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 第1章 黄粱一梦 亥时的梆子声且刚敲过,更夫的吆喝远去,安国公府庭院深处一片静谧。廊下的灯笼远远的一串红,在黑夜中互相依偎。 国公府后院老夫人的院子里,后房卧室烛火微暗。拔步床上的老人家年逾六旬,歪靠着青缎靠背引枕。此时手上的帕子按在眼下,形容悲切。 立在脚塌边的陈妈妈一手轻轻在老夫人背上拍着,一面劝道“老夫人这是何必呢,姑奶奶去了,也定是进了极乐世界享福去了,她也想着您呢,瞧着这般,心里也不能好受。” 老夫人拳拳捶在心口,口里呜咽,“我的仪丫头啊,我这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尚还赖活着,她怎么就去了我还记得她刚生下来团团的模样,还像是昨日,转眼就叫我这白头人哭黑发人。” 安国公老夫人膝下二子一女,女儿沈仪自出生既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养大,说是老夫人的命根子也不为过。长到待嫁的年纪,千挑万选,洁身自好,长相俊秀、性子温柔的孟长贤入了老夫人的眼。 也是考校了许久,定下了亲事,一朝将闺女嫁出去,好歹想着她能相夫教子平安一生,不料这才过去十来年,夫妻两前后都撒手去了。老夫人听闻噩耗,简直不能接受,当时哭的死去活来。 安国公为安慰老夫人,便打算将孟长贤跟沈仪的独生女孟玉拆接过来。并且亲自过去安排好妹妹的下葬事宜,带着外甥女终于在三月后到了京师顺天府。 老夫人今儿白日见着外孙女哭了一场,这会儿夜深人静想起青春妙龄去世的独女,一时悲从心来,伤情落泪。 陈妈妈轻叹道“好在,姑娘顺利到了家,那贵重的人品,跟姑奶奶简直一个模子。老夫人想想表姑娘,好歹也保重身子。前些日子请平安脉的太医可说了,您年事已高,切忌大喜大悲,这一家子都指望您呢。” “咱们家里姑娘们温柔和睦,太太们知书达理,谁能冷落了表姑娘。到了国公府,也就进了家门了,这是天老爷垂怜,表姑娘的福气,老夫人快快收了泪才是。” 陈妈妈乃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从小一个屋里长大,跟着出了门子。身边的丫鬟不是走了就是嫁了,只她一个自梳当了嬷嬷,陪在老夫人身边一晃几十年,是老夫人极其倚重的人。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了一番,老夫人渐渐收了泪,长叹口气,“你说得对,玉儿多好的姑娘,我也该瞧着她出门子,全了跟仪丫头的母女情分。有我瞧着,家里这起子人才能安分。” 见老夫人不哭了,陈妈妈也松口气,两人喁喁闲话,半夜方才睡去。 国公府的西跨院在整个宅子深处,红木的两扇大门紧闭,灯烛如莹。劳累一天的家下人入了梦,上夜的婆子打着哈欠,挑着灯巡视。 这一日又进府又见人,终于结束长达一月的旅程。白露将姑娘的床铺收拾好,掐了屋里的油灯,只留下璧角几盏绰灯。 躺在床上新鲜感未退,她是第一次进国公府,一切都显的新奇,与豫章的家里完全不同。在国公府的家眷面前,尚还能端着,进了自己地头,就有些松懈了。 白露看了一眼帐子严实的梨花床,躺回自己枕上,顷刻便睡的沉沉。正是好梦的时候,猛的听见一声叫喊,吓的一个激灵就醒了。 “姑娘,姑娘快醒醒,你怎么了” 昏黄的烛光照在脸上,孟玉拆猛的睁开眼睛,十二三岁小丫头稚嫩的脸闯入眼底。她缓缓醒了神,意识回笼,不是朱家阴冷的佛堂,也不是宫里寂寂的宫室。 她此刻在外祖家安国公府,她才十二岁,以后那些凄苦的生活还离她远远的。孟玉拆吐出一口浊气,仰头倒回床上。 莹莹的眼睛盯着虚无,额头上一片冷汗,面色泛着苍白,声调平平,“几时了” 白露倒了杯温水回来,瞄了一眼自摆钟,“酉时正,还早呢,姑娘再睡会儿” 孟玉拆愣愣的,仿佛还没从梦中回神,任由白露拿了衣裳出来,换下已经汗透的里衣。 看她痴愣愣的神色,白露心下叹气,想起自从老爷夫人相继去世,姑娘就梦魇不断,勉强笑道“我听说这顺天府城外有座济远寺,香火极盛,求符问灵极准,要不咱们去走走求个平安符什么的,姑娘总这么做噩梦也不成事。” “不是” 孟玉拆轻轻回了一声,也不知白露听没听见。那些不算遥远的记忆对她来说也不算噩梦,前半生虽了然无趣,日子倒还踏实丰足。 后来到了那人身边,只短短三月,竟然体会到这一生都没有的满足欢欣。本一朝回头,那些该过去了,到底心里残存了痴念,梦里那双沉寂的眼睛竟然也会有一天流露出痛苦。 孟玉拆扶住额头,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是他的。说的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将死的时候紧紧箍住她的手。 那么用力,要将人嵌进身体一样的用力。 “姑娘我跟你说话呢。” 白露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孟玉拆回了神。白露继续道“好在终于到了家,老夫人跟姑娘们瞧着都挺和善,咱们以后怕是要在这里常住。菩萨保佑,都是极好相处的人呢。” 老夫人是和善,尤其对她这唯一的外孙女,吃穿用住比肩嫡出的姑娘们,谁敢亏待她。孟玉拆笑了笑,温声道“是啊,往后要常住,只是到底别人家里,一切须当谨慎。不能因人家宽待,做那蹬鼻子上脸小人行径。” 白露噗呲一笑,“这是姑娘嫡亲的外祖家,哪就到了那个地步,姑娘怎么越发谨慎起来了。” 孟玉拆躺在枕头上,一头鸦青的头发顺在脑后,雪白的脸,乌黑的眼睛。在朦胧的灯下螓首蛾眉,仙姿玉貌,美丽不可方物。 “我说什么,你记着就是,我这毛病别往出去说。初来乍到就给人添麻烦,省点心罢。” 在那个光怪的梦里,这番道理她在外祖家住了一年多才悟出来。外祖母和舅舅是她血浓于水的亲人,可舅母不是,姐妹们不是。 她这么肃容吩咐,难得的露出几分严厉,白露虽觉的不至于此,却也恭敬的应下来。 孟玉拆惊醒过来之后一直就没再睡着,只叫白露陪着说话,莫约过了半个时辰,外头陆续有了人声。孟妈妈带着谷雨进屋,孟玉拆在她们的服侍下起身洗漱。 孟妈妈当初跟着沈仪嫁到孟家,外头走了一遭回来,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心情颇好。扶了孟玉拆坐在梳妆镜前,亲自给她梳头。 “大夫人娘家万户侯府,当年我还瞧着她进门,如今大少爷都到了大老爷当年娶亲的年纪了。国公膝下就一对嫡子女,姑娘可注意着。” 这是提醒她,如今国公府是大老爷的,当家的大舅母万万不可得罪,对待表哥表姐须小心恭敬。 孟妈妈到底年长,在大宅院里生活了半辈子,说出来的话总有道理。前世她还不以为意,事实叫人知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孟玉拆点点头,微笑着应了,“我屋里的这些丫头,妈妈好歹看着点,宁可规矩重些,也好过出了岔子吃挂落。” 姑娘这般信任她,本来又是奶嬷嬷,孟妈妈顿时抖擞精神,盯了两个大丫头一眼,“说的是,之前在豫章,咱们小门小户,关起门来过日子,姑娘放纵你们。今时不同往日,在这里,你两个可有的学呢,记着少说多做就是了。” 孟妈妈原先嫁了人,男人是孟家家生子,后来得病去了,生了个儿子三岁上出痘没了。便满心满眼都在孟玉拆身上,姑娘也看中她。 既然这么说了,那是一定不能怠慢了,白露跟谷雨两个肃容,应了一声是。 孟玉拆笑了笑,挑了一根点漆红梅挂珠钗往头上比划了几下,递给孟妈妈。得了前世的经验,进门先教好丫头,往后能省不少麻烦。 一时上房来了人,是老夫人房里的大丫头琥珀,白露谷雨不知琥珀在老夫人身边的地位。孟玉拆见是她来,连忙把人迎进来,引到红木八仙桌前坐下,吩咐谷雨倒茶来。 琥珀牵着孟玉拆的手,问了几句睡的如何,身子怎么样等话。孟玉拆在塌上坐了,“一切都好,姐姐怎么过来了,老夫人起了” 琥珀打眼细细的看孟玉拆,即使第二次见了,还是不由从心里叹一句,这位表姑娘生的实在好,将府里几位姑娘皆比下去了。 她接过谷雨手里的茶,笑道“还说起姑娘呢,这会儿叫我来传话,收拾好了过去用早饭。几位姑娘也在,正好一起玩。” 昨日见的匆忙,一来就跟老夫人搂着哭了一场,后又去见几位舅舅,姊妹们只打了个照面。国公府的姑娘们品貌性情如何,她虽心里有底,这会儿还不该知道。 孟玉拆点了点头,将琥珀送到门口。孟妈妈抓了一把铜钱塞进琥珀手里,笑道“姑娘拿去玩罢,有空了过来坐坐,也叫姑娘屋里的丫头学学老夫人身边人的气度。” 琥珀现如今是老夫人跟前顶得脸的丫头,孟妈妈人精似的,昨儿只见了一面就瞧出来,这样的人可不得好生笼络。 孟玉拆没说什么,握住琥珀的手,展颜微笑,“等我收拾出来,还从豫章带了些小玩意,到时候你过来,挑你喜欢的拿去。” 琥珀曲膝行礼,也明白孟玉拆跟她这样亲近的缘故,大方的应了,这才带着小丫头回去。 国公府的宅子是前朝一位王爷的府邸,老爷子沈拓跟随开国皇帝齐高宗赵胤礼南征北伐,从一个小小的骑兵校尉做起,厉兵秣马,风里来雨里去,立下汗马功劳。 大齐建立后授予世袭的安国公丹书铁券,至今过去上百年,安国公府邸历久弥新,丝毫不显颓败。整个宅子延伸出去占了半条街,里外四五进的院子好几个。 孟玉拆前世走了半年,才熟悉里面的构造。孟妈妈恨不能将自己知道的国公府上下里外的关系通通塞进姑娘脑袋里,在进京的路上就交代了许久,不过那时她也有几年没回来过了,府里的下人,嫁进来的夫人奶奶,新出生的公子姑娘也是一头雾水。有心无力。 她是个好说话的人,刚出了院子门,就跟领路的丫头说上了话。 顺天府地势偏北,冬日里晴空碧天,肃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即使前世适应了十来年,踏出房门也觉得脚要冻掉了。 孟玉拆身上裹着厚厚的夹袄,手上捧着滚烫烫的手炉,外头罩一件石青猩猩毡披风。一双玲珑剔透的眼露在外面,透过前头几个丫头的身影,打量园子里陌生又熟悉的山水坞岛。 昨晚落了一夜的雪,青瓦上一层白雪覆盖,路边的万年青枝头压得低低的。胶底的鞋踩在雪上,发出枯擦枯擦的声响。 孟妈妈跟前头带路的小丫头说话的声音不大。故地重游,孟玉拆有些怔忪,眼前的一切仿佛蒙了一层浅灰的轻纱,看不真切,晃若梦境。 走过东西的穿堂,眼瞧着要出了园子,前头蓦然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小爷跟你说话呢,听不见怎地这马你今天不给我伺候好了,不准吃饭,国公府不养闲人。” 这声音颐指气使,有些熟悉,从记忆里扒拉出来,是府里的四少爷沈瑕。山石后,他手里提着指宽的蛇皮鞭子,甩的啪啪作响。 抽在人身上,沉闷闷的声音,锋利地破开薄絮的棉衣,皮肤上立时腾起一道扑棱。孟玉拆才转过垂花门,看清跪在地上的人,一时间脸上血色尽失,目光涣散。 少年约有十来岁,衣裳臃肿,瞧着厚实,鞭打过的地方却裂开了。 脑袋埋在胸前,头发干枯发黄,双手皴裂红肿,虎口冻裂,血水混着脓,一身狼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满室芬芳 四少爷沈瑕这时不过十二岁,身量却生的比同龄人高健,虎背熊腰,肩宽腰粗。瞧着脸庞俊秀,却遮不住恶意。 右手握着鞭子,轻轻敲在左手手心,哈哈大笑,“呸,敢告小爷的状,你他娘的是个什么东西。我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你。” 沈瑕乃是二房庶子,读书不求上进,在府学就是混日子来的。二老爷对他不怎么上心,教导松弛,沈瑕成日里正事不干,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招猫逗狗行行得意。 下学后总也喜欢在外逗留,前些日子家里繁忙,他偷着出去跟同窗几个不学无术的斗鸡,还悄悄抵押了二老爷一台价值几百两银子的端砚。 贪玩就罢了,还是个蠢贼,给二老爷逮个正着。当下把人按在书房门前赏了二十板子,楚铮路过,瞧见他被打的哭爹喊娘的怂样儿。 于是怀恨在心,屋里养了几日,等不及了找人出气。楚铮虽说府里给的名分是远方亲戚,只几个老爷不上心,太太们视而不见。在这诺大的国公府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下人最有眼色,看人下菜碟儿,当家的老爷太太们当他是空气,带他回来的国公爷也把人忘了一般,一年到头不曾过问一句。此刻明着被沈瑕找了由头欺负出气,谁有那份闲心替他分辨一二。 趴在地上的少年被打的很惨,寒冬腊月,冷风呼呼的刮在他单薄的身上。瞧着个子挺拔,孱瘦的一副身子骨,跪在冰冷的雪地里,一声不吭,习以为常的模样。 大户人家,谁府里没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阴私,孟妈妈跟着姑娘进府,力求无过。视线一转,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前头小丫头见孟妈妈跟孟玉拆都没有问,率先抬脚,带着人往东去了。走出老远还听见沈瑕骂骂咧咧的声音,那些话一字一句钻进耳里,寒气从脚底下腾起。 孟玉拆不由回忆起以前,将将进宫的时候她也忐忑,不敢多说话多走动,伺候她的宫人私底下叫她木头美人。 那份不安随着那晚帝王的到来,仿佛初见太阳的雾山云汽,慢慢的氤氲开。她还记得他一身帝王黑,冷寂的坐在她房里,小宫人推她亲自去奉茶。 她低着眉目,青花白玉的茶盏托在葱管一般的手上,轻磕红木八方桌。沉寂坐在那里的人一身阴郁,似乎在打量她,目光的存在感很强烈。 她的视线落在对方的裾袍上,精致的麒麟吐珠针脚细密,勾勒着袍边,一双骨骼分明的手半握,搭在腿上,黑的愈加深沉,白的森森反目。细微处恰似画师精雕细琢的心血。 他一双好看的手吸引了她的注意,第一次见九五之尊的不安消弭。那只冷白如玉的手却突的一把拉住她,孟玉拆惊悸抬头。 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是一汪碧幽幽的潭,眼尾狭长精致,尾勾上翘。半点情绪不露,认真专注的看她,直直的望进眼底。 “姑娘想什么呢老夫人等着呢,咱们快些。” 孟妈妈急着带她往老夫人院子里去,扶着她胳膊加快脚步。孟玉拆回头看去,隔着几重山石,那少年微抬起眸子正看着这边。 周遭的一切虚化,那双漆黑沉寂的眼,一如梦里专注瞧她的帝王。最喜欢将她圈在怀里,捧着她酡红汗湿的脸,双目清冷,予她沉沦。 “姑娘怎么脸色不好,等会儿瞧见老夫人,这模样可不行。” 候在正方门外的丫头瞧见她来,笑着捞起帘子,朝里头喊了一声。孟妈妈趁机在她耳边轻语,忧心初来便显得病恹恹的,不讨喜。孟玉拆脸色微白,摇摇头,率先进屋。 老夫人的院子位于国公府东面,孟玉拆却随姑娘们同住在西园,这一来路上得两刻钟功夫。 厚厚的帘子将冰寒的空气阻隔在门外,室内温暖如春,屋中央金云铜丈高的火炉子烧的正旺。檀香的味道袅袅,混着脂粉味,暖香融融。 老夫人身上着洒金花青褐洋缎宽裉袄,外头披着云纹刻丝石青鼠褂,眉上两指宽富贵牡丹花抹额。靠着石青金线蟒引枕,腿上铺一条秋香色软绵条褥。 朝下首坐在楠木交椅上的夫人说话,正是国公府大夫人刘氏,孟玉拆上前去磕头。大夫人忙将人搀起来,送到老夫人跟前坐着。 菩萨一般的人品面貌,观之可亲,跟老夫人说,“我瞧玉丫头带的丫头们都还得用有礼,咱们是不是再添些小丫头、老妈子,放在院子里跑腿传话,做些洒扫的粗活。” 老夫人牵住外孙女的手,打量她的装扮穿着,笑吟吟道“算着玉儿自己带来的丫鬟妈妈,依着兰丫头姐妹的例,添备齐全。这事你去办,捡那些踏实爱干事的,刁钻躲懒的不要。” 沈清兰是安国公府嫡长女,份例吃用姑娘里头一份,孟玉拆的比照她来,足可见老夫人的态度。大夫人心下透亮,脸上不见一点异色,笑道“正是呢,下去我就安排,母亲放心。” 孟妈妈站在孟玉拆身后,闻言嘴角露出一丝喜色。在这样的大户人家,份例吃用就是宠爱。孟玉拆起身朝大夫人福了一福,“劳舅母费心。” 大夫人点点头,道应该的,又宽慰她千万不要委屈自己,要什么吃的用的,只管去找她。这里话刚说完,外头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吵闹声,是府里小姐们结伴来了。 一路涌进来一群姑娘,站了满地,齐齐朝老夫人大夫人行礼。丫头们潮水般退出去,留下姐妹六人,三房嫡出庶出姑娘尽数在此。 昨儿做了介绍,孟玉拆起身一一行了礼。老夫人跟三位夫人说些府里繁冗的杂事,孟玉拆随姑娘们转到耳房去坐。 六个姑娘,环肥燕瘦,高高低低,年纪都不大。大姑娘沈清兰十四,最小的六姑娘沈清芸十二,其他的都在这个范围内。 依照齿序排下来,孟玉拆与五姑娘六姑娘同年,比她俩大在月份上。 老夫人生养的两个儿子里,大老爷沈佣三老爷沈仁,第三辈大房的沈清兰、三房的沈清芸两个嫡出小姐。 沈清兰身为嫡长女,走出去乃是国公府的门面,自来骄矜尊贵,在姐妹们面前姐姐的架子摆的极大。 此刻大家围坐在一起说话,她却一人端坐在一边,华服钗环,满身金玉。肌肤丰莹,高鼻梁樱桃嘴,生的貌美可人,任是无情也动人。 同为嫡女的六姑娘沈清芸就易亲近多了,又跟孟玉拆同岁,拉着她的手问豫章的风土人情。 孟玉拆微微笑,慢声细语,温柔可亲,“那边冬天阴冷,不比北方干燥,潮润润的,不舒坦的很。冬日里屋里也燃火盆,却不兴火炕,晚上睡觉倒用手炉暖被窝,我瞧着倒是顺天府好些。” 六姑娘沈清芸身为嫡幼子的嫡幼女,生活无忧,养成一幅天真烂漫的性子。她人不比沈清兰貌美,肤色白皙,银盘脸,浓眉大眼,生就大气的长相。 “玉姐姐一路上走了一个月呢,坐船来的吗顺天府城内有淮江,之前端午我们还去看龙舟赛。船我倒没坐过。也不知跟马车比起来如何。” 孟玉拆端了一杯茉莉花茶,清浅的两支花骨朵浮在淡青的水上,一阵似有若无的暖香飘过鼻尖。 二姑娘沈清柔掩嘴,笑道“之前府里摘莲藕,六妹妹偷摸着上船差点栽进湖里,跟着的丫头妈妈挨了好一顿板子,怎么还想着坐船呢。咱们这样的人家,奴才的命都系着主子呢,六妹妹可怜可怜她们罢。” 那笑意里很有些揶揄嘲笑的意思,二姑娘沈清柔乃是二房嫡女。二老爷沈侦现如今除翰林院侍讲学士。那是个容易接近天颜的职位,清极贵极,将来入阁拜相也不是没可能。 只可惜,二老爷庶出,生生将她的身份拉下一大截。在府里她的位置不如大姑娘沈清兰,也比不上受宠的六姑娘沈清芸。 不上不下,憋的难受,跟两个嫡女都不对付,有事没事要拿话噎一噎人。上蹿下跳,挣扎着彰显那点微弱的存在感。 大姑娘沈清兰地位稳如泰山,一般都懒的理会她。六姑娘沈清芸是个炮仗性子,眼里不揉沙子,立时瞪起眼睛,“我房里的事,二姐姐未免操心太过,有你什么事。” 二姑娘嗤笑一声,“是不干我的事,只是六妹妹连累了人也别拿出去说呀,人家怎么看咱们” 六姑娘哼了一哼,手里甩帕子,“我不比二姐姐闲的无聊,那些长舌多嘴的事,也就你上心。” 二姑娘沈清柔生的温柔知礼,杏仁眼瓜子脸,只嘴唇稍显淡薄,最气沈清芸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心头暗恨,“是呢,我这人寡淡,比不得六妹妹上山下海,是个能耐人,天大的能耐。” 这两位凑一起时常要拌嘴的,因着都是些小事,没人拿去叨扰老夫人。此刻却不同,这里是老夫人耳房,有个风吹草动,那边第一时间知晓。 大姑娘沈清兰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在祖母屋里你们也吵,多大点事儿。给人听见了,咱们国公府的姑娘肚量这般窄” 二姑娘沈清柔挑了挑眉头,到底没说什么了,六姑娘不服气的轻哼。转头兴趣盎然的问孟玉拆,这一路来的见闻。 孟玉拆看了沈清兰一眼。她低垂着眼睛,上了凤仙花汁的指甲精致,轻扣着茶杯,发现孟玉拆在看她,回了一个淡淡的笑。 孟玉拆愣了愣,她记的上辈子跟沈清兰并不熟悉,相交泛泛。大姑娘的交际圈子都是各公侯府贵女、郡主之流,与府里的姐妹都不亲近,何况她一个投奔而来的表姑娘。 顶多见面打个招呼,两人一桌吃饭的时间都极少。沈清兰自持高贵,目下无尘,后来嫁进皇家,就更没有交集。 今儿倒是露了笑出来,孟玉拆回了一笑。沈清兰掩下眸子,瞧着满屋的姑娘,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望着自己葱白的指尖,半晌后狠狠的掐了一下,有痛觉,是真实的。她的目光落到孟玉拆身上,眼前人微垂着头,一截雪白纤细的颈子露出来。 孟玉拆生的好,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鹅蛋脸,脸颊丰韵,眼睛长而媚,双眼皮深痕。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唇珠明显形状精巧完美。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白净的面皮,墨翠修长整齐的眉。组合在一起的五官,初见惊艳,越看越有韵味,又是柔和安静的气质,惹人心动。 沈清兰缓缓收回视线。贵女圈子里她美名在外,交好的那些闺秀没一个能越过她,顶多不分上下。这是第一次被人明晃晃的划出距离,不过 沈清兰抬头,又看了孟玉拆一眼,神色更加淡。她们没有可比之处,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跃然姐妹们之上,即使最后败落,仍如云泥。如今知晓后事,这一世她可不会再失败。 沈清兰轻呷口茶,眼神深处的野心收敛的一干二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一入侯门深似海 外面老夫人跟几位夫人商量完府里的事情,婆子进来请示早饭摆在哪里,老夫人道“这天儿冷,就在耳房吃罢。” 鱼贯的丫头端了盘子进来,各色浓粥糕点摆满了圆桌,老夫人牵着孟玉拆的手坐在她身边。沈清芸很自然的坐了孟玉拆的下首。 以前在老夫人屋里吃饭的时候,大姑娘沈清兰坐老夫人右下首,接着是大房的两个庶女,三姑娘沈清佳、五姑娘沈清惠。 左手第一是六姑娘沈清芸,然后是二姑娘沈清柔,最后是三房的庶女四姑娘沈清丽。孟玉拆一来就占了第一,几个姑娘依次往下挪,沈清柔的面色隐隐便有些不服气。 主子们吃饭,几位夫人伺候着,立在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恭肃严整,咳嗽声都不闻,足可见过国公府的规矩。 一时饭毕,老夫人朝几位夫人道“你们去罢,这里不用伺候,姑娘们陪我说说话。” 大夫人走在最后,半路却又折回来,笑道“我瞧玉丫头带来的衣裳怕是抵不住咱们顺天府的酷寒,前儿府里新进了一批料子,原说给老夫人跟姑娘们备着,要不先紧着客人,给玉丫头做几身衣裳,等有了新的再补上。” 老夫人饭后喜欢吃六安瓜片,丫头早沏了茶送上来,她端起来抿一口,沉吟片刻,“那料子你留着用,玉丫头这里我找找先前的料子,先对付过去,下次采买不要忘了。” 大夫人笑道“哪里就劳动老夫人了,姑娘们上月做了两身,抵得住。眼瞧着要进冬月,叫针线房赶着些,老夫人您的还留着,过年姑娘们来讨赏,您这手里空了可就难为人了。”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老夫人也开怀,“成,我的留着,过年给你们祸害。不止玉丫头,她屋里的那些伺候的都准备些,咱们府可不兴苛待奴才。” 大夫人领命去了,姑娘们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这才结伴出来。沈清芸对豫章的事情很感兴趣,要跟孟玉拆去她屋里。 大丫头拿出各位小姐的斗篷,规规整整的给系上。手炉里早换好了新炭,窝进怀里捧着,沈清芸跟孟玉拆出来,从抄手游廊到了老夫人院子大门口。 沈清柔却从中间穿堂赶上她们,雪白的脸上围着鹅毛披风的领,高挑苗条,“六妹妹去表妹屋里玩罢,怎么不叫上我,莫不是不欢迎。” 虽然沈清柔时常无知的说话挤兑人,孟玉拆却不能回敬,她笑道“听府里妈妈说姐妹们要上学堂,我就想着等休沐的时候再请大家过去我屋里坐坐。” 沈清柔走在她左手边,虽比她大一岁,两人体态却相仿。孟玉拆在南方长大,身量不像那边的娇小,反而端丽亭亭。 沈清柔侧头,入目是莹白细腻的肌肤,不高不低恰恰挺拔的鼻管,丰腴水润的嘴唇,弯长的睫毛活似一把精致的羽毛扇,根根分明。 她笑了笑,“到了国公府,就当这里是妹妹的家,咱家基本的待客道理还是有的。你瞧瞧,一来老夫人就疼你,还开私库给你做衣裳呢。” 你就是个客人,可千万谨记自己的本分,不要妄想跟府里嫡亲的姑娘们争锋,也别想着不属于你的东西。听出这话的潜意思,孟玉拆笑了笑。 方才大夫人说话的时候,开口闭口也是客人呢,前世怎么就没听出里面的机锋呢。 她莞尔道“是呢,多谢姐姐招待,妹妹初来,有什么不懂不会的,还要仰仗姐姐。” 沈清芸道“表姐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二姐姐可不敢劳烦她,人家是金尊玉贵的小姐,哪里能受累。” 这两位可真是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沈清柔嗤笑一声,“说的你多厉害一样,你能教表妹什么呀,学堂里数你功课松散。我看表妹比你知事多了,没见连老夫人都抬举呢,怎么没见给你做新衣裳。” 这沈清柔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挑拨离间,孟玉拆实在有些厌烦她这个性子,进府第一天就不能叫她顺顺当当过去 沈清芸不服气,不过她心肠直,沈清柔似有若无的挑拨倒没理解到位。毕竟像沈轻柔这样早熟,仿佛在后院活了八辈子的弯绕心思,还真不多。 孟妈妈跟着上前一步,笑道“瞧这天儿怕是要下雪了,劳动姑娘们多走几步,进了屋子再说也不迟。” 沈清芸个榆木脑袋什么也没听出来,又被孟妈妈打断了话头。沈清柔也没功夫周旋了,轻掸了掸斗篷的云纹扣子,“不了,你屋里收拾的乱糟糟的,这会儿我可不去吸灰,往后有空再去瞧罢。” 也就带着丫头,风风火火的走了,沈清芸哼了一声,“毛病。” 又道“你别理她,总当人家都欠她的,该把她捧着,谁惯的她。去你屋里罢,我给你找几本书,往后咱们一道去学堂。” 孟玉拆笑着应了,姐儿两个这才带着丫头进了西园的门。 沈清兰自从老夫人院子回来,喊芙蕖支起屋里菱纹的纱窗,凉风吹进来,散了一脑门的困顿。她挑了窗下大炕,倚着石青金线蟒引枕。 目光虚无的望着窗外廊下的雕镂櫊子,大姑娘人清冷,屋里规矩也重,丫头们轻易不敢叨扰她。 每每坐在窗下想事情的时候,身为大丫鬟的芙蕖和司文都不敢去打扰,只等她自己回神。芙蕖拿了针线篓子,正在绣一方丝帕,同时守着炉子上热沸沸的水。 正专心致志的时候,听到姑娘喊她,忙丢了手里的活计,迎上去。沈清兰换了个坐姿歪着,手上拿着一串红麝香珠把玩。 “司文回来没有” 芙蕖给她续上一杯热茶,方才她也跟着大姑娘去了老夫人房里,回来也没见司文的影儿,笑道“我去瞧瞧,想是因着表姑娘来了,恐老夫人多留姑娘会子,她也就不急着回来。” 这些日子,司文总也被大姑娘支使出去,也不知干什么,她也许久没见司文成日在屋里待着。 芙蕖出门去了抱厦旁的小厢房,司文果然等在这里,她道“姑娘回来了好一会子,不去上房伺候,猫在这里做什么” 司文跺了跺脚,感觉有知觉了,翻个白眼,“我几时躲懒来着,我跟你们前后脚进门,冻的我都要成冰块了。” 芙蕖率先出了门,吊起眉头,“行了,姑娘叫你呢,快过来。”路上有婆子丫头行礼,芙蕖挥挥手,等没人了,道“姑娘叫你去干什么神神秘秘的,你可仔细着,咱们大姑娘玉瓶样儿的人物,有个什么差池,这院子里的人都别活了。” 司文道“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大姑娘什么样儿的人,会办什么糊涂事。” “那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干什么去了,下次夫人院子再来了人,我可不替你遮掩。” 司文忙一把抱住芙蕖的手,央告道“好姐姐,你放心罢,我都是听姑娘命令行事,等会儿我再细细跟你讲,可以不” 身为大丫头,怎么能有姑娘的事情她不知道呢,司文做了保证,芙蕖放心了。 “我照着姑娘说的,叫针线房给他做了衣裳,还嘱咐那院子里看守的婆子,万不可怠慢人。厨房的刘妈妈也收了我的钱,答应了以后好吃好喝的招待” 司文说完,悄悄抬头看了大姑娘一眼,只见那人一张仙子面孔,冷凄凄的没什么表情。大姑娘突然关心起来外院的一个小厮,司文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沈清兰素来积威甚重,低下丫头大事小事不敢自专,何况这亲自吩咐的。芙蕖听的也是一头雾水,屋里一时寂静无声。 沈清兰人清冷,声音也清幽幽,一股子冰玉之感,“你去瞧过了他过的怎么样。” 大姑娘的内屋只有大丫鬟可以进来,此刻原先几个屋里伺候的,通通被赶出去,只剩了芙蕖司文说话。 “不好呢,一个身份不明的远方亲戚,也没人理会他,顶多一口饭养着。今儿四少爷还打了他一顿,就是挑他好欺负,何况他人阴沉沉的,也不说话,难怪了。” 沈清兰忍不住的扶额,想起上辈子的事来。那个时候她是五皇子妃,几个得用的皇子之间明争暗斗,诡谲暗涌,斗来斗去皆落了马。 五皇子却低调,韬光养晦,伺机而动,果然后来只剩他一个。若是一朝登记,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就差那么一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偏偏赵氏皇族动荡,五皇子陷入囹圄。就在那个时候,现在还叫楚铮的赵楚铮,在西北声名大噪。 追击鞑靼至草原深处,生擒了首领脱塔他,甚至有传言他是永嘉帝私生子。在那暗无天日的宫里,五皇子下落不明,她被野心勃勃的贤王关押。 每天听到的无不是赵楚铮又击败了鞑靼多少人马,又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人物。永嘉帝已经认回了儿子,或许会将皇位传给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围炉夜话教丫头 可惜她没有等到最后,无论是贤王谋逆的结局,还是赵楚铮的未来,通通没看见。她病死在凄冷阴森的宫里,死的那一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不服,她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姑娘,金尊玉贵,有美貌有能力,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结局。她原本该延续在国公府的荣耀,从一府之尊上升到天下之尊。 一朝败落,云端跌入泥潭,死的那样憋屈。好在老天果然厚待她,竟然回到了十四岁。这一次她不会再嫁给五皇子那个窝囊废。 要嫁也是嫁给下一任帝王,贤王造反,名不正言不顺,又是个老头子,沈清兰不会委屈自己。虽然没见过赵楚铮的模样,对照五皇子,他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一世,开局她便洞悉了未来,再不会输的,沈清兰微微一笑,“你好好注意他,别让他受苦,以后有你的好处。” 芙蕖跟司文都是疑惑难解,沈清兰却不会跟她们多说什么,毕竟,那些事她一个人知道就是了。 北方干冷,冬天皮肤干燥,孟玉拆进了国公府的门,转眼半月过去。白日里跟姑娘们去学堂上课两个时辰,晚间或在老夫人屋里用饭,或跟沈清芸四处串门。 国公府的生活,前世过了几年,几天便捡起来,就是白露跟谷雨十几天过去也习惯了。只是到底从南方过来,很是不适应这里的干冷。 谷雨端了一面金铜雕花的小圆镜子,立在孟玉拆面前,等着白露找玫瑰香膏,“可见还是咱们南方气候湿润,不过住了这几日,姑娘脸上就起了皱,这贼老天又下雪了。” 顺天府的雪落的又密又急,一丈开外看不清人脸,刚开始几个丫头还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几天过去就抱怨起来。 大雪久久不停,院子里廊下一尺高的雪覆盖,扫地的婆子丫头忙个不停。入目一片白茫茫,气温急急下降,出了房门就走不动路。 屋里的火炉烧的红通通,炉子上坐着小壶,孟妈妈往里头丢了雪梨和生姜,“等这雪梨汤烧开了,姑娘多喝几碗,清热去肺火,是好东西呢。” 谷雨摸了摸额头上冒出来的几粒红豆豆,问孟妈妈她那个怎么治,孟妈妈就盛了一碗汤给她。孟玉拆照着镜子,敷上玫瑰香膏,果然舒服了许多。 白露趁着拿香膏,将孟玉拆那些脂粉胭脂都拿出来整理,“这些东西还是在豫章买的,又送出去大半给姑娘们,咱们院里见底了。” 孟妈妈从桌上捡了几颗板栗子,煨进灰里,冲了一杯茉莉花茶给孟玉拆,一面纳鞋底一面道“有什么打紧,前儿大夫人不是叫人送了香膏来,大大方方用就是了。国公府的东西怎么也不比豫章的差。” 白露丢下手里的香膏盒子,起身走到孟妈妈跟前坐下,“国公府的东西是好,有这现成的,咱们屋里的脂粉花销都蠲了。只是今儿我跟姑娘去学堂,那位二姑娘说话实在气人。” 孟玉拆入府样样都是用最好的,老夫人得了什么孝敬,第一个想着她这里。送了几回东西,旁人不知道,沈清柔就嚷嚷着四处传。 说话又是个尖酸爱拿捏人的,自己不动手,倒挑拨的其他几位姑娘都远了孟玉拆,白露道“今儿姑娘就戴了个金项圈,二姑娘还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不是排揎人嘛。就因着是老夫人给的,她不服气罢了。” 孟玉拆这会儿在炕上临字,冬日里天寒,磨好的墨不赶紧用了,一会儿就冻住,趁着屋里暖和,她就把今天夫子交代的功课写完。 大头针在头上蹭了蹭,一锥扎进厚实的鞋底,孟妈妈不以为意,“你只看到姑娘在二姑娘哪里受了几句话的挤兑,那拿好处的不还是咱们姑娘。得了便宜咱们就收敛些,二姑娘那模样落人眼里,不是小家子气” 孟玉拆闻言抬头,晶亮的眼里笑意浓浓,“还是妈妈明事理,白露你可好好学着。” 孟妈妈笑了笑,放下手头的活,教育两个小丫头,“这大宅院里,谁都不是傻子,今儿我就跟你们两个好好掰扯掰扯,多少学点眉高眼低。” “你们可知二姑娘为何瞧咱们姑娘处处不顺眼,还不是因为咱们姑娘在老夫人房里有体面。二老爷现如今在翰林院,那样清贵的衙门,比咱们大老爷也不差多少了。二姑娘的兄弟二少爷沈琏跟大房大少爷同是十六七岁的秀才,只这两点,二姑娘比之大姑娘也不差什么了,怎么她还四处拈酸呢” 白露低头想了想,脱口道“二老爷是庶出呢。” 孟妈妈笑道“是了,所以二姑娘家里再有资本,在老夫人面前她也不能越过大姑娘六姑娘,大姑娘是聪明人,从来不跟她计较。六姑娘又小,想不通这个,跟二姑娘拧着来,二姑娘还真当自己挣来了该得的体面。殊不知,有些东西生来就定了,她要挣这份尊贵,那两位动不了,咱们姑娘可不是软柿子那一个。” 谷雨不服气道“咱们姑娘可不是软柿子,老夫人把姑娘放在心坎上呢,大夫人也时时想着咱们院。” 孟妈妈将火炉子里爆开的板栗捡出来,剥开一颗,橙黄绵软的果肉,吃着舒心,“老夫人待咱们姑娘没话说,大夫人就不一定了。你们想想,怎么咱们姑娘一得东西,二姑娘就知道了,大夫人每次送东西也尽高调着来。” 白露跟谷雨以前活的单纯,豫章孟家人口少,她们还没接触过这些弯弯绕绕。孟妈妈却清楚,只是有些话说不得。 这府里的女人,要说哪个没想过老夫人的小金库,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大夫人当孟玉拆是客人,她又管理这一大家子,二房不好相与,可不得找个事情给她们做,叫人没空去打量她的中馈。 只有水混了,才好摸鱼,东家牵制了西家,庄家才能稳坐钓鱼台。孟妈妈道“咱们姑娘本就拿了手软,二姑娘几句话不痛不痒,倒显得咱们姑娘沉静踏实,老夫人只有更喜欢的。你们两个别只注意眼前的一点小委屈,有老夫人在,咱们姑娘委屈不了。” 说实话,孟妈妈这些话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白露跟谷雨着实有些想不通透。孟玉拆放下笔,笑道“慢慢教罢,索性她俩总是一心向着我,妈妈就辛苦些。” 孟妈妈道“不小了,等姑娘再大两岁,她俩还一团懵懂,那可就要了命了。” 再大两岁,她就可以相看人家嫁人了,孟玉拆听懂孟妈妈的话,想起前世她嫁的朱家,摇摇头。 谷雨猛的拍手道“我明白了,二姑娘不是真不喜咱们姑娘,她只是想争那份体面看重。不管今天老夫人对谁好,她都一样咬,不过大姑娘六姑娘有撑腰的,她没法子。府里这些事夫人们肯定知道,只是因为一些原由不管,咱们姑娘受了好处,不争不抢,老夫人对咱们姑娘更好。” 虽不是很透彻,能想到这些,也不错了,孟妈妈微笑道“所以叫你们多听多看少说,出了门,这嘴上就得有个把门的,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了。” 白露也想清楚了一点,跟谷雨正正经经朝孟妈妈行礼,“以后还要仰仗妈妈教我们呢。” 屋里一团和气,孟玉拆转头看向窗外,屋檐上天青色浓郁。冬天黑的早,眼瞧着要入更,就不准备出去了。 花园里黑魆魆的,天气寒冷,芙蕖打着灯笼走前头,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沈清兰,面色含忧。方才姑娘睡了一觉,醒来一身的冷汗,不说打水梳洗,却要出院子。 天色这么晚了,出个差池她们担待不了,想劝大姑娘不要去,却被姑娘一个眼神钉在当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姑娘看向她的时候,分明是美丽的脸庞,清亮的眸子,她却仿佛走过枯夜坟地一般止不住的背上发寒。 那股戾气浓的叫人窒息,再不敢说什么劝解的话,跟司文乖乖打了灯笼出门。下人房在西园的后头巷子里,这里不比府里山水峥嵘,小巷子漆黑不闻人气。 司文扶着沈清兰,厚实的鞋底踏在雪上,在这样的傍晚那点声音清晰可闻,“就在这条巷子尽头的那扇门,我跟他说了姑娘给他找了好去处,只是这个楚铮固执的像是块臭石头,不为所动。” 沈清兰神色有些倦怠,方才从噩梦中惊醒,她第一时间想确定楚铮的存在,那是她翻身的筹码。所以这才不顾丫头的劝阻,执意出门。 此刻这走不完的小巷子,漆黑的高墙,那份不安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耐烦。 司文伸手在褐黄颓败的木门上敲了几下,里头没有动静,她不敢看沈清兰的脸色,也不敢用力敲门。若是叫人发现大姑娘这会儿在下人房门前,该怎么解释 她只能耐着性子,第五次叩门之后,院子里终于响起脚步声。一步一步,走的极慢极稳。沈清兰听见开门的声音下意识抬头。 意外的看清一张极隽秀的少年面孔,许是因为吃穿的不好,他很消瘦,却意外的高挑。 头发有些乱,饱满的额头,剑眉修长,底下狭长的一双眼,神色平淡。鼻梁高挺,嘴唇暗淡,形状却极好,在昏暗的烛光下,她可以明白的看清他的俊美。 原来所谓的六皇子生的这么好,沈清兰从他脸上看出三分永嘉帝的影子,心里渐渐平静。 迈步走进院子,不算宽敞的地方,只能用一个词形容,破败。杂草丛生,蛛网灰尘,他怎么住下的 她回头,尽量笑的和善,“你叫楚铮” 少年低下头,双手贴着裤腿缝,很是知礼的不看她,声音也极清冷好听,“是。” 沈清兰一身华贵,从来没讨好过人,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虽然这毛小子现在不值得她讨好,她却想对方能将她放在心上。 她语调放的更柔,“你知道我是谁吗” “大小姐。” 还知道她是谁啊,沈清兰心里舒服了一点,“我的丫头给你的衣裳喜欢吗” 是说那些里面缝着柳絮、一鞭子就抽破的棉衣楚铮面色如常,恭敬道“喜欢,多谢大小姐。” 沈清兰淡淡的嗯了一声,一时院子里无声,她不说她来干什么的,他也不问,仿佛别人要做什么都跟他无关。 沈清兰却在打量楚铮,越瞧心里越踏实,原来年少时就是沉稳的性子,难怪后来会成为统领千军万马的战神。 “你可以搬到更好的地方住,为什么不去”她有些介意,这人太倔强。 楚铮低垂的眼里闪过一丝暗芒,无功不受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不关心这位大小姐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却有权不参与她的游戏。 “小人不敢。” 沈清兰心下微叹,后来那位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还有这样畏首畏尾的时候。她要给的东西还没有人可以拒绝,何况他不听她的安排,以后怎么得到永嘉帝的认可。 沈清兰眉头轻蹙,正要说什么,门外的芙蕖朝她一福,“姑娘,咱们出来快半个时辰了。” 再不回去,会被人发现的。沈清兰只能咽下到嘴边的话,扶着丫头的手走了。 到小巷中段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少年站在门边,周身是沉寂的黑色,显的他仿佛要被黑暗吞噬。 只有涅槃的飞鸟才能成为凤凰,一如此刻寄人篱下的赵楚铮,一如前世跌进泥潭的她。他们都会一飞冲天的,沈清兰昂首离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风动 国公府老夫人出身大长公主府,便是今上按着辈分也得唤一声姑姑,年轻的时候也是京圈一等一的贵女,谁人见到她不是交口称赞。 如今当起了国公府的老封君,又有自己的俸禄、封邑,眼光甚是超前,对待女儿们力求舒心。旁人家里教导闺女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 老夫人却说读书明理,姑娘们到了年纪便请了塾师来家里授课,一应读些女戒、三从四德,还拿了贤女传、红玉集来教。 都是些前朝女子果断刚强,独当一面的故事典籍,一面则柔,一面成刚。教导人该外柔内刚,气度通达,知道老太太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府里小姐们有心的无不往那方面用力。 沈清柔最是其中翘楚,在老夫人面前装乖卖痴,敢喜敢怒,下了学每每先到老夫人院子里来请安,将其他人甩开一大截。 沈清芸拉住孟玉拆咬耳朵,如今天冷,以往每日授课三个时辰,现在减成两个。下学之后正巧到老夫人房里用中饭。 等到沈清芸跟孟玉拆到了,方才从抄手游廊出来,屋里已是笑语阵阵。沈清柔妙语连珠,逗的老夫人前仰后合,搂着她直叫猴儿。 门外的丫头捞起帘子,请了姑娘们进去,沈清柔正趴在老夫人耳边说话,一张芙蓉面笑语盈盈。孟玉拆解下斗篷递给一旁的小丫头,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驱寒。 一旁的琥珀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跟着去,孟玉拆便起身随着她去了耳房。琥珀将孟玉拆拉到炕上坐,将针奁篓子取出来,小几上摆着纸墨。 琥珀笑着取水化墨,“前儿去姑娘院子找孟妈妈,白露妹妹那一手好鲜亮的活计。我倒是瞧上她手里的鞋样子,说是姑娘亲自描的,我这里斗胆劳动姑娘给我描几幅花样。正巧我给老夫人做抹额,缺新鲜样子,便求来了。” 孟玉拆还当是什么事情,笑微微道“什么大事儿,这有何难。” 孟玉拆自小跟在孟长贤身边开的蒙,孟长贤好歹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教她绰绰有余。孟玉拆喜欢书画,她也有这个天分,几年下来画工了得。 便是孟长贤在世时也说,若是正经培养她出来,三十年后又是一代画圣也不一定。叫沈仪听见,笑他自卖自夸,这些对孟玉拆已经是前世的记忆了。 可是父母总是特殊的存在,轻易不可或忘,拿起画笔便想起父亲将她抱在腿上,一笔一划教她练字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不免淡了些。 琥珀坐在小几对面,挑篮子里的布料,没有察觉她低落的情绪,笑道“姑娘屋里挂的那副听雪图,我瞧着真真栩栩如生,听白露说是姑娘画的,倒唬我一跳。姑娘大家手笔,倒给我描花样子,在这里真心谢过。” 孟玉拆收拾好心情,手上行云流水,几笔便勾勒出一朵浓艳艳的牡丹花,细微之处足以以假乱真,笑道“既然承了我的情,好歹姐姐得空给我绣一方帕子,那才是道谢呢。” 琥珀目光带着欣赏,便是她这门外汉也瞧得出孟玉拆确实精攻画道,看的津津有味,观人作画都是一种享受。 “不值当什么,姑娘不嫌弃,一方帕子我还是有的。等到姑娘们不去学堂了,我还有得麻烦姑娘呢。” 孟玉拆留了一点心,有些疑惑,“我这才入学堂不到一月,怕是还早着出来呢。”她还记得前世,姑娘们有的都订了亲,直到关在房里绣嫁衣,才没有去学堂。 老夫人还是很乐意孙女儿们多读点书的,不去学堂就是要嫁人了,那时候哪有机会什么请教不请教。 琥珀这才反应过来一般,放下手里的活计,道“我都忘了,还没跟姑娘们提。前儿几位夫人说是姑娘们都大了,这女孩子不止要会读书,还要会管家,人情往来、接人待物,算账,笼笼总总的一大堆。大姑娘都十四了,连最小的六姑娘也十二了,该学了,是以便叫散了学堂,学些人情世故,往后总有好处。” 孟玉拆听的眉头微蹙,前世并没有这些事情,她回来这些日子什么也没做,竟然还有了改变。又或者不是她这里出了岔子,只是舅母们思想变了。 琥珀仍道“我瞧着那些书看不看都一个样,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见书本对人的影响大不过本性。不若姐妹们一处,更好玩呢。” 孟玉拆也没空细想琥珀的话,笑了笑,“是这个理。” 陪着老夫人用完饭,几位夫人点完卯,回了各院子。沈清芸拉着孟玉拆要去她院子里,孟玉拆便叫谷雨回去告一声儿,她晚些回去。 沈清芸住的院子在西园进门不远的地方,两扇雕漆的红木大门。进门两道游廊环抱,廊下挂着鸟笼子,养着些画眉、鹦鹉,叽叽喳喳,见她俩进来,一叠声的喊姑娘姑娘。 孟玉拆瞧的有趣儿,立在廊下,取了米粒逗弄那红嘴绿毛的鹦鹉说话。她微微仰头,脸庞线条精致柔润,眸如点漆,明眸善睐。 刚进妹妹院子的三少爷沈珲抬步跨进来,就看见立在红柱绿瓦下的精致少女,人物景物相得益彰,美的像是一幅画。被她的笑晃了眼,一时看的痴了。 沈清芸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两步跳下来,笑道“这是我三哥今年送我的生辰礼,说是海外运来的,一点杂毛都没有,好看罢。” 孟玉拆没养过猫猫狗狗的东西,顺了顺猫儿雪白柔软的毛发,“好看。” 沈珲跟在梦里似的,颠儿着脚走进来,笑着开口,“表妹若喜欢,下次遇见了,我也送你一只。” 两位姑娘闻声望去,沈珲近距离看清孟玉拆的脸,心里不知怎么更加热乎了些。孟玉拆刚进府的时候虽见过,不过匆匆一瞥,如今才发现刚进门的表妹如此乖巧可人,又生的貌美。 沈清芸见是嫡亲哥哥来了,兴高采烈,笑着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沈珲提起右手,不经意瞧了孟玉拆一眼,听她喊了一声表哥,便退后一步,笑道“你上次不是叫我给你带香盒,喏,今儿从府学回来买的,竹根子扣的。这个是寿桃样的,还有金元宝样的,我想你不喜欢。” 一时又有些后悔,早知道该买两个,心里便有些不自在。听见沈清芸说,“啊,谁说我不喜欢,你该两个都买呀,有多少我要多少。” 沈珲曲起左手,在沈清芸头上敲了一下,“贪心不足,表妹一个都没有,你想要多少” 沈清芸接口道“对啊,你该多买几个,正巧送给表姐。你前些日子送我的那盒桃花粉,磨的可细腻,自己做的嘛还是豫章带来的。” 后面一句却是问孟玉拆了,沈清芸的大丫头小芳在门口唤了一声,“姑娘、少爷进来坐罢,外面多冷,仔细冻着了。” 三人一道拾阶而上,沈珲跟在后面,小心的拿眼睛去瞧孟玉拆。但见她背影纤细窈窕,个子高挑,腰肢掐的匀细,一头青丝仿佛没有散开的浓墨,柔软发亮,心口微热。 孟玉拆捡了炕下一张楠木交椅要去坐,沈清芸一把扯住她,挨着坐到炕上。听她说制作桃花粉的过程,笑道“等到开春,咱们院子里也有一片桃林,到时候你叫我去摘,自己做桃花粉。” 小芳端了茶上来,沈清芸小姑娘心性,最是喜欢酸酸甜甜的吃食零嘴,屋里的茶都是清甜的花茶。孟玉拆一贯不爱吃茶,抿了一口便作罢。 沈珲坐在红木圆桌上,听她俩说话,注意到孟玉拆不爱吃茶,叫来小芳,去拿些果脯来。孟玉拆倒是没有注意到沈珲的动作。 前世她刚刚失去父母,心情郁结,到了国公府也不见得好,极是喜欢清静。除开在老夫人院子里跟姐妹们坐一会儿,也不喜欢去哪个院子里走动,也没什么特别亲近的人,又是个七巧玲珑心,慢慢察觉府里女主人们的态度,为了表决她没有争抢的那份心,除开孝敬外祖母,更加深居简出。 后来经过大伯的介绍,嫁去朱家,远离了国公府的姐妹,闺中密友都没有半个。重来一次,父母已经离开她几十年,那份哀伤淡化,倒有心情经营其他了。 沈清芸性子烂漫,想一出是一出,心思单纯,这是被父母兄长娇惯着才有的模样。孟玉拆喜欢她身上的那份福气,很愿意跟她来往。 一个沉静,一个跳脱,处了个把月还挺好。在沈清芸屋里坐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谷雨来请,孟玉拆便要回去了。 沈珲也不知什么原因,也在妹妹屋里坐了这许久,这会儿跟孟玉拆一道出来。两人并肩走,中间隔了一臂的距离,沈珲道“表妹在这里还习惯吗” “挺好的,跟豫章那边的清冷不同,府里姐妹多,很热闹。”孟玉拆见沈珲关心她,便笑了笑回道。 这会儿侧头去看他,发现沈珲跟沈清芸长的挺像的,一样的浓眉大眼,沈清芸因为性格的缘故少了一分娴静。沈珲却明眸皓齿,五官端俊,国公府的姑娘们都生的好,少爷也不差。 听说百年前的第一代安国公沈拓就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子孙是一脉相承的好长相。沈珲才十三岁,足可见日后翩翩的风度。 他还没跟女孩子这样聊过天,孟玉拆又与亲妹妹不同,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拉近距离,想的额上有些冒汗了。孟玉拆却到了院子门口,道了别便毫不留恋进去了。 沈珲心头微微失落,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转身出了园子。年关将至,府上许多事情要忙活,夫人们要打点年货,人情来往,收铺子租金,算庄子田户上的帐。 府里的女先生也告了假,家去准备过年,姑娘们上了最后一堂课。孟玉拆知道,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先生了,果然再次去老夫人院子里,便宣布了下年不用再上课。 有人欢喜有人忧,嫡女们自是无可无不可,母亲是当家夫人,少不了她们的教育。庶女便不好说了,姨娘本为奴为婢,多学的是些以色侍人、钻营媚上的手段。 庶出姑娘们也只有在学堂才能跟嫡女平起平坐,出了这个门,谁肚子里爬出来的,便是差距。 三房的四姑娘沈清丽一出学堂的门便开始掉眼泪,跟她玩的好的大房的三姑娘沈清佳见姐妹们的目光都转了过来,勉强笑道“好歹钟先生教了咱们几年,四妹妹是舍不得才哭的。” 二姑娘沈清柔将小书包扔给大丫鬟花萼,不用上学简直让她一身轻松,何况于她没有半点损失,笑嘻嘻道“四妹妹眼眶也太浅了,这有什么好哭的,没了这么一项待遇,还有其他的呢,总亏待不了你。” 沈清柔眼光实在毒辣,一眼瞧出四姑娘沈清丽为何伤心。不是为了先生的离去,而是先生的离去意味着庶女能跟嫡女比较的筹码又少了一桩。 四姑娘沈清丽平时也是个锯嘴的葫芦,轻易不跟沈清柔扯是非,今儿恐怕也是伤心狠了,沈清柔还往人伤口上撒盐,红着眼眶,嗓音有些哑,“二姐姐也看看别人罢,没有谁一直高高在上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何必做个恶人。何况,你又比我好在哪里” 一个是嫡子的庶女,一个是庶子的嫡女,在这国公府还真不分上下。 说完就转身走了,三姑娘沈清佳忙追上去,二姑娘气着了,在后面吵吵嚷嚷死丫头的骂。不过沈清丽是三房的庶女,二房手也伸不了那么长,沈清柔最终气呼呼的走了。 孟玉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时瞟到沈清兰脸上的神色,竟然是惆怅中带一点恍然,随即一丝狠厉闪过。 她以为自己花了眼,定睛去看,沈清兰已经昂首带着丫鬟走了。沈清兰方才因为沈清丽一句话,倒是又陷入回忆了。 风水轮流转,明年到你家。可惜这话在沈清柔身上不适用,那样一个炮竹似的蠢货,总是有些好运气。 在这家里,父兄甚至可以跟国公爷和嫡长子比肩,即使定了亲,死了未婚夫,守着望门寡的亲事,最后还能逆风翻盘,被送给那人,飞上枝头。 沈清兰掐住指甲,这回有她在,沈清柔可不会再得个早夭的未婚夫,她是好意。那人是她早盯上的翻身的筹码,容不得人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躺着也挨枪 离新年的日子越来越近,到了腊月二十三这一日,连皇帝都封了印,府衙排了值班,文武大臣们也正式休沐。 国公府里,国公爷沈佣还领着起居郎的缺儿,是个清闲位置,虽在门下省,也接触不到机密事情。自孟玉拆来了国公府这几月,沈佣还没好好看看外甥女。 这一日早上起身,便在上房多留了会子。大夫人刘氏喊了丫头秋菊泡茶,将屋里的人都遣下去,“近日事多,老夫人前些日子说是年后便散了学堂,姑娘们都不小了,叫我们带在身边学些眉高眼低,将来出了门子,咱们府里的姑娘也不叫人诟病。” 沈佣四十来岁,身板瞧着还挺硬朗,书生模样。长相潇洒英俊,国字宽额脸,脸上的表情时常肃穆着,不在意的挥袖子,“散了便散了,早我就说书读多了恐移了性情,散了正好。只是授课的女先生不得怠慢,叫人瞧着不像咱们家的做派。” 大夫人坐着梨花圆木凳,粉色的凤仙花指甲纤细,笑道“我办事,公爷有什么不放心的。给了一百两银子束脩,底下敬上来的绍红纱、青烟罗各两匹,还有积年的药材若干。再没有比咱们更尊师重道的,将人好好请出了门,也是姑娘们的脸面。” 沈佣嘬了一口浓茶,点点头,“年前事多,各交好之家、姻亲的贺礼查点好了,仔细着给人送过去。” 夫妻俩在屋里闲话,外头秋菊便见沈清兰带人进了大门,忙下了石矶迎过去,“姑娘来的早,先去耳房歇口气,国公爷在夫人房里呢。” 沈清兰今日穿的素淡,外头天青的披风解下,里头茜红的小袄,配上石青的菱裙,亭亭玉立。闻言点点头,“我去给父亲请安,今儿怎么没去外书房” “过会子也要去,这会儿跟夫人商量事呢。” 沈清兰提着裙子上了台阶,门外的丫头打起帘子,笑道“大姑娘来了。” 沈清兰朝沈佣福身,沈佣抚了一把胡子,随意问了几句话,也就不知该说什么了。沈清兰清冷的性子倒是跟沈佣像的很,寡言孤僻。 不一会儿孟玉拆也来了,她每隔一日会来给大夫人请安,不料今日大舅舅也在。沈佣见到孟玉拆倒是比对着沈清兰更和蔼些。 叫她在府里跟姐妹们好好处,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她大舅母。孟玉拆一一应了,坐在沈清兰对面,白露端了托盘上来,放在桌上。 孟玉拆掀开上头大红的绸布,温声细语,“进了府倒是给舅舅舅母添了不少麻烦,玉儿也不知怎么回报,闲着就做了两双鞋,是外甥女的一番心意。” 沈佣面容更加温和了,只叫她歇着,什么活交给底下人去做就是了。见过外甥女,沈佣也没什么好问的,就出门办公去了。 大夫人拉着孟玉拆的手,仔细看了看两双鞋,温言道“针线房那么多婆子,哪里就用你操劳,好好歇着就是了,没事了去姐妹们那里坐坐,趁着现在才好玩呢。” 孟玉拆笑着点头,“也不费事,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练女工罢。” 大夫人道“你这孩子,比你大姐姐知事,她呀,可是个懒怠的,针都拿不动。” 沈清兰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哪里就用她费心这些事,沈清兰笑了笑,“母亲就嫌弃我,叫表妹给你当闺女罢。” 大夫人瞪她一眼,“越说越来劲儿。” 大夫人要忙着府里的事,坐了这么一会儿,门外已经有管事的妈妈等着了,孟玉拆就告辞出来。沈清兰不虞久坐,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房。 孟玉拆跟沈清兰不熟悉,两辈子都没怎么深交,不过礼貌笑道“姐姐今日可有事,到我房里去坐坐” “好啊。” 沈清兰却答应了下来,两人进了西园的垂花门,一路无话,走到假山石旁,却听后面传来悉悉梭梭的声音。 沈清兰先停了下来,孟玉拆走在前头,看见山石后面露出褐色的粗布衣裳一角。白露上前一步,问是谁在后面。 那人没动,白露眉头微蹙,看了一眼姑娘,孟玉拆笑道“你管人家是谁呢,在这园子里的,总不会是外头来的歹人。” “大姐姐,这边请吧。” 沈清兰点头,微微一笑,走上前来赶上她,眼神往山石后瞟了一眼,却停下来步子,语气很是熟惗,带一丝不悦,“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是沈清兰认识的人吗孟玉拆看了一眼,恰巧那人抬起头,对上一双水亮的眸子,她顿时僵在原地。 是他,赵楚铮。这是她第二次遇见他,却还没从复杂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还不知道怎样面对,却一次又一次意外的看见他。 赵楚铮抬头看了一眼,视线在孟玉拆雪白的脸上扫过,沉默的跪在青石地板上。前些时候下的雪还没有化完,路上水滩坑洼,跪下去衣裳便洇湿一块。 沈清兰俏然而立,语调微冷,“我不是叫你去铺子里帮忙,以后不要留在府里了” 她原本想的是,先把赵楚铮从国公府摘出去,见识外面的情况,再找机会想办法认祖归宗。他上一辈子在西北出生入死,才引起皇帝的注意,这辈子有她帮忙,认亲的路怎么也该好走些。 赵楚铮却是油盐不进,她给他找的好去处,偏偏他仿佛跟她作对似的不理会。沈清兰自来发号施令惯了,还没有人敢这般忤逆。 她想朝赵楚铮发脾气,只是孟玉拆在一旁看着,赵楚铮也不是她能随便发脾气的人,勉强深吸一口气,“谁叫你在这里裁剪植树的” 地上放着小锄头,翻开的泥土还是新的,花枒树枝横倒在一旁。赵楚铮低头道“刘管家。” 沈清兰一甩袖子,“你跟我来。” 又转头对孟玉拆说,“表妹先回去罢,以后有空我再去玩。” 孟玉拆恰在此时回神,笑的勉强,“大姐有事先忙罢,我屋里什么时候都能去的。” 沈清兰点点头,带着丫头跟赵楚铮走了。孟玉拆望着他们的背影,眉心微蹙。 赵楚铮原本走的好好的,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那姑娘正站在褐青的树下,身后假山嶙峋。她一身青素,面容精致,迷茫的望着他。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轻轻的敲了一下,不痛,却叫人不能不在意,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牵绊。赵楚铮眸子深处一黑,嘴角牵起的弧度没有温度。 孟玉拆心事重重的回了院子,也没去老夫人院子里,到了晚上才过去,大夫人正跟老夫人商量送礼的事情。孟玉拆径直进了耳房,沈清芸跟几个姑娘都在,沈清兰却没见踪迹。 沈清芸拉着孟玉拆说话,一脸苦恼,“好烦啊,原本还以为不去上课好歹能松快些,没想到我娘竟然叫我看账,我是那能看账的人吗” 先前老夫人交代年后就散学堂,她还挺高兴来着,结果还有苦日子等着。一回家,她娘就逮着她了,先拿出去年的庄子收成,水田干田的栽种物,一年到头的收成,府里的收入,佃户的佣金。 搞的她脑袋都要大了,沈清芸似乎真格外烦恼,“我连田里种什么都不知道,哪有心肠去算那些。” 孟玉拆不知是该安慰她三舅母是为你好,还是跟她一起义愤填膺的抱怨。沈清柔噗呲一声笑了,秀帕掩面,“六妹妹这话说的矫情死了,你不想学,有的人还求而不得呢。” 一旁正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四姑娘沈清丽面容一沉,她的嫡母从来都没说过要教她掌家的话。沈清芸有机会学习,还推三阻四,在她们瞧来可不是矫情嘛。 沈清芸朝着沈清柔呛回去,“二姐姐要想学,二伯母倒是想教你,可惜呀,二房连个像样的庄子都没有呢。连表姐都能管着姑姑的嫁妆,两手空空的人,神气什么” 孟玉拆一头黑线,沈清芸这是无差别攻击啊,她手里是有母亲大笔的嫁妆,也不能拿出来攻击沈清柔穷啊,这下,可叫人抓住把柄了。 果然,沈清柔立马眼眶就红了,帕子捂在脸上跑出去,快的人都抓不住。等她们几人出去,沈清柔跪在老夫人面前哭的可伤心。 “六妹妹是什么意思我家里是没什么产业,她说我就罢了,怎么连我母亲父亲也编排进去了。老夫人明察,我好歹是这府里的姑娘,原那些我也管不着,怎么倒说的我在府里不该花用一样。” 二夫人面沉如水,几句话已经听明白了沈清柔的意思,却什么都没有说。三夫人恨恨瞪了沈清芸一眼,这丫头说话不过脑子。 沈清芸神色尴尬,站在一边不敢动弹,不服气的瞪沈清柔。大夫人听了一会儿,放下茶杯,老夫人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她也品出来了些意思。 一个庶子之女,难不成还能为了你罚自己嫡亲的孙女,大夫人手帕按在嘴角,半晌笑道“柔丫头说什么呢谁敢小瞧你来着,没有的事,快别哭了。” 琥珀也从老夫人身后出来,要扶起二姑娘,“姐妹们整日一处,拌嘴也是有的,姑娘宽待妹妹几句,只有你的好处。” 沈清柔却不依不饶,“我家里是没有三叔家里有产业,我父亲只是一个翰林,那位置清贵,却不是该六妹妹拿来奚落我的。” 二夫人这时也跪在老夫人脚下,“六姑娘这说的什么意思,她二叔克俭,拿的是今上发的俸禄,这是在笑话谁” 难不成是笑话皇上小气吗看来二夫人也想借题发挥把事情闹大,从中获得好处了。她想要得利,就触犯到其他人的利益了。 大夫人跟三夫人都坐不住了,毕竟老夫人手里的东西,她们两房该占大头的。大夫人起身说道,“他二伯母,孩子们拌嘴,咱们为人父母该劝着才是,你怎么也跟着闹起来” 二夫人却铁了心,摔帕子哭道“今日是拌嘴,明儿还不知怎么嫌弃呢,求老夫人做主。” 三夫人柳眉倒竖,二夫人惦记老太太的东西就算了,这是要拿她家作筏子,也不管她答不答应。 “二嫂这话说的叫人听不懂,我几时欺负了你来,你这分明是欺负我家老爷不在家才是真呢”三老爷外放,还有一年才到期。 眼瞧着越闹越大,大夫人使了个眼色,沈清兰会意,先告退了,这会儿已经不是小孩子拌嘴那么简单了。 孟玉拆也跟着退了出去,孟妈妈过来接人,瞧着屋里闹哄哄的,正要问,孟玉拆扯住她的袖子,“妈妈,回去再说。” 回了院子,孟妈妈叫人闭了门,这才进屋,孟玉拆就把老夫人房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边。孟妈妈一听脸就黑了,“这六姑娘怎么想的,干姑娘什么事,姑奶奶的嫁妆也是她该拿来说的。” 孟玉拆却想的别处,当初沈仪跟孟长贤先后去世,家里的产业由她大伯父孟长雄跟国公府商量着。孟长贤的东西孟家管着,往后等她出嫁给她添妆。 沈仪的嫁妆由国公爷照看着,孟妈妈跟几家孟家的奴才打理,也可以说在孟玉拆自己手里。只是这事情该不会闹的人尽皆知才是,怎么沈清芸知道的一清二楚。 孟妈妈瘪瘪嘴,“这有什么奇怪的,姑娘进府的那天,怕是多少身价都叫人摸清了。不定有些人还打着主意呢,咱家大老爷和大舅爷厚道,里外的钱财跟姑娘分说的明白,没有那些个心思,府里这些人就不定了。” 孟玉拆扶了扶额头,前世她的嫁妆没有丝毫问题,不管是沈佣还是孟长雄都没那些腌臜心思。谁知道国公府里有人还惦记呢。 “往后小心行事吧,今天六妹妹抖出来我手里握着我娘的嫁妆,我没承认,今后还是别太显眼。” 孟妈妈不以为然,“姑娘怕什么,咱们就在国公府借住,正经的客人。再不济还有咱家大爷,总不能叫姑娘吃亏。” 孟妈妈说的大老爷乃是孟玉拆的大伯父孟长雄,因为他家里生了三个小子,是以夫妻两都极爱宠孟玉拆。兼之她是弟弟孟长贤唯一的骨肉,对她一直很好。 上辈子,在她出嫁后,孟长雄是比国公府还要牢靠的靠山。虽然大伯父眼光有些缺,介绍了个垃圾给她,却是看在那人难得一见的才干上。 到了第二日,那事也就解决了,二夫人明显抓着沈清芸的话不放,想从老夫人手里捞好处。三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拉着沈清芸哭。 沈清芸好歹聪明了一回,直说自己乱说的,本也是小事一桩。沈清芸叫三夫人按着陪了不是,沈清柔再揪着不放,倒显得居心不良。 无奈最后只能姐俩好了,白露小声跟孟玉拆说,“听说两位姑娘出门的时候,狠狠的瞪着对方呢,怕是再不能和睦了。” 她们俩能不能和睦孟玉拆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该离沈清芸远一点了,前世她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倒也安然无忧,这辈子试着走出来,倒是惹的一身骚。 她坐在窗前,今儿难得晴空万里,天气肃冷干燥,在临窗的地方支起窗扉。她陪着丫头们打络子,谷雨从门外探进头来,“六姑娘来了。” 孟玉拆叹口气,忙从塌上穿鞋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上辈子如胶似漆 沈清芸进门便气鼓鼓的一张俏脸,一屁股坐在窗边的塌上,脱了鞋盘腿坐上去。谷雨倒了一杯她喜欢的花茶,沈清芸看也没看灌了一大口。 还好这泡茶的水已经晾了好一会儿,这会儿入嘴的温度正适中,她咬牙道“沈清柔那小蹄子,不过吵几句嘴,偏她拿了鸡毛当令箭,闹到老祖宗面下去。逼的我赔礼道歉,她是个什么东西。” 沈清芸今年十二,正是天真烂漫,豆蔻枝头的年纪,孟玉拆听她骂长她一岁的沈清柔小蹄子,不免失笑。 叫谷雨再倒了杯茶来,又命白露将大厨房送来的糕点温一点在炉子上,笑道“前儿我自己做了些桂花糕,是陈年存的粉,吃着倒还可口,原想着给你送些,你既来了,省的我再走动。” 孟玉拆原想着沈清芸的性子在府里姑娘们里面算是顶顶明朗的,有的没的都摆在脸上。她是个不愿意费心思的人,跟沈清芸这样单纯的在一处她也舒坦,却不想沈清芸是心里亮堂不藏奸,到底太直了些。 就是知道也不该在众人面前抖出她的私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沈仪当年出嫁可是八十八抬嫁妆,老夫人就这一个女儿,好东西尽着给。 店面庄子铺子,十来年经营下来好大一笔的财产,原先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就算府里人人心照不宣,也没晾在明面上说过。 沈清芸张嘴给她带来了大麻烦,孟玉拆不好说什么,毕竟沈清芸是小舅舅嫡亲的女儿,跟她是连着血脉的姐妹。 时常当着普通交情来往没什么,再深入掏心掏肺却是不能了。明知沈清芸今日来想从她口里听见什么话,孟玉拆不是个爱搬弄是非、背后说人的性子。 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她不见得多高尚,跟沈清芸却是万万不能交心。沈清芸想拉着她口诛笔伐沈清柔,好歹骂人一通出出气。 孟玉拆只当听不懂,跟她说些吃食玩乐的话,好在沈清芸还是小孩子心性,听说的兴起,渐渐也转移了注意力。 在屋里坐了半个时辰,一旦沈清芸把话引到沈清柔的事情上,孟玉拆便只微笑着听她说,滴水不露。沈清芸也就有些不耐烦了,嘀咕了一句闷葫芦,自出了门。 孟玉拆放下手里的书,端起白露兑的蜂蜜水喝了一杯。之前沈清芸在的时候,孟妈妈便一直坐在里外套间的小门上,只管闷不吭声的做针线。 这会儿坐到孟玉拆的身边,“六姑娘嘴上没个把门的,姑娘远着她也无可厚非,只是要拿捏住分寸,好歹她是三老爷嫡女。” 孟玉拆点点头,这里正跟孟妈妈说些闲话,外头有人来说,三姑娘四姑娘来了。孟玉拆孟妈妈对视一眼,两人叫孟妈妈迎进来,在炕上坐了。 又将孟玉拆屋里的点心干果杂七杂八捡了一盒子,端上来放到炕上的小几上,笑道“咱们姑娘这里时常冷清,她也是个爱清闲的,难得姑娘们来热闹热闹。” 三姑娘沈清佳原是大房的庶女,姨娘乃是大老爷身边的通房,后来刘氏进门,见她乖巧内敛,长的也不怎么出挑,做主抬了姨娘。 在刘氏生下嫡长子嫡长女后,停了避子汤,生下一女。沈清佳的姨娘性子怯懦,沈佣也不怎么宠爱她。她自己也乖觉,从不往前凑,为大夫人刘氏马首是瞻,一直安分守己,在这府里倒也安闲。 三姑娘沈清佳自小跟在张姨娘身边,将张姨娘躲事避事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是个面团样儿的人。自进门就在塌上坐着,乖乖巧巧的吃零嘴。 四姑娘沈清丽乃是三房的庶出,姨娘是三老爷上峰送的,赵姨娘也有手腕,进门便生了一子一女,站稳了脚。有儿女傍身,加之三老爷又宠着,在府里极有体面。 四姑娘沈清丽自命不凡,自小便觉得她跟嫡出的不过差在出生上,这满府里,便是沈清兰也有不如她的地方。又有个受宠的姨娘,处处不肯委屈了自己。 前些日子老夫人要散了学堂,四姑娘沈清丽倒是性情中人,情绪掩饰不住,哭了一场。后来沈清佳劝住了,恐惹老夫人生气,这事也就不表。 这会儿沈清佳规规矩矩的坐着跟孟玉拆小声说话,沈清丽倒是转前转后,将孟玉拆这屋里的打扮布置全看在眼里。 东次间是孟玉拆时常起居之所,屋里原先的摆设乃是未进府之前大夫人布置的,倒也舒适华贵,她又按照自己的喜好添置了些中意的器皿。 这屋子富贵内敛,清雅满室,妥妥的一个受宠闺秀的房间,墙上的掐丝琳琅瓶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中堂上挂着一幅牧牛图,底下是大紫檀雕螭案,一边放着青玉古鼎,苍翠欲滴。下边摆着汝窑美人觚,里头插着正艳的梅花。 三角金铜坐在小几上,徐徐往外吐着芸香,这些好东西,沈清丽屋里从来没有摆过。孟玉拆不过府里的表姑娘,住的倒比嫡亲的姑娘体面,沈清丽心下堵着一口气。 孟妈妈也瞧见沈清丽脸色不好,当做没看见,沈清丽将屋里看了一圈。若不是看孟妈妈坐在内门门口,怕是连孟玉拆的床和梳妆台也想瞧上一眼。 她坐回沈清佳身边去,装作一脸的好奇,“表妹屋里这些可都是好东西,是你从豫章带来的姑父虽说去了,好歹给你留下不少傍身的东西。” 孟玉拆对沈清丽闪闪发光的眼神视而不见,她就知道沈清芸透露出去那些话,她这屋里怕是要来些人。轻轻笑了笑,跟沈清佳分线,“哪能啊,这些东西都是来之前大舅母帮忙准备的,说都是之前的摆设,我就用着了。” 沈清丽瘪瘪嘴,往八格的食盒里捡了喜欢的干果,笑道“那你这次从豫章带来不少东西呢,进府的时候拉了几大车,怎么进了门不见了。表妹年纪小,还不知道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底下仆妇众多,最易养出那种心思奸滑,昧主子东西的。” 不管沈清丽怎么打听孟玉拆那些东西的去处,她只当听不懂,笑容天真的很。也没从豫章带多少东西来,那些布料皮毛都给众房兄弟姊妹们分去了。 这府里人口多,上到老夫人,下到府里有脸面的豪仆,人人皆送了东西,几大车也经不住这么多人分不是。沈清丽拿不准孟玉拆话里真假,打探不出什么也没办法。 倒是沈清佳整个就当孟玉拆请她们来吃东西的,从头到尾吃个不住,一攒盒子吃食,消了一半下去,桌上一堆堆的果核果壳。 沈清丽拉着沈清佳面色不虞的走了,临走哂笑,沈清佳叫她拽着一踉一跄的。沈清佳甩开沈清丽的袖子,“四妹妹走这么快干什么,我要摔了。” 沈清丽一见沈清佳一副懦弱的模样就来气,方才活似几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似的,眼里再容不下别的。沈清丽深吸口气,压下去对沈清佳的不满,这个盟友加跟班她还不想丢。 “三姐姐是不是忘了咱们去表妹屋里干什么了,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去呢。”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还要拉上我给你当个挡箭牌,沈清佳心里嘀咕,嘴里却不敢说出来,反倒说道“左右在表妹那里也打探不出来什么,没准她带来的东西真分出去了也不一定。” 沈清丽简直要气笑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她说了你就信,那么几大车东西,怎么可能就全分出去,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眼子实诚的怕人。” 沈清佳摸了摸鼻子,脸上一讪,“那也没办法啊,她既不跟我们交代实话,况且就有,还能叫咱们占便宜。”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六妹妹可说了,姑母的嫁妆都在表妹手里呢,咱们跟她交好,还怕没有好处嘛”沈清丽冷静的说道。 她又不像沈清佳闷嘴笨舌,以前当锯嘴的葫芦,那是在沈清兰跟沈清柔面前没有她显的机会。孟玉拆不是府里正经的姑娘,跟她交好哄些东西过来。 那是她们姐妹感情好,人家情愿给的,谁能说她半个不字。谁知今天去打探消息,一句有用的话都没套到,沈清佳就跟个泥塑的菩萨似的,蒙头狂吃,什么也不说。 吃吃吃,迟早吃成一头肥猪,沈清丽瞄了一眼沈清佳浑圆的腰身,暗暗翻个白眼,甩着帕子,扭身带着丫头走了。 沈清佳的大丫头红玉看了姑娘一眼,想劝姑娘往后不要跟四姑娘走太近,心眼子绝对玩不过人家。平日没事倒还能周全,一旦有什么,怕是要吃亏。 况且,四姑娘也不是真心想结交她,不过瞧她没什么心眼,衬的四姑娘鲜亮伶俐罢了。偏偏三姑娘看不透,眼盲心盲,还真当四姑娘想跟她交心。 沈清丽带着沈清佳去了孟玉拆院子里一次还不够,什么都没打探出来,之后便频频来做客。又不能赶出去,便好吃好喝的招待。 只是想从她这里打探什么,孟玉拆便一味的装糊涂扮天真,仿佛完全听不懂沈清丽的弦外之音。之前给老夫人请安出来,沈清丽便拉着沈清佳缠上来。 今儿孟玉拆多留了一会儿,跟老夫人屋里琥珀商量着绣荷包,出来的时候便见沈清柔堵着三、四两位姑娘,讥笑,“打量谁不知道谁那点心思呢,也好意思眼巴巴在这里等着。” 沈清丽俏脸沉静,心里素质强大,“二姐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沈清佳站在沈清丽身后,脸上有些冒汗。 她最是怯懦的性子,怕的就是沈清柔这般泼辣的人,往日见了不多说一句话,这会儿被堵了也不敢走。 沈清柔瞧见孟玉拆出来,“你当人家是什么破落户,你一点子唾沫便哄的找不着北了,巴巴的凑上去这么久,可见你得了什么好处。” 沈清柔最瞧不起沈清丽这副做派,活似谁欠了她一般,明明什么都想要,偏偏摆着清高的谱,透着一股子免为其难。谁又是个傻的 孟玉拆头疼了,沈家的姐妹斗法,她不想掺和进去,偏偏一个屋檐下,每每叫人当枪使。她面容沉肃的走上前来,雪肌红唇,微微一笑,“大冷天儿的,姐妹们都在地下站着吹冷风呢。” 沈清柔冷笑一声,“吹冷风倒罢了,怕的是阴风呢,表妹可小心着罢,仔细哪天叫人哄的栽大跟头呢。” 孟玉拆微微笑,“虽不知二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妹妹这里还是谢谢姐姐提点了。” 沈清柔道“妹妹不知,世上就有那种口蜜腹剑的人,人前装的什么似的,实际不知惦记你什么呢,像是表妹就是容易叫人惦记的第一人。” 孟玉拆不置可否,沈清柔说话含蓄,沈清丽脸皮厚,反正对方没指名道谢,何必上赶着承认。三人都是一副没听懂的模样,倒显的她搬弄是非,沈清柔嗤一声,走了。 被沈清柔明里暗里奚落一通,沈清佳今日也没心情打探什么了。孟玉拆摆脱掉几人,自己往回走,路上遇到大夫人房里的管事妈妈,叫去领这月的份例。 已经进了园子,孟玉拆便叫白露去领,她自己回去。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八,孟玉拆倏忽想起前世也是冬日进的宫。 赵楚铮在她宫里去了一次,之后日日都来,她一时在宫里风头无两,底下人上赶着巴结。那阴寒冷红的宫室竟然给她了一种家的温馨感觉。 他对她实在恩宠,有时候甚至连宫务都搬去她宫里办,两人如胶似漆,今日想来仿佛还是昨天。屋檐下的雪化了,挂着一排冰柱子,滴答滴答的落水。 空气肃冷,花园萧条,没什么人,一眼望去亭台挺拔,冷泉活泼。难得身边没有人,她能一个人静静,孟玉拆沿着假山上的小路爬上去。 到了一条穿山游廊,靠山种着一颗四五人合抱的松树,她仰头看了好一会儿,收回视线的时候猛的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地上。 手臂被人一把扶住,托起半身的力量,孟玉拆顺着往上一瞧,顿时吓的后腿两步。赵楚铮见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脸上表情不变,从容的松开手,手臂朝背后一藏,眉眼暗淡。 孟玉拆勉强稳住心神,暗示自己,这不是前世那个杀伐果断、聪明睿智的永乐大帝,他还是少年呢。而且就算他是永乐大帝的时候,对她也挺好的。 慢慢平静下来,赵楚铮见她站稳,又一副嫌弃的模样躲开他,便准备下山,却听见女孩子声音软软道“谢谢你啊。” 他低着头,俊脸苍白,唇色暗淡,有前世那个一身威压帝王的三分影子。孟玉拆微咽唾沫,见他衣裳臃肿,脸上却有些发青,不知怎么心头一酸。 偏头看见他藏在身后的右手,果然满是冻疮,有的地方还裂开流脓了。她抿抿唇,想用自己的帕子给他包扎一下,终究觉的不妥。 从随身的小荷包里取出一个珐琅浮青花小瓷瓶,递给他,柔声道“治冻伤的药,方才谢谢你。” 他抬头看她,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寂静仿佛百年未开过的古墓,神秘阴寒。孟玉拆浑身一抖,将药塞给他,匆匆下了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姻亲 到了腊月三十这一日,一早起来孟玉拆便被孟妈妈拉到梳妆镜前亲自摆弄,原来专门给孟玉拆梳头的立春被她赶到一边 “你们不知道这里面的讲究,在沈家的第一个新年啊,既要端庄秀气,又要收敛锋芒。好歹不能叫人将咱们姑娘小瞧了去。” 在这里面确实学问多多,跟国公府的姑娘们一起拜年的时候,既不能压了人家正经姑娘的风头,又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孟玉拆透过不甚清晰的镜面,看见站在身后捂嘴偷笑的几个丫头,左右打量孟妈妈的手艺。 她年纪不大不小,又在守孝,一头油亮乌黑的头发在脑后高高的挽了个髻。一只碧玉吉祥云纹玉钗,两只银粉珍珠簪,耳上是同色的耳坠。 衣裳的颜色也朴素,月牙白袄儿,兰青的海棠花洋缎窄裙。孟玉拆人生的高挑,守孝期间瘦了几分,往哪儿一站,满室因为她而亮堂起来。 孟妈妈越瞧越满意,围着她转了两圈,三个大丫头一水儿的新衣,笑眯眯的跪下磕头,“姑娘过年好,来年一定顺心畅意,富贵安泰。” “承你们吉言。”从梳妆镜里摸出两个小荷包,这是前儿晚上便准备的,里头装指甲大小的金银锞子,专用来今日打赏。 茜红色的递给谷雨,几个大丫头分,石青的给白露,分给院子里的小丫头婆子。新年热闹,院子里张灯悬彩,喜气洋洋,来往的人满面笑容,互相道贺。 孟玉拆一路走进老夫人的院子,只见中间夹道上的雪已经清扫干净,左右两侧的游廊挂上红红的灯笼。廊下的鸟笼里皆是些画眉、鹦鹉等鸟儿,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正要上台阶的时候,从后罩房里走出一人,上下锦衣玉袍,腰间琳琅满目,眉眼丰俊,望着她盈盈而笑。 原来是三少爷沈珲,孟玉拆轻轻一福,道声表哥。沈珲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看清孟玉拆穿着打扮素淡,气质温柔亲厚,兼之神女般的品貌,心里一暖。 孟玉拆自来深居简出,他后来几次去妹妹房里皆不见她,不免心下失落。知道她对待老夫人最是孝顺,今早怕是会第一个过来,是以久久等在这里。这会儿心愿达成,却反而情怯起来。 “表妹新年好。” 沈珲笑意温柔,莹莹的目光望向她,孟玉拆又是一福,这才一道进门。老夫人瞧见孟玉拆,便招手叫人坐在身边去,笑道“我瞧你近日清减了些,莫不是吃的不好” 老夫人打量外孙女莹润光滑的脸蛋,瞧她眼珠子葡萄一般的漆黑,明亮水润,心头欢喜。孟玉拆微微一笑,“我自来吃的少,不碍事。劳外祖母挂心。” 老夫人招来孟妈妈,问孟玉拆最近的饮食情况,孟妈妈倒也如实回道“姑娘纯孝,又是老爷夫人孝期,半点荤腥不沾,是以消瘦了。” 老夫人蹙眉说了一句那怎么行,“小孩子家家的,当真几年不沾油腻,身子也拖垮了。” 又转头对大夫人吩咐,“往后早上我的蛋羹,多做一份,给玉丫头送去。”大夫人忙应承下,又问今儿的年夜饭摆在哪里。 孟玉拆便从老夫人身边退下,到耳房去等着,不一会儿其他姑娘也来了。沈清芸照样拉着孟玉拆说话,半点瞧不出来孟玉拆在远着她。 孟玉拆却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沈清兰,见她一身珠光宝气,华贵异常,将满屋子的姑娘皆比了下去。外头传来老夫人跟几位夫人的说笑声,莺莺燕燕,倒也热闹。 一会儿沈佣带着兄弟子侄过来,见了安便退下去,老夫人留下几位少爷,特特问了功课,交代人带出去玩。 大夫人因为忙着家事宴席,先从老夫人房里退出来,不一会儿沈清兰随着母亲走了。大夫人爱怜的瞧着沈清兰,很是满意她一身风华,撑起了国公府下一辈的脸面。 两人带着丫鬟往大房的院子里走,大夫人笑微微道“前儿接到你姨妈的信,说是你姨夫任期到了,最迟二月里就要回来,你好生准备着,客房交给你打理,不可怠慢。” 沈清兰听的一愣,她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前世姨妈一家便是二月份回来的。因为她想着那是嫡亲的亲人,母亲又把这事情交给她,定要办的滴水不漏。 后来姨妈得知接风的一应事情是她操办的,很是满意,竟然起了结亲的念头。而表哥竟然也对她情根深种,若不是大夫人指望她光耀门楣,老夫人也不同意,怕是就应了这门亲。 沈清兰心下千回百转,面上波澜不惊,想起表哥,那样温润清隽的人,她不是不动心,可是她回来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微微摇头。 到了晚间的时候,老夫人吩咐将年夜饭摆在流泉馆,那里依山傍水,地势不是很高,来去方便。背靠青山,挡了飒飒的北风。 更妙的,从府外引来的流泉穿山过树,在馆下聚了个不大不小的湖。湖上放一只花船,一片红光应照,沈清芸最是爱玩,从屋里找出来先前中秋没用完的花灯。 明明该放鞭炮、点炮竹的日子,她拉着孟玉拆在湖边放起了花灯,花灯璀璨,莹莹的亮光仿佛天上闪烁的星子,莲花样、元宝样、如意样飘荡的满湖皆是。 老夫人在楼上瞧见了,众人笑的开怀,沈珲找着她俩,笑着问“自己胡闹就算了,还拉着表妹一道,还是规矩学的太少。” 沈清芸不服气,气呼呼的伸手,“三哥答应我的东西呢,今天新年,正好给我当年礼。” 沈珲遥遥点了点沈清芸,“土匪似的丫头,答应你的少不了,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沈清芸满意了。 沈珲看了孟玉拆一眼,仿佛才发现她,笑道“既然给了六妹妹,也不能少了表妹,回头我让丫头送来,万望表妹不要嫌弃才是。” 人家兄妹亲昵,恰好见她在这里不分不好,孟玉拆哪敢要,“多谢表哥,实在不必破费,我也不常玩外头的小玩意。” 她这么极力推拒,东西又不在身边,沈珲倒不好劝她收下,想着到时直接给她好了。 流泉馆有山有水,有灯有人,孟玉拆跟沈清芸挤在廊下,院子里的小厮点炮仗,足足响了一刻钟。半边漆黑的夜空映的火光透亮,一闪一闪,仿佛新出生的黎明。 点了天星,回到屋里呼啦啦站了一地的人,先是沈佣带着府里男孙跪了一地给老夫人拜年。老夫人笑眯眯的叫了起,发了红包下去。 大夫人领着妯娌孙女,珠光宝气扑了一地,最后又是府里有些体面的奴仆管事。小辈拜完老夫人又拜府里的老爷夫人,这样一圈下来,跪了半个时辰。 终于开了饭,孟玉拆收压岁钱到手软,尽数交给白露收着。一家人在流泉馆摆了几桌子席面,又在廊下设了席,孟妈妈被叫去吃酒,嘱咐白露好生看着姑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久违的新年好 孟玉拆孝期不宜饮酒,也没人为难她,姑娘喝的酒纯度不高,乃是瓜蔬酿的果酒,清甜可口。放在小炉子上温热,舌尖品出酸涩的味道。 沈清芸最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前些日子跟沈清柔闹的不愉快,这会儿撒泼要赔罪,拉着沈清柔喝酒。几杯下肚,面红耳赤。 孟玉拆吃的八分饱,叫白露去旁边仆妇的席上捡些糕点填肚子。四下都是府里的人,哪就用时时看着,白露摸了摸肚子,笑着下去了。 孟玉拆端了一杯蜂蜜水,斜坐在栏杆上,望着一湖清波。这会儿外面或许也是有人点天星,隔着国公府层层的楼阁,似有沸腾之声。 无端想起那天在花园里瞧见的那人,小小年纪,寄人篱下,过的潦倒。其实孟玉拆对于赵楚铮的身世知晓的也不是很清楚。 前世她过的糊涂,连番失去父母的打击,叫人提不清对外面环境关注的精神气儿。在国公府也是得过且过,日子平淡,生活乏味。 嫁人之后,在三妻四妾的后宅里沉寂,勾心斗角的事情经历的不少。这重新来过,倒是乐意去瞧瞧人生百味,看看身边人都是怎么过活,如何为人处世。 尤其那个人,她带着一点敬畏好奇,在自己有能力的范围里,还想看顾他一下。这般想着,孟玉拆起身,出了人声鼎沸的流泉馆。 晚间清凉的冷风吹过来,她没穿斗篷,紧了紧领口,院子里黑黢黢的。树上廊下虽挂了灯笼,在这样的夜里,却不能够。 沿着上山的路往下走,渐渐远离喧嚣,忽见前头一道熟悉的身影步履匆匆。孟玉拆看了一眼,也下了山。 沈清兰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她挺直脊背,在院子里七拐八拐,进了一处小风亭。 那四角飞龙的小亭立在桥上,视野辽阔,冷风浩浩。沈清兰面前站了一个人,高高瘦瘦,听不见说什么。 孟玉拆也无意去窥探旁人的私事,她只是认出了那个身影,想他三番四次跟沈清兰联系,或许两人真认识也不一定。她只是也想跟他说一说话。 沈清兰原本想着,想办法将赵楚铮弄出去,再借机帮他认祖归宗。后来发现这件事不是那么好实施的,何况赵楚铮现才十二岁,能干什么呢。 她是打算嫁给他,共谋那至高无上的位子,自然也想他心里能有她一席之地。如今千载难逢的机会,趁他在府里的这段时间,好好培养感情,不愁将来想要的得不到手。 沈清兰笑意清浅,五官明媚,十四岁最好的芳龄。刻意去讨好的时候,谁也不能将她拒之门外,她语调温柔,“今天新年,吃饭了吗” 赵楚铮的脸色隐在黑暗里,低垂的眸子深深刻着戒心和冷意,“多谢姑娘关怀,芙蕖姐姐送的东西我都拿到了。” 沈清兰点点头,道那就好,她细细打量眼前低头顺眉的少年,心里有点介意他怎么这样逆来顺受。半点没有前世她听到的那样叫敌人闻风丧胆的霸气。 深吸一口气,“你识不识字,我安排你去我大哥身边当书童,以后总有用处。” 赵楚铮仿佛是惊喜的抬起眼睛,在接触到沈清兰温柔眼神的一瞬间,被烫到一般低下头,声音有些抖,“多谢大小姐。” 沈清兰心里舒服了,在他落魄的时候施以援手,以后怎样她都不会差的。 巡夜的婆子远远的说笑声传来,沈清兰笑意骄矜的转身离开,赵楚铮目光冰冷,嘴角的冷笑意味不明。孟玉拆从暗处走出来,望着沈清兰匆匆而去的背影发呆。 一转头,赵楚铮正看着她,她一怔,朝他点点头。看他脸色青白,身子高而单薄,招了招手。赵楚铮从善如流下了桥,站到她面前去。 躬身行礼,“表姑娘。”孟玉拆不奇怪他认得自己,国公府奴仆遍地,主子屈指可数。奴才会认得所有主子,主子们却不定认得所有奴才。 他的侧脸对着一盏灯笼,夜风徐徐的吹在皮肤上,冻的激起小颗粒。看着都叫人觉得冷,孟玉拆缩了缩脚,粉白的脸藏在竖起的衣领里。 声音在这样寒寂的夜里有一种柔软清甜的味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铮。” 孟玉拆在舌尖滚了滚这个名字,看向他的目光柔软,解下腰间的小荷包,掏出几颗金锞子,“新年好,拿去买糖吃吧。” 虽然他帝王的形象在心里根深蒂固,只是眼前的少年怎么看都是小可怜,孟玉拆不自觉对他柔和下来,将他当成同龄人待。 粉白的手心里躺着几枚梅花型的金裸子,指头修长,指甲圆润,就在他眼前。赵楚铮的心顿时麻了一下,自从家破人亡,多少年没听见人对他说新年好,给他压岁钱了。 他愣了片刻,伸手接过,抬头看她。孟玉拆笑的眉眼弯弯,那么友好,真诚的没有当他是卑贱的奴仆。 两人相望了一瞬,远处的天边砰的一声巨响,炸开漫天的烟花,璀璨的花树那么好看,莹莹的光映亮了半边天。 孟玉拆捧着脸,哇了一声,认真专注的盯着看。彩色的光晕在她眼里流转,他鬼使神差盯着她很久,却在她转头的时候移开视线。 掌心有些湿腻,锞子硌手,他却只有紧紧捏着,才能平复那种迷蒙的感觉。 孟玉拆回到流泉馆的时候,席上已经吃的差不多,老夫人今儿兴致高,既要守夜还要拉着几位夫人摸牌。 收拾器皿的事情便交给大夫人手下得用的妈妈和管事,姑娘们跟着老夫人回了上院,看几位夫人打了一会牌,兴致缺缺。 孟玉拆跟沈清芸还有五姑娘沈清惠在耳房下了一会棋,熬不住了,眯着眼睛叫孟妈妈带回去。此时已过了三更,头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一夜黑甜。 在国公府下人住的小巷子,正是忙碌的时候,府里放了炮竹,要在明早扫干净。上头叮嘱今儿节气,也不可偷摸着赌钱吃酒。 赵楚铮早回了院子,桌上是今日芙蕖给他送来的东西,有布匹有吃食,都是难得的好东西。他扫了一眼,灌了一杯冷茶。 袖子里摸出几个梅花似的金锞子,瞧得出来是府里主子们用来打赏下人的,精美异常。他接过去的时候温热,握着走了一路,手上带出些浅香。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神色晦暗,终究放回袖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两难的抉择 新年过后的初二,年味未散,孟玉拆午间在老夫人房里陪着说了一回话。吃过午饭,大夫人刘氏这个点过来了,琥珀连忙沏上老夫人房里的大红袍。 大夫人端起淡青盖盅喝了一口,跟老夫人说些家长里短、人情往来的话。孟玉拆见如此,便自己出来东次间玩,沈清佳、沈清丽、沈清芸姐妹三个在这里下棋的下棋,解九连环的解九连环。 大夫人见外甥女走了,这才笑笑,按了按嘴角,“前儿兰丫头姨妈来信,说是她姨夫任期到了,马上调到顺天府。大概二月份到京呢。” 老夫人歪着锁子锦靠背,手里轻抚炕几上的雕漆香炉,听这般说,笑道“这是好事,我记得你妹夫三年前出任彭城知府,这次调进了哪里” “圣上开恩,迁了京官,说是吏部主事。官职不高,好在天子脚下,又有实权。”大夫人刘氏之父刘奂,从先辈手里接下万户侯的爵位。 两个嫡女一个嫁入钟鸣鼎食的勋贵家,一个嫁入翰墨诗书的清流族。长子自考中进士,外放了几回,两年前回来也任了光禄寺少卿。 有这样一门强有力的姻亲,对国公府也是好事。老夫人道“即是如此,等她回来,下帖子请她进府玩,我也有几年没见她了。这个年纪,亲戚都是见一回少一回,趁还硬朗,倒是多见见。” 大夫人道“母亲说哪里话,这府里上上下下还指望着您呢。” 不相干的事情说了几句,大夫人起身将老夫人手边的茶续上一杯,袅袅白烟须弥便散进空气中。老夫人道“眼瞧着府里小子们要参加恩科,你多看顾着,这样关键的时候,万万不可怠慢。” 大夫人恭敬的应下,想了想道“不说少爷们若是过了,望哥十七,我瞧着孩子们一年大两年小的,往后的事情要上心了。” 老夫人微眯一只眼睛,看了大夫人一眼,“左右你是望哥兰姐亲娘,还会亏待他们不成。兰姐乃是咱家嫡长女,要开个好头,马虎不得,你瞧着就是了。说定了哪家,叫我掌掌眼,也是我为人祖母的一点心。” 听见老夫人这话,大夫人才松口气,沈清兰十四,她也早早留意着门当户对的公子少爷。只是到底老太太还在,国公爷沈佣万事也喜欢找老夫人商量。 子女的亲事她虽说要把握在自己手里,却不好一点不知会老夫人,如今在老夫人这里过了明路,大方瞧着就是了。 大夫人笑微微道“跟咱们家亲近的几家勋贵,我瞧着倒有几个好孩子,哪日咱们下个帖子,将人请过来,还要仰仗母亲。” “嗯,当年的几家铁帽子,就咱们平级往下封,那些降级的,不拘家里如何,贵在人品。” 这会儿院子里萧条,北风吹的紧,丫头婆子都待在正房旁的侧厢里烤火。沈清兰来的时候,门前没人,还是芙蕖打起了大红撒花软帘。 主仆二人悄无声息进了门,在玻璃门屏后站定,老夫人跟大夫人说的话一字不落进了耳里。芙蕖听说是关于大姑娘的亲事,看了主子一眼。 隐隐一张平静的侧脸,也不知什么表情,不过这种事情,女儿家听见一般都是要羞的。沈清兰却是格外平静,前世姨母家表哥进京。 十七岁的少年,面容清秀,身材俊俏,待她又好,沈清兰几乎是立刻沦陷在表哥的温柔里。两人发乎情止乎礼,她努力在母亲面前表现,为自己的幸福争取。 最后终究还是辜负了他一腔心意,她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又是嫁进皇家,万众举目。她却知道,有一个默默喜欢她的少年,眼睁睁瞧着大红华贵的花轿远去。 在阴暗孤独的僻静之所独自伤口,最后任由家里安排,娶了个平庸至极的妻子,庸碌一生。沈清兰紧紧的掐住手心,那么好的表哥,这一次她总要偿还他的。 沈清兰深深吸一口气,这一次她的亲事自然不能叫家里做主,赵楚铮还要好几年才崛起,她要给他充足的时间成长。 芙蕖本以为沈清兰会假装没听见,而后进去,没成想她一言不发转身出了老夫人屋子。孟玉拆看了沈清芸姐妹几个玩了一会儿,出门透气。 趴在耳房外的游廊朱栏下,瞧着屋檐上拇指粗的冰柱,试探的吐出一口气,白雾瞬间散进空气。然后就看见沈清兰带着丫头匆匆从正房门口走掉。 沈清兰一步没停,进了院子便将自己关进屋子。她得好好想想,怎样才能躲过母亲安排的相看婚事。 最好便是赶紧嫁出去,毕竟皇子们年纪到了,马上要出宫建府。依她的身份,当皇子妃绰绰有余,可是嫁给五皇子,难免走上前世的老路。 一想起五皇子后院的莺莺燕燕,后来夺嫡失败,幽禁冷宫,独自一人过的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岁月。沈清兰猛的打一个寒颤,不行,那样的日子她一定不会再尝试一遍。 沈清兰紧紧的抿唇,也不能先嫁给别人。即使赵楚铮前世最后只是个闲散王爷,那也是个有兵权、战无不胜的王爷,怎么会娶再醮之人。 嫁给表哥,毕竟他们两情相悦 沈清兰狠狠的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这一次她是要成为人上人的,表哥顶多能让她衣食无忧。那些尊贵、敬仰、权利,他一样都给不了。 终究还是要对不起他,沈清兰挣扎了数秒,叹口气。 正月的好日子,府里三位夫人带着各房姑娘出门走亲戚,拜年过府好不热闹,院子里冷冷清清了好几天。 孟玉拆想着给父母做一场法事,正瞧正月里,京城不论皇家贵宦,还是黎明百姓都有上香的习俗。依着尊卑贵贱排下来,国公府在正月七号这一天,可以去城外的济远寺上香。 到了出行这一日,连同老夫人,府里内眷几乎全员出动。早上辰时初从家里出发,孟妈妈带着白露、谷雨随孟玉拆出门。 穿过顺天府几条主街道,渐渐远了城内的喧嚣,出了西城门,视野宽阔起来。车马咯吱咯吱碾压官道,一路浩浩荡荡,沈佣带着府里的少爷领着护卫管事骑马开路。 老夫人携了孟玉拆跟沈清兰同坐,走得慢而平稳,陈妈妈倒了三杯花茶。孟玉拆掀起一边帘子,一缕冷风灌进来。大公子沈望从前头来问了老夫人安,叮嘱两个妹妹注意,打马走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做赌 济远寺位于顺天府城外二三十里处,初七这日不止有安国公府能上香,京城里的永平侯府、昌寿公主府、吏部尚书王大人家眷先安国公府到来,已经被主持迎进去。 因为刘姨妈先前来信,这次沈清兰小姨夫右迁到吏部,往后便在吏部尚书王大人手下。既然有这样的机会,自然该去拜见一番。 三位夫人带着七位姑娘陪老夫人从正殿上香一路到后殿,老夫人春秋已高,济远寺的监寺准备好了客房,自去歇息不提。 大夫人带沈清兰去见过永平侯太夫人、公主,最后去拜见王夫人。王夫人迎出门,笑眯眯的带着大夫人进去,“自前些时候在郡王府老夫人寿宴上见过,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谁说不是呢,又是年下,府里事情一大堆,忙的脚不沾地。我也说去瞧你呢。”大夫人笑吟吟的说道。 王夫人年过四旬,双下巴夹出一条褶皱,眼角爬上细纹,面容松弛。身上淡紫色直筒褙子,罩一件沙白细袄,笑的慈祥,牵住沈清兰的手,“大姐儿越发长开了,等闲了跟姊妹们玩去。我瞧着你家大姐儿气度,也只你养得出来,哪日我肚子里爬出来个这们娴静的姐儿,睡着也笑醒了。” “就你取笑我罢了。”大夫人也牵着王姑娘月娴的手,上下打量,“我瞧着月娴这好模样,就喜欢的紧,哪日当我的女儿呢,怕不知如何疼爱呢。” 王夫人嫡子才十二岁,方才那话不过客套。大夫人的儿子沈望却已十七岁,这话相当的有暗示性,王夫人帕子按在嘴角,笑眯眯道“若是真个有你当娘,那是我家月娴好福气。” 这话题当着姑娘家的面点到为止,大夫人转而跟王夫人聊起旁的话,沈清兰陪了会子,出门来。 芙蕖早候在厢房门外,忙迎上来低声道“刚我去问了大少爷身边的瑞祥,大少爷先跟国公爷去安排了马车侍卫,回来老夫人叫去添了香油钱。后来被悟智大师请去下棋了。” “悟智大师住在哪里打听清楚了吗”沈清兰同样低声回道。 “就在大殿后面的厢房,大少爷过去两刻钟了。咱家大少爷时常来济远寺寻大师下棋,听瑞祥说,以前还败在大师手里,如今倒能跟大师不相上下。” 身为国公府的大少爷,自然全能,沈清兰笑了笑。随即想到前世,刘姨妈跟大夫人感情深,亲上加亲的事情乐意做。 沈清兰与张明翊的事情没结果,张家的嫡女张盼便嫁给了沈望做国公府宗妇。原先瞧着张盼恭俭仁厚、温柔可亲,嫁进沈家相处久了才发现。 张盼温柔是面上的,实际性格强势,面甜心苦,便是大夫人那样厉害的人物,最后也眼不见为静,任由她把着府里上下。这些还是次要,张盼进府几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再无所出。 沈望性子温吞,不善处理内宅阴私事,即使有两个小妾,却也连一男半女也没生出来。沈清兰摇摇头,张盼再不能进国公府,为了大家好。 半山腰上的古刹安静仿佛得道的神佛,梵宇僧楼,苍松翠柏,小轩窗外的冬梅满树血红。厢房里檀香从三角金鼎缓缓升起,散开一室空幽。 悟智大师头上八道戒疤,胡须花白,身上披着大红的袈裟。眯眼沉吟片刻,落下一颗黑子,“有些日子没见沈施主上山,这棋之一道精进不少,老衲不敌了。” “大师谦虚太过了,弟子平日读书研考,不过闲暇时候手谈一局,不敢班门弄斧。”沈望眉目清俊,唇红齿白,笑吟吟的模样温柔内敛,气度华贵。 悟智大师摇摇头,不置可否,笑道“想来考期日近,沈施主这些日子发奋呢。国公爷许久不见,莫不是奉旨出了顺天府。” 沈望笑笑,“哪里,家父前些时候忙府里内闱,加之身上有些不好,走动的少了。也叫我跟大师问安,小子愚钝,一时忘了。” 两人边说话边下棋,一盏茶的功夫后,白棋吃了黑子大半,虽然注定败局悟智大师倒还有些欣喜,正打算认输。沈望身边的小厮瑞祥进来说大姑娘找来了。 沈望起身朝大师一拜,“今儿到此,下回再跟大师请教,万望手下留情。” 大师笑道“可见是要为官的年纪,是你赢了老衲,还请指教呢。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为着点虚情,摆这些假把式很是不必。” 沈望脸上一红,“是小子杂念太重。” “你们姑娘这会儿在哪里出去告诉她,我马上出来。” 瑞祥抬头望了两人一眼,神色有些苦恼,“姑娘说是想求见悟智大师,叫小的进来通报一声。” 沈望面露诧异。 沈清兰的目光落在悟智大师的身上,只瞧他慈眉善目,一脸慈悲。沈清兰微微一笑,“见过大师。” 悟智大师却有些怔忪的模样,细细的瞧了瞧沈清兰的面色,语气有些神神叨叨,“这位姑娘跟我佛有缘,命理倒是奇特。” 沈清兰脸上一变,心头微紧,好歹稳住,“大哥去门外等等罢,妹妹有话请教大师。” 悟智在院中的小厅里盘腿坐下,也不问沈清兰所为何事,微阖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沈清兰蹲身一福,目光放出去,绵延一片隐蔽在浓重雾气中的群山倒映进眼底,“大师,你信来世今生吗” 语气飘渺,一如此刻近在咫尺而又远在天涯的云山轻雾,悟智大师浑浊的眼睛沉寂仿佛千年的深潭,“相由心生,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 沈清兰眼睛微亮,“有,我相信有。”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否则她的重生怎么解释。 悟智大师微叹口气,“有时候一叶障目,你看见的或许不过沧海一栗。跳出魔障,你会找到事情的本源。” 大师不愧是大师,寻常人简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沈清兰不纠结这个问题,她很固执,“大师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人有没有来世今生” “我自然还是那句话,你认为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沈清兰淡淡的笑,“看来大师不相信我。”顿了顿,道“大师要不要跟我做个赌我会证明有的人神命天授,她有前世今生。” 跟老夫人在厢房坐了没一会儿,孟玉拆出门,先去孟长贤夫妻两牌位前上了香,添了香油钱。出门去求了几道护身符,白露翻来覆去的看。 “姑娘特特去求这个干什么,府里那些僧僧道道不是常常给咱们发这些。” “那不一样,这是诚心求来的,况在老爷夫人跟前求的,想必更灵验呢。”孟玉拆没说话,孟妈妈已经代为转达。 “我前些时候做噩梦,将这些符篆挂在床前金钩上,往后好歹能安稳些。”孟玉拆是因着重生的事,来求个心安罢了。 “再保佑咱们姑娘在这府里平平安安,顺顺当当,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好歹全须全尾的等着大老爷来接。”孟妈妈跟着念了几声佛。 沈清兰心中的大石头落地,沈望看了看妹妹,忍不住问道“方才你同大师说什么还避着我。” “有机会大哥会知道的。”沈清兰避而不谈,“有件事情还得劳烦哥哥。” 沈望示意她说,沈清兰便说了赵楚铮的事,“帮了我的一个小忙,瞧着他挺可怜,哥哥收他做个跑腿的,也是咱们家的恩典。” 沈望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家生子还是外头买来的。” 沈清兰摇头,“都不是,前些年爹带回来的,你好生待他就是了,往后不会差。”沈清兰胸有成竹,却不好透露太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打压 阴沉沉的正月终于散了云雾,收起微雪,檐墙上鱼肚白隐约。大夫人院子里侧厢房火炉烧的正旺,一个浑身穿着臃肿的婆子往火炉里添炭,色泽泛黑不明亮,乃是府里中用的。 “我倒是在这里恭喜老姐姐了,谁不知大夫人房里姐姐是头等受器重的人。姐姐又这样知情知趣,主人家不知如何仰仗你呢。这次杜婆子离府,厨房那桩事,想必要依仗老姐姐。” 婆子笑的谄媚,脸上的褶子挤出来能夹死蚊子,刘全家的闲慢慢的拿着火钳挑了一下炉子里的火。死灰从底下漏出去,通了风,火舌活跃。 “咱们是哪个排位上的祖宗,哪有那能耐左右主子如何行事,不由有几分痴性听话的好处,主子才看重你。” 那奉承刘全家的婆子心下瘪了瘪嘴,要认真说起来,这刘全家的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在这府里有那等的体面,不就因着一家子都是大夫人的陪房,男人在外头爷们儿跟前得脸罢了,倒把她狂的。 “也是因着姐姐是夫人的贴心人呢,咱们就走不到夫人跟前去,偏姐姐得青眼,自然是姐姐的本事。咱们一个院子处着,比不得旁人亲近往后还望姐姐提携。” 刘全家的被奉承的心里舒坦,嘴上推脱了几句,再想起这婆子给家里送的礼,也就笑眯眯的应下。 两人在这里说些闲话,门外一个丫头探进脑袋,“刘姐姐在吗夫人叫你去上房。” 刘全家的忙打扫了衣裳出来。大夫人正跟沈清兰说话,刘全家的蹭进门便在一旁站着,十分乖觉。沈清兰轻呷了一口茶,没有理会。 刘全家的也不在意,这府里大姑娘孤傲,自来不屑跟些仆妇丫头姐姐妹妹的说笑。便是表姑娘见着她也一口一个姐姐,有了好吃好喝的还想着,大姑娘便是那天上云,目下可没有卑微的下人。 刘全家的注意着房里的气氛,很是轻松惬意,也就不怵了。大夫人瞧她木愣愣的站在地下,也不说上来添茶,也不说问安,顿时放下茶杯。 难不成真因着她太倚中娘家带来的人,纵的这些人猖狂起来沈清兰微微笑着,将大夫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前世刘全家的傍上张盼,不将母亲放在眼里,这回可没那么容易。 “今儿叫你来,是有一件事交给你男人去办。过些日子,后巷的代哥儿南下去采买木材家具,你男人跟去帮忙看着,出去走走,往后这样的事情就是单交给你们也放心。” 出门采买这样的巧宗落在头上,那是往兜里送白花花的银子,刘全家的一时喜上眉梢,“夫人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我男人手上,便是万死也要给夫人办好。” 沈清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次出门要听沈代的指挥,刘全可捞不到大好处。刘全家的轻飘飘忘了原来许诺给她管厨房的事情,长期的利益换个一时的,说她蠢都是抬举她了。 刘全家的千恩万谢的退出来,脸上的表情却收敛了,心道“我说怎么给我男人这样的好事,原来厨房不想给我管了。是哪个贱蹄子挖我墙角,看老娘叫你知道我的手段。得去了又如何,守不守得住还两说呢。” “妈放心罢,一个奴才,主子给的,雷庭雨露皆是恩典,岂容她挑三拣四。知道妈念旧情,喜欢用刘府带来的老人,也须知升米恩斗米仇,心大了可就坏了。我冷眼瞧着妈院子里许昌家的干事伶俐,嘴巴也严,轻易不搬弄是非,倒是试试她,好了也是一桩幸事。” 大夫人放下手上的红檀香珠,摸摸沈清兰的脸,笑道“我的儿,还是你想的周到,原先我也瞧着刘全家的办事周到,用她顺手罢了。既然你想叫许昌家的来,厨房就交给她罢。” 虽不知刘全家的如何得罪了女儿,大夫人也乐的哄她高兴。今天捧明天踩,时不时的心里落差叫那些下人知道命运掌在谁手里,才能更听话。这是御人之道,内宅平衡之术,大夫人运用的炉火纯青。 晚上的时候,刘全家的也就知道厨房交给谁管了,心下暗恨,偷摸着想寻许昌家的不是,暂且不提。 “厨房里是不是换了人原先杜妈妈哪里去了。” 孟玉拆提起筷子,桌上摆的四五样小食,她近来吃的清淡。有一个清油炒茄子,每顿都要,因为老夫人吩咐不准她苛待自己茹素,还有一道桃花鱼汤也是她的份例。 现下鱼汤换成了油腻腻的焖鸡肉,清炒茄子用一道糖渍萝卜丁代替。昨天就是如此,先前谷雨拿钱去打点了,不该还给她上不和口味规矩的东西。 “说是换人了,先前杜妈妈出去了,现在是大夫人院里许昌家的在管。”谷雨瞧了一眼桌子,气闷道“我找她们去,姑娘的东西昨天上的不对,我已经说过了。这是欺负人呢,明知姑娘守孝,这鸡肉如何能吃” 孟玉拆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眉心,“你回来,不过小事罢了,做什么兴师动众的。” 白露也忙将谷雨拉回来,“姑娘什么身份,又不是人家正经主子,闹大了有什么好处。”谷雨梗着脖子站在地下,显然是不服气。 孟玉拆笑笑,“我吃素这些日子,你们也陪着我,身子垮了可不成。这道菜你们拿去吃罢,好歹送来了。过会儿我教你个法子,明天她们一定不会送错了。” 谷雨半信半疑,在孟妈妈眼神的示意下,不情不愿的下去了。 “我听底下婆子磕闲嘴,说是大夫人原先想叫刘全家的管厨房,后来不知怎么换成了许昌家的。而且,还是大姑娘举荐的,刘全家的女儿在大姑娘房里也是二等丫头,如今可打脸了。” 记得前世厨房后来好像是刘全家的在管,不过那地方时常换人也是有的。或者许昌家的也管过,她忘了而已。 然而孟玉拆记得,刘全家的势力大,后来还跟大奶奶张盼走的近,张盼又跟大夫人不好。怎么如今刘全家的就被压了势。 沈清兰那个人她是知道的,一向目下无尘,清高自许,她插手这些事,不是孟妈妈说,她一点也不相信。随即又想到,沈清兰确实跟前世有些不一样。 她不喜下仆,倒是跟赵楚铮挺好,什么缘故呢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快的叫人抓不住。那种拼命想知道,却总隔着一层的感觉。 “表姑娘来了。”门前的小丫头笑嘻嘻的捞起帘子。 “是该回去看看,既要带上姑娘少爷们,路上留心,叫管事的多带些人。”老夫人倚在塌上,一旁的小丫头在捶腿。 大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笑着将孟玉拆拉过去,“我还说呢,叫玉丫头跟我一道去,前儿清兰她外祖母就说想见见玉丫头。可怜人的,自来咱们府里还没见过亲戚,也叫她外祖母多疼个人。” 老夫人笑眯眯的,显然大夫人说的话她很中意,“那就带上,合该去给你娘磕头跟你大舅母回去,不可淘气,跟姊妹们好好相处,注意礼数。” 大夫人道哪里就那样拘束严苛,孟玉拆行礼称是。 大夫人回娘家要带上孟玉拆一起,第二日她便起了大早,着白玉兰的浅清小袄,底下是一色绣纹的裙子。 走到大夫人的院子门口,沈清兰正跟一个仆妇说话,孟妈妈小声说道“这是大姑娘举荐的那位许昌家的。” 那许昌家的四十来岁,圆盘脸厚嘴唇,身影瞧着厚实。沈清兰挥挥手,“你下去罢,有事我再吩咐你男人。” 孟玉拆赶上去,许昌家的恰好走了,两人结伴进屋。大夫人打量孟玉拆的穿着,从匣子里取出一根八瓣莲花镂金花钿,插在孟玉拆头上。 “打扮太素净了,这样瞧着就好多了。” 本来她在孝期,不该穿红戴绿,今儿因着要出门,挑了素净的衣裙。在大夫人看来还是简单了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出门 大夫人出府回娘家,早在二门处准备了车辆。大夫人带着大房沈清兰、沈清佳、沈清惠先去老夫人房里点卯。 老夫人嘱咐了几句,叫不要急着回来,向亲家夫人问好,大夫人一一应下。又嘱咐孟玉拆几句。在才从上房出来,直接上了二门的车辆。 万户侯并不是铁帽子王、世爵罔替,堪堪袭五代而已,到了大夫人父亲刘奂这一代,已经第四代。万户侯的府邸乃是高宗所赐,一处幽静奢华的大宅子。 与安国公府距离少半个顺天府,孟玉拆跟沈清佳沈清惠两人坐一车。沈清佳不爱说话,在家里存在感低,没事跟在沈清丽后头,出门了能不出头就不出头。 沈清惠跟孟玉拆同岁,性子倒是活泼好动。这一路上就她在说话,孟玉拆想到先前上车的时候,看到赵楚铮竟然跟在沈望跟前,有些呆愣。 “想不到罢,都说悟智大师是得道高僧,他竟然断言咱们大姐姐与佛祖有缘,这是什么道理。堂堂国公府的大姑娘,生在这富贵丛锦绣乡,跟佛祖是哪门子的缘分。”沈清惠这样说着,笑了笑。 沈清佳轻轻扶平裙子上的褶皱,温温柔柔道“妹妹就知道了,大师说的话怎么就白白传出来了,还是这样的断命。”显然是不信。 沈清惠眉毛一竖,“还能有假,我造这假话于我有何好处” 孟玉拆笑着道“想来是谁说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什么玩笑话,大姐姐身边的司文跟我的丫头云袖亲口说的,当时还有大哥哥和他跟前的人在。”沈清佳解释道。 倒是煞有其事,孟玉拆挑挑眉头,沈清兰那样的性子,身边的丫鬟应该不敢胡乱编排她才是。这样说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可是谁放出这话的,有什么好处孟玉拆有些感觉,又实在理不清其中的关键。沈清兰现在叫她有些看不透。 到了万户侯府,车子在二门停下,早有大夫人的大嫂程夫人候着。亲热的拉着大夫人的手,“来的可巧,快里面请。你打发人来,母亲便等着了。” 孟玉拆下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赵楚铮跟在沈望身后。朝过来望了一眼,恰巧对上她的眼睛,两人皆是一愣。 程夫人的儿媳冯大奶奶请几位姑娘进去,孟玉拆忙跟着走了。赵楚铮收回视线,嘴角轻扬笑了一下,赶着车马去后房。 孟玉拆跟在沈清兰身后,朝刘老夫人下拜。刘氏年纪七十往上,圆盘脸,形容富态,穿着家常的袄子,歪在塌上,首先拉了孟玉拆的手过去,夸好孩子。 又叫身边的丫头拿见面礼出来,孟玉拆蹲身谢过。刘氏便叫刘家的几位姑娘把表姐妹们迎去里间玩耍,一面吩咐丫头婆子拿果子点心上来。 刘家的姑娘也不少,娇娇俏俏站了一地,孟玉拆打眼一看四五个。冯大奶奶便拉了两位姑娘亲自介绍给她认识。 年长的那位莫约跟沈清兰同龄,杏眼桃腮,脸若圆月,温厚和平;小些的那个也有十岁,娇若春花,眉如秋月,端的美貌。 特特跟她介绍这两个,孟玉拆便知道这两位乃是嫡出的刘妩、刘妙,其他的自然是庶出。 冯大奶奶殷勤的招呼姑娘们吃东西喝茶,孟玉拆冷眼瞧着,大姑娘刘妩只跟沈清兰说话。她坐了这半日,除开开始见面打个招呼,刘妩便没理会她。 刘妙却笑脸迎人,很是喜欢孟玉拆美貌可亲,站起身来,“大姐,咱们请表姐表妹去院子里玩罢,天气回暖,咱们院里那池锦鲤正好看。” 于是一群姑娘结伴出来,冯大奶奶又赶在前面去院子里收拾暖阁,忙的脚不沾地。孟玉拆随刘妙一道,“表姐什么时候来的顺天府闺名是哪两个字以前在哪里几月生辰” 孟玉拆一一跟她说了,刘妙哦了一声,“我家这个院子也有好几年了,前些时候祖母说是要翻修,我倒瞧着挺好。” “别的都不说,我也觉着桥后那株柳树很是难得,夏天时候想必是个好去处。”孟玉拆便顺着她说了一句。 刘妙却眼前一亮,“姐姐果然跟我合得来,我早说其他的随便动,那株树给我留着。长成那样大一棵,多不容易,砍了怪可惜的。” 一行人在池边的暖阁坐下说话,桌上早摆满了小吃食。孟玉拆捻了一块松子糖喂鱼,抬头便见竹林小道上过来几个人。 轻裘宝带,华服美冠,想必是府上的公子。沈清兰跟刘妩先迎上去,“表哥怎么过来了,不是在父亲书房里” 刘妩先开口问沈望。 “见过了舅舅,过来给舅妈外祖母请安,妹妹们继续玩罢。” 沈望一行人不急着走,刘妩便拉着沈望说话,笑语盈盈,有别于方才对待沈家两位庶女和孟玉拆的冷淡。 沈清惠哼笑了一声,沈清佳还是菩萨模样的人,拨一下动一下。孟玉拆的目光在沈望和刘妩身上流转,发现沈清兰自在的喝茶,也不插话。 其中有一男子年及弱冠,想必是大少爷刘谚,果然冯大奶奶便过去说话。又来个婆子,抱了五岁的刘询来。 刘妙先去把弟弟接到手里,给孟玉拆看。好容易刘妙跟沈望说完话,几位少爷照样去请安。孟玉拆就逗着刘询,拿果子哄他吃。 “明明是你不小心,我这篮子端的好好的,你撞上来,现在东西落水里还倒打一耙。”很是气愤的一道女声倏忽从外头传来,委委屈屈。 暖阁里安静了一瞬,冯大奶奶脸色一变,“哎哟,这是怎么了,亲戚还在呢,两位妹妹怎么就吵起来了。” 沈清兰岿然不动坐着喝茶,沈清惠想出去瞧热闹,孟玉拆抱着刘询没空,她便拉了沈清佳下了亭子。 却原来是刘嫣方才说到针线上,跟沈家的姑娘谈论的兴起,要拿来给看。人才走到亭下,刘家另一个姑娘刘如出去,走的匆忙,将她的东西撞水里去了。 刘嫣泪眼汪汪,“三妹妹就是看我不顺眼,也要瞧瞧今天是什么日子。况且这是我给母亲做的背心,统共就这一块好料子,如今全糟蹋了。” 刘如气的面红耳赤,“你少浑说,我下来的时候明明没见你,你突然出现险些将我撞进池子。怎地就成了我毁你衣裳。” 两人各执一词,各有各的说法。丫头们都说没看见,主子们又在亭子上,帷幔围着阻挡了视线。 冯大奶奶拿出长嫂的威严不准再闹,刘如气的眼眶通红,刘嫣暗地里瘪嘴,也不服气。 沈清惠瞧了热闹回来,笑嘻嘻道“原来这刘家也不太平,在亲戚面前都这么闹。我瞧大奶奶那脸色,等咱们走了,怕还有的掰扯。” 说着幸灾乐祸的笑了,孟玉拆没出去,猜也猜到什么事了,又有沈清惠科普一番。不过姐妹间的小心机,她们只看到了过程,缘由结果皆不清楚。 在暖阁里坐了小半个时辰,有婆子来传话席面好了,说是夫人请姑娘们过去吃饭。 寂然饭毕,刘氏又留女儿喝茶,说了一会闲话,叫底下人收拾了东西给她带回去。 孟玉拆上了马车,掀起帘子,瞧见赵楚铮的身影。他还是瘦,高高的。 看了一会儿,叹口气,收回目光。前世他们只相处了三个月,在她面前他沉默温柔,在外面却是雷庭手段。 对付跟他相左者不择手段,有一回她去太极殿,亲眼看见里面抬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当时吓的呼吸一窒。抬眼撞见他漆黑阴狠的目光,浑身都凉了。 她不知道那是准备刺杀他的叛党余孽,他也不解释。孟玉拆在那时便有些清醒,那几个月她依恋他,却也是真的怕他。 重来一次其实感官很复杂,好在他们接触不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破落户 孟玉拆睡醒了,白露端了一碗羊乳上来,翡翠包菜晶莹剔透的花样,盛着奶白的浆液。 “姑娘快些喝了,这可是补身子的好东西。大厨房的好手艺,加了杏仁去膻味,一贯不爱用的六姑娘都说好。” 孟玉拆咕嘟咕嘟喝了羊乳,说来也有些降火利肺的作用,前儿额头上冒起来的逗逗这就消了下去。 白露还在叽叽咕咕的说话,“说来,还是姑娘的话有作用。前儿那许昌家的不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谷雨照着姑娘的话一说,往常一拖再拖的羊乳也准时送了,饭菜也合规矩口味了。” 孟玉拆就着白露的手站起来,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立春早在床边的塌上准备好了案几、笔墨。孟玉拆披一件窄袖小袄,盘腿坐下,开始抄佛经。 窗外的白梅花将尽未尽,即拖着冬天的尾巴,又牵着早春的触角,夹缝里存活。孟玉拆落笔,笔锋婉转,跃然纸上的字迹高逸清婉、流畅瘦洁。 嘴边衔着淡淡的笑,轻轻吹了吹墨迹,“在这院子里的人,只有比咱们聪明的。想来她也是一时忙碌,糊涂了,谷雨跟她说明白了,也给咱们省事。” “姑娘是安分的人,那起子人的眼睛叫富贵糊住了,不拿钱可敲不开那门。” 孟玉拆笑吟吟的,也不说话,前儿从大夫人娘家回来,晚上那许昌家的便来看她。带着厨房里新做好的糕点,一个劲儿赔不是,总而言之是想小事化无。 想她刚刚升上来,还不想为这点小事吃过落。院子里的份例弄错了,她也不过问,只拿住许昌家的分说明白。 本就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只是她想过的舒服,有些事不陪府里的人玩,却不能不表态。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孟妈妈甩着袖子进来,白露放下砚台上去倒茶,“这一上午不见妈妈,方才老夫人房里来了个婆子说是找你说话,扑了个空。” 孟妈妈端着热滚滚的茶暖手,脸上还有些冻的青白,“嗐,甭提了,方才在院子里遇到大夫人,说是去后楼上挑缎子,叫我也去瞧瞧,有什么姑娘能用的。” “巧是二姑娘从后面二夫人那里回来,瞧见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扣扣索索的说话,着实不好看,我懒的理会她。” 白露笑道“既是懒的理会,怎么就生了一肚子气回来,可见对口不对心。” 孟妈妈瞪了白露一眼,“后面还有事我还没说完呢。”这时谷雨也从外面回来了,孟玉拆坐到地下八仙桌旁听。 沈清柔眼瞧着及笄,大夫人已经开始给沈清兰相看人家,二夫人自然不愿意落后。 在她看来,不管比夫比子都不输大夫人,女儿的亲事自然更不能马虎。交代沈清柔要好好学规矩,德容言功万万不可输给沈清兰。 依着二老爷的官职,她家姑娘便是做那皇妃也使得,二夫人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沈清柔却有自己的想法,二夫人一味的叫她比这踩那,却不想想二房在这府里的位置,在老夫人跟前的分量。 听的心烦无比,甩袖子出了二夫人的院门,远远听见大夫人又要给孟玉拆找料子做衣裳。冷笑一声,心头兜上一团火,国公府的正经姑娘叫一个破落户压一头。 对上孟妈妈言语便有些不恭敬,孟妈妈抱着料子不理她,巧是大少爷身边的一个小厮有事进来。沈清柔怒气冲冲撞到人家,反要逮住人打一顿。 四少爷刚巧路过听到,抽出鞭子甩在那小子脸上,白俊的一张脸登时破了,血涔涔的。这可是遭了她的池鱼之殃,孟妈妈怪不忍落,劝了两句。 四少爷有嫡姐助威,越发胡闹,将个小厮打的趴着就起不来。沈清柔还嚷嚷什么“我管教自家的奴才,还要看人的脸色来了。”,“白吃饭的东西,走个路都撞到人,要你何用。” 谷雨一脸气氛,“这是什么骂奴才,分明指桑骂槐说我们呢。” 孟玉拆眉头轻拧,“妈妈怎么知道那是大少爷身边的奴才” “前院来的瑞祥将人领走了,听说是大少爷身边的人。”孟妈妈叹口气,越发觉得沈清柔一点大家修养都没有。 “妈妈可打听人家叫什么”孟玉拆追问了一句,有点担心。 “叫什么楚铮的,好像是这个名” “伤的怎么样严重吗”孟玉拆白嫩的手握成拳头,忍不住身子往前一探。 三人皆看过来,似乎有些不明白她急什么。孟玉拆心尖一缩,讪讪的笑,“总归是妈妈连累人家挨打,咱们在府里不惹事是最好的。” “这不是咱们惹事,是事来惹我们。”谷雨忿忿。 “不都一样。”孟玉拆坐回去,默默的想那人是不是犯太岁,怎么总是挨打。 她轻轻拢起眉头,粉嫩嫩的脸蒙上一层淡淡的愁,孟妈妈拍拍她的手,“姑娘宽心,那二姑娘实在没道理,咱们只不理她就是了。” 孟玉拆点点头,“既然知道是谁,人家又受了咱们拖累。妈妈将咱们从豫章带来的棉麻的厚冬衣送过去两件,还有我桌上的白玉膏拿一瓶,再有些常用的药材。” 孟妈妈先觉的这礼有点重了,后又想到人家白白遭受一场无妄之灾,况且四少爷确实把人打的有点惨。她家姑娘最是仁善不过的人,结份善缘也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命令 今儿是老夫人房里陈妈妈生辰,早几天便下了帖子,请府里主子们前去吃席。孟玉拆陪着老夫人在那边玩,陈家请了一班有名的戏班子来。 姑娘们在暖阁里看戏,戏本子传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正端着碗吃紫薯芝麻甜汤,叫外孙女点戏。孟玉拆便帮着点了一出麻姑献寿。 陈妈妈叫媳妇们圈着吃酒,老夫人陪了一盅,听了几出戏乏了,便先坐软轿回来。孟玉拆跟沈清兰陪着一道,等老夫人睡下了,便回自己院子。 孟妈妈从西园角门进来,恰好赶上她,孟玉拆往后看了一眼,沈清兰不见了人影,“东西都送去了他有没有说什么。” “能说什么,那小子倒是个闷葫芦。伤的不重,只说多谢姑娘挂心。”孟妈妈想着那座单独的小屋子,简陋孤僻,摇摇头。 孟玉拆手里微微绞着帕子,没话可问,孟妈妈瞧一瞧她的面色,“姑娘过去玩的好吗都有哪些人。” “左不过府里这些人罢了,陈妈妈儿子倒是争气,听说三十来岁便中了举呢,不容易。” 孟妈妈唏嘘,“可不是,她家一家子都是放出去的,皆是老夫人恩典呢。” “感觉怎么样”沈清兰望着站在小小房间地下的人。 她是今儿早上才知道沈清柔怂恿沈瑕打了赵楚铮,那会儿正要去陈妈妈家,沈望从前院过来。她无意问了一句。 瞧的出来,沈望对待赵楚铮不怎么器重。毕竟作为国公府的大少爷,将来的国公爷,想在他面前露脸的人太多。 赵楚铮没什么明显的才干,又不会抖机灵又不会巴结人。若不是沈清兰叫他关照赵楚铮,这么个人都不一定入他的眼。 赵楚铮朝沈清兰拱手作揖,既不诉苦也不上赶着讨好,沈清兰一身清贵的装扮,与这破败的小房子格格不入。 “依照我的打算,你先出国公府去铺子里帮忙,我总不会害你。等以后有机会,一步一步的,总能出头。”沈清兰说出自己的盘算,当然不会跟他说的很具体。 赵楚铮垂首站着,声音很低,“小人何德何能” 堂堂一个国公府大小姐,便是天上云一般的存在,凭什么对他另眼相看。 沈清兰神情一僵,冷声道“我做什么事,还论不到你过问。我说了,先去外头,只是通知你,并不是跟你商量。” 赵楚铮的表情诚惶诚恐,“可是国公爷带我回来的时候,交代过,不准我在外面行走。刘管家连门都不让我出。”他低垂的眼里闪过迷惑。 沈清兰眼睛一眯,自回来之后,她一心想的都是如何接近赵楚铮,利用他摆脱前世的困境,倒没考虑过沈佣的态度。 虽然她知道眼前的少年要不了几年便会翻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她爹不知道。恐怕现在将赵楚铮留在府里,还战战兢兢的,唯恐今上想起来。 沈清兰轻按住眉头,这事先放一放。她在赵楚铮屋里转了两圈,指着柜子上的包裹,“这是什么” 那是方才陈妈妈送来的东西,赵楚铮道“芙蕖姐姐吩咐过,针线房送来的,多谢大小姐。” 府里的下人还是听话的,沈清兰微笑,“给你你就收着,缺什么只管去问芙蕖要,你放心,国公府不会亏待你。” “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不要说话 天气渐暖,早上起来院子外面叽叽喳喳,鸟雀欢悦。孟玉拆从床上坐起来,呆了一会儿,抬头望向窗户外面。 红木的窗扉上浮着菱花的格子,窗纸薄薄的一层,颤颤巍巍,将破不破。白露端了水进来,笑道“姑娘醒了,今儿天好,方才六姑娘院子里的小芳姐姐过来,送了一只夜莺的风筝,说是去院子里放。” 谷雨也道“前儿老夫人身上不好,吃了几贴药才好些。六姑娘便想出这么个法子哄老夫人开心,既是叫姑娘一道,咱们也快些。” 孟玉拆接过白露手里拧的微微干的帕子,朝上面抹了一层皂角,敷在脸上细细的擦。堂屋里孟妈妈已带着小丫头摆上了碧粳粥、豆腐皮包子和几样小菜。 对着镜子确认头上的装束简洁大方又不带鲜艳的颜色,孟玉拆起身坐到桌前,吩咐道“你们也去吃,白露谷雨一会儿随我出门。妈妈你们在家做些针线,或去逛逛都使得。” 吃完饭,桌上的菜还剩下大半,孟玉拆叫端下去几个丫头吃了。 到老夫人院子的时候,大夫人也在,“依我说,我这生辰很不必大办,本也不是整生日。过几日望哥儿兄弟下场,出来必还要宴请宾客,不是跟我这撞在一起,接连着办事,叫亲戚们瞧着也不像。何况下个月又是老夫人的大寿,依我说,把我的跟老夫人的一道办,叫我沾沾老寿星的光,长命百岁。” 老夫人叫大夫人几句话说的很是妥帖,能想着府里的大事委屈自己,她笑道“那就咱娘儿俩一道办。到时候叫哥儿姐儿给你磕头,把亲近的几家亲戚请来热闹热闹。你也别在我跟前伺候,松快一日去。” 大夫人笑道“哎哟,那我可是沾了大光了。” 孟玉拆上前给大夫人行礼,“舅母为府里操劳,连带玉儿一应吃住齐全妥当,先谢舅母费心。舅妈生辰委屈了。” 大夫人将孟玉拆扶起来,笑说“值当什么”,老夫人将孟玉拆搂在怀里,问她些闲话。 一时门外一个婆子匆匆进来,便嚷嚷起来,“哎哟,不得了,瑕哥儿在院子里从假山石上跌下来了。” 屋里的人齐齐唬了一跳,二房的许姨娘急的脸上一白,匆匆道了个福掀帘子出去了。 孟玉拆顺了顺老夫人的心口,接过琥珀手里的茶,“外祖母莫着急,先喝口茶,先问问明白。” 一面又问那婆子,到底如何。那婆子见屋里并不十分忙乱,想起沈瑕在老夫人面前并不十分受宠,她今日出这个头怕是白出。 倒是如何并没有看清楚,沈瑕叫几个小子跟着,从西园的垂花门往的路上走的好好的。刚爬到假山上,不知怎么就从上面摔下来,滚到穿山游廊顶上,结实的砸在地上。 那扑通一声巨响,跟的人都吓懵了,被沈瑕的惨叫声惊的回神。她也没瞧仔细,想着夫人姑娘们都在老夫人跟前点卯,便过来想露个脸。 那婆子一脸丧气,“老奴瞧见哥儿从那三丈高的地方滚下来,唬的傻了,又听哥儿叫的厉害。底下小子们也懵了,竟不知如何是好,忙赶来告知夫人们。” 二夫人听完她的话,帕子掩在嘴上笑了笑,偷瞄了大夫人一眼。孟玉拆瞧见大夫人难看的脸色,心下叹气,这婆子是真傻嘛,这时候还暗指当家人给沈瑕配的人不中用。 她转身朝老夫人道“想是事情突然,跟着四哥哥的小子们一时反应不及。这会儿想必已经送到房里去了,先找大夫要紧。” 这话却提醒了大夫人,连忙叫过刘妈妈,叫拿了府里的对牌去请大夫。二夫人还在笑,沈清柔在背后掐了她一把,小声道“娘还不去瞧瞧。” 二夫人心里不情不愿,也收敛了神情,担忧的跟老夫人道“儿媳不放心那孩子摔的如何了,这就去瞧瞧。” 沈瑕本就是庶子,又不如沈望、沈琏、沈珲读书上进,成日家招猫逗狗,不爱在老夫人跟前走动。 老夫人待他也不怎么上心,没多少工夫,外面有人来报,摔断了右腿,右手脱臼。其他毛病不大,好好静养,躺几个月也就是了。 老夫人点点头,放下心就也不管这事了,孟玉拆在老夫人院子里跟姐妹们玩。下午的时候结伴去外院看了沈瑕一回。 这人摔伤了还不消停,卧在塌上,叫他的小幺儿投壶给他看。沈清柔对这个庶出兄弟本也不过面子情,嫌恶的站在地下,“都伤了还不躺着挺尸,这要养不好,活该你下半辈子当个跛子。” 许姨娘立在床边,听见这话心里老大不痛快,哀泣道“好歹也是一个爹的兄弟,二姑娘就这么见不得人好,说什么当跛子的话,是人听的。” 沈清柔甩帕子,不屑,“我可没有这样的兄弟,我兄弟马上下场试举,中了那就是天子门生。谁像他一十三岁了,连个秀才也混不上。” 许姨娘气的浑身乱颤,跟来的沈清佳、沈清丽、沈清惠、沈清芸都不吭声。沈清芸拉着孟玉拆的手,“既然看过了四哥哥,就叫他好好养着罢,咱们去放风筝。” 这话叫沈瑕听见了,躺在床上嚷,“我也要去,我要去看。” 许姨娘气儿子不争气,一把拧在他腰上,咬牙道“好好躺着,看你去捉鬼,仔细摔断你另一条腿。” 沈清柔瘪瘪嘴,追着几位姑娘出去了。 西园姑娘们住的院子里有一块大空地,周围种的树都不高,花床鲜艳,满园春色蔓延。老夫人听说姑娘们放风筝,也叫家下人抬了软轿过来看。 早起沈清芸送给孟玉拆一个夜莺模样的风筝,个头不大,飞在阔青的天上更小了。 小丫头也凑热闹,天上飞着十几个鲜艳的风筝,蜈蚣的、蝙蝠的、猫头鹰的,还有一长串灯笼的,五彩缤纷的。 孟玉拆闲闲的扯着手里的风筝线,仰头看着风筝呼呼作响。一时北风起来,吹着风筝往南飘,她扯着扯着,线还是挂在不远山上的树梢上。 白露被她打发回去取披风,谷雨被沈清芸叫去帮忙放线,孟玉拆自己上山去捡风筝。刚下过雨,泥土松软,衣裳叫矮木丛挂着,走的极为艰难。 转了两圈,发现离小路不远的地方有一点浅灰的布料。她的那只夜莺,主色调便是黑灰,那想必就是了。 向前走了两步,猛然间一个黑影蹿出来一把将她拉进假山窟里。孟玉拆吓的头皮一紧,尖叫冲到了喉咙。 那人捂住她的嘴,凉凉的语气,“不要说话。” 有点耳熟,孟玉拆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他。她心下一松,惧怕褪去,腿就有点软。此刻他将她半抱在怀里,鼻尖有清冽的气息。 赵楚铮对上怀里女孩子清澈水润的眸子,一时呆住,他不过来收拾残局,小片刻就好,没料到偏偏会有人过来。 将手上的小机关放进怀里,脑子里转了几圈。她应该没看到什么,而且之前几次接触,印象还挺好,他还真没法对她做什么。 赵楚铮慢慢放开手,打算放她走,却听外面一道略有些焦急的清亮男音,“玉妹妹,你在里面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他生病了 孟玉拆一惊,看向赵楚铮,眼睛瞪的老大。方才她来的时候,看见他在地上收拾什么,既然偷偷摸摸的,恐怕也不是好东西。 事关重大,若是叫外面人发现,何况他俩这样搂抱在一起,不是闹着玩的。她手上使力,用力抓了他一下。 赵楚铮眉头轻蹙,将她揽紧,往后退去,似乎打算一直躲着来人。孟玉拆却不敢随他冒险,她的神色已然镇定下来,示意他放开,让她去应付人。 赵楚铮冷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在考量她的建议是否可行。两人僵持的这会儿,外面的人已经越过矮树丛,快要过来了。 听着声音,是三少爷沈珲,且越来越近。沈珲拨开枯骨枝丫,终于看见那道素净的身影,“玉妹妹。果然是你,方才我便看见你朝这边来,怎么许久不见你出来。” 孟玉拆不着痕迹的朝山边一站,挡住假山的入口,微微笑道“是吗我的风筝掉进来了,找了好一会儿。表哥怎么在这里” 沈珲朝她身后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哦,今儿四弟就是从这儿掉下来的,大伯母叫我带人来瞧瞧,围些栏子,恐谁又不小心呢。尤其你们这些整日在院子里玩的姑娘,伤着了不是玩的。” 沈瑕从这里掉下去的再结合赵楚铮方才鬼祟的行径,孟玉拆紧紧捏住手里的帕子。 沈珲几步走过去捡起风筝,递给孟玉拆,“快些回去吧,这里不安全。” 孟玉拆一把抓住沈珲的袖子,微微笑道“表哥不是带人来看,打算围哪里了” “还没看好,先瞧好地方,明儿叫他们去采买围布再说。”孟玉拆自进府便不大跟兄弟们来往,见到也不过点头行礼,半句话不多。 此刻竟然抓住他的袖子,想必是这林子里阴寒安静,她一个姑娘家怕了。沈珲脸色柔和,温柔道“表妹,我送你出去罢,天冷湿气重,恐伤了身子。” 孟玉拆点点头,走到沿山石阶上,朝后看了一眼。一片高大的树木,挺拔巍峨,不见人影。她轻轻呼出一气,跟着沈珲走了。 第二天,沈珲带人勘测了地方,将一些容易摔跤的地方用围栏圈了。孟玉拆去老夫人院里的时候,家里的下人正在铺围子。 她想起昨儿赵楚铮在那里藏什么东西,后来沈珲来找她,他不敢叫沈珲瞧见。 当时她以为是怕沈珲看见他们孤男寡女,现在想想,沈瑕摔的很是蹊跷。那么多下人跟着,怎么就他摔了,而且赵楚铮那么晚找什么呢。 电光石火的一瞬,孟玉拆瞪大眼,想到一种可能,若当真如此,那人胆子可是真大呀。孟妈妈瞧见姑娘脸色有异,忙上前一步,“姑娘怎么了” 孟玉拆回神,正了正脸色,“没什么。只是想到二舅妈这几日总也在屋里招待客人,这会儿咱们过去老夫人院里,怕正有客呢。” 从正月里出来,二房的亲戚朋友来往不断,跟二老爷交好的官僚夫人、太太已是来了几遭。先前去请安总也能见到。 孟玉拆想起前世沈清柔刚过十五便定下了亲事,莫非现在开始二夫人已经注意了 孟妈妈小声道“这有什么,许是二老爷交好的大人家。咱们府里这位二老爷是个有大出息的,只可惜代姨娘去的早,现在多少也该她享福。” 老国公几个庶子,就这位二老爷能读书,三十出头高中探花,又拜师在王大人门下。如今在翰林院熬资历,将来入阁拜相不是没有可能。 其本事能力不比兄弟差多少,是以其他庶子分出去,独他还能在国公府住着。二夫人才敢跟大夫人叫板,时不时插手中馈,沈清柔才格外不服气沈清兰。 沈清柔如今十四岁,二夫人凭着二老爷的关系,喜欢请些夫人来家里,或是赏花、或是品茶。明面上亲戚世交走动,实际怕是给沈清柔相看婆家呢。 孟玉拆想起沈清柔前世万里挑一,结果相中一门望门寡。 门外的丫头瞧见孟玉拆来了,笑道“几位姑娘都在呢,就等表姑娘。” “是有什么好事等着我呢,摸牌可不要找我,那是瞧着我的钱袋子来的。”她笑着道。 孟玉拆心灵手巧,往常随手编出的络子都好看的紧。就是牌艺不行,不管马吊、骨牌叶子牌,总也是牌桌上的常败将军。 一句话说的围过来的丫头婆子都笑了,屋里有人赶到门边,拉着她道“放心吧,不是盯你钱袋子来的。铺子里进上来些珠花,给姑娘们玩呢。” 孟玉拆随着琥珀往里走,果然屋里热闹。老夫人歪在软榻上,身上罩着富贵锦绣的青缎背心,指着底下笑呢。 几个姑娘围在桌前,漆盘上摆着些珠花,指甲盖大小的珍珠,难得的竟然有粉色的。沈清柔拿了一支在手里,“老祖宗,我就喜欢这只,赏给我罢。” 这话一出口,沈清丽的脸色就有些难看,那是她先瞧上的,还没看上一眼,便叫沈清柔从手里夺过去。 沈清佳拉了拉她的衣袖,怕她立时就要跟沈清柔呛起来。沈清柔还道“前儿恰好新送来一身软云烟的长裙,配这个正好。” 沈清芸瞧瞧这个,看看那个,笑道“这才几月份,二姐姐又做好了三伏的衣裳,哪就那般赶了” 人家房里有钱,想做哪季的衣裳便做哪季的衣裳,便是子裁卯穿,千金难买我乐意。老夫人端起茶呷了一口,仿佛没听见沈清柔的话。 沈清芸眼疾手快,从沈清柔手里拿过珠花,插在孟玉拆头上,“我看这只珠花跟玉儿很是相配,总是些浅色的衣裳,人又粉面齿白,多好看。” 沈清柔跟沈清丽的官司还没理清,她何必插进来,一得罪得罪俩。沈清芸总也无心办坏事,好在她自己有眼色。 孟玉拆赶在老夫人说话前,将珠花拔下来,拿起一支镂金蓝蝴蝶的,轻轻一晃,那蝴蝶仿佛活过来,振翅飞翔,“我喜欢这个,瞧着有趣儿。走动起来还能自己动,跟真蝴蝶一般无二,好看。” 沈清丽便乘机将那粉色珍珠的拿在手里,笑道“既然表妹不要,我看这支珠花便给琥珀姐姐罢,今儿是姐姐生辰,我借花献佛,贺姐姐芳诞。” 于是粉色的珠花便进了琥珀手里,老夫人发话给她,沈清柔再不好意思抢。只是在一片恭贺声中,狠狠剜了沈清丽几眼,后者毫不示弱的白回去。 出来的时候,沈清芸挽着孟玉拆,问沈清柔,“二姐这几日可真是忙,连我屋里都没空去坐了,二伯娘天天接待贵客,难不成是在打听二哥哥下场成绩” 这几日恩科刚过,府里大少爷沈望和二少爷沈琏一个十七一个十六,第一次下场试水。沈清芸还小,自想不到婆家那层去。 向来张扬跋扈的二姑娘难得脸上竟然红了红,神色不自在,“不过是我娘一些手帕交,请来家里坐坐,哪里就出成绩了。何况以我二哥的成绩,也用不着挠心挠肺,一定是会中的。” 说着就骄傲起来,二老爷身为庶出,运道却不差。自己会读书,生个儿子钟灵俊秀,巧思敏捷十三岁中秀才,师拜大儒,名声在外。 有这样优秀的父兄,不怪沈清柔处处敢争敢抢。沈清芸不忿,她爹外放,如今乃是徐州刺史,她还是嫡女。 要真跟沈清柔比起来,不差什么,就是亲哥哥沈珲,十三岁的童生,不及沈琏会读书。也谦恭友爱,待她这个亲妹妹比谁都好。 沈清柔一天傲的不行,轻狂的很,沈清芸扯了扯嘴皮,谈兴消了不少。 将人送到院门口,回绝了沈清芸去她院子里玩的建议,孟玉拆带着白露回去。 “原来妹妹在这里啊。”兴高采烈的声音。 孟玉拆笑着看向沈珲,“表哥今儿怎么在院子里没去府学。” 沈珲见着她便有些脸上发烫,不敢对上她清凉凉的眼睛,视线落在乳白的裙摆上。尖尖的绣花鞋露出一点点角,秀气可爱。 只看了一眼,脸上更烫了,忙移开目光,“今儿夫子有事告假,我便先回来了。顺道往祖母院子送了一匣子珠花。” 原来那是三房铺子进上来的,难怪方才沈清芸兴致缺缺,想必先前便看过了。沈珲瞄了一眼孟玉拆的发间,“表妹怎么什么都没选我瞧着有一支粉色珍珠的,很适合表妹。” 该说不愧是兄妹嘛,沈珲跟沈清芸的眼光倒撞在一起,孟玉拆忍住笑,“今儿琥珀姐姐生辰,那支珠花我们大家给她贺寿了。” “原来这样。”沈珲怅然,不过马上又笑起来,从背后提出个篮子,“六妹妹说喜欢百香阁的糕点,今儿回来我就去买了些。” “这两包里是红豆山药糕、花生核桃酥,妹妹拿去当个零嘴尝尝,好了下次我再买。”殷勤的递给她。 只是两包糕点,人家好意给,若是划分的太开,倒伤亲戚情分。孟玉拆笑着接过来道谢,沈珲仿佛松口气,开心的告辞了。 孟玉拆看了看手里的黄纸包,还有些热温温的,心里一暖。白露笑道“奴婢瞧着,三少爷是难得的好人,六姑娘有什么就想着咱们姑娘。” 确实是,孟玉拆心里道,走到昨天的假山旁,果然见围子已经围起来。一个小厮模样的瘦高人影扛着锄头准备出院门。 孟玉拆远远的看见他,叫人站住,又吩咐明显不解的白露去前头路上守着。她提着裙子上前,“我有事问你。” 赵楚铮回头,冷淡淡的视线朝她瞟了一眼,在两包糕点上停了一瞬,面无表情。孟玉拆生气,之前也瞧见他跟沈清兰说话。 怎么面对沈清兰就恭恭敬敬头也不抬,一看到她腰就挺的直直的,仰着脖子都不能看清他全脸。她认真瞅他一眼,“那天沈瑕摔了,你在树丛里干嘛” 他的眼睛很黑,波澜不惊仿佛一汪幽碧的潭,专注的时候盯着人无处遁形。脸上清瘦,好在少年未褪去婴儿肥,终究还有些轮廓,没有瘦脱相。 声音处于少年与男童的变声期,说到底他才十二岁,她的口气是不是有些严厉,孟玉拆凝眉。 “你质问我”低低哑哑的,有些病态。 她的注意力转移,“你生病了” 他点头,得到准确的回答,她倒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本来也不是质问他,“你看你做事多不小心,差点叫人发现,往后可不能意气用事。” 虽他的行径很有些刁仆态度,但他前世身份尊贵,孟玉拆一直没把他当沈家的下人看。何况沈瑕确实过分,三番四次的欺负一个孩子。 所以她对他的态度又平和了,“他再打你你就跑,府里这么多人,也不能由着他找出你来。过那么两天他忘了,往后也躲着他走罢。” 嘱咐了几句反应过来,她说这些做什么。孟玉拆摸摸耳垂,“回去歇着罢,病了就不要乱跑。” 她从荷包里捏出些铜板,有些少,不好意思给,便将糕点塞给他,“给你吃,多喝些热水。上次给你的药材还有吗没有了我再给你一点。” 连件好衣裳都没有,想必也没多余的钱财去看病。 他没说话,至始自终视线落在怀里温温热热的黄皮包上,那点暖意仿佛渗透衣裳,已经暖到胃里。这么舍得啊,人家才给她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凭什么 赵楚铮回了家,还没坐上一刻,门外一个高挑的人影闪进来,小心的掩上门,看见他在屋里顿时一脸轻松,“你上哪里去了找你几次不见,姑娘有事吩咐。” 前些时候沈清兰将赵楚铮派到沈望手下去当差,沈望早有用的顺手的人,并不十分器重赵楚铮。在沈望的院子里可有可无,常在外院走动,叫沈瑕看见反而吃亏。 是以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小破院子,刘管家又重新分派他差事,虽都没什么油水,好歹平平安安的。沈清兰见赵楚铮在沈望那里没什么用,便由着他。 倒是她自己有些事情需要外院的小厮去办的时候,喜欢叫赵楚铮,一来二去,赵楚铮给沈清兰跑了不少腿。 芙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传话,还不能适应他屋里的破败,站在门边,“姑娘叫你过去一趟,快些跟我来。咱们姑娘何曾看重哪个小子,既然叫你办事,便上心些,往后总有你的好处。” 其实她想说的是,若是熬成了沈清兰的心腹,日后陪嫁到豪门世家,放出去当个管事掌柜,比在这院子里听使唤可不强的多。 只是她不好意思说这话,也忌讳交浅言深,是以很是模糊。赵楚铮低下头,冷笑一声,谁稀罕呢 沈清兰在院子里的碧心亭坐着,望着湖上粼粼的清波,忽听耳边响起脚步声,“姑娘,楚铮过来了。” 她悠悠望向地下站着的人,翘着娇俏的二郎腿,一支手撑在脸边。身为美人最知道自己怎样才是最迷人的,前世五皇子爱极她的侧脸,赞她清艳高不可攀。 她微微一笑,从眼角给了赵楚铮一瞥,看着对方发怔,心里得意。 赵楚铮视线虚无,沈清兰瞧着在将他当心腹培养,有什么跑腿又能得油水的活计都交给他去办。隐隐的在这院子里有了一点地位。 可是为什么,安国公府家大业大,凭什么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子竟然叫堂堂大小姐看上。他的幼年活在锦衣玉食里,锦绣丛中长大。 一朝跌下淤泥,人生百态,小人君子见识的不少。最先学会的,没有身份地位,便什么都得不到,即使最接近死亡的时候,都没遇见过无回报的善意。 沈清兰凭什么在她第一次接近的时候,他就在想她想要什么。他的身上有什么是值得她明明看他的时候眼神轻蔑、高高在上,却能附身微笑。 此刻这隐隐的勾引姿态,只叫他心里的疑惑防备更甚。 “我有件事交给你去办。”沈清兰声音清淡,仿佛没将他放在眼里。 赵楚铮应了一声是,司文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件,密封了口。 见他恭敬的接过去,沈清兰继续道“正月里咱们去过济远寺,悟智大师你也见过。这封信你送去给他,见到信他就明白了。” 若是旁人怕还要问问这来龙去脉,赵楚铮直接作揖拿着信出去了。 芙蕖收回目光,有些不解,“姑娘,咱们府里多少伶俐的小厮,那个不比楚铮能说会道。姑娘好心支使他差事,叫他得赏钱,这人还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沈清兰眼神稍冷,“往后不得对他无礼,要像对我一样恭敬有礼。” 芙蕖和司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惊惧。 晚些时候,孟玉拆吃过饭,在屋里陪着丫头做了些针线上的活计,便出门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 进门先给老夫人行礼,又给几位夫人道了万福,二夫人高高兴兴的将她拉起来。瞧着面色红润,心情极好。 孟玉拆走到耳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这家没话说,李夫人性情敦厚温柔,极喜欢我家柔姐儿。那家的大公子白面书生的模样,今年十八,跟琏哥儿一道下的场。听他说人虽不爱说话,也是个端正的好孩子。” 二夫人坐在老夫人下首,婆媳两个挨的极近。李家不就是沈清柔守了望门寡的那一家,孟玉拆心里惊了一下。 二夫人动作竟然这么迅速,原来这么早便相中了李家,不过沈清柔八月份的生辰,也不算晚了。 前世孟玉拆对李家了解的不多,还是后来出了孝四处走动才知道。 二夫人说的这李家功名奕世,富贵流传。当家大人现任中书舍人,这位的大姐乃是当今李贵妃,育有三皇子,颇得圣宠,传言将来恐有问鼎皇极殿、一统大宝之能。 还有一位二姐嫁的是钟鸣鼎食的永平侯府,一家显贵。说的这位李公子名兰亭,生的清隽风流,这样的一门显贵亲事落到沈清柔身上,难怪二夫人得意。 只是世间之事大多好事多磨,更有命运多舛。沈清柔这门亲事若能成,便只有嫁进皇家的沈清兰能与之一较高下。 两人订婚刚过半年,宫里太后好好的身子骨没熬过一场风寒去了,只能延后婚期守一年国孝。待到出了孝,李贵妃家的三皇子偏偏造反失败,被贬为庶人。 李家一时门可罗雀,沈侦是何等精明人,当即便想退婚,奈何又不想背这落井下石的名声。一直拖着,到了沈清柔十七,李兰亭却出了状况,一场伤风转为疟疾,年纪轻轻便去了。 二房松一口气,陪上一个女儿事小,上了被皇帝厌弃的三皇子舅家这条船,这前途富贵也就到头了。 沈侦见风使舵,背信忘义,叫李家记恨上,外人也多少知道两家之间的官司。为了躲这两尊瘟神,沈清柔拖到十九还没嫁出去。 孟玉拆想起前事,看了沈清柔一眼。大概对自己的婚事已经有了几分把握,沈清柔穿梭在姐妹之间,笑的开怀。 沈清兰坐在沈清柔身边,听她炫耀,“前儿我跟娘去拜访李夫人,他家的院子跟咱们家一样大。李夫人瞧着像是菩萨一般模样,给我的那只金镯子还是贵妃娘娘赏下来的。李夫人也喜欢我,叫我多去她家里玩。” 沈清兰皮笑肉不笑,“既然李夫人这般喜欢妹妹,下次出门便把姐妹们都邀上,人多热闹,想必李夫人也欢喜。” 带一个比自己身份更好的竞争对象去正在议亲的人家,当她傻吗沈清柔微微一笑,观赏手腕上的金镯子,“自然不能忘了姐妹们,有机会一定带大家去拜访李夫人。” 那镯子通体金黄,一指宽,边沿内扣,镶嵌着红宝石,璀璨夺目。孟玉拆多看了几眼,听到耳边低低的声音,“嘚瑟什么呀,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是成了就能得意到最后没听过盛极必衰哼。” 回过头去,原来是沈清丽。说来奇怪,沈清丽是三房的庶女,要有摩擦,也该跟沈清芸互别苗头,偏偏她处处跟沈清柔过不去。 不过细想想也能明了,这两位的身份在府里不相上下,沈清柔却处处比她风光,还时时挤兑沈清丽,不对付也难免。 月亮浸夜爬上墙头,孟玉拆扶着白露的手,由立春打着灯笼照路,回西院。 后面跟着几个媳妇婆子,白露扶着姑娘手臂,笑道“下午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芙蕖姐姐送一个小厮出门。仔细一瞧,原来是上次孟妈妈送冬衣的那个,叫什么楚铮的。” 孟玉拆有些上心了,芙蕖是沈清兰的大丫头,赵楚铮跟沈清兰仿佛很熟悉,一道也没什么。不过她还是多问了一句,“去哪里” “二门上的婆子说他去济远寺有事,倒是稀奇,这些天我时常看到他跑腿呢。”白露这样回答道。 本来一个小厮,不该她这样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去关注,不过跟楚铮略熟些,也见过他被欺负。听到名字不由自主竖起耳朵。 “还是去年冬日,大姑娘突然便器重这么个人了,好些人不服气,底下叫他做东做西的,安排一大堆的活给他。那也是个傻的,既然得大姑娘看重,怎么不给大姑娘说呢。” 立春这时插嘴道“再看重,自己不会解决这些拈酸掐尖的,叫主子做主,做的来吗” 可孟玉拆却觉得赵楚铮是不想跟沈清兰牵连过密,毕竟她见识过他雷庭手段。随即又想到他去济源寺,联想起上次悟智大师给沈清兰的批语,有些奇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心腹 这是赵楚铮第二次来济远寺,向门外的小沙弥说明了来意,亮了安国公府的名头,被领着往里走。 济远寺已有百年历史,话说当时齐高宗逐鹿天下,在一个叫济远的地方,被最强劲的对手逼到绝路上。大雨磅礴,手下人为护他突出重围全军覆没。 天地黑茫茫,在一片芦苇丛中他精疲力尽,只能束手就擒,等待死亡的到来。却是峰回路转,得一个和尚搭救,引开敌军,苟且下一口气。 待齐高宗夺得天下,感念此恩,建了济远寺发扬佛法。佛教由此昌盛上百年,为大齐人最为信奉的宗教。 然而好景不长,传到如今的永嘉帝,追求长生不老,网络天下名道炼丹。并在顺天府修建了香火旺盛的玉皇庙,供奉三清四御。 可以想见的,再过个几十年,道教将会取代佛教成为大齐第一宗教。幸而佛门里出了个得道高僧悟智大师,为勋贵名门所侧目。 顺天府富贵人家夫人太太们还更信佛教些,悟智望着苍翠的山川,身影单薄,小和尚恭敬的合手下拜,“师叔,安国公府来人求见,说是大少爷身边的。” 悟智几步跨下台矶,走到园中小亭,叫人请进来。赵楚铮拿出信,“大小姐吩咐亲手交给大师,大师看过自然明白缘由。” 悟智接过信放在桌上,倒了一杯茶,这才仔细打量赵楚铮,半晌咦了一声。赵楚铮眉梢微动,蘸着夜色的瞳孔愈深。 “小施主是国公府家生子”悟智猜测了一句。 “不是。”声音刻板,没有交谈的欲望。 既然他不过多透露,悟智也不追问,笑眯眯道“我观小施主面相极贵,实乃登天造极,只是命运多波折,无物是非多。小施主往后切记,万事开一面,悬崖有回转。” 赵楚铮听了这话,心头巨震,脸上却不动声色,扯了扯嘴皮,“大师知道什么” “不知道什么,只是小施主首尾富贵,这一两年过去,拨云见月指日可待。锦绣前程可期。”悟智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轻飘飘揭了人家的短,笑呵呵应道。 赵楚铮朝悟智一拜,“若真如大师所言,这大殿之上佛祖金身重塑也指日可待。” 这是将他的话四两拨千斤推回来了,悟智哈哈笑着,叫人送了赵楚铮出去。慢悠悠拿起沈清兰的信,从头看到尾,立时瞪大眼,双手颤抖,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赵楚铮走到大殿侧门上,往后瞧了一眼,若有所思。老和尚说话咬文嚼字,还当知晓了他的事,回头一想,关于他的事情也不算隐秘。 当年那样大的动荡,许多勋贵都知道他的去向,安国公倒霉接了他这烫手山芋,因为永嘉帝暧昧的态度,拿捏不准待他的方式。 多少人观望着,悟智出入朝廷勋贵之家,知晓他的事情不足为奇。赵楚铮理了理衣袍,施施然出了门。 大殿百阶台矶下,一队妇人拾阶而上,最前面的老夫人满头白发,被簇拥着走。台下的马车招子上是一个大大的楚。 赵楚铮隐在墙后,看向那老态龙钟的夫人,有三分的熟悉,随即转身下山。 二夫人这些日子红光满面,喜笑颜开,府里下人有机灵劲儿的,便猜着了沈清柔的婚事。交换庚帖之前秘而不宣,不过防着一层变故。 孟妈妈悄悄跟孟玉拆咬耳朵,“二夫人是要得意啦,那样显赫的人家,若真成了,在这府里便真个扬眉吐气。” 二夫人身为庶子媳妇,即使再跟大夫人抢夺,老夫人也不向着她。若跟李府成了亲家,脸上光面,好处自不必多说。 沈清柔上辈子拖到二十来岁,后来被送到赵楚铮身边,却还是孤苦一世。 孟玉拆还记得那时刚到他身边,第一次承宠,两人汗涔涔的拥抱。 潮湿黯哑带些磁性的声音安抚她,说对不住,他第一次没经验。所以她知道沈清柔没跟他在一起。 孟玉拆当时从脸红到脚后跟,前世她嫁给一个武将,却没体会到旁人说的那种水乳相交的鱼水之欢。 在他身边的那些时候,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的情事可以这样叫人沉迷癫狂。想起那些往事,孟玉拆脸蛋微微红,现在她预知后事,是不是可以帮沈清柔一把。 “只是大姑娘还没有人家,二夫人恁的着急。”孟妈妈嘟哝了一句,随即想到她家姑娘,天仙一般的模样人品,碰上这样的家世。 说起来,大夫人的野心比之二夫人还要大,沈清柔不过找了世家门阀之子。大夫人却把目光定在了成年的皇子身上。 二夫人再得意,大夫人岿然不动,不过有所依仗。 今上现如今成年的皇子有四个,大皇子生母不过一介下等宫女,没有得力的外家。其本人倒是有大哥的风范,温厚和平、谨慎柔顺,只在皇家这样的身世为人完全不够看。 二皇子幼时一场大病,不良于行,与皇位无缘。三皇子乃李贵妃所出,为人聪慧、机敏文雅,又有显赫的外家,很有可能花落他家。只是如今东宫虚位,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五皇子在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光芒下不显山不显水,外家平庸,暂不可查。这几位皇子正妃空悬,好些勋贵人家的嫡女留中不遣嫁,目的明确。 沈国公瞧中了五皇子确实眼光毒辣,若是没有后来贤王的事情,荣登大宝舍他其谁,只是可惜 孟玉拆陷入自己的思维,若是可以,沈清柔不要跟李兰亭订婚便好了。只是要怎么办呢,她一个内闱姑娘,这样两个家族的联姻岂是外人能轻易打断的。 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朝东院去,见过老夫人,坐了一会儿,沈清柔便邀请姐妹们去她屋里坐。 沈清兰自来不爱去姐妹们屋里,沈清丽跟沈清柔不对付,懒的听她炫耀,拉着沈清佳走了。沈清惠病了没来,最后只剩了沈清芸和孟玉拆。 沈清柔一进屋便招待着大丫头拿点心倒茶,三人在窗下的塌上坐了。沈清芸拿了一块芸豆芝麻糕,尝了一口,问,“二姐,那位李公子你见过没有。” 自然是见过的,沈清柔掩嘴笑,“没有呢,不过听二哥说,是个极清雅的人物。”而且屋里还干干净净的。 沈清柔笑的春风满面,孟玉拆忽然想起,前世沈家有退婚的打算,李夫人似乎便准备迎娶娘家外甥女,后来李兰亭英年早逝才作罢。 沈清柔定亲之后,李兰亭来沈府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一次还跟沈琏打起来,难道李兰亭不满意婚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好疼 沈清柔那样不可一世的个性,乍然娇羞起来,想必也对李兰亭有心。只是再有心也不能抵过荣华富贵,李家遭了三皇子拖累,被永嘉帝厌弃,沈家便无意再纠缠。 孟玉拆将沈清柔脸上的欢喜瞧的真真切切,心下有些犹豫,笑道“前儿李夫人带她家的姑娘过来,我看她身边的那位姑娘着实好气度,也不知道是哪位。” 沈清柔瘪瘪嘴,沈清芸早经过三夫人打听好了李家,当下笑道“玉丫头不喜欢出门见客,连人也认不清楚。李家两位嫡女,大姑娘早出嫁了,小的那位才八岁,跟在李夫人身边的是他家的表姑娘。同你一样的身世,在李家住了几年了,好像十三岁。” “不过就是个赖皮破落户儿,仗着亲戚仁善,长长久久住人家家里,这般大了还不走。”沈清柔嘟囔了一句。 听来这话将孟玉拆也骂了进去,白露当时就变了脸色,沈清芸也有些尴尬。沈清柔没事人一样,没注意到话里的不妥。 孟玉拆却更在意沈清柔表达出来的不满,难道沈清柔不但知道那位表姑娘的存在,还很忌讳 “二姑娘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还是故意将咱们姑娘骂进去,这府里是姑娘正儿八经的外家,也不是靠着她吃用什么。待大老爷回了顺天府,姑娘自是要家去,还没到哪里,尾巴就要上天了。” 从沈清柔那里回来,白露越想越气,进门便跟孟妈妈抱怨开了,屋里几个人听完义愤填膺。 孟玉拆拉住孟妈妈,瞪了白露一眼,“不过是一句口误的话,你还当个正经事来回,当咱们多小气似的。她要说就说,我要真像你气性这般大,住这里几年,不将自个憋死了。” 本就是寄人篱下,一颗心便别那么敏感,即使孟玉拆确实处处小心,也要营造一种过的舒心大方得体的模样。那些人想笑话又从哪里去看她的窘态。 只是这些话她不想说给身边人听,给她们个自家姑娘心宽的表象,何必大家一道难受。 丫头们表情沉静下来,孟玉拆道“谁不说人闲话,谁没叫人说过闲话。家下人那些婆子闲磕牙,便是府里老夫人也不见得她们不编排,计较不过来的。” 白露抿唇,“那些下人咱们听不见也不管,只是二姑娘什么人,当着姑娘的面还说那话。” “人家说的李家表姑娘,我何必上赶着承认,扯开来就是一桩官司。”沈清柔一点也没顾忌她,当时屋里下人都沉默了,气氛怪异,她不是品不出来。 沈清柔不过是没将她放在眼里,说话扎了人家的心也不在意。要说孟玉拆一点不介意是不可能的,沈清柔明明就是迁怒了,可她实在不想起争端。 一桩小事,为了解气吵起来,最后能不能出这口气还未可知。吵到老夫人跟前,得罪二舅母,便得不偿失,有些事忍忍便罢了。 赵楚铮再一次来济远寺,摸出信来看了看,确定被他打开的地方已经原封不动的粘回去了,大踏步往前走。 仔细回忆这几次沈清兰跟悟智大师的通信内容,咂咂嘴,沈清兰到底是什么怪物,千里之外、几月之后发生的事情知晓的一清二楚。 是的,某个不要脸的将沈清兰的信全部拆开看过了,悉知了足以震惊天下人的消息,他还有闲心猜测沈清兰的底细。或者可以从这里面得到什么。 沈清兰将他当心腹培养实在是一大步错棋,赵楚铮在最底层摸爬滚打几年,三教九流的人物除了教会他生存,还教给他很多东西。 譬如,在他看来偷偷拆了主人家的机密信件什么也不算。沈清兰若能考察出他的本性,是她的能力,瞒过她的眼睛,夹缝里存活,是他的本事。 只要能到达目的地,耍手段玩心眼都是阳光大道。只能说沈清兰过于自负,将野狼当弱兔子养了。 济远寺山门前停着几辆青骓大车,招子上明晃晃的楚字,又是他家。赵楚铮貌似无意的问小沙弥。小和尚念了一声佛,“那是祁阳侯府的马车,府里老夫人这几日在寺里做法事,给仙去的老侯爷做的。” 穿过寺里转来转去的亭台,赵楚铮又站在了悟智大师的屋舍前。得道高僧的住舍,房屋轩峻壮丽,屋宇精美,心在佛门,身在红尘,赵楚铮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悟智大师从门里迎出来,迫不及待取了沈清兰的信,就要进门,想到什么回头朝赵楚铮神秘道“小施主若得闲,不防在鄙寺转转,佛门清净之地,梵音涤耳,不定有感悟。” 这老和尚是想诱拐他出家吗赵楚铮扯了扯嘴皮子,露出一颗虎牙尖,冷光一闪。走到山门听到深山古刹那悠远袅袅的钟音,他翻身又进去。 在几处大殿后面,一条小道隐在草丛深处,赵楚铮胡乱选了一条路,信步间到了几座精舍前。正中的正房红木的实门虚掩,细微的木鱼声传出来。 赵楚铮停下步子打量了一眼,准备出门,这时那门却开了,头发花白穿着富贵的老夫人叫一个一脸沉肃的婆子扶着出来。 看见他在门外,或许是叫生人吓着了,两人一脸见鬼的表情。没去细读那股意外震惊,赵楚铮抬步出院门。 “等等”那声音里有不敢置信的颤抖,几不可查的喜悦。 裙裾翻飞的声音由远及近,手臂叫人一把抓住,苍老冷白的脸出现在视野里。她的眼眶兜着泪水,声音颤抖,“娴儿,我的儿,你终于愿意回来看一眼了,娘想你想的好苦” 这位老夫人明显将他当成了什么人,一旁的老嬷嬷倒还清醒,“老夫人,他不是不是姑娘,您忘了咱们今儿来干嘛的了” 老夫人只不理会她的话,死死的盯着赵楚铮,仿佛少看一眼都亏了。老嬷嬷劝了半晌,老夫人终于回神,是了,她今儿是打着为故去的老爷子做法事的名头,实际来拜祭死无葬身之地的苦命闺女。 只是 “太像了,我的娴儿,呜呜” “老夫人咱们走吧,前院还等着呢。”她们趁着歇息偷偷出来,再不回去怕有人来找。 一面答应着走,一面舍不得放开赵楚铮的手,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楚铮。”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只是太巧合了,不能确定。 也不知这名字有什么威力,这下连老嬷嬷都吓呆了。 赵楚铮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掌灯时分,从侧门偷偷进来。不想进门就撞上沈瑕,沈瑕正不爽,恩科考绩出来,沈望跟沈琏接连中举,一时国公府门庭若市。 虽说成绩都不是很靠前,但两个未弱冠的少年取的这样的成绩,又是自来出纨绔的勋贵人家,着实引人侧目。 沈琏中了举人,二老爷高兴,还不忘激励沈瑕,不管人还伤着腿就要召见,结果一瞧见他酒囊饭袋的模样,激励变成了叱骂。沈瑕在外书房挨了一天骂。 趁着能出房门,偷溜出去没玩个尽兴,早早的便被小厮催着回来,说是怕二老爷找。他怂包一个,不敢跟老子叫板,正憋气,出气筒就送上门来了。 几个小厮一拥而上,按住赵楚铮,沈瑕不带重复的脏话骂了一通,瞥见赵楚铮的眼神,一脚踩在他手背上。还记着自己伤着腿不能用力,便找了个石头,尖的一端砸下去。 赵楚铮疼的浑身一颤,阴狠的目光落在沈瑕的腿上,小厮以为自己眼花,起了一层冷汗。仔细去看,果然被他按住的人痛的咬牙,哪有什么狰狞的表情。 鲜血淋淋的手,那红色温热的液体叫人兴奋,沈瑕一脚踹在赵楚铮肩上,踩在他后背像是踩一条死狗。大骂一会儿也就出气了,骂骂咧咧走了。 若是家生子,沈瑕还不敢这样明目张胆虐待,偏偏第一次欺负赵楚铮的时候没人反对。便得到一个信号,这人跟其他人不一样,可以任打任骂,所以次次都找他出气。 夜色团团,赵楚铮坐在地上,冷冷的视线落在左手上,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因为已经麻木习惯了。 孟玉拆在老夫人屋里待了一天,见了几位夫人,到这会儿刚打发白露立春下去吃饭,老夫人也要歇下了。于是自己一个人从东院回来。 走到西院里的蜂腰桥,远远见假山旁坐了个人,走近两步才发现是赵楚铮,她放下悬着的心,“你怎么这么晚还在院子里。” 院门落了锁可出不去了,孟玉拆提着裙子过去,却见他站起来背对着她走了。她眉心轻蹙,微微咬唇,僵在原地。 竟然不理她,她转身便往回走,鼻翼忽然扇了扇。赵楚铮没走出两步,便叫人拉住了袖子,那人转到他身前,凑近了闻。 他蓦然僵住,听见她的惊呼,“我的天” 左手被她小心翼翼的托起,举到灯下打量,脸上的表情带着心疼,“这是怎么了伤着这样,好疼的啊” 好像她自己伤了一样,将他拉到小溪边,仔细的清理。发现伤口比她想的深,看啊看的,眼泪就滚下来,“这些人,太欺负人了,这么深的伤口。” 想便知道,是被利器刺的,除了沈瑕不做他想。只有沈瑕爱欺负人,还不知轻重。再想到沈清柔因为她寄人篱下,处处挤兑,一时心就酸了。 他的情况比她还严重,皇帝的私生子,舅舅们当中肯定有知情的,却由着他一个皇子遭人践踏。难怪前世他那么暴戾。 滚烫的眼泪砸在手上,赵楚铮一愣,心头软了一角。他还当以自己的身份,不会有人为他疼为他苦,突如其来的温暖,叫人发慌。 他不适应,准确的说,更害怕得到又失去。声音又僵又冷,“我不疼。”用力将手往回抽。 她没有防备被他逃了,又将他拉回来仔细用帕子给包上,翁声翁气道“别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谁都不可信 这处地方隐蔽,左右皆是假山,坐在小溪拐道前,孟玉拆端起赵楚铮的手左右看了看。心下微微叹气,他却是一脸不在乎的模样。 府里近来宾客如云,人来人往,她跟在老夫人身边见了不少人,好些日子没瞧见他。偶然一见,又是这种情况,孟玉拆胡乱擦掉眼泪。 反应过来,倒有些不好意思,掩饰的问,“几日没看见你,在忙什么” “去济远寺跑了几趟,见了几回悟智。”他毫不在意的便交代了。 记得前儿白露还说看到芙蕖送他出门,必是沈清兰交代他去干什么,孟玉拆玩笑似的打听,“是不是大姐姐吩咐你出门她找悟智大师干什么。” 本不过随意一问,并不是刻意打探,他却道“不知道,不过悟智接了她的信,找了徐海,今儿又去了。” 他一脸淡定平静,瞧不出来什么意思,孟玉拆探究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几圈,“我知道,徐海大人乃是内阁首辅,倒不知晓大姐姐跟这二位有何干系。只是这话你不可跟旁人说,她提携你便好好拿出才干,挣一番前程。” 他转了转手腕,雪白的帕子上沾了血迹,猩红点点,好在上头没有属于她的标识。他眸色认真,看着她道“你是旁人吗” 孟玉拆猛的抬头,对上一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睛,寂寂的光亮闪烁,他很认真。她是旁人吗有些迷茫了,依着前世他们都那样同床共枕过了,自然不是。 只如今一个是国公府的表姑娘,再不受待见也是主子。一个是来历不明、人嫌狗憎的家仆,身份再尊贵,也寄人篱下。 这样的两个人除开主仆的身份还能有什么干系,她有点不明白怎么一遇见他的事情变自动把自己划到他的阵地去了。如今叫人问到头上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也不能同你说吗”他却执拗,仿佛问题的答案很重要。 孟玉拆微微低下头,良久抬起来,眼睛晶亮,“自然也是,人心难测,不要把人想的太好。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转头去沈清兰跟前告一状你会怎样” 还能被当心腹培养吗嘴这么不严实的心腹,谁敢用。她也是旁人,原来是这样啊,心头有些麻麻的疼,憋屈的很,他冷哼一声,“那你去说。” 那无所谓的态度能叫人一口气噎死,“若是有好处,换个人不定就卖了你,懂吗”她觉得自己很苦口婆心。 “要是你呢”也有好处的话,会怎么做。 孟玉拆当真仔细想了想,然后得出结论,“不会。” 她的得失心利益心并不重,不讨好沈清兰也影响不到她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不会多此一举。 “那不就是了,你不是旁人,我告诉你也没关系。”这个问题他不想深究,这个唯一对他持有善意的人,向着他就好了。 孟玉拆却又陷入迷茫,这一世的沈清兰跟前世有很大不同。这几天她一直想办法怎样让沈清柔摆脱李家这门亲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发现沈清兰言谈间也在劝沈清柔慎重。 她一向心思细腻敏感,直觉很准,沈清兰到底有什么秘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发现 如今正是四月份,西园花团锦簇,老夫人素来爱热闹,叫大夫人在院子里治下两桌席,姑娘们陪着赏花。 几位夫人陪侍左右,琥珀带了婆子下去剪了开的艳艳的蔷薇、芍药、石榴花来,满满的盛下一盘子。孟玉拆挑了一朵沙黄的,闲闲的簪在发髻边。 两排梅花式洋漆小几列在左右,几上摆着蒸酥果儿掐,盐渍陈皮,糖渍陈姜,杏脯。红艳艳的蜜桃,丝丝甜甜的香气扑鼻。 老夫人笑道“咱们娘儿们在这里快活,哥儿们还苦读呢,叫人捡些喜欢的,给哥儿几个送去。” 自沈望与沈琏中了举人,府里越发看重少爷们学业,沈佣准备延请江南大儒亲自坐堂。大夫人饮了一口茶,笑道“望哥儿这几日时常出门去会友,听说好些文友准备进国子监去读书,我也说使得。只是前儿老爷跟我说忠顺王府邀咱们望哥儿去做陪读,世子拜师国子监祭酒崔大人,那是人人称道的学问。” 老夫人一听果然开怀,“若真拜在崔大人门下,依咱们望哥儿资质,往后便妥当了。” 这位崔大人刚正不阿,乃是顺丰三十二年的进士,年仅二十三便高中状元,甚至连中三元。当年名扬天下,后来外放江南,建立白鹿书院,不远千里求学者络绎不绝。 这几十年间朝廷多少学子出自江南,被誉为“状元之乡”,是以崔奂的名声比之官威更要高扬。沈望拜崔奂为师,一只脚便踏进了官场。 再认识些为官为宰的大人,那是莫大的好处,二夫人顿时心里一酸,“我们琏儿也是一手的好学问,若能跟着拜在崔大人门下,兄弟俩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一脸的急不可耐,大夫人瞧一眼便知二夫人打什么主意。依着二夫人的见识,拜师崔奂还是其次,主要可以接近忠顺王府,那可是当今亲弟。 独一份的恩宠,搭上这条大船,还不够光耀的大夫人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见,二夫人嘴角扯了扯,还待再开口。 “也不只咱们望哥儿自己结识的世子,还因着那份学问,有机会叫给弟弟引荐。只是对待这些勋贵,万不可缀了咱们的风骨,要不卑不亢,平静处之,犯不着上赶着。”老夫人淡淡道。 二夫人脸上一讪,沈清柔的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讥笑的盯了沈清兰一眼。 要说起来这些日子沈清兰在她耳边谆谆善诱,还当好心来着,却原来是炫耀来的。沈清兰瞥见沈清柔的脸色,心下啐了一声蠢货。 孟玉拆在两人之间看了几眼,知道沈清兰在沈清柔身上的功夫白下了。话说起来,她因是经历了一辈子知道前世发生的事情,沈清柔这一生都不大好,暗暗悬心。 沈清兰却明里暗里阻挠沈清柔的婚事又为哪般因这桩事堵在心上,之后的宴席便不大开怀。老夫人春秋已高,玩了会子叫人服侍着回去了。 大夫人二夫人也有府里的事情忙活,老夫人一走也不留,都各散去。沈清柔到沈清兰身边,笑眯眯道“恭喜姐姐了,大哥哥往后结交了忠顺王府,姐姐的好日子也在后头呢。” 这话实在很没道理,说得好似沈清兰会因为沈望而搭上忠顺王府一般。沈清兰放下玛瑙碗,试了试嘴角,“妹妹这话我听不懂,跟我有哪里的干系。” 沈清柔道“怪道我说怎么姐姐这几日跟前跟后,原来是有了比我更好的去处。”这话她贴在沈清兰的面前说,除了坐在沈清兰下首并注意她俩行动的孟玉拆,没人听见。 以往瞧着沈清柔顶多骄纵蛮横,如今看来竟是一点脑子都没长。方才叹完,孟玉拆端了碗喝果汁,便听沈清兰道“你这么羡慕,趁着还没跟李家交换庚帖还来得及,正好人家李公子也不定瞧得上你。” 一口甜汤噎在喉咙里,孟玉拆差点咳出来,沈清兰也是懒怠跟沈清柔虚与委蛇了。 “不定你心心念念的好亲事其实什么都不是呢。”也不管沈清柔的反应,沈清兰慢悠悠起身走了。 留下沈清柔气的浑身发颤,孟玉拆却也是一片震惊,魄散魂飞一般。从沈清兰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违和感,她竟然发现了熟悉的气息。 孟妈妈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与大夫人屋里的婆子闲话半晌,来接孟玉拆回屋。却见她恍恍惚惚,神色怔然,仿佛受了什么打击。 手心里是滑腻腻的冷汗,担忧道“姑娘怎么了,这湖边风凉,莫不是吹着了” 脚下似乎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冷风一激终于清醒过来,口中喃喃,“我可以,旁人自是也可以,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姑娘,什么你可以他可以,跟妈妈说说怎么了”姑娘这样子,是吓坏了孟妈妈,莫不是在这院子里叫什么冲撞了。 孟玉拆出了神,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没事,就是想通了一些事,往后需的谨言慎行才是。” 前世,她也见过沈清兰,在沈清兰嫁给五皇子当了皇子妃之后。她跟朱家老夫人去拜见这个尊贵的表姐皇子妃,对方尊贵雍容,坐在主位上眼神睥睨。 一身华贵的气度比之做姑娘时更胜,当时朱夫人本想孟玉拆去恭维恭维这个皇子妃表姐,为朱家某些好处。不想沈清兰待她淡淡的,立马转了态度。 语气讥讽尖酸,那个时候大伯父因为得罪了贤王坐了冷板凳,朱家便不大待见她。与外祖家显贵的亲戚处的不好,那些时日在朱家的日子不好过。 一路回了院子,依着猜测想,孟玉拆便越发察觉出许多蛛丝马迹。 前世传言五皇子意预谋反,而后下落不明。沈清兰被宫里接进去,在永嘉二十三年传出死讯,在那之前赵楚铮在西北大败鞑靼,深入荒漠追击三千里。 鞑靼在他手下元气大败,向大齐俯首称臣,暂时制服住这心腹大患。 消息传回顺天府,永嘉帝身子已是油尽灯枯,为了不至皇位落入狼子野心的贤王手中,只得认回赵楚铮。沈清兰应该是听说了赵楚铮的一些事。 所以回来之后对一个下人关怀备至,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孟玉拆轻轻按住心口。不知道还好,一发现这些事情,便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孟妈妈将姑娘扶到矮几旁坐下,倒了一杯花茶过来递给她,“姑娘感觉如何了,依我看还是请大夫来瞧瞧。” 孟玉拆摇摇头,“不用,我没事。”她端茶喝了一口,又吩咐,“叫谷雨过来,我有事问她。” 几个丫头正在旁厅做针线,听姑娘传唤,谷雨忙撂了活计进来听差。孟玉拆记得谷雨跟沈清兰屋里的人交好。 谷雨点点头,瞧着孟玉拆面色不似生气,便笑道“是呢,我老子娘也是咱们府里陪房出去的,跟大姑娘屋里的雪莲老子娘原是一宗,彼此间都是亲戚。” 孟玉拆笑道“既是亲戚原该多走动,知道你跟雪莲好,得空儿叫她来咱们屋里玩。你也注意着些,仔细大姑娘屋里的动静。” 谷雨不解姑娘怎么去关注沈清兰了,孟玉拆将几人的脸色看进眼里,笑道“今儿在院子里,我听大舅妈说大表哥往后便是忠顺王世子的伴读,大房毕竟是这府里将来的主子,咱们瞧着大姐姐的眉高眼低,将来日子也好过。” 她也不想诓骗这些亲近人,只是有些事情说不清,让她们知道太多也没好处。孟妈妈却皱起眉头,“姑娘也不必如此小心,虽说咱们出府的日子不定,跟大姑娘您也不差什么。” “你是我妈妈,自然瞧我处处都好,随意拉个人来,都知道我跟大姐姐没法比的。”孟玉拆笑笑。 又朝谷雨吩咐了几句,她是想知道沈清兰的动静,也不必将人看到死死的,异常的情况掌握住就是了。 这日天儿晚些了,老夫人房里派了人来,说是身子不爽利,叫姑娘们不必去请安了。孟妈妈还是将孟玉拆打扮一番,到老夫人房里问了安,探望了一会,没待功夫便出来。 时间慢慢进入初夏,院子里房墙上晔晔霞光,小树清溪蓊蔚洇润。从老夫人院子出来,穿过东西穿堂,进了通往西园的。 白露走在孟玉拆前头,忽见一道人影从蔷薇花架后闪过,“那不是大姑娘房里的芙蕖” 抬头望去,果然是,那丫头急匆匆进了西园,朝后面小池塘过去。孟玉拆提着裙子,左右看了看,跟了上去。 主仆俩跟在芙蕖身后,穿了好几处府里没走过的路,到了后门上。芙蕖停在穿山游廊尽头的小亭子里,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人。 两人说了什么话,那人从芙蕖手里接过一封信,目送芙蕖离开。赵楚铮转了转手里密封的信封,前几次都是用茶壶喷汽软化了蜜胶取出信来看。 这次他也准备如法炮制,转身准备走了,听见身后道,“站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大料(含入V通告) 赵楚铮转头看清来人,眉梢微挑,那条孟玉拆给他包扎伤口的帕子被他洗干净,好好的放在枕边。一见她便想起来,那日走的时候她叮嘱,过后将帕子还给她。 他是什么人东西到了手里,岂有随随便便还回去的道理,所以这是亲自来找他要了 吩咐白露出去守着,她走到赵楚铮跟前,今儿并不是有计划来找他,而且就是沈清兰的事情也不能透露给他。是以虽将人叫住,却不知说什么。 低头瞧见他手上包着粗布,只绕了一圈,血迹不多,“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将手举起来,眸色清浅,“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那不是要将包扎拆开,孟玉拆的视线落在他粗粝的手指上,气温和暖,冻伤已经好了。只是还有未消去的印子盘桓在皮肤上,徒蹭丑陋。 周围虽没有人,外面又有白露看着,她却不好意思无缘无故擎着他的手仔细看。讪讪笑了笑,“我看快好了,已经没有流血,那药膏你再涂几次便是了。” 赵楚铮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恶声恶气道“嫌弃直说就是了,我一个下贱的奴仆,怎敢劳烦表姑娘屈尊降贵沾染这些。” 孟玉拆震惊了,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这种话,要依他说的这样,先前他被沈瑕打,是谁给他处理伤口的。 她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自己的好心被人曲解不领情,着实难受,“你、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嫌弃来着。” 精致的眉眼委屈,白皙的面颊染上红霞,“你这人真是太可恶了。”她好心来提醒他,怕他被沈清兰算计,却是这样的回报。 他又一把抓住她,好言好语的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乱说的,你别生气。” 他就是想跟她更亲近些,却无从下手,有一点点被推开的迹象就会暴躁烦闷,情绪不受控制。赵楚铮深吸一口气,再次道“我就是有点事想不通,不是有意迁怒你,对不住。” 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再纠缠着不放便是自己得理不饶人,于是她决定这次便放过他。慢悠悠的转身,瞥见他的脸色,确实有些不好,“你怎么了” 事实上他确实有些事情缠身,前几天被悟智忽悠着在济远寺遇到祁阳侯老夫人。老夫人将他错认成为故去的女儿,之后还找过他几次。 他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祁阳侯楚家跟他并不是没有关系,因为他母妃就姓楚。当年的成王妃名动天下,他跟母妃长的像,并不是秘密。 三年前跟朝廷作对的成王落马,成王府上下几百口死于刽子手刀下,成王妃殉情而去。而他这个成王世子被当时的监军安国公带回来,苟延残喘。 之所以还能有他的活路,不过是因为他不是成王的亲儿子,他的生父乃是永嘉帝。成王造反筹谋三年,膝下只有他一子。 行军打仗都带在身边,赵楚铮几乎在马背上长大。一朝兵败,所有参与者无一幸免,只他还活着,没人对他说长辈轶事。 但在成王身边那么多年,成王有时看他的眼神,厌恶夹杂痛心不甘,即使年岁小,他也感觉得到。 可是到了最后兵败的一刻,赵楚铮却明白了一些事,那时他九岁,成王却给了他保命的东西。对于这位养父,他有时也会想为什么不是他生父。 祁阳侯老夫人明显知道他不是成王亲儿子,而是成王妃跟永嘉帝私通的产物,所以说要帮他谋划该他得到的一切。他该得到什么他只认成王为父亲。 原本他是这样想的,只是在失去所有依仗后过的这三年日子,叫他明白没有权势,人便什么都不是。他想认成王为父,一个逆臣贼子没有绝对的权利地位,连父亲的牌位都不敢摆。 沈瑕欺他辱他,想报复回去,却承受不住随之而来的杀身之祸。分明是那样不想要他们的施舍,也不能随心所欲。 他想要权势,想要身份,终究要将真心掩埋,只是到底意难平。 他抬起眼睛,在即将要失去的本真面前,终究还是想留一点点,“只是有很重要的决定必须要做,可是我本心并不想那样,时运迫人。” “既然要做就放开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等你有了足够的实力,还怕不能凭心意来吗”孟玉拆只能这么劝道。 哪有那般容易,他道“或许罢。” 孟玉拆从后门回来,还一路在想赵楚铮说那话的意思,想必是他遇到了关于他身世的人了,只有这一个推测了。 前世她不关心朝堂的事情,知道赵楚铮这个人,是在几位皇子争夺皇位接连落败之后。西北杀出一匹黑马,名声大燥。 后来永嘉帝昭告天下赵楚铮乃是流落民间的皇子。给世人的说辞是,当年永嘉帝出访江南,在那里有了赵楚铮,因为不知道他的存在,是以这些年没有认回来。 朝中不少人明白内幕,却缄口不言,如此大齐这一辈方有了第六位皇子。 前世进宫之后她才知道他真正的身世,记得他在十四岁时上战场,如今已经十三了,在这个时候恐怕已经遇到上一辈子襄助他的人。 赵楚铮回到小破屋,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一口,门外风声微动,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进来,跪在地下,恭敬道“主子。” “调查的怎么样” 计武脸色十分难看,他想不到小小年纪的主上如何知晓南方抗倭的战事,还分毫不差。他小心道“依照主子说的,牧总督果然在两天前中了倭寇的圈套,手下七万兵力于吴淞江中伏,全军覆没一个不剩。而牧总督手下的汪信准备将消息传回来,却被关押了。” 跟赵楚铮预料的一点不差,不怪计武心惊,要知道在十天前赵楚铮便派人查访,却在两日前发生了与预料一分不差的事。 神仙也算不到这么准,赵楚铮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喃喃,“一个深闺女孩,居然有如此本事,了不起。” 这些事都是沈清兰告诉他的,“先不要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兜这么大的圈子,通过悟智将消息卖给徐阁老,她到底想干什么” 计武便是成王死之前留给赵楚铮的底牌之一,不管对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的人持何种感情。成王终究将自己手里的一支暗卫留给了他。 “或许是想讨好徐阁老,毕竟如今皇帝不管事,朝政大事徐阁老一手操办,巴结他没坏处。”计武小心的猜测。 赵楚铮摇摇头,不会的,沈清兰一个女孩子如何解释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么多。而且她是通过悟智去办的这件事,更像在帮悟智讨好徐阁老。 不急,只要有目的,总会露出马脚。 到了五月份,李家跟二夫人终于商议定了沈清柔的婚事,老夫人都说,“若纳吉没问题,便换过庚帖,将亲事定了罢。” 二夫人喜笑颜开,还要恶心一下大夫人,笑眯眯道“我也说不急,只是李家看上了柔儿着急了些。咱们家大姑娘还没有着落呢,姐妹间瞧着也不好。” 大夫人听的不由大怒,这是影射沈清兰嫁不出去还是怎么地,好歹喝口茶平静下来,“我看就请济远寺的悟智大师给看庚帖罢,大师道法高深,轻易不开口。当初忠顺王爷也是他给看的,说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果然王爷王妃好了这些年。” 悟智大师看姻缘准确,还有一个原因,当初的成王和成王妃也是请他算的庚帖。两人的生成八字一对,悟智便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叫人拿回去。 后来有人问他这是如何说,悟智大师悄悄透露,成王与成王妃的八字互相刻薄。若勉强在一起,两人不但走不远,还会危及生命、累及家族。 可不是一语成谶,成婚好几年,不但成王妃一无所出,便是府里的侧妃侍妾也毫无妊娠。成王妃更是跟永嘉帝勾搭在一起,不但给成王戴了一定不能碰的绿帽,私生子都有了。 深宅内院的夫人们不清楚永嘉帝与成王妃的私事,成王与王妃的姻缘却明明白白。大夫人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前儿。 二夫人自以为攀上了李家的亲事,在她面前很是耀武扬威,若不是有沈望给忠顺王世子作伴读一事,只怕还要更猖獗些。 八字还没有一撇,已经拿腔拿势,“也不知要如何伺候才能落句好话,大半晚上的,厨房冷锅冷灶,偏偏来要酸笋鸡皮汤。炖了两个时辰送过去,又说没胃口,还排喧人说是送晚了,这不是拿人消遣嘛。”许昌家的不止一次在大夫人跟前来抱怨。 底下好些管事也说,二房这几日处处都难伺候,大夫人生气,眉头攒的死紧,“她要什么,只要份例里头,就好好供着,现在作,总有闭嘴的一天。” 许昌家的偷偷觑大夫人脸色,还待添油加醋,将二夫人安插在厨房的人赶出去。门外说是大姑娘来了,忙退到一边候着。 沈清兰捡了大夫人的下首坐,大夫人和颜悦色,“怎么这会儿来了” “说是二伯母屋里闹的不像话,我来看看妈。”沈清兰瞥了许昌家的一眼,“你先下去罢,二房那边先将就着。咱们府里虽说宽待下人,也断没有差事拿上手便顺风顺水的。” 许昌家的撇撇嘴,躬身告退,沈清兰呷了口花茶,“过几日,二伯母想必要在老夫人面前提起二妹的婚事,妈你举荐悟智大师给看八字罢。” 大夫人有些不明白了,得悟智大师一句话,给沈清柔的婚事再添上一层金,二房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沈清兰笑了笑,眉眼璀璨,“是好的终究是好的,若不是又怪得了谁。” 在老夫人面前过了明路,果然后一日便拿了国公爷的帖子请了悟智大师进府。为了显摆,二夫人甚至将李夫人一并请了来。 沈侦在前院和悟智大师说话,没一会儿一个小厮匆匆进了后院。一刻钟的功夫,李夫人面带不善的走了,那之后二夫人收敛了不少,再不作妖。 这事情全府都私下里议论,孟玉拆屋里也关起门,孟妈妈疑惑道“也不知大师跟二老爷说了什么,那李夫人怕是听了结果便走了,听人说当时那个脸色难看哟。” 孟玉拆正在绣一方帕子,活灵活现的一尾锦鲤。坐在灯下,昏黄的烛光朦胧,剪影照在窗上,温柔纤细,“想必是二姐姐的婚事出波折了。” 前世没有悟智大师给看八字,沈李两家结亲,沈清柔落的那样的下场,如今好歹逃过一劫。孟妈妈道“我奇怪大师说了什么,李夫人脸色不好成那样。” 孟玉拆隐隐约约能猜到,只不便说。 这时,谷雨从外头回来,“我知道大师说了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批命 谷雨推门进来,白露靠在门边做鞋子,嘴里黏着针线,笑道“一天到晚的不见人影,又跑到哪里去疯了。” 谷雨也不理会人,自己倒了一杯枫露茶来吃,笑吟吟的瞧着几双眼睛盯着她。白露笑道“谷雨这小蹄子皮痒了,姑娘等你回话呢,只顾着自己吃茶。” 孟玉拆端起茶,凑到嘴边却没喝,确实想听听谷雨的说辞。 “方才我去老夫人院子给琥珀姐姐送鞋样子,听几个老婆子说话。二老爷不是请悟智大师对八字,二姑娘跟那位李公子八字不合呢。” 白露笑骂,“还用你来说,府里谁不知道二姑娘与李家公子不成了。那悟智大师到底怎生说” “你听我慢慢说嘛。”谷雨道“两人不但八字不合,大师还说二姑娘八字硬,一生不顺遂,于姻缘上妨碍也大着呢。那李公子更不堪,寿薄命短,半路陨落。” 白露跟孟妈妈俱是一脸惊惧,这可了不得。孟玉拆却愣了,前世两人的命运可不就是那样吗悟智大师全说到了点子上。 “所以呢,李夫人饭都没留便走了,二夫人也气的不轻,又不能指摘大师什么。二姑娘这会儿还在屋里闹呢,泪天泪地的。”谷雨说完也是唏嘘。 孟玉拆交代这些话不可拿出去传,任何人问起只说不知道,几个大丫头们连连保证。估摸着时辰,孟玉拆起身收拾好自己,往老夫人房里去。 几位夫人都在,二姑娘趴在老夫人怀里哭的眼睛红肿,伤心至极。“老祖宗,孙女没法活人了,叫我绞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罢。” 老夫人虎着脸,“浑说什么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当你这样。悟智大师也不是神仙,也不能断言就那样准,你放心这话传不出去。谁敢乱嚼舌根子,我第一个不饶她。” 本来也只是要老夫人一个态度,既然有了这个保证,沈清柔抽抽噎噎啜泣,也不寻死觅活了。二夫人恨声道“也不知咱们如何得罪了悟智大师,给我女儿下这样的批命。” 又隐晦的瞧大夫人一眼,“虽说是大嫂介绍来的,我断断不信大嫂有这等冤枉亲侄女的心。” 大夫人愁眉,“你这话说的倒是怪我了,悟智大师给批姻缘八字旁人求还求不来呢。我好心为侄女着想,还落不得好” 二夫人是气极了,八字硬的批命,往后沈清柔再想找个好人家那是难上加难。就是跟大房没关系,也觉着人家在瞧她笑话,要攀咬一二,何况是大房介绍的悟智大师。 眼瞧着老夫人面色也不善了,沈清柔自听说那批语,便要死要活在屋里哭。这会儿好容易来请安,叫老夫人劝住,就拉扯起旁人来。 怕二夫人吃挂落,沈清柔忙朝大夫人行礼,“是侄女的错,今儿无状,望大伯母怜我命苦,宽宥一二。” 大夫人不好再说什么,二夫人怕婆母也不再开口。孟玉拆自进来瞧见那边的形容便躲进了耳房,听说商议完了才出来。 坐到会子,老夫人屋里摆饭,夫人们点完卯回房,吃完饭姐妹们便拉着沈清柔软语安慰。沈清柔在姐妹们面前自来强势,不肯示弱,这会儿伤心懒的应酬。 说了几句便有些冷场,沈清丽厌恶沈清柔非常,乐的瞧她悲态。沈清柔不配合,便拉着沈清佳先走了,沈清芸拉了拉孟玉拆的袖子,示意她走。 两人便结伴出门,后面房里只剩了沈清兰沈清柔姐妹,沈清柔想起前些日子在沈清兰面前的作态,如今沈清兰不知如何笑话她。 一股无名火便蹿上来,嚯地站起来,眼睛喷火,又嫉又恨,“你别得意,我知道是你诅咒我的,那悟智大师也是你娘请来的,还不知有什么勾当。往后我不会处处低你一等。” 沈清兰最不屑跟沈清柔玩这些内宅的小把戏,那股睥睨、凌驾众人之上的高傲着实叫人气闷,沈清柔狠狠的咬牙。 “那我就等着你翻身了。”冷笑一声,也走了。 孟玉拆陪沈清芸回院子,沈清芸笑哈哈道“你瞧见没,二姐哭的眼睛都肿了,以往那么高高在上,现下如何呢” “你可小声些,叫她知道你笑她,要撕你的嘴。”孟玉拆提醒道。 “我怕她不成,以往我是懒的跟她计较。还没谱的事儿,谁不藏着掖着,偏她跟二伯母生怕人家不知道,搅的满城风雨,怪的了谁。” 不想跟她议论沈清柔的事,孟玉拆忙转了话题,“过几日你生辰,还没说你想要什么呢。趁早告诉我,若准备的贺礼不合你喜欢,我不换的。” 沈清芸果然抛开了沈清柔的事情,“不行,你得准备我喜欢的,还不能我告诉你,不然有什么趣儿。” “二位妹妹从老祖宗屋里来吗” 说的高兴,蜂腰桥对面便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沈清芸两步奔过去,唤了一声三哥。孟玉拆蹲身行礼,沈珲连忙叫起。 “有些日子没见表妹,今儿我买了些零嘴,过会儿给表妹送些去罢。”沈珲看见孟玉拆的眼睛便晶晶亮,欢喜的很明显。 孟玉拆侧过身子,躲过他滚烫的视线,心下有些不自在,“没什么。只是爹娘一周年快要到了,我抓紧日子抄写往生经,供奉佛前也是我的心意。” 提起孟家夫妻,沈珲也为她惆怅,开解道“姑妈姑父在天之灵必保佑表妹平安顺遂,万望表妹保重自己。等表妹哪一日要去济远寺,我随表妹出门。” “多谢表哥。” 然后只瞧着沈珲和沈清芸说话,轻易不再开口,即使沈珲想诱她多说两句,也被四两拨千斤的挡回去。 沈清芸要拉沈珲陪着去见三夫人,想起三夫人的唠叨劲,耳提面命的叫读书,沈珲浑身一颤,“你自己去罢,我还有事先回房了。” 沈清芸哼了一声,带人走了,沈珲于孟玉拆并肩,送她回去,“表哥有事先去忙,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那不过是推脱的借口,他只是想跟她多待些时候,“我的事不打紧,先送你回去。” 孟玉拆看了看沈珲,笑道“过几日到芸表妹的生辰,表哥说我送她什么好。” 沈珲原本想跟她说什么,孟玉拆先开了口,便不好再谈其他,“一个小生辰罢了,表妹准备些姑娘们玩的荷包、络子或者香囊就是了。” 这些东西也太稀疏平常,沈清芸时常挂在嘴边的玉丫头是我的知己,这份生辰礼便不好随意处之。“罢了,我还是自己想。” 没有帮上忙,沈珲脸上一赧,“表妹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大忙帮不上,要点胭脂水粉还成的。” 孟玉拆忙谢过,她可不敢麻烦沈珲。三夫人看这个儿子与眼珠子无异,打搅了他向上求学,就罪过了。 告别了恋恋不舍的沈珲,孟玉拆便带人回院子,看见白露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孟玉拆提醒道“不准胡说,不管他怎么表现,也想想三舅母。” 三夫人就沈珲一个儿子,学问虽比不上沈望沈琏,家世一点不差,想必将来的婚配也不低,她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若真有什么牵扯,倒霉的一定是她。白露脸上瞬间黯淡下去,嘟嘟囔囔道“姑娘哪里不好了,跟沈家的几个姑娘相比,我瞧着姑娘更好些。” 孟玉拆好笑,“我就是再好,无父无母这一条也是天大的不好了。” 想一想也觉得心酸,不过算起来失去的父母的日子已经过去几十年,她早已习惯,却免不了身边人总走不出来。 沈清柔跟李家公子的婚事黄了,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自二月份刘姨妈一家上京来国公府拜见了一回,这回又邀请了大夫人过去。 孟玉拆戴孝在身,不宜四处走动,只在府里陪着老夫人。这次出去,在张家遇见了忠顺王王妃,端午前下了帖子,说是邀各家姑娘赏菊。 孟玉拆听回来的人说起这事,便知道,宫里怕是将皇子们选正妃的事情提上了日程。前世沈清兰嫁给五皇子前期蛰伏,后却是烟花一瞬。 如今她会怎么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