勤不经意扫到,目光登时一凛。 因为地上这些分别是道袍、五连冠、师刀和鬼眼法铃,落得最远的还有一副扣在地上的巫傩面具,和工地的气质极为不搭,让忍不住想往胡弘平身上想。 这人抱着这些东西,是要去干什么 余亦勤于是也不走了,蹲下去伸手扣住了技术员够不到的那个面具,明知故问地说“大哥,你这些都是什么啊” 技术员正在捡法铃,铃铛叮当作响,他在这阵碎响里说“就神棍做法的东西吧,我也不太懂。” 余亦勤差不多能肯定这是胡弘平的东西了,扯出一个笑说“我刚从你们工地里出来,也听到了一些挺玄乎的事,你说的这个神棍,是不是叫胡” 不过过阴人的名字还没说完,他自己蓦然顿住了。 余亦勤看见自己捡起来的那个傩神面具里面,赫然还套着一个面具。他将它取出来,翻过来照脸一看,眼角和心口登时齐齐地抽了一下。 只见这个藏起来的面具,和杜含章车饰上的那个人偶面具居然一模一样。 眼下它是正常大小,余亦勤拿指腹摩挲着它,脑中明明什么都没想,手上却像是有意识一样,举着面具就往脸上贴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面具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和熟悉。 余亦勤的动作又轻又快,眨眼间面具离他的脸就只剩一拃的距离,他甚至还透过那一对长条形的眼洞,看到洞外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这人穿着月白色的长袍,衣领上绣的好像是野草,他躺靠在一辆粮车的轮子上,浑身都是血。 他的右手搭在地上,手边有一棵发着微光的小桃树,它有一尺来高,光秃秃的树干上缀着几个豆点大的花苞,这人垂着眼帘,不知道是在休憩,还是在赏花。 余亦勤站在他的侧面,目光放远了往上,越过脖子和下巴,看见了一张覆满了血污的侧脸。 他生得怎么样,余亦勤还没顾上细看,就先呆了一瞬,因为这人长得实在是太像杜含章了,就是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杜含章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则要冷厉得多,而且非常虚弱 余亦勤正纳闷,地上的人却猛地抬眼对视了过来,他失血过多,脸上干净的地方苍白如纸,可眼神却意外的锐利,他晦涩不明地盯着余亦勤,接着右手费力地往旁边一扫,掀翻了那棵小巧的桃树,随后面带讽意地说了句什么。 余亦勤被他一看,脑中霎时“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重击了一下,同时余光里又瞥见那棵桃树被他扫得拦腰折断,枝头的花苞却突然绽放,紧接着花瓣像是风过千树一样,成片地飘了过来。 那几点淡粉状若飘摇,可来势却快得不可思议,一下就撞到了余亦勤眼前。 他怕迷到眼,下意识歪头一闭,这一动也不知道牵扯到了什么,心口和脑子里居然袭来了一阵剧痛,疼得他一下没蹲住,闷哼了一声,抱头弓背地跪到了地上。 “诶哥们儿你咋了” 技术员看他在帮自己捡面具,正拖着箱子来接,就见这个刚刚还力大无穷的瘦子直接跪了。 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扶,还没碰到人,背后又是一声断喝。 “嘿干什么你” 技术员人没扶到,又被喊声分了心,仓促间回了下头,就见一个小平头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正一头懵地想自己是拉了什么仇恨,对面的余亦勤却在这两声惊乍里缓过了劲。 他抖着睫毛睁开眼睛,却见面具的眼洞前方只有地砖,根本没有车,也没有人,原来刚刚那个画面,竟然是一个自然的形同真实的幻觉 余亦勤恍惚了一瞬,脑子里仿佛还听得到对方的声音。 “呵你不用开了,我等的人来了。余雪慵,你过来” 然而隔着虚空,对方不可能真的讲话,所以余亦勤听到的只能是记忆或者幻觉。 “不用开”应该指的是桃树,他好像是在跟桃树说话,不过余亦勤没顾上这个,因为注意力全在对方的声音上。 他觉得很奇怪,这人的声音和那天梦里说剖心的是同一道,一样的虚弱,一样喜欢在开口之前,带点讽意地笑一声。 余亦勤瞥着那个面具,左膝还点在地上,他茫然而揪心地想到他原来是叫,余雪慵吗还有地上的那个人,怎么会和杜含章长得那么像 这边他正脑筋疯狂打结,小罗的声音却猛然从旁边冒了出来“余哥,你没事儿吧” 刚刚出声的也是小罗,他从小超市里出来,正好目睹到余亦勤冲人“下跪”,小罗还以为是这个戴安全帽的怎么他了,提气就是一嗓子。 不过现在看来情况不对,毕竟安全帽是个普通人,而且还扶他来着。 “我没事。”余亦勤回完他,脸色有点发白,他接着去看技术员,扬了下手上的面具说,“大哥,这可能是胡弘平案的物证,不好意思,麻烦你开箱让我们看看其他的东西。” 眼见着热心市民秒变tvb警探,技术员直接懵了。小罗见状,立刻朝他出示了一下工作证。 余亦勤查了下箱子里的东西,发现都是胡弘平的生活用品,没什么特别的,他就只拿走了那个傩头和面具。 这一耽搁就到了午饭时间,街道里飘满了食物的香气。 小罗跟着他东奔西跑,连顿午饭都没有说不过去,虽然他一直推脱说不用不用,余亦勤还是带着他去下了馆子。 两人坐进包间里,菜上了余亦勤也不吃,净对着那个缩成胸牌大小的古怪面具走神。 小罗好奇心重,边吃边问“哥,这是什么,面具吗样子怎么这么奇怪” “我也不清楚。”余亦勤将汤碗里的番茄鸡蛋都捞进他碗里,接着拿起手机站了起来,说,“你先吃着,我出去打个电话。” 小罗点了下头,余亦勤转身出去,站到了路边的香樟树下,开始给杜含章打电话。 除开杜含章,胡弘平和这个面具也有关系。 它很新,看内侧就知道还是个半成品,和胡弘平那个包浆浓厚的傩头风格也截然不同。可信神的人一般不会突然改变信仰,即使改变也是除旧迎新,不太会完整保留之前的物品,所以这个新面具给人的感觉非常突兀。 余亦勤暂时还摸不清当中的关联,但他可以找杜含章讨论一下。 反正讨论是对方先提的,而且被面具晃出了记忆或者幻觉之后,余亦勤心里涌动着一阵很想找他交谈的念头,比如在正事说完之后顺便问问,这种面具到底是什么他又认不认识余雪慵 只是他没想到,电话拨出去之后,听筒里传来的反馈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余亦勤没有稍后,直接挂了,转身回了包间,准备半个小时之后再打,只是他板凳还没坐热,手机又突然震了起来。 他还以为的杜含章,接电话的动作就很快,然而手机屏一亮出来,来电人又只有两个字吴扬。 余亦勤接起来,听见吴扬在那边喊“哥,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店里,怎么了”余亦勤明明不在,只是说了饭馆吴扬也不知道,就这么着了。 “我们发现那个骨碎补了”吴扬大声嚷道,“你跑得快,来帮忙逮人啊。” 这个骨妖非常关键,在余亦勤这里有优先等级,他立刻说“好,你现在在哪” “我给你发” 吴扬本来想说发定位,但想起这么快的移动速度下,定位估计延迟的不能要了,灵机一动改了口“个定位,再吃一根蝶见草,你到附近了就找得到我了。” 蝶见草是妖族的一种异草,谁吃了都能秒变香妃,不招蜂但疯狂引蝶。 余亦勤说好,快步跑回包间,飞快地和小罗交代道“小罗,我有点急事,出去一下,你先打电话问问狗主人,我回来跟你说。” 小罗还在喝汤,有点怔怔的,不过乖乖地点了头。 他的下巴还没点到底,余亦勤的人形就开始变淡,就在他即将彻底消形的瞬间,手机的震动声突然响了起来。 嗡嗡嗡 余亦勤淡化的趋势停滞了一下,他像个鬼片里的鬼魂一样,不知道从将近透明的人形轮廓的哪里摸出了手机,看见这次的来电人终于正中预期,是他之前想聊的那个人。 他接起来,听见杜含章在那边说“喂,现在空吗” 余亦勤赶着去捉妖,在小罗的眼皮子底下连同手机一起灰化了,但他还可以打电话,他说“现在没有,妖联所发现骨妖了,正在抓。” “哦。”杜含章了然道,“那你去吧,防异办这边也有发现。迟雁发现你妹妹好像是跟着两个人去的公厕,那两人跟她住在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同一层,我们现在准备过去问情况,本来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的,现在看来够呛。你忙吧,忙完了再说。” 路上遍布着行人和车辆,余亦勤就在这个背景的上空疾行,虽然已经灰化得看不见脑子了,但思绪照样电光石火。 按照他们之前对腐味的猜测,他说“那两个人,会是工地井里的死人吗” 杜含章“是不是,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如果没有这些电话,余亦勤下午会去找狗,他心里还记着这个事,这时脑中一动,下意识又说“你顺便看一下,这两个人养没养狗。” 狗和死人在同一口井里,天然就是有联系的,杜含章明白他的意思“好。” 余亦勤风一样掠进拜武山边缘的林子,身边已然有了在向西南方向飞的蝴蝶,这说明吴扬离他不远了。 他来不及和杜含章多说面具的事,说了声“挂了”,抬手接住一只蓝色的鬼眼蝶,加紧往它前进的方向上冲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图谋 “又在叫谁要不要一起啊” 防异办的停车场里,陆辰坐在车里往外探着头,一边八卦一边吞云吐雾“我们这是去办案,不是去参观的大哥。” 杜含章上了车“我知道,我又没叫观光团,不会耽误你办案的。” 陆辰弹了下烟灰,嗤笑了一声“没叫观光团,你叫的是那个失踪鸟士的家属吧” 杜含章不知道他在嗤个什么劲,认了“嗯,怎么了我是不能,还是不该叫他” “你能,该不该也随你,”陆辰抽完最后一口,拉开手刹将车开了出去,“我就是觉得吧,你最近有种干什么都好像要带上他的意思,你以前不这样的,是不是雁子” 迟雁坐在副驾上,还在看监控,闻言下意识“啊”了一声,回过神感觉谁都得罪不起,连忙往屏幕上一扎“问我干嘛我忙着呢,聊天别沾我。” 不过话是这么说,她又悄悄地竖起了听墙角的耳朵。 杜含章喜欢男的,这在办里不是秘密,早些年沙安热衷于给办里的单身青年拉良配,被他一句给ko了,从此大家的世界都清静了。 但这么些年以来,他又始终都是一个人。 其实就他那个形象和气质,追他的人不缺,但他都避得很开,交朋友他愿意,谈情说爱却不可以。 不过大家有目共睹,最近他提起余亦勤,以及跟这人同进同出的概率实在是高的反常,直男其实并没有传说中那么迟钝,连陆辰都感觉到了。 陆辰像是有点牙痛地说“你不会是对人有什么图谋吧” “我能有什么图谋”杜含章反驳的时候很坦荡,说完却又像是才审到这道题似的,心思飘忽地想了想。 他有图谋吗严格来说也有,他想跟余亦勤交换信息,但只为这个打电话就够了,邀约是个多余的动作。 那他为什么还要邀呢 杜含章往靠背上躺了躺,心想他要是知道或者意识到了,可能就不邀了。 余亦勤是个长相温柔的酷哥,没有勾搭他的意向,可杜含章只要留神去思考这个问题,就能意识到,这个人对他有新引力,还不是情爱那个层面上的东西。 初见那天的清晰感应,后来杜含章没再感受到了,但他没注意的时候,又总是在接近这个人。 可能缘分是一种说不清,又不可阻挡的东西。 杜含章心里有点理不清,掐了下眉心,抬眼对上陆辰投在后视镜里的怀疑眼神,也不是心虚,就是懒得再找补什么,只说“看路吧,别看我,后面有人要超车了。” 陆辰最近诸事不顺,心火旺得能搞烧烤,闻言立刻迁怒到后面的车主身上了,根本就没让道。 超屁他心想你还能比老子更赶时间 在他后面,杜含章已经摸出手机,拨了杨午的电话。 杨午沉迷带娃,一般不会上一线,果然没响两声就接了“喂干啥” 杜含章“我听说你们找到骨碎补了,在哪儿找到的” 杨午还挺有相关部门的底线“你一个闲散人员,问这些做啥子老实当你的顾问去。” 顾问顾问,可不就是顾不上问么,杜含章相互伤害道“你一个奶爸,还有脸瞧不起闲散人员。” “是啊,就瞧不起。”杨午无所谓误伤,一句得罪了大半个社会。 杜含章懒得跟他扯淡“随你,我问你骨妖的位置,你别东拉西扯。” “想知道,过来打工啊,月薪三颗顶级妖丹,绩效另算,要得不”杨午趁机敲竹杠。 这待遇在妖联所挺高了,杨午一个月才五颗,杜含章笑道“要得啊,你说吧。” “没见着人我会发工资”杨午匪夷所思地说完,立刻失忆似的换了个语气,“你要她的位置有啥子用” 这个说实话,杜含章想找她探墓,也有余亦勤在那边的因素,他没跟杨午推心置腹,虚伪地说“要是顺路,你们又需要的话,我就帮你个忙。” 杨午“切”了一声“你是个奸诈的生意人,你会上赶着给我帮忙” 杜含章平时就知道他唠叨,这时深有体会,叹了口气说“位置,来。” 杨午上班无聊,本来还想拉他扯淡,但他儿子突然在键盘上打了个哈欠,滚了半圈,慢悠悠地拿上肢抱住了头,腿也蹬了出去,看着像是要醒了,他有爹性没人性,这才丢下一句挂了。 “等一哈,我拉你进群,你直接问那边的人,问完自己退出去。” 杜含章放下手机,点进微信,看见杨午已经用换尿布的手速给他发完了进群邀请,他点进去,看见群里跟炸锅一样,不是短视频就是语音。 喔靠这妹子我不行,她那是个啥脖子啊太恶心了。 蜥仔你丫能不能一边儿蹦去,挡我镜头了你 诶她怎么不动了 不是不动了是那尸体是个壳子,它脱壳了,在沟里,盘它 盘个锤子,钻地了。 钻地就钻地,谁怕谁有山儿郎们随我冲啊啊这底下怎么会这么大一个坑。 群里兵荒马乱的,杜含章觉得有点扰民,拉出耳机来挂上,任由消息往下滚。 中间还有些视频,不过镜头晃得厉害,被试图聚焦的骨妖和山鬼都晃成了一片虚影。 不过最后那个视频拍的能看,因为当时骨妖正在抛弃依附的身体,化成一道肤色的影子蹿出了屏幕,那具尸体却留在原地,用一种身体背对,但头却转了180°的姿势倒了下去。 杜含章看得很清楚,被抛弃的这张脸,属于考古队的那个瑶瑶。 她没能幸免,已经遇害了。 这发现让杜含章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想起了余亦勤脖子上的那几点火。 魔焰的燃料是生气,这都烧了好几天了,余亦勤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状态,就风风火火地跑去捉妖了,这人真是 不知道为什么,杜含章总觉得要出事,不过他的直觉一直不准,不然一千年前余雪慵投魔,他也不至于惊到吐血。 这么想着,杜含章摈弃掉脑子里这些有的没的,四平八稳地坐过了两条街,右拐的时候陆辰的手机响了。 陆辰接通了,他手机连着蓝牙,对面的人说话全车都能听见。 “喂,陆队啊,你们要找的这个涞苑小区4栋2单元501的住户,我们这边上门去问了,家里没人,我们打电话联系了他们的家属,说是这两人前几天出去旅游了,还没回来呢。” 涞苑小区就是古春晓住的那个,她和王树雅住在504,小区离梅半里不算太远。 陆辰“好,麻烦王队,他们去哪里旅游了,咱知道吗” 王队是辖区派出所的所长,爽朗地笑道“不麻烦,应该的,他们就去西边的拜武山了嘛” 这话一出,陆辰立刻和杜含章在后视镜里对了道眼神。 又是拜武山,给人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吉利。 杜含章本来都打定主意,不管骨妖那边的状况,谁知道局势突变,那边他怎么都得走一趟了,区别只是他是跟陆辰他们一起去,还是自己单独先去 拜武山,第二峰半腰。 蝴蝶一个劲地往树木丛里扎,这要是普通人,根本没法追。 余亦勤边追边找,五分钟后才看到头,只见蝴蝶在他前方结成了群落,几乎挤成了一块会飞的地毯,贴着地面,像是在追赶什么似的往前急掠。 可在视野范围里,地上除了荆棘和树干,其他的活物又一概没有。 余亦勤落在这个蝴蝶织成的“毯子”上,看它们边飞边扑击地面,很快反应过来,吴扬他们都在山体内部。他目测了一下前进方向,从蝴蝶身上跳下去,撞进地面不见了。 视野变黑之后,地下隐约传来了声音,余亦勤循声追去,三秒之后身上的阻力一轻,发现自己落进了一个巨大的地道之中。 这个地道大得超乎他的想象,光听回音就能知道。 “抄抄抄,包抄。” “找死” 余亦勤触到地面,在不断摇晃的墙壁光影上,看见一片跳跃的影子在光的映射下朝这边拉了过来。 他左手一抖,匕首从腕子内侧探出来,被他换到右手握住了,然后他形单影只地拦在了地道中间。 骨妖后有追兵,猛地从弯道后面冲出来,她缩成了一条肤色的细蛇,目标很小,游得又快,是脚底抹油的不二形态。 只是她拐完弯,才发现前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个拦路虎。 不过这拦路虎不太稳固,她不久前才亲手逮过这瘦子,知道他的本事和体格差不多,都挺弱的,不是什么强敌。 这种印象导致她没把余亦勤放在眼里,蛇头倏然一转,嗖一下就贴到了墙根下,然后见缝就钻。 在她后面,黑压压的山鬼纠缠着妖族的飞禽走兽,也撕扯莫怕地冲进了这个弯道,场面混乱不堪。 余亦勤没管其他的妖鬼,锁定骨妖的蛇形闪过去,途中飞刀一样甩出了匕首,刀尖险却精准地钉住了骨妖在某个巢穴外只剩一截的尾巴。 骨妖吃痛,尖叫了一声,同时尾巴分崩离析,炸成了一堆毛笔尖似的线,尾部并不粘连,这样就能越过刀锋了。 只可惜她打的算盘不叫如意,这以秒计数的拖延里,余亦勤已经闪电般逼近过来,斜拉着匕首切进地面,将这边的线先卡在地上,然后用左手勾住,猛地将它扯出来抽在了墙上。 这地道的墙壁是泥石混合,骨妖被整条砸上去,蛇形瞬间融化似的坍平,往石缝里钻去,这边它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墙上,另一头浪潮似的往墙上挤。 她一边逃还一边挑衅“帅哥是你啊,你找到你那个亲爱的妹妹了吗” 余亦勤有点抓不住她,干脆松了手,一巴掌将墙壁拍塌了半拉,说“抓到你,就能找到她了。” 骨妖在飞灰滚石里登时又暴露了大半,这威力震得她吃了一惊,不过没耽误她四下乱窜,她猛地溜高上了顶部,呵呵哈哈地跑远了“那你来抓呀。” 吴扬在妖鬼堆里扑腾,听见这句简直百感交集。 作为一个被抓过的过来人,他觉得这骨妖有点作,并且一定没见过余亦勤用左手拿刀。 那其实才是余亦勤的惯用手,膏药下面贴的也不是关节炎,而是一个暴走的开关,人家平时肯用右手,那是热爱和平的表现。 吴扬心有余悸地想到跑路就专心一点,何必犯贱撩闲看他的哥多抓紧时间,二话不说就没影了。 他正幸灾乐祸,旁边悄无声息闪现出了一个人,吴扬吓出了乌鸦叫,然后才认出他好像是那天跟余亦勤一起在山里蹲坑的男人。 杜含章就是看见他了,才落到乌鸦旁边的,他扫了一圈没找见人,连忙笑道“不好意思,我问一下,余亦勤在这边吗” 吴扬抬手指了下前方那片黑漆漆的洞口“刚刚还在,现在那边去了。” “谢谢。”杜含章说完,化成一道虚影风驰电掣地往前面去了。 这时吴扬才飞起来,看见这速度差异登时伤到了自尊,他什么时候堕落到,连个人都跑不过了 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苏衣被 要不是正在这个山洞里穿行,余亦勤实在很难想象,拜武山的山体之中,居然藏着一个这么大的空间。 它底部的路其实还算平坦,只是地上落满了碎土石块,这些路对人不友好,对非人却没多大限制。 骨妖随意变幻着形态,像是长了百足的太岁一样到处弹跃,她的速度很快,但她还是克制不住的焦躁,因为余亦勤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 在她的认知里,这个人应该没这么难缠才对,可他这个恐怖的速度又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一个弯道之后,骨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咬牙切齿地喊道“你上次被我抓住,是不是故意的” 余亦勤还是用右手拿的刀,左手刚从空气里拉出了一张网,正要开撒,闻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淡淡地说“是。” 骨妖心想果然,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带他回道观,然后同时折了落脚点和耆老。 可恶 骨妖心里怒火中烧,但网已经当头罩下,她没余力再打嘴炮,只能拼尽全力地到处逃窜。 很快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摆脱这个人,当即一个急向右转,扎进了前方六个岔道口里的一个,同时试图用说话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你不该帮妖族来抓我,”她意味不明地叫道,“你会后悔的。” 一个抓了秃鹫的绑架犯,居然替他操起了心,余亦勤觉得她有点傻,他帮妖族追什么她追她是因为古春晓。他没理她,继续狂追。 骨妖第一次干扰失败,有点懊恼,冷笑了一声继续说“你还别不信,你知道我上次为什么能把她模仿得那么像吗” 说到这里她顿了片刻,意在吊人胃口。 一找这么多天,一点消息也没有,余亦勤有点关心则乱,注意力往她身上摊去了一点,说“为什么” 这时,洞内前方的墙壁上,隐约有了层白色的霜,空气里的湿度也有所增加。 骨妖心里窃喜,脚上全力朝那边冲去,口中却故作停顿地大声笑道“当然是因为,她跟我们,是一伙的啊。” 山洞深远曲折,无数阵回声霎时叠在一起,朝四面八方传荡开去。 杜含章正愁一个路口就好几条岔道,不好找人,听见这动静眼前一亮,分辨了片刻,朝音量最强的方向去了。 回音继续远递,传到一边厮打一边前进的妖鬼群里,吴扬第一个表示咂舌。 “这姐们儿也太能扯了吧古春晓那么颜狗,就她长的那样儿,她俩能一起愉快地玩耍” “那有什么不行的,”猴子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人家就是想要妲己的脸,不也分分钟就能捏一个” 橡皮人的脸和身材确实厉害,吴扬噎了一下,还是坚持“反正我不信” 这话余亦勤其实也不信,不过他没想到骨妖会说出这么一句,怔了一下,还没回神,鼻尖上就被落了一滴水。 水素来逢坡就下,划过鼻尖的时候,余亦勤闻到了一股人工肥料的气味,像是硝。 他还在追人,速度没减,不等去看这是哪来的硝,身体就先冲进了一片绚烂的五光十色之中,然后他就看见前方积木成林似的钟乳石阵里,站着上百个自己,和上百只骨妖。 他们分别站在不同的地方,地上、墙上、山洞顶上,每个都和真人等大,除了角度不同,其他特征都一模一样,晃得人眼花缭乱。 余亦勤一眼瞥过去,还真不知道哪个是正主。 骨妖“们”看他眼神游移,脸上不由集体露出了一丝得意,她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不信” 余亦勤不动声色地在假象里找“那我现在跟你也是一伙的了,古春晓在哪里你告诉一下我这个同伙。” “可以,”骨妖左脚往外扣了半圈,方便随时开跑,“只要你放了我。” 话音未落,数百个骨妖同时行动,在这个古怪的幻境里冲向了四面八方。 余亦勤没有目标,万一追错了方向,又会离骨妖越来越远,他正迟疑是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行动起来,还是再观察看看,耳边就倏忽一静,远处的回声淡下去,像是突然与世隔绝了。 这种感觉他体会过,余亦勤回过头,果然看见杜含章站在背后,在这人背后,半透明的屏障顶天立地,渗入了山石和地面,不出意外,应该是结成了一个包住这个幻境的圆。 这样骨妖可以躲,但她只要想出去,碰到了结界的任何一点,杜含章就能发现。 不过骨妖忙着脱走,跑的正专心,还没发现自己陷入困境了。 现在有的是时间观察了,余亦勤莫名其妙地悠闲下来,看着他说“你不是去涞苑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杜含章走上前来,看他站在彩色的光晕之中,气质本来清隽,偏偏颈侧的魔火又幽昧摇曳,烧得比上次旺了一截,为他平添了一股说不上来的邪气。 这样的他突然就有了点余雪慵的感觉,杜含章心口重重地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因为心神恍惚,打量的目光就有点直接。 余亦勤看他不说话,光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怕他被这个怪地方魇住,只好抬手在他眼前挥了一下“杜含章” 杜含章闻到一丝香火气,霎时清醒过来,笑了笑说“当事人不在,两天以前到拜武山来旅游了。” 又是拜武山余亦勤提刀往前面走了一步,转回去盯着骨妖“你们找到人了吗” 杜含章“还没有,陆辰他们一会儿就到,我先过来看看你们这边怎么样了。” “就这样。”余亦勤抬脚铲飞了一颗石头,说完想起那个面具,将它从口袋里摸出来,路过的时候递给了杜含章,“这个你看看,从胡弘平的遗物里找到的。” 杜含章接过来,看见面具像泡发的东西一样长开,恢复成了原本的大小,那种狭长而奇异的线条刺得他眼皮一跳,眉心登时皱了起来。 这种面具叫苏衣被,是矜孤族人特有的骐头,已经佚世很多年了,胡弘平是从哪里仿的 这时,飞出去的石头击中了就近的一个骨妖,她没受影响兀自飞奔,石头却咚的一声,像是砸在了石头上。 余亦勤过去摸了一下,发现触手果然是石头的质感,并且摸着也不平,不知道是怎么形成这种堪比3d效果的镜面的。 不过他眼下没时间欣赏奇观,拿手在石头一抹,整个给它糊了层灰。 接着他从空气里抓来一把土,准备不管真假先把其他的也糊上再说,就是手腕才抬起来,就被杜含章压了下去,他说“不用这么麻烦,把那四丛灯草遮住就行。” 余亦勤心想对啊,没了光,自然就无从折射了。 他刚要撒灰,杜含章扔出四个木简,它们飞出去化成四副长幡,旋转着将灯草裹成了一个个古式灯笼,可惜它丁点光都不透。 结界里立刻黑暗下来,石壁上的众多人影开始悉数消失。 杜含章举着面具,嗓子诡异地有点发紧,他咳了一声说“胡弘平怎么会有这种面具” 余亦勤本来在找骨妖,听见他这种比平时急迫不少的语气,脑子里瞬间想起了地上那个跟他长得很像的垂死之人,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没头没脑地觉得亏欠。 他看向杜含章,着急也不好怠慢他似的,耐心地解释道“我也不清楚,这个是帮胡弘平寄遗物的人意外摔了一跤,我帮他捡傩头的时候,在傩头里面发现的。” 杜含章一时哑然,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失望,血脉深处更多的还是兴奋。 哪怕胡弘平以及遇害了,但矜孤族的东西正在浮出水面,他可以永无止境地活下去,不愁找不到余雪慵的踪迹。 这个名字像是有种神奇的传染性,此刻杜含章心里在念,余亦勤脑中也在想,这可能是他过去的身份,它携裹着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朝他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他想知道自己是谁,有哪些朋友,又亏欠了谁。 于是说不上这是哪门子的心血来潮,余亦勤突然说“你认不认识、余雪慵这个人” 他平时直来直往,说到这里却迟疑了一下,仿佛是源于一种写在本能里的期待和胆怯。 杜含章的眼神细细地颤了一下,很快变得深沉起来,他就这么盯着余亦勤,半晌没说话。 余亦勤被他看得不太舒服,杜含章眼里的情绪闪得很快,有时像是仇恨,有时又很沉痛,余亦勤感觉这不该是他这种路人甲应该承受的目光,但他又没有移开眼神。 直觉告诉他,他不该那么做。 沉默开始在屏障里蔓延,气氛低迷而古怪,直到外面嘈杂起来。 一只蜥蜴突然飞过来,用一种四肢舒展的姿势,重重地砸在了屏障上。 紧接着乌鸦扑腾过来,在外面喊道“哥,那妖怪逮住了没” 余亦勤这才得以从那记仿佛能持续到地久天荒的对视里回过神来,率先滑开目光,回头冲吴扬摆了摆手,摆完他顺势搭了下杜含章的肩膀,是个提醒他回魂的动作。 “我去找找。”说完他也没给杜含章安排任务,抬脚就飘出去了两三米,开始飞速地在钟乳石柱后面绕进绕出。 杜含章还没纠结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出那个名字,肩膀就往下沉了一下。 他心想,是余亦勤其实认识余雪慵还是他是余雪慵的亲戚后人或者干脆他就是本人 这是一个非常突兀的念头,他们其实不像,可当它成型的时候,杜含章在一种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心情里,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余亦勤。 骨妖是余亦勤的正事,但它碍着杜含章的心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无峥 洞里钟乳石柱层层叠叠,喀斯特的地貌和骨妖的本体也像,她随便往哪儿一挂,都可以以假乱真。 余亦勤绕来绕去,触目所及全是静物。 杜含章却盯着他在黑暗里背影,每次想问,余亦勤都会换个地方,杜含章的注意力一直被打断,最后不得不叹了口气,竭力将涌到嘴边的问题压了下去。 再等一等,他告诉自己,一千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而且他也不喜欢当猪队友。 念及此杜含章稳住心神,抬手搭住了余亦勤的肩膀,手的落点还贴近对方的颈侧,将那几丛火里的两处摁在了指下。 不过紫黑色的火焰瞬间又烧过他的手指,婀娜地升了起来。 杜含章没感觉到生理上的疼痛,但他发现自己裹在手指外侧那层白色的气壁很快就破了,并且火星沾上破口上,暗火烧纸一样往外扩散。 这证明魔火的舔食力非常强,可余亦勤被烤了两天,还能活蹦乱跳,这侧面说明他为鬼的阴气还是挺充沛的。 余亦勤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压力,还以为他是找到了骨妖,侧过头来没说话,眼皮往上抬了一点,尽力从平淡的表情里挤出了一个问号。 杜含章却根本不顾忌会不会惊动到骨妖,直接说“别找了,我来吧。” 余亦勤没推脱,点了下头。 杜含章的能力偏向于束缚和保护,在这里,比他这种只能暴力破坏的合适,这种溶洞成型不容易,能不动余亦勤就不想打扰它。 旁边杜含章放下手,翻转过来摊平了,一块小木简旋现出来,稳稳地立在他面前,余亦勤看见他抬起右手,中指尖上白气氤氲,那是灵气,也可以说是魂力。 杜含章沾着灵气在木简上涂抹,木简上的刻痕随之变化,弯弯绕绕地余亦勤也看不懂,他看得见效果就行了。 效果就是四周的屏障像是漏了气的气球,正在飞快地缩小。 这时两人为了找骨妖,站在屏障上比较靠边的位置,余亦勤看见那圈白色的圆壁迅速逼近,扫过钟乳石和他们,像空气一样把他们过滤了出去。 屏障外面,战斗已经接近收尾的妖族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此起彼伏地喊成了一片。 “喔靠这是在干啥” “牛比结界耍得跟玩儿一样。” “诶哟我,科幻大片啊这是。” 不远处的议论还在继续的时候,屏障已经疾如雷电地缩成了一个直径接近十米的圆,随即西边的屏障上突然爆出了一团白色的火花。 这是妖物触碰到屏障的迹象 余亦勤的目光陡然锐利,盯着那一点,还没抬脚去撵人,杜含章就已经捏住木简往那边扔了过去。 木简疾飞出去贴在屏障上,它缩小的趋势登时又快了。 众人只见骨妖在里面东突西撞,搅得球体里火星爆闪,像是过年的夜里,孩子们放的火树银花。 这种视觉效果有点震撼,妖族那边不知道是谁在喊“大哥666”。 余亦勤看着骨妖在里面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挺6的。 这骨妖实在是见缝就钻,滑不留手,用灵气壁来抓她是最好的选择,但一般人又很难完成这么大范围的布控。 他欣赏地看了杜含章一眼,嘴角里攒了点稀薄的笑意,觉得这人来了也挺好的,是个可靠到超乎想象的帮手。 陆辰搀着迟雁来姗姗迟来的时候,正赶上山洞里的这阵吹嘘。 他俩选的落点不好,不仅和屏障球离得不到半米,并且里头的骨妖正还扑向这边。 于是他们还没落地,就见一坨太岁似的东西吧唧一下贴在了屏障上。 那肉块上面还有只眼睛,迟雁跟它面面相觑了一刻,骨妖现在是逮谁咬谁,猛地从“眼睛”外面长出了一张满是獠牙的嘴,冲着迟雁龇了一下。 嘴里装着颗眼睛珠子,这画面怎么看都是个奇行种,怪异到令人反胃。 迟雁呆在当场,猛地往后躲去,仰赖于平时工作上的见多识广,她好歹没尖叫出声,只是浅浅地呕了一下。 陆辰也被震到了眼球,下意识地就是一记老拳,将这个屏障球打飞了出去。 余亦勤看见有人影出现,担心是骨妖的同伙,陆辰和迟雁还没完全显形的时候他就闪了过来,闪到中途看见球被击飞,这才发现来的是防异办的人。 他连忙刹住去势,悬停在几米开完等球飞过来。 杜含章本来牵引的好好的,没想到陆辰会出来搅局,他瞥见余亦勤去接球了,自己也就不打算管了,跟陆辰两人打起了招呼。 “你们怎么也过来了”他说,“其他人呢。” 陆辰这时离地还剩半米,干脆卸去符力,一边自由落体地往下掉,一边答道“进山去搜李小杉和孙娴了,我这几天找人找吐了,过来看看热闹。” 空中余亦勤已经碰到了球,它缩成了家用炒锅大小,被他托在左手上,开始往杜含章那边回飘。 他边飘边听他们说话,不期然听见两个陌生的名字,脑中正在想,古春晓是不是就是跟着他们去的公厕,空气里就陡然传来了一阵异样的波动。 杜含章洞察力惊人,正好也对着波动的方向,抬眼一瞥,登时扑了出去,扬声说“余亦勤,小心” 迟雁听见提醒,眼睛闭上再睁开,梅花瞳霎时就布满了瞳孔,紧接着她在这种视力惊人的模式下,看见缩成家用炒锅大小的屏障球后面,正凭空出现一团圆形的黑雾,雾气边缘还有一圈的黑色小花在徐徐绽放。 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从里面探了出来,一双在雾气里眼睛若隐若现。 迟雁乍一看见它,忍不住指着雾气飞快地说“队长,看,那儿是、是之前三十三天虫腹眼里的那双眼睛” 陆辰顺势望去,除了黑雾却什么也没看见,但迟雁的眼睛非常可靠,这也就是说,幕后更深层次的人已经出现了一双手。 他大喜过望,手上开始取符,嘴上不忘拉援助“杜总,该你展现魅力的时候到了,帮忙啊。” 不用他说,杜含章已经看见了那双眼睛。 只见通道出口的那只手上,手心里突然飞出了一根雾气拧的绳索,它的一端飞出来,蛛丝一样粘在了球上,拽着它往雾气里猛拖。 余亦勤因为背对着异动区域,虽然和杜含章同时察觉到,但却要晚上一个回头的时间来看见。 然后在他回头的中途,蓦然觉得一轻,屏障球居然脱手了 余亦勤惊了一下,即刻掉头去追,可那魔气的拉扯先他半拍,愣是抢在他指尖触碰到球面的瞬间,将骨妖给拽进了这个刚刚形成的魔道里。 一时之间,雾气之外只剩下骨妖一声惊喜的啜泣,洞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她喊的是“无峥。” 这一声可以说是直接暴露了她同伙的姓名,不过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对它十分陌生,只有两个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杜含章目光一凛,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在济武皇都里,跟着余亦勤的那个矜孤少主,叫的就是这个名字。 矜孤族人没有固定的姓氏,取名的风俗更是随便,他们有一盒专门取名的竹字模,到了取名的时候,父母祭过苍鸾神鸟,之后会去大颂家一人抽一个,凑在一起就是孩子的名字,如果有重名的就再加一个字。 余雪慵说他的名字就是加出来的,要不是族里还有个同名的小姑娘,他可能就会顶着余雪过一辈子。 杜含章那时觉得他叫什么都好,现在却沾着姓余的都要怀疑。 这时他在心里想到原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命案和幺蛾子,都是矜孤族人在背后搞鬼么 可余雪慵也是矜孤族人,骨妖说古春晓是她的同伙,可古春晓的监护人余亦勤却满世界地找着妹妹,看来像是毫不知情,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是自己认错人了 这边他自满腹疑思,空中的余亦勤也好不到哪里去,无峥这个名字同样挑动了他的神经。 无峥是谁他知道,古春晓跟他说过,无峥是淳愚选的继承人,如果没有酉阳之战,无峥原本会是矜孤下一任的大颂,只是古春晓对他的记忆,断在了那一场滔天的战火里,那一年这位少主才十五岁。 但即使记忆断了,无峥对共命鸟也该是有感应的,他应该认得出来古春晓是同族,所以这就是骨妖说的他们是一伙的原因 余亦勤脑子里一团乱,因为失去了记忆,他在哪里都像一个外人,他厌恶这种找不到方向又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所以眼下不管来人是无峥还是有峥,他都打算让对方留个步,谈一谈了。 打定主意,余亦勤凌空虚踏了一步空气,人却像踩实了一样蹿出去,他一边突进,一边将刀换到了左手。 杜含章还在来阻拦,或者护他的路上,本来不出意外,眨眼就能赶到他身边,可他没想到余亦勤会突然换手拿刀。 那把造型怪异的刀柄碰到余亦勤左手的瞬间,他腕子上的膏药布一下碎成了灰雾,曝露出皮肤上的六圈筋脉色的纹路来。 它们出现的突然,消失得更加突然,杜含章还没细看那是什么,就见它们像解开的缠蛇一样,潜入了余亦勤小臂上方的皮肤下面。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周身冒出了一阵被弹开的有形空气,偌大的山洞里,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了轻微的震感,头顶霎时落土纷纷。 余亦勤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在这种威压的加持下,看起来居然眉眼沉沉,冷酷得让人有点想离他远点。 可是杜含章不想,就在这飞沙走石的一瞬间,他再次感受到了之前那种微妙的感应,并且这次非常强烈,变成了某种种呼之欲出的悸动。 他的直觉告诉他,余亦勤就是他要找的人,那几圈东西隐没之后,他身上突然就有了余雪慵的杀气。 至于之前为什么没认出来,关键应该就在对方手腕上的那六圈纹路上,那是什么 它消失之后,余亦勤明显实力大增,那是封印吗那个圈数六又代表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对峙 半空之中,余亦勤丝毫没察觉到有人快将他的后背盯穿了,已经贴到了纵火花跟前。 说这迟那时快,那些花和他颈侧的魔火呼应似的,焰苗猛地拔高之后在空中交汇。 魔火像是见了油星一样,一窝蜂地顺着他的手臂卷上身躯,眨眼间他半个身体上都烧起了火苗。 这一幕看着就残忍和痛苦,但杜含章丝毫不觉得快意,他往余亦勤颈侧掷了块木简,小木牌一贴到位,和他的手指之间又有白气相连。 他将灵气源源不断地往木简上灌,魔火贪得无厌,立刻顺着气线烧了过来,杜含章以气做绳索,趁着它还没断,扯着余亦勤往后拉。 偏偏有些人他不合作,余亦勤不肯顺势往后退,一边跟杜含章较劲,一边不闪不避地往黑雾里劈了一刀。 众所周知,雾、水和空气都是切不开的东西,可是余亦勤这一刀出人意料,迟雁和杜含章最先看见,魔道上居然出现了一道无法闭合的裂口。 这人的刀势居然撕破了虚空,迟雁才觉得不可思议,更诡异的一幕就出现了。 她看见余亦勤顺着那个缺口,头也没回地一弯腰,手脚麻利地钻进了那个传说中只有魔族才可以过境的通道。 迟雁吓了一跳,无助地去看陆辰,说“这队长,他、他怎么进去了” 荼疆的魔火随着沉睡的魔族消失了一千年,也是梅半里的案子之后才在人间出现的,陆辰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只能跟她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我更关心他还出不出的来,喂姓杜的,你干什么” 陆辰话音未落,杜含章已经揣着一腔越理越乱的心思,步上了余亦勤的后尘。 他其实有预感,余亦勤肯定会去硬刚那团雾气,但他没想到这人居然会直接往里面跳,并且他还真的进去了。 魔火吞噬生气,跟不会游泳的人跳水一样危险,杜含章以前没这么干过,他并不知道雾气后面是什么,他只清楚只要自己还活着,余雪慵就跑不了。 迟雁登时也急了,扯着嗓子劝阻“组长不要过去危险” 杜含章听到了却没回应,已经一脚踏进了黑雾里。 纵火花又开始燃烧示威,火星喷射着让他身上溅,不过没等碰到他,杜含章指尖的木简就陡然变成了一把纸伞,他推着伞骨撑开,将火星尽数拦在了伞面上。 纸上瞬间破了一堆洞,杜含章身上却毫发无损,他将纸伞挡在身前,不断往破洞处灌注灵气,接着又往阻力强劲的雾气里进了一步。 只是就在这瞬间,雾气里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你” 这是一道男声,听起来很年轻,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那只手的主人无峥,杜含章听他开口的时候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就变得冷漠和孤傲了起来。 雾气里同时响起了短兵不断交接的声响。 铿 “相傅,果然是你。”无峥又说。 杜含章听见这个久远的称呼,心下登时愈发确定,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 相傅是矜孤族语中的教授武艺的师父,如果说话的人是无峥,那么从前他的相傅就只有余雪慵一个人。 杜含章一瞬间觉得命运真是残忍。 他找了一千年的人站在面前,他自己没有认出来,那人背负着他一生的爱恨,见了他同样恍若路人。 杜含章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他们能够和平相处,那么所有的怨恨意义何在但如果旧恨无法释怀,那他为什么会认不出正主 现在回头去看,他之前对余亦勤的种种友好,实在是非常的伤自尊。 不过伤都伤完了,杜含章冷漠地心想,其他的事先放一边,把人逮到了再说吧。 下一刻说曹操曹操到,他要逮的余亦勤在雾气里说“相傅说我吗” 无峥不无讥讽地笑道“春晓说你失忆了,我本来还不信,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没想到你这种人身上,居然也会上演这么狗血的桥段,活着可真有意思,你说是不是” 他提起秃鹫来语气亲昵,余亦勤板着脸说“你说是就是吧,古春晓呢,她在哪里” 无峥在一堆野兽的嘶吼声里冷笑“她就不用你操心了,跟你这种叛徒没有关” “系”字还没说完,他又猛地换了个警惕的语气喝道“谁” 随着他的质问,杜含章撑着一把破得几乎只剩下伞骨的纸扇,整个踏入了雾气后面。 门后一改那个逼仄的洞口模样,居然是一个开敞的大空间,有花有草有庑廊,像是一个古代的院落,里头正值深夜,沿廊挂着的灯笼都是莲花状的魔火。 灯下挤满了山鬼,杀伤力不算多高,胜在可以用来拼一次人海战术,此刻这些山鬼正前仆后继地往余亦勤身上扑。 在这场拼斗外沿,一个穿着苍鸾长袍的男人在袖手旁观,骨妖已经脱离了屏障球,变成了蹲在他肩上的小黄鹂。 杜含章看过去,立刻就对上了一张戴着苏衣被的脸。 余亦勤陷在魔物堆里,正在墙上飞檐走壁,看见杜含章进来,目光在他身上定了一下,感觉问他来干什么有点多余,只说“没事吧” “没事,”杜含章就是费了不少灵气,接完话觉得太自然,悻悻地咽掉了后面那句“你呢”。 场面一下冷了,余亦勤恍惚觉得他态度有点古怪,但也无暇深究,因为一道带着风声的辫子从侧面强势抽来,无峥插进来说“你很悠闲啊,还有工夫聊天。” 说完他立刻吹了声哨子,源源不断的魔物从雾气里钻出来,山呼海啸地将余亦勤埋在了下面。 杜含章刚要过去,脚尖才转了个向,无峥就拦在了他面前。 那张面具眼洞后面的眼神冷漠而充满敌意,凝固似的看了他好几秒,又才阴郁地笑起来,他说“方家大哥,好久不见,一千年了。” 上次见面的时候,无峥还是个耿直腼腆的少年,谁曾想斗转星移,他居然会变成这幅模样,浑身魔气四溢,比地道的魔族魔气还浓。 杜含章扔掉已经快烧没的纸伞,回了个客气的微笑“是,很久不见了,你这么大张旗鼓的,是想干什么” “跟你一样,”无峥说着转向余亦勤,目光刻薄地说,“找他。” 杜含章明知故问地指了下余亦勤,套话说“找他我不找他,我要找的人是余雪慵。” “他就是。”无峥一派笃定。 杜含章装的像是完全没听见之前那阵墙角,反驳道“他不是,他都不认识我。” 无峥冷冷地睨了魔物堆一眼,说“他不是不认识,他是忘了。” 余亦勤刀锋递出去,三只魔物霎时雾化。 他现在头痛得像是有钻子在里面乱钻,他对无峥没有印象,但这个人的敌意让他莫名如鲠在喉。 这边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简直没有他,余亦勤一直没插话,切瓜砍菜地收拾魔物,直到听见这一句,眉眼才轻轻地颤了一下。 他是忘了,但他为什么会忘记 古春晓说他可能是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将脑子给泡坏了,但她的鬼话余亦勤从来不信,包括这句。 杜含章看着无峥说“我又不是路人甲,跟他之间有那么深的渊源,这也能说忘就忘有点扯吧” 无峥其实也没弄明白,余雪慵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鬼样子,但他还是说“并不扯,当年贺兰柯举国之力绞杀矜孤,他能有命在已经不错了,伤个脑袋、丢点儿记忆又算什么” 那些都是杜含章“死”后的事了,他通通不知情。 如果无峥说的都是真的,那余雪傭其实是活该,但无峥对他的态度怎么会变成这样这让杜含章想不通。 他说“他不是你们的古旃吗你从前整天相傅长相傅短的,现在看起来怎么像是挺恨他的” 无峥看着魔道边界的黑雾,幽幽地说“我不该恨吗我们矜孤族人仰不愧天,仰不怍地,他背信弃义,为我们引来了灭族之灾,你让我还怎么相傅长相傅短” 杜含章觉得他话里有漏洞,从前的矜孤族人确实坦荡,但他现在肆意杀人,已经不配说那种话了。 不过他没戳穿无峥,状似赞同地点了下头说“他确实可恨,但灭你全族的人是厉灵帝,你要报仇,不是应该找贺兰柯吗” “我当然会找,”无峥笑道,“辜负伤害过我们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杜含章表示理解“可贺兰柯已经死了,你就是找到了他的墓,又能做什么” 无峥一副随便的语气“能做什么找到了再说,反正眼下我知道我能做什么。” 杜含章挑了下眉“做什么” 无峥朝雾气做了个捏紧的动作,语气里有种报复的快意“杀了他。” 杜含章立刻发现,自己很不爱听这句话。 余亦勤虽然还在雾气里,但杜含章感应得到他在哪里,这人应该已经快出来了。 魔物是无峥在操控,死了多少还有多少他最清楚,他看着雾气上的一个点,突然鄙夷地说“看来善于投降确实会让人变弱,余雪傭,你退步了,一群低级的魔物都能将你困到这种地步。” 余亦勤在他的尾声里出现在雾气中,魔火已经烧上了他的眉毛,按理来说,此刻他即使不觉得痛苦,也应该很虚弱。 可他却突然从空失去了踪影,等无峥反应过来的时候,左肩上已经袭来了一阵冰冷的刺痛。 虽然他反应够快,立刻闪开了,但他肩上的骨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挑走了。 一鬼一妖飘然落地,位置已经到了入口,一眨眼就能穿出去。 无峥倾身要追,脚却没能抬起来,他仓促垂眼,就见自己从脚到膝盖已经被冰块冻住了,并且不止他一个,他周遭的魔物也全被冻上了。 他心里一惊,正在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入口那边又有变故,余亦勤没有出去,完全了屏蔽挑衅的话,拿刀抵着骨碎补说“让古春晓出来。” 同一时间,骨妖身上被他刃口碰到的地方,瞬间就变成了灰色,并且那抹灰色还在往外蔓延,等她通体变灰的时候,她就会死成灰烬。 骨妖接连受伤,喊痛的音量已经低若蚊蜹。 无峥却十分铁石心肠,做了个“你请”的手势说“你拿她威胁不了我,这种级别的骨妖,我手底下要多少有多少。” “不见得吧”杜含章突然在他背后说,“她不是你的共命鸟吗她死了,你也会元气大伤。” 他记得无峥的共命鸟是一只黄鹂,刚刚那只骨妖也变成了黄鹂,无峥还大老远的来救她,待遇比耆老好过太多。 面具很好的遮去了无峥的表情,这让他的心事也变得很难揣摩。 好在余亦勤这种行动派,也从来不爱研究这些,他一听见杜含章的话,压刀的手登时又低了一截。 这次无峥眼底果然露出了痛楚,他猛地抬起手掌说“等等” 余亦勤诚意十足地顿了一下,看他从雾气里抓取出一团黑气后摇了摇,古春晓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啊啊啊啊哪个傻子在晃我我祝他智障五百年” 余亦勤一口气还没顾上松,又听见她的鬼吼鬼叫里还搀着一道年轻的男声。 “啊嘶大姐你爪子往哪儿抓呢我是直男我不需要耳洞” 杜含章看向雾气,有点惊喜地说“陆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