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烟》 第1章 第1章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他爱菊,爱它的霸气。 不共春风斗百芳,自甘篱落敖秋霜。他也爱菊,爱它的高洁。 我亦爱菊,爱的却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洒脱。 雍王府的水榭里,他拥我入怀,“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吗”我抬头望向他。 “因为,你是唯一懂我的女人。”他低吟。 咸安宫凄冷的回廊里,他望着我,眼里全是悲伤“只有你,在这个世上懂我的只有你” 我握着他冰冷的手,潸然泪下。 一份挚热如火的感情,一份温润如玉的缠绵。我要的是什么 跨越百年的时空,纠缠于宿世的情缘之中,我迷失了方向,混沌中,无力的挣扎,耳畔只响起那个声音“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究竟是谁那个与我共赴百年之约的人,究竟是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夹带的沙尘肆虐地钻进眼睛、耳朵,又顺着脖子灌进衣领,身上一阵战栗脚下步子一滞,却立即恢复,大步的跨出,头发此时更乱了,发丝无序的缠绕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几缕灌进嘴里,些略透着香波的味道,也被瞬间泛起的甜腥驱散喘息不可抑制的从口中逸出,支离破碎的声音一下下牵动着几乎被榨干的肺叶,长久慵懒安逸的身体无法适应突然而致的高强度运动,疼痛和眩晕交替袭来 我无法解释矗立了二十几年的公园围墙,如何消失无踪;也无法解释脚下踏过无数次的砖砌石阶如何变成一条狭窄的黄土山路;更无法解释连日摩肩接踵的公园如何变成了一座空无一人的荒山一夕之间,竟发生了什么 人类的天性促使我遇到危险时本能的逃避,我于是只能跑,尽管心里或多或少的明晰这个举动的愚蠢和徒劳,却仍无法停止脚下的步子,反而变本加厉迫使自己跑得更快,全无逻辑,歇斯底里,逃命一般的飞跑 脑子飞速闪过重重画面 “准备好了吗”摄影师从相机后探出头来,阳光打在机器上,闪着金色的光,我眯了眯眼,挽住两旁要好的同学,露出反复练习过的笑容,“一、二、三,茄子”灿烂的笑脸伴着咔嚓一声,永远定格在这个夏日,“毕业了”不知是谁高喊,“失业啦”有人立刻接上,又一阵嬉闹。 毕业了呀,再也买不到半价门票了。我盯着手中盖了毕业留念四个大字的学生证,默默感慨,四年,只像眨了下眼睛,照片上那个留着利索短发,有着稚嫩笑容的女孩已经渐渐远去了吧,而未来,还很渺茫公车一路颠簸,心思也在摇摆中开始躁动。 “前方到站是香山,有去往香山公园、植物园的乘客准备下车,下车的乘客请刷卡”我拎起书包,一跃而起,虎头峰,或许是个让人静心的地方很久以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安安稳稳的坐在座位上,看着车门打开又关上,是否就不会有之后的种种离奇遭遇,我的人生是否像所有平凡而安逸的人那样,平淡渡过。当然,如果那样,便不会有这个故事了 在虎头峰静坐了两个小时后,心里的躁动被彻底平复,关于成长的各种烦恼暂时抛至脑后,当然,还有个额外的收获,我着凉了,喷嚏一个接一个的打我起身,由原路下山,既然长大是不可避免的事实,烦躁又有什么用呢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妈妈似乎说了晚上会炖肉,纪念我毕业女孩子的心思永远这般善变,时下的心情已经开始好转了。 山路上的空气格外清新,透着淡淡的水气和泥土味道,我走了一段土路,绕过几颗松树,插到了公园的正路上,经过一处泉眼时,我停下顺手洗了把脸,泉水比起上次似乎突然多了不少,香山,怕是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了我自负的想,却在起身擦手的功夫感到了一丝异样。奇怪,平日里那些拿着大小饮料桶,争相排队接泉水的老奶奶们今日怎么集体罢工了迅速回身环顾山路,从上至下,笔直笔直的,寂静无人,竟是连飞鸟都瞅不见一个看了眼手机,不过下午三点 我下意识抱紧书包,或许只是凑巧吧,毕竟我很少在下午爬山,毕竟香山只有在十月旺季才算得上人潮涌动。心里这样,脚下却明显提了速度,无论怎样,还是尽快下山的好无声走了好久,仍是毫无人迹,山路到似乎绵绵延延没个尽头,透着生疏,迷路了怎么可能在如此熟悉的公园里迷路 我于是停住步子,极目远眺,想辨出方位,却模模糊糊地瞥见一个橙黄色屋角,在一片翠绿中若隐若现,大概百米开外的样子,我犹豫片刻,径直奔那建筑走去。 这是一个竹楼,通体由手腕粗细的竹节搭成,说是橙黄色未免过亮,竹材黄里泛棕,色泽厚重,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楼起了三层,出了精致的脊、檐、廊、柱,二层偏左的位置,高挑着一个牌子“茶”如果我这回是闲散出游,必定要和这漂亮建筑合个影,但眼下一心寻路,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我到时,门半虚掩着,门外台阶上支了个炉子,炉上坐着砂锅,咕噜噜的煮着什么,我正要近前,门吱扭一声打开,一个穿着蓝布衫黑裤子,头戴方巾的小姑娘走出来,见到我表情一僵,用很关注的神色上下扫视了我,嘴角动了动,弯下腰掀起壶盖,撒了一把黑色的东西进去,是茶叶吧,我暗暗猜测,她低头翻弄炉火,一面低低得说“小姐,下山路还长,进去喝杯茶吧。” 她的举止态度都令我起疑,我没动,只问“麻烦打听一下,今天山上怎么这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呀” 她放下盖子,抬头看我“小姐不知道吗,昨天山上出了点事。” “出事”从小住在附近,知道香山向来不那么太平,但是出事无非是些拦路打劫之类,损失点钱财罢了,哪至于搞到封山的程度,难道是 “命案。”她突兀的说,“警察局一早就派人上去调查了,小姐从山上来,没看见吗” 我心里一惊“没没有。” 她笑了笑,端起壶就往楼里走,我连忙跟了一步。 “哎不好意思,请问这条路是下山的路吧,还要走多远呀大概” 她径直到门口,一脚跨进门里,抬了抬手里的壶“现成的碧螺春,进来喝一杯吧”看也没看我一眼,隐身进去了。 风渐渐起了,竹门被吹得吱吱作响,我看了看阴沉的天色,西边浓云翻滚,隐隐有闪电的划过,怕是就要下雨了,跺跺脚走上台阶,或许是我想多了,无非是个怪异的商人,算准了我迷路来讹壶茶钱的吧炉火仍在燃着,我却完全忽略了,禁止明火是任何在山区经商的商户所共识的首要规定。 跨过门槛,便像进了另一个世界,楼内很暗,没有开灯,我眯起眼睛靠着门站了一会儿,让眼睛尽量适应周围的黑暗,这是一幢老楼,厅里很窄,只放了几张桌子,但此时空无一人,看着竟也显得空旷,我环顾四周,沏茶的小姑娘全然不见踪影,再仔细看过去,却发现窗口边赫然站着个老人,惊吓之中,不觉呀了一声。老人闻声微微一动,抬手不紧不慢的掩上了屋里唯一的窗子,厅堂瞬间变得更昏暗。 老人的五官在黑影中看不真切,他慢慢的朝我走,脚下传来吱吱的踩踏竹板的声音,我吓得退了一步,他便停下。 “你很年轻。”他审视着我,“我一直在等你” 我周身叟得窜过一阵寒意,身体瞬间绷紧“报歉,老先生,我想您肯定是认错人了,我进来是因为下山时迷了路,想来问路的。”我向身后的门退了半步,极力控制声音不要发抖,“不过,看样子大概您也不清楚,我还是问别人吧。”我的手已经扣上门边,只等一用力就可以夺路而逃。 “门外不是下山的路。”他仿佛看出了我的打算,“绕一圈还会通回山顶,姑娘,你也知道,昨晚山顶出了命案。” 只一句话,我伸出的手便瞬间僵住,怎么办,是出去还是留下 我从未如此混乱,心里一个声音呐喊快出去吧,这老人看起来多么诡异,你月月来爬香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茶楼另一个声音立即反驳门外的路你不是也从未见过吗,通向山顶的可是凶案现场 “丙子年六月二十申时”他念出一串日期,“姑娘在此时踏入竹楼,便是我的贵人了。”顿了顿,他说,“姑娘是愿意相信我这个年逾花甲的老人,还是宁愿鲁莽的跑上山顶去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呢四时轮转,昼夜交替,有缘人于我不只一位,但姑娘的命似乎只有一条吧” 声音平稳厚重,甚至还带着关怀的意味。我承认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下,他的这番话确是字字敲在了我的心里,他不见得是个坏人,即便是,我一个小姑娘,又有什么值得骗的轻信是女人的弱点,但危险时刻我却不得不做出决定,哪怕这轻信是有害的。 “你想我做什么才告诉我下山的路”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像是欣慰“你的选择是明智的,一个愚蠢的人又怎么可能帮我达成心愿。”他并不急于说话,而是回身朝向了窗外,仿佛透过紧闭的窗子看见了什么,我则下意识的贴紧了身后的门,难道我轻信他的话就不愚蠢吗“哎”一声叹息,“命是玄妙的东西,你在操纵别人命运的同时也在改变着自己的命数。我从不后悔我所做出的决定,但却希望所有人都能过得好,特别是他”我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牵扯了一下,隐隐的疼,是那语气中的痛楚吗“孩子,答应我回去吧。去帮他,去照顾他,让他在权利浮沉中认清自己,让他坚定意志,让他得尝所愿,让他感到幸福,我自问不亏欠他什么,却最终也无法满足”他的话开始断续,语气也不再平静,我无法弄懂这些不连贯的语句,却恐惧于他的躁动,对一个情绪极端波动的人,你是无法讲通道理的,有那么一会儿,我笃定他是个疯子,过了半晌,他突然冲到我面前,突兀的抓住我的胳膊,我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尽管苍老却明亮,洞悉的眸子,此时那里面正闪着急切的火焰,所有混沌不清的嘟囔全部停止,只化成一句话,异常清晰“答应我,帮他帮他帮他” 这个黑暗诡异的竹楼令我恐惧,而他突然起来的蛮横动作则几乎令我战栗,我发抖了,甚至感到了牙齿的上下碰撞,而他钳制着我的手臂,焦灼的面孔,失控的眼神则分明是想从我这里要一个肯定的答复,我不是圣人,面对威胁我通常选择妥协和退让。 “是。”我发出清晰的声音,脑子甚至没有想一下。 他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过了半晌,钳着我的手渐渐放松,眼神也一点点的清澈起来,他退后,在离门最近的第一张桌子前坐定,“谢谢” 我没有出声,这怕是天底下我最不愿承受的感谢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下山的路了吧” “你不会孤身一人的,会有人帮你。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再回来。”他看着我,答非所问,“出门右拐,见岔路左转。” 我未作一刻停留,夺路而逃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重,明明是夏日,我却觉得寒冷;明明是白天,我却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黑,这一切,是一场梦吧,跌倒的一瞬,耳边还回响着他轻轻吐出的两个字谢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我发现自己还躺在原地,身上全是泥土,挣扎着爬起来,往四周看看,没有售票处,没有公园大门,没有车站,也没有人。死寂,一片死寂。“你要回去”耳畔突然响起这句话,我脑中“轰”的一下,回去回哪去难道我不敢想,也无法相信,多么荒唐,怎么可能那个竹楼,那个老人,他是谁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一连串的疑问袭上心头,头是晕的,心是慌的,不行,一定要弄清楚我现在到底在哪,至少要找个人问问。 在没有任何现代化标志的空旷的野地上,我不知如何选择方向,只茫然的选了与山相背的方向,头都不回地大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不要慌,不要害怕。可是伸手一摸,才发现脸上全是泪水,哭了,泪水止都止不住,于是,索性放开自己,开始是小声呜咽,后来是号啕大哭,歇斯底里的像个疯子一样。就这样一边走一边哭,不知过了多久,再抬眼看天空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少说也走了两三个小时了,怎么还看不见人烟,身上开始发冷,腿也像灌了铅似得沉重,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就在思想和身体都快要崩溃的时候,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了一片庄稼地有庄稼就肯定会有人家。再仔细一看,庄稼地的尽头有几缕炊烟。有人家心里一阵惊喜,脚步也加快了,跌跌撞撞地朝那户人家跑去,但是快要走到的时候,我却停住了,不敢再向前走了,心里隐隐意识到这是一个决定命运的时刻,我只需轻轻推开门,就能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身在何方多希望里面走出来的是和我一样穿着t恤衫,牛仔裤的人啊,但如果不是呢我这样犹豫着,进退两难,而就在这时,门咯吱地一声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那个男人,他摧毁了我所有的希望,也彻底打垮了我的意志,因为我清楚的看到,他梳了一条长长的辫子 “清朝”我呐呐地念到。 一天中两次晕倒的滋味可不好受,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我虚弱地已经下不了床了,连呼吸都觉得全身乏力。那男人和他的妻子救了我,将我安置在自家床上,还煮了粥喂我喝下。我一声不吭的接受了他们的恩惠,不是不愿说,是实在没气力也不知该说什么。 “姑娘,你从哪来啊”将最后一勺粥递到我嘴里,那个妇人打量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 “这丫头,莫不会是哑儿吧”旁边的农夫接话,他的眼睛从我的头顶,落到领口,又落到t恤衫下露着的胳膊上,像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似地掉转了视线。 我愣了下,随即把胳膊收到被子里,真的是清朝呢,女人连胳膊都不能轻易露出来。 “难道真是个哑儿” “” “我”我踌躇着开口,“没离开过家” 听到我说话,两人俱是一愣。 “那你的家人呢父母呢”妇人又问。 我只是摇摇头,爸爸妈妈还不知会如何着急呢。 “唉。”妇人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拉了我的手,“这可怜的孩子,想是遇到了大事这穿着打扮不像中原人,口音倒确像是京城人” 我怕他们起了疑心,急着要开口解释。那妇人却抢先道“孩子,你别急,你这孤身一人的晕倒在外面,我们夫妻怎会见死不救,你就安心留下吧,什么时候找到亲人再走,我们夫妻没孩子,你也和我们作个伴儿。” 我心里感激至极,点了点头,眼下一个安定的住所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我于是留在了这里,经过简单的交谈,我知道这对夫妇姓张,膝下没有子女,务农为生,住在这里已经二十年了,我还打听到现在是康熙年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天一夜就这么浑浑沌沌的过去,我时醒时寐,脑子里竟是些幻化的图像,时而是在学校,时而是在家里,时而是拖着长辫子的清朝夫妇。第二天下午我可以下床走动了,吃过饭,又洗了个澡,换上了张嫂以前的衣服,第一次感觉到清爽和舒适。 入夜时分,我躺在临时搭建的小床上,头脑渐趋清明起来,身上虽然仍感到疲惫,但已毫无睡意。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让人给弄到了清朝了昨天的我,还是一个毕业生,有疼爱我的父母,有亲人,有同学,记得昨天早上我还为了照相特别打扮了一番,还跟妈妈说晚上做点好吃的,庆祝毕业,吃早饭时,爸爸还说,大学毕业了,该接触接触社会了,不要一天到晚闷在家里,什么事都靠父母我当时还跟他们开玩笑欣赏你们才靠你们,别人想给我靠我还不要呢那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是毕业,是如何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而现在,短短几天的时间,一切全变了 我是谁清朝人现代人我到了这里,我的父母怎么办,他们肯定会疯狂的找我的,但他们注定要失望,有谁能想到我在三百多年前的清朝呢我从不迷信,不相信鬼神,不信天意,但是此刻,我动摇了,我怀疑我以前所信奉的一切都是错,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我注定被抛弃在一个落后的,封建的,男尊女卑的时代;而我的父母注定要孤苦无依,孤独终老 我心绪烦乱,没有办法再想下去了,腾地一下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清冷的月光伴着一袭夜风投入房间,虽是夏夜,却有阵阵凉意,我闭上眼睛,静静的站在窗前,任夜风吹乱头发,渐渐的,心里不像刚才那么烦乱了,慢慢变得平静,睁开眼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再远处是隐约可见的山峦,更远的地方,我看不到了,黑夜无边无际,抬起头,皓月当空,从小到大,无数次看月亮,却从来没有发现它像今天这样明亮,我望着它,心中忽然有了勇气。 在那个月夜,我做了一个决定我的心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样坚定过,而多年以后,我才发现,那时的我是多么英明睿智那一刻,我在心底里对自己说谢雨霏,你不属于这里,你要回去,一定要回去,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回去,回到属于你自己的时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有了目标,生活也就有了希望。接下来的日子变得充实而忙碌了,我一面帮张伯和张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一面竭尽所能的学习清朝的风土人情。与此同时,我仔细的思索回去的方法,尽管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但还是强迫自己把那天在香山发生的一切细细回想了一遍,每一个细节都仔细的揣摩分析,最后得出三点结论 第一,我人在清朝,彻头彻尾的折回了三百年,尽管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荒谬至极,但这是事实,无从争辩,而一切症结都在于那个老人,我来,是他的安排;而我回去,也必然还是他的安排,所以相信他,完成他所谓的“心愿”就是唯一的出路。 第二,关于他的心愿,我把他对我说的话想了又想,他所说的那个人,要在权利沉浮中认清自己,相必应该是有权有势的,多半是和官府有些瓜葛,并且这个人一定是遭遇了某种坎坷以致动摇了心性,不然的话怎么会需要认清自己,坚定意志呢。还有一点也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人应该是个男人,毕竟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人能有什么权力又能有什么抱负呢 最后,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点,我清楚地记得他说过会有人帮我,这让我既欣喜又困惑,帮我的人会是谁呢我怎么样才能找到他她呢既然能帮我,那就一定是了解我来历的人,会不会是和我一样的倒霉蛋 眼下绞尽脑汁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但不管以后怎样,张伯和张嫂家是不能再住下去了,这里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家,更不会有所谓有权有势的人,我要想打听到更多的消息就必须要到城里去。再者说,他们务农为生,生活本来就贫苦,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懂农事,又不会做家事,留在这里完全是他们的负担。于是我编了个谎话说自己在京城有个亲戚,可以去投靠他。他们二人信以为真,张嫂细细的为我打点包裹,离开的那天清晨,夫妻俩亲自送我出门,我回头看看这个简朴的农家小屋,看看那个为我临时搭建起来的小床,心里竟也有些不舍。 走出大门,张嫂拉住我的手,说道“雨霏啊,我们虽然是平水相逢,但这也是缘分,这里离京城不远,若是你找不到亲戚或者在那里不顺心,你还可以回来,张嫂虽然穷但是总有你一口饭吃,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送你的,这点散碎银子你收下,遇到事也可以应急。”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往我手里塞,我连忙推让“不,张嫂,我不能收,我自己可以挣钱。” “一个姑娘家到哪里去挣钱啊,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等以后有钱了你再还给我也不迟啊” “这”我犹豫着,虽然这钱不应该要,但是我确实需要钱,我哪有什么亲戚可投,离开这里真的就是一贫如洗了“好吧,张伯张嫂,我一到这里就遇到了你们,这是我的福气,这钱我收下,你们有恩于我,我会记在心里的。” 我和他们告别,独自上路了,心里是忐忑的,但是意志是坚定的,无论如何,我要回家,我会回去的 京城,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景象。我静静的穿过熙攘的人群,听着络绎不绝的叫卖声,望着周围高矮不一的店面,当铺,茶馆,绸缎庄,酒楼,古玩店这就是北京,我从小生长的地方,多么遥远但又多么真实啊挑着担子的卖货郎,拎着鸟笼的闲散少爷,掩面疾行的姑娘,热情逢迎的店小二,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差,俨然一副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我缓步走着,只觉得是在画中行进,恍如隔世 恍恍惚惚走了大半日,意识还在神游,身上却已感到乏力,日头晒在头顶,已经是中午了,我由腰间拿出银袋,盘算着是进酒楼还是在路边买个包子。思量间忽然被个小孩迎面撞到怀里,我正要扶他,他却使劲推了我一把,调头跑了,三两下便没了身影,我猛然意识到不好,再低下头时手中已空空无也。我徒劳得追了几步,终是气喘吁吁得停下,愤然顿了顿脚,无可奈何。 身上唯一的一点钱也被偷走了,现在又是一贫如洗了,贫穷的滋味真不好受我看了看随身带着的包袱,没办法,只能破釜沉舟了,用最后一个办法。我又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找到了一家古玩店,犹豫了一下走进去,灰木柜台上琳琅满目的摆放着各种物件瓷器,我无暇赏析这些古董,径直走到掌柜面前,从包袱里掏出一面银色的小化妆镜,这个小镜子是之前在西单买的,上面还用激光刻着我的照片和名字,本来并不珍贵,但是在这里,它对我的意义就远不再是一面镜子这么简单,我本来无论如何都不想把它卖掉,可是现在是山穷水尽,为了生存没有办法,该舍的就得舍。 “掌柜的,你看看这件东西。”我把镜子递给他。 他接过来,用手轻轻摸着镜子的外壳,一声不吭。 “你不妨打开看看。”我轻声说着,一面盘算着如何开价。 他看了我一眼,打开了镜子的上盖,一瞬间,我看到了他脸上的惊讶,心里立刻有底了。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波澜不惊的说道“姑娘打算卖这镜子” “是。” “想多少钱卖”他又问 “掌柜的想多少钱买”我尽量控制声线,使自己听起来沉稳些。 “这”他瞟了我一眼,迟疑着,“这种镜子虽然稀罕但小店也不是没有,再说如果这是来路不正的东西,我们可不能收” “来路正不正,掌柜的您想必一眼便知,这镜子是西洋货,做工和篆刻,我敢说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面,可京里的古玩店该不止您这一家吧” “嗯”他盯着我的眼睛,笑了笑,“五十两银子如何” 我也笑,心里并不知道五十两是何概念,只知道不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五十两,即便是拿到当铺去作活当也不止这个价钱吧,这样一个物件儿从当铺卖到你这店里恐怕要番好几番吧”我拿起镜子,佯装转身要走。 “这样吧,七十两”他见我要走,有些着急。 我心里暗自高兴,但还是不动声色的说“一百两” 掌柜的皱着眉,低头思量起来。我看看他的表情,心想,这生意成了 “掌柜的,不妨再想想,这样的货,若非手头实在紧张,我也不会轻易的出手呢”我一面说一面装作悠闲的打量着周围摆放的古董,突然间目光被一个东西吸引住了,在一个小巧的货架上摆着一个鼻烟壶,而在这个鼻烟壶旁边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个只有我才认识的东西打火机。那是一个铁制的仿旧打火机,古铜色的外壳上有斑斑黑色的锈迹,机身上清楚的打着它的商标“zio”。我的心跳似乎在那一刻停止,清朝怎么会有打火机而且是zio最新款的打火机,那么脑子迅速的转动,一个令人狂喜的念头在脑中闪过,一定是,除了我还有别人到了清朝,一定是这样 我一把抓起来那个打火机,朝向掌柜“告诉我,是谁卖给你这个东西的他现在在哪”掌柜的显然被我吓了一跳,他无法理解我的失态。但是他毕竟是个生意人,或许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但是他一定看到了这里面有利可图。 “姑娘,这可不能告诉你,做我们这一行的有规矩,卖主的身份不能随便告诉客人,不过,看姑娘你也不像是狡诈之徒,在下倒是可以考虑破一次例,但是”他停住不说了,嘴角还挂着丝阴险的笑容。 他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好吧,你告诉我这个东西的主人和地址,这个镜子我七十两卖给你” “四十两”他胸有成竹。 “好,成交。”我知他得寸进尺,但是他给我的信息远比这面镜子要值钱。 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收起镜子“这个呀是东大街庆祥医馆的坐堂大夫萧先生在三个月前卖给我的。说起这个萧大夫,他的言谈举止有些古怪,还真和姑娘你有点相似呢” 没等他说完,我收起掌柜给我的银子,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一路狂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一路奔至医馆门口,我只顾看了眼招牌就急着往里冲,由于没有迈门槛的习惯,被狠狠的绊了一下,几乎是横着冲进去的,一下子扑到一个人的身上,“哎哟”一声,我们俩摔作一团,我怀里抱着的银子也散落一地。 “姑娘,你没事吧” 被我撞倒的人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来扶我,我才发现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像是伙计的样子,我心里这样想着,顾不上答他的话便急匆匆的问道“我想找坐堂大夫萧先生,他在哪” 那男人愣了一下,答道“在下便是,请问姑娘找在下所为何事” “你就是萧先生”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他看起来与我年纪差不多,最多也就是二十五六的样子,身材高大,鼻梁挺拔,双目炯炯有神,谈不上有多英俊,但很精神。 “正是,在下萧烈。”他语气温和,一双眼睛探究的看着我。 “你真的是萧先生,这儿的坐堂大夫”我还有些怀疑。 “是啊”他笑着说。 我四下看看,医馆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么,是你把zio打火机卖给古董店老板的吗”我一字一顿的说道,心里既期许又害怕, 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在我吐出zio这个词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霎那僵住,“你怎么会知道zio打火机,你从哪来” “你去过香山,对不对进过竹楼,对不对”我急切地问道。 他眼中一惊“你难道” “萧烈,怎么回事,店里怎么这么乱”严厉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循声看去,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正走进来,边走边皱着眉头看着散落一地的银两。 “啊,王掌柜,这是我师妹。”萧烈急忙拉着我向他解释,同时还向我使了个眼色,“她从外乡投奔我来的。” 我一顿,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跟着说道“对不住,王掌柜,刚才不小心绊倒了,散落了东西”我弯下腰,连忙收拾。 “师妹,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有这么个师妹”王掌柜看着我们,怒色犹在,“好了好了,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 我口中称是赶紧把散落一地的银子收好,心里想着刚才被打断的对话。 萧烈在掌柜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师妹,跟我来,我们出去说话。” 河边,阵阵微风吹拂着两岸的垂柳,沙沙作响,几片柳叶在风中盘旋,轻盈的打着卷儿,飘落到泛着微波的河面上,顺水而去 浓密的柳条遮住了如火的骄阳,身在河畔没有夏日的炎热,身上一片清凉正如我此刻的感觉轻松。来到这儿这么久,第一次感到轻松。萧烈,跟我有同样遭遇的人,此时正坐在我身边,用一支柳条,一下下的敲着河岸上的一块大石。 “这一切真像做梦一样。”他有些出神的盯着河面。 “是呀。”我说,“还好遇到了你,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笑了“我根本没相信那个老人说的话,但是遇到你,我开始有点信他了。” 我点头,与他一道盯着河面。 “完成了他的心愿,我们就能回去” “不知道,但如果不照办,大概我们就永远都回不去了。”他把柳条扔到了水里。 “所以,这是唯一的希望,怎么样都得试试” “嗯。” “所以”我把视线转向他,“从现在起我要跟你在一起了。多多关照呀,师兄”学着古人的样子,我向他一抱拳。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这前半句,还真容易让人误会。” 我也笑了,说这话确是有心调侃他一下。 “那么接下来,说说计划吧,那个所谓的他究竟是谁” “”他敛了笑容,“命格富不可言,却是龙困浅滩,郁郁不得志。他说得每句话都像在打哑谜,我一直猜不透,但是”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他给了我这个。” 我接过来,玉佩上刻了条盘曲着的像是龙又像是兽的动物。 “这是什么” “是他给的提示。”他道,“我直到昨天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他没立即回答,却问“知道这上面刻得是什么吗” 我摇头。 他拿回玉佩,盯着它出神,我忍不住要催他,他却先一步开口“别这么着急,或许你知道了会更难过”又停了一下,他喃喃念道,“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囚牛,好音乐,胡琴头上刻;睚眦,好杀戮,金刀柄上龙吞口;嘲风,好历险,殿角廊檐立。蒲牢,好鸣响,钟上兽钮鸣。这玉佩上,刻得便是蒲牢。” “蒲牢”我念着这拗口的名字,“与他所指的人有什么关系” 他将玉佩攥到手里“蒲牢,龙之子。” “是。”我顺着他道,“按你说的,该是龙四子。” “嗯,龙四子。” “龙四子。”再次念出这三个字,我惊骇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萧烈无奈的点头“是的,如你所想,该是皇四子,胤禛” 我不可置信的摇头“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我说过也许你会更难过但是你也说了怎么样都得试试,不是吗” “萧烈,现在是哪一年” “康熙四十四年。” “那么雍正即位是” “康熙六十一年” “十七年。”我把头埋在双手之间,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个数字。 良久,没有回音,一只手臂揽住了我的肩膀。 萧烈说“没关系,还有我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一直住在庆祥医馆附近的一家客栈里,萧烈依旧做他的大夫,说起来惭愧,我在大学里学的是商科,到了这里居然没办法养活自己,萧烈就不同了,他是中医大学毕业的,主修中医,很快便在医馆找到了活计,还治好了一些疑难杂症,逐渐崭露头角成了在京城小有名气的大夫,不多时就有些达官贵人请他过府看病,每当这时候,我就换上男装,扮成他的师弟和他一起出诊。就这样,经常在各府走动,也见过一些官员和他们的家眷。但是民间医生终是有局限,即使出入官宅,往来的也都是一些职位较低的官员,王府始终是去不了,至于所谓的帮助胤禛,到现在为止还是镜花水月,遥不可及,我每每想起都还觉得荒谬至极,郁闷至极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那一天,也是在那一天我开始相信冥冥中自有安排这句话。这日,萧烈陪王掌柜出去办事,没有出诊,我闲来无事,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那家古玩店门口,突然想起了那面卖出去的小镜子,不知道还在不在,心念一动,提步进了店,若日后有了钱,还是要把它买回来的。 进得店里,掌柜不在,只有两个伙计和几个客人。各色各样的古玩玉器散落的摆放在架子上,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还多了一些,我在架子旁站定,附子,凝神寻找我的小镜子。 “小心”正看得入神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推了我一把,只听哗啦一阵巨响,回头看去,一个瓷花瓶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站在碎花瓶旁的,是个下人打扮的壮汉,他惊讶地看看地上的碎片再抬头看我,嘴角抽了抽,怒气冲冲的张嘴便骂“你好大的胆子,打碎了我家主人的花瓶”这人生得彪悍,语气也十分粗鲁。 我愣了一愣,立即回应。 “我打碎的我背对着你站着,动都没动,明明是你撞上我的,怎么说是我打碎的” 他翻了翻眼皮,将手一插腰。 “这我不管,现在花瓶碎在你旁边,就是你打破的,这是古董,值一千两银子呢,我没法向我家爷交代,你得赔” 一千两银子,莫不是个金花瓶不成眼看着这罪名就要上身,我定定心神,提醒自己不要慌,一面也插起手来,不能在气势上输了对方。 “说话要凭证据,这么多人在场,有谁看见是我打破的” 他听了不怒反笑,把头一扬,“你,过来”对着一个伙计趾高气扬的勾勾手指。 那个伙计还真的点头哈腰的过来了。 “爷,您息怒,息怒。” “你且说说,是不是她打破了这个花瓶” “这”伙计看看我,又看看他,迟疑着。 “说啊狗奴才,得罪了我家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活计哈着腰,埋头看不清表情,我见他手上紧了紧,又松开,心知要坏 果然,伙计瞅了我一眼,喃喃道“呃,是,是这位姑娘打破了花瓶。” 那壮汉立时得意洋洋的看我“听见了吧,还不赔” 我恨恨地瞪了一眼那伙计,压住心里的怒火,冷笑着朝向那壮汉“你这样胁迫他,便是要他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他怕也会照说。哼”当下心里确实不知怎么办,但是一千两银子,就是把我和萧烈卖了也换不来,只得硬着头皮装厉害,“你家爷是什么人物我不知道,单凭你这副仗势凌人的样子就知道你家主子也绝非善类”顿了顿,我道,“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是我的过错,我必当如数奉赔;不是我的错,你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个铜板” 他似是被这话激着了,瞪圆了眼。 “好大的狗胆,你说什么” “说什么说你狗仗人势” 他的脸霎时紫了。 “你你反了,反了,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这个臭丫头”扬起手便要打我。 见他真是急了,一瞬间,我有些害怕,但转念一想,现在退缩是自取其辱,只会让他更加威风,索性挺直了腰,昂起头,狠狠瞪着他说“你敢” “嘿”声音高挑了起来,“你看我敢不敢”说着手就挥过来了。 我下意识闪了一下,却仍慢了半拍,那手掌便“啪”的一声落下,我身子猛振,立时感到眼前发黑,险些没站住,缓过劲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泪水一涌而上,噙在眼中,几欲夺眶而出,从小到大没被人动过一个指头,这是第一次霎时间,胸中燃起一股无名怒火,我想也未想,逼回眼中的泪水,咬紧牙,抡圆了胳膊,对着他那被得意扭曲了的脸狠狠地扇了回去。 从没想过自己会这般勇猛 又是啪的一声,如惊雷般在这个死寂的店里炸开。 手又麻又疼,但随之而来却是一种痛快,一个多月以来堆积在心里的烦躁与怨气被这个巴掌尽数释放了。我忍着脸上的疼,像个胜利者般昂起头,对着那张一侧泛红的脸灿然一笑。 他显然被我震住了,竟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摸摸自己的脸,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这是真的。然而这表情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又向前逼近了一步,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凶狠,甚至还多了一分暴虐 “奶奶的敢打我活腻了”他咒骂着又一次扬起手。 我必须承认,由于男女体力的悬殊,这第二次我肯定是抵挡不住,但是经历了刚才的一幕,只有蠢人才会选择现在退出,我于是绷紧脸,用同样恶狠狠的目光回瞪他,心里却是害怕得紧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够了”在他手落下之前,一个身影横在我们中间,我未及多想,连忙后退,有个台阶就赶快下吧,再撑下去与我无益。我心中庆幸,快步闪到四五米开外,稳了情绪,才晓得捂住脸去看那帮忙的人,那人一身淡蓝色的长衫,年纪不大,我看时已制住了壮汉,擒着他的手臂,向前一推,那个人“哎哟”一声,踉跄着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看样子是练过功夫的人。”我心里暗暗想,收回视线,向侧面退了一步,再去看那个下人时,只见他瞪圆了眼睛,望着那青衣人,一脸惊慌失措。 青衣人负手而立,到显得气定神闲。 “爷,我没看清是您,奴才该死,请爷恕罪”下一刻壮汉已扑到在地,哆哆嗦嗦的,耀武扬威的神气一扫而光。 原来竟是他家主子,我凝神看过去,他倒生了一张俊俏的脸剑眉星目,燕颔虎颈,冷峻中有几分儒雅,温润中又透着威武不过,帅则帅矣,教出这般泼皮下人的主子,会是个好人吗 “姑娘,你没事吧”他没理睬那个下人,径直转过身问我。 我扬起头,正对上了他的一双眼睛,幽黑明亮,清冷淡泊,不觉一怔,说得是关切的话,为何眼神这般冰冷,丝毫无关切的情绪,反而带着一种慑人的气魄,难以想象这样一张俊俏的脸上居然会有这种眼神,难道说我刚才讲的话他都听到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为什么早不出手,偏等到我被诓了一巴掌才出来,岂不是故意等着看戏思及此处,心里一阵不快,语气便也冷了下来。 “我没事,一个巴掌而已”我放下捂脸的手,盯着他道。 他挑起眉毛,露出一丝嘲讽的神情。 那汉子不知从他主子脸上读出了什么,半起身,献媚地道 “爷,就是这个丫头,她打碎了您的花瓶,要不然奴才也不会” “放肆”争辩之际,被他一声喝住,他转身道,“刚才的事我自看得清楚,回府再与你论罪,还不退下” “是。”汉子悻悻的站到一旁。 “既然没事,那我们走吧。”他没再回头,径直提步朝向门口。 “公子且慢”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眼中毫无波澜。 我顿了一下,又道“今日我挨了打,也打了人,算是扯平了,这事本该这么算了,但我心中有一疑问,不吐不快” “你”旁边的人还想说什么,他手一扬,制止了。 “姑娘请问”他看着我道。 我清清嗓子,冷声说“公子说刚才的事看得清楚,却为何不一早站出来评理,偏等得这边动了手,伤了人,才肯出来莫不是这戏很精彩不成” 听了我的话,他脸上未有变化,轻抬了抬下颚,道“在下从未自视为看客,姑娘又何必自比戏子”略顿,话锋既转,“今日在下御下不严,出手晚了,对不住姑娘。敢问姑娘伤势可重,要不要在下请达夫过府医治呀” 半句讽刺,半句认错,我僵了一僵,心里不快,却也无法发作,只得恨恨道“伤到不碍事,只盼公子多加管束家奴,莫毁了清誉。” 他听了我的话,脸上似笑非笑,盯了我好一会儿的功夫,轻声搁了句“多谢姑娘提醒”转身离去。 屋里登时安静下来,我回过头,又看了一眼那伙计。 “小兄弟,捧高踩低可是你这古玩店的店规” 那伙计面露愧色,低了头不说话。旁边的另一个伙计出来圆场“姑娘,这也怪不得他。我们小本经营,不敢得罪客人,你可知刚才那位青衫公子谁是说出来怕是要吓到姑娘你啦” “是谁呀”我嗤笑了一声。 他压低了嗓门,用手半拢着嘴“东大街四贝勒府的主子,您说是谁” 胤禛。这下我还真是被吓到了。 出了古玩店,我直奔庆祥医馆去找萧烈,迫不及待的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一路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青衣人的脸,雍正,他是就是雍正,未来的皇帝,令我伤透脑筋的人,心中竟是又怕又喜,异常复杂。 快步走到庆祥医馆的大门,迎面碰上萧烈也从医馆里出来,二人险些撞上。 “做什么这么着急冒失鬼”萧烈心情似是极好,抓着我调侃。 “哎,别闹了,我有重要的事要对你说。”我打落他的手。 “嘿,巧了,我也正有事要对你说” “是吗”我向周围看看,“这儿说话不方便,走,去我住的客栈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客栈里 “什么你今天见到胤禛了真的在哪”听了我的话,萧烈惊得站了起来。 “你先别激动,听我慢慢说。”我叹了口气,“这见面,并不好。今天下午,在一间古董店,就是你卖掉打火机的那家店里,我” 我把事情细细的给他讲了一遍,他听过后,略微沉思了一下,说道“这么说,他应该已经记住你了” “不会吧他那样的人,每天不知要见多少人,像我这样的小角色,他怎么会记得,只不过,我很不客气地质问了他,那倒也不一定了”我悻悻的说。 他看着我,想了想“不记得最好,若是记得嘛”他摘了自己的帽子,扣在我头上,顽劣的笑笑,“这样一装扮量他也认不出” 我摘掉帽子,用手捋着被弄乱的头发“讨厌,干什么随便摸我的头,还嬉皮笑脸的。” “干什么我干得可是正事,把你打扮好了,明天陪我出诊” “出诊”我半信半疑,“去哪家呀” 他笑得诡异“东大街,四贝勒府。” 我嗔怒的推了他一把“萧烈,开我玩笑很有趣吗” “有趣呀。”他把帽子带上,双手托腮,“不过这回真的不是开玩笑。雨霏,我们终于有机会接近他了。” 他彻底收了笑容,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定,认真地说“今天上午,我和王掌柜出去办事,在路上遇到了四贝勒府里的一个人,他说四爷府上的总管得了种怪病,治了很久都没好,要我明天去府上给他看病。我想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 我愣了一愣“你是说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引起他的注意” “能这样当然是最好了,但是雍正这个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我们恐怕还入不了他的眼贸然过去反而让他起疑,只能见机行事,就算是见不到他,也能认识他的管家,总会有些帮助的。”他顿了一下又说,“当然如果能找个什么理由留在府里就更好了。” 我点点头,突然感到不安“说实话,我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很荒唐,难道他的皇位得要你”我指指他,又指指我自己,“和我,来帮他得到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玩笑。” “玩笑吗,或许吧”他耸耸肩,“但是你不觉得我们两被一个老头儿的几句话就给折回了几百年,是个更大的玩笑吗” 确实如此,我无法否认。 “所以,”他说,“与其说是玩笑,我更愿意把它当成一个机会,十几年后站在新皇身边的或许就是我们两人。” “萧烈,你刚才的神情好可怕,像个野心家。站在新皇身边,我觉得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他笑了,“傻丫头,回家是不是好事” 我点点头。 “那就照计划作吧” 一夜无眠,翌日清晨,我像往常一样换好男装,早早赶到庆祥医馆和萧烈会合,四贝勒府里来了一个车夫,赶着马车来接我们。 天色阴沉,一如我们的心情。 车里,我和萧烈并排坐着,马车跑得很快,上下颠簸着,马蹄铁敲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声音,车子摇摇晃晃,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上车后,萧烈就一声不吭,一脸严肃,此刻,他更是紧闭着嘴,锁着眉。 “你紧张吗”我轻声的问 他侧过头看看我,并不答话,却反问道:”你呢” “紧张”我老实地回答 他一笑,轻轻握住我的手:“手这么凉,看来你真的很紧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他正说着,只听外面“驭”的一声,马车晃了一下,停住了,车夫喊道;“萧大夫,到了,请下车吧” 萧烈身子一震,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缓缓放开,轻声说;“走吧”一跃跳下马车,我拎起药箱,跟着他下了车。 车夫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地功夫,一个下人走出来,看着年纪很小,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他走到我们面前,恭敬地说“萧大夫,马总管请你进去,二位跟我来。” 萧烈点了点头,说“有劳了,请前面带路。” 从后门进入贝勒府,我们无暇留意两旁的建筑,跟着他快步走着。 那小仆人年纪虽小,但是做起事来却俨然一副大人的样子,中规中矩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想借闲谈来缓解一下情绪。 “小的名叫来顺。” “今年多大了” “12岁。” “进贝勒府几年了” “5年了。”他小心翼翼地答道。 “有没有想过离开贝勒府出去生活” “没有,也不想出去” “为什么”我很惊讶 “马总管说了,跟着贝勒爷才有出息”他说着,语气中流露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坚决 我望着他,小小年纪,本应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顽皮,天真,无忧无虑。可是他却是少年老成,精于算计,甚至比某些成年人更有”远见”,这样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不知毁了多少人来到清朝几个月的时间,见识了各色人物,饱尝了悲欢冷暖,世态炎凉有些人攻于心计,斤斤计较;有些人无所事事,浑浑噩噩。回想起来,反而张伯张嫂的生活最为舒心,男耕女织,自给自足,虽然清贫但却快乐。比起这些王府里的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我正想得出神,突然感到萧烈拽了拽我的袖子。一惊,回过神来。赫然抬头才发现已到了一间管屋外。 “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快走吧”萧烈在我耳边轻轻提醒。之后,快步走进屋子。 我叹了一口气,随即跟上。 马总管是个四十开外的人,长相到还和善,我们进去时,他正半躺在里间床上,脸色很差,看来的确病的不轻。 “总管,萧大夫来了”来顺轻声说道。 “噢,萧大夫,请进里间来吧”马总管探着身子向外望了一下。 我们走到他的床前,来顺为萧烈拿了一把椅子,我是他师弟,也就等于是个随从,自然没有椅子可坐,于是就站在一旁。 “萧大夫可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呢,没想到这么年轻。”马总管看着萧烈说道。 “总管过誉了,神医之称,愧不敢当。只是略懂皮毛而已。”萧烈谦虚地说。 “过谦了。老夫抱病多日,遍寻名医,不见起色。还望萧大夫为我解决病痛之苦啊” “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萧烈仔细的给马总管诊了脉,然后问道:“总管近日可有腹泻的症状。” “有,总管最近十日一直腹泻不止,还经常腹痛。”来顺在一旁答道。 “噢”萧烈思索了一阵,又再次诊了诊脉,最后说道“马总管得的是急性痢疾,还好治疗及时,否则会有性命之忧。我开一副药方,你们去抓三副药,分三天给他服下,三日后我再来复诊。要注意,这几日不要吃油腻的东西,也不要吃任何的补品。” “哦,是,我马上就去。”来顺拿了药方,跑着出去抓药了。 躺在床上的马总管听说自己的病有性命之忧,开始焦虑起来。 “萧大夫,我的病真的这么严重”他不安地问。 “总管不必过分担心,您的病若是再拖几天的确会有性命之忧。但是现在及时控制住病情,照理就不会再恶化了。痢疾病来得汹涌,去得也快,若您过分忧心,反而不利于病情的恢复。” “哦,如此真是多谢萧大夫了。”马总管轻叹一口气,放心了。 萧烈说道“不敢当。”随即又说,“还有一件事,我开的药与其它中药的煎服方法不同,是师门的秘籍,若按寻常办法煎药,药效不能全数发挥,所以这几日,把我师弟留在府上,让他为您煎药,总管觉得如何” 我一惊,萧烈果然心思缜密,想出这个方法把人留下。 “当然可以。“马总管爽快地答应了。 “师弟,还不见过马总管” “是,在下谢如风。见过马总管”我上前一步,说出了预先想好的假名字。 “这就是你师弟,长得还真是清秀那么这几日就劳烦你为我煎药了”总管看着我说。 “请总管放心,我定当尽力而为。”我轻声说道。 “马总管,那我就先告辞了,三日之后再来复诊。师弟,你先跟我出来,让总管好好静养。” 走出屋子,我把萧烈拉到一旁,问道“马总管的病情真有你说得这么严重,治得不及时会有性命之忧” “急性痢疾严重了的确会死人,但是他的病情还远远没到那个程度,只是一般的痢疾,没有及时治疗而已。”萧烈笑道。 “你还真奸诈,那么师门秘传的煎药秘方肯定也是你胡编的了,你也真是的,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把我留下了。”我不甘地说道。 “当然没有什么煎药秘方了,把你留下也是我临时想到的,一方面,夸大病情,虚张声势,增加马总管对我们的好感;另一方面,你也可以利用这几天的时间熟悉一下贝勒府里的情况,争取多认识一些人,为以后做准备。” “你还真聪明,怎么不把自己留下” “我留下医馆那怎么办再说马总管确是延误了病情,我还需要回去再寻几味药材。” 我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也只能是这样了。” 他正要再说什么的时候,远远望见来顺拎着几包药朝我们这边跑过来,连忙上前一步,附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我得走了,你在这里一切要小心,如果遇到四阿哥,没有把握的话就不要冒然行事,不要勉强自己。” 我心中一暖,轻声说“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他看着我点点头。 这时候,来顺气喘吁吁的跑到我们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萧大夫,我把药抓来了。” “我已经跟马总管说过了,我师弟留下来煎药,我三日之后再来,你把药给我师弟吧,他会打理的。”说着,他从我手中接过药箱。 “那小的送您出去吧,这边请。” “好。”萧烈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接过来顺手里的药,呆呆的立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忐忑不安,好在煎药这个活是之就已熟知的,否则还真是勉强了自己呢。 傍晚 “谢大夫,马总管安排您住这间屋子,小的就住在您的隔壁,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来顺带着我走进一个小院子,指着其中一间屋子对我说道。 “好,谢谢你,对了,不要叫我谢大夫,如果你愿意的话,叫我谢大哥就行了。不用客气。” “这好吧,谢大哥,这个灯笼你放在屋里,夜里出来方便的时候照路用。”来顺说着把手里的灯笼递给我。 我还没来的及道谢,他又接着说道“谢大哥,我觉得你和萧先生与常人不同呢” 我心中一惊,难道我们露出什么破绽了,连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骗不过,心里这样想着,但脸上还是故作平静的说道“是吗,有什么不同。” “嗯,我也说不好,一般人见到总管就巴结就诚惶诚恐,见到我们这些下人就趾高气扬,根本不用正眼瞧我们,而你和萧先生既不巴结马总管,也不嫌弃下人,居然还跟我们称兄道弟,真的是很不一样呢”来顺说着,扬气了头。 我立刻就放心了,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唉,小孩毕竟是小孩。 “那你觉得哪种人更好呢”我笑着问他。 他皱着眉想了一下,抬起头说“还是你和萧先生这种人好”说完还害羞地笑了笑。 “好了,快去休息吧”我摸摸他的头,轻声说道。 他看着我,笑着点点头,这一刻,他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个孩子应有的天真无忧的神情。 我在贝勒府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我谨记着萧烈的吩咐,不敢轻举妄动,整日往返于厨房和总管住处之间。第三日,亦复如此。但是,到了这天晚上,我再也坐不住了,眼看着三日的期限就要过了,而我除了总管的房间,厨房,自己的房间就再没有去过第四个地方,明天萧烈来了如何向他交代。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再想进贝勒府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不行,不能再这么坐着了,至少在府里转转,了解一下地形也好啊想到这里,一跃而起,点上来顺给我的灯笼,悄悄走出房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走出院子,面前两条路,靠左手边的是通向总管房间和后厨的路,而另一条,从没走过,不知通到哪里。我向这个方向望了望,夜色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好,就走这条路吧。 记得初到时还是夏天,转眼几个月过去,此刻,已是深秋了,秋风瑟瑟,吹在身上冷嗖嗖的,我紧紧衣领,加快了脚步。这条小路是由石子铺成的,曲曲折折向远处延伸,路旁没有明显的建筑,净是些花草和低矮的树丛,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音。夜色中我看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感觉像是个花园,可是再仔细看看又发现树木很杂乱,不像是有人修剪过的样子。我一边嘀咕,一边走着。手中的灯笼在风中摇摆着,发出昏暗的,淡黄色的光,光线忽明忽暗,摇摇晃晃,看起来很不稳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我心中越发不安起来,回头看来时的路,漆黑一片,我住的小院子早已看不见了,再看看前面的路,也是黑幽幽地望不见尽头。夜,无边无际,笼罩着这个偌大的,陌生的庭院。我的心情立时变得复杂起来,混乱,不安,失落,彷徨。这感觉很熟悉,那天在我在香山迷路时就是这种感觉,之后我就进了竹楼,遇见了那个老人 想到这里,恐惧浮上了心头,今天不会也碰上什么邪门的事吧我心中迟疑着,进退两难。突然,一阵夜风袭来,手里的灯笼“呼”地一下熄灭了。顿时,眼前一片黑暗,遭了,难道被我不幸言重了我立刻感到头皮发麻,浑身一紧,不假思索的丢掉灯笼,飞跑起来。混乱中辨不清方向,盲目的跑着,耳旁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和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终于,全身无力,再也跑不动了,我停下来,大口的喘着气,一边打量着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小庭院里了,这个院子比我住得那个要大很多,里面看起来还有好几个房间,我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转过一个弯,再绕过一面墙,突然发现一束光,定睛一看,正是从院子当中的那间屋子里放出的。我长叹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的,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出来,仔细一闻,是檀香,我顺着门缝向里张望,屋子正中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个香案,上面放着一尊佛像,周围挂着黄色的幔帐,佛像前面是几盘供果,香炉里插着几只燃了一半的檀香。屋里虽然点了灯,但却空无一人。沉思片刻,我还是走了进去,屋里很温暖,身上的寒意一下子消失了,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再细看这间佛堂,才发现它的与众不同之处,香案是用上好的楠木做的,上面的花纹和镂空的图案都很精细,佛像的雕刻也很精美,栩栩如生。供果看起来新鲜圆润,想必是精心挑选过的。香案的两侧摆放着两个书架,上面满满的堆放着各种书籍。书架旁还有一个小茶几和几个木雕的小凳子,整间屋子处处透着优雅。 众所周知,雍正喜好佛学,他府里有这么精致的佛堂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不过想想他的心计,他的手段,他的野心,处处与佛家看破放下的主张相反,可他却笃信佛教,还真是讽刺 我走到书架旁,顺手拿起一本书,打开一看,是观音心经。乍一看繁体字还真有点不适应,于是靠在书架上,信手翻看起来。 "施主"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差点没扔在地上,回头一看,是个上了年纪的僧人站在门口。 “大大师,打扰了。”我结结巴巴的说。 “施主深夜到此所谓何事”他语气和蔼。 “大师,我是临时来府中为马总管煎药的,住在后厨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夜里出来方便,不小心迷路了,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了。”我编了个小瞎话。 “噢,呵呵,施主,相遇即是缘分,外面秋风寒冷,坐下来喝杯茶再走吧。”大师慈祥的笑着。 “好,多谢大师。”我丢了灯笼,又不认识路,正发愁怎么回去呢。 我们在一边的茶几旁坐定,大师又为我倒了一杯茶水,茶香混着淡淡的檀香味道,弥漫了一室。 静坐了半晌,我问道“大师是这府里的人吗” “不,贫僧是广济寺的僧人,法号海觉,受贝勒邀请,来府上暂住几日,与他参禅讲佛。”大师轻声说着。 “原来是海觉法师,广济寺是皇家寺院,香火鼎盛,想必大师也是得道高僧。”我说道,心里想着若无闲事挂心,得遇高僧到也是良缘。 对于我的恭维,海觉法师即不谦虚道谢,也没欣然接受,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看着我手上的书问道“看你手上拿着一本观音心经,难道施主也对佛法有所了解” “了解说不上,只是略懂些皮毛而已。不敢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 “人人皆有佛性,施主切莫妄自菲薄,说到心经,施主不妨谈谈对心经的参悟。” 法师看起来似乎颇有兴致,他温和的态度也令我很是安心,我于是说道“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虽然只有短短二百五十六个字,但地位至高无上,众所周知,佛学的精髓凝聚于一部大般若经中,而大般若经又凝炼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般若心经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精髓,也是大般若经的精华所在,因此佛学中最玄妙高深的道理尽数化为简单精练的语句,蕴含在心经中,短小精悍,言简意赅。若能读懂心经,便可成就无上佛道了。” 其实,我哪里懂什么佛学,是上大学时有个同学狂热地信仰佛教,天天对着我弘扬佛法,我跟她是好朋友,待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也就了解了一点。佛经那么多部,就心经最短,我也就能看懂这一部,若是再说多一点就难保不露馅了。 大师听了我的一番话,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点点头,说道“施主说得极好,心经虽然短小,但却正是佛理之精华,以通俗之语句阐释玄妙之佛法正是其妙处所在,你年纪轻轻就能参透这个道理,的确不简单呢。” 我心里一阵窃喜,还真得感谢那个同学,正想谦虚几句,却听到外面有人高声说道“大师,和谁聊得如此投机,在称赞谁不简单啊” 这么晚了,会是谁不知怎的,心里无端紧张起来,这声音,这嘲讽的语气,难道 正想着,那人推开房门一步跨入房间,他身穿一身藏蓝色的长袍,肩披一件黑色斗篷,腰间系着一块剔透的白玉,甩着长长的流苏,手持一串念珠。没错,正是四阿哥。 大师和我同时站起来,不同的是,大师是从容的,而我是慌张的。真没料到在这儿会遇到他。 “四阿哥。”海觉法师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个礼。 “大师有礼了,快请坐”说着,他径直从我眼前走过去,坐在我刚才坐过的位置。 我傻站在茶几前面,一时无措。 大师道“四阿哥,刚才老衲与这位施主聊得投机,一时入神,没觉察到您在门口。” “大师,不妨事,我也是刚到。”他说着,目光转向我。 我连忙单膝跪地,说道“小人谢如风,给贝勒爷请安。” "谢如风你不是我府里的人吧” “回贝勒爷的话,马总管病了,小人是临时到府里来为他煎药的。” “嗯,你起来吧马总管的病情如何”他漫不经心地问。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把萧烈“推销”出去,于是说道“庆祥医馆的萧大夫已经帮总管看过病了,是急性痢疾,萧大夫说吃了他开的药病情就可以稳定了,明天他还会再来为总管复诊。” “庆祥医馆的萧大夫就是最近在京城很出名的那个萧神医吗,听说他治好了很多怪病。” “正是,他名叫萧烈。”我心中惊叹,没想到萧烈那小子这么有本事,名气大得连皇子都知道。 “那么你是他的药童”他上下打量着我问道。 “不是,我是他的师弟。” “噢这么说你也会医术” “我不懂医术,只会一些师传的煎药方法,师傅讲究因材施教,他说我不是学医的材料。”我生怕他会考查我的医术,信口胡说道。 “是吗,那你师傅都教了你什么” 这句话一下把我问住了,我会什么我大学里学商科,可我总不能说我师傅教我如何分析经济活动吧 “”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四阿哥审视着我,并不出声,我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下,又立刻低下了头。他的眼神相当平静但是也相当锐利,似乎能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的心思。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心中所想会透过眼神表达出来,可他的眼睛,却像是心里的一把锁,你永远别想透过它们看到他心里想些什么,相反地他到是很容易看穿你的心思。这双眼睛,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探察别人而不是暴露自己的。 虽然心里慌乱,但是我也知道,沉默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贝勒爷问的话一定要答。 “我师兄聪敏好学,而我生性鲁钝,师傅只是教我读书认字,看些简单的书籍,还有就是,师傅曾经教过我竹笛”我突然想起了笛子,这可是我会的唯一一种乐器,上小学的时候在少年宫学过三年笛子,虽然后来放下了,但是吹一两首练习曲还是没问题的。清朝人可能不知道经济学,但是绝不会不知道笛子吧 四阿哥什么话也没说,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难道又在嘲讽我,我心里暗道。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一声不响的海觉法师说话了“谢施主过谦了,刚才我们谈话中,我发现他对佛法颇有研究,想必是尽得其师傅的真传吧”他对着四贝勒说道。 沉默 “海觉法师从不轻易称赞别人,今天他这么说,一定是很欣赏你。好吧,那我们也来谈谈佛法。”四阿哥一改刚才的口气,饶有兴致的说道,“你且说说何为佛学”四阿哥发问了。 我想了想说道“贝勒爷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相当深奥,小人以前见过一位云游高僧,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当时,这位大师伸出手掌告诉我,佛之根本在于两个字舍,得。有舍才有得。正如人的手掌,握得越紧手中越是空无一物,不如放手,当你摊开手掌时,你会发现山川湖泊,天空海洋尽在你的掌中。因此舍弃一切便是得到一切。若只想得不想舍,烧香拜佛,俱是枉然,只得沉沦于娑婆世界,饱受轮回之苦。” 说完这番话,我抬眼看看这二人的反应,海觉大师笑着点点头,很是赞许;而四阿哥依旧是正襟危坐,眼神淡淡的,看不出是否满意。 “你说有舍才能有得,那何为舍”他随即问道。 “舍,即放下,也就是放弃执着,贪,嗔,痴,恨,爱,恶,欲是人间七情,人们执着于此,在红尘俗世历尽苦难,却始终难以割舍。若能真正舍弃世间的七情六欲,那么人人都可以悟道成佛了。” 他点点头,脸色依旧平静,“你这么说可是已经放下人间七情六欲了” “我并没有。”我答道,“所以我依旧是个凡人。” “噢贪,嗔,痴,恨,爱,恶,欲”他一字字念,“是哪个让你执着” “我”我迟疑着,“并不清楚,或许都有吧一个人最看不懂得便是自己。” “是吗”他似是笑了,“我倒是有几分看懂了你。” 我抬头看他,他果真是在笑,捻过几颗念珠,他道“是爱字吧。” 我立时低了头“贝勒爷说笑了,小人不才,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岂可为情爱所困” 说这话时,便是海觉法师也抬头看向了我。 四阿哥又问“那依你之见,七尺男儿当为何所困” 我沉默片刻,朝他一揖,开口道“自然是欲字,低微至小人,尊贵至贝勒爷您,普天之下的男子,都难逃一个欲字。” 他挑了挑眉“此字何解” “欲念并非指真正的获得和掌控,而是期翼获得的那种心情,若严格说,乃属心魔。金钱、美女、名誉、地位、权势皆是男子一生中孜孜不倦追求的东西。”我侧目看了看他,意识到权势是个敏感的字眼,旋即调转了话题,“女子则不同,她们柔弱的内心更期盼得到情爱,爱便是女人的心魔。” 他却并未顺着我的思路走,而是直接了当的问“那如你我般有欲之人,便是错了” 我忙躬身“小人岂敢议论贝勒爷的是非。”他摆摆衣袖,道声无妨,我顿了顿,便接着说,“若说错了,到也武断。人无欲,则无求;无求,则无所作为。”我朝海觉法师和掌行了一礼,“大师无欲无求,是已跳出凡尘俗世,再无烦恼,并非无所作为”海觉法师微微一笑,朝我还礼,也道了声无妨,我点头继续,“若无速行之欲,世人不会驭马造车,便无交通之繁荣;若无登高之欲,工匠不会造屋筑楼,便无万千广厦;若无饱食之欲,农夫不会辛勤耕作,又何来五谷丰登都说有求皆苦,却也有苦尽甘来之时。所以,欲之一字,还当别论。” 我将手揣在身前,闭了嘴,这番拗口的话从嘴里顺利说出,还真是不得不佩服自己。 四阿哥没有继续发问,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我,我被他看得窘了,把头垂得更低。 “欲之一字,还当别论。说得不错。”他这样评价道,“大师以为如何” “谢施主高论,老衲受教。”海觉法师说道,“贝勒爷,夜已深了,谢施主明日似还有事,是否让他先回去” 大师果然善察,虽然不曾参与谈话,但我们二人的心思他已尽收眼底,此刻,又好心的帮我脱身。 “好吧。”四阿哥收回目光“你下去吧。” 我低下头,躬身行礼;“是,小人告退。”然后感激地望了大师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即将跨出房间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低沉的声音“夜凉风急,留心你的帽子” 我没有停顿快步走出屋子,此时夜更深了,伸手不见五指,风也更大了,顺着衣领灌进去,我只穿了一件单衣,浑身冷极了。依旧是没有灯笼,摸着黑,只不过经历了刚才的事情,此刻心里也顾不上害怕了。凭着来时的记忆,跌跌撞撞地走回了院子里,进了自己的房间。屋里黑漆漆的,我也没有心思点灯了,摸索着走到床边,身子一软,摊在床上。这才发现,一路上紧握着拳头,此刻手心湿湿的,已经全是汗水了。一晚上都是好好的,偏生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帽子难道是已经被识破了身份,屋内那么昏暗,又离着那么远,隔了三四日的光景,他还能看出来吗萧烈,我该怎么办,为什么要把我一人扔在这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隔天早上,厨房里 我在炉火旁静静地坐着,一根一根地往火里添着柴,火上的药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昨晚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一夜都没怎么睡。现在浑身酸疼,头也晕晕的。 “谢大哥”来顺快步走进来,“药熬好了吗” “还没有,嗯萧大夫来了吗” “就快到了,总管派车夫去接他了,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来顺说着在我旁边蹲下,轻轻摆弄起地上的劈柴。知道萧烈就快到了,我心里终于踏实下来,静了一会儿,我问来顺。 “来顺,你家贝勒爷是个怎么样的人你经常见到他吗” 来顺抓抓头“我在总管手下办事,不经常见四爷,不过”他顿了下,“听总管说四爷可有学问了,每天下朝后就在书房里读书,很少出去。还有,四爷喜欢节俭,福晋们的穿戴都很简单,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敢浪费东西。”言谈话语间流露出崇拜。 “哦,那贝勒爷岂非很孤寂,也没有人来拜访他。”我接着问道。 “这”来顺想了想,“好像没有,除了十三爷以外,也没见爷有其他的访客” “嗯,是这样啊”我迟疑着点点头,心里却暗自纳闷,四爷党可不止十三阿哥一个人,其他人难道从来都不到府里来 “谢大哥,你怎么会问这些的,你好像对我家爷特别感兴趣” “哦,闲来无事嘛,随便问问,药煎好了。”为了掩饰我赶紧站起身,从火上把药锅拿下来。其实药早就熬好了,我为了与他多聊些,故意拖延了一会。 端着药锅,我小心翼翼地把药箅进碗里。正在这时候,窗外响起了说话声。 “萧大夫,到了,这就是后厨谢大夫正里边熬药呢” “有劳了。” 正说着,一个人掀起布帘,走进来,是萧烈 终于来了,我长舒了一口气。 “来顺,把药给总管端去,我一会和萧大夫一起过去”我递了药给来顺。 他接过药,快步走出厨房。 “雨霏,怎么样”来顺刚一走,萧烈立刻走过来,“你怎么看起来很累的样子,眼圈黑黑的,没发生什么事吧” “这儿不方便,去我房里说吧”我带着萧烈离开厨房,走进我住的小院,现在正是吃早饭的时间,院子里的仆人都出去忙了。 进得房间,我把他让到桌子旁。 “我昨晚遇到四阿哥了,在佛堂里,不过这次跟上次一样,一点准备都没有。” 萧烈眼中露出惊讶之色“是吗,那你们说了什么他有认出你吗” “我说不好。”我吞吞吐吐的说,脑子里浮出胤禛阴晴不定的脸。 “怎么了”他问道。 我走到门口向外望了望,再次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以后,回到他面前“我是在佛堂里遇到他的,当时还有广济寺的一位大师在场,我们谈论佛理,之后反正有说到些权利欲望之类的字眼,有点敏感但是他并没表现出不高兴,相反我到觉得他还是蛮感兴趣的,但是临走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什么外面风大,留神你的帽子你说他这是不是认出我了” 萧烈蹙起眉头,摇摇头“那到也不一定但八成是看出了你女扮男装了。” “我也这么想,是不是我太大意了”我懊恼得叹了口气。 他双手拍拍我的肩“算了,反正也没大的纰漏,发现你是女的又如何,这又不犯王法。倒是那些敏感的字眼是不该对他说的不过,说都说了,也没法咽回去了,你就为这事睡不着觉,搞出两个黑眼圈”说着,他用手指圈出两个圈圈在我眼前比划。 我笑着拍掉他的手,正想骂他两句,门外忽然传来了来顺的声音。 “萧大夫在里面吗” 我赶紧朝外应和道“在,你在外面等一下,马上出去” 萧烈朝我挤挤眼睛“是不是要结帐走人啦。” 我拉住他,低声道“如果总管病没好,你可不能再把我继续留下了,这贝勒府我一个人待不了。” 他笑着点点头,拍拍我的手,我心里略感宽慰,跟着他出了门。 来顺在院子中央站着,不知怎的,神色有些慌张。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我问。 “谢大哥,萧大夫,总管差我来传话,说是贝勒爷要见萧大夫” “什么”我心里一沉,萧烈的脸色也变了。 “我也觉得很奇怪,贝勒爷怎么会认识萧大夫呢不过,萧大夫你还是快去吧,别让爷等太久”来顺说道。 我和萧烈对视了一下,然后,他转身对来顺说“好,那你前面带路如风,我们走吧” “呃谢大哥”来顺叫住我。 “怎么” “贝勒爷说只见萧大夫一个人。”来顺说。 我愣住。 “如风啊,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萧烈拍拍我的肩膀,“没事的” 说完,跟着来顺朝院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刚安定下来的心神复又躁动起来。 “师兄”我叫住他。 他停住脚步,转身看我。 “小心点”我顿了一下,轻声说道。 他浅笑着对我点点头,说了句放心。 接下来的时间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里慌慌的,脑子里想象着他们见面的各种可能情形。一会儿为萧烈担心,一会儿为自己担心。他叫走萧烈肯定是因昨晚的事,他很有可能是怀疑我的身份,找萧烈去求证的。刚才只顾闲谈,没来得及串供,这要出来差错可怎么办 忧心忡忡地等了好久,终于远远望见来顺走过来,我赶紧快步迎上去。 “萧大夫呢”我向他身后望,寻找着萧烈的身影。 “萧大夫回药铺了。”来顺回道。 我大惊“什么他怎么不来找我,直接走了” “是贝勒爷吩咐的,听马总管说,贝勒爷向萧大夫要了你,爷说你会吹笛子,要留你在府里教他吹笛子。谢大哥,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家爷啊”来顺一脸疑惑。 “啊,我”我瞬间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这代表什么我从此留在贝勒府作乐师那么萧烈呢 “对了,爷还给你安排好了住处,你快跟我过去吧”来顺的声音很轻快,透着孩子气的愉悦。 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无眠。经历了最初的担忧,惊讶。现在我已经可以很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了我,已经成功混进贝勒府了,不,应该说是名正言顺的进了贝勒府,换言之,萧烈所谓的最好能留个人在贝勒府里的计划已经实现了。一个月以来,我们俩心心念念地都是这件事,现在终于成了,本应高兴。可是,这般混乱不明的局势,阴错阳差的结果,叫我如何高兴得起来贝勒府要留人,都不会问问当事人肯不肯吗以后的日子想必会更不好过。 混沌中,噩梦连连,梦里刀光斧影,一下下都砍在自己身上,惊醒时衣襟都已湿了大半,下意识摸摸脖子,探探全身各处,都还完好,心里便突地涌起短暂的幸福感,还好,还活着呢。完全清醒后我下了床,推开窗子,天已大亮,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应该是中午了吧,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梦中的种种险恶渐渐被冲淡,讽刺的笑笑,我这般胆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小,要如何在这府里混下去又如何能帮得到胤禛那老人选了我,真真是眼拙我轻叹一声,回身去拿床头的衣服,这才发现,床头是空的,衣服不见了。再一回身,赫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套女装。果然不出所料,还是被识破了 仔细的穿好衣服,梳好头发,我在镜子前坐定,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衣服是丝织的,上了素色的花,发髻虽然简单但是看起来也爽利,若说全身上下唯一欠点儿的地方,恐怕就是这张脸了 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在记忆中,关于我的相貌,所能听到的最好的评价也就是秀气,这其中还不能排除有故意奉承的成分,任何女孩,只要不是身壮如牛,眼歪嘴斜,怕也都算得上秀气吧。这贝勒爷究竟为何把我留下面上无盐,胸中无才,若是乐师,也没听我吹过一支曲子呀 这样想着,不由得出了神,忽听得门口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谢姑娘起身了吗” “是谁啊”我一愣,答道。 门被推开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走进来,穿得整整齐齐的,长得也很白净。 “你是谁啊”我问。 “奴婢叫小秋,贝勒爷吩咐我来照顾姑娘。”她恭恭敬敬的答道。 “照顾我”一个身份不明的所谓乐师,需要下人照顾吗“不必了,我可以照顾自己。” “这,这”她迟疑着,“姑娘不要我,我没法向爷交待” “” “那你住在哪呀” “我就住在院子西边的那间房子里,姑娘问这话是答应留下奴婢了” 我点点头,心知推也推不掉,“我以前从没使唤过下人,那些礼数我不习惯,你就叫我雨霏吧。” 她水灵的眼睛向我瞟了瞟“是,雨霏姐。” 一整天都担心被胤禛唤去,可是直到天黑,院子里除了我和小秋再也没来过第三个人。接下来的几天也是这样。我很是纳闷,但也想不出缘由,既然人在府里,逃出去也是不可能的,索性由他去吧。 大约过了三四天,一个早上,刚吃过早饭,小秋突然急匆匆地走进来“雨霏姐,马总管刚才派人来传话,说贝勒爷要见你。” “是吗,在哪啊”我说着,心情一下紧张起来。 “在书房里,你快去吧下人在外面等着呢”小秋答道,看她的样子比我还着急。 我忙跟着门外的仆从,离开我住的院,穿过几条回廊,朝书房走,仆从神色匆匆,一路都不言语,不知是府中一向如此严谨还是拜由他家主人所赐,我攥了攥袖口。 远远望见马总管站在书房门口,面上带着大病初愈的乏弱气色。我连忙上前几步,叫了声“马总管” “哦,谢,谢姑娘。”他打量着我,笑着说,“真没想到你是女子。” “我自幼随师兄出诊,穿女装多有不便,所以经常扮做男子,实在是不得已而为,让总管见笑了。”我答道,继而又问,“您的身体现在感觉如何,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多谢姑娘挂心,萧大夫医术精湛,我现在已经大好了。” 我虚笑着点点头,心思早已不在这里。 “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进去向贝勒爷通报。”马总管说着,推门走进书房。 一晃儿的功夫,总管走出来,说道“谢姑娘,贝勒爷让你进去。” 走进书房,门在我背后吱地一声轻轻关上。四阿哥穿着一身青衫,面朝窗户,背对着我站着。很明显他知道我已经进屋了,只是故意不开口。 我只得上前几步,向他行礼,说道“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 他仍然一声不吭,背对着我。 我直起腰,站在一旁。 “你叫雨霏,是吧”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了,同时转过身看着我。 “是,小人奴婢,名叫谢雨霏。”我调整了措辞,进了府便是下人了,自称奴婢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他又问道,语气淡淡的。 “想必是师兄萧烈告诉您的。”我想了想,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他不语,轻轻走到我面前,摊开手掌,说道“这个是你的吧” 我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他手里拿着的,居然是我在古董店卖掉的化妆镜。 “这”我情急之中,伸手要去拿,都已经碰到镜面了,才猛地停住,欲缩回手。 他却一把逮住我的手,微微皱起了眉,“怎么不拿了”我一挣,未挣脱,再一挣,他忽然松了手,我踉跄了两步,撞到了窗户上。 他嘴角一钩,分明是在戏弄人。我缄默着,放低视线,盯着他的衣襟。 “怎么不拿”他重复着。 他不是诚心给我,叫我如何拿。 “这镜子原是家师赠与的,时下无以为生,迫不得已才卖去了换钱,本打算日子好了再买回来的”我顿了下,小声说,“却没想到这么快便” “到了我的手里”他接话,”这镜面上的画像既不是画的也非一般的雕刻,你师傅现下在哪” “年前已然辞世了。” “辞世呵。”他讥讽一笑,似是不信。 我心知这话需打住了,想了想道“奴婢与师兄随师傅常年隐居,师傅随性而行,时常与我们闲话家国之事,师傅辞世之后,我二人便想四处云游,见见世面,这才到了皇城脚下。乡下之人,鄙俗不堪,也不懂得分寸礼仪,所以那日在古玩店里,言语之间少了分寸。”与其等他一句句问,不如直接说出来,我弯了弯身子,“奴婢心里揣测,贝勒爷府中人才济济,断不需要个学艺不精的丫头教授技艺,怕只怕是这几日的言行,犯了忌讳,惹贝勒爷不悦了。贝勒爷海量,自会饶恕奴婢吧。” 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师傅身上,他再如何较真,也不会治个死人的罪吧。我抬了抬眼梢,他视线未从我身上离开,眼神也读不出什么,我低下头,心想,至少还没生气,万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照你这么说。”他用手捻着镜子的外壳,“我留下你不是为了学艺,而是为了报复” 我倒抽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我的无措和惶恐似乎让他很满意。 “你们师兄妹二人既然已经潦倒到典当东西为生,不妨留在府中讨个活计吧”他这样宣布着,“马总管向我举荐萧烈,他的医术我看中了,至于你嘛”将手中的镜子掂了两掂,“你师傅的手艺我见识了,你的想必也不会太差吧” 一切危险似乎都已解除,顺利地让我几乎不敢相信,我愣了半刻,连忙道“多谢贝勒爷收留,奴婢自当尽心竭力。” 他挥挥手,示意我下去。 几日后的下午,我被马总管唤去在花园。正值仲秋,牡丹,芍药等娇艳花朵早已凋零,放眼望去,花园里除了远处的桔子树,近处唯有几丛错落开放的菊花。景色虽没有春日里的繁华似锦,却也淡雅,别有一番秋日情趣。四阿哥坐在园子里的石凳上,仍旧穿着那身淡青色的长衫,脚边是一丛怒放的白菊,菊花淡淡的,与他清冷的神情相得益彰。我走过去请安,看见石桌上并排放着两只一模一样的玉笛,心里恍然大悟。原是叫我来教他吹笛子的 “坐吧,试试这支笛子。”他指着身旁的石凳,示意我过去坐下。 我慢吞吞的走过去坐下,石凳冷冰冰的,我本就穿得少,心里又多少有些忌惮,当下打了个寒颤。 四阿哥一直注视着我的举动。 “你怕我”他问道。 “伺候贝勒爷,自然是诚惶诚恐。”我尴尬的答道。 “诚惶诚恐我倒不这么认为,你每次见到我都出言不逊。若依规矩办,恐怕你早就死了好几次了”他缓缓地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支笛子递给我,“好了,试试笛子。” 我接过来一看,这支玉笛呈半透明状,通体洁白无瑕,周身模仿竹子做出节干,十分精美,想必价格不菲。拿起来一试,果然音色极佳。与我在少年宫学习时用的笛子相比,实在是天渊之隔。 “怎么样”他问道,顺手拿起另外一支笛子。 “这笛子的音色,品质极佳,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从今儿起,它就是你的了。”四阿哥淡淡地说。 我怔住了“我的” “是啊,身为府里的乐师,手边怎能没件像样的乐器。” “贝勒爷真的要学笛子”虽然一进园子就想到了,但还是忍不住起疑,雍正喜欢过音律吗 “是,不然你还能做什么”他看着我,反问道。 话里似是有话,但又猜不明白,我于一本正经道;“谢贝勒爷赏赐。” 他点点头,把玩着手中的笛子,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我还从来没教过别人,想了想,只得按照少年宫里的老师教我的方法来教,回忆了一下,说道“首先介绍一下笛子的历史,笛是华夏最古老的乐器之一。古代称为“篴”。秦汉后,笛才成为竖吹的箫和横吹的笛的共同名称。从唐代起,笛子还有大横吹和小横吹的区别。同时,竖吹的篪才被称为箫,横吹则称之为笛。元朝以后笛子与现在类似,由于戏曲的蓬勃发展,笛子成为很多剧种的伴奏乐器,并按伴奏剧种不同分为两类梆笛和曲笛。梆笛用于北方戏曲的伴奏,笛身细且短小,音色高亢明亮有力;曲笛用于南方昆曲等戏曲的伴奏,又叫“班笛”、“市笛”,因盛产于苏州,故又有“苏笛”之称。管身粗而长,音色淳厚、圆润、讲究运气的绵长,力度变化细致,采用先放后收,一音三韵的吹奏方法,悠扬委婉,演奏的曲调比较优美、精致、华丽,具有浓厚的江南韵味,奴婢手中拿的笛子就是苏笛” 一会儿的功夫,我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腹中的存货快要出清了,还是见好就收吧,一次讲太多,下回就要冷场了。 “爷,刚才主要介绍了一下笛子的历史和种类,至于指法和运气的方法是不是明儿再讲”我试探着问。生怕会扫了他的兴致。 他点点头,摸着手中的笛子,说道“这样也好。学东西非一蹴而就的事,来日方长吧。” 我于是起身告退。 “不急,天色还早,你随我在园子里走走。”他也站起身,不紧不慢的说着。 “是。”我应道。看来他今天兴致很高。 庭院里 四阿哥背着手,悠闲的走着。我小心翼翼的跟在旁边,手里还攥着他赏给我的笛子。四贝勒的王府,便是日后的雍王府,也就是后来的雍和宫。记得小时候去雍和宫玩,那里面满是亭台楼阁,气宇轩昂。但是现在的贝勒府,却全然看不出那时的痕迹,庭院小小的,回廊也是简简单单的,两侧随意的种了些花草树木,并无特别的布局。若说唯一有些特色的地方,就是小路旁种着许多菊花。黄白相间地,为这个简朴的庭院增添了几分色彩。 我们就这么静静地走着,秋风打在身上,虽有些寒冷,却也十分畅快。四阿哥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不愠不火,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眉宇间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冷酷。他毕竟是人,再高深莫测,再韬光养晦,也是个人,总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不可能一成不变。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也略有宽慰,与这样的人接触,只要懂得察言观色,少说多听,倒也没那么可怕。 “我这庭院如何”他在回廊的拐弯处停住,转身朝向我。 “很小巧,也精致,特别是这些菊花,非常漂亮,想必贝勒爷是偏爱菊的。”我打量着整个园子。 “不错,你可知道原因”他又问。 “这”我用余光扫了他一眼,他嘴边擎着笑,我于是说,“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贝勒爷自然是喜爱菊花的霸气。” 他的笑有那么一瞬僵住,即而恢复,视线投到了我脸上,略带探究。 我接着道“其实奴婢也是很喜欢菊花的。”心里小小地鄙视了一下自己的谄媚。 “噢那你又是为何喜欢” “自然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呵。”他复又笑了,提步前行,“一派小女子心性。” 我赶紧跟上,心道,做什么非要在女子前加个小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几乎天天被唤到花园里教他笛子。这与我而言的确是件苦差事,一方面我会得曲子本来就不多;一方面他进展神速,这一进一出之间,我便是再没什么可教他的了。 除了此事,萧烈那边也令我忧心。自那日以后就再没见过他。贝勒府外的事,庆祥医馆的事我都一无所知,我曾想过托人去打听,但奈何府里只认识来顺,小秋,马总管。来顺近日几乎没见到;小秋只是府里一个小丫头;马总管虽说人脉广,但我若向他打听什么,怕是四爷第一个先知道。所以我当下打定主意,待哪日四爷心情好了,直接去问他。 这一天,用过午饭,我照例来到花园,候着胤禛。快入冬了,天气越发寒冷,园子里的菊花也没有之前开的旺盛了,蔫耷耷地,在风中瑟缩着。我在石桌旁来回的走着,心里想着今儿该给他讲些什么,哎,脑子里的存货不多了我一面徘徊着,一面搓着手。 “咳咳,谢姑娘”马总管轻咳几声,我一回身,胤禛已经站在石桌旁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屈身请安。 “这么入神,在想什么”他看着我问道,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语气。 “正在想今天应该教贝勒爷哪首曲子。” “不用想了,今儿不学了。”他慢步走到我身边,回身对马总管说,“你去备车。” “是。”马总管转身快步走出园子。 “爷要出门”我好奇的问,既然他要出去干嘛还把我叫到花园来。 “今天去广济寺,拜访海觉法师,你和我一起去吧。” “是。”我答道。心里一阵窃喜。说起来,海觉法师还真是和我有缘,有意无意的,每次都是他帮我解围。 “你很想见海觉法师吗”四阿哥眯着眼睛打量着我。 “到也不” “行了,不用解释了。”他摆摆手,打断了我,“快去换身衣服吧” “换衣服”我低头看看,自己穿得整整齐齐的。 “换上男装,庙里的禅房不接待女客。”声音已有些不耐烦了。 “哦。”我赶紧应了声,一路小跑着回房间换了衣服。 到得府门口,一辆简朴的四轮马车已经停好,一个车夫,两个随从在旁侯着。四阿哥办事向来低调,出行也一切从简。 人还没到,我和马总管并排站在门口等。两个随从各自牵着一匹马,站在马车后面。 马总管指着车夫,对我吩咐道“一会儿你就坐在车夫旁边,每次我随爷出门都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没事别进爷的车厢,爷出行从不让下人进车厢的。” “噢,好。”我顺着他的视线看,才发现原来车夫旁边还有一个位子。看来这一路颠簸是免不了了。 一会功夫,四阿哥出来了,穿得还像往常一样简单,藏蓝色的长衫,毡布靴子,只是头上多了一顶帽子,手里还拿了一件披风。 “走吧”他对着车夫说了一句,轻快地钻进车里。 我也赶紧走过去,费了一番力气爬上车,在车夫帮边坐定。 车夫挥起鞭子,拉紧缰绳,正要喊“驾” 突然从车里传来四阿哥的声音“等等” 我和车夫同时回头看,四阿哥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对我说“你,下来” “我吗”我看看他,不太确定他的意思。 “是,你下来,到车里来”他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我心中吃了一惊,慢吞吞地跳下车,走到后面,打开车门,四阿哥坐在门口,把手伸向我“上来”我迟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一跃跳上马车。 周围的几人多少有些吃惊,都盯着我看。爷出行从不让下人进车厢的,那么拉我上车该是很大的恩典了只是为什么 车门重新关上,随着车夫“驾”的一声,马车轻晃着,跑起来。比起上次和萧烈一起坐马车的经历,这回马车平稳多了,噪音也小多了,但我的心情却是一样忐忑。 四阿哥坐在我对面,表情严肃,微皱着眉,自从我上车以后他就一直是这副样子。好像在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这样面面相觑却又一言不发令我感到很不自在。我轻轻地扭扭身子,侧过脸去朝向窗子。轻轻掀起布帘 和车里沉闷的气氛相比,外面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路边是各式各样的小摊,卖饰品的,卖布的,卖糖葫芦的,应有尽有。叫卖声,讨价声此起彼伏。闷在贝勒府里一个多月,看惯了那些规规矩矩的下人,乍一看到这么热闹的街市,还真有些眼花缭乱。 “在看什么”身后响起他的声音。 我连忙放下布帘,转回身。 “你看了那么久,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许久没出过门,有些新鲜。” 他听后笑了一声,不再言语,又兀自低头沉思起来。 我又掀着布帘看,正巧路过一间医馆,忽然想起萧烈的事,心里便开始寻思着是不是该趁这个机会问问。 放下帘子,再去看他,他也正看过来。 “有事”他盯着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迟疑了下,点头。 “说吧。” “贝勒爷打算如何安置萧烈算起来,我们师兄妹也有近两月未见了。” 他嘴角微微上挑,一双眼睛看着我,不答反问“你们师兄妹感情很好吗” “嗯。一起长大的,比亲兄妹还要亲。”我扯了个谎,料想他应该不会追问我们小时候的细节。 他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说“他人在府外,也在为我办事。” 这也能算作回答吗我瞠目结舌,待到要再追问时,只听驭的一声,车子一晃,停住了。 “爷,广济寺到了。”从外面传来随从的声音。 我懊恼的皱了下眉,四阿哥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一切都好”下车时他回身对我说。 进了广济寺,在大殿拜过以后,我们一行人随四阿哥绕过前殿,来到后院,这里比起前院要拥挤许多,相对狭小的空间里种了各类乔木,有些低矮,有些高大,其中还不乏一些历经风雨的参天古树。想必夏天的时候一定是绿树成荫,遮天蔽日。不过现正值深秋时节,除了松树外,其他的树的叶子都差不多掉光了。枯枝干巴巴的交错在一起。地上 是厚厚一层落叶,几个小和尚正分散在各处,拿着扫帚扫着院子,看来有些凄清。 虽被枯叶盖着,但地上还是可依稀辨别出一条小径,小径的弯弯曲曲向院子深处延伸,尽头便是海觉法师的禅房。四阿哥此刻正在里面与大师谈禅,我和随从还有车夫便在禅房外面候着。随从和车夫我都不认识,自然也就没话说,但是他们相互之间倒是很熟悉,估计每次四爷来这里,都是这几个人陪着。他们和我隔开一段距离站着,小声地交谈着,谈话中还不时地朝我望望。从眼神中,我猜测到,他们谈话的主题是我。这着实让我感到很不自在。我于是有些生气地回望他们。他们看到我的脸色,又嘀咕了几句便不再言语了。 就这样,我们谁也不说话,静静地站在门口。耳畔只有几个小沙弥扫动落叶的声音,沙沙 等了好一会儿,四阿哥走出禅房,海觉法师跟在后面。 “大师,那我就先告辞了,今日打扰了。”四阿哥回身对大师说。 “贝勒爷走好,老纳不远送了。”大师双手合十。 他点点头,向我们走过来,在我身边停下来“大师说有话要对你讲,你先留下,我在马车上等你。”说完,看了我一眼,带着随从径直走了。 是我嘴上应和着,心里却很纳闷。 有话对我讲不过一面之缘,大师竟然还记得我。我疑惑的望向海觉法师。 “大师有话要对我说” 大师笑了笑“阿弥陀佛多日不见,谢施主一切可好” “谢大师关心,我一切都好。”连我姓什么都记得。 他点点头,竟然不再言语,在小径上缓步走了起来。我忙走几步跟上,“大师,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谢施主为何如此焦急”大师不愠不火地问。 “大师见谅,并不是因为我着急,而是我一个下人,不能让贝勒爷在车上等太久。”我解释道。 “老衲并非问你此刻为何如此焦急。谢施主,若老衲所言不错,你这数月心绪都未安宁过吧。上一次在贝勒府佛堂里,你说世人之所以沉沦苦海,皆因他们放不下执着。而现在施主你又何尝不是太过执着,放不下心中所想我劝施主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不可过于强求,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害人害己我不过是想离开,早日回家。这会害人害己吗 “大师,我不懂。我的确有执着,但是我的执着即非名利亦非钱财。我想要做的只不过是让一切都回归本来的面貌。更何况,迄今为止,我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何谈害人害己呢” 他笑着摇摇头,说“让一切都回归本来的面貌。你处于尘世之中,从何得知事情的本来面貌你又怎知现在的一切就不是它本来的面貌呢施主须知万象皆空不要被所见所闻迷惑了心智。” “这”我一时语塞,答不上来。我不贪财不贪利,只想回家,难道这也错了吗我迷惑地望着他,“大师,您是想告诫我什么吗” “施主,宜行则行,宜止则止。缘起缘灭,不可强求。” “大师,我还是不懂”我脑子里乱乱的,他的意思是要我随缘吗 “你是有慧根的人。老衲的话你日后自会参透。记住,念由心生,随心而动。施主,擅自珍重老衲告辞了。”大师慈祥的对我笑了笑,转身离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马车上 我一直担心四阿哥会问我刚才海觉大师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是很奇怪,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打量了我一会,什么也没问。他不问,我也落得清闲。 车子摇摇晃晃的跑,我一会儿西一会儿东的瞎想着。四阿哥不时的掀起布帘向外看看,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我身上。就这样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四阿哥突然伸出头去,对着车夫喊了一声“停车。” 车子嘎然而止,我撩起帘子一看,是一条我完全不认识的街市。 “跟我下车。”四阿哥冲我说道。 我糊里糊涂的跟着他下了车。 “你们先回去吧,我办完事再回府。”他掸掸衣服说道。 我看看他,不知道这个你们中包不包括自己。 车夫和随从互相看了看,似乎没了主意,其中的一个随从说道“爷,您一个人,怕是” “你们都回去吧,不用担心我的安全。”他摆摆手,打断了随从的话。 “是。”随从们不敢再多说,转过身去牵马。车夫也从新爬上马车。 从都这个字我听出你们里面应该是包含我的。于是我也准备再钻回车里。可是手刚刚掀起帘子,就被四阿哥一把揪了回来。 “我说过让你回去了”他皱着眉看着我。 “” 他是没说让我回去,可是也没说不让我回去。 “好了,你留下。你们走吧”他说着,拉我站到一旁,再次冲随从们摆摆手。 他们无可奈何的互相看看,又一人瞟了我一眼,眼神中全是不解。 “爷要办什么事啊”他们走后,我跟四阿哥并排走在街上。 “去个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贝勒爷淡淡说道。 他显然不原意多说,我也不敢多问,于是跟着他走,一会儿功夫,已经穿过了两条街。 当我们拐个弯,走上第三条街道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熟悉起来。这不是之前我住的客栈的那条街吗,再往前穿过两个路口就到了庆祥医馆了 “爷到底要去哪”我忍不住问。 “你觉得我要去哪”他反问。 “难道是庆祥医馆”我微微转头看向他。 他笑而不语。 很快的,我们就走到了庆祥医馆的门口。一个多月没来了,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唯一变了的就是门口的薄布帘换成了棉布帘子。 “你不是很想知道萧烈的情况吗,还不快进去。”四阿哥在我背后说道。 我心里一喜,回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便忙不迭得掀起门帘进去。 一进屋,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柜台后面的萧烈,他穿着一身灰布衣裳,拿着笔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东西。一个多月没见,他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精神。我一时间高兴,竟然不知道张口说话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傻笑。萧烈寻声抬头,一见是我,手里的笔啪得一声掉在了书案上。 “雨霏怎么会是你”他快步走过来,拉起我的手,“你一切都好吗” “我很好,一切都好。你呢” “我也很好”他回头朝里屋看了看,又朝外看看,压低声音问“四爷,跟你一起来了吗” “嗯。”我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我”萧烈正要说,四阿哥掀起门帘走进来。 “我一直在门外,是你见到师妹,太过忘形,没有察觉到。”四阿哥走到我们面前,对萧烈说道。 “贝勒爷恕罪,方才的确是有些忘形。”萧烈躬身说道,听他们的语气,似乎四阿哥已经不止一次来过庆祥医馆了。 “爷,您的客人已经来了,正在里屋呢。”萧烈停了一下又说道。 “好,我先进去,你在这儿守着。”四阿哥又看看我说,“你们师兄妹这么久没见,好好叙叙旧吧”说完,迈步走进里屋。 我看向萧烈,客人什么客人他看着我笑笑。 “雨霏,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不过稍等一下,我现在还有一件事儿要做。”萧烈收敛了笑容说道,然后走到门口,卷起棉布帘子,向外张望了一下,轻轻关上了医馆的大门还上了拴。 他熟练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走回我面前,看着我,压低声音说道“好了,现在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 “我”我试图梳理一下脑子里的想法,憋了半天我傻傻的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关门,掌柜的不会责备你吗” “当然不会,”他胸有成竹的说,“因为掌柜的就是我。” “什么那王掌柜呢” “王掌柜不干了,回家去养老了,我把这个店盘下来了。” “你盘下来了你哪来的钱”我吃惊地问。 他笑了笑,进一步压低了声音“傻瓜,我哪来的这么多钱是四阿哥给的。” “四阿哥他为什么要给你钱,你说清楚一点,我都糊涂了” “呵。”他拉着我坐到一旁,“我现在是府里的特约大夫了,自然应该有间像样的医馆。四阿哥要我把医馆顶下来,府里有人病了便过去,平时便在这里坐堂,收来的诊金全数交给贝勒府。” “特约大夫” “是。”萧烈笑道,“总管推荐的。雨霏,我们时来运转了。” “那客人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他用手摸了摸下巴,把声音压得更低,“医馆虽然顶下来了,不过名字没改,装修也没变,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只是个把月便会来个人拜访四爷,我就负责安排到后院等着”他用手指指里边,“盘下个医馆,是一举两得呢。” “哦。”我吃力的消化着这个大新闻,“他这么用你,难道一点都不怀疑吗” 他耸耸肩“谁知道,或许他秘密查过我们。或许我眼生,最适合掩人耳目” “呵”我摇摇头,“这人行事,当真奇怪呢。” “管他呢,反正眼下我俩都安定下来了,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不是吗” “是,至少不用为银子发愁了。”我笑道,“只是咱们不能像以前那样每天见面了。” “不会,我现在是大夫嘛。你哪会儿想见我,头天用冷水洗澡,第二天一发烧,我马上就到。”他眨着眼道。 我嗤笑,使劲捅他。 好久没有这么笑闹了,真好。 四阿哥见客足有两个时辰,当我们从庆祥医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路上人烟稀少,商铺均已打烊,个别的门前挑了灯,整条大街都很安静。 这就他的接头方式吗,医馆到的确是个掩人耳目的地方。我们比肩走着,我这样思量,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昏暗的光线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瞥见他光洁的前额和挺直的鼻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应该只有二十七岁左右。望着这张年轻的脸,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倘若他生在现代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像萧烈一样,精明强干却又不失纯良厚道抑或是像我以前那样养尊处优,悠闲度日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漠,爱嘲讽,攻于心计没有人能回答我的问题,这就是现实,无论愿不愿意你都得接受。生在帝王家,注定会得到很多,也注定会失去很多上天,毕竟是公平的。 我出神地想着,他发现我在看他,转过头来回望我。我一怔,忙撇开了视线。 “在想什么”他轻轻地开口。 “没想什么。”我随口说出。 他似有若无的笑了一声。“你和萧烈不愧是同门师兄妹,说起话来都是一样的。你们好像没有很强的尊卑观念,还经常会说出些大不敬的话。” 我一愣,意识到之前语气太随意,改口道“奴婢和萧烈虽然是师兄妹,但是比较起来,萧烈更聪慧,办起事来也更周全细致。” “用不着急着帮他美言。把医馆交给他打理我很放心。” 我哦了一声,见他无意再多说,便不再言语,在你不了解的人面前,少说多听总是不会错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自那日起,胤禛突然转了性,居然没再唤我去教他笛子,我便完全闲下来,每日无聊,就跟小秋抢活儿干。 这天上午,我两一人抱了一大盆衣服,坐在院子当中洗,院中有一块大青石,表面光滑平整,微微倾斜,我便铺了衣服上去当搓板用。 “雨霏姐,你命真好”小秋突然说。 “我命好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便是好命吗”我笑道,一面用力的着衣服。 “这还不算好命依小秋看,雨霏姐你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怎么讲”我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她问。 “贝勒爷宠爱你,这谁都看得出来,不然府中这么多人,怎么偏偏雨霏姐你能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呢你呀” “等等,你说什么宠爱小丫头,你懂不懂什么叫宠爱,这个词可不能乱说”我打断她。 “我当然懂了”她并不服输,昂着头道,“宠爱就是喜欢呗,贝勒爷喜欢你” 我禁不住笑出声来,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片子,说起情爱也不害臊。 “好,你说贝勒爷喜欢我,拿出证据来,你天天都呆在这个小院子里。都多久没见他啦,他喜欢我你什么时候看到的”我心道一定把她问住,却不想她脸上甚是得意。 “我怎么不知道。上次你陪贝勒爷出去,本来坐在车夫旁边的,是爷主动把你叫下来,还亲自扶你上车的,对是不对” 这回便轮到我吃惊了,这事儿我没对她说过,她是怎么知晓的。甚至连四阿哥扶我一把的细节都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不止我知道,现在怕是整个贝勒府都知道了。这几日我去厨房取菜,那些厨子,伙夫都对我毕恭毕敬的。大家都传说贝勒爷看中你了,要收了你雨霏姐,搞不好你是主子的命。小秋我可就等着沾雨霏姐的光了”她笑盈盈的看着我说。 看中我收了我她的意思是四阿哥要收我做妾就因为我和他同乘一车这听起来真是荒唐可笑都说女人的嘴快,爱传话,可那天的车夫和随从可都是男的。真没想到,在八卦方面,男人也如此天赋异禀 “别听他们瞎传,那不可能。下次再听到谁这么编排我,你就帮我辟谣” “不是的,雨霏姐,我觉得她们说得挺对的。那个马车明明只有”小秋急着辩解。 “只有主子们才能坐嘛我早就知道。”我打断她的争辩,“好了好了,盆里都没水了,快去打点儿水来”我找个茬儿,把她支走。 “哦”小秋厥着嘴站起来,似乎还要说什么,见我直瞪着她,只得拎起木桶,不情愿的朝外走。 我笑着摇了摇头,原来谣言就是这么传开的水井在西边,我住的院子在东边,来回少说也得有半个小时。我总算可以得会儿清静了,我于是又埋头继续洗手里的衣服。不想才搓了一会儿,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水打了没”我没好气地问,心想这小丫头八成偷懒没去。 “怎么了,不想看到我吗小师妹”语气中带了几分调侃。 我循声回头,竟是萧烈站在身后,笑眯眯的看着我。“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四贝勒送信儿的,现在我可是他的首席信使”他带着几分得意,说着在小秋刚才坐过的木凳子上坐下,“刚才你以为我是谁” “我以为你是小秋,就是贝勒爷派来照顾我的那个小姑娘” “哎哟,你现在过得挺滋润的吃得好住得好,还有专人服侍整个一大小姐”他用手支着脸,歪着头看我。 “什么大小姐,天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走路说话都得学古人的样子。你要是再不来啊,我都快不会正经说话了”我抱怨道。 “嘿,你知足吧我还巴不得像你这样养尊处优呢,可是医馆里每天都有一大堆的事,我又得忙着看病,又得忙着送信儿。天天晕头转向的”萧烈用手拍拍我的脑门,笑着说。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羡慕我我到发现,自从接管了医馆,每次见面,你都是神采奕奕,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我瞟了他一眼。 “哪有啊你只知其一,不只其二。我在中医院实习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 “那好啊,既然你这么累,我这么闲,不如,你跟贝勒爷说,把我派过去帮你,那我就不会这么无聊了”我扬起头看他。 “傻丫头就算我要,他也不会放的。”他半调侃半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 他收敛了笑“你想想,庆祥医馆毕竟不是个纯粹的医馆,我现在还接长不短的为他送信,他怎么也得留个心眼,抓我个短儿吧。” “难不成,我是人质”我看着他问。 “非常不幸的告诉你”他绷起脸,“是的,我可怜的小师妹。” 我倒是没想过这一点,一时愣在原地。 他探头到我面前“怎么啦吓到了” 我白了他一眼“萧烈,你怎么总在我严肃地时候嬉皮笑脸,真是的。” “不笑又能怎样你原地发呆就能逃出贝勒府了”他直起身子,揣起手,“不过我看他对你倒是蛮好的。” “是吗”我挑起眉毛看他,一天之内似乎所有人都在说他对我好。 他盯着我古怪的笑笑“不过,你可不要被他迷住啊。他老婆很多的。” “呵。”我笑出声来,“你说这话的语气好怪呀。” 他愣了下,摸摸我的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 我丢下手里的衣服,有心调侃他,耸耸鼻子佯装四下里闻闻“呦,哪这么大酸味” 他脸红了一下,我便也是一愣,他又赶忙笑道“酸吗我怎没闻到” 我嘿嘿笑了两声,没再答话,他便也不说了,兀自坐着,我又拿起衣服在青石上搓,不经意的抬头却碰上他投来的视线,怎么突然间觉得有点尴尬 过了一会儿功夫他起身要走,我送他到门口,他前脚踏出门,后脚却没跟出去,回头看了看我,眼中忽然一闪,竟缓缓握住了我的双手。 “干吗”我问。 “雨霏”他吞吐着,“我突然间觉得或许我” 我心中隐隐感到些什么,面上微微发热。 “雨霏姐”他未来得及说完,不远处却传来小秋的喊声。 我二人俱是一惊,侧头看过去,更是愣住,小秋拎着水桶,神色惊慌,身后不远处,四阿哥静立着,眼睛直看着我们。 我像被烫了一样从萧烈手中抽出手,跨出门槛俯身行礼,萧烈一步走至我身前朝他一揖。 “你们在干什么”他挥手免了我们的礼,轻描淡写的问。 萧烈道“出府的时候看时辰还早,就想着过来瞧瞧师妹。” “是吗”他道。 萧烈点头“是。” 他笑笑“瞧完了吗” 我上前半步道“瞧完了。师兄正要走呢。” 萧烈顺着我的话道“是,若没旁的事,在下就告退了。” 他嗯了一声,萧烈没再看我,径直走了。 “你跟我来。”他道。 贝勒府本来就很小,除了花园,池塘,回廊,并无特别的景致。况且现已入冬,草木凋零,便更是无趣。四阿哥却似是很有兴致,在凄清干寒的园子里走走停停地逛了两圈。我本已习惯了这样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但今日发生的事让我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也就不那么自在了。 “雨霏。”他在一棵差不多掉光了叶子的杨树下停住,朝我回过头来。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我不由一愣。 “你今年多大” “十九。”我想了想,决定瞒掉两岁。 “可有婚配” “还没。” “心中有没有中意的人” 我抬起头,他正歪了头看我。“没有。”我道,略一思索又加上一句,“萧烈只是奴婢的师兄。” 他笑了笑“我又没说什么。”言外之意,倒是我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于是闭了嘴,不再接话。 静默着走了几步,他又道“你们师兄妹感情倒是很好。” “是呀。”我道,心中并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揪着这个话题,“师傅一年之内多半时间在各处云游,家里便只有我和师兄,平日里洗衣煮饭,都是他在照顾我。说起来,师兄有时比女子还要更细心。” “是吗。”他轻声道,“那你们幼时,想必很快乐。” “小时候天天跟师兄玩在一起,也算无忧无虑。”我应付道,为防他继续追问,掉转话题,“爷,您的童年是什么样子的宫中的生活想必更有趣吧” “我”他并没因我突然掉转话题而不满,而是将语调放低,像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幼时皇阿玛对我们要求很严。我们每天早上寅时就要到无逸斋去读书,直到晚上酉时才回去休息,一整年都是这样,无间寒暑所学的每篇文章都要读颂百遍以上,务求熟记贯通。” 他只挑了最乏味的一段说给我听,我以前看过一些介绍,皇子们读书虽然辛苦,但每天还是有几个时辰的“体育课”可以练习骑射武功,每年三大节也可以参与宫中各种娱乐活动。 “听说皇上喜欢围猎,也经常带着阿哥们出去。打猎应该是很有趣的吧”我有心启发他多说。 “不错。行猎的确很有意思。皇阿玛会让阿哥们进行比试。”他倚在树干上,眼睛望向远处,自言自语般的喃喃说,“不过,那并不是游戏消遣;多半是展示和角逐。”他将视线投到我面上,扫视着我的眉眼,带了几分随意,几分讽刺,“兄弟,生在民家是兄弟,是手足;生在皇家便是对手,是敌人” 我登时愣住,这话如何能从他的口中说出,又怎么能对我说。这是暗示,还是别的什么“厄世事无绝对,其实”我小心的措辞,“兄弟总是血亲,较旁人终究更可信。” 他看看我,并没生气,反而云淡风轻的笑了。 “雨霏,你曾经说过你会帮助我,是不是” “是。”我答道。 “此话当真吗” “自然是当真” “那你觉得你能帮我吗” 他又问。 这问题我似乎从没想过,到现在为止,我也确实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如果我什么都不能做,那又为什么要大费周折来到这里我于是点点头“我希望能。”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是惊讶还是兴奋,我也说不清。但是他的神情给我一种强烈的感觉,从这一刻起,他,我,萧烈,命运将我们三个紧紧绑在了一起。 一天以后,我终于接到了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工作,我那天心情很好,觉得整个人都充实起来。四阿哥的命令像是一声发令枪,我开始在跑道上奔跑,虽然不知道前方路有多长,但我心中坚信,一直跑下去,终点便是那个我熟悉的世界。 可事实上,那一天,正是恶梦的开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琉璃场自清朝起就是北京城里的繁华地段,这里有一条街,号称古玩第一街。 这条大街是北京有名的风雅之地,在这儿开店的都是些文人墨客,卖得也都是古玩字画,珠宝玉器等稀罕物件。因此刚一走进街市,我就感到了这种特别的儒雅意味。两旁的店铺虽然没有王府井大街的气派,但是各具特色,店面小的,只有一间屋子,但布置精致,小巧玲珑;店面大的,有的搭了二层,有的占了好几间,层台累榭,雕栏玉砌,也是美轮美奂。再看看来往的行人,不是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就是青衣白袍的文士。这情景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来形容最为贴切。 不过这些都不能吸引我的目光。我可是有要事在身,不是出来闲逛的。况且身上还带着银子,有了上次被偷的经历,我这回一直小心翼翼的攥着,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谁撞一下,摔跤是小,银子丢了是大我加着小心在街上走着,一面在琳琅满目的招牌中寻找四阿哥交待给我的店铺,就在已经看得有些眼花缭乱的时候,这三个字终于跃入了眼中。 不错,正是这家觅音阁。 关于觅音阁的外观,不必多言,两句话概括,若论精巧,它比不上我前面看到的小店铺;若论华美,它又比不上那些搭了二层的大门面。但是,若论清雅,前面的所有建筑都无法与它相提并论。没想到像四阿哥那种冷冰冰,硬梆梆的人也能找到这么风雅的地方,看来我有必要对他进行重新认识。莞尔一笑,我迈步走进觅音阁。 这小店铺从外面看只有两间屋子,规模不是很大,但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我环视四周,发现至少有一百多支各式各样的笛子和萧错落有致的摆放着。有的挂在墙上,有的摆在架子上,每一支都是精雕细作,独具风韵。这么多的存货,这么好的档次,恐怕现代的乐器行也比不上。 掌柜的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穿戴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像是个文人。 “姑娘想看什么,是笛还是萧”他迎上来彬彬有礼的问道。 “掌柜的,我想找一支笛子,用湘妃竹作成的苏笛。”这正是四阿哥交给我的差事到觅音阁买一支湘妃竹笛。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买笛子,而且还一定要我去,但我还是欣然接受了,至少买东西还可以出府转转,总好过天天在院里闷着 “这”掌柜的听了我的话,反而迟疑起来。 “怎么了,难道店里没有”我问道。 “不是的,小店的确有一支湘妃竹笛,而且还是昨日才从南方的分号送来这里的。只不过,这支笛子在没到之前,就被客人预订了。所以”掌柜的面露难色。 被预订了怎么会这么巧我想起他交待我办这件事时那副阴晴不定的样子,他是否早就知道,还是故意消遣我 “姑娘”掌柜的见我愣在原地,轻轻叫了我一声。 “啊”我回过神来。 “掌柜的,可否把这支笛子拿给我看看”先把东西拿到手,拖延一下再说。 “嗯好吧”他走过去,从柜台后面拿出一支笛子。 我接过来拿在手里,竹笛就是竹笛,到底还是用竹子做的才有韵味。我的那支玉笛即使再精贵,和手里的这个一比也相形见绌。消遣也好,刁难也罢,横竖是得买回去才能交差。 “掌柜的,你这店里当真只有一支” “姑娘,小店当真只有一支,而且这只还是专门为那个客人从南方订的” 我清清嗓子,说道“掌柜的可否把这支笛子让给我价钱方面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还好我身上带了足够的银子,正所谓财大气粗嘛 “这万万不可,我已经收了那位客人的定金了。”他面露为难之色。 “他给你多少定金,我可以双倍还给他。掌柜的,我可是慕名而来的” “多谢姑娘抬爱,敝店落户此处,已有十余年之久了,在这街上也小有名望。这一切得来不易,全凭一个信字。”他朝墙上一指,“您且看看这块牌匾,”我顺着他指的方向在墙上看见一块木头牌匾,上书几个大字车无辕不行,人无信不立,“姑娘就别再为难在下了吧。”顿了顿,他又道,“其实这湘妃竹笛并非小店最好的笛子,姑娘何必非要这一支呢,您若不嫌弃,在下再为你介绍一些其他材质的笛子” 我不禁汗颜,利诱是行不通了,威逼我又没这本事,唯今之计,对待这种酸腐文人,就只剩一个办法附庸风雅,沉思半晌,开口说道,“掌柜的且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是惜缘之人,笛之于我,并非一件乐器这么简单。正如子期之于伯牙,是良朋亦是知音我看中它,并非因它名贵,而是因它切我心意。所以才会冒昧提出这个不情之请” “这,姑娘,在下实在是为难了”掌柜的皱着眉,摇摇头。 我正要再说什么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伯牙摔琴谢知音,可谓荡气回肠。姑娘你把笛比作知音,这种说法,也着实新奇有趣,在下还是第一次听到。呵呵。”稍停一下,声音继续响起,话锋却已转了,“不过,姑娘虽然见解独到,但作为君子,纵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夺人所爱啊” 说着,一个人朝我们走来。 我心里有些生气,正愁想不到办法,又来了一个多事之人。便冷着脸循声回头,这一看,倒是一惊 星眸皓齿,面如冠玉。这人的容貌着实出众俊俏二字怕都无法形容,若说他貌比潘安,一点也不为过。我头一回遗憾手边没有相机,不然是无论如何都要照相留念的。 我当时一定是十分失态,因为掌柜的咳了好几声提醒我,我才回过神来。 他对此倒是习以为常,想必他这番容貌在外面,必定是经常被人这样目瞪口呆的看着的,久而久之,也就不足为奇了。此时,他已经走到我面前,倚在柜台上,饶有兴致的望着我,嘴角还带着一丝浅笑。 我连忙低下头,假装抻抻衣服,弄弄头发,以掩饰尴尬。平复了自己的心态,抬起头直视他,冷冷的问“阁下是谁” 不等他回话,掌柜的先开口了“公子,你可来了。你订的笛子已经到了,只是这位姑娘也看中了这支湘妃竹笛。”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帅哥偏偏与我有仇 “不错,我也很中意这个笛子,虽然我知道公子已经付了订金,但还是要提个不情之请。希望公子能把笛子让给我。”我想了一下说道。 他敛了笑意,认真地听我说完。 “这位姑娘,方才在门口听你关于知音一说,在下觉得颇为新颖。姑娘说自己是惜缘之人,在下也感同身受。若这笛子是买给我本人的,听了你一席话,我自然可以割爱把它让给你。但是这支竹笛,我并非买给自己,而是送给他人做生辰贺礼的。因此,还望姑娘体谅在下的难处” 话说得谦恭得体,情理兼容,夸我的那头两句我也听得十分受用。但奈何我已做好耍赖的打算,瞄了眼他的褐色长布衫,我道,“公子,你说得很对。君子是不应该夺人所爱,但我到底无法割舍这个竹笛。这样吧”我咬咬嘴唇,说道,“我知道你已经付了订金,我可以把订金双倍退还给你,同时再给你一些补偿,你觉得如何” “补偿你是指银子吧”他挑挑眉毛,带着几分不悦说道,“若说银子,未免污了这笛子,但既然姑娘愿意,在下也乐意奉陪,姑娘可以在这店里任选一支笛子,在下付钱,送给姑娘。全当感谢姑娘的成全” 莫非碰到了个财主我于是扯下脸“公子,既然你说明你的态度,那我也说明我的立场。你觉得我低俗也好,无理也罢,总之,这笛子我今天一定要买,你拿出个解决的办法吧” 此话一出,二人都愣住了。他们都没想到我会有这一手。面对我的蛮横,掌柜的显然忍不住了“姑娘,你看起来也像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能” “掌柜的,稍安勿躁。”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他却打断了店家,“姑娘的话我听得很明白,看你也不像是蛮横无礼之人。我今日便拿出个解决的办法。良禽择木而栖,这笛子究竟归谁,不看谁银子多,也不看是谁先订下的,要看谁的音乐造诣更高,你我二人分别用此笛吹一首自己最喜欢的曲子。谁的技艺更精湛那这笛子就归谁。姑娘意下如何” “好吧,我同意。”我一口答应,“那么,谁来做评判” “无需评判,君子贵乎诚。曲子吹完,你我心中自有结论。我信得过姑娘,就不知姑娘可信得过在下”他淡淡地笑着。 “好,一言为定”我看着他的眼睛,反正是豁出去耍赖到底了,到时候我就说自己吹得好,你能耐我何 “那么,谁先开始。”掌柜的在一旁开口了。 “我先”我抢着说道。 从掌柜的手中接过笛子,我后退两步,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本想吹一首复杂点的,但毕竟练得不多,把握不大,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吹那首最简单的也是我最喜欢的霓裳曲。 平静一下心绪,把笛子放在嘴边,正要开口,又看到了那张帅得不行的脸,心立刻乱了。索性闭了眼,不看他。 顿时,眼前一片漆黑,我深吸一口气,吹响了第一个音符。说也奇怪,平日从未尝试过闭起眼睛吹奏,今日一试,反而感觉相当熟畅。吹起来得心应手,情绪也渐渐被带动起来了,眼前的黑暗似乎慢慢淡了,变亮了,我仿佛看到了一轮满月挂在天幕中,把一切都映成了银白色,潺潺的溪水从脚下缓缓淌过,向远处的山脉流去,风夹杂着泥土的清香,和溪水的凉爽拂过脸庞,一阵惬意这情形,不禁让我想起了贝多芬的月光曲,我此刻的感受,就如同那个盲女一样,在黑暗中看到了倾心向往的景致。唯一不同的就是,她是在听,而我是在吹奏,换言之,我是在自我陶醉这听起来确实有些自恋。但我当时的感受就是那样,真真切切的我的情绪越吹越高亢,以至于一曲吹完的时候,我还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姑娘,姑娘”耳畔响起掌柜的声音。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店里的一切,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哪,在干什么我扫视柜台两侧,发现那个书生已不在刚才的地方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到我身后了,此时正背对着我,一言不发。 “公子。”我叫他。 他似乎被人从沉思中唤醒,明显的一怔,慢慢回过头来,表情看起来竟然相当震惊。 “你怎么会吹这首霓裳曲,这支曲子的曲谱早在明朝就已经失传了。”他有些语无伦次,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 噢,即便我吹得再好,他也不至于如此惊讶,原来我这么走运,这曲子在你们这儿绝版,在我们那儿可是家喻户晓我不禁暗自窃喜 “公子,该你了”我避开他的问题,伸出手去,要把笛子递给他。 他看看我,再看看笛子,轻笑了一下,摇摇头。 “不,不用了。姑娘,你赢了” “什么”我和掌柜的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 “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可以买走这支竹笛了”我一字一顿的问道。 他轻叹一声。 “不错,姑娘技艺绝伦,在下甘拜下风。这笛子,理应是姑娘的” 噢,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此,就多谢公子了” 他看看我,又笑着摇摇头,仿佛很不解似的。接着头都不回地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却又停下来,回头再次看我,眼神由不解上升为困惑。半晌,他说道“姑娘,今日在下输给你,不为别的,只为这首霓裳曲姑娘是惜缘之人,在下也是,湘妃竹笛望你好好保存”说罢,不等我回话,掀起帘子走了。 掌柜一时发怔,书生一走,他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喊道“公子,公子,你的订金”说着,抱着一包银子,也跟着飞跑出去。 贝勒府 书房的门敞开着,四阿哥正端坐在书案旁,手里握着一本书认真的读着。我拿着笛子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雨霏,进来吧。”他轻轻翻过一页书。 我默默走进去,心里纳闷,他连头都没抬,怎么会知道门口有人,又怎么会知道那个人是我 “有什么事”他一边低头看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此时的语气仿佛已经完全忘了吩咐过我这件事似的。我本来是兴冲冲的,见他这副样子,热情劲儿便淡了。 “您交代奴婢的差事办妥了”我低声说。 “哦”他仍旧低着头。 难道真的忘了还是在故意消遣我 “这是您吩咐买的湘妃竹笛。”管他怎么想,我索性径直走过去,把笛子放在他的书案上。 竹笛触碰桌面,发出“咯当”一声,虽然很轻,但是在安静的书房里听起来却很清脆。四阿哥终于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来。 他拿起笛子,细细地打量一番。喃喃自语道“果然很精致,难怪他如此钟爱” 这个他是指那个人吗我暗自思量着,没有吭声。 “一切都顺利吗”他把玩着笛子问道。 我无奈的摇摇头,正想叙述和那个书生比试吹笛子的事,但刚要开口,就改变了主意,只淡淡说“都很顺利。” “是吗”他仰起头看我。 我点点头。 他笑了。 “很好。”边说边起身走到我面前,把手里的笛子递给我,“这个,你拿着。” “这笛子,贝勒爷不要吗”我疑惑的看着他。 “你拿着吧,好好练练,以后会有用的。” 他叹了口气,从我身边走过,背着手走到门口。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他叹气,想必和上次一样,他此刻心绪不宁,一定是又想到了什么 这笛子是给我了,看得出他是早就打算这么做的,不过,我可不会傻到认为这只是一件礼物,听语气他可能已经有了一整套计划 看着他的背影,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爷,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你不必多问,好好休息几天。有事我会再吩咐你的。”他背对着我说。 意料之中的回答,我看看天色,灰蒙蒙的,不早了,看来我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儿了。 “爷,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先行告退了。” 他似乎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就全当是他默认了。 我于是紧紧衣领,迈过门槛,准备离开。可是就在我从四阿哥面前走过的时候,他向前跨了一步,突然抓住我的手。这个动作完全没有征兆,我着实吓了一跳,手里的笛子掉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听到声响,我们俩又同时一惊,不约而同的低头看去。四阿哥瞟了一眼那个竹笛,那一瞥包含着令我惊诧的厌恶和憎恨。我不懂他的意思,顿时慌了手脚,忙弯下腰用另一只手去捡。 “不要捡”他厉声说道,同时用力抓住我伸出去的那只手。 “贝勒爷怎么了”我挣扎着问。 他好像没听见一般,依旧死死的盯着地上的笛子。 “不要,好疼”他不断加重手上的力道,我终于忍不住叫起来。 听到我的叫声,他浑身一振,转头看向我,见到我痛苦的表情,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忽的一下放松了手。我看着他迷离的眼神,大口喘着气,一动也不敢动,甚者都忘了要把手抽回来。 就这么静静的站了好久。我惶惶地看着他,他的表情从憎恶,到惶恐,从惶恐到迷惑,最后恢复平静。 “雨霏。”他终于缓缓开口了,“如果有一天我要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会怎么样” “我我”我脑子里乱乱的,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会怎么样”他追问,刚刚恢复平静的语气里又有了一丝急躁。 “我我会按你吩咐的去做。”我担心他会失控,下意识的说道。 “为什么”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他愣住了,有些出神的看着我。 “还有呢” “还有”我看了看他,不知为什么,他失神的眼睛让我心中一揪,“我心里自然也希望能够为贝勒爷分忧在哪方面都好。” 他的神情终于恢复常态了,松开我的手,向后退了一小步。 “很好”最后,他缓缓说出这两个字。 我不敢再多想,也不敢再多说,捡了笛子,快步离开了书房。 关于四阿哥那天的失常举动我想了很久也没有得出原因。最终只能勉强的归结为是笛子引起的。像他那样的人平日肯定承受了不少的压力,但又不能对别人说,终日抑郁在心里。而那个笛子恰巧钩起了他最不堪或者是隐藏最深的思绪,所以才会一下爆发出来能成为一个帝王,并且是经历无数宫廷斗争才胜出的帝王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那日起我对他除了敬畏和恭顺之外还多了一份同情。当然我一直小心翼翼不把这种情绪表达出来,因为同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衰弱,无能的表现,更何况是如此自信甚至于有些自负的他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那一天正是腊八,也就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从早上起,天色就灰蒙蒙的,过了晌午越发阴郁起来,整个天空仿佛被什么厚重的东西压着似的,沉甸甸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终于,在黄昏时分,这种压力释放了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的飘落下来。 这是今冬首次降雪,也是我在清朝的第一场雪。与往年不同,这场雪出奇的大。 若是在现代的北京,估计明天得堵得水泄不通,唉,上学又要迟到了 我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双手托腮,痴痴的看着天空发呆,身上只穿件薄薄的夹棉衣服,风卷着雪片顺着袖口,领口灌进去,竟然也不觉得寒冷 “哎呀,雨霏姐,你怎么在雪地里坐着啊还穿的这么少,冻着了怎么办”小秋一进院子,见我坐在外面,大声埋怨起来,俨然一副管家的样子,“快进屋吧,今儿是腊八,厨房里熬了腊八粥,我端来了一大锅呢” 她响亮的声音把我从幻想中抽回来。曾几何时,堵车对于我来说都已经成为一种奢望了我无奈的冲她笑了笑,没做更多的解释,起来掸掸散落在身上的雪,掀起棉布帘子跟着她进了屋。 屋里点了两个火盆,桌上又放了一个烛台,整个房间暖融融的。 我们俩面对面坐着,一人捧着一碗腊八粥。小秋果然发挥了她敢说敢干的个性,毫不谦让的端了一大盆粥来,足足够四个人喝的,想必这个举动在厨房又引起了不小的非议。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笑了。 “雨霏姐,你笑什么”她一面狼吞虎咽的吃着,一面问道。 “我呀,笑你贪吃,明明只有两个人,却端来这么大一盆”我含笑说道。 “这有什么,现在厨房里的人都不敢惹我。更何况,今天贝勒爷不在,这腊八粥本来就是熬给我们喝的,所以不用客气”她得意的说。 “贝勒爷不在吗,大雪天的他去哪了”我纳闷的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一早儿就出去了”她自顾自地吃着。 我放下碗,想了一下,摸摸下巴说道“嗯,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去广济寺了” “呃你怎么知道的,还这么肯定”她仰头问我。 “呵呵,今天是腊八,传说佛祖释迦牟尼于这天成道,为了纪念他,各大寺庙都会在今天举行浴佛会,贝勒爷是尚佛之人,肯定是去参加法会了”我说着,三下两下的喝完了碗里的粥。 再看小秋时,她已经张大了嘴巴,一副艳羡的样子“雨霏姐,你懂的事真多怪不得贝勒爷那么赏识你” 我起身,一边穿着外衣一边笑道“小丫头嘴越来越甜了好了,我吃饱了,腊八粥你慢慢喝吧,记住,不许浪费噢” “雨霏姐,你穿外衣干什么”小秋放下手里的碗,看着我问。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吃饱了就先睡吧,不用等我”我边说边往外走。 “外面下雪了,你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她站起身惊诧的问。 “放心吧,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一会儿就回来。”我怕她多问,敷衍了几句掀起帘子走出去。 “哎,雨霏姐,把这个拿上。”才走几步,小秋便追出来,硬是塞给我一件大红色的斗篷。 我没有推让接过斗篷,“行了,快回去吧”这才放现,有时候她唠叨起来简直不减我爸妈当年的风采。 “外面冷,小心着凉”走出院子的时候,小秋还在我背后不放心地喊道。 虽然才刚过申时,但是由于下雪的缘故,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天气本就寒冷,再加上今天是腊八,街上的人比往常更少,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也是行色匆匆的。此刻,每个人都应该和家人聚在一起喝腊八粥吧 一会儿的功夫,风停了,可是鹅毛般的雪片依旧不知疲倦的在天空中纷飞。我孤单的走在雪地上,心里一阵寂寞,整座古城仿佛睡去了一般,出奇的安静,耳畔只传来我踩雪的声音,“咯吱,咯吱” 起风时不觉得寒冷,可现在风止了,身上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寒意冷气穿透棉衣,皮肤,血液,一直向体内延伸。仿佛这雪不是降在地上,而是落在心里,冰的彻骨我忙披上小秋塞给我的斗篷,在胸前裹了裹,加快了脚步。 街道曲曲折折,在夜色中无边无际的延伸着,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然而,一条河毫无征兆的出现,赫然将街市割断,仿佛一道突然闭合的闸门阻断了原本畅顺的水流尽管河面上架着一座石拱桥,但仍无法改变我第一次见它时的这种强烈的感觉河水阻断的并非来往的人流而是这条街市蜿蜒曲折的姿态。若是在往日喧哗热闹的情形下,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但偏巧是这样一个漫无人烟的雪夜,偏巧我又是第一次看到。这场面便有些动人心魄了 我驻足观望了一阵,缓步走向桥边亭子,那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亭子,本来是有名字的,只不过历经风雨之后,如今挂牌匾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了,只剩下几株枯草,在风中艰难的摇摆,细细打量过去,柱子上斑驳的点点露出些红漆,依稀显示出昔日的模样。怎样的风华也禁不住岁月的侵蚀。 河面结了冰,又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夜色中,可隐约看到几个枯枝散落在上面。这情景映着那经年失修的亭子。霎那间没了初见时的磅礴,反倒有些残缺破败了 我轻叹一声,举起随身带着的竹笛,轻轻放在嘴边。还是那首霓裳曲,只不过曲不应景,再吹不出那日的感觉了曲终,我无力的垂下手,静候片刻,四野一片寂静,禁不住再叹一声,今日,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可是就在我即将迈步走出亭子的时候。耳畔忽然又响起了清脆的笛音,仍是那首霓裳曲 熟悉的曲调由不一样的人吹出,效果截然不同。我侧耳倾听,这笛声时而铿锵如金戈铁马,时而悲婉若山泉呜咽,时而急促如大雨倾盆,时而舒缓若涓涓细流。当真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是谁会是谁我飞跑出亭子,四下张望,不知是过于心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环视一周居然没有发现,幕天席地的就只有黑白这两种颜色可这笛声是真真切切的在耳边响着,不会有错我于是又静了心再次循声去找,终于,在石拱桥顶端发现了一个人 果真有人在这大雪时节出外 那人一袭白衣,远远望去仿佛融在雪里一般,难怪我刚才没有察觉。 我小心地拎起裙子的下摆,缓步朝他走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盛满了好奇,迷惑,彷徨和忐忑雪依旧是扬扬洒洒的飘着,只不过经历了铺天盖地的席卷之后,磨平了戾气,现在已如少女般温婉了;夜更深了,可天空却被地上的白映得越发清亮起来 笛声仍旧不绝于耳,我在拱桥下驻足,抬头望去。只看到了他的侧影,宽阔光洁的前额,挺直而带有几分坚毅的鼻梁。乍望过去,竟觉得有几分面善,仿佛在哪见过 我的出现,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情绪,他仍专著的吹着,那曲调亦是时而婉转,时而低沉,只不过到了最后一段,愈发悲怆黯然,仿佛要把心中无数的抑郁寄于曲中似的一曲作罢,我听着看着,不禁有些失神了。直到他转头看我时,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本想上前几步解释清楚,可不知怎的,抬起脚来没有向前走,反而向后退了。许是路面积雪太厚,又或是心里有些紧张,我才退了两步竟然脚下打滑,一个没站稳跌坐在雪里。 “小心”在摔倒的同时,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雪地里冰得刺骨,我狼狈的想要站起来,可是穿的太厚,身上又披了件斗篷,很是笨拙,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有爬起来。此时他已经走下了拱桥,来到我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伸过来。我扬头看去,见他正关切的望着我,眼神清澈而明亮,没有一丝的调笑和轻浮。我于是放了心,把手递给他,他握了我的手,向上一带,我顺势从地上站起身来。 他的手好冷,像冰一样简直像个雪人。我刚一站稳便不禁打了个寒颤, 连忙把手抽回来。 “姑娘,你没事吧”他意识到我的窘态,向后退了半步,低声问道。 我平日里也算能言善辩,可现在却连一句道谢的话都说不出。张了张嘴又闭上,只轻轻摇了摇头。 气氛有些尴尬。 我低头用脚踩着地上的雪,一面思量着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了。 “刚才在下唐突,可是吓着姑娘了” 我不明白他指的是我摔倒还是他吹笛子的事,只当他是为了打破尴尬才找了句话说。 “不,公子言重了。我没被吓着,只是没想到这么大的雪,这里还会有人。” 他一笑,说道“姑娘吹笛子的时候,我正在桥的那一端。一时兴起也就吹了一曲” “公子怎会吹这失传多年的曲子”我想起觅音阁里,那位书生的话,忍不住问道。 他听了并不急于回答,反而看着我手中的笛子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姑娘手里的这支应该是湘妃竹笛吧,而且应该是琉璃场觅音阁的笛子” 我惊诧的望向他“你怎么会知道” 他泰然自若的笑着点点头“那日与姑娘争这竹笛的,正是舍弟” 我又一次抬头看他,宽阔饱满的额头,棱角分明的眉骨,细长深邃的眼睛,怪不得我觉得面熟呢原来他们是兄弟,仔细看看还真与那书生有几分相似,哥哥虽然不像弟弟那般俊美,却也是朗目舒眉,儒雅非凡。我看了又看,当下赞叹,不知是什么样的家庭,竟生出这样一对纤尘不染的兄弟 见我望着他半天不说话,他又开口了“若不是因为这首霓裳曲,姑娘手里的竹笛恐怕早已是在下的了”这一次语气中不无几分调侃的味道。 “原来这竹笛本来是要送给公子的”我顿了顿,突然想起了那天的话,竹笛本是要买来送给一位友人作生辰贺礼的赶忙又问,“那今天岂不是你的生辰” “不错,今天正是我的生辰。”他颔首说道,语气反而变淡了。 “那你为什么不和家”我本想说,那你为什么不和家人一起庆祝,反而跑到这冰天雪地的河边来呢。但是我见他脸色越发阴沉,突然意识到许是自己太唐突了想了想改口说道“这天寒地冻的雪夜,本就人迹罕至,能和公子相遇也是缘分,我就把这个笛子送给公子,也算是借花献佛吧” 他看着我笑了笑“据舍弟所言,那日姑娘非常坚决,把此笛喻为知音,坚持己见。现在为什一改初衷,又要慷慨相赠了呢” 我一愣,想起那天的胡搅蛮缠,禁不住脸红起来。 他看了我一会儿,注意到我的变化,又柔声说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既然舍弟把竹笛让与姑娘,我也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况且,姑娘毕竟吹出了那首霓裳曲,这笛子由你保管,也算是物尽其才了。” “公子和令弟对霓裳曲好像特别关注”我看到他提起那首曲子时的怅然,又想起他弟弟听到那首曲子时的惊讶表情忍不住发问。 他并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转身朝亭子走去。我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走几步跟上他。他围着亭子慢慢地转了一周,缓步走进去,在一根柱子旁停下,伸手抚摸着斑驳的漆痕,眼里先是依恋,后又转成悲伤颇为动情。 “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他低念出声,语调凄楚,“不错,那首曲子与我家族甚有渊源”他说着在亭子里坐下。 “刚才公子在桥上吹奏,时而轻快,时而低沉,最后又有些凄凉。想必是有些”我想说伤心事,但又觉得太突兀,斟酌之下,笑笑停住。 他仰起头来,看着我,眼神亮亮的,霎那间有些期许,仿佛我真的知道他的心事似的;但见我一脸木然,眼里的光彩便淡淡消散,只剩迷茫了,最后,索性低了头,不去看我。 他不看我,到给了我机会去观察他。我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番,这才发现他全身上下除了毡帽上的那一圈淡黄色的裘皮以外都是白色的,帽子是白的,斗篷是白的,里面的长衫也是白的,甚至连脚上的靴子都是素白的。这样打扮,不能说是风雅,而是有些肃穆了。他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我这样想着看着,竟然有些恍惚,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来了 “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远处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我和他同时被这响声惊起。他起身,掸了掸落在帽子上的雪片。 “公子,你要走吗”我问道。 “是,夜深了,我要回去了,姑娘也快些走吧,晚上外面不安全。”说着就往外走,可才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看我,顿了顿说到,“在下可否知道姑娘的名字” “当然可以,我姓谢,名雨霏。”我连忙说。 “谢雨霏。”他若有所思地念了一声,又道,“谢姑娘,我叫秦风” 我笑着点点头。 “那在下就告辞了。”他看了看我,回身跨出亭子。 “哎,秦公子”我在身后叫道。 他停止了,回过头来。 “你是经常到这里来吗”我刚说出口,又觉得有些突兀。 他眼中闪过一丝的惊讶,接着,又淡淡的笑了。 “我每月逢八就会来,谢姑娘若有兴致,也可以来这里,我们一起切磋技艺。” “好。那公子慢走”我有些尴尬的说。 他微微点点头,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地缩小,最后变成一个小白点儿,像一片雪花般融入了夜色中。 收回目光,再看看四周,寂静无声,于是深吸了几口凉气,裹紧斗篷,转身走上了另一条路 回到贝勒府,已经接近子时了。我拎着一盏灯笼,急匆匆地往书房赶,可是才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四阿哥此刻应该不在书房我想了想,径直朝佛堂走去。 果然,佛堂的灯亮着。 “贝勒爷”我在门外叫道。 “谁”里面传出声音。 “是奴婢,谢雨霏” “进来。” 我放好了灯笼,抖抖身上和鞋子上的雪,推门进去。 像往常一样,屋里点了两个烛台,昏黄的烛光微弱的摇摆着,不算明亮但很温暖。四阿哥面朝佛像站着,双手背在身后,一串檀木念珠松松的搭在手腕上。 “回来了” “是。” “事情办得怎么样” “我照贝勒爷吩咐的去了那个亭子,果然遇到一个男子,攀谈了几句,他说他叫秦风。” “秦风”他低笑着,念出这个名字。 “而且他和那个抢在奴婢前面订了笛子的书生是亲兄弟” “什么书生”他转过头来。“上次你不是说一切都顺利吗” 糟了,说漏了嘴。我连忙开始补救。“呃上次的事的确很顺利,那个书生只不过是个小插曲。奴婢出了银子,他就把笛子让给奴婢了。”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就是不愿把实情告诉他。 “是吗,看来这件差事交给你办是再合适不过了”他缓缓说着,语调怪怪的,“他还说了什么” “今天是他的生辰,可看起来他心情很不好,一个人在雪地里吹笛子。还有就是,每个月初八,十八,二十八这三日他都会到那里去,他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就去找他切磋。”我理了一下思绪,如同流水帐般把事情叙述了一遍。 “很好。”他听完后简短的说道。 又是这句,做得再多也就能得到这两个字。 他不说话了,静静的捻着佛珠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想多问两句,怕他责怪;想告退回去,又生怕他会像上次一样失常,思来想去,不知怎么开口。 正在这个当口,他发话了“怎么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问什么” 既然他开口问,我也就不再犹豫了“那位秦公子,看起来温文尔雅,颇有些斯文书生的样子,爷安排我接近他,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温文尔雅”他略带嘲讽的重复了一遍,缓步走向我,“雨霏,若人心都能带在表面上,那这世上便不会有权术了” 听得出我这么说让他不悦了。 看他越走越近,我忙低了头,恭顺的回道“贝勒爷说得是,奴婢记下了。” 正说着,他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浑身顿时感到不自在,但又不敢乱动,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了。他停住脚步,站了一会儿,我不敢抬头,也就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所以当他那只没拿念珠的手轻轻抬起的时候,我的心也开始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 我的视线随着他的手缓缓向上升,一直越过了自己的肩膀。他四阿哥居然在笑,而且那还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笑容,温柔而真诚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敢相信冷酷如他,也能绽放出这样灿烂的笑颜 这应该算是昙花一现吧我一动不动,有些失神直到他温热的手拂过我那冻得有些发疼的脸颊时,我才猛然惊醒。忙不迭的向后退了两步,惊慌地用手捂着他触碰过的地方。 而他的笑更深了,最后还带着一丝得逞后的满足,这神情看起来即诡异,又危险 我忍不住又后退了两步,哐当一声,撞在了身后的门上。 他这一次没有再逼近,而是带着笑,轻轻地问“你冷吗” 我精神高度紧张,乍一听,没懂是什么意思,再一想,仍旧没明白。 只得胡乱答道“是在外面站久了,是觉得很冷” 他仍旧在笑,只不过这次的笑更多了一些得意。我带着几分惊恐的看着他,心里揣摩着他到底还要笑多久。 就在这时候,桌上的蜡烛啪地一声爆出了一个烛花,声音虽轻,但也足以让我们两人清楚的听到。 “好,你回去休息吧。”最后,他终于开口放我走了。 我听了这句话,如同得到了特赦令一般,连应都没应一声,就狼狈的打开门,落荒而逃了。 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回到院子里,本想着这么晚了,小秋应该早就睡了,可没想到刚一进院门就听到了她清脆的声音。 “雨霏姐,你还说出去一会儿,这都什么时辰了。我等你等得都快睡着了。”她迎上来,帮我脱掉了斗篷。 “不是说过别等我吗”我小声嘀咕着,随着她进了房间,经历了刚才的事,现在脑子里还有点儿恍恍惚惚的。 “哎,人家只不过是抱怨几句嘛雨霏姐你不回来,我哪能睡得着呢”她俏皮的说道,接着又指指镜子旁的脸盆,“瞧,洗脸水我都帮你打好了你快去洗把脸,再喝一碗姜汤,赶紧歇着吧” 我会心笑笑,这个小丫头还真是贴心 脱了棉衣,洗了脸,我在桌子前坐定,看着这一大碗姜汤犯了愁。平日我最不喜欢吃姜,姜汤更是闻了都觉得倒胃口,可现在是盛意难却,我也不好推辞。 “快喝啊,雨霏姐”在小秋的催促声中 ,我端起碗,皱着眉,憋着气灌了一大口。然后立刻秉住呼吸,直到确定汤已经顺利到了胃里之后,我才敢慢慢调动起封闭的味觉,咋咋嘴,不禁愕然,这汤居然是甜的,完全没有姜的辛辣味道。 “你往汤里放了什么,怎么会折了那股刺鼻的味道”我好奇地问。 她脸上立刻浮现出几分得意“嘿嘿,我在里面放了枸杞和红糖,还调了一点蜂蜜这可是秘方噢,平日只有主子们才能享用的” “秘方想不到你还挺神通广大的呵呵,谢谢了。”我笑着,心里暖暖的,又端起来喝了两口。 “你可不要谢我噢。这姜汤可是马总管吩咐我熬的”小秋对我眨眨眼睛,神秘兮兮的说。 “马总管怎么会”我蹙眉。 “雨霏姐,你想不明白” 我茫然的摇摇头。 “哎呀,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马总管怎么会管这么琐碎的事情,这”她指指桌上的姜汤,语气越发神秘,“肯定是爷的意思” 唔我嘴里的姜汤险些喷出来,忙捂了嘴,紧倒几口气,最后,终是硬生生的吞下去了。 “这是怎么了,雨霏姐,急什么,慢慢喝啊”小秋一面说着,一面忙不迭的帮我拍背。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地摆手。等到呼吸重新恢复顺畅时,我伸手摸摸肚子,姜汤本是水,可不知怎的,到了胃里,竟变得如同磐石般沉甸甸,硬梆梆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我探头看看,桌上还剩了大半碗。哎,现在是再也没有心思喝了。把碗推在一边,几句话打发了小秋,熄了灯,一头倒在了床上。轻轻抚过脸颊,过了这么久,竟还觉得温热,他突然间的温柔,是什么意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先是跑到桥边,扮作偶遇状,刻意接近秦风;后又辜负四阿哥好意,浪费了大半碗精制姜汤大雪这一天,我犯的错实在太多,所以遭了天谴 第二天,我病了,高烧。 早晨,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上午,小秋见我这么晚了都不起床,到房间里来叫我。我正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 “雨霏姐,你怎么了,脸红红的。”她走到床边,用手摸摸我的前额,“哎呀头好烫啊,雨霏姐你病了”她大声道。 我之前只是觉得晕晕的,浑身酸痛,不想起床。现在听她这么说,伸手一摸,原来真的是病了,发烧了。 小秋赶紧给我掖了掖被子。 “你快盖好了,别再冻着了。我这就去找马总管,让他请大夫去。”说着就要往外走。 我赶紧拉住她:“小秋,别去。去找来顺,让他把萧大夫请来。”我病不希望此事惊动胤禛。 她在我面前站着,有点犹豫。 “快去,没事,萧大夫的医术可是誉满京城啊,叫他来你还不放心”我催促道。 “这,好吧”小秋不再迟疑,转身跑着出去了。 “记住,告诉来顺,别把这事儿告诉马总管。”我撑起身子,在背后大声提醒她。 基本上说,我是一个胆小加娇生惯养的人。身为独生子女从小被父母宠着,有一点小病都会在第一时间去医院。上学的时候,只要发烧超过375°就一定连装带骗得央求父母写假条,后来上了大学,不只发烧,平时烦了厌了就翘课,一丁点儿也不亏待自己。现在想想是不是之前享得福太多,因而遭了报应,沦落到这里给人当奴才 我不时伸出手来摸摸额头,明显感到体温还在升高。周身开始串着疼,萧烈怎么还不来我惶惶不安的想着,慢慢闭上眼睛。 温暖的房间 舒适的席梦思,柔软的枕头,暖煦煦的羽绒被,台灯,写字台,电脑桌,电视机,我的小熊玩偶 一只手抚过我的额头,温温的,柔柔的。 “雨霏,快起来吃点药。然后试个表,还不退烧就去医院。哎,早说过让你多穿点儿,就是不听,你这孩子”熟悉的声音,带着埋怨、关切和心疼是妈妈 天哪我回家了 我激动的握住停留在我额前的手,抓得紧紧地,生怕稍一松手,它便会溜掉 是梦吗我问。 那只温热的手回应了我,它紧紧地握住我,如同我牢牢的攥住它一般。 不是梦是真的 我嚯得睁开眼睛,眼前先是白茫茫的一片,然后慢慢变淡,变浅,一切清晰起来。 一张脸出现在视野中,英武的眉毛,明亮的眸子,好熟悉又好陌生不,不是,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慢慢向左上推移,灰布衣服,黑色的腰带,向上,再向上,另一张脸。 “雨霏”他正叫着我的名字。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他仍旧在那。 是萧烈。 我笑了。 “萧烈,我们回来了,是吗” 我满怀期望的看着他,只等着他像我一样笑着点头,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我笑着等着,等到的,不是微笑,不是点头,却是手上钻心的疼痛。 “啊”我大叫一声,完全睁开了眼睛,周身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般,脑子一下清醒了,环顾四周,环顾四周我看清了众人的表情,也失望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小秋一脸慌张,马总管一脸愕然,萧烈则面色惨白。 三个人并排立在床前。 而坐在我床边的,钳着我的手的,面色铁青的正是四阿哥 “爷”我失声叫道。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死盯着我,目光毫无温度。 “你要回哪去”一字一顿。 “我我”他的手越攥越紧,疼痛使我说不出话来。 “贝勒爷,雨霏她”萧烈扑到床边,开口替我求情。 两道利剑般的目光射到他脸上,萧烈咬了咬嘴唇,停住了。 小秋和马总管直勾勾的看着我们。 “刚才奴婢作恶梦了。” 我尽量控制,但声音仍忍不住发颤。 钳着我的手渐渐收回了力道,慢慢放松了。 四阿哥环视一周,目光从马总管和小秋身上扫过,在萧烈身上略顿一下,最后定在了我的脸上。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终于缓和过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哪不舒服”他恢复了往日淡淡的语气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似的。 “头头还有点儿疼”我也试图恢复平静,但断断续续的语调还是的暴露了心里的慌乱。 “那好,躺下歇着吧。”他说着扶着我的肩帮我躺下,把被子向上拽拽,最后,还用手摸了一下我的前额。 我战战兢兢的接受了他的帮助如果这可以称之为帮助的话直到他站起身离开床,我的思维才开始以正常的速度运转起来。 “她情况如何病得重吗”他走到萧烈面前。 “回贝勒爷的话,雨霏只是感染风寒,发了热,吃过我开的药,再休息几天就应该没什么大碍。”萧烈说起话来仍旧有条不紊。 “嗯,那就好。你小心照应着,我有事,先走了。”他说着,回头看了我一眼,回身走出了房间。 马总管看看门口,又看看我,赶着说了声姑娘保重身体,好好养病。 我朝他点点头,算是谢了。他便快走了几步,追贝勒爷去了。 屋里恢复了安静。 我摸着隐隐作痛的手,抬眼看看萧烈。 “刚才我到底做了什么” 萧烈心有余悸的摇摇头,正要说话。小秋便扑到我床前,抢着开了口“雨霏姐,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萧大夫来诊病,刚刚开完方子,爷就来了。他看你病倒在床上,就坐在床边摸摸你的头,看你还烧不烧。没想到你一把抓住爷的手,死死的抓着不肯放,还直流眼泪。爷当下就急了,直问萧烈是怎么回事。可就在这时候,雨霏姐你突然醒了。看见我们谁都没表情,就对着萧大夫笑当时,爷的脸色可不好了。”小秋边说边捂着胸口。 我询问地看看萧烈,他点点头,对小秋的话表示认同。 我愕然,这白日梦倒是给我惹了不小的麻烦。 “小秋姑娘,麻烦你差人去抓这几副药,送到厨房去。”在我发呆的当口,萧烈把一张单子递给了小秋。 虽说小秋更愿意在我床边上听我解释刚才的壮举,但我正病着,她也晓得此时抓药治病更重要,便没再多说,拿着单子快步出去。这小丫头天真顽皮却也守分寸,知轻重。 “萧烈”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大小姐您可千万别再这么叫我了。刚才你这么叫我的时候,四阿哥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吞掉似的哎,这回被你害死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走过来,坐到我床边上。“刚才你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怎么说起胡话来了,你虽然是高烧可是也没到40°,哪至于说胡话啊” “我刚才真的做梦了,只不过做得不是恶梦,是个美梦,我梦见我离开清朝回家了。”我低声说着,想起那个梦,心里空落落。 “回家这种梦我也经常做,只不过你怎么能赶得这么巧这概率也太小了点吧”萧烈扶着床帮看我,纳闷的说。 “是啊,所以说,我肯定是遭天谴了”我喃喃说着,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什么天谴”他扶着我靠坐起来,盯着我的眼睛,“你有事瞒我” 我无奈,只得把昨天的事情转述给他,末了,为了缓解气氛,我笑了笑“我这回也是因公受伤。算是个古代版的007” 他却丝毫没回应我的调侃,反而气得拍案而起。“什么” 我赶紧做了个嘘的动作。 “怪不得他让你练笛子,原来是在这儿截着呢。他明明对你有好感,却还狠心利用你接近别人。难道他”他自顾自地拖长声音,蹙眉琢磨着什么,“哎,真是不应该把你留下” 我又拉他坐回床边“世上哪有后悔药其实比起每日闲着,这差事到也算有趣儿。” 他道“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这种卧底的事不经过训练是做不来的,你早晚会露出马脚。不如,我还是去找他求情,让你去医馆帮忙” 我笑道“算了吧,你也说过,我是你的短儿,你现在去求他,只会碰壁,别傻了他可是雍正,现在的贝勒爷,以后的皇帝” “皇帝哼,他是大清朝的皇帝,不是我的皇帝,我要真急了,我”他愤愤然又一次站起来。 “你急了能怎样你一个布衣郎中能做什么是,他不是你的皇帝,也不是我的皇帝,可我们现在不是在二十一世纪,我们在清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整个大清朝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你说,你能怎样”我己冲冲地辩道。 他又惊又气“你,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你就甘心受他摆布” “我不甘心受他摆布,但是我更不甘心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在清朝待下去,过这种寄人篱下,男尊女卑的日子。”我抓住他的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去,只要能回去,我什么都做” “什么都做哪怕违背良心” 顿了顿,我说“是。” 萧烈往后退了一步,挣开我的手。他定定的站在那儿,我望着他的眼神,从震惊,到迷惑,从迷惑到忧伤,最后他的神情居然是顿悟带着痛苦的顿悟。 “雨霏。”他回到床边坐下,“你是坦白的,自从决定了要帮他,我们就应该意识到良心这个东西是个奢侈品。宫廷斗争,尔虞我诈,又有哪个人能顾忌到自己的良心呢”他带着苦涩的神情彻悟般的说出这些话。 他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一步一步引他说出了我们心底最不堪的想法。 “作为一个男人,雨霏,我没有能力保护你,这是我的耻辱。”他转向我,艰难而又清晰的说着,“但是,如果我们一定要违背良心,违背原则才能回去的话,那么我,我会去做的。雨霏,答应我,永远都不要说那样的话,你不需要背负那样的责任。我希望你的心永远是清澈透明的” “萧烈”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个平日嘻嘻哈哈,动辄对我大呼小叫,如小男孩般沉不住气的萧烈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一股悲怆感涌上心头,鼻子酸酸的,想哭。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眼泪不会减轻痛苦,只能徒增悲伤,这世上已经有了这么多的悲苦,不需要我再添上一笔。我望着萧烈,硬是把滚在眼眶里泪逼了回去。 “嘿。”我推推他的肩膀,努力露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英俊潇洒的萧神医什么时候变成悲情王子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萧烈哦” “雨霏”他愣愣的看我。 “我可是女强人,我不需要人保护哦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到时候哭着来求我救,可别怪我不讲同门之谊” “雨霏”他略带责备。 我不理他的反应,继续说“我现在的工作可是007,是特工,女特工” “雨”他还要叫,但是看到我的坚持,摇摇头,转了话锋,“好,好,女特工。知道你厉害,你无敌。不过,女强人现在发高烧了。再强也得吃药吧好了,我现在就去厨房看看,谢特工的药熬好了没有”他随着我的语气说着,站起身,拎起外衣,朝门口走去,开门时,还不忘回头朝我笑笑。 门“咯吱”一声轻轻关上。 我敛了强装的笑容,萧烈,再也不是那个大男孩了,他越来越像一个男人。想到这儿,心里涌起一股怪怪的感觉,不知是苦还是甜 谢雨霏你呢你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吗 萧烈走后,我又喝了一次药,便昏昏沉沉的睡了。 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擦黑,桌上点了个小烛台,发着昏黄微弱的光。 我抬手摸摸脑门,似乎没有上午那么热了,身上也觉得轻快了好多,就是肚子有点饿,这一整天除了药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于是,我慢吞吞的坐起来,把我那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穿好,笨拙的下了床,想要出去找点儿吃的。 “喂,你来干嘛”门外响起小秋的声音。 “我我来看谢大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仔细听听,好像是来顺。 “什么谢大哥这儿没有谢大哥。你说说你我今天怎么跟你说的,叫你别告诉马总管,你是怎么回事” “我我,小秋姐,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吧”来顺低声下气的哀求着。 “不行”小秋显然不为所动,语气斩钉截铁。 我笑了笑,朝门外喊道。 “是来顺吗小秋,让他进来吧” “雨霏姐”语气有些不满。 “小秋”我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 “好吧,好吧,你进去吧,不要呆太久啊我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小秋不情愿的说道。 门轻轻开了,来顺从门口探头朝里面看看,一幅欲行又止的样子。 “来顺,进来呀”我笑着朝他招招手。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我面前,好奇的打量了我几眼。 “谢大哥,不不,谢大姐你好点儿了吗” 谢大姐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我呢,听起来好像老了好几岁。 “别叫我谢大姐,跟小秋一样,叫我雨霏姐吧” “嗯,雨霏姐我是来跟你赔礼的,今天小秋姐吩咐我别告诉总管,可是我觉得事情紧急,还是私下跟总管说了”他越说声音越低。 原来是这样,我正纳闷四阿哥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唉,这来顺还真是把我害苦了但我又不能真责备他,这世上能让我毫无顾忌对着发火的怕是只有萧烈一人。 “来顺,这不怪你,府里有人生病,本来就该知会总管的,我叫你私下去请萧烈,是我不对。”我拉他在我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雨霏姐,你快别这么说我,我,你真的不怪我了”他扬头看我,眼神满是期许。 “是,我当然不怪你,你本来就没错嘛” 他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又露出那副孩子般的顽皮劲儿。 “呵呵,雨霏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和萧大哥都是这世上头等的好人。你看” 他说着,从身后拎出一个小篮子。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我好奇的掀开盖子 一篮又大又饱满的红枣。颗颗圆润光滑,个头比一般市场上的足足大了一倍。 “这是我从后厨偷偷拿的,是府里最好的红枣,据说是外省进献给宫里的,德妃娘娘分了些给贝勒爷”来顺趴到我耳边,神秘兮兮的说。 “嗬,这枣还大有来头。来顺,你胆子可真大,不怕被发现了”我小心翼翼的捏起一个枣,细细打量着。 “不会的,贝勒爷最不爱吃的就是枣了,府里人人都知道,这筐枣自打拿来就没动过。最后肯定就是放烂了扔掉。我现在偷偷拿出来一点,没有人会在意的”他小声说着,不无几分得意的神情。 “贝勒爷不爱吃枣那德妃娘娘还把枣分给他,难道是故意”我纳闷的问。 “故意倒不至于,四爷不是德妃娘娘带大的,他们生分的很。更何况,德妃娘娘的心思全都扑在了十四爷的身上,哪还顾得了咱们爷的喜好”来顺点着头,一幅意味深长的样子。 我不住地摇头,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母亲 “唉,有时想想,四爷也算是命苦”我叹息着说。 “嗯,可不是吗”来顺也在我旁边点点头,一幅小大人的样子。“不过,爷不吃这枣,正好便宜了咱们。雨霏姐,这红枣补血又养颜。你现在病着,用它补身体最好,你先吃着,不够我再给你拿。” “行了,虽说没人吃,但毕竟是主子们的东西。你可别再去拿了,要是被马总管逮到了,还不知道怎么教训你呢” “呵呵知道了。”他拍拍脑门,憨憨的笑,“雨霏姐,我得走了,一会儿就要掌灯了,有好多事儿要忙呢” “好,你先走吧,有空就过来玩。这个”我指指桌子上的枣,“谢谢了” 他又笑了笑,起身朝外走,快到门口是又回过头。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我看他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雨霏姐,我就是想说,其实你穿上女装的样子比穿男装好看” 我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懂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明明是想找词奉承我几句,真是人小鬼大正想着怎么回他,门外又响起了小秋响亮地声音。 “来顺,时间到了,快出来” 来顺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忙吐吐舌头,开门跑出去了。 我被这情景逗乐了。心想,这王府里,主子有主子的生活,下人有下人的生活。不是没有快乐,只是看你如何去对待了。 脑中又浮现出四阿哥的脸,阴沉而冷峻,耳旁响起刚才的话四爷不是德妃娘娘带大的,他们生分的很。更何况,德妃娘娘的心思全都扑在了十四爷的身上,哪还顾得了咱们爷的喜好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倘若德妃能多给四阿哥一点关爱,他还会不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第二天,我又在吃药和昏睡中度过。第三天清晨,我很早就醒了,头也不热了,身上也清爽了好多,看来身体是好的差不多了。 我于是起床吃了早饭,拎出来顺前天送来的枣,打算叫小秋一起吃。可是找遍了整个院子也不见她的踪影,这小丫头,不知道跑哪去了,她这回可没口福了我心里窃笑了一下,拎起篮子,准备到花园里找个地方独自享用。临走时,还没忘记保暖,在衣服外面披了件棉袍,头上也加了顶帽子。样子看起来有点怪,不过我不在乎,不管怎么说,我是不想再生病了 院子里没什么人,下人们都在忙着生火做饭呢我又掐指一算,这个时辰,贝勒爷应该刚下朝,不是在路上就是刚回府,肯定有好多事要忙,所以说,现在的花园是绝对安全的,不会碰到我不愿意见的人。我于是放了心,大步朝花园走去。 果然,园子里相当安静,竟一个人都没有,我在里面绕了一大圈,挑来挑去,最后还是选中了以前四阿哥常坐的那个石桌。 篮子放在桌上,枣胡放在盖里我很满意自己对资源的优化利用。一面大口吃着枣,一面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景色好欣赏。菊花早谢了,梅花又还没开,除了对面的几株松树外,整个院子都是枯枝荒藤,连一片落叶都别想找到。闷在屋子里两天了,那场大雪的痕迹也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只有墙角和高耸的枝杈上还有斑斑点点的白色。 雪即使再猛烈,再强劲也敌不过时间的磨损。不知怎的,提起那场雪,我心中又不由得想起桥边那个缟白的身影秦风。从四阿哥的话语中不难猜出秦风不是他的真名字,那他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呢他又为什么会在过生日那天独自跑出去呢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难道他在怀念什么人吗这清朝真是与现代不同,每个人都忧郁沉闷,明明年纪轻轻,却都给人一种垂垂暮老的沧桑感觉 我正出神,却啪的一声被人在背后拍了一把。 “嗨,穿得像包子一样看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笑嘻嘻的调侃萧烈。 我一回头,他正拎着药箱站在我身后。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起来,前天的沉重谈话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影响,他又像往常一样了这一点令我十分欣慰。 “萧神医怎么来了府里又有谁病了”我打趣地问道。 “还能有谁啊,还不是谢大小姐你我可是奉命前来复诊的。来吧,手伸出来,让我号号脉”他说着把药箱放在地上,在我旁边坐下。 我撇撇嘴,把手伸给他。他收了笑容,认真地号起来。 “嗯,没什么事,就是有点虚。回头给你开点儿补药。”他又伸手摸摸我的脑门。“体温正常,肯定没超过372°。” “还有零有整的你的手有那么准吗”我推开他的手,“哎,这鬼地方,连个体温表都没有” “这儿是没有体温表,不过这儿也没有非典,不用天天带口罩啊所以说,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你要辨证的看问题”他边说边探头朝篮子里看,“咦,哪来的枣,这么大” “来顺送的,听说还是贡品呢哲学家,别谈辩证法了,尝尝吧”我挑了一个大枣递给他。 他接过来咬了一口“嗯,真不错。没想到你在这府里人缘还挺好的来顺这小子怎么就想不到给我送篮枣去” “呵呵,这就是功力,你慢慢修炼吧”我调侃道,拿起一个枣啃了几口,又说道,“不过,如果你喜欢吃,就整篮提走吧我本来也不是特喜欢吃枣,而且一吃起来,就想起以前家里蒸的枣糕,怪郁闷的。” 他愣了一下,继而笑道“小丫头想家了不就是枣糕嘛,那还不容易,哪天到医馆里,我给 你做,到时再买点儿牛肉,煎个牛排让你也尝尝我的西餐手艺。” “萧烈”我坏笑着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他伸出手刮刮我的鼻子。 “我这是让着你,你现在大小也是个病号怎么,难道你喜欢我大呼小叫的” “当然不是了,那”我托着下巴,想了想,“我还想吃肯德基你也会做” “这个,我还真不会,不过回去以后我带你去吃” “好啊,不过我还想去游乐园坐过山车” “好,回去带你去坐过山车,不过是你在上边坐,我在下边看着,我怕晕” “呵呵,我还想去雍王府,看看这个园子几百年后是什么样子” “好,以后带你去” “那我还要爬香山” “呃,这可不行,我可是再也不敢去香山了,要是再迷了路被弄回来,我可就没法活了这件事,还是你独立完成吧” “呵呵” 我和萧烈你一句我一句的闲扯,说着说着,我都已经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现代的北京了 就在我们俩聊得入迷的时候。 “嘿,你们俩个” 虽是一个柔弱的女子的声音,但也足矣把我们吓一大跳。 我和萧烈同时回头,又同时惊呆。 这个女孩子,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美得炫目。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长得这么漂亮的人。和她比起来,我那平淡如水的相貌哎,不提也罢。 所以,我思维恢复正常后的第一反应便是低头。惭愧 侧眼看看萧烈,他脸上,目瞪口呆的表情早已消失,眼神看起来还算平静,只不过脸颊上淡淡的潮红暴露了他极力想掩饰的内心。萧烈,居然在美女面前害羞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神情,禁不住笑了。 “你们俩个在说什么,什么是肯德基”她无视我们的惊讶,自顾自的走过来,说都没说一声便在我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 她看起来十六七的样子,但听她说话时的语气,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我看看她的打扮,一般的衣服,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即不像丫环又不像主子,一时纳了闷,不知怎么答话。 “你们到是说话啊”她催促着,脸上虽然着急,但却并没有生气的神色。看样子不是很刁蛮。 “肯德基是一种食品,是用鸡肉做的。”我淡淡的说,一面观察着她的表情。 她微微噘了噘嘴,似乎不是很满意。 “那什么又是过山车”她继续发问。 “这”我顿住了,过山车可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过山车嘛”萧烈接过我的话茬,他此时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是一种游戏,就像赛马一样” 我差点笑出声来,忙用手捂住嘴。把过山车比作赛马,真有他的 她托起下巴,摆出一副要长谈的架势:“赛马倒是蛮有意思的,那雍王府又在哪” 这话一出,我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四阿哥还是个贝勒,现在哪有什么雍王府啊这话传出去可是个,现在不响,以后一定炸死人 “雍王府是瞎编出来的地名,我们方才在说笑呢,姑娘不必句句当真” 萧烈反应快,抢在我前面说出这些话。 那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很快又抬眼看萧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刚才你叫我姑娘” 萧烈吃了一惊“有什么不对吗,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嗯,姑娘,听着到也新鲜,就这么叫吧”她说着,又探头看看萧烈身旁的药箱,“这是什么” “这是药箱。” “药箱你是个大夫” “是,在下是庆祥医馆的掌柜。” “庆祥医馆,没听说过,那你怎么会到贝勒府里来” “我也是这府里的大夫,负责给下人看病。” “那”她又转向我,“他是大夫,你是干嘛的” 人家都说美女问题多,爱找麻烦,以前我还不信,但现在我真是对说出这一结论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美女麻烦多,而且还和她们的美丽程度成正比,这绝对是真理。 眼前这一位就是这样,问过了萧烈又来问我。我侧眼看看她,再看看萧烈,心里来了兴致,不妨调侃她一下。 于是说道“我呀,是经济学家” “经济学家是什么”她挑起眉毛,一副疑惑的样子。 萧烈瞟了我一眼,忍着笑把头侧到一旁。 “经济学家嘛,就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 “最聪明的人我不信,有什么凭据”她不屑一顾的说。 “好吧,我就给你举个例子。”我自信的看了他们一眼,开口说道,“从前有两个农夫,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两个人出去干活,走在路上都觉得肚子饿了,就一人掏出一个铜板合着买了一张饼。但是一张饼两人吃,怎么分就成了问题,两个人都不放心让对方切,怕自己吃亏,最后争执起来,决定找个中间人替他们分。这时候刚巧一个数学家和一个经济学家路过。张三李四便向他们求助。这个数学家你知道什么是数学吧” “嗯,嗯,我知道。”那女孩使劲点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急着催我讲下去。萧烈此时也不再笑了,认真地看着我。 我得意的笑了笑,接着说道,“这个数学家就掏出尺子,上上下下的量,准备在饼上划一条线,把它平分。而经济学家对他说不用这么麻烦,只需作个规定。先切的后挑,先挑的不切。换句话说就是,张三切,李四先挑;若李四切,就张三先挑。这样无论是谁切都可以保证平均了” 这可是大一系主任作专业介绍时讲的故事,当时只是觉得好玩,没想到现在也能派上用场。 我说完以后,看看二人的表情。 萧烈淡淡的笑着,看样子好像听过这个故事。也罢,反正我也不是讲给他听的。 那个女孩子就不同了,她沉思了好一会儿,抬起头,不服气的说“你这个在我们这儿不叫经济学,这是权术,是计谋,是奸诈。” 我笑着摇摇头,奸商奸商,果然不假,中国自古重农抑商,把商人看作奸诈之徒 “不过”她又开口了,“你这故事讲得不错,听着到也新鲜。本该赏你点儿东西”她说着摸摸袖筒,“算了,今儿没带,下次再赏吧” 难道还真是个主子听她这语气,我心里犯了嘀咕。坐在我身旁的萧烈也是一脸怀疑的表情。 正当我再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发现那女孩子的脸色变了,她那自在的表情一扫而光,像做错事一般,朝我身后怯生生的喊了句“十三哥” 这一句十三哥让我和萧烈同时一愣。我倏得回头。身后真地站了一个人,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身墨绿色的便装。 萧烈赶紧从石凳上站起来,我顿了一下,也连忙起身站在一旁。 十三哥,十三哥,难不成是十三阿哥 “敏儿,一进府就乱跑,害我找了你一大圈,早知道你这么调皮,我怎么也不会带你出来的”那个“十三哥”并没有理睬我们,径直对这着女孩走去。 “十三哥,你们聊那些奏折的事我又听不懂,闲着无聊就跑出来转转。干嘛生那么大气啊,大不了我答应你下次不乱跑了还不行吗”她站起身拉着“十三哥”的胳膊,撒着娇,指着我和萧烈说,“你瞧,今儿还真让我碰上两个有趣儿的人他们见到我面直叫姑娘呢” “十三哥”果然不生气了,爱怜的拍拍她的肩膀。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说罢,转过头,把目光投向我们这两个有趣的人。 “你们不认识我” 我和萧烈互相看了看,虽说都怀疑他是十三阿哥,但怀疑毕竟是怀疑。到底是不能瞎说的。于是,我硬着心摇了摇头。 “嘿,这到奇了”不等十三哥开口,那个女孩,或者说敏儿抢着说了,“说你们有趣还真是说对了,你们不认识我也就算了,可是你们连他都不认识,他可是” “十三弟,敏儿”花园里来了第五位客人。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贝勒爷。 那么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三位依次是四阿哥,十三阿哥,还有一位叫敏儿的,想必也是个格格。 今天,想见的不想见的,该见的不该见的统统见着了。我越想越郁闷,站在原地竟也忘了礼数。还好萧烈在,他及时揪了揪我的袖子,硬是拉着我跪了下去。 “贝勒爷吉祥,十三阿哥吉祥,格格吉祥”我们俩如同背课文般齐刷刷的说道,声调高度一致,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起来吧。”四阿哥淡淡的声音。 我和萧烈起身站到一旁。自从那天的壮举之后我还没见过四阿哥,现在突然遇上了,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心里直打鼓,不由自主地又往萧烈身后闪了闪。 “四哥,你怎么出来了。”十三阿哥拽着敏格格走到贝勒爷面前。 “你出去这么久都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在我这贝勒府里迷路了呢”四阿哥的语气轻快,听起来并没有因为看到我而不悦。 “呵呵,四哥说笑了”十三阿哥笑着答。 “四哥”敏格格跑到贝勒爷身边,指着我们问,“他们俩是你府上的什么人啊” 四阿哥顺着她的手朝我们看过来,我赶紧低了头,心里嘀咕着这个格格,还真是麻烦,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立着耳朵等着听四阿哥的回话,可话没听见,到是听到了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抬头一看,是个我从未见过的小丫环,正急急火火的朝我们跑过来。 她一边跑一边喊“格格,不好了,猫猫” “猫,怎么了” “猫在假山上跑,奴婢们想捉它下来,它一急,不知怎么的把腿卡在石缝里了,拔也拔不出来,还流血了,疼得直叫您”丫环断断续续的说。 “啊”格格一听就急了,二话不说跟着丫环跑,刚跑出几步又折回来,一把抓住萧烈,“你是大夫,你跟我去。” 萧烈毫无准备,被她吓了一跳,不敢贸然跟着走,回过头来看贝勒爷。 “你就跟着去吧”贝勒爷点点头。 他转身拎了药箱,又瞥了我一眼,被格格揪着急匆匆地走了。 宫里的女人都有养宠物的嗜好,那猫恐怕是敏格格的宝贝呢,萧烈这次可得当回兽医了。 想象着萧烈挥汗如雨的给猫包扎时的情景,我忍不住想笑,可是嘴角刚挑起来,就感觉周围的气氛不对,硬是把挂在嘴边上的笑意给挤回去了。 两个阿哥立在我面前,一个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我,一个仍旧是那幅不愠不火的样子。 “四哥,这丫头是谁啊”十三阿哥摸着下巴,带着调笑的语气,“衣服穿得怪,说话也奇怪,看着又不像下人,难道”他停住不说了,脸上的笑添了几分诡异,我隐隐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他绕着我走了一圈,说出了令我难堪的话,“难道,是四哥你新收的侍妾” 侍妾这个词像个炸弹一样在我脑中爆开。未及多想,我不是三个字已经脱口而出,声音之大,连我自己的吃惊。 他们俩都被我惊得一怔,十三阿哥惊异的看着我,半天不语。四阿哥先是一愣,后又向我投来两道冷幽幽的目光 我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也的确是过激了,低了头,轻咳两声。 “十三爷太抬举奴婢了奴婢其实只是府里的一个下人,是” 我正纠结于该给自己下个什么定义。 “十三弟,她是我府里的乐师,以后,这种玩笑不要随便开”四阿哥打断了我,声音冷冷的。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十三阿哥看看我,再看看他,脸上的惊讶神情更重,顿了顿,忙跟着四阿哥往外走,边走还边不停的连连回头。 我看着他们消失在园子深处,耸耸肩,身上一阵发冷,又闯祸了吗 吃枣的心情是再也没有了,拎了筐跑到假山那,想去找找萧烈,顺便看看敏格格的猫,可是走到了才发现假山也是空无一人。想必那猫伤得不重,包扎几下就完事儿了。萧烈,真是重色轻友,临走也不和我打声招呼 于是我又在园子里溜了两圈,便悻悻的回去了。 “雨霏姐,你怎么一个人跑出去了,病还没好,再着凉怎么办”小秋正在屋子里打扫,见了我,略带责备的说。 “我在屋里闷得慌,出去走走。”我把篮子放在一旁,脱掉棉袍,摘了帽子。 “萧大夫是怎么跟你说得,让你卧床休息,你呀,就是不听劝。”她拿块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说,“说到萧大夫,我今天还碰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刚才我去打水,路过假山,见那围了一帮下人,就凑过去看。你猜怎么着” “敏格格的猫卡在石缝里受了伤,萧烈正在给猫治伤呢”我接着她的话茬说道。这已经是二手新闻了 “咦”她停下了手里的活,惊讶的看着我,“雨霏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他们去那之前跟我在一起,我怎么会不知道。小丫头,一点小事也至于大惊小怪” 我说着,信手拿起一块布,胡乱擦擦窗前的花瓶。 “哦,嘻嘻”小秋自顾自的笑了。 “那位敏格格是宫里的格格吗她额娘是哪位主子”听她说起敏格格的语气好像这位格格经常来府里似的,我仔细想想,也没记起来有哪位格格和四阿哥的关系这么好。 “敏格格不是万岁爷亲生的,是恭亲王的女儿,从小寄养在宫里,由贵妃娘娘带着,她跟咱们爷还有十三爷走得近,两位主子经常到咱们贝勒府里来” 原来宫里还有这么一位格格,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从小离开亲生父母,被人收养,纵使贵为格格,锦衣玉食,没亲人在身边的滋味恐怕也不好受的吧。不过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看起来孤寂的宫廷生活并没有给她造成多大影响。敏格格虽说有点任性,但却没有官家小姐的那股骄横,这样的性子,在宫里应该是相当讨喜的;再想想十三阿哥,虽说他今天不过说了几句话,但从神态语气中不难看出他也是个童心未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这二人一个娇俏可人,一个神采飞扬,和四阿哥的脾气实在是大相径庭,他们三人要好,到也是件奇事。 我正想着,小秋又开口了。 “雨霏姐,我今天下午想要出府一趟” “出府,有什么事吗”我收了思绪,认真地看她,这小丫头不是在外边无亲无故吗 “明儿是芷宣就是我以前在后厨时的一个要好的姐妹的生辰,我想出去给她挑件礼物。可今儿不是我该出府的日子” “噢,你是想让我跟马总管说一声,准你今天出去” “嗯,嗯”小秋不住的点头。 我笑了笑,想她小小年纪就进了贝勒府,天天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能找到一个真心的朋友实属不易,便一口答应了她,拿出纸墨给马总管写了个条子马总管和我也算有交情,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这个面子他应该还是会卖给我的。 我把纸条递给小秋。 “谢谢雨霏姐”她拿了纸条兴高采烈的跑出去。 小秋吃过午饭便走了,可是一转眼几个时辰过去,到了未时三刻,晚饭都已经吃完,她还没有回来,一个女孩就算再能逛也逛不了这么久吧,更何况,她身上就带了那么一点儿钱,也买不了什么东西。我越想越心焦,最后实在坐不住了,决定去找马总管,让他帮我出去找找。 马总管的住处在院子南边,距离我住的地方有一段路程,不仅要穿过回廊,还得通过一条狭长蜿蜒的小路。 我心里着急,脚底下也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过了回廊,走在那条小路上了。眼看就要到了,我伸着头望远处张望了一下,却不由得停住了步子。 天刚擦黑,路两旁是些高大的松树,风一吹,影影绰绰的,有些阻挡视线。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清楚的看见了两个人四阿哥,马总管。 他们两都背朝着我,四阿哥对着颗松树,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干什么。马总管站在他后面一米左右的位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看他们的姿势,应该已经在这儿站了很久了。 我停在原地,心里犯了难,这两个人,一个绝对不能见,一个却又必须得见。真是令人头疼。我当下没了主意,踌躇着,进退两难。就在这时候,哇天空中传来了尖厉的鸟叫声,准确地说是乌鸦在叫这虽是个倒霉的兆头,但此刻却帮了我的忙。 听到叫声,四阿哥纹丝未动,依旧那么站着,但马总管抬了头,往天上看,偏巧这只乌鸦拍拍翅膀从我头顶上飞走了,他的视线也就顺势落在我身上。 他见了我,正要张嘴,我赶紧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他会意地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见四阿哥没被惊动,便转了身,轻手轻脚的朝我走过来。 “谢姑娘,什么事啊”他走到我面前低声问。 “总管,爷在干什么呢”我没有立刻说明来意。 “我也不知道,爷用了晚膳就要出来,在园子里走了一个来回,什么都没干,最后就在这儿站着,好半天了,即不说话也不动” “哦。”我思量着,看来心情不好,不知道跟上午的事有没有关系,还是小心点儿好,“总管,我让小秋给您递了条子,您收到了吗” “收到了。我已经跟门房交代过了,让她出去了” “是啊,可她现在还没回来呢我有点儿担心,所以来找您问问。” “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总管皱了皱眉,“这样吧,我去问问门房,许是她早就回府了,只是没立刻回去而已。小丫鬟不懂规矩,这种事常有。若是她还没回来,我就差来顺带人出去找找看。姑娘先别急,先回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踏实了许多,瞥了一眼,四阿哥还那么站着呢。 “好,那有劳总管了,我就先回去等着了”我刚要抬脚,又停住了,“马总管,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用不着惊动贝勒爷了吧” “行了,我知道了。”马总管点点头,转身往回走了。 我也不敢多停留,点着脚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回原路。心里庆幸着没被发现。可偏偏天不随人愿,走了相当一大段路之后,我还是在回廊的最后一个拐弯处碰到了他。 当时天黑再加上心急,我拐弯的时候没多看,和他撞了正着。 “这么急干什么去”他扶住我,低声问。 我踉跄着站住,心里没顾得上害怕到先纳起闷来。他明明在我后边,怎么着也没理由从前边撞上啊忍不住又仔细抬眼看了看,的确是四阿哥没错。 “说话啊”他见我不答,又问了一句。 “奴婢出来散步,正要回去呢”我答道,轻轻往后退了半步。 “是吗”语气中虽然带着惯有的怀疑但总体来说还算温和。 我想现在还是告退比较明智,于是沉默了一小会儿,小心的说道。 “贝勒爷没什么吩咐的话,奴婢先退下了” “不,你先别回去,跟我来”他轻描淡写的拒绝了我的请求。 我虽然极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跟着他七转八拐来到了书房,书房门口站了两个下人,见他来了都俯下身子请安齐声道“贝勒爷吉祥” 他似有若无的说了声起吧便引我进了书房。 书案上点了两个小烛台,楠木椅子旁靠后一点的位置又放了两个立式的大烛台,屋子四角还点了好几个火盆。既温暖又明亮。和我那个一进去就冷飕飕黑漆漆的房间相差甚大。贝勒府里,一花一草,一桌一几,处处都昭示着森严的等级制度,时时提醒人们不要忘记权利的威严。 四阿哥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指指砚台头都不抬的命令道“研墨” 我赶紧走过去,挽了挽袖子,开始研墨。 他提起毛笔,在烟台上舔了舔墨,聚精会神的写起来。 我起初不敢探头看,但过了一会儿,见他越来越认真,心里也就慢慢放松了。微微侧头,看他写些什么。 头两句还看得懂,但越往下看就越惭愧,实在是有太多繁体字了,怎么读也读不懂,我连猜带蒙,估摸着应该是份奏折,讲得似乎是山东的什么事。想我打记事起就上学,读书读了十几年,在这儿到成了半文盲,挫败感油然而生。索性转过头,不去看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了。 “倘若你是位将军,行军作战中你认为什么最重要”他轻声问,手上写字的速度一点儿没有减慢。 我愣了一下,怎么会突然做这个假设略微思索了一下。 “依奴婢看,应该是信息”我答道,心里琢磨着信息这个词是不是有点儿太现代了,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不过他的反应告诉我这种顾虑是多余的。 “信息你是指消息吧” “嗯。”我点点头。 “为什么”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战场上计谋,士气固然重要,但是都比不上掌握最快最全面的信息来的作用大。如果指挥者有一个完善高效的信息收集,上传下达的体系,那就可以在别人,特别是敌人之前获得重要的情报,得到的情报越多,越准确,制定的计策就会越有效。很多情况下,一个可靠的消息能够抵过千军万马”我顿了顿又说,“不止是打仗,齐家治国平天下,哪一样都少不了它。” “哦比如说呢”他抬头瞟了我一眼。 “呃。”我本来想说咸丰皇帝昏庸,英国人的舰队都占领了珠江口了,他还浑然不觉,像往常一样到慈宁宫请安呢,但话到嘴边才想起来这是康熙朝,咸丰皇帝几百年之后才出生呢,于是改了口,“明朝设置东厂,本想牵制辅政大臣的权利,但却导致了信息上传受阻,隔离了皇帝和内阁大臣的联系,最后致使皇帝闭目塞听,宦官专权把持朝政,若不是这样,明朝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灭亡了” 雍正登基后,设了军机处建立了一整套情报系统,就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扩大皇帝的控制范围。我这么说应该没错。 果然,听了我的话,他停笔不写了,抬头看了我半晌,复又低了下去。 “雨霏,你想在我身边做个什么样的人”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声音闷闷的。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猜测着他的意思,不敢贸然回答。 “奴婢自然想做个有用的人,替贝勒爷分忧”思量了半天,说出这句话。 “还有呢”他抬起头看着我。 还有,还有什么呢 “还有就是,奴婢希望自己能拥有男子般的坚强果敢,雷厉风行” 老实说我并不认同这句话,女子就不能坚强果敢,雷厉风行了吗只不过这是我此刻能想出的最好的回答。因为我总是觉得,他那么早给萧烈安排工作,但却迟迟把我晾在一旁是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作祟。 他收了目光,站起身,离开书桌,在我面前踱起步来。 “可你终究是个女子,再坚强果敢,再雷厉风行也是女子啊” 看来他真的一直在顾虑我的性别。我放下手里的墨,答道“奴婢虽是个女子,但从小和师兄一起长大,过得都是男孩子的生活,所以贝勒爷大可把奴婢当男子般差遣,师兄能做的,奴婢也能做而且保证不会比他做得差”这番话说得,大有表决心的气势。说过以后,我自己挺满意,挑起眉毛观察四阿哥的反应。 不过,从他脸上我可一点儿也没看出满意的神情,不仅不满意,好像还有点儿生气。我心里犯了嘀咕,看来是会错意了。 他继续在我面前踱着步子,即不看我也不吭声,眼神飘忽不定的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一圈,两圈 在第三次经过我面前的时候,他停住了,先是低头望着地面,后又倏的一下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我的眼睛,慢慢向前靠近,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双手撑住书案,狼狈的向后仰着身子,他越靠越近,我也越倾越斜,终于,腰的承受到了极限,再也不能向后弯了,可他的脸还在无休止的推进,我几乎可以感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慌乱中,我僵在那里,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头侧到一边。 “转过来”低沉的声音。 我没动,各种思绪在脑子里飞速运转着,搅成了一团乱麻。 “转过来”声音更严厉了。 在我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一只手从后面揽住了我的腰,令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挑起我的下巴,硬是迫我转过脸来。 这个挑下巴的动作一向被我认为是最有侮辱性的,刹那间我有种想要不顾一切推开他的冲动,但上午的情形突然在脑中闪过,瞬间的挣扎,最终理智占了上风,我压抑住了自己的冲动。 一片寂静 他看着我,眼神坚决而锐利。 “我不管你和谁一起长大,也不管你想做什么样的人。有一点你记住”他附在我的耳边,语气透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慑,“我要你男子般的坚毅果敢,也要你女子般的温柔妩媚。我要的,谁也抢不走” 我立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不知是清醒还是迷惑,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记住了吗”严厉的声音中带着沙哑。腰上的那只手也明显加重了力道。 我看着他的眼睛,平日清凛如寒星般的眼神此刻已变得如烈火般酌热狂野不羁。 一种危险,潜在的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危险包围了我。 拒绝无疑是不明智的。 于是,我点了点头。 眼中的火焰渐渐变淡了,他慢慢放开了我,向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我的腰向后坳得太久,几乎不能动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书桌上直起来。我喘着粗气揉揉僵直发麻的手腕。心里如海浪般翻滚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时候 “贝勒爷,糕点准备好了”外面响起下人的声音。 “端进来吧”四阿哥说道,声音平静得如同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咯吱一声,门开了,一个下人端着盘桂花糕走进来,毕恭毕敬的放在了桌案上。 四阿哥缓步走过去,信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我完全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走出书房,回到院子的。我忘了点起灯笼,忘了系紧斗篷,碰到马总管时,我也忘了和他打招呼,我甚至都忘了责备小秋原来她确实如总管猜测的那样,早就回府了,只不过是直接去找了芷萱两人聊得投机,忘了时辰。 我脑子里混混沌沌,唯一的记忆就是四阿哥时而阴冷时而灼热的眼神,还有那句让我不寒而栗的话“我要你男子般的坚毅果敢,也要你女子般的温柔妩媚。我要的,谁也抢不走”这句话是一时戏言还是考虑之后的决定我说不好,它的真实性有多少我也猜不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被这样一个人喜欢或者是喜欢上这样一个人都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他是注定要当上皇帝的,君王的爱又能有几分真心呢从古至今,男人的一句承诺换来女人的一生悲哀,这样的故事还少吗所以我,作为一个大清朝的过路人毕竟我不会永远待在这里犯不着让自己陷入这种痛苦的境地。我来贝勒府,是来做事的,不是来谈情的,我不能,也不会,更不允许自己和这里的任何一个男人产生任何一丝感情上的纠葛那天晚上,当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以后,我在心里做了这个决定,我很庆幸,每当我软弱,迷茫的时候,理智总是能及时跳出来替我指引方向。它时时提醒着我,人,特别是一个女人,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每月逢八就会来,谢姑娘若有兴致,也可以来这里,我们一起切磋技艺。转眼之间,七天过去了,又到了十八,是去见秦风的日子。申时,我出门了。 这天天气温和,不像上一次那么冷,即使是天黑了走在路上,也没有那种寒风刺骨的感觉。不过,这温暖的气候并没有减轻我心里的担忧和惶恐,我甚至比上一次还要紧张。“这种事,不经过训练是做不来的,早晚会露出马脚的”萧烈的话在耳旁回响着,我当时对此不以为然,可现在,我不得不老实的承认,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且不提会不会露出马脚,眼下我连如何进行下去都不知道。上次厚着脸皮约人家,这回见了面该说些什么唉,真是发愁啊我忍不住放慢了步子,把原先的一步变成两步,三步,就这样,十几分钟的路程我走了半个多小时。但是,现实是不会因为我的意志而转移的,即便是再不愿,再退缩,最后,我还是到了。 未见其人,先闻笛声。 婉转悠扬,清雅飘逸紫竹调。 我循声走上石桥,在最高处停住,侧目观望,果然在亭子里瞥见了那个身影。仍是一袭白衣,只不过这回的色调比上次柔和了许多,没有那种刺眼的肃穆了笛声时而飘缈,时而轻巧,亦静亦动,昭示着吹奏者的心情,他应该是在等我吧,好像还有点心急。我低头自嘲般的笑了笑,吹笛子是我所掌握的唯一与古代有关的技巧,它屡次在关键时刻救我,这回恐怕又得靠它了 于是我立在原地,静听了一会儿,在两段曲子衔接的一瞬,举起手里的竹笛,和着他吹了起来。这个举动有几分故意又有几分随性我不得而知。只知道举起笛子那一刻的心情是复杂的曾几何时,那个连谎话都不会说的谢雨霏也习得了这样的狡猾 在我吹响第一个音符的时候,他的笛声断了一下,只一秒钟的功夫,复又响起来。我望见他缓缓转过身朝向石桥,距离远,天色又暗,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温婉的笛音告诉了我他愉悦的心情。 一曲作罢,我走下拱桥,他步履轻快的迎过来。 “这么晚了,我以为你不来了呢”语气中有难掩的兴奋。 “嗯,我”我点头笑笑,一时想不出如何回答。 他留意到我的尴尬,轻咳了一声,问道 “谢姑娘也会这首紫竹调” 这话本是寒暄,但我却会错了意。想到上次的霓裳曲,我反问“难道这紫竹调也是失传的曲子” “哦,不是。”他笑了,“我只是随口问问,现在的女子大都从小学习古筝,琵琶一类的乐器,像姑娘这样擅长吹笛子的女子到不多见。” “擅长可不敢当,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什么稀罕的乐器,父母疼惜我,便捡了个最便宜的笛子买给我玩。隔壁有位教书先生,与我父母相熟,就顺便教我吹笛子。不过后来先生搬走了,我这技艺也就荒废了。所以刚才就让秦公子见笑了”这一段虽是说谎,但也有几分真实性,笛子价钱不贵,拿起来又方便,当然是首选了,只不过我荒废学业的原因是自己懒得往少年宫跑,而不是什么先生搬家了 秦风认真地听着,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演奏乐器最讲究用心,若吹奏者能理解曲子的内涵,就可做到心曲合一,纵使没经过名师指点,也可以得心应手。在众多乐器中,笛子尤其是这样,最重心意,指法到在其次了。姑娘的吹奏在技艺上的确有些欠缺,但在心意上却不输给别人。无需妄自菲薄啊” 他的话相当中肯,不像一般文人那样谦虚奉承,又不像有些所谓的大师那么目中无人。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我很是认同,不禁在心里对他增添了几分好感。 不过好感归好感,我到底还没糊涂到忘记自己来的目的。不能总是这么寒暄,得找点儿实质性话题,于是,我想了想又说“话虽如此,但好技艺到底会使曲子锦上添花,比如刚才你在这首曲子中用了气震音 ,学笛子的人都知道,这个音极富变化,很难掌控,稍不注意就会弄巧成拙,但是我看你用起来灵活自如,到给这个曲子增色不少”这个气震音对气息要求很高,我在少年宫学了好几个月,经常练得连气都喘不上来,最后还是放弃了。 “ 气震音的确很难,我当初也是学了很久才掌握的,这样吧,如果谢姑娘愿意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他说着,露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嗯那好吧。”我心里巴不得他这么说,但是表面上还是故作平静。 我们走进亭子,找了个面朝河岸的地方坐稳。 他举起笛子开始讲解起来。 “想要吹好这个音需要学会丹田控制气,要轻吸缓吐,不要让气息局限在嘴里来你试一下”他细细讲解了一番要领,最后示意我试一试。 我举起笛子,拿到嘴边,犹豫的看了他一眼。要知道我当初在少年宫练习的时候可出了不少的笑话,现在还真是有点没底气。 “试一下,就照我刚才说的要领作。”他鼓励我,眼里充满希望。 我点点头,吸了一口气,尽量按照他说得把气深深吸进去再缓缓吐出来。之后,我不得不惭愧的承认那声音,相当刺耳,甚至比初学者吹得还要差,从少年宫到现在,我居然没有一点长进。 我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脸颊也有点发热。他看见我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不过这笑容没有半点儿的嘲讽,全是理解和宽容。这情景不禁让我想起了上次我摔倒时他扶我的神情,那次他也是这样淡淡的笑,给人一种放松的感觉。我心里暗想,他的脾气应该是温润纯良的那种吧 “来,再试一次”笑过以后,他又说。 我鼓起勇气又照做了一遍,但声音仍然十分刺耳。 “没关系,再来一次” “再来” 我的愚蠢到底没有敌过他的耐心。一个时辰之后,我已经吹得好多了,虽然还是有些难听,但至少不刺耳了 他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好了,今天就练到这儿吧,这是个欲速而不达的事,你回去以后每天练上一个时辰,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应该就差不多掌握了。”他看看我,又带着几分安慰的语气说,“我第一次练的时候也是这样,学了很久呢不用着急,慢慢来。” 我点点头,有些惭愧的说“今日真是麻烦秦公子了,本来是来切磋的,却让你听到我这么” “谢姑娘,切磋有很多种,形式不同但效果相同。我教你的时候,自己也在学,温故而知新,多学几遍总是不会有错的。”他打断了我的话,朗声说道。虽是安慰我,但他的语气听起来相当诚恳,就好像教我真的会使他提高似的。 他这么说,我也不好再客气,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不能待得太晚,于是站起身来。 “秦公子,天色不早了,我得走了。” “嗯,是啊,快亥时了,我也该回去了。”他说着,也起了身。 “那就告辞了。”我笑笑,指指手里的笛子,“这个,我会好好练习的。” 他点点头,温和的笑了。 我转身向外走,刚走出亭子,又听到他在后边叫住我。 “谢姑娘” 我回头。 “什么事,秦公子” “以后,不用叫我秦公子,我叫秦风,叫我名字就好了。” “嗯,好吧,那你也不必叫我谢姑娘了。叫我雨霏吧” “好。” 在那之后我又和秦风见了几次面,那个气震音,我是彻底学会了,除此之外,他还教了我一些其他的吹奏技巧。他思路敏捷,清晰,又有耐心,简直是个天生当老师的材料,我虽然不太聪明但也确实肯学,他教的兴致高,我学得也起劲。所以我们相处得十分融洽。 不过,尽管如此,我始终牢记着自己的身份,时时刻刻控制着自己的感情,虽然他博学,温润,谦逊有礼,对我也很坦诚。但我始终提醒自己不要去欣赏他 ,不要总看他的优点,不要和他成为朋友。毕竟,他是四阿哥的敌人,或者说他是与四阿哥敌对的利益集团的人,所以我和他最终的关系也必然是敌对的。为了避免最终的痛苦,我必须压抑自己这是目前唯一明智的做法。 然而,事与愿违,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若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话,那就不是感情了。尽管我在萧烈面前死不承认这些事我自然不会瞒着他,所以萧烈在这期间也多次追问我对秦风的态度但是我骗得了任何一个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在心里我得坦白,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把秦风当成朋友了 转眼间半个多月过去了,中国的传统节日春节就快到了。提前十多天,家家户户便开始张罗起来,府里府外都是一副喜气洋洋,忙忙碌碌的景象。所有人都沉浸在期盼节日到来的喜悦心情中,连我这样有家不能回的人都被这种气氛感染了,整天忙里忙外的帮助下人准备节日用的东西。但是秦风这段时间却表现出了异常,节日将近他的情绪反而越来越低沉。 这一天傍晚,我们像往常一样练了一会儿笛子,我为了调动他的情绪,特别选了一首曲调欢快的鹧鸪飞,可是经他一吹,这支曲子却陡然变了风格,哀怨低婉,凄凄惨惨,好像挽歌一样听着揪心。 “秦风,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看起来很忧郁”我勉强和着他吹完,放下笛子忍不住问道, “就快过春节了,人人都喜气洋洋的,可是你怎么越来越消沉” “我,有吗”他对我的问话并不吃惊,也不急着反驳,自言自语般的说着。 “有,上次你生日的时候你也是这副样子,甚至比现在还要忧伤。为什么在别人看来是高兴的日子里你都会如此反常呢”我小心的问。 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定定的望着远方,眼神很迷茫。我不知他是心有顾虑还是不相信我。总之,他的表情告诉我,他似乎不太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我只是希望你能高兴一点,不要把烦恼闷在心里。”我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抑制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不再继续打听了。 他收回了目光,抬起眼看看我,迟疑了一瞬,轻轻叹了一声,站起身在亭子里缓步走着,经过每一根柱子的时候都要用手摸摸,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雨霏,你知道这座亭子叫什么名字吗”走过一周,他在我面前停住,开口问道,声音幽幽的。 “我不知道,这亭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就没有看到牌匾。”我看着他摇摇头。 “可是我知道。”他抬起头,环视着四周,又轻轻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柱子,转身朝亭子外面走去,我连忙站起来,跟着他。 “它叫成心亭,立在这里已经四十多年了。”他缓缓地说着,此时我们已经走出亭子来到桥边了。 “成心亭,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见过它的牌匾吗”我不解的问,他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怎么会对这个不起眼的亭子这么了解。 “不,我没有见过,八岁那年我第一次到这儿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没有匾额,没有修缮,破败极了”他喃喃的说着,语调沧桑而低沉,“成心亭这个名字是从小照顾我的嬷嬷告诉我的,她以前是我娘的贴身仕女,我娘生性聪慧,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她还喜欢研习乐理,各种乐器中尤善笛子,经常带着下人到这里玩耍,嬷嬷说那时她最爱做的事就是在成心亭里吹笛子,她年纪虽轻但技艺绝佳,笛音清新明快,袅袅不绝,不知引得多少路人侧目在一个万物复苏的春日,也是在这个亭子里,她第一次遇到了我爹,那一年,她只有十三岁” 他说得相当动情,仿佛他亲历了当时的情景一般。我预感到自己将会听到一个凄美而真实的爱情故事了,这勾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于是轻轻倚在石桥的栏杆上,调整一下姿势,准备认真地听下去。 然而,就在我们两都相当入神的时候,一阵急促而浑浊的马蹄声打破了冬夜的宁静。由远至近,越来越响亮,我循声望去,一个侍卫打扮的人骑着匹枣红色的马朝桥边疾驰过来。 这条街市道路狭窄,拱桥的坡度又很大,从来没有人骑马从这里经过。所以,很明显这个人的目标是我们。准确的说是秦风,因为贝勒府的人是不会骑马出来找我的。看速度,应该是有很着急的事,我一时有些不安,下意识的用手推推秦风的胳膊,希望他能给我个解释。他回头看看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安慰似的拍拍我的手。然后便迎着来人走过去。 果然,几秒钟的功夫,那匹马来到了他面前。 伴随着驭的一声,马停住了,侍卫跳下来。 他俯身对秦风行礼。 “爷” “什么事” “” 他们站在离我几米开外的地方,我只隐约听到了这么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我本想走过去,但是既然他们站得这么远,就是明摆着不想让我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我凑过去也是自讨没趣,还是站在原地等着吧。 一会儿的功夫,秦风快步朝我走来,眉宇间透着几分忧虑。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我问道。 “家里出了点儿事,我得赶回去处理。”他尽量把语气放轻松,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事情很紧急。 “那好,你快走吧。” 他点点头。 “嗯,关于成心亭的故事,我下次再告诉你 你自己回去小心点儿。”说完,不等我回答便急匆匆地走了。 “马在哪” “在巷口,但是事情紧急,您先骑这匹马吧”我隐隐听到侍卫这么跟他说。 他回答了什么我没听到,我只看到他翻身上马,低头对侍卫嘀咕了一句,便疾驰而去。 那个侍卫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也转身大步地朝巷口跑去。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纳闷,秦风平日温文尔雅的,不像是那种喜怒于形的人,今天他的神色这么慌张,想必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本以为他像他弟弟一样是个文人,可是看他刚才策马扬鞭的样子,又不像是那种文弱书生。他和贝勒爷到底有什么关系,贝勒爷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接近他呢 我心里疑云重重,回到府里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件事,脑子里不断闪现着每次和秦风见面的点点滴滴。 可能是想得太入神,也可能是偷懒没点灯笼的结果。我在经过花园的时候竟然脚下一滑摔倒了。冬天的土地硬邦邦的,摔一下还真疼,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哟,真倒霉” “谁在那”在我刚想爬起来的时候,身边几米远的地方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我根本没料到这么晚了这里还会有人。所以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浑身一颤,又跌坐在地上。 “谁”我搞不清状况,慌乱的问。 “这么放肆,我知道了,一定是谢雨霏”虽然语气与语调都与往日不同,但我还是听出来了,是四阿哥的声音。 我一面改口,一面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正是奴婢,贝勒爷您” “过来”他打断了我的话,粗鲁的命令着。 我的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听起来,他今天似乎很不正常。 我一小步一小步的慢慢推进,借着月光,终于在石桌旁发现了他,与此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酒气。 四阿哥居然躲在这里一个人喝酒,而且还喝醉了是什么样的事让他这么冷静沉稳的人作出这种举动我心里疑惑极了,有些惶恐的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来,坐下。”他伸手拉我过去,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 我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坛酒,一个瓷酒盅。 “贝勒爷,您喝醉了”这话刚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对一个喝醉酒的人来说这话可是个大忌。搞不好,惹得他撒酒疯可就糟了,我可招架不住啊 还好,他的回答让我松了一口气,在醉汉里,他算是最清醒的了。 “醉,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醉了”他冷笑着,端起酒盅,一饮而尽。之后,他伸手去拿酒坛,还想再倒。我连忙抓住他伸出去的手。 “贝勒爷,坛子已经空了,不如别喝了,回去休息吧”我编了个瞎话,想哄他回去。 “哼,雨霏呀,你这个人就是不怕死,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在说谎,到现在这么久了,你还在说慌你就不怕我哪天要了你的脑袋吗”他没有再伸手拿酒坛,而是盯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我心里听得是七上八下的,他喝醉时说出的话怎么也这么有杀伤力,这到底是醉话还是真话 顿了一下,我还是松手了,可别为了拦他而搞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见我松开了手,他掉转了目光,拿起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就这样,他在那一杯一杯的喝,我在旁边傻坐着,无所适从。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深,寒气越来越重了,总不能就这么坐一夜吧。我得想个办法,思索片刻,我站起身来。 “贝勒爷,要不然奴婢再去拿一坛酒来”我试探着说,心想只要他让我离开,我就立刻去找马总管,让他来处理。但是没想到,我还没完全站起来,他便一把按住我。 “别去。陪我坐会儿。”他的语气不再那么霸道了,甚至还有些请求的口吻在里面。他平日是绝对绝对不会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的,所以我当时就推断出两种可能,第一,他完全喝醉了,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第二,他遇到了让他特别伤心的事,急需找人倾诉,心痛到极点顾不得身份地位了。我大致琢磨了一下,应该是二者兼而有之,但总的来说,还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于是我索性任由他按着我坐下,不动声色的静坐了好一会儿。 然后,我开口了,尽量把语调放轻“贝勒爷,是不是府里出什么事了” 他此刻已经不再给自己倒酒了,手里攥着空酒杯,低着头,一动不动。 “那是不是朝上有什么事”我继续追问。 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吭声。 “难道是宫里出事了”我第三次发问了。 他还是没有回答。 我开始有点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问话。他的头低低的,天这么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喝了这么多酒,搞不好他现在已经昏昏欲睡了。又沉默了一会儿,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向前探探身子,叫了一声“贝勒爷” 等了很久,没有回音 就在我差不多要肯定他已经坐在那睡着了的时候,他缓缓抬起了头,迷惑的看着我,忧郁的问道“雨霏,你的父母疼爱你吗” 我没料到他抬起头之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这个,一时愣住了,我以前可骗他说我是孤儿,现在怎么说 “怎么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他见我半晌不语,又问道。 “呃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世上的父母哪有不疼爱亲生子女的我的父母自然也是很疼我的。”我避重就轻,想把这个问题滑过去。 “呵呵”原先的冷笑变成了苦笑,“世上的父母哪有不疼爱亲生子女的”他低声重复着我的话,“有,怎么会没有只是你没遇上罢了” 听到这句话我立刻意识到症结的所在,原来他喝闷酒不是为了府里的事,也不是为了朝廷的事,甚至不是为了争皇位的事,而是为了父母我一直认为他是冷酷无情的,为了争权夺利,不惜牺牲一切。但是现在看来他也像普通人一样,渴望得到父母的疼爱,家庭的温暖;渴望被认可,被爱。想到这里心里竟也有了几分酸楚。开口想要安慰他几句“贝勒爷,父母都是疼爱子女的,只不过他们的表现形式各有不同,可能有些人比较含蓄,不善表达。其实德妃娘娘”说到这儿,我的语句开始不连贯起来,德妃对四阿哥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我顿了顿,又改了口,“至少,皇上还是很疼爱阿哥们的。”我心里猜测,四阿哥准是和德妃娘娘闹别扭了,一时气不过才跑来喝闷酒的,所以我现在不提德妃,只提康熙,康熙可是有名的慈父,他对每个儿子都很疼爱,我这么说肯定一点也不过分。 然而,他接下来的举动明确地告诉我,刚才的猜测是错的。 听完我这番话,他拎起酒坛几乎是把酒泼到杯里,举起来就往嘴里灌。 “你说的是你们百姓家,可这儿是皇家,我们这儿不一样,不一样,”他喘着粗气摇了摇头,语气越来越冷,“我皇阿玛眼中只有一个皇太子,我额娘心里就只有一个十四弟。我我算什么”他停下来,嘲讽而无奈,“我什么都不是。” “贝勒爷”我禁不住叫了一声,他那悲伤的语调听得我心里十分不忍。 他停住了,但只是片刻之后,他又开口,语气比刚才还要绝望“我早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永远都是一个陪衬,一个最不起眼的陪衬。做得好了,没有嘉奖,甚至连一句赞许的话都没有,做得不好,便是无休止的责难和训斥。性格乖张,喜怒无常做得再多也只能换得这八个字,我早知道,我早该知道”他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咬着牙一般,恨恨的挤出几个字,“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错,错,错” 在我还没来得急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耳边传来“咔嚓”的一声,四阿哥竟然硬生生的捏碎了手里的酒盅血顿时顺着指缝涌出,滴到洁白的石桌上,在夜色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黝黑的颜色,刺目而肃杀我只觉得这杯子像是碎在了自己心里,一阵刀割般的疼痛。在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我慌乱的掏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抓起他的手想要替他止血。可他死死的攥着拳头,掰都掰不开。 “贝勒爷,快松手啊”我抬起头,几乎是喊着对他说。 但他眼神定定的,嘴也紧紧地闭着,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若不是他手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我甚至不敢肯定他还是个有生命的人。 一个人,一个像冰一样冷酷的人,竟也可以心痛到这种程度 “贝勒爷”我又叫了一遍,带着哭腔的声音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撼。 他怔了一下,调过头来看我,眼里亮亮的,半晌,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我赶紧把他手里沾着血的碎片捡出来,用手绢简单的把伤口包扎起来。不知是心急还是怎么的,我包了好久还是止不住血,眼看着血一滴一滴往外渗,我握着他的手,却束手无策。心里又急又恼,强忍了很久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 过了好久,一只手抚过我的脸颊,替我拂去眼角的泪滴。我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四阿哥的脸,月光把他的脸照得很亮,很柔和。 “为什么哭”他轻声问,语调轻柔的和刚才判若两人。 “我”我嗫咽着摇摇头,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我不知道,就是想哭” “我知道”他凝视着我,“因为你” 他停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伸出手臂揽我入怀,紧紧的将我贴在他的胸前。我没有挣扎,任由他搂着,他的怀抱很温暖,很安全,我静静的听着他强烈而有节奏的心跳,自己的一颗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那一刻,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从心底划过,那是一种带着苦涩的甜蜜。一瞬间,只是短短的一瞬,却像夜空中的焰火一样,绚烂而耀眼,照亮了我沉睡已久的心房。我很清楚,那是心动的感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雨霏姐,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小秋神秘兮兮的问,这时候天才蒙蒙亮,我刚刚起床。 “你怎么会知道昨天的事,当时你好像不在场吧”我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无精打采的回道,一夜没怎么睡,现在头嗡嗡作响。 “出了这么大的事,全府上下谁不知道啊”小秋扯着嗓子说,同时搬了把凳子紧贴着我坐下,“贝勒爷平时很少喝酒的,怎么一遇到雨霏姐你就全变了,爷不仅喝醉了,还受了伤哎听说总管找到你们的时候,他正抱着你,抱得死死的,嘴里不停的叨念着雨霏,别走,别走马总管怎么拉都拉不开” 随着小秋喋喋不休的叙述,我的脑子变得清醒起来,慢慢回想起昨夜被马总管和一大帮家丁发现时的情景十几盏灯笼堆在一起,把黑夜照得跟白天一样亮,我的眼泪,四阿哥的醉态,沾血的碎酒杯,受伤的手,所有不该看的都被他们看到了。那状况,任谁也不会相信四阿哥的醉酒,受伤和我无关。一想起马总管拉开我们时,那被惊讶和惶恐扭曲了的表情,我心里就跟吞了黄连一般,又苦又闷。 刚从回忆中抽出思绪,正对上小秋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我虽然知道解释没用,但嘴里还是忍不住说道“四阿哥不是遇到我才喝醉的,我也是碰巧路过的,他受伤也和我没关系,是他自己” “雨霏姐,你现在说这个谁信啊”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她便打断了我,“难道你连我小秋都信不过,不肯对我说实话” “小秋啊”我心知再怎么解释也是欲盖弥彰,无奈的叹了口气,“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这次是弥足深陷了” “什么意思,雨霏姐”小秋蹙着眉,“你在担心什么,什么弥足深陷难道昨晚你惹贝勒爷生气了吗爷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她一口气问出一连串问题,每个问题都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我只得起身,连哄带骗的把她往外推。 “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别听下人瞎传。你呀,现在快去厨房取早饭吧,去晚了就没有了,大家都得饿肚子” “哎,雨霏姐,雨霏姐”小秋还想再问,被我不由分说地推到了门外。 “噷,每次都这样,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她在门外磨蹭了一会儿,嘟囔着走了。 我没有理睬她的埋怨,兀自关上门,走回桌子旁坐下,撑着下巴,痴痴的发起呆来。 被这样一个人喜欢或者是喜欢上这样一个人都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我来贝勒府,是来做事的,不是来谈情的,我不能,也不会,更不允许自己和这里的任何一个男人产生任何一丝感情上的纠葛 信誓旦旦的决定,仅仅过了两天就成了一纸空言。谢雨霏呀谢雨霏你以为你是谁,来自现代的智慧女神,救世主你在家里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傻孩子,回到这里也改不了小女人本色。四阿哥的几句话便推翻了你所有的决心。你呀你呀,怎么就没有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潇洒我不住的在心里数落自己,可是恍惚间想起四阿哥的怀抱,身上却又莫名的流过一阵暖意。现在仅仅是心动而已,就已经如此震撼,倘若果真爱上了他,岂不是要万劫不复 “谢姑娘在里面吗”在我思绪最混乱的时候,屋外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女声。 “呃在。”我连忙甩甩头,尽量使自己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起身整整衣服,走过去打开门。 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姑娘站在门口,穿着一身嫩绿色的对襟小袄,看打扮是个下人,但从衣服的材质看,又挺较讲究,比起小秋她们应该地位高些。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略带点疑惑的问“你是谢姑娘吗” “是。找我有事吗”我点点头,一面猜测着她的来意。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不再端详我了,轻声说道“嗯,我叫梓芬,是福晋身边的丫环,谢姑娘跟我来一下吧,福晋有话要问你。” 我心里腾的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一定是昨晚的事福晋,四阿哥的福晋,叫什么名字,我在脑子里飞速的搜索着,却找不出一点与他相关的记忆不记得,完全没有印象,我只知道乾隆的额娘和年羹尧的妹妹,至于雍正其他的老婆全然不知。怎么办,这个福晋到底是个什么人,什么样的性格 那个叫梓芬的丫头见我杵在原地半天没反应,提高声音催促道 “谢姑娘,快随我来吧” 我收了思绪,抿抿冻得发干的嘴唇,深吸了一口凉气,不情愿的迈开步子。 福晋的院子在后园的最深处,除了住得地方以外,我从来没在后园走动过,这回还是头一遭过来。 我小心的跟在梓芬身后,她走得很急,棉袄的后襟轻轻扬着,在晨风中一摆一摆的,看得我心里直发慌。这么急,是不是说明事情严重,福晋很生气,又或者福晋本来就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不,不会,四阿哥那么强硬,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有个悍妻呢所以她该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不过,这也不一定,深宅里的女人哪个不是暗藏心机,明里暗里斗得你死我活的,她可是正牌的嫡福晋,搞不好她和四阿哥一样善察这可怎么办,一会怎么答话 我此时的脑子如同热火上的一碗糨糊,越熬越稠,越来越粘。就这么走着熬着,胡思乱想了一路,踏进院子的时候,那碗糨糊终于熬成了我的大脑饱和了,完全不运转了,一片空白。 梓芬轻轻挑起棉布帘子,回身对我说道“谢姑娘,进来吧” 透过帘子可以瞥见屋子的一角,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我又一次深深吸进一口气,伸手捂住冰冷的双颊,几秒钟之后,缓缓吐出。周身一凉,更清醒了。咳,何必瞎猜呢,昨晚我并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可怕的总之,任她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实话实说总是没有错的。想到这儿心里立刻有了底,跨步,掀帘走进屋子。 比起外面,屋里暗了许多,光线的突然变化令我很不适应,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有些恍惚。 “福晋,谢姑娘来了。” 梓芬在斜前方站定,恭敬的说道。 我微微眯着眼睛快速调整了焦距,视线由模糊渐变为清晰。只见正前方的软塌上,端坐着一个身穿靛蓝色旗装的女子,目光一扫而过没有看清容貌。她一定就是福晋了。 “奴婢谢雨霏,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我上前两步,曲身行礼。 “嗯,起吧”从前面传来听着还算温和的声音。 “谢福晋。”我立起身子,低着头等着听她的问话,同时用余光扫了一下两旁,这屋子里除了梓芬还站着两个丫环,看起来排场还挺大的。 “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过了一会,她发话了。 我早猜到会有这一项,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连点准备都没有。只得尽量控制住面部肌肉,以我可以做到的最平静的表情缓缓抬起头。除梓芬以外的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我,六道目光毫不掩饰的直射过来,正前方的那一双,也是我最关注的那一双,在和我目光交汇的一刻,露出了一瞬的迟疑。我很清楚,她迟疑不是因为我长得漂亮,这一点上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相反,到是因为我长得太一般了,她不理解凭我这样的相貌,四阿哥怎么会看上我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相信下人们也一定是这么传的。 同样的,在她看我的同时,也给了我机会观察她。老实说,比起我来她是美丽的,虽不至倾国倾城,但至少可称得上端庄贤淑。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贤惠,知理,有教养。这样一个女人,在古代应该是个完美的妻子。我脑海里浮现出她和四阿哥站在一起的幻景,一个英武,一个端庄,那样子用刚柔并济来形容是再合适不过了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想象。 “奴婢不知。”我答着,复又低下头。 “昨晚贝勒爷喝醉酒了,这你知道吧” “是,奴婢知道。” “好,那你说说吧,昨晚是怎么回事” “昨晚,奴婢出去方便,回来经过花园时,看到贝勒爷独自坐在石桌旁喝酒。就上前劝他回房休息,结果贝勒爷不听劝,还继续喝,后来爷越来越醉,我再去劝的时候他就生气了,还把酒杯捏碎了奴婢用随身带着的手绢给他包扎,还没包完,马总管和其他家丁就到了。”我一五一十的说着,只是略去了他醉酒的原因和最后狼狈的那一幕,这些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的是不能说。 她听了我的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端起青花瓷杯抿了口茶。 “梓芬,茶凉了,再去沏一壶。”她吩咐道,又看看左右的两个丫鬟,“你们俩,去备些雪花糕来。” “是。”三个人齐刷刷的答道,鱼贯退出去了。 待房门重新关上,福晋又缓缓地开口了,同时起身朝我走过来“你是叫雨霏吧”在离我一米多远的地方,她停住了,又一次仔细端详着我。 “是,奴婢是叫雨霏。”我把头往下压了压,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实在难受。 “说吧,昨晚醉酒时,爷还说了什么” 我当下权衡了一下,虽说她是四阿哥的福晋,可是昨晚的那些话还是没人知道比较好。即使要说,也应该是四阿哥亲自告诉他,若从我口中说出来,实在不妥。 “当时贝勒爷一面喝酒,一面自言自语,奴婢站的远,什么也没听清。”我斟酌着说出这句话。 说完之后,我低下头,也看不到她的表情,眼睛只能盯着她那绣着银线的精致挂裙,裙子的下摆顺着主人脚步的移动轻轻晃着。从左到右的晃了两个来回,终于停住了。 “雨霏,在府里当差不比外面,要知分寸,守规矩。有些事情看见了就当作没看见,听见了就当作没听见。懂吗” “是,奴婢记下了。” 福晋满意的嗯了一声,转身朝软塌走去。 看情形今天叫我来不是兴师问罪的,倒是我自己多虑了。我心里这么想着,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 福晋缓步走回去,在塌上坐定。清了清嗓子。我以为她要打发我回去了,可是她一开口,我才发现自己错了。 “比起其他阿哥,贝勒爷算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府里女眷不多,这几年也一直没有再添人丁。所以,若是爷看中了谁,不管她是丫鬟也好,小姐也罢,我作为福晋自会替他打点,助他遂愿。但是,要是有谁顺着爷的性子胡闹,不懂规劝帮衬,又或是恃宠凌弱,不懂规矩的话,我可也放她不过这后园毕竟还是由我作主的”轻飘飘的语气中透着几分寒意。 “是,奴婢谨记福晋的教诲。”我嘴上恭敬的答道,心里却涩涩的很不是滋味。她到底还是不相信昨晚的事与我无关,今天叫我来,问话在其次,提醒和警告倒是真的。这府里的女人,果然不简单,外表看着娴静大方,可说起话来却是含沙射影,笑里藏刀。 “嗯,看你也像是个懂事的人,好了,我也累了,你下去吧”警告起到了作用,她似乎很满意,恢复了温和的口吻,说完,她斜倚在软塌上,半眯起眼睛,挥挥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倒吸了口气,行了个礼,小心的退出房间。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比起昏暗的屋子不知要透亮多少,但我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反而越发沉重。喝醉酒这儿点小事,在贝勒府里也能掀起这么大的波澜,连福晋都被惊动了,亲自唤我来训话可见府里也是一个小宫廷,宫里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在这里一样也少不了。我自问没本事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也打心里厌恶这些手段。不错,我是对四阿哥动心了,而且还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动心,但我不可能为了他放弃回到现代,放弃我的家庭,进而放弃我从小被灌输的平等观念,和一夫一妻的婚姻法则,而永远留在清朝去给他做妾,做那些互相倾轧,互相算计的女人中的一员不,不可能,那种牺牲是荒唐的,不平等的婚姻注定得不到幸福的结局,而受伤的永远是女人。我宁可自己是只在垃圾堆里觅食的灰麻雀,也不愿成为关在金丝笼子里供人赏玩的珍珠鸟。毕竟自由比其他的一切都来得更重要。所以我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爱上四阿哥,不要让自己变成盲目的,为爱疯狂的女人。虽然我不清楚心动和爱之间到底有多远,但为了以后能够全身而退,我一定会做到,一定要把对胤禛的那份心思消灭在萌芽状态 昨晚我滴酒未沾,却跟着他醉了,福晋说得没错,我是随着他胡闹,不过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起来,我得感谢她,若不是她我也不可能这么快痛下决心。看来这回,理智又帮了我,它化身成为福晋的形象,挡在了我和四阿哥中间,鲜明而深刻的告诫我,若是不想成为像她一样的女人,就得从现在动手,亲手敲碎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主意已经,我心里似乎轻松了不少,可脸上的表情仍旧是严峻果决的。我就带着这幅样子跨出院子,刚要迈步往回走,一抬眼,却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看见了四阿哥,他穿着一身青衫,左手缠着厚厚的一圈白绢,正往这个方向走,这周围没有其他的院子,显然他是来找福晋的。 就在我急着收回目光的时候,四阿哥正好抬头看向这边,虽说刚立下了坚定的决心,但四目交汇的一刹,心跳还是有些加速。 这么近的距离,躲是来不及了,我只好迎着他走过去。 “奴婢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字还没出口,腿还来不及弯下去的时候,便被他上前一步伸手扶起来了。 “免了吧,雨霏,你怎么会在这儿”平淡的语气中带有一丝惊讶。 我抬眼看看他,眼神依旧像往日一样清冷,深邃,看不出什么异常。昨晚的事不知道他还记得多少我一面在心里盘算着,一面开口答道“福晋有话要问奴婢,差人把奴婢叫来的。” “欧她问你什么了”他说着,低下头审视我的脸。我连忙变换了表情,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也没有什么,福晋担心您,问奴婢昨晚发生了什么。”我轻描淡写的说道,生怕他继续追问。 “那你是怎么答的,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谈话中,他向来很会把握对方的心态,这次也不例外,他看出我最不原意回答这个问题,却偏偏这么咄咄逼人。 “嗯就说”我结巴着,一面想着怎么回话,一面后退半步,试着挣脱他那只一直轻攥着我胳膊的手。我不敢太用力又不能太松劲,一时尴尬极了,而他好像觉得很有意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手一用力,把我拉向他。 正在我挣扎的当口,身旁响起了齐刷刷的请安声。 “奴婢给贝勒爷请安” 我一侧目,正是梓芬和那两个丫头。他们手里分别拿着糕点和茶盘,低着头整齐的站成一排,虽说都垂着眼帘,但其中一个还是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眼四阿哥握着我的那只手。 “起来吧,福晋在屋里吗”四阿哥平静的问道,他的手一松劲,我顺势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回爷的话,福晋在呢,奴婢这就去通报。”梓芬答道。 “不必了,我直接进去吧” 他抬步朝院子走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带着调笑的神情瞟了我一眼。我猜想,昨晚的事他即使不全记得,也至少记得百分之八十,而且还是最重要的那百分之八十。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还是砰砰砰跳得很快,不过我把它归结为衣服厚重,走路又急,增加了心脏负担的缘故;至于脸颊为什么会感觉热热的,手心为什么有些冒汗,我干脆不去想它。不管怎么说,我是一定要履行自己的决定的。不能被四阿哥的一个笑容就打乱了我满盘的计划,哪怕那个笑容再迷人,再真诚也不行,绝对不行。 关于那天四阿哥醉酒的真正原因我最终从来顺口中打听出来。去见过福晋之后的几天,来顺去看我,我顺便旁敲侧击的问他那一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原来事情起因是河南几省闹饥荒,大臣们都同声说是秋季歉收,越冬的粮食储备不足,但四阿哥却认为是地方官与富商勾结,故意抬高粮价所致。于是认真研究了事请的始末,为此上了一道折子,提请皇上派人实地调查处理此事,也是想借这个机会整顿吏治,严肃纲纪。皇上看了四阿哥的折子颇为认同,当时就准了。照理说,谁上的折子就应该派谁去办,可皇上偏偏指名让太子去办,虽然在议这件事的时候太子并不在场,但他还是执意如此。四阿哥可能争辩了几句,结果又被皇上训斥为性格乖张,喜怒无常,旧话重提,自然是又触及了四阿哥的痛楚所以他那晚才会独自在花园酗酒。 康熙是一代明君,可是偏偏在对待太子的问题上摆不清立场,这样做必然遭到非议。我们外人看了,也只能道一声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这么一大家子人,想要顾忌到每个人的感受,的确是不容易 打那天以后,福晋没再找过我,府里依旧是那幅样子,众人都忙着准备过节的事,只不过下人们走过我身边都要多看几眼,还经常有些看着眼生的人跑过来谢姑娘长,谢姑娘短的跟我搭话。但是基本上,他们还是处在观望状态,四阿哥对我怎么样,他们心里也拿捏不准。万一拍错了马屁,也就太不值了。 我听从了福晋的警告,比以前老实了很多,每日深居简出,再也不到花园里闲逛。萧烈来看我时,都直说我变了,不说不笑的,越来越像古人那天的事我没告诉他,若是让他知道了,肯定会训斥我。 头两天,我还担心四阿哥会差人找我过去问话,但是等了几日,我的院门一直静悄悄的,除了小秋天天进出,来顺来了两次,别人就没再踏进来过,也就放了心,安安稳稳的过起了隐居般的生活,每天读读书,认认字,吹吹笛子,到也清静。就这样,一晃四五天过去了。 这天清晨,吃过早饭,闲来无事,看见小秋在扫院子,我便过去从她手里抢了扫把,东一下,西一下的扫了起来。 小秋早已习惯了我那诸多奇怪的举动,坦然地把扫帚让给了我,自己坐在一旁,拖着腮看着我不太灵活的动作“哎,雨霏姐,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专喜欢跟下人抢活干” “你呀,没见过的还多着呢我这样还不是便宜了你,让你少干多少活儿啊”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嗯,也是,当初我被分到这儿的时候,后厨里的人都同情我,说我这个差事又没油水又累,是翻不了身了,可是,嘿嘿,现在看起来这还真是个肥缺,即轻闲又有指望,等雨霏姐你当上主子的时候,我可就”她扬起头,眯起眼睛,嘴角上挑到最大限度。 这小丫头专挑我不爱听的话说,我正想张口回她几句。头顶上突然传来清脆的鸟叫,我抬头,只见两只喜鹊,一前一后的飞过来,在屋顶上盘旋了一周,互相嬉戏着飞走了,那叫声听起来相当欢快 “哎,喜鹊,快看哪,还是一对儿”小秋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它们飞走的方向喊着,“喜鹊到喜事来雨霏姐,咱们有喜事搞不好你今天就能见到贝勒爷” “你”我伸手指着她,还没来得及往下说就被迫停住了。 打断我的是雪枚贝勒爷房里负责打扫的丫头,这时候她正笑盈盈的迈着莲步朝我走过来。 我此刻真恨不得用手里的扫帚把小秋拍扁她怎么生就这么一张乌鸦嘴 “雪枚,什么事,是不是贝”小秋兴冲冲的上前搭话。 “小秋”我厉声制止了她。她快速瞟了我一眼,吐吐舌头,闭了嘴。 “雪枚,什么事”我放缓音量,转身朝向她。 “谢姑娘,你快到花园里去吧”这丫头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本来就有大喘气的毛病,托了半天才说出最重要的部分,“敏格格在那等着呢” 我立时松了一口气,再回头看看小秋,她颇失望地眨巴着眼睛。 心里禁不住几分得意,笑着转回头“好,你先过去吧,我收拾一下,随后就到。” “好,不过谢姑娘可得快点,别让格格等久了。”雪枚不放心的提醒了一句,转身走出了院子。 我丢下扫把,回屋取了件袍子便要走,小秋非要跟我同去,我拗不过她,只提醒她少说多听,她满口应下。于是,我们二人一人加了件衣服,急匆匆地赶到了花园。 敏格格穿了一身嫩黄色的便装,头上简单挽了个髻,随意点缀了几朵珠花,乌黑的秀发垂散下来,在微风里轻轻的扬着,虽是普通的民女打扮,却兼具了旗人的端庄洒脱和汉人的妩媚清秀。俏丽的脸庞再配上宜然自得的表情,宛若冬日里盛开的一朵迎春花,光华四射,灵气逼人,让人不得不屏息凝视,埋怨老天不公,竟生出这样一个神仙般的女子 在我们走进花园的时候,这个小仙女正怜爱的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波斯猫,全神贯注的把玩着。 “格格吉祥”我领着小秋上前行礼。 “噢,你来了,起来吧” 伴随着她甜甜的声音我缓缓起身,站直之后又瞥了一眼,才发现那猫的左腿上缠了一圈白布。原来这就是那回的那只猫,那只害得箫烈当了兽医的猫。不过算算日子,也有二十多天了,那点小伤也早该好了。现在还裹着布未免太夸张了这个格格够漂亮也够荒唐,猫腿要是再裹几天,恐怕就要捂出毛病了。 就在我盘算着猫的伤情时,那悦耳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谢雨霏,对吧”语气有几分得意。 “是,奴婢名叫谢雨霏。格格是怎么知道的”我顺着她的话问道。顺便给机会让她炫耀一下。 “呵呵,我不仅知道你叫谢雨霏,我还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经济学家,你是个乐师,你会吹笛子对不对”她扬起头,眨眨眼睛,笑着问我。 “格格好记性,那日的话还记得。”我轻笑了一下,“不过,格格怎么知道奴婢是个乐师的,又是怎么知道奴婢会吹笛子的” “你猜”她站起身,抱着波斯猫轻盈的走到我身边。 “是贝勒爷告诉格格的吧”我想了想答道。看来四阿哥还真是疼她,什么事都对她讲。 “不是。” “那是府里的下人说的” “不是,再猜猜”她回答得很干脆。 “那奴婢可猜不到了。”我摇摇头。 她听后得意的笑了。 “就知道你猜不出,告诉你吧,是你师兄萧烈告诉我的” “萧烈”我还真没想到是他。 “呵呵,没想到吧”敏格格看着我的脸笑了,“你们师兄妹还真奇怪,一个学医,一个学笛子。真不知道你师傅是怎么想的。嗯”她轻咳了一声,“萧烈的医术呢我已经见识过了,但是你笛子吹得怎么样,我还不知道。所以今天,我一是来看四哥的,二嘛,还想来听听你吹笛子。” 她带着语气说完这一段话,在我面前站定。 “可是,奴婢今天没带笛子在身上”我小声回答。 “嗯,奴婢可以回去拿笛子。”不等敏格格答话,一直站在边儿上的小秋抢着说道。 “好,那你快回去拿”敏格格立刻批准了她的建议。 “是。”小秋爽快地答道,说完拔腿就走。 我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不禁撇撇嘴,这丫头一转头就将我的话丢到脑后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秋带着湘妃竹笛回来了,脸上的兴奋压抑不住,满心期待着看我当众表演。 “嗯,宫里各式乐器见得多了,笛子也有不少,但都是玉作的,这竹子做的还真是少见”她从小秋手里拿了笛子,又是摸又是敲的研究了好一会儿,“好了,你吹首曲子吧” 很是认真的把玩了一番之后,她把笛子递给我。 “格格想听什么样的曲子”我接过来顺势问道。 “嗯吹首欢快点儿的。”她想了想说道。 “好,那奴婢就吹一首鹧鸪飞吧。”我沉思片刻答道。 说完,我将笛子放在嘴边,轻吸一口气,缓缓吹响 鹧鸪飞是典型的北方曲子,曲调简洁明快,欢愉活泼,对指法和技巧都没有特别的要求。我以前都是拿它当初级练习曲来吹的。所以这次自然是游刃有余,相当轻松。一曲结束,我从敏格格那毫不掩饰的惊喜表情中看到了她对这首曲子的极大肯定。 “奴婢献丑了”我心里虽然得意,但嘴上还是很谦虚。 敏格格没立即答话,而是把手里的猫递给了身后的丫环,径直走到我面前,又一次拿起我手里的笛子,上上下下端详了一遍,仿佛有点不相信这黄彤彤的竹子里也吹出声音似的。 “你吹得真不错,宫里也有很多乐师,可这样的曲子,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她抬头打量了我一遍,若有所思的笑了,“没想到你也能吹出这么好听的乐曲,呵呵,有趣,有趣,你再吹一首”说完又把笛子塞回给我。 那句没想到你也能吹出这么好听的乐曲引起了我一丝的不悦,这意思好像是说没想到像你这样长得平淡如水的人也能吹出动听的音乐。这格格说话还真是不经大脑,不过既然我是下人,她是主子,这里自然没有我申辩的权利。 于是我复又接过笛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格格这次想听什么曲子” 她迈着方步不紧不慢的踱回石桌旁坐下。 “这次吹个哀怨点儿的,听了让人落泪的那种” 嘿,这小格格还真兴趣广泛,不过这也难不倒我,跟着秦风这么久,别的没学会,气振声,回旋音到是学了不少,今天终于有用武之地了。若论缠绵悱恻,如诉如泣,非妆台秋思末数。我压抑了心中的情绪,凝神屏息,酝酿半刻,吹响了第一个音符 笛声洋洋洒洒,悲悲戚戚,回荡在这个冬日空旷的花园里,应着满院的枯枝残雪,确有一种枯藤老树昏鸦,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凄凉感觉造成这种震撼效果到不是因为我的笛艺精进了多少,而实在是因这曲子太动人,太悲戚。低吟的曲调把笛子阴柔的本质发挥到了极限,让人不得不慨叹,不得不伤感 三位听众并不精通音律,此时完全融入在曲中,我这个技拙的吹奏者也受了鼓舞,就在我们四人都很专注的时候,不请自来的访客闯入了眼帘四阿哥和跟在他身旁的十三阿哥 他们二人并排站在离我们几米开外的地方,看情形好像已经站了一会儿了。可我们四个人居然谁都没发现 我目光扫过时,十三阿哥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到好象是在我的笛子上,表情也像是在侧耳倾听;可四阿哥,却是毫不避讳的直视我,完全没被笛声干扰,意兴盎然的看着我,似笑非笑,很难捉摸。 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我渐渐无法保持平静了,那天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心中先是一热,后又骤然一紧,气息顿时乱了,吹出的调子竟走了音,听出了曲子的变化,所有人都从各自的情绪中,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我只除了四阿哥,他仍旧保持了刚才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我会走音似的。既然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思,为了避免更大的难堪,我只得停止吹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呃怎么停了”敏格格怔了一下,转头问我,语气稍显不满。 我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已经走近了,也就没回她的话,直接起身向他们俩行礼。 “贝勒爷吉祥,十三阿哥吉祥” 敏格格一回身,这才发现他们,又瞥了我一眼,立刻明白了我突然停住的原因。于是跑到十三阿哥身边,嗔怪的埋怨道“四哥,十三哥,你们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我正听得尽兴,就被你们打断了”说完,她还颇为不满的撅了撅嘴。 他们俩同时笑了笑,四阿哥的目光温和,十三则是充满怜爱。园子里的气氛一下子由悲转喜,变得温馨起来。十三阿哥轻轻拍了拍敏格格的肩头,算是安抚了她的不满。之后,他缓步走向我,带着研究的神情打量了我一翻。 “刚才的曲子凄凉,伤怀,叫什么名字”他经过我身旁,没有停顿,径直朝身后的枯桃树走去,问这话时,他正信手揪着一根细树条。 我转了身朝向他“回十三阿哥的话,这曲子叫作妆台秋思。” “妆台秋思,名字很雅,但曲调太悲切了”他评价着,咔的一声撅下了那根树条,随即又问道“这曲子可有什么背景,作者是谁” “妆台秋思是塞上曲的一段,讲述的是东汉丞相曹操重金迎回远嫁匈奴的才女蔡文姬来完成汉书。文姬归汉后,面对妆台,思念丈夫和儿子时无限感慨的心情。” 十三阿哥听完点点头,在我身旁踱着步子,只字不提曲子,却评定起蔡文姬来。 “哎,蔡文姬才情并茂,风姿卓绝,只可惜是个女子,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最后还是郁郁寡欢,孤独终老。” “哎”敏格格也紧跟着叹了口气,“这就叫天妒红颜若我是蔡文姬,我怎么也不会回汉朝的,作为女人最要紧的就是嫁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其它的都不重要” “哈哈哈。”她话音刚落,十三阿哥便朗声笑起来,“作为女人最要紧的就是嫁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我们的敏儿真的长大了,急着要嫁人了四哥啊,看来我们得赶紧跟皇阿玛禀报,让他给敏儿指个好人家” “唉呀,十三哥,你在说什么呀”敏格格又羞又恼,一个劲儿的推十三阿哥,让他闭嘴。她这副娇羞恼怒的样子很是有趣,不仅是十三阿哥,就连我和小秋还有那个小丫头也被逗乐了,我侧头看去,四阿哥的脸上也挂着笑容,虽不像十三那样灿烂,但对于他来说也是很少见的了。四阿哥向来重规守矩,这些越礼的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他肯定会出来制止的,可偏巧这二位是他最疼爱的弟弟和妹妹,他也就随性纵容他们了。 又嬉闹了一阵,敏格格终于安静下来,脸上的红晕也渐渐退去,只不过十三阿哥还不满意,还想去招惹她。 四阿哥收了笑容制止道“十三弟,别再闹了。你总说敏儿没长大,我看你也不见得有多稳重,都已经二十岁了还这么毛躁。刚才的话在我府里说说还行,若是传到宫里去,皇阿玛定会训斥你” “好了好了,我不闹了就是,咱们自家兄妹开个玩笑,我自然不会到外面去瞎说的,四哥你多虑了”十三阿哥笑着驳了几句,嘴上虽然没示弱,可手上却不敢再去逗敏格格了,说归说,在心里,他到底还是有些敬畏他四哥的。四爷说得没错,比起敏格格,十三阿哥也没成熟到哪去,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再想想那个大名鼎鼎的怡亲王,确实感觉有些距离。想到这里,我看着他,也不禁笑了笑。 偏巧赶上他转头,正捕捉到我的表情,他的眼睛一亮,似乎又来了兴致。 “你对妆台秋思这么了解,吹得又好,想必对蔡文姬有所研究了。”他揣着手看看我,又说, “那我也来问问你,若你是蔡文姬,你会怎么选择,是回到汉朝还是永远留在匈奴” 我抬眼看他,他神情中有几分玩味,看得出来他是有意刁难戏耍我;我侧头看看,周围的人也都兴致勃勃地望着我,四阿哥那看不出什么表情的目光也投射在我身上,都在等我的回答。 这个问题的确刁钻,我低下头想了想,没什么结论,最后还是照实说了“汉朝是故乡,有翘首企盼的亲人,而匈奴是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有丈夫和儿子。亲情与爱情,哪个都无法割舍,若奴婢是蔡文姬,也不知如何抉择”这话与其是在谈蔡文姬到不如说是在说我自己,我面临的不正是这样的难题吗我摇了摇头,最后又下意识的补上一句“所以说,要是可以选的话,奴婢宁可不做蔡文姬”这句话真是说道了心里,若是真可以选的,我是怎么也不去那个该死的香山的 “呵呵,答非所问”他古怪的笑着,对我的回答有些不满,继而又问,“你不想做蔡文姬那样的女子吗,她可是个才女” 我觉得他是非要把我问倒不可,心里不觉有几分恼怒,不加思索的答道“奴婢想得到蔡文姬的才智,但是却不想要她的命运。” “哈哈”十三阿哥听了又是一阵爽朗的笑,他边笑边退到四阿哥旁边,“又想要幸福,又想要才情你可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呵呵,四哥,你这个乐师外表看起来恭顺,得体,可这骨子里的个性和咱们敏儿还真有些异曲同工呢” “是啊,是啊。”不等他说完,敏格格跑到他们身边,很是兴奋的说,“十三哥,我早说过她和她师兄都是顶有趣儿的人,你还不信” 这“有趣儿”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呢我说不好,但眼下十三阿哥把我和敏格格相比是抬举我了,按理数我得谦虚几句。 于是我上前两步,正要开口,就听到了四阿哥的声音。 “好了,敏儿,园子里冷,别在这儿站着了,去前厅喝碗银耳莲子羹,休息一会儿,让十三弟带你去马厩看看,你选中的那匹枣红色的小马又长大了不少” “哦,真的吗那十三哥我们快去看”一提到动物,敏格格的情绪就高涨起来,拉起十三阿哥就走,对于这个的安排胤祥看起来有些不满,但是四阿哥很是认真的看了他一眼,他也就没说什么,跟着走了。 “你们俩也退下吧”四阿哥又对小秋她们吩咐道。 看来他是有意要把所有人都支开,让我单独留下。眼看着主子下人们一个个的离开,原本闹哄哄的花园,渐渐变得安静了,最后几乎演变成为寂静,我的心里开始打起鼓来 在所有人都退出去以后,四阿哥走过来,在我面前停住,我们俩面对面站着,他看着我,我低着头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出声。周围出奇的静,连一丝风都没有,平时经常在花园里叽叽喳喳的喜鹊和偶尔光顾几次的哇哇乱叫的乌鸦今天都没来。上天似乎有意让我独自面对凝重的寂静和眼前这个强悍的男人,可偏偏我是这么胆小懦弱,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行,我得打破沉默,要说话 在角度允许的范围内我调整着视线。 “贝勒爷的手可痊愈了”我注意到他左手上的白绢已经没有了,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话题。 可是等了良久,我却没有听到他的任何回答。无奈,我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神依旧像往常一样清冷,但仔细端详就会觉察到他眼底有一丝暖意是温柔,虽然很淡,可我还是轻易的发现了。霎那间,我有些迷惑,很快转为羞怯。在对视中,我占了下风,难以想象,我的脸在正月的寒风里居然会感到异常 他终于笑了,像一个胜利者般满意地笑了。 “那晚你为什么哭”他柔声问,同时把我紧紧交叉在一起的双手分开,轻轻握在他的手里。他的手温温热热的,被他握着很温暖很安全,那晚怦然心动的感觉又一次萦绕在我心上,浓浓的挥之不去,这一刻,真希望什么都不想,就这样一直被他拉着但是,不行,我要的他永远不会理解也永远不能给我,我迟疑了一瞬,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抽回了手 对于我的这个动作,他没有表现出像往常一样的坚持和强硬,任由我抽出了手。我抬头看他,他眼中充斥的不是被拒绝后的恼怒而是星星点点的失望。我心里一阵酸涩,踌躇半晌,含含糊糊的说道 “那天贝勒爷喝醉了” “是,我的确喝醉了,但是那晚你说得每一个字,做得每一件事我都记得。告诉我”他上前一步,眼中又重燃起了希望,“那晚你为什么哭” 我缄默着,没有出声,因为无论我说出什么,那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雨霏说出你的感受就这么难吗” 我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还是不说的好。” “罢了,我不逼你,想说的时候你自然会说。”他调转了视线,转过身,倒背着手走了几步, “不过,雨霏,你要知道,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想逃也逃不掉那天,我去见福晋,你可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他停住脚步,背对着我问道。 我脑中晃过福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里不由得一凉,低了头,没有说话。 对于我的迟疑,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停了一下,又闷声说道“她说倘若我真的看上了你,只需吩咐她一声,她自会打点一切,过几天选个好日子,把你收了。”他略顿了顿,又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的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嗡嗡作响,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着,甚至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语气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无关紧要的事。更何况,他们这么随意的编排我的终生大事,现在,居然还问我怎么看 事实上,我乍一听到这话,心里先是恼怒,后是害怕,如果这是在以前,我肯定会不假思索的说出冒犯他的话,但是进府这些日子多少还有些历练,最终,我压制住了冲动,没有急着回话,尽可能梳理了一下思路,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奴婢是个下人,这种事本不该多嘴,但既然贝勒爷问了,奴婢便大胆一回,依奴婢之见,这件事不妥” “噢,怎么不妥你不愿意吗”他转过身,走近我,带着探究的语气低声问。 他的逼近让我感到不安,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想与他保持距离,可他却一把把我拽回原地。 “不要动,就站在这儿,说吧” 在他面前,退缩和逃避是徒劳,我此前已经多次尝试也多次失败。所以此刻,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机智,那么唯一能帮你的便是勇敢。我在心里这样想到,于是深吸一口气,倏的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奴婢认为此事不妥,原因有二。其一奴婢出身卑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世背景皆无处考证,依奴婢所知,府里的女人,即使是身份最低的侍妾,也是知根知底,身家清白的姑娘。所以若贝勒爷娶了像奴婢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必定会谣言四起,倘若被有心人利用,传到宫里,贝勒爷难保不会遭到皇上责备,搞不好还会牵连德妃娘娘落个教子无方的罪名。其二,奴婢斗胆揣测,关于秦风,贝勒爷应该已有所安排,奴婢作为他的表妹,想必也在这安排之中。现如今,娶个女子,对您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得到一个可用的人,却往往没那么容易。贝勒爷英明睿智,目光高远,自然知道家国天下,孰轻孰重这便是奴婢的想法了,不知贝勒爷满不满意”我一鼓作气,直通通的说出这些话。毕竟眼下,这是我们俩能共同接受的唯一答案。 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中间或流露出惊讶,而当我说完之后,那眼神却转变为严肃,他很认真地审视了我一阵,仿佛想要从我脸上找到些什么似的。但最终只轻叹了一声,转开了视线。 “你回答得精辟,句句入情入理。但这却不是我此刻想听到的答案。” “奴婢惶恐,不知贝勒爷想要什么样的回答”我低了头,小心的问。 “我要的回答你知道,只是不愿说罢了。”他靠过来,用手轻轻挑起我的下颌,“十三弟说的没错,你表面上看起来恭顺,骨子里却倔强的很”他放开我,后退一步,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不过既然上天把你送到了我这儿,我就断然没有放开的道理。呵,雨霏,这次,你逃不掉了” 眉宇间荡漾出的浑然天成的自信使他的脸灿灿生辉,这光芒由内至外发散出来,逼得人不敢直视。我扭过头去,心虚的挤出了一个笑容,用低低的语调说道“贝勒爷说笑了。” 他没有回话,而是笑着去拉我的手,我挣了一下,抽回来,他一怔,想要再去拉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喵的一声。 接着便是敏格格责备的声音“雪齐儿,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这时候叫,哼,再不听话,下次不带你出来” 我向旁边跨了一步,这才发现敏格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贝勒爷身后了,要不是她怀里的猫叫了一声,我们谁都没发现她。 “敏儿,什么时候来的,鬼鬼祟祟的站在别人身后像什么样子,宫里的规矩都忘光了吗”四阿哥回了身,皱着眉轻声训斥道。 这轻描淡写的责备对敏格格显然是不起作用的。她撅起嘴,一脸无辜的说“我什么时候鬼鬼祟祟了,我在这儿站了半天了,是你们谁都没有发现我。”她的眼神在我和四阿哥之间来回扫了几圈,脸上露出调皮的神情,“四哥,雨霏,刚才你们这么入神,在干什么呀” 她这一句话说得我脸上热辣辣的,不禁抬头求助般的看了四阿哥一眼,他正侧对着我,我看他的时候他没有转头,却云淡风轻的笑了,似乎很明白我的心情似的。 “呵,小丫头,我还没问你呢,什么时候轮到你质问起四哥来了”贝勒爷走过去,轻拍了一下敏格格的额头,“十三弟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他在哪” “他还在马厩里呢” “那你过来干什么,有事吗” “嗯,是有点儿事”说到这儿,敏格格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什么事,是不是你又闯祸了,打碎了我府里的东西” “不是,不是。”敏格格急着辩驳,“四哥,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莽撞啊我来找你是想去趟庆祥医馆” “庆祥医馆去那儿干什么”四阿哥奇怪的问。 “是这样的,雪齐儿上次受伤了,是萧大夫给治的,现在过了这么多天,它还是没完全复原,我想再让萧大夫给看看”敏格格抚摸着怀里的猫,一脸心疼得说,那猫到也真配合,偏在这时候又喵的叫了一声,好像伤得很重。 四阿哥看看她,说道“这好办,你不用出去了,我差人把萧烈叫来就是了。” “不不不,药店里草药齐全,治起伤来也方便,还是我过去吧”他刚一说完,她便摆着手反驳。 “噢,我明白了,你一定又想借这个理由出去玩,对不对不行。” “不是不是我是真的要去庆祥医馆的,雪齐儿是我从小养大的,我怎么能眼看着它受伤不管呢四哥,你要是不信,让十三哥陪我去” “十三不行,他不能去。”四阿哥认真地说。 庆祥医馆怕是个情报中心,十三阿哥这样的显赫人物进进出出确实不方便。我同情的看了敏格格一眼,她这计划恐怕要落空了。 “啊,为什么十三哥不能去啊”她这次真的撅起嘴来,“四哥,我是真的要去看病的要不然这样,让雨霏陪我去,这回你该放心了吧” 她突然跑到我身边,拽着我的胳膊央求起四阿哥“四哥,让我去吧,我保证不会耽搁太久,正午之前回来,好不好” 我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但随即想到,若是他真答应了,到也是件好事,一方面不用再继续那场谈话了,另一方面,我还可以出府转转,也有好几天没见到萧烈了于是我同敏儿一道,把目光投向四阿哥。 “你也想去”他的视线从敏儿身上划过,停留在我脸上。 “嗯”我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敏儿又抢着开口了“她当然想去了,萧烈是她师兄嘛对不对,雨霏” “啊,是。”我低声附和着,心里也希望他能答应。 “嗯”他思索了一下,“好吧,你们去吧,敏儿,除了庆祥医馆别的地儿不能去;雨霏,你要照看好格格,记得在中午之前回来。” “是。”我爽快地答道,嘴角不自觉地挑了起来。 “好了,快走吧谢谢四哥”得到了首肯,敏儿是一秒钟也不想多待,拉着我就往外跑。我跟着她小跑了几步,再回头看时,四阿哥仍站在原地,嘴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定定的看着我们。我没来由的心头一颤,他这么痛快的答应,不知是因为敏格格还是因为我 “雨霏,你是什么时候进贝勒府的”坐在马车上,敏格格抱着猫好奇问我。 “大概也有四五个月了吧。”我眯着眼想了想答道。 “嗯,那萧烈呢,他也是四哥府里的人吗” “不,他不是,他以前是医馆里的大夫,后来掌柜的回乡养老去了,他就把医馆接过去自己经营。马总管前些日子病了一场,久治不愈,师兄用师传的方法治好了他的病。总管对师兄的医术很满意,便做了个顺水人情,让师兄到府里给下人们诊病,每月给他些酬劳,也算是为医馆添些生意。”听得出这格格一心想打听萧烈的事,我索性原原本本的告诉她,只是小心的撇清了萧烈和贝勒府的真正关系。 “哦,原来是这样。”敏格格托着下巴,认真的点点头,“自己支撑一家医馆,也难为他了。不过他的医术可真是精湛,倒也不愁没人寻诊” 我笑了笑,打趣地问“格格怎么知道萧烈医术精湛的” “我当然知道了,上次雪齐儿弄伤了腿,流了好多血,旁边的奴才们都吓坏了,可萧烈一去”格格用手抚着雪齐儿的腿,眉飞色舞的讲起来,萧烈如何如何勇敢,往伤口上撒了药,立刻就止了血;他又是如何如何干练,三下两下便包扎好了等等。我把手揣在袖子里歪着头听她滔滔不绝的讲述,心里暗笑这小女孩天真的很,因为一只猫就崇拜上了萧烈,要知道,那些下人们惊慌失措并不是见不得猫受伤流血,而是因为那猫是你敏格格的心爱之物,若是换作外面的野猫,恐怕就是饿死街头也不会有人愿意多看一眼。人的命有贵贱,猫的命亦是如此,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你从小被人在宫里宠着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不过跟敏格格聊天虽然不会让你增长多少见识,却会使你感到快乐轻松。她身上散发着一股天生的感染力,她的朝气蓬勃,谈笑风生会让你忘记,至少是暂时忘记身边一切的烦恼而投入她那个小小的,纯真的世界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说说笑笑间,已经到了我们的目的地。我让车夫在街口停下,引着敏格格步行来到医馆门口,伸手替她掀起帘子,“格格,请吧” 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敏儿,这会儿却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她扭捏不安的看了我一眼,向前蹭了一步又退回去“还是你先进去吧。” 我笑着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跨步走进去。 医馆里像往常一样冷清,我进去的时候,一个病人都没有,萧烈背对着门口,站在药架旁边,摆弄着一大堆我说不上名字的药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尘。 “师兄”我提高音量朗声叫他。 本想给他个惊喜,可没想到惊喜没给成,到是着实吓了他一跳。听到我的喊声,他浑身一颤,手中的药草散落了一地。 “我当是谁呢,这么大声,吓了我一跳,你瞧瞧,刚配好的一幅药全打翻了”他回身看见是我,立刻埋怨起来,同时蹲下身子收拾起地上的草药。 “叫你师兄的除了我还有谁啊”我笑着回道,同时回身把敏格格迎进来,“师兄,快看看还有谁来了” 萧烈寻声抬头,瞅见站在我身旁的敏格格,愣了一下,脸竟然刷的变红了。 “敏格格”愣了半晌,他低声叫道。 敏格格是个小姑娘,见着人害羞到还说得过去,可萧烈好歹是个现代人,露出这幅表情也太古怪了于是,我瞪了他一眼被我这么一瞪,萧烈立刻回过神来。忙扔下药草赶过来请安。 “好了,不用了。”他的腰还没弯下去,敏格格就制止了,“这是在外面,又不是府里,没有那么多规矩起来吧。” 萧烈应了一声,直起身子,立在一旁,看了看我,似乎要说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敏格格瞟瞟萧烈又瞟瞟我,此刻竟也没了话。 我清了清嗓子,说道“师兄格格这次来,是想让你看看这猫的伤势” “嗯,雪齐儿受伤也有二十多天了,这些天它不爱动也不爱吃,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敏儿接着我的话茬说道。 “哦,是吗,那让我瞧瞧吧”萧烈腼腆的点点头,从敏儿手里接过了猫。 我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这二人,一个平日叽叽喳喳活泼的很,一个向来振振有词从不服输。怎么仅仅一面之缘,再碰上时两人就都转了性,扭捏起来。这当中肯定有古怪,而这古怪多半跟这猫脱不了关系,我斜眼看看老老实实趴在桌子上的猫,心里拿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事儿搞清楚。 一说到治病救人的事,萧烈便恢复了常态,他小心的解下包在猫腿上的白布,仔细看了看伤口后说道“格格你看,猫的伤实际上已经好了,只是这布不透气,缠得又紧,伤口有些感染了” “噢,那怎么办,我可是用最上好的绸布给它包扎的”敏儿蹙着眉摸摸雪齐儿的头,一脸心疼。 萧烈笑着站起身来“格格,贵重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绸缎由丝织成,工序繁多,工艺考究,织出来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穿在身上极佳,可在医药上却是下下之选”他说着拉开柜子的一个抽屉,取出一卷像纱布似的东西,“在这里,绫罗绸缎都比不上我手里的这个” “这是什么布”敏格格拿过他手里的布仔细端详起来。 “这么软以前没见过”她一边摸着一边评价道。我听她这么说,心里好奇也凑过去看。 “有点像医用纱布”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康熙年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医用纱布,他们用来包扎的是一种薄棉布,虽然也是软软的,但吸水性却比纱布差了很多。 萧烈意会的看了我一眼,笑道“这不是纱布,就是普通的棉布,只不过之前,我用几位药材把棉线煮了,这样纺出来的棉布就松软了很多,吸水性也提高了不少。”我又一次伸手摸了摸那布,还真是软软柔柔的,乍一看跟纱布差不多。这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发明吧,对于萧烈,我有时也不得不佩服。 “纱布是什么布”听完我们的对话,敏格格突然抬头问道。 这情形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我和萧烈相视一笑。 “纱布是棉布的一种,质地柔软,适用于包扎伤口。格格手里的布就和纱布很相似。”萧烈顿了顿,没再作更多的解释,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到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小心的涂抹在猫的伤口上,不知是刺激了伤口还是怎么了,那猫喵的叫了一声,把腿缩了回去。 “萧烈,它怎么了”敏格格立刻急了,忙问萧烈。 “伤口捂了这么久,有些发炎,再上药肯定会有些疼得,不碍事。”萧烈说着,利索的把猫揪回来,上了药又缠上了纱布。之后,又把它递回到格格怀里,像嘱咐一个病人一样叮嘱道“今日我给它上了药又包扎好了。回去之后别让它沾水,一天半以后,把布除下来,不需要再上药了,就这么露着,这样再过几天就能痊愈了。” “嗯,我知道了。”敏儿接过猫,托起受伤的那条腿看了看,又抬头对着萧烈说,“这回幸亏有你在,不然的话雪齐儿可要受苦了” “格格过奖了”听到她的夸奖,萧烈的脸又有些微微泛红了。我以前还真不知道萧烈是这么容易脸红的人,至少他在我面前从没这样过。 我探头朝窗外看看,也快到正午了,贝勒爷吩咐在中午之前回去,该走了。 于是我说道“格格,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敏格格也朝外面看了看,嘟囔道“嗯,这么快啊好吧,雪齐儿的伤治好了,我也就放心了。走吧”话虽这么说,脚底下却像是踩了浆糊,粘在地上了。我不好催促,只得看看萧烈,示意他想个办法。 “格格慢走”萧烈明白了我的意思,提高声调说道。 敏格格看了看他,点点头,朝外走去,我正要跟上,她又停住了,回头指着桌子上的纱布“这布” “噢,这布格格带回去吧,日后若是不小心有个擦伤,碰伤的,也可以用它包扎。”萧烈连忙拿起那卷布递到我手里。我笑笑接了过来,这小女孩还真是童心未泯,这点小东西临走也不忘记带上。 再也找不到什么留下的理由了,敏格格环视了一周,像个孩子般,恋恋不舍的跨步走出去,我忙替她掀开帘子,又回身冲萧烈摆摆手,算是道别。 出了门上了车,敏儿又恢复了那股俏皮劲。拉着我东聊西聊得说了一路,当然我们谈话的全部内容都离不开两个字萧烈。对那卷不起眼的纱布,她也是爱不释手,一上车便从我手里要了去 谈笑间,回去的路仿佛比来时更短了,不一会儿,便到了贝勒府。我跳下车,转过身去扶她时,敏格格终于停止了她的长篇大论,一本正经的对我说“雨霏,后天潭柘寺有个水陆法会,到时我来府里找你,叫上萧烈,你们俩陪我一起去” 我愣了一下,笑道“奴婢这边没有问题,但贝勒爷恐怕不会准的,另外,格格那天可以出宫来吗” “出宫的事我自有办法,四哥那儿嘛我去说,你就在府里等着吧”她满有信心的说道。 我应了声是便没再说什么,不过心里却一点儿也不认为敏格格这次能如愿,光是四爷那关,她怕就过不去 我心里这么想着,一转身,也就把这件事忘了。可没想到两天后,敏格格还真的把事儿给办成了。当她笑容可掬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着追问她是怎么说服四阿哥的,可她却笑而不答,带着我直奔庆祥医馆,拉上同样被惊得目瞪口呆的萧烈,坐上颠簸的马车,摇摇晃晃的朝潭柘寺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这是老北京的一句俗话。可从小在北京长大的我却从没去过潭柘寺,特别是那个什么水陆法会,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佛事活动,以前也是从未见识过,所以这个意料之外的出行勾起了我不小的兴致。但是到了之后,我却没有心情游览了,敏格格许是出门太少,又或许是每次出门都有人管着玩的不尽兴,这回上山后,她就没有一分钟是安静的,跑东跑西的,害得我和萧烈跟在后边忙得团团转,说深了不是,说浅了不起作用。就这么着折腾了大半天,最后景也没赏成,佛也没拜好。熬到将近申时,终于把一游未尽的敏格格劝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回到了贝勒府。 刚下车,我一眼就发现十三阿哥皱着眉立在门口,看样子是在等我们。 “十三哥,你怎么站在外面”敏格格一下车,就朝十三阿哥跑过去。 “你还说呢,早上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说了让你未时之前回来,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十三阿哥责备道,看了我们一眼又说“你们也是,跟在格格身边也不知道劝着点” “是,奴婢知错了下次一定劝着格格。”我低了头答道,心里却嘀咕着,早上走的时候也没人嘱咐我啊 “不,这不怪他们,是我没跟他们提这事儿”敏格格看看我们,抢在十三前面答话了。 听了这话,十三阿哥不再板着脸了,笑道“你呀,总是这么荒唐,还学会护着下人了怎么样,这回尽兴了没” “嗯,还可以吧”敏格格装出很认真地样子。 “还可以”十三笑着皱皱眉,“好了,赶紧上车吧,再不回去就真没法交代了”说着便拉她上了车。敏格格还想再说几句,但十三催得紧,她也就没顾得上,只是上车后,探出头来,对我说了句“雨霏,过两天我没准还来,你在府里候着啊”没等我回话,车子便咯吱咯吱的开动了。 还来呀呵呵,有一有二,这第三回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吧我看着马车的背影,心里嘀咕着,这位格格不知是受了那位主子的宠,宫里那么多格格,偏偏只有她能这么频繁的出宫,十三一个阿哥,恐怕没有这么大本事吧 说到这儿,不禁想和身后的萧烈探讨几句,回过头来,却发现萧烈还傻傻的看着那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的马车。于是,我夸张的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嘿,别看了,人家都走远了萧烈,你原来是这么重色轻友的啊以前我还都没发现” 被我一晃,萧烈收回了视线,笑道“重色从何说起呀敏格格不过是个孩子嘛” “孩子我可没觉得你把她当孩子看,要不然你见到她为什么脸红啊”我瞟着他说道。 他又是一笑,张开嘴刚要辩驳,我立刻跟上了一句“你可别跟我说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之类的话,我不信这个,你们男人就是好色,还总要替自己辩解” 他这回索性咧开嘴笑出声来“哈,雨霏,要说男人好色的话,那女人就是善妒。你反应这么激烈,我可是会怀疑你起了嫉妒心哦” “你,居然说我嫉妒”我佯装生气,扬起手来要打他。他挡住我的手,笑嘻嘻的求饶“好了好了,大小姐,算我错了,不逗你了。说点正经事吧” “正经事什么呀”我放下手,敛了笑容,掸平被风卷起的袖边。 听我这么说,他反到在一旁搓着双手,支吾起来。 “快说啊到底是什么正经事”我催促道。 他看了我一眼,朝手心里哈了口气,又轻跺了几下脚,开口道“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啊” 我心里一顿,立刻明白了他想要问什么。 “心事,怎么讲” “我这几次见你时,你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表情木木的,问你话你也是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扯,这和平时的你可是判若两人啊告诉我是不是秦风那边出了什么事”他低头打量着我的脸,轻声问道。 “不是。”我摇摇头。 “那就是四爷这边有事” “也不是,你别瞎猜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他,毕竟这件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转了头,不去看他。 他在我身后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有点落寞的说“这可不像以前的你,以前的雨霏是什么事都会告诉我的” “萧烈,说什么呢”我听得很不忍,回身拉住他的胳膊,“什么以前的以后的,我就是我啊,你医馆里也不会事事都一帆风顺的吧,你不是也没告诉我吗” “我不同,医馆里的事我都可以自己解决的”他辩解道。 “那我也一样啊,贝勒府里的事我也可以自己办的。”我摇摇他的手,“老实说,我最近是遇到点难事,但是我自己已经解决掉了。真的 他看了看我,抿抿嘴,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追问了。不过如果你遇到麻烦事不要擅自做主,一定要找我来商量,知道吗” 我认真的点点头。 他拍拍我的肩,笑了笑,说道“行了,那我回去了,外面冷,你也赶快进去吧”说完,便走下了台阶。 “萧烈”我在背后叫道。 “还有什么事”他驻足回身。 “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到时候你怎么过会不会到府里来” “嗯不一定,得听四爷的安排了,不过我会和他提一下的” “好,那你走吧,路上小心” 他笑着摆摆手,提步走了。 我也回身进了府,天气还是那么寒冷,风也刮得更紧了,但我心里却很温暖惬意,在这个充满矛盾和斗争的俗世里,即便所有人都摒弃我,责备我,至少还有萧烈这么一个理解关心我的人,他不经意间的几句话即使不能帮我也会给我莫大的安慰和鼓励,在这陌生的大清朝我不是孤身一人的有个风雨同行,甘苦与共的伙伴,真好 腊月二十八,照例是见秦风的日子。这些日子经历的事太多,我眼里看的,心里想的全都是贝勒府和四阿哥,秦风这个人早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了。眼瞅着见面的日子到了,我忙收拾了情绪,把关于秦风的一切事和一切人都拽回到脑子里,这才想起上次的那个故事讲到一半,到底他父母之间发生了怎么样的变故,这回该是揭晓谜底的时候了,想到这儿,心里立刻来了兴致,早早的收拾停当,天一擦黑,便出门了。 半个时辰后,我赶到了成心亭边,没有像往常一样听见笛声,四下望望也没有看到人影,心里纳起闷来,难道他爽约了 正在疑惑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谢姑娘” 我一回身,来人不是秦风,再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居然是他弟弟觅音阁里遇到的书生 “你是秦风的弟弟上次觅音阁里的那个人” “谢姑娘好记性,正是在下。我哥今天来不了了,托我来跟姑娘说一声。”他略带歉意地说。 “秦风来不了,是出了什么事吗”我追问道,脑子里又想起他上次走时急匆匆地样子,什么样的大事十天都解决不了 “姑娘不必担心,他很好,是家父差他出京办些事情,十日之内赶不回来,所以今天才没法前来赴约的。”他看到我疑惑的神情,解释道。 “哦,是这样啊。”我点点头,虽说心里还是有些怀疑,但是仔细想想他也没有必要骗我,便接受了这个说法,“那,既然秦风不来了,我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辞吧,今日有劳公子了” 我斟酌了一下,本想借这个机会打听一点关于他们家里的情况,但开了口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最后还是放弃了,一来问多了怕他起疑,再者一看见他这帅气的脸我就不自觉地想起那天自己的壮举,仿佛被人揭了疮疤似的,心里怪怪的。 “呃,这冰天雪地的天气里,我从家里赶到这儿少说也走了一个时辰,姑娘只和我说了两三句话就要走,我岂不是太冤枉了”他跨了一步,走到我前面,斜倚在亭子的一根红柱子上,半认真半调侃的说道。 本以为他和秦风是兄弟,脾气秉性也应该像秦风那样随和,可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反倒令我有些措手不及,我顿了顿,有点儿不悦的说道“那好吧,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如果我还执意要走的话,就太不识抬举了。公子想聊什么,我奉陪便是” 他听了我的话,不怒反笑,乐呵呵的说道“姑娘到也爽快刚才乍一见你,我还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眼前这位低眉颔首,谦谦有礼的姑娘到底是不是我在觅音阁里遇到的那个泼辣女子,现在看来一准儿没错,几日不见,姑娘还是这般洒脱,说出话来仍旧是咄咄逼人” 听了他这话,我不禁面红耳赤,继而又有些恼怒,下意识的把手里的竹笛背到身后,说道“公子旧事重提,可是有心埋怨我和你争笛子,别忘了,当日可是你心甘情愿把它让给我的” “不错,当日的比试是我提出的,最后输的人也是我,正所谓愿赌服输嘛,竹笛归你是理所当然的姑娘无需介怀,好了,今日姑且不谈这笛子的事了”他笑着说道,听来有些甘拜下风的意思。 “不谈笛子,还能谈什么,吟诗作对吗,我可不会附庸风雅”我挑挑眉毛,心里很得意,但嘴上还是忍不住要压他一句,谁让他又提起我的尴尬事呢 对我的挑衅,他很不介意,释怀的笑了笑没有吭声,静了好一会儿他缓缓说道“不如说说你吧”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我避开他的视线,在柱子旁坐下。 “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什么出身又是跟谁学的笛子”他一口气问道,说完,歪了头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想查我的底细,哼,没门要说我也得跟秦风说啊,毕竟他才是我的目标人物我想了想扬了头,不卑不亢的说道“我只能告诉你我叫谢雨霏,既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小家碧玉至于其他的嘛,我就说一句,英雄莫问出处君子之交,莫逆于心,你若有心交我这个朋友,又何必打听我的出身背景呢”我停顿一下,又说“另外,即使我再怎么粗枝大叶,不懂礼数,到底也是个女子,你一个陌生男子这样打听别人的身世,不觉得太唐突越理了吗” “你这”听了我的话,他先是一愣,继而朗声大笑起来“好好,胡搅蛮缠,牙尖嘴利,咄咄逼人到也率直洒脱。嗯,谢雨霏”他念着我的名字,掷地有声的说道,“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不自觉的站起身随着他笑了,没想到这俊俏书生也有如此豪爽的一面,之前到是我睚眦必报,斤斤计较了于是,我也像他一般,朗朗的说了声“好,一言为定”二人相视,又是一阵爽朗的笑,没想到,误打误撞中,我在清朝竟是这样交到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我们俩离开亭子,信步走上了石桥,说笑了一阵之后,渐渐安静下来。我和他并排倚在拱桥顶端的石栏上,这个位置正好和成心亭的廊檐一般高,我们的视线不约而同的投了过去。看到这个残破的亭子,我又想起自己的任务,想起四阿哥,想起秦风,心中的畅快一扫而光了。 “你知道这个亭子叫什么名字吗”我叹了口气,遥望着那挂匾额的地方,轻声问道。 “你知道吗”他没有回答我的提问,却反问道。 我点点头,说道“我知道,这是成心亭”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奇闻似的,倏得回头看我,眼中满是不解。 我用询问的眼神回望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他怔了怔,眼里迷惑慢慢消失了,嘴角轻轻扬起,像是要笑,却终是没有笑出来。 “不,没什么不对。我知道,早知道你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特别的”我盯着他问道,“是因为那首霓裳羽衣曲吗” “或许是,也许不是,可能还有别的,我也说不清。这二十年来,成心亭的故事,他只告诉过我一个人”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上次的故事他只说了一半便急匆匆的走了,你们父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吗”我追问,看来他是很清楚这个故事的,况且他们是兄弟,秦风的父母也应该是他的父母啊。 “不,我们不是一母所生的,我哥他生而不幸,可这不幸却又成了他的万幸,不过最后的结局终究是幸还是不幸,现在却没人能说得清成心亭的故事是他的,还是应该由他来告诉你。” 我看着他,听得有些迷糊了,不解的问道“什么幸与不幸的我一点也听不懂,你在说禅语吗” 他淡然一笑,道“你以后会懂的,嗯不过你也可能永远都不明白”他自相矛盾的说着,又抬起头看我,表情渐渐认真起来“你真的很特别的,但是因为这种特别,你今后的生活怕是要翻天覆地了” 什么意思他好像在暗示什么,但又不愿说清楚,我越听越迷惑,心里不禁荡起丝丝不安。 “是吗”我喃喃自语,继而抬头盯住他的眼睛,问道,“会吗” 他却不语,只是笑。 过了好久,他开口道别,语气又恢复了常态“谢雨霏,我要走了,不管你家住在哪,你也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另外,我哥托我告诉你,正月十五那天,他会在这里等你”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我低声嘀咕了一句。 “是,上元灯节,记准了,到时可别忘了”他重复了一遍,转身要走。 “等一下。”我快步走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在你走之前,我还有两个问题” 他停住步子,蹙眉笑道“两个问题好,问吧。” “第一,你已经说了要交我这个朋友,而且我们也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了,可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这个好办,我嘛”他摸着下巴说道,“我的名字不值一提,你若愿意,就叫我一声秦三公子吧” 我点头道“秦三公子,好吧,我的第二个问题是,秦风他出京去了哪里,十五那天他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赶不过来呀” “嗯,他去了河南,不过你放心,过两天他就会回来的,十五那天你是肯定不会再碰到我了” 他语气中带了几分调侃,但我此时却没有心情和他说笑,草草应了句告辞了。便转身匆忙离开。 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路旁大大小小土坑里本是积满了水的,现在却都已经冻成冰了,踩上去硬梆梆的,气温已跌至零下然而我的身体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感到寒冷,相反却出奇的燥热,各种混乱的思绪,离奇的猜测在脑中肆意穿行,纵使我调动起全身所有的能量也无法将它们压制住 终于,我停住了脚步,犹豫了半刻,转身走上另一条路。 庆祥医馆门口,我拍打着关得死死的大门。 “这么晚了,谁啊”萧烈的声音。 “是我”我四下望望,尽量压低声音叫道。 “雨霏吗” “是,快开门” 咯吱一声,门打开了,萧烈披着件棉衣,举着个烛台出现在我面前。 “雨霏,出什么事了,快进来” 我走进屋子,一股暖意迎面扑来,看着萧烈利索的关了门,坐到我面前,我一颗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吗”他焦急的问道。 “没有。刚去见了秦风,顺便过来坐坐。”我在烛台旁摩擦着冻得有些发僵的双手。 萧烈没有出声,细细打量着我,等着我开口。 待手稍稍暖了过来之后,我说道“萧烈,你说秦风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四阿哥的政敌”他想了想说,“我仔细想过,有三种可能” “头两种是八爷党和,那这第三种是什么”我接着他的话问道。 “我猜有可能是康熙的人” “你是说他连皇上身边的人也算计”我看着萧烈,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不是那种大逆不道的人,而且康熙那么英明,他这么做,不是自露马脚吗” 萧烈瞟了我一眼,不解的说道“你怎么袒护起他来了,这些个阿哥们没一个干净的,人人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这么做,也不无可能啊” 我摆摆手,知道眼下不是议论这些的时候,便径直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萧烈,我觉得他是太子的人。” “太子的人你有什么根据” “我今天见到的是秦风的弟弟,他告诉我秦风有事出京去了河南,已经走了十多天了。而我之前打听到前一阵皇上派太子去河南赈灾,当时四阿哥还为这儿事发过一次脾气呢,算算时间,前后差不多搞不好这个秦风就是太子的亲信太子去了河南,他也跟去了” “可能吗”萧烈怀疑的说,“光凭这点就下结论,是不是有些武断了会不会是巧合” “是,听起来是有些武断,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巧合,肯定不是。所以,萧烈,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让你私下帮我查查秦风这个人到底是谁” 在焦虑与彷徨中康熙四十四年的最后一天到来了。今天是正月三十除夕。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厚厚的窗纸投进屋子的时候,一向爱睡懒觉的我醒了。揉揉迷离的眼睛,我探头向外看看,昏昏暗暗的,想来还未到辰时,遂翻了个身,掖紧被子想要再睡,可闭了眼才发现,睡意早已被那几缕温温吞吞的阳光趋散了。今儿是怎么了,像个藏不住心事的小孩子似的,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起床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咣当当开门的声音。听方向应该是小秋那边,这小丫头最近跟着我学坏了,每天也是不到饭点儿不起床,今天怎么也反常早起了我翻身下床,没顾得上穿衣服,几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一看,果然是她站在院子里,穿戴的倒是整整齐齐的,只不过脸上还是一幅睡眼惺忪的样子。 “小秋,怎么起这么早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我倚在窗框上问道。 她回头看了看我,伸了个懒腰,无精打采的回道“唉呀,我也想多睡会儿,可是不成啊,年根儿底下,后厨事儿忙,人手不够用,芷宣他们昨天就给我掂话儿了,让我这几天没事儿就过去帮忙。哎,雨霏姐,我得走了,要是去晚了,她们指不定怎么埋怨我呢过会儿我再把早饭端过来,你要是困就再睡会儿吧。啊,对,还有件事儿”她刚要走又停住,“昨儿我碰上马总管了,他让我给你带幅春联,问声好,那春联就在我桌子上呢,你把它贴在门上,大过年的,讨个吉利”说罢,也不等我回答,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的走了。 我目视着她出了门,又抻着头望望灰蒙蒙的天色,也没有心情再睡觉了,搓搓冻得有些发僵的双颊,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伸手带上了窗子。 吃早饭时,小秋准时出现了,她麻利的摆好碗筷,又风驰电掣般的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然后就直勾勾的看着我吃,我被她盯得心烦,告诉她一会儿我自己收拾碗筷,打发她先去厨房了。 一个时辰之后,吃饭,刷碗,擦桌子,打扫房间,贴春联这一系列的事儿都收拾停当了,丢掉抹布,脱下围裙,我在镜子前坐下,精心梳了个平日最喜欢的发式,又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桃红色衣服。起身转了个圈,看看镜中的自己,头式清新自然,衣服艳而不俗,相形见拙的就是脸上缺了点生气,我对此倒也不在意,平时本就不喜欢花花绿绿的颜色,也深知自己不适合这种艳色,只不过今天是三十,以前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逢春节都要穿带红色的衣服,不为别的,就为沾点喜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直没变过。今年虽然是一个人过,但我仍坚持这么做,原因吗,许是习惯了,又许是想家了,很复杂,一时也说不清。 又前前后后的照了几圈,在确认了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什么不妥之后,我拎了一篮苹果出门了。走出五六步又回头看看那副工整的对联。 春潮涌动绿柳舒枝一笑辞旧岁,青山举首明月开颜三躬迎新僖 马总管平日看着像个粗人,不想也能写出这么收放适度,雅俗共赏的对子,原来还是有些学问的。看来我选苹果作为回礼算是选对了,平平安安,吉吉利利,即可用谐音讨个巧又可藏拙,还节约了成本,可谓一举三得 我顺着后园和前院之间的矮墙朝西拱门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下人,熟悉的就停下来聊几句,拜个年,不熟的也都点头笑笑,每个人都很匆忙,但脸上却都喜气洋洋的,一股浓郁的节日气氛跃然眼前。虽说我实在想不出这个春节对自己来说有什么可高兴的,不过看到周围人的样子,也不自觉地被感染了,心情畅快起来,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快到西拱门的时候,我停住了,远远望见梓芬带着福晋房里的几个丫头聚在一团叽叽喳喳的不知说些什么,脑子里立时想到了福晋,犹豫了一下还是转了身,决定改道。折回之后又走了一大段路,眼看耽误了不少功夫,我心里有些着急了,脚下也提了速,出东拱门的时候转弯太急,又没留神,险些从后面撞上一个人,我一惊,忙收住了步子,身子晃了晃,努力站稳了,可手里的篮子却没那么听话,它在空中夸张的划过了一道四十五度的弧线,放在最上面的那个顶大的苹果被甩了出去,结结实实的砸在了那人腿上。我定睛一看,这人一身青衫,身材修长,倒背着手,不是四阿哥还能有谁这苹果真是给我惹了麻烦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四阿哥转过身来。 我忙蹲下身子行礼“贝勒爷吉祥” 他没让我起来,而是俯身把苹果捡了起来,拿在手里掂了掂,问道“这是你的” “是。”我应道,偷偷看了他一眼,又说,“奴婢刚才走的急,拐弯时没留意,不小心冲撞了贝勒爷,还请贝勒爷恕罪”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道“初进府时你虽然不懂规矩,不讲礼数,也还算稳重。可过了这么些日子,规矩礼数没见你学什么,倒比以前莽撞了不少” 这话前稳后扬,听着像是在下结论又像是在问话,倒是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我心里没了顾及,扬头看他,本想说几句软话塞搪过去,可脑子里忽然晃出他被苹果砸的那一幕,一时控制不住,竟然笑出声来 他见我这种表情,很是吃惊的愣了一下,继而眯起眼睛,颇为不解的问道“笑什么” 我连忙垂下眼帘,用力的抿住了笑,摇摇头。心里不住地暗骂自己过节过糊涂了,居然敢当面笑话起四阿哥来了 对于我的无礼,他没有恼怒,盯了我一会儿,反而意味深长的笑了,我看看他的眼睛,心里明白这回他准是又把我的心思看透了。 他淡笑着把苹果放回到我篮子里,问道“你带着这么多苹果,急匆匆的要去哪” 我把那个惹事的大苹果使劲压了压,答道“奴婢要去找马总管,给他拜个年。” “拜年”他重复着,语气有些古怪,“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套俗礼,走起关系来了,若说拜年你怎么不想着给我送份礼毕竟我才是者贝勒府的主子吧” 我听得莫名其妙,抱着篮子答道“贝勒爷在说笑吗奴婢们向来都是伺候主子,接受主子赏赐的,什么时候也没有给主子们送礼的福分啊。不过”我看他的表情似乎不太满意,又转了语调说道,“若贝勒爷不嫌弃的话,奴婢就逾礼一回,把这篮苹果送给您”话虽这么说,我却料定了他不会要的,且不说这苹果是如何稀松平常的东西,单说是送给马总管的这一条他就不会收。我这么说不过是把两面话都说到,讨个巧罢了。 可他的反应却令我目瞪口呆,他带着笑,异常从容的从我怀里拎过了篮子,说道“好,我收下了” 我呆立了半晌,看着他,纳纳的说道;“那奴婢就恭祝贝勒爷心想事成,吉祥如意” 他没再说话,脸上的笑却更深了,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一刻之后,又滑到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眼,我疑心他接下来的话题恐怕要转到我的新衣裳上了。正琢磨着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抬了下眼,却发现不必费心了,因为福晋正笑盈盈的朝我们走过来,看得出她今天认真打扮了一番,比起上次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娇美,一身淡紫色的碎花旗装,浓淡适宜,将她那本就不错的面孔衬得更加白崭,袖边和领口还滚着银边儿,阳光一照,煞是好看。 待她走近,我俯身请了个安,她微微颔首,让我起身,之后,她转向四阿哥轻声问道“爷,方才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四阿哥敛了笑意,淡淡的说“没说什么。”顿了顿又问,“怎么样,礼物都备好了吗” “嗯,都好了,呈给皇阿玛的字画已经装上车了,其他的贺礼本就没有几件,早就清点好了。倒是额娘那边臣妾擅自作了主,换成了那柄白玉羊脂的如意,额娘性子恬淡,好素净,鸡血石虽然名贵,但太燥了,不如玉石清透。不知爷意下如何”福晋微欠了欠身子,有条不紊的说道。 对于她的精心安排,四阿哥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不过脸上的神情却是相当满意的。是啊,有这么一个周到体面的妻子,哪个丈夫会不满意呢 福晋会意地一笑,有些羞怯的低了头,看到他手上的篮子又抬头问道“爷拎着苹果是要做什么用的” 随着她的视线,四阿哥看了看手中的篮子,似笑非笑的扬了扬嘴角,说了句,赶快启程吧,到晚了不好却只字不提苹果的事,兀自向前走了。 福晋愣了愣,目光从我身上扫过,应了声是,便紧走几步追上去。她身后的几个丫环也鱼贯跟着走了。 我本想抬腿就走的,可迈了一步,又忍不住回身去看。他们俩,一个挺拔,一个纤细,那日在福晋房里的幻景终是成真了,果然是珠联璧合,刚柔并济。 额娘那边臣妾擅自作了主,换成了那柄白玉羊脂的如意,额娘性子恬淡,好素净,鸡血石虽然名贵,但太燥了,不如玉石清透 他那样的男人,是需要一个像她一样温柔贤淑却又八面玲珑的妻子我这么想着,目光不经意间滑到四阿哥的手上,那篮苹果横在二人中间,还颇为放肆的轻晃着,立时有种大煞风景的感觉,仿佛是一块泥巴粘在了金子上,出奇的别扭。我被这情景逗乐了,咧开嘴扑哧一笑,可笑过之后心里却空落落的,又是一阵落寞 待二人的背影在我视线中完全消失后,我低了头,无奈的呼了口气,看看空空如也的双手,叹道,总管没见着,苹果却先没了,这拜得是什么年啊。没办法,我只得再折回院子,翻箱倒柜的淘出一个篮子,把剩下的几个苹果装进去,由于数量不够,又凑了几个桔子,厚着脸皮给马总管送过去了,心里还自嘲般的叨念着;这下可好,真成了平平安安,吉吉利利了还好马总管一点没嫌弃,乐呵呵的收下了,我这才算是有了点安慰。 所有事儿都忙完已经是将近午时了,我晃晃悠悠的走进院子,正想吃了饭,睡个觉,迎面却又碰上了来顺。 “是来找我的吗来顺。”我迎过去,“有什么事进屋说吧” “不了,雨霏姐,今儿府里事多,我是抽空过来的,说两句就得走。” “那好吧,有什么事,说吧”我把他拉到一旁,揣着手问道。 他从身后拿出个纸包,笑嘻嘻的递到我手里“我是来给你拜年的,这是我从同福斋买的纸皮核桃,椒盐味的,祛寒生津的,冬天吃最合适。” “有心了”我摸摸他的头,会心地笑了,这孩子不过十三四岁,却相当懂事,你敬他一尺,他就还你一仗,当真是投桃报李 他看着我,憨憨的笑,笑过之后,又悄声悄气的说“雨霏姐,其实我还有件事要告诉呢” “什么事这么神秘”我俯问。 尽管根本周围没人,但他还是凑到我耳边说“贝勒爷夸我办事得体,懂得进退,他说年后要派重要的差事给我呢”他语气中有掩藏不住的兴奋和向往。 “真的”我一顿,继而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那雨霏姐可要恭喜你了,看不出我们来顺也长成大人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早就是大人了”说完,抬眼看看日头,又说,“那我走了,再不去,总管该着急了,雨霏姐,碰到萧大夫,帮我问声好”说罢就要走,我忙拉住他,从月钱中拿出一些塞给他当作压岁钱,他起先一个劲儿的拒绝,后来推让不过,也就勉强收了,匆匆忙忙的跑出走了。 他走了之后,我抱着核桃,琢磨着他的话,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能当什么大任呢四阿哥是怎么想的猛然间记起前不久陪四阿哥散步时,在园子里恰巧碰见了来顺在给一帮刚进府的下人们分派工作,我看他指挥若定的样子,随口对四阿哥说,府里人才济济,这来顺年纪虽小,却被马总管得有模有样的,日后必能委以重任。当时四阿哥只是点点头,看了他一阵,也没说什么,后来我也就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他还真提拔了来顺,难道说这事儿还是我的功劳不成当下不禁有些沾沾自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用过午膳,小秋又忙叨叨的跑出去了。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的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披了件棉袍,斜坐在门槛上吃起纸皮核桃来,太阳挂在头顶,金黄色光照到脸上怪晃眼的,却一点也不觉得暖和,我不禁慨叹,没有压岁钱,没有络绎不绝的门铃声,没有频频响起的短信声,没有春节晚会,没有家人,有的只是灰暗阴冷的房间和静得不能再静的院子,今天怕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寂寞的一个春节了 唏唆的叹了几口气,我慵懒的倚在门框上,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了,只盯着地上的影子痴痴发呆,这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眼看着那影子由最初的一小块淡黑色慢慢的伸长,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像滴进清水中的墨汁一样,肆意的扩散,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从地平线上消失的时候,那影子终于与黑暗溶在一起,吞噬了整个院子对我而言,无需等到子夜,这一刻,康熙四十四年已经悄然结束了。 晚风夹带着寒气吹在脸上,冷飕飕的,将纸包放在一旁,我撑着地想要起身,却发现坐得太久,腿早已麻了,用手敲打着麻木的腿,我在心里笑道,萧烈果然是最了解我的,最近我确实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叹气,照这情形看,怕不是要得什么痴呆病了吧唉,提到萧烈,现在已经过了申时,估计他今天也来不了了。仔细想想,他不来也好,至少没人跟我抢年夜饭吃清朝的年夜饭还真是第一次吃呢,想来应该很丰盛吧于是打起精神,走进屋子,点上烛台,又生了两个火盆,稳坐在一旁等着小秋。 今天过节,所以晚膳比平时迟了一些,我等了又等,酉时三刻,小秋才拎着两个食盒姗姗的来了。 “呵呵,雨霏姐。今天加了不少新菜色,我数了数,一共有八道呢”她一进屋子就迫不及待的报告着,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是吗,快端上来吧”我此时已是饥肠辘辘了,顾不得多说,七手八脚的帮她把菜从食盒中取出放在桌子上。 摆好之后,我二话没说,端起碗就要吃,她却举着筷子制止了我。 “哎,先别急着吃嘛,雨霏姐,我考考你,这桌子上的菜名你都说得上来吗” “菜名小丫头,搞什么名堂”我斜眼看看她,平日她可是最馋的,向来只吃不看,今儿面对一桌子佳肴,反而风雅起来了。 “快说啊,雨霏姐,一个一个说” “好吧”我不情愿的放下碗,开始念叨起来,“这个是四喜丸子,这个是西湖醋鱼,这个是白玉豆腐,这个”我的视线停留在正中间的一盘菜上,话也打住了,到不是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只是这怎么看怎么像是一盘炸鸡翅,“这是什么”我指它问道。 “这个啊,是那个”小秋站起身,故意顿了顿,道“这是麦辣鸡翅” “什么麦辣鸡翅”我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怎么会知道麦辣鸡翅” “我怎么会不知道,这道菜是我做的啊”小秋眨了眨眼。 “不可能噢”我恍然大悟,叫道,“是萧烈,萧烈来了是不是” “啊”小秋的惊讶的张了嘴,“真是怪了,萧大夫说时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能认出这道菜来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暗语吗”她说着就要用筷子去翻那菜。 “哈哈哈,小秋。这里面什么暗语都没有”随着一阵大笑声,萧烈走进了屋子,“这是我们的家乡菜,在这儿啊只有我们俩知道” “萧烈”我几步跑到他身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傻丫头,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萧烈刮刮我的鼻子,笑道。 我抓着他的胳膊一个劲的摇,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感动的,竟也不知说什么了。到是一旁的小秋,盯了我们俩半天,耸耸鼻子,不解的问道“雨霏姐萧大夫每个月都得来府里好几趟,又不是一年才见一次,至于高兴成这样吗,你瞧你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小妮子,懂什么”我用力的闭了下眼睛,老实说,是有点儿喜极而泣了,不知怎么的,最近变得多愁善感了。 “行了,大家就坐吧,再不吃就要凉了”萧烈笑了笑,拉着我坐下,又招呼小秋过来。 三个人坐稳之后,小秋还不老实,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看我又看看萧烈。我忙夹了个鸡翅塞到她碗里,“好了,好了,快吃吧,塞住你的嘴,省得你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小秋抗议的撅撅嘴,夹起鸡翅,轻轻咬了一口,立刻放下碗大叫起来“啊,我的天哪,辣死了,辣死了这是什么啊”说罢,冲到一旁,端起茶碗,咕噜咕噜灌起水来。 我和萧烈互相看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就这样,萧烈让着我,小秋吃不惯,于是那一盘鸡翅就尽数落到了我肚子里。嘻嘻闹闹的一顿饭吃下来,我撑得几乎站不住了 草草的收拾了碗筷,小秋跟我说芷宣她们邀她去后院聊天,我答应了,嘱咐她早点回来,又塞给她点儿压岁钱,不像来顺,这小丫头一点没推辞,高兴得合不拢嘴,抱着钱就跑了。我笑看着她出门,心里暗想,论年纪小秋还比来顺大了几岁,但论心智他们差得可就不是一两岁了,这也正是来顺可以被重用而她却只能被派来照顾我的原因了。 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之后,我又坐回门槛上,摆出下午的姿势。萧烈走到我旁边,嘴里嚼着我刚给他的核桃。 “怎么样我的麦辣鸡翅味道如何啊”他坐到我旁边,俏皮的问。 “虽然不够地道,但还是一解我相思之苦,不错”我咂着嘴答道。 他呵呵呵的笑了几声,昂起头,托着下巴,不说话了 静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依稀的鞭炮声。我抻着脖子看了半天,却是只闻其声,未见其光。于是失望的缩回了脖子,轻叹一声。 “唉,萧烈,你说明年到底是2006年还是1706年”我歪头靠着门框幽幽的问。 他盯着月亮,轻笑了一声,说“1706清朝人不习惯用这种方法记年,2006是三百年以后明年呀,是康熙四十五年” 我瞟了他一眼,道“你就这么乐观一点也不想家” 他摇摇头“不想。” “不想”我不满的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就不信你不想” “真的不想,其实想也没用以前的春节我都是一个人过,今年和你一起还算破例了呢”他扭头看看我又转回去。 “为什么”我不解的问。 他静了一会儿,对着月亮深吸了口气,掉过头来,对着我笑笑,却没回答。 “为什么”我又追问了一遍。 他收了笑容,看着我问道“真想知道” 我认真地点点头。 “嗯,好吧”他叹了口气,低头淡淡的说道,“我是80年出生的,那时候,大多数人的生活都不富裕,勉强糊口而已。可我很幸运,我父母是大学教授,有津贴有补助,我外公一家还住在美国,所以我家也算是有海外关系了,经济条件很好。如果不是那件事,我想我的生活一定很幸福的,或许我也不会到这儿来了”他自嘲的笑笑,又说,“在我六岁那年,我父母去美国探亲,之前我们每年都一起回去,但是那年我上小学了,他们没带我去。我还记得那是一个秋天,他们走的时候我追出去,央求爸爸带我一起走,他摸着我的头,笑着对我说,这次不行,你要上学,暑假的时候带你一起去我当时很生气的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跑了,可没想到,那次便成了我对他们最后的记忆,那架飞机”他顿住,把头埋得低低的,“那架飞机在太平洋上出了故障,掉到了海里,连黑匣子都没有找到所以,从那天起我就成了孤儿,我叔叔变卖了我家的财产,收养了我,事实上,他们一家人都是好人,对我相当不错。但是,你知道,父母是没人能替代的,无论他们怎么对我,都没法弥补我心里的痛苦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九岁时我转了学,转到一家寄宿学校,彻底离开了他家,从那年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我都是住在学校里的,每个春节也都是自己过所以,雨霏”他抬头转向我,“我不想家,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家” 我怔怔的看着他,说不出是心酸还是难过,那么阳光,那么意气风发的他居然是这样孤单长大的 “萧烈”我拉住他的手,想要说点儿什么,但开了口才发现除了这一句什么也说不出。 他握了握我的手,又松开,说道“其实我后来一直在想,如果当日我跟他们上了那架飞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我那时还很小,在世上也没什么留恋的,就这么走了,一了百了这种想法困扰了我很久,我一度变得很偏激,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但最终还是想通了,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无论你如何努力都不能改变,既然如此,又何必为这些不可控制的事伤心呢。雨霏,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他看着我说,“但是我不需要安慰,我最终明白了,这世上,没有谁是离开别人就活不了的所以,人,就该努力活着,纵使再苦,再累,再寂寞也要努力活着,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享受”说完,他淡淡地笑了,那是一种释怀的,潇洒的笑,他的脸在那一刻,熠熠生辉 “萧烈,你说得真好”我望了他好久,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可到了最后却只表达了最原始的崇拜。 他转头过头,笑着拍拍我的脸“呵呵,认识你这么久,只有这句话最中听”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调侃我,使劲拍了他两下,继而也笑出声来。 嬉闹了一阵,安静下来,两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再提刚才的事了,一人一个的吃起核桃来。 “雨霏,这大过节的,有没有给你师兄我准备什么礼物啊”等到纸包里的核桃吃得没剩几个的时候,他开口了,语气恢复如初。 “没有啊,这是春节,又不是过生日,送什么礼物如果你非要的话,这纸皮核桃就算是礼物吧”我心不在焉的答道。 “借花献佛,哼,小气还要找借口”他打趣地说。 “我小气难道你不小气,你带礼物给我了吗”我扬着下巴反问。 “呵呵,我当然没你那么吝啬了。看看这个”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扔给我。 “什么东西”我接过来,皱眉看了他一眼,轻轻打开盖子,一个像牙刷一样的东西躺在里面,旁边是一盒白色的粉末。“这是什么”我不太敢确定。 “怎么”他凑到我身边,“在清朝住久了连牙刷都不认识了这可是我精心设计的,全中国最早的本土牙刷,旁边的是牙膏粉,刷牙时沾着用的” 我惊诧看着他的发明,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秘密”他得意的眨眨眼,“送给你的,喜欢吗” “喜欢喜欢”我忙不迭的点头,把那牙刷拿起来,看了又看,最后小心翼翼的放回盒子里,抬头对他说,“萧烈,说实话,我开始有点崇拜你了” 他呵呵笑着退到门框的另外半边,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看着我别提多得意了。 “不过崇拜归崇拜,我可没有东西回赠给你啊”我把小盒子藏在身后,又道。 “哎。”他装出很无奈的样子,“我早知道你是这么小气的了。送礼时就没打算要回礼,怪只怪自己倒霉,谁让我是师兄呢你呀,只要不给我惹事就是最好的礼物啦” 他的话本是调侃,但听在我心里却也暖融融的,我看着他的脸,之前的种种像过电影一般在脑中闪过,他的关心,他的焦虑,他的责备,他的坚强还有他的惊喜,一桩桩,一件件,不断叩击着心门,抬头看着天空,心里竟第一次如此虔诚的充满了感激 “在想什么”他轻飘飘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把目光重新投到他身上,笑了笑,道“我在想你的好啊,你细心体贴,手又巧,会做饭还会做牙刷,日后谁要是嫁给你,怕是有享不尽的福呢” “嘿嘿,终于发现我的优点了怎么样,要不要做那个享福的女人哪”他斜眼看我,坏笑着说。 我撇撇嘴,道“好啊,考虑一下,把你算作候选人之一吧”略顿了顿,我又立直身子,压低了声,问道,“萧烈,说实话,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听了这话,他也立起身,模仿着我的语气笑道“不就是你这样的嘛” “说真的,别开玩笑”我推了他一把。 “好,好。”他用胳膊挡了我的手,道,“说出来怕你不信,我呀,相信缘分,脑子里并没有固定的标准,碰到谁,动了心,就是谁了” 我蜷起腿,把头搭在膝盖上,侧着脸道“哦,是这样,看不出你还挺浪漫的,那你觉得敏儿怎么样,有没有一见倾心的感觉” 他用手弹了下我的脑门,笑道“呵,我就知道你要提她敏格格嘛”他意味深长的顿住,“娇而不纵,贵而不奢,是个好女孩。不过,抛开她的身份不谈,对我而言,她更像是个天真的小妹妹” “是吗”我带着怀疑托着长声。 他瞥了我一眼,不做过多解释,只说“清者自清” 我无趣的耸耸肩,轻咳了几声,又问“哎,假如你真的爱上一个清朝的女孩子,那会怎么样你会怎么办” “我不会的。”他答得干脆,一点没犹豫。 “我说假如,设想一下”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就是我的回答。”他瞟瞟我,“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诗谁都懂,但是真能这么做的又有几个人呢 “怎么了突然这么问。你爱上胤禛了”他轻声问道,语气乍听很随意,实则相当认真。 我心中一跳,忽然意识到自己兜了这么大一圈,最想谈的其实还是这个问题。 “没有啊。”虽然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但我嘴上还是装作漫不经心。 他看了我一阵,淡然道“没有最好,省得以后痛苦。” 说完,两个人互相看看,又都沉默起来。 待把我心里那股浪潮完全平复之后,我才发现不经意间,已经坐了很久,虽然没有守岁的打算,却已经快到子时了。 见他还是一副慵散的样子,我踹踹他的靴尖,问道“喂,子时快到了,你什么时候回医馆啊” “怎么,收了礼物,打听完心事,就要轰我走了”他白了我一眼,“我今天不走了” “不走,那你住哪”我伸着头问他。 他凑到我身边,用手拍拍我的脸,笑道“放心,不住你院子里。四阿哥早让来顺帮我安排好了,住在总管院子里。” “四阿哥” “是啊,这人虽然善用心机,爱耍手段,但对下人还是挺照顾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了”他回道。 我细想他的话,四阿哥确是这么一个人,遂颇为认同的点点头。正打算和他深谈这个话题时,一抬眼,却发现萧烈早已换了表情。 他一本正经的看着我,说“谢大小姐,以后不要随便踩别人的脚。” “为什么”我纳闷的问,不明白他在搞什么把戏。 “你不知道吗”他认真盯着我,“在清朝,踩男人的脚是一个女人能做出的最具挑逗性的动作” “喂,你”我明白过来他在开玩笑,叫道,“我会挑逗你做梦”说罢,还不服气的又踩了他两脚。 “还说不是挑逗这么蛮横”他指着我道,“我后悔了,把礼物还我” “不” 我话音未落,他早已跃起,一把从我身后抢了小木盒,两三步跳到院子里,得意的挥起来。 我迟疑了一刻,也跳起来,追过去。 “萧烈,还给我” “追得上就给你” “你” 我叫道,不顾一切的放开步子追去,飞跑中,顿觉畅快淋漓,烦恼如轻烟般被夜风卷走,我肆无忌惮的跑着,喊着,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肆意追跑打闹而无需顾忌他人脸色的年代 笑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久久不散 有萧烈的陪伴,这个春节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寂寞,相反还过得有滋有味的。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之间,十多天过去,府里的喜庆气氛也已消失殆尽了。不过对于老百姓来说,节日还未过完,正月十五还有个重头的压轴戏元宵节。 这两个月以来,我已经养成了逢八就心神不宁的习惯,而这回见面的日子改在十五,那种心情也就自然随之调整了。 其实十五之约我本不打算告诉四阿哥,一方面,他对我很放心,许久都没有提过秦风的事了;另一方面,秦风的身份对我来说是个谜,我也不愿在他面前提及,生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些惹他生厌的话。所以就这么一拖再拖,直到了十五这天,我的心思却开始动摇了,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据实以告。 吃过午饭,又静等了一个多时辰,算算时间,四阿哥此时应该正在书房里看书,我离开院子决定去找他禀报这事儿。 寒冷促使我加快了步子,搓着手,哈着气,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走到书房外面,正欲进去,身后响起了敏格格的声音。 “雨霏” 我收了步子,回身请了个安,笑看着她问。 “格格今日是怎么出宫的”一面向她身后扫了一眼,奇怪,今日竟没见到十三阿哥,平日两个人都是拴在一起的。 “出宫嘛,我自有办法。” 敏儿笑嘻嘻的说,又跑过来拉我,“来,快跟我走” “哎,格格,干什么去呀”我挣着问道。 “出府啊,去逛灯会,今儿是上元灯节呀”她兴冲冲的说。 “逛灯会贝勒爷准了吗” “嗯,准了,准了”她连连点头。 “那他也准了奴婢跟着去吗”我跟着走了几步又问。 “嗯,当然了,我刚问过他” “真的准了”看她一副散漫的样子,我还不太放心。 “是啊”敏儿加重语气说道,“他说了,让雨霏陪你一起去,路上要小心,看着时辰,别回晚了” 我这才放了心,跟着她走了一阵,又突然记起秦风的事,再回头,已经走出老远了,心想,算了,反正都要出府,到时我自去见秦风,让侍卫送格格回来也是一样的。 出得贝勒府,上了马车,第一站不是灯会,而是庆祥医馆。奉格格之命,我硬把萧烈拉出来,逼着他提早关了门,跟着我们去了隆福大街。 隆福大街,原本就是一条热闹宽敞的街市,今日举办灯会,道路两旁堆满了各式花灯,红黄蓝绿,应有尽有,更显得流光溢彩,热闹非常。来到清朝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大的节日场面。 “没想到这儿灯会还真热闹,有点意外”我评价着,一面捅捅身旁的萧烈。 他不屑的笑笑“还可以,但比起王府井步行街还是逊色很多” 我瞟瞟他道“三百年的差距呢,一个用电,一个用蜡烛,不可同日而语” 他笑看了我一眼,不再争辩,侧头去看敏儿,敏儿没有注意我们的谈话,正不耐烦地回着头。 我顺着她的视线,在几米远的地方,看到了同样铁青着脸的两个便装侍卫。 “唉,真没办法,像两个瘟神一样,甩都甩不掉”她回过头,撇撇嘴道。 我劝道“这两位可是四爷的贴身侍卫,格格要体谅四爷的苦心呀” “四哥也真是的,派他们来干什么,有你们两个保护我还不够”敏格格对我的说法颇为不满。 “格格说错了。”萧烈接过话头,“雨霏是一介女流,我又只是个小小的郎中,骑射武功,我们样样不会,又怎么能保护格格呢” “你不会骑马”敏格格吃惊的问他。 “是啊,我从小就没碰过马。”萧烈悻悻的说,不得不自露其短。 “好。”敏格格反而高兴起来,“终于找到一样你不会的事了。”顿了顿,又说,“那下次咱们就去郊外,我教你们两骑马” 我和萧烈相视,又都无奈的笑笑,谁敢让敏格格教啊,她这么莽撞,不出人命才怪 “姑娘,来猜灯谜吧,猜中了有奖”旁边传来一位摊主的叫卖声。 敏格格立刻被吸引了,停住了步子,我和萧烈也跟着停下。 这是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左边挂着两排各色花灯,右边的台子上,整齐的码了十几个拴着红绸的小木牌子,每个牌子上都是一个谜语。敏格格凑过去,好奇的打量着这些牌子。 见叫卖收到了成效,摊主赶紧迎上来,堆着笑,道“姑娘,猜灯谜吧,猜对了有奖的” “好。试试看。”她点点头,伸手就要去拿。 摊主连忙挡住,笑道“姑娘,呵呵,对不起,先付钱,两文钱一个。” 敏儿哼了一声,斜眼看看萧烈“我从来不带银子的,萧烈,你付钱吧” 萧烈一愣,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想说我但是才刚刚摆出口型,看见敏格格直勾勾的眼神,硬是把那半个字吞了回去,咂咂嘴,不情愿的掏出干瘪的钱袋子,捏起两文钱,正欲递出去。 敏儿又道“要三个。” 萧烈只得又掏出四文钱,颤悠悠的交到摊主手里。我偷眼看着他灰着脸,崩着嘴看看袋子里剩下的钱,也忍不住掩面偷笑,能把他搞成这样的,非敏格格末数了,若是在现代,这两个人也算是绝配了。 敏儿满意的扬扬眉毛,把我们俩拉到身边,故意咳了几声道“好了,我们一人猜一个。” 说完,自己先挑了一个,仔细读起来。 萧烈恨恨得叹了口气,又诉苦般的看了我一眼,最后也无奈的拎起一个牌子。 我窃笑了几声,随手摸了一个离自己最近。 翻过来一读“谜面是秋去春来,不改草莽英雄本色。谜目是打一句诗。” 乍一看完全想不出来,又皱着眉想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头绪,猜谜背诗本不是我的特长,更何况我今天不是出来逛街的,心里一烦,索性攥在手里不想了。再看那二人,一个拖着下巴冥思苦想,一个盯着牌子不住地摇头,这架势,估计奖品是得不着了。我看看天色渐晚,是该去见秦风了,趁现走最合适。于是把牌子放到一旁,挪到萧烈旁边,低声说道“我走了,去见秦风,一会儿格格问,帮我编个瞎话糊弄过去。” 萧烈点点头,向旁边瞟了一眼,见敏儿还在专心的琢磨着灯谜,回了头嘱咐道“你万事小心。”我笑了笑,算是答复。又伸着脖子看了看方向,紧走几步融入人流之中。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喧闹的人群,我定了定神,料想到以前常走的那条街必定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为了避免再挤一次,我特地选了条僻静的小路,沿着河沿儿走到成心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我望见了秦风,不知为什么,每次见了他,无论之前是喜是忧,都霎时间烟消云散,留在心中的只是一种淡然,我想这可能是受环境和他的性情的影响,但今日我却保持不了这种淡然了,这些日子,各种猜疑和假设混在脑子里,搅得我异常烦乱,再见他时,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此时正面朝我以前常走的那条路定定的站着,身上仍是那件白色长衫,这景这人都与往常无异,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手中的竹笛今日换成了花灯,一轮淡黄色的光晕取代了往日优雅的笛声,看情形,他已等了好一会儿了。我平复了心里的对于他身份的各种揣测,虚了口气,从侧面缓步走进亭子。听到声响,他转过头来,见我是从这个方向来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被笑容取代。 我冲他点头一笑,他也同样向我颔首。可笑过之后,我们又都沉默了,许久不见,有些生分。 “多日不见” “你好吗” 静了一刻,竟同时开口。我忙打住说了一半的话,再一看他,也是忽然闭了嘴,心里觉得荒唐,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他看着我愣了一下,随即也摇摇头笑了。 “我很好”止住笑,我答道。 他温和的点点头,提起手中的灯,递给我,道“来的路上,街旁挂了不少花灯,我一时兴起,挑了一盏,送给你吧” 我从容的接过来,拎在手里看了看,花灯非常精巧,一侧画了几朵雏菊,令一侧密密的写了首诗,样式很新。 “很漂亮,谢谢” 他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们信步跨出亭子,沿河走了起来。安静的走了一会儿,他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笛子练得如何” “很好啊,气震音我已经基本上运用自如了,舌颤音也精进了不少,另外我还自学了几首新曲子呢”我轻快地答道。 “嗯。”他点头道,“我想也是,你今天连笛子都没带,想必是要出师了” 我笑笑,侧头看他“我是没带笛子来,不过原因却不是认为自己已经无师自通了。” “哦”他问道。 aquot你忘了吗,成心亭的故事我只听了一半,今天是来补齐的” 他轻笑了几声,说道“我记得。”但说完这句又走起来,没了下文。 我默默地随他走上沿河的小路,他指着河边的一块大石头,道“去那坐会儿吧”说罢,自己走过去坐上了石头的一角。 我没说什么,也随着过去,坐到了他身旁,随手把花灯放在脚边。 静坐了好一会儿,他盯着结冰的河面,淡然开口了“霓裳羽衣曲是我母亲最喜欢的一支曲子,她在这里初遇我父亲时,吹得也正是这曲子。我父亲虽然不善音律,却很懂得欣赏。他们二人可谓一见如故,再见倾心。但无奈当时双方各有婚约,纵使相互属意,也只能忍痛灭了心中的念想。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可大婚时挑起红盖头的那一刻,双方惊讶的发现眼前的正是心中之人,这才恍悟,原来他们之间不是浮萍露水而是天命姻缘。”他停住,脸上泛起淡淡的笑,看着我问,“很凑巧是吧” 我认同的点点头,补充道“也很幸运” “不错,是很幸运。”他接过我的话,“他们婚后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感情中更多了一份信赖。不久,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我同父同母的兄长,那段日子是我母亲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初为人母的她享受着丈夫的疼爱,体味着稚子成长带来的喜悦,一切完美得如同梦境。然而,于一个凡人而言,太过完美的幸福并非一件好事三年之后,我哥哥生了场大病,一连十几天高热不退,没了”他抬起头,望着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哥哥的死对我母亲是个很重的打击,她彻如疾首,痛不欲生,也随着大病了一场,父亲衣不解带,日夜陪在她身边几个月之后,母亲最终挺过来了,因为,失去了爱子,她至少还有丈夫,对一个女人而言,这便是最大的安慰了。虽然在那几年里,父亲又陆续娶了别的女人,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始终坚韧如初,未受丝毫撼动。”说到这里,他又停下来,思索了一阵,道,“我始终坚信,虽然一个男人可以娶很多女子,但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女人可以成为她的妻子。而我母亲正是这样一个女子很快的,家中的阴霾被一个突然而至的喜讯驱散,母亲又有了身孕。经历了上次的打击,这回,全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打起精神,小心翼翼的照料着母亲的身体,诚惶诚恐的作着各种必要的和不必要的准备。母亲本人也是既欣喜又担忧,生活起居都异常恭谨,唯恐有什么闪失,伤着腹中胎儿。一切看起来都万无一失可是,上天终究是吝啬的,它不愿将福祉再次投注到那个曾蒙它眷顾的女子身上,纵使那女子曾万般虔诚的祈求它的赐福。分娩那日,她拼尽全身力气诞下一个男孩,自己却殚精竭力,溘然长往,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他一眼父亲闻讯赶至,见到的只是她的苍白脸孔,触到的是她的冰冷身躯,和一个在血泊中哇哇啼哭的儿子。”他望着我,眼中流露出无限的哀伤,“那个男孩就是我我的生辰是我母亲的死忌这便是成心亭的故事,对于别人那或许是件再平常不过的往事,但于我而言,却是永远无法抹杀掉的历史” 他仍旧在忧郁的说着,但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了,耳中充斥的,是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 “秦风,你是哪一年出生的”我喃喃的问道,长久以来的各种疑问在脑中盘踞集结,而此刻这些死结一个个的打开,正拧成一股绳索,系向一个万分危险难测的终点。 我摒息等候,他顿住,看了我一眼,答道“康熙十三年。” 康熙十三年皇子胤礽生,皇后赫舍里氏崩十四年十二月丙寅,立皇子胤礽为皇太子,颁诏中外,加恩肆赦清史稿上的这两句话跃然而出,更为严谨的佐证了秦风的身份。 皇子胤礽四个大字猛烈的撞击着我的脑子一切都已水落石出,我只觉得自己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那么,去年腊月初八,你那一身稿白是在” “是的。”秦风哀叹着说道,“那天我在戴孝” 一股无名夜风毫无征兆的袭来,扑的一声熄灭了脚旁的花灯,四周立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我跳起,惊恐的环视着周围,想要为这突变找寻一个答案,然而回答我的是又一阵更为凛冽的夜风 秦风也起身了,他看着我的异样,正要说什么,却被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吗”他握住我的手急切地问道。 我如同抓住一个救命稻草般牢牢钳住他,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轻轻拍拍我的肩。 心惊肉跳的喘着粗气,缓了好久,我才断断续续的说道“没,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冷” 他长舒了一口气,迅速的脱下了自己的披风,搭在我的身上,伸手揽住我的肩膀。我没有拒绝,任由他揽着,因为灯灭的那一刻,真有种魂不附体的感觉我被一种难以名状的心虚和恐惧包裹了,虽然此时周围一片寂静,可我却觉得那风,那树,那阴冷的月亮都如活了一般,向我投来道道敌视的目光 无论是赫舍里还是胤礽都和我没关系,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未做过任何伤害他们的事。没理由,也没必要害怕啊我不断的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惊恐的心情渐渐得到了缓解,我轻轻抬了头,却仍没勇气推开秦风。 就这样在风中立了好久 “雨霏,好点儿了吗”他扶住我的肩,柔声问道。 “嗯。”我立直身子,向周围扫视,仍是黑漆漆的一片,“我们离开这儿吧” 他点点头,将披风在我身上裹紧,又系了带子,提起灯,拉着我离开了河岸。 走过拱桥,穿过一条小巷,又转了几个弯,我们走上了一条宽阔的街市,酉时以过,民间灯会已经临近尾声了,路人不再嬉戏赏玩,都加快脚步四下散开了,摊贩们也都忙着收拾货品,清点收入,地上净是些纸片和烟花的碎屑。 世界是物质的,物质决定意识我不断在心里默念,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终于压制住了心中的恐惧。最近听得太多,想得太多,整个人都过于敏感了 轻虚了口气,我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身体也随之松弛下来,这才突然意识到,走了这么久,秦风一直拉着我的手,侧头看他,又是一恍,不,他不是秦风,是胤礽,爱新觉罗胤礽皇太子。惊觉之余,我怔了怔,抽出了自己的手,他顿住,转头看我,满是不解。我忙装出整理衣袖的样子,尴尬的笑了几声。 “还冷吗”他淡淡地问,不再盯着我。 “不冷了。”我答道,同时悄悄地把双手插进袖筒里。 他点点头,默默走在我旁边,不开口了。 我觉察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淡,又想到之前听了他的身世,自己竟一言未发,心中有些不忍,静了一刻,我轻声问道“你是年年都来成心亭吗” “是,自从八岁那年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每年腊八我都会来这里”他说着,语气中仍加杂着点点忧伤。 我停了停,又道“你母亲一生虽然短暂,却也是幸福的,她拥有的是很多女子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爱情,相信你父亲永远都会记得成心亭里吹奏霓裳曲的那个少女,其实,有些东西,瞬间即是永恒”想到赫舍里于康熙的凄美爱情,我心中涌起的凄楚暂时压制了之前的种种不适。 他迷茫的望着远方,轻摇了摇头,道“昙花一现的爱情固然美好,但我却更希望他们能相偕白首。” 我低笑着道“谁不希望与爱人长相厮守呢,但造物弄人,偏偏让他们阴阳永隔,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既然如此,与其整日伤悲,何不索性坦然释怀。你母亲是刹那芳华,转瞬即逝。可这世上还有你,你是他生命的延续,更是他们夫妻情缘的鉴证。有夫如此,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呢若她泉下有知,也会深感慰籍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路过一个花灯摊,他没有顺着我的话往下说,而是停下来,向摊主借了个火褶子,点亮了手中的菊花灯,那灯提在手里,立时散出幽黄的光芒,映得油毡纸上的雏菊,愈发的清亮舒展。 “我娘的事已经过了二十几年了,但于此相关的各种议论却从未停歇过,家人们对此众说纷纭,有人窃喜,有人惋惜,有人漠然,却从没有一个人说出你今日的话”他停住不说了,接着灯光,我发现他正用一种异常专注的眼神审视着我的脸,表情之认真就好像那不是一张脸而是一本书,一本可以解答他疑问的书,他就这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嘴角漾起了淡淡的笑,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显然是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我下意识退后一步,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不解的问“你在看什么” “在找一样东西”他答道。 “是什么”他的坦率让我吃惊,同时也加剧了我的疑惑。 这回他没有延续他的坦率,而是笑着把花灯递回到我手里,道“今日既已见了面,十八那天就不要来了,倒是二十八那日,你早些到,我想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又拍拍我的肩,“外面冷,披风你穿着吧,我走了,你路上小心。”说罢,也不等我回话,径直走了。 我呆立在原地,把他的话想了又想,仍是一头雾水。脑中忽然冒出海觉法师的话宜行则行,宜止则止,大师,我现在是该行还是该止呢事已至此,只怕是行是止都已不受我掌控了。此刻,我只觉得自己的一只脚已踏入了一片沼泽,虽然只没入了短短一截,挣扎时,却发现早已无法抽身 揣着混乱的心情,我回到了贝勒府,进府门之前还不忘及时熄了花灯,脱掉披风。虽说这么晚了,府里不会有什么人走动,但还是谨慎为上,眼前的安乐祥和很可能会由一个小小的闪失演变为一场惊涛骇浪,如今的我可是再也承受不起什么打击了 满以为做齐了各种准备,低调行事就不会惹麻烦上身,可谁知有些时候,你不去招惹风浪,风浪却会主动招惹你 前脚踏进院门,后脚还没落地,小秋便迎面跑过来。 “雨霏姐你可回来啦,贝勒爷在书房等你呢这都是一个时辰前传的话了,你快去吧” 一个时辰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忙把手中的东西丢进屋里,急匆匆地跑去了。赶到书房时,已经是气喘吁吁,浑身冒汗了。书房的门微掩着,门口没有侍卫。我调整了气息,轻轻推门进去。 四阿哥肩上披了件棉袍,端正的坐在书案后,提着笔认真地写着什么,手边还放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 我进去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淡声道“来啦” “是。”我应着,过去行了个礼。看他脸色还算正常,心下松了口气。 “灯会逛得如何”待我站定,他又问,语气很随意。 “很好。”我答道,想了下,又补充道,“很热闹” 他轻嗯了一声,便聚精会神地写起来,没了声响。 我站在旁边,心里纳闷他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回来晚了,让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难道是想让我主动说 盯了他一会儿,我说道“奴婢今日去见了秦风。” “秦风”他轻笑了笑,手上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普通的名字,“你们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都是些关于笛子的事”我顿了下说道,故意隐瞒了实情,秦风的身份还是留给他去揭晓比较好。 他听后仍是嗯了一声,提笔在砚台上舔了墨,复又低下头去。 显然他意不在此,我也就识趣的闭了嘴。 又静立了一会儿,风把原本虚掩的门推开了一半,一阵冷气袭来,掀得桌上的宣纸哗哗的响,他抬起头,朝门口的方向望了望,我于是紧走几步,过去将门关好。回到书案旁,又发现烛台上的蜡烛快烧没了。遂把手伸向烛台,轻声问道“爷,蜡烛快燃尽了,要不要奴婢换些新的来” 他没有抬头,摆摆手加以拒绝。 我只得又把手收回来,尴尬的站在一旁。 “爷还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吗”站得百般无聊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开口了。 “没有。”他说着,终于停了笔,把写好的折子放在一旁,又伸手取过一张崭新的宣纸,在面前铺开,再用青石镇纸压住两边。之后,他抬头看我,问道“你急着要走吗” 我愣住,继而摇头,解释道“奴婢不急,只是刚回来时听闻爷一个时辰前传唤奴婢,以为是有事情要吩咐,可到了之后,发现您并没有什么事需要奴婢做的,所以才忍不住发问。倘若有什么” “行了,不必说这么多。”轻笑着打断了我,他起身绕过书案,不紧不慢的转到我面前。 “唤你过来,本也没有什么大事。”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提到我面前。我抬眼一看,不由愣住,是我的镜子本以为早被他处理掉了,没想到今日还能见着,不仅是完好如初,现今,镜子一端还缀了一小串珍珠链子,晶莹剔透,衬着那镜子越发雅致起来。 “叫你来,只是要把这个给你”在我打量着镜子的时候,他轻声说道,又拎着它在我眼前晃了晃,“拿着吧” 我听着看着,却仍不敢伸手,第一次在这里见它时的凶险场面记忆犹新,这回着实不敢轻举妄动了。他想干什么消遣我吗,还是故戏重演 “拿着呀” 等了一刻,见我一动不动,他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 他的举动搞得我有些糊涂了,我怯声问道“这真的是给我的吗”心中仍是半信半疑。 他笑笑,拉过我的手,把镜子放上去,又轻轻合起我的手掌。 “当然。”最后他淡淡地说。 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入体内,我不由得紧了下身子,这才反应过来,这回不是消遣也不是演戏,而是真的。当下心中一喜,惊讶得抬了头望他,他却只是淡定的回看我,嘴角微扬,似笑非笑,黝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芒。 胤禛,他最打动人心的,不是他的冷峻,不是他的干练,不是他的睿智多谋,不是他的超然霸气,而是脱掉清冷伪装之后的他的真实。当他露出自己真实感情的时候,褪掉自己耀眼锋芒的时候,他才是真正的他,一个让我感到平等与温情的人。而这一刻他正是这样,我不得不承认,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自己心中那团压抑了很久的火焰呼的一下释放了,窜动的火苗燃遍全身,使我有种不故一切吐露心中情感的冲动然而,冲动毕竟只是冲动,虽强烈却异常短暂,在脱口而出的一瞬,我脑中闪过了秦风的脸,同样是淡淡的笑,耐人寻味的眼神,感觉却截然不同,他的出现犹如一注清水,残忍却及时地浇熄了肆虐在我心中的火焰 我在心里哀叹一声,错开身子,低头道“谢贝勒爷赏赐” 他似乎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回道“也算不上什么赏赐,物归原主罢了”顿了顿,又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抿住唇,沉默了半晌,道“也没什么,奴婢只是有些好奇。当初生活拮据时,奴婢将这镜子卖给古董店,后来手头宽裕一些就想再买回来,可去了几次都没寻到,不知这镜子是怎么到了爷的手里的” 他盯住我的脸,蹙眉问道“你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 我装着很认真的点点头“正是。” 他没出声,又盯了我一会儿,眼神渐渐变淡了,最后恢复如常。他调转了身子,走到书架旁,抻出一本书,信手翻着,道“这有什么难的,那家古董店的老板与我相熟,进店的新货都是由我先过目的” 话说到此,便已打住,可我却隐约听出了令一层含义,相熟这个词似乎值得商榷,一个商人和一个阿哥地位悬殊如此之大,要如何相熟呢,更何况四阿哥不是个浮夸的公子哥,怎么会对价值不菲的古董产生这么大的兴趣呢这么看来这个古董店也断然没有那么简单。唉,一张无比细密的大网,再配上一个懂得隐忍的精明渔夫,即便其他渔者再怎么频繁的撒网收网亦是徒劳,只因他这线放得太长太久,一网便捞得了天下 我痴想了一阵,发现自己已离题很远,忙眨了下眼睛,回过神来,一抬头正对上四阿哥探究的眼神。我硬是扯起嘴角,笑了下,俯身道“若爷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回吧”平直的声音从书架旁传来。 我屈身行礼,缓步离开。 回去的路上,皓月当空,夜风袭袭,眼看子时将至,这本该是一天之中最宁静平和的时段,而我的心却越发混乱起来,脑中不断闪现刚才的情景,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为什么为什么要在镜子上点缀珍珠链子为什么把它送还给我又为什么是在今天,上元灯节虽不比七夕,却也是男女青年互诉衷情的日子。这镜子,代表什么信物承诺赏赐抑或什么都不是,而只是你四阿哥一时兴起的玩笑之举 想到这,我猛得顿住步子,心中如海潮般翻滚,一个长久以来我不敢直面的疑问跳了出来,猛烈的撞击着我的脑子,胤禛,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若我只是一棵棋子,你大可对我呼来喝去,又何必屡屡透露真情,引我说出自己的感情;若我不是棋子,你心中真的有我谢雨霏,那又为什么要派我去接近胤礽,还刻意隐瞒他的身份,难道你真这么狠心打算将我拱手相送吗我恨恨的想着,手越攥越紧,镜子上的珠子一颗颗的嵌进肉里,硬生生的疼,就在我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脑子里却忽然冒出了另一个声音谢雨霏,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凭什么怨天尤人是你主动接近四阿哥的,是你不断在他面前请缨,口口声声要帮他的,更是你不顾萧烈的劝阻对他动心的每件事都是你主动为什么因为你要离开清朝,你要回家嘛你能放弃这个念头吗你能抛弃远在现代的亲生父母吗你能接受清朝的一切吗即使四阿哥爱上你,娶了你,那你也不过是他妻妾中的一个,你不得不和其他女人分享他,这样的婚姻,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幸福你要吗你不要。所以你没什么可恨的,你就是一个棋子,即便四阿哥不这么看你,你也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棋子 我伫立在黑夜中,一动不动,寒风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的疼,伸手一摸才发现早已是泪流满面心中恍悟道,一直以来,我不是恨他这个人,而是恨他不爱我。一想到他要我接近胤礽,一想到自己终究要离他而去,心便忍不住隐隐作痛念由心生,随心而动,原来有些东西,拿起来真的就很难再放下了。 各种思想在脑子里混战,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一步,直搞得我是精疲力竭。又静立了半晌,待心绪稍微平静一些了,我拖着松垮的步子走了起来,回到住所,院里一片漆黑,小秋竟也没等我回来便睡了。对着夜空叹了口气,真有种世人皆弃我而去的感觉 推开房门,跨步进去,还没站稳便被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绊了一下,抓着门框晃了半天,才勉强站住。借着月光,皱眉去看那元凶,竟是秦风送的花灯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拎起来放在桌上,摸出火褶子去点烛台,才燃着却又改了主意,转个身点亮了桌上的花灯屋子里立刻亮起淡黄色的光,将镜子揣进怀里,我找了把凳子坐下,趴在桌上盯着灯看,那几朵雏菊初见秀美,再品清新,如今看久了,那点韵味便荡然无存了,我撇撇嘴,把灯转了个圈,几行笔挺的小楷映入眼帘“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若没记错的话,这是诗经小雅中的一段,本是描写戍边之人归乡后感慨时光不再,物是人非,是以喜写悲的名句。但今日写于花灯之上,用意显然不同。 读完全诗,我先是一怔,继而苦笑了起来。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低念着,自言自语道,“皇太子,对胤禛动心是我噩梦的开始,但对谢雨霏动情,怕就是胤礽你噩梦的开始了” 眼前又闪过那个稿白的身影,心中一阵烦乱,吸了口气,扑的一下吹灭了蜡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纵使心中有再多的困惑,矛盾和无奈,日子终是要过下去,毕竟,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顿。 几日的时光在平淡中蹉跎而逝 这一天上午,吃过早饭,我坐在里屋的小火炉前暖着手,炉上烧了一壶水,咕噜咕噜的冒着气,小秋拿了一个掸子拂着我身后的屏风。 “雨霏姐,我问你件事,你可得老实的回答我”掸了一半的时候,她停下手里的活,走到我身边。 “什么事这么认真”我侧目问。 她探着身子,朝我贴了贴,道“前几日我打扫屋子时在你床边发现了一件白色披风,那样式一看就知道是男子穿的。怎么回事啊,是爷的披风吗” 我心下笑了笑,这小丫头,说她糊涂吧,在这些八卦的事上她眼睛还挺尖,那披风我是平平整整的叠成了巴掌大的一块,她若不抖开,又怎知道那是个男式的呢 顿了顿,我低声说“不是爷的。”待她睁圆了眼睛正要追根问底的时候,我又道,“是萧烈的。” “萧大夫的”她怀疑的打量着我。 我白了她一眼道“是啊,萧大夫的,那天我们陪格格去逛灯会,我穿得少,路上冷了,就把他的披风借来穿。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不是外人,借件披风应该没什么的吧。还有啊”我指指角落里的花灯,“那个花灯也是萧烈买的,一齐告诉你吧,省得你再瞎打听。” 她往墙角扫了一眼,转回头来,颇为严肃的思考了一阵。 “噢原来是这样。”听语气还有些半信半疑。 “窗根上土多,去掸掸那儿” 我担心她多问,找了个活儿打发她。 “唔,好吧。”她嗔怪的哼了一声,迈着小步出去了,边走还边嘟囔着,“我怎么就没见过萧大夫穿披风呢” 她才刚出门,院子就里传来了脚步声。 “咦,萧大夫。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小秋那直冲冲的声音随之响起,“我们刚才还谈起你呢” “谈起我” “嗯,噢,对了,你的披风” 听到这儿,我赶忙起身跑到门旁,对着小秋道“小秋,我才想起来,屋里的茶叶昨儿用完了,你快去茶房取一些来,我做着水,等着沏茶呢” “茶叶没了吗”小秋看看我,又拍着脑门想了想,“好吧,那我现在就去。”说完,把掸子放在一边,出了院子。 “什么披风”萧烈随我进了屋。 “没什么。”我说着走回炉子前坐下,刚坐稳,又觉着秦风的事应该赶紧告诉萧烈,遂抬了头想要开口,却见他丝毫没在意这儿事,而是径直从怀里掏出个布老虎,笑着塞到我手上。 “干什么又要送东西给我”我拿起来,左右看了看,“不过,这也太幼稚了点吧,我早就不玩这种玩具了” “嘿嘿,别做梦了,不是我送的。”他笑着说,“记得那天的灯谜吗,后来我们猜出来了,这是赢来的奖品,一共三个,敏格格托我把这个给你带来” “托你咱们三个人之间,好像我和她比较熟吧。”我不屑的看看他,没等他答话,又问, “这真是猜灯谜得的” “当然了,怀疑我们的能力”萧烈拍拍胸脯道,“不信你可以考我啊你那个灯谜的谜面还记得吗” 我皱着眉想了想,摇头道“记不得了,好像是什么春秋草莽的” “秋去春来,不改草莽英雄本色。”他大声补全,相当得意的说,“谜底是张九龄的一句诗。” “哪一句”我看着他问。 “经冬犹绿林。”他道,说罢,挑挑眉毛,“怎么样,信了吧” 我一琢磨,的确应是这个答案,又侧目看了他几眼,那天我走时他俩还是一副不得其解的样子,怎么转眼的功夫就猜出来了视线一转,瞥见了他身后的药箱子,于是打住了先前的话题,皱眉问道“府里有人病了” 他拍拍药箱,道“是啊,还是你那个要好的小朋友呢” “是来顺” 他点点头。 我又问“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老发低烧,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他叹了口气道,“我把过脉,他身上没有炎症,最近也没着凉。所以照这么看,八成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郁结不畅,积蓄成疾” 烦心事应该不会吧,他不是要被提拔了吗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烦呢 正想着,炉上的水发出呜呜的声音,开了。 “嗯,看来还是找机会去看看他吧,顺便问问清楚。”我小声嘟囔着,拎起壶,走到桌旁,往早已备好的茶壶中蓄了点水,回身道“萧烈,过来喝点茶吧” 他走过来,端起茶杯,打开看了看,问“这不是还有茶叶吗,你怎么跟小秋说没了”我放下壶,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笑道“我不过是想把她支开而已。” “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对我说” 他把头探过来,低声问。 我双手捧起茶杯,用嘴轻轻吹散聚在杯口的茶叶,抿了一口又放下,扭头说道“秦风的身分你不用查了。” 他问“为什么难不成你已经知道了” 我嗯了下,轻声道“我说了你别吃惊,秦风应该就是胤礽。” “胤礽,皇太子”他重复道,愣愣的看着我,半晌没说出话来,末了,他干咽了一下,“你确定” “确定。”我道。 “那他弟弟呢,又是哪位” 我苦笑一声“秦三公子,文采风流,略通音律,与太子交好,你说呢” 他一愣,继而道“三阿哥,胤祉” “不错。”我又是一声苦笑。 他不敢相信的摇摇头“四爷究竟想做什么对太子下手吗不是一直在和八爷党恶斗吗” 我低叹一声,道“他心思那么深,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现在的目标人物不是秦风,而是胤礽了,我下次见了他,还要装作完全不知道。” 萧烈锁起眉,绷着嘴,沉默了半晌,忽然气愤的拍了下桌子“可恶” 我早料到他会生气,也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所以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紧握的拳头。 他看了我一眼,泄气的松了拳,摊靠在椅背上。“现在怎么办我们得拿出办法来” “办法”我吁着气道,“能有什么办法,走一步算一步吧。还好,情况还不是很严重。” 他仰头看我,极为担忧的摇头“怎么不严重雨霏,你这差事是越来越凶险了。可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去冒险,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每天只是送信,送信”说完,他烦躁的站起来,在屋子里绕起圈子。 “不行,不能这么听之任之的”他走到屋子的尽头又折回来,在我面前站定。 我赶忙起身拉住他,道“萧烈,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什么也别做秦风的身份是我猜出来的,可不是四爷亲口说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甩开我的手,“可是你现在越陷越深,我总得做点什么拉你一把吧” 我低了头,淡声说“别,你即使想也插不上手,这泥潭虽是四爷造的,但却是我自愿跳下去的,我们两人是周瑜打黄盖,眼下这个局面,能拉我一把的人,也只有四爷他自己了” 听了这话,萧烈搓搓手掌,气急败坏的用食指戳着我的脑门,怒斥道“雨霏呀雨霏,你傻了吗他会拉你除非他不是雍正” 我后退了两步,捋捋被他剐乱的碎发,哀声道“我知道他不会。那就让我一个人陷进去好了。”叹了口气,我又抬头,“我陷下去了,还有你在,至少你能全身而退”这话定会惹萧烈生气,我深知这一点,却还是把它说出来了。 果然,他脸一沉“雨霏,你就这么看我,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现在的意图很明显,他是想把你送给太子,让你做内应,你一个女孩子,这不是” 正说着,院门咯吱一声开了,小秋蹦蹦跳跳的走进来。 我连忙推了推萧烈,自己转身回去坐下,他看看门外,再看看我,不甘的跺了下脚,也坐回原处。 “雨霏姐,我拿了一大包龙井刚到的时候我要龙井他们还不给我,结果你猜怎么着马总管正巧路过,一句话便把他们噎了回去,乖乖的给我装了一大包”她一踏进门,便朗朗的喊起来。 我应付的笑笑,见萧烈仍是一脸苦相,又瞪了他一眼,他无奈,只得也生硬的笑了几下,可笑过之后,我们二人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和萧烈的谈话使我郁闷了好一阵子,不过,幸亏有小秋在,这一下午扫扫院子,洗洗衣服什么的,也就熬过来了。日落的时候刚闲下来,又想起来顺的病,于是当下决定去看看他。 用过晚膳,申时将尽,我来到了马总管的院子里,总管这会儿不在,院里黑漆漆的,只有侧面来顺的房间里亮着微弱的灯光。我缓步过去,在门口熄了手中的灯。 “当当当”我轻敲了几下门。 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里面才传来低低的答话声“谁啊” “来顺,是我,谢雨霏” “噢,雨霏姐,稍等一会儿” 我在门口静立着,几分钟之后,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咯吱一声轻响,门开了。 来顺站在门后,几天不见他如变了个人似的,一脸的憔悴。 “雨霏姐,进屋吧” 我走屋子,在桌旁坐下,来顺要去倒水,我拦住他,说道“我不渴。”他点点头,在我旁边坐定。 “听萧大夫说,你病了”我轻声问。 他干涩的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受寒了。雨霏姐你还专程跑一趟来,这不是折煞我了吗” 我无视他的客套话,直接了当的戳穿了他“萧大夫说了,你即非炎症,也非受寒。是有心事想不开才生病的” 我盯着他看了看,又放柔声音问道,“来顺,你有什么心事告诉我” “呵呵,雨霏姐你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心事啊”他塞唐道。 我见他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一阵恼怒,把他拽到面前,厉声道“来顺,你是怎么了你才十三岁,本就是个孩子,干嘛非要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快点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低着头,紧崩着脸,一声不吭。 “说呀”我晃晃他,催促道。 “雨霏姐,你别问了”他喃喃的说着,挣脱了我的手。我俯身一看,他眼里亮亮的,噙着泪水,说话间就要落下来了。 来顺不是个爱哭的孩子,是什么事这么严重我沉思了一刻,问道“是不是跟爷有关” 他眼中唰的淌下两道泪水,我一惊,心想准是说中了,赶忙掏出手绢要帮他擦,他却蓦地转了身,抬起手,用袖子抹着脸,我见状没再跟过去,静坐着等着他自己开口。 静了好一会儿,他说话了,声音哑哑的“雨霏姐,我要进宫了” 我怔住,继而问道“进什么宫” “进皇宫,每年节后,宫里都要添一批新太监,爷说今年派我去,日子就定在五天以后。” 去做太监原来这就是四阿哥所谓的提拔和重用我猛得从椅子上站起,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这来顺年纪虽小,却被马总管得有模有样的,日后必能委以重任。 贝勒爷夸我办事得体,懂得进退,他说年后要派重要的差事给我呢 几日之前的事浮现在眼中 来顺要被送进宫里当太监,而推荐他的人正是我换言之,他即将面临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想到这里,我心中又悔又恨,一双手也攥得咯咯直响 “你怎么了,雨霏姐”来顺回过头来,被我的表情吓坏了,不住地摇我的胳膊。 被他一晃,我回过神来,松开攥得僵麻的手,跌坐回椅子上。 “这就是他的提拔和重用呵呵,我太天真了”我冷笑着自语。 “爷是提拔了我,宫里的月钱比府里多,活儿也轻生,就是端茶倒水什么的,再说了,若是得了哪宫主子的赏识,搞不好还能升官,到时候,月钱肯定更”他顿住,说不下去了,末尾的那个音转变为一阵极压抑的呜咽,“雨霏姐,当了太监就再也不是男人了,是吗”最后,他红着眼圈,仰头看我。 我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簌地低头,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殊不知,这一切的灾难都是我带给他的呀 “来顺,这都怪我,是雨霏姐对不住你当初是我在四阿哥面前举荐你的”沉吟片刻,我咬了咬唇,抬起头。 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继而演变为疑惑,之后是不甘,最终变成空洞和麻木。 “不,雨霏姐,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你也是希望我好嘛,我不怪你,这都是命,一切都是命”他无力的说着,颓废的垂下头。 命这个词像一声惊雷在我脑中炸响我走上香山是命,来到清朝是命,混进贝勒府是命,现在我阴差阳错的毁了来顺的一生这也是命,为什么人总要把遇到的灾难归结为命运的安排,究竟什么是这该死的命 一刻钟的沉默,对我而言竟像是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我在混乱和不甘中思索着这个看似高深莫测的问题,再抬头时,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我把来顺从新拽回到自己面前,盯着他那带着泪痕的脸,缓慢而清晰的吐出一句话“来顺,命运不过是个懦弱的借口,记住,无论如何,不能信命,认命,否则,你就完了”我顿了顿,更为坚定的说道,“明天一早我就去求贝勒爷,让他收回成命,如果他不肯,我就帮你逃出贝勒府。总之,我是不会让你进宫的,绝对不会” 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熬到辰时,我再也躺不住了,翻身起床,穿衣洗漱忙了一番,然后便静坐在床沿上,一遍遍地默背早已准备好的话。 我粗算了一下,寅时上朝,卯时下朝,辰时即可回府,接下来便是处理公文,讨论政事,巳时之后大致可以闲下来了,如果可能的话,那么这段时间便是四阿哥整个上午最休闲安逸的两个小时了,我于是挑了这个空档出门,直奔书房。 心里慌,脚下也急,路上遇到了个熟识的下人,平日总要停下来聊几句的,今天也都被我点头一笑,匆匆带过。时间不等人,错过了这个钟点就得到下午了,我是等的起,但来顺不行,夜长梦多,这事儿必须赶紧办这个当口最怕被人绊住,耽误时间,可事有凑巧,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在前后院相接的一片竹子旁,我迎面碰上萧烈。 “雨霏,你要去哪”他挡在我前面问。 “嗯,我有点事,赶时间,你要是闲着就先到我院里去,等我回来再说。”我应付了一句侧身绕开他,接着走。 他没有拦我,却在身后说道“你是要去见贝勒爷吧” 我顿住,惊讶得回头“你怎么知道” 他上前两步,皱着眉道“我刚去看了来顺,见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就追问出了什么事,他起先不肯说,但后来拗不过我,就告诉我了” “你都知道什么了”我警觉地问。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萧烈白了我一眼,不满的说,“四爷要来顺进宫,来顺心里虽不愿意但还是答应了,可你却主动说要去向四爷求情,放来顺一马是不是” “你知道的就这些”我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 “这些还不够吗”他不解的回望我,“你还想干什么” 我连忙垂下眼帘,摇摇头,心里却暗自庆幸,还好,来顺没有把我要帮他出逃的计划告诉他,若是被萧烈知道这件事,不劳四阿哥动手,他那一关我就过不去,来顺这么做,同时也说明了他虽然很矛盾,但内心深处还是万分不愿意进宫的。 见我不说话,萧烈又道“雨霏,这事本与你无关,你干嘛非掺和进来” 我叹了口气“这事与我有关,你不知道,向四阿哥推荐来顺的人是我” 他看了我一眼,顿了顿,扶住我的肩道“这也是无心之失,何必介怀呢,再说了,你真以为你对四爷有那么大影响力,你举荐谁他就重用谁想想来顺和马总管的关系吧,来顺那么小却日日跟在总管身边,这在府里就已经算是稀罕事了” 听了他的话,我愣了一下,之前脑子一热,没想太多,但现今仔细想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可又一转念,无论事实是怎么样的,我反正已经答应了来顺,应下的事无论如何要办到。 于是,我推掉萧烈的手,径直朝前走“别说了,我得去” “不行,你不能去,你去了只会激怒他,根本帮不到来顺”他固执得挡在我面前。 我心中对这事本就没底,再让他这么一泼冷水,就更慌了,眼见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我当下恼怒起来,盯住他,义正言辞的说道“萧烈,今天我必须去是朋友就别拦我” 他怔住,向后退了半步,愣愣的看着我,似乎很不理解我在这件事上的坚持 我没多说,趁他后退的时候,跨步绕开。才走出几步,他又从后边追上来。 “你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好,既然你这么坚决,那么你不要去,我去求他” 我停住步子,侧头看他,他的表情异常认真,我感激地朝他笑笑,复又迈开步子。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为什么” 他又一次拦住我,盯着我,气急败坏的说“我知道了,你觉得自己面子大,你说什么他都会听你的,对不对” 他的话正戳中我的软肋,这一次我真的生气了,我停下来,豪不犹豫的迎视他,不客气地回道“我不知道自己的面子是不是足够大,但我至少知道,这件事我去做要比你合适多了” 他惊诧的看着我,半晌,愤愤地转过身子“哼未必” 我心里有些暴怒,但见他不再拦我了,也就未发一言,提步走了。 走到书房门口,我定了定被萧烈搅乱的心神,又默背了一遍词,缓步过去与马总管打个招呼,让他通报一声,顺便打听了一下,知道刚才朝上的事不多,贝勒爷心情不错,心里于是暗想,今日可算得上是万事俱备,关键就看老天愿不愿意眷顾,赐我一阵东风了 “谢姑娘,爷让你进去”总管从房里出来,对我说道。 “有劳总管了,午膳前爷可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我低声问。 他摇摇头,道“今日没有访客,想来也没什么要事处理” 我点点头,推门进屋。 书房内与往常无异,窗明几净,温度适宜,一切书籍物件也都码放得井井有条。 贝勒爷坐在书架一侧的茶几旁,悠闲的品着茶。 我过去请了个安,起身之后,他问道“来找我,有事吗” 我点点头,正要开口,他又指指旁边的竹凳,“坐吧” 我本该说些奴婢惶恐之类的话,但见他脸色温和,便没有多言,径直坐下。 “爷,来顺病了”坐定之后,我轻声开口了。 “哦什么病”他抿着茶问道,语调很平直,听不出起伏。 “奴婢昨儿去看过他了,表面上看是受寒发热,但实际上,依奴婢之见。”我略一停顿,“是心病。” 他放下茶杯,调过头来看我“怎么讲” “听说贝勒爷打算安排来顺进宫”我直接了当的说。 “不错。”他毫不避讳,也一点不吃惊。 “奴婢自知是个下人,本不该对贝勒爷的举动妄加议论,但奴婢斗胆,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 他轻笑一声;“这话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我询问的看了他一眼,冥思苦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最后只当他是在开玩笑,缄默着没有吭声。看来他确实挺高兴,这太好了,他越高兴对我就越有利。 “这么说,你不同意把来顺送入宫”过了一会,他问道。 “是。”我点头。 “原因呢”他扬声问。 我抿抿嘴,一口气说出备好的词“来顺的病,不是偶感风寒,而是积郁成疾。由此可见他内心极不情愿入宫为奴,之所以会应了这事,许是心存尽忠之念,不忍辜负爷对他的提携,又许是迫于您的威严,不敢不从。无论是出于哪种考虑又或是二者兼而有之,对于贝勒爷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我停下来,抬眼看看他。 他扫了我一眼,示意我继续说。 我轻舒了口气,又道“奴婢斗胆揣测,爷送进宫的应该不只是个端茶送水的太监而更应是个得利的人脉。既是这样,此人的作用就会非常特殊,也相当关键。人事任用,既要得其才,更要窥其心。现今来顺不乐意入宫,若贝勒爷勉强这么做,一日两日他或可忍耐,但日子长了,加杂在混乱的倾轧斗争中,若无法摆正心态,他必会迷失方向,更有甚者,会起叛逆之心,到那时,恐怕是养虎为患,追悔莫及毕竟人离开贝勒府进了皇宫,对他的控制自然也会疏散许多。这人心总不是一成不变的”我停住,又呼了一口气,这样妄论来顺,非我本意,但今日为了救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听了我的话,微皱了邹眉头“说完了吗” 我摇摇头“还没有。” “接着说”他朝我挥挥手。 “方才是从来顺的心思猜测的,未来的事没有定数,猜得是否准确也未可知。但眼下,从来顺的性子看,他却不能算是入宫的最佳人选。他今年十三岁,还不能算是个大人,虽说于同龄孩子相比,他机敏,妥贴。但若论心计,他还差得不少。单说爷派他入宫这事,我只是昨日去探望了他一次,他就对我和盘托出,纵使我们平日关系走得近,毕竟也是人心隔肚皮,他不该全无戒心的贝勒爷,派这样一个欠缺历练的孩子入宫,断不是上选呀”说完最后一句话,我闭着嘴低头静等了一会,才缓缓抬起头去看他。 在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我,表情淡然却又透着几分古怪,似是在琢磨我的话,又似是在揣测我的心思,眼神飘忽不定,让人猜不透。 “说完了”目光相交的一瞬,他挑眉问道。 “说完了”我淡声答道,认真地分析着他的语调。 “好”他起身,绕过茶几到我面前,“你若能答得出我的三个问题,我便准你所求。” 我闻言,连忙要起身,可他却按着我坐回原处。 “听好了第一,对于那些尚可温饱的人来说,有谁是心甘情愿入宫为奴的 第二,你怎知我送来顺不是为了要他当一个端茶倒水的普通太监 第三,退一步讲,若真如你所说,我想让他成为重要的人脉。那当他起了叛逆之心时,你怎知我就办不了他我好歹是个阿哥,自幼在宫中长大,难道除了来顺我就不认识其他人了吗” 我仰头看着他,着实的怔住了,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去掉第一条不说,这二三两条我是无论如何也答不上来的呀,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宫里还有多少眼线 “怎么样,想出哪一条了”他的玩味的声音居高而下,如同一盆冷水泼在了我的头上 “奴婢答不出,一条也答不出”我起身,泄气的说着,心也渐渐的往下沉,四阿哥提出这样的问题,就是明摆着要拒绝我,萧烈说得没错,终是失败了 他轻笑了两声,侧过身子,不依不饶的说“刚才你说用人之道,不仅要得其才,更要窥其心。那么我且问你,今日你来替来顺求情,自己心里是怎么想得呀” “奴婢一方面是为爷您着想。”我立在原地答道。 “另一方面呢” 我顿了顿,说“另一方面,奴婢确有私心,奴婢进得府来,第一个认识的便是来顺,这些日子,又多次蒙他照顾,我们已然成为莫逆之交,奴婢不忍看他就此入宫,断送一生,思量再三,才来大胆恳求贝勒爷的” 他又轻笑了几声“绕了这么大个圈子,终于说出心里话了,你来这里到底是私心作祟” 我看着他的表情,听着他略带讥讽的语气,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情绪开始不受控制的躁动起来,我从竹凳旁跻身而过,转到他身前,正对着他,说道“贝勒爷,在这件事上,奴婢是有私心,可奴婢不明白的是,私心有什么错举例来说,若无逐利的私心,商人不会开店经商,货物便不会丰富,南北商品不会通达,市场不会繁荣,利税也不会充盈,国无税又如何能兴再者,若无立功请赏的私心,战场上,士兵们不会奋勇杀敌,不会舍生忘死,敌寇便无法驱除,失土便无法收回,试问边疆不定,国又如何能强依奴婢之见,适度的私心不是过错,相反还是前进的动力今日奴婢同样有私心,可这私心却无碍于贝勒爷您,奴婢说的话既是为奴婢自己也是为贝勒爷着想,请爷想想,方才奴婢说得哪一句是恣意胡言,不和情理的” 对于我饱含愤慨的长篇大论,他没有丝毫异常的反应,听过之后仍是报以习惯性的轻笑,我立时感到沮丧极了,没想到他真的这么不通情理 我的沮丧反而激起了他的兴致,他低头看着我的脸由红变白,我此时也不回避,任由他盯着看,过了好久,他开口了“你不必这么激动,你有私心,却无逆心,这我早就知道,不然的话,就凭你刚才那番放肆的揣测,我就算立斩了你也一点不为过”听到这,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留意着我的举动,又道“雨霏,抛开规矩章法不谈,你说的话于情于理并无欠妥之处但是对于这件事,我的回答是不行,我不准” 我的心立刻沉入谷底,说得都对,仍是不准,看来,打我开口之初,他便想好了要拒绝我 “为什么”我不甘的问。 “原因”他转过身,背起手,“我提的那三个问题,你没答出,不是吗” “可那明明是”我想说那明明是借口,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无论如何,我还不想此刻就惹怒他。 “爷,这事真的没有转还的余地了吗”我向前挪了一步,恳求道。 他侧头看我,眼中已无玩笑的神情“雨霏,话虽如此,公私毕竟要分开两边。以后,多管自己的事,少问他人是非。这件事,不要再提了”说罢,他迈步绕过书架,看样子要离开书房。 我见状又追了几步,喊道“贝勒爷” 他停住步子,没有回头,却相当严厉的说了声“雨霏”听得出他已经有点不悦了。 我一愣,心想算了,就此罢手吧,何必惹怒他呢可耳旁却突然响起来顺凄楚的声音雨霏姐,当了太监就再也不是男人了,是吗于是咬了牙,硬是扑到四阿哥身前,拉着他的手扑嗵一声跪下“贝勒爷,就当我求你,来顺是万万不能进宫的啊” 他被我的举动惊住,低头看我,脸色越来越差,半晌,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愣愣的看着他,恍悟,原来自己在他心里,到底还是个下人,一时间,心如刀绞虽自知来顺的事在他这儿已毫无希望,却仍不甘心的死拽着他。 他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再要去挣时,我的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下来了他浑身一僵,停住手上的动作,低头凝视着我,眼神仍是怒气冲冲,却已不似刚才那般严厉。 “你” “爷,萧烈在门外求见”门口传来马总管的声音。 我心里明白,萧烈是来替我解围的,可暴风骤雨已过,我已惨败,现下无为围可解了。 四阿哥朝门外望了一眼,没有答话,而是弯腰将我扶起,我静立在他面前,不说话也不抬头,心里苦涩极了。他伸手抹去了我脸上的泪水,低声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不会变的,你回去吧”我抿住唇,勉强点了个头,转身推门出去。 “叫萧烈进来吧”身后传来了他平淡如常的声音。 萧烈和马总管双双立在门口,我跨过门槛时,二人都侧目看我,马总管不解缘由,眼中尽是疑惑,萧烈,想来早料到我会撞钉子,此时眼中全是无奈和担忧。对于他们俩,我谁也没多看一眼,盯着地径直走出了跨院。 我料定萧烈一会儿会去住处找我,于是没有回去,直接去了总管的院子找来顺,心里没多想,只有一个念头既然第一个计划宣告失败,那么第二个计划就要立刻实施今晚就送来顺出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雨霏姐”我一进院子,来顺便迎上来,怯怯地叫道,期许和担忧在脸上交错闪过。 我扭身关了门,嘟囔着问了一句“院里还有别人吗” 他盯着我,快速地摇摇头。 眼看着他满心期待着我的答案,但我却没有任何好消息可以给他,当下不禁支吾起来。 “爷不同意,是吧。”见我半天不说话,来顺明白了,他垂下了头,双手死死的拽着衣角,闷闷地说出这句话。 一阵沉默 我知道他在斗争,也知道他想放弃,但我更清楚若他就此进了宫,必定悔恨终生于是我蹲下身子,掰开他死扯着衣角的手,扶住他的双肩,坚定地道“来顺,我知道,贝勒爷对你有知遇之恩,马总管于你有提携之谊。但是抛开这些不谈,你真的愿意入宫吗,真的愿意从此做个身体残缺,时时刻刻自称奴才的太监吗” 说到太监这个词时他身子明显一震,他抬起头看着我,表情沉郁凝重 院子里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在思索,我在等待。 良久,他答道“我不愿意进宫”眼神中透露出仍是那股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点头。 “好,今晚子时,你来找我,换身平日不穿的衣裳,穿上轻便的冬靴,除了钱以外别带任何东西。记住,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嗯,雨霏姐,我听你的” 子时 院门掩着,我立在门内,小秋两个时辰前就躺下了,现在睡得正熟。我搓着冻僵的手,心中有些许忐忑,子时已至,来顺怎么还不到 正想着,就见一道身影由远及近的来了,步履急促却也轻快,没错,是来顺 “雨”他走进,刚要叫,被我挥手制止。 我把他侧身拉进来,尽量不去碰响那门。 “东西都带好了吗”我引他来到院子一角,低声问道。 “嗯,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拿。”他点头。 “鞋呢,轻便吗” “是今年做的,没问题。” “好,把这个拿上”我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塞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 “是干粮,一件棉袍,几个火褶子,还有些银两。” “这,雨霏姐,银两我不能收。”他把包袱推给我。 我一把推回去,斥道“别婆婆妈妈的,收下” 他一怔,不再推让,直直的望着我,眼中亮闪闪的“雨霏姐” 我心中也涌起一阵酸楚,但那只是一瞬的感触,很快便被我压下去了。 “来顺,别哭。听仔细了,下面我要说最重要的了。你出了贝勒府,径直往西走,去香山的路你认识吧” “嗯,认识。”他抹了抹眼角。 “好,顺着这条路去香山,记住要走着去,不要雇车,也不要搭车,如果脚程快的话,天亮之前肯定能到。到了山根底下,别顺大路上山,走小路,绕开碧云寺,一直朝西,尽头是座低矮平坦的山,到那座山里,找个地方躲起来。别急着出来,至少要熬上七天,包袱里有干粮,省着点吃。七天之后,你趁黄昏下山,就近搭个车,连夜出京,走陆路去山西,那里地势复杂,不易探察,要安全很多。山西虽不比南方繁盛,却也是商旅云集,谋生应该不成问题。”我喘了口气,又道,“这一趟下来至少要几个月,那些银子是肯定不够的,你省着花,实在不行的时候,就打打短工,挣些路费,总之一句话,无论怎么辛苦,你都得忍,千万别再回来了” 我停住,想了想,在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把目光投向来顺。 “记下了吗” 来顺看着我,用力嗯了一声,道“都记下了。” 我理理他的衣衫,说“好,现在跟我走” 我拉他摸着黑一路走到早已研究好的地点假山后面的围墙下。 “从这儿翻出去,外面是一摞草筐,不会摔着你的”我指指一人多高的墙,说罢,我贴着墙根儿蹲下。 “雨霏姐你这是” “叠罗汉没见过吗这墙这么高,不然怎么翻”我示意他赶紧上来。 “不,不,这不行”紧要关头他却犹豫起来。 我心里急,顾不得许多,伸手把他揪过来,低喝道“别啰嗦,快点” 他踌躇一刻,咬咬嘴唇,叹了一声,抬脚踩上我的肩膀。 他虽没我想像中的沉,却也着实够我一呛,我费力的直起身子,只觉得每升高一点,肩上的疼便加重一分。咬牙把他顶上墙的时候,浑身已经像是被榨干了一般,有些立不住了。 他蹲在墙头,回身看我。 “雨霏姐,还好吗” 我扶着墙,勉强立直,佯装轻松的说“没事儿,快走吧” 他又向下望了望,可能是想确认一下我是否安好。 “别愣着,快走啊”我又挥手催道。 “那雨霏姐,我走了你,要保重”他断断续续说着,黑夜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那语调却相当分明地昭示着诀别之情。 我再次挥挥手算是告别。 他一跃跳下,落在竹筐上,发出一阵奚嗦的声响。 我跌坐在山石上,听着那声音由大至小,逐渐消失,心中先是伤感,接之而来却又是一阵淋漓的畅快。 这件事无论如何不会变的,你回去吧呵,四阿哥,这一次你失算了,你可以控制所有人,却控制不了我那一刻,丝毫没有顾虑事情被发现后,自己的命运会如何心中只是畅快单纯而盲目 奇怪,事情办妥,心情畅顺,本该酣睡一场,一夜下来,却仍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翌日清晨,我早早唤醒小秋,差她到府门口候着萧烈,只要他一到,就立刻把他拉到我院子里。萧烈这么早赶来,必是为来顺复诊的,我可不希望第一个揭露事情的人是他 果然,一盏茶的功夫,萧烈在小秋的带领下走进院子。 二人在我面前站定,小秋满面困意,萧烈一脸困惑。 我清清嗓子,说道“小秋你去” “是拿茶叶还是去打水啊”她打断我,撅着嘴道,“雨霏姐,每次都是这两样儿,能不能换点新的” 我无心调侃,瞟了她一眼道“好吧,我和萧大夫有话要说,你不方便听,现在准你出去,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午饭时再回来” “唔,雨霏姐,你这回还真坦白”小秋嘀咕了一句,转身出去了。 “一大早叫我来干什么”萧烈放下手中的药箱,“昨天碰钉子了吧” “昨天这个算得了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碰钉子。” 他知道我在嘴硬,嘲讽的笑笑,没有作声。 我把手揣起来,思量着如何告诉他来顺的事。 “你今儿是为来顺复诊的吧” “是啊,怎么了”他奇怪的问。 “不用去了。”待他开口要问的时候,我接着说道,“来顺入宫的事由我而起,也该在我这儿完结,我说过,绝不让他进宫的。昨日去求了四阿哥,他不准,所以我夜里就安排来顺逃出贝勒府。从今儿起,四贝勒府里,再没来顺这个人了”我想了想,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委婉不了的,索性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萧烈的脸上没有出现我预料的暴怒和愤慨,代之而出的是我从未见过的震惊,他愣愣的立在原地,睁圆了眼睛看着我,仿佛眼前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我被他看得有些发寒了,侧过头,小声道“我知道你肯定会” “你疯了吗”他不等我说完便硬硬地甩出这么一句。 紧接着快走几步到我跟前,用力的扳住我的肩膀“我发现我越来越不明白你了以前的雨霏虽不是顶聪明却也不傻,跟在四阿哥身边这么久,别的猜不透,至少也该知道,来顺这种事既已定下,就不会再改了,可你还不知死活的跑去求他,我阻拦,你就跟我翻脸。我当时就觉得你变傻了后来果不其然被拒绝了,你本该收敛一下,就此死了这条心,可”他愤愤然的顿了一下,换了口气,又道,“可你居然嚣张到去帮来顺逃跑,而且对我都先斩后奏你真以为四阿哥是上学时的老师,无论你犯了什么错误,他说你两句就完了他就算喜欢你,欣赏你,也不可能容忍你到这种地步吧我看你这回不仅是傻了,还疯了雨霏,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呀”他说着,狠狠的晃了我几下,我本是笃定绷紧嘴一言不发的,可被他这么一晃,强忍了很久的泪竟不合时宜的掉了下来。我连忙推开他,后退了几步撞上门框。 “我是为了来顺,我不能容许自己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毁了他一辈子”我抹着泪道。 他没说话,既不吃惊也不生气了,静静的盯着我,脸上淡淡的。过了一会,他像是突然明白什么似地猛地一怔。 “我懂了。”他直直的说,“你不仅仅是为了来顺,更是为了胤禛你去求情,策划出逃是因为你愧对来顺,觉得自己害了他,但除去这层考虑不谈,你疯狂的干出这一切更是因为你想证明自己在胤禛心中的位置,你想知道他是不是像你在乎他那样的在乎你”说完这一句,他疾步到我面前,又一次扳住我的肩膀。忧心忡忡的问“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你爱上他了,是不是末了的这句,如同一把大锤,犀利地凿在心上。刚止住的泪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我再也忍不住,扑到萧烈的怀里,疯狂的点头。 “萧烈,我明知自己不属于这里,明知自己不能对任何人动情,可我还是对他动了心。我明知他三妻四妾,自己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平等的爱情,也明知道我们纠缠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这些我知道,都知道我不是没努力过,决心我下了一个又一个,可是一到他面前,我就泄底了,糊涂了。萧烈,你说对了,我爱他,真的爱上他了可这并非我本意,我真不甘心啊” 我窝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心里又屈又恨,老天竟然跟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让我爱上了一个绝对不能爱上的人 萧烈紧紧地拥住我,不住地轻拍我的背,在我耳畔一声声的叹息“雨霏,你真傻” 午后,我独自倚在床角,用半湿的手绢敷着红肿的眼帘,心中默默掂量着萧烈的话;雨霏,纸包不住火,这事迟早要露馅,唯今之计,只有在四阿哥发现之前主动向他认错,供出真相,若是等他来找你,后果可就严重了我真该这么做吗如果现在去坦白,四阿哥必会追问来顺的去向,我是说还是不说,说真的还是说假的若说真的,那就前功尽弃了,若说假的,他走了不过才半日,断然没有追不回来的道理,到时还不是自打耳光不行,不能去,至少也得熬上个天,等来顺出了京再说。既然事已做出,就没有后悔药可吃,这一回,我即便是再荒唐,再疯狂,到底还帮了来顺,想想也值了 于是,三日的光景便在煎熬中渡过,我足不出户,天天闷在房里,萧烈又来劝了我几次,被我一一挡掉,他虽恼怒却也拿我没办法。这一切异常自然逃不过小秋的眼睛,但这小丫头倒也颇为贴心,每日只是埋头干活,什么也不问。唯一一件令我感到忧心的事就是府里的气氛。我从小秋口中得知,府中一切如常,没有丝毫的异动,贝勒爷仍是每日上朝,下朝,会客,看书;马总管也依旧陪在他身边伺候,来顺方面,大家都认为他在养病,几日未露面,谁也没有吃惊,我这里嘛,平时出去的就少,更不会有人注意几日间,日出日落,往复如昔,而那件事,如同没有发生过一般我深知,这种宁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风起了,不是在府里,而是在我和四阿哥的心中,他在等,我在拖,狂风暴雨再所难免,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忐忑中又熬过三天,来顺离府已七日有余,如果一切无误,他应该已经出京了我的神经也濒临崩溃的边缘,这天下午,我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当下咬咬牙,跃身而起,不拖了,是死是活,就是今日 简单梳洗过后,走出屋子,在院门口停下,我对着天空深吸了口气,伸手拉开门,正要迈步,却看见总管手下的一个仆人急匆匆地朝这边过来。 “雨霏姑娘,幸好你没出门”他喘着气道,“爷在偏厅,传你过去呢” 我心中一凉,唉,该来的还是来了,主动坦白的念头也成泡影了。匆忙的应了几句,打发了那下人,跨出院子,朝偏厅走去。 正厅招待生客,书房接待熟客与密友,这偏厅却是极少用的,我进府这么久,也只是在外面看过一次,印象中是个冷僻的场所,青松环抱,自成一体,与其他建筑并不相接。选在这里见我,什么用意难道说要把我就地正法此念一生,身上一阵冷颤,心中不禁嘀咕,我犯得错真的不可原谅吗他真的忍心杀我吗想我谢雨霏从未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竟会命绝于此,而且还是死在他的手上 胡思乱想中我快步走着,再抬头时,已经到了偏厅门口。门紧闭着,无人把守。乍一看去,谁也不会想到屋子里正站着贝勒府的主人。一股高度紧张时才会出现的浓烈气息贯穿在我的鼻腔和口腔之中,嘴里又苦又咸,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形应该是高考发榜,而在清朝,这还是头一回,就连书房里那次,我都没这么害怕我猛地晃晃头,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远了,于是掸掸衣袖,用舌尖润润发干的嘴唇,提声道“贝勒爷,奴婢是谢雨霏” “进来”清冷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 我下意识的用双手捂了捂胸口,推门进去。 申时过半,日渐西斜,失去亮度的阳光穿过薄薄的窗纸照在锃亮的青石地面上,泛着斑斑驳驳的光。四阿哥端坐在正手位,定定的看着我进屋,关门,俯身行礼,立直,目光冷淡而散漫。 “贝勒爷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静立片刻,我首先打破沉默。 他上下扫了几眼,最后将目光索在我脸上,以一种听来很随意的口吻发话了“七日之前府里出了件蹊跷事,全府上下主子奴才一百多号,却没一个人知道缘由。不过”他轻笑一声, “我想了想,觉得你该知道。” 他的笑比之前的淡漠更为阴冷,我身上立时有种被冻住的感觉。干咽了好几下,勉强从喉咙中吐出几个字。 “什么蹊跷事啊” “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只怕我开口之后,你就再没机会说了”脸上仍是淡淡的轻笑,语气却已有了摄人的锋利。 除了坦白别无他法,我把心一横,直直的跪下“奴婢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请贝勒爷责罚” “什么过错说说吧。”轻飘飘的声音由远处传入耳中。 我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低声说道“是奴婢帮来顺逃出府的。”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奴婢帮来顺逃出府的。”我提高音量。 “你抬头看着我,再说一遍”冰冷的语调中夹杂着即将爆发的怒火。 我抽了口气,猛地抬头,看着他,朗声道“是奴婢帮来顺逃出府的。” 他啪的一声拍岸而起,跨步过来,俯身扳起我的下巴,盯住我的眼睛,恶狠狠的斥道 “谢雨霏,我早知道是你你就真的以为我不敢办你,是不是” 我几乎被他拉离地面,双手慌乱的攀住他的胳膊,僵在那里,动弹不得。他眸子里的怒气逼得我无法直视,手上逐渐加重的力度,也让我无法承受。我只觉得自己的下颌快要被捏碎了,疼到极致时,再也挺不住了,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叹息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霎时冲淡了原本的戾气,在我精疲力竭地发出第二声叹息的时候,他松开了钳住我的手,我立刻失去平衡,向后仰去,重重的跌在地上。 疼痛,恐惧,羞耻,夹杂在一起,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却是冰冷冷的这冰火交加的难受滋味压得我说不出话来,我趴在地上,重重的喘着粗气,缓了半晌,含糊地低语“不是” 他铁青着脸盯住我,足足有一刻钟之久,最后,在我头顶上发出闷闷地一声“哼若非来顺,我今日定绕不了你” 我怔住,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来顺,这关来顺什么事”我慌张的问,顿了下,脑中忽又冒出一个不祥的念头,“他怎么了” 四阿哥从我身前错开两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侧头俯视我,缓缓地说出一句话。 “两天之前,来顺已经净身入宫了。” “什么”我猛的晃晃头,不可能三个字冲口而出。 他盯着我的眼睛,嘴角忽地勾起一抹笑意,转瞬又化为绝决的神情“在我四贝勒府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心中一颤,终是前功尽弃了。 “爷是在哪抓到来顺的”我心有不甘地问,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到底错在哪一步了 “在我书斋门口”他淡声道,见我满脸不解,又是一笑,“他逃走之后的第三天就自己回来了,在我书房跪了一夜,说自己诚心入宫,求我恕罪” 又是一阵猛烈的振颤,惊得我无法自持。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 “来顺”我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他这是为什么呀”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那经历了这么多矛盾,挣扎才作出的决定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被推翻了 “你不明白吗”他冷冷的看着我。 我颓然的摇头。 他冷笑一声,探过身子,在我耳畔说道“来顺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也是我一手提携的,他的性情,我了若指掌,否则府里这么多下人,我也不会偏偏选他入宫”顿了顿,他又道“他知恩重义,即不愿辜负我,更不忍连累你,所以才会中途折回” 我呆滞在原地,青石砖的冰冷透过掌心一直传入心头。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是听了我的建议才选来顺的,也一厢情愿的认为没有人会为了尽忠而甘心做太监。我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四阿哥了,从始至终,自作聪明的人是我,只有我 思绪在这一刻打结郁积,我一时想哭,一时想笑,挣扎良久,却既没哭也没笑,只是愣着,发呆 “现在你明白了吗”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的声音冷冷响起。 我强撑着爬起来,跪正了身子,直声道“明白了。奴婢该死,请贝勒爷责罚” 他起身,在我面前停了一下,未发一言,错身离开,衣角带起一阵轻风,扫乱了我鬓边的碎发 回廊里,我默默地走着,本该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可一颗心却不知好歹的愤恨起来。我在恨什么恨来顺的愚忠恨自己的自作聪明还是恨四阿哥那句绝决的你就真的以为我不敢办你我扪心自问,却得不到一句回应,混乱之际,只觉得自己要疯了,禁不住飞跑起来 回廊,池塘,竹林,水榭,我飞快地跑过这些场景,寒风凛冽,呼吸急促,双腿酥麻,喉咙中泛着淡淡的血腥味,长久不运动的身体已明显不支,可心却愈发轻快我笑想着,自己活了二十一年,还从不知身体上的苦痛也可带来这般的享受和刺激当下兴奋起来,一咬牙,硬撑着加快了步子,准备畅快淋漓的飞跑一场 可惜天不遂愿,就在我劲头十足的时候,突变不期而至绕过假山的一瞬,我毫无防备的撞上了一个迎面走来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既是没有防备,脚下的速度自然是一点儿也没减,所以,这一撞,非常突然 “哎哟”那人应声倒地,我更是连喊都没喊出一声,便被弹了回去,仰面摔在地上。落地的一瞬没感觉有多疼,心里倒悻悻地嘟囔了一句;这清朝果真郁闷,连跑步都不让别人跑痛快了 半躺在地上,我恍恍惚惚地朝对面扫了一眼,心中又不由一惊,那个被我撞倒,摇晃着爬起来的人正是多日未见的十三阿哥 虽说我是女子,急驰中的冲击力也不可小觑,他显然是被这一撞惊着了,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立稳脚跟,顾不得掸落身上的尘土,他径直上前两步,怒气冲冲地喝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 话说一半,看见地上的人是我,他立时怔住。 “你你不是雨霏我四哥的乐师吗” 我双手支地,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腿太软了,根本动不了,开口想说话,喉咙却也沙哑地发不出声。只得撑在原地,一边倒气,一边点头。 他见我这样,退了怒色,向前一步,倾着身子问“你怎么了” 我猛喘了几口气,嗽嗽嗓子,断续着挤出几个字“站站不起来了” 他看着仰在地上的我,哭笑不得的哈了一声,摇摇头,伸过手来。 借着他,我踉跄着爬起来,立正之后,只觉得两条腿已不像是自己的了,勉强走了几步,扶着一块半米高的石头,费力地坐下。 十三阿哥既没阻拦也没帮扶,立在我身前,颇为不解的瞅着我。 丫环坐着,主子站着,我知这极不合规矩,但眼下有心无力,也顾不了那么许多,缓了半天,呼吸渐畅,我张口赔罪“十三阿哥,方才奴婢”正说着,手腕上却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我低头去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右手腕上,从手背到手踝,好大的一片擦伤,皮几乎全被蹭掉了,伤口和着沙子,渗着血。 我下意识地发出咝地一声,再也无暇顾及其他,从怀中抽出帕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慌张地包扎。一只手本就不利落,再加上帕子磨擦刺痛伤口,我咝咝呀呀的又叹了几声,一不留神,松了手,手帕掉在地上。 十三阿哥拧着眉头看了我哆哆嗦嗦的举动,无奈地撇撇嘴,弯腰捡起帕子,在我身边坐下,不耐烦道“算了,算了,我来吧” 我忍着疼,径直把手伸给他,他抖抖帕子上的土,三两下帮我包好了伤口。我抽回手,小心的抚了抚,又上上下下的看看自己还有哪受了伤,待确定一切无恙之后,我才记起自己还没道谢,忙侧头对他道“多谢十三爷。” 他看着我,却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似的,乐呵呵的笑起来。 “我知道你会吹笛子,讲故事,倒不知你一个弱女子,力气还挺大,居然能把我撞倒” 我想起他刚才的狼狈模样,也觉得有趣,就附和着笑。可才笑了几声,又觉察到自己太放肆了,赶紧闭了嘴,低声道“刚才奴婢太不小心,冲撞了十三爷,还请十三爷恕罪。” 他摆摆手“你也摔得不轻,还挂了彩。罢了,罢了。”笑了笑,又道,“你跑得那么快,要干什么去” 我低了头“奴婢刚才办完差事,正要回去。”想到偏厅,心情忽又沉重起来。 “十三爷若没事,奴婢就先回了”又坐了一会儿,等到全身都恢复自如时,我起身告退。 “嗯,行,你走吧”十三阿哥仰头看看我,也随着站起来。 我行了个礼,捂着擦伤的手转身离开。 “哎”才走几步,他又叫住我。 “你家爷呢” 我顿了顿,道“刚才在偏厅,现下不知去哪了,大概在书房吧。” 他点点头,扭身道“嗯,我去找找,你回吧,那个手上点药”说罢,轻快地走了。 我目视着他沾满灰尘的后身消失在假山一侧。心中怅然若失,二阿哥,史载性格怪僻暴躁,但眼下我还没从秦风身上看出来,三阿哥,专心著书,文雅谦恭,十三阿哥,虽参与了夺嫡之争,现今倒也率性随意,康熙皇帝这么多儿子,入我心的为何偏偏是那个最冷,最狠的他呢 晚上,烛台前,小秋帮我上着药,嘴里小声数落着“雨霏姐,你最近怪得很,要么就好多天不出门也不言语,要么就突然出去瞎跑,撞了十三爷不说,还把自己剐伤了,你这都唱得是哪出啊” 我愣愣的盯着根燃了一半的蜡烛,喃喃道“呵呵,我也不知道自己唱得是哪出”小秋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唉,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最近心情不好,萧大夫也是这样,每回来去都闷不吭声的。你们俩准是遇上什么恼人的事了我一个小丫头,不方便多打听,但今日见你终于肯出门了,我这心也安生了不少,现在我只问一句,雨霏姐,这烦心事可是都过去了” 我抬眼看她,笑着说“小丫头,跟了我几个月,可是越来越机灵了”停了一下,我又淡淡地说,“事都过去了,现下雨过天晴了”嘴上是这样讲,心中却暗想,这事真的都过去了吗恐怕没有,于我,于四阿哥,来顺的事都不可能这么简单,表面上了了,心里却始终留下了点什么。 萧烈对于四阿哥的怒而不罪表示出极大的不理解,他反复追问我好几个来回,也没有得出个结论。不过见我安然无恙,这个结果他到也乐于接受。 来顺已然进宫,是不可能见面了,但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却不断地萦绕在我脑子里,有好几个夜晚我都独自跑到假山后的围墙边坐着,想着他告别时说的话,和跳下墙头时的轻快样子,那时的他应该是义无反顾,充满向往的吧,可为什么三天后,他又缩回原来的样子,向命运妥协了呢我想了好久,仍是没有答案,只怕是自己太浅薄,始终看不懂他和四阿哥之间的那份情谊。 生活总在波折中渡过,一个大浪之后,我迎来了暂时的风平浪静,眼下除了秦风,再没什么事要我忙的了。 正月二十八,赴约的日子。 我较之前提早了两个时辰出门,天还大亮着就到了成心亭。第一次在白天来到这里,感觉颇为不同,拱桥上不断有行人走过,桥下还有个卖货郎,摆了一地的杂货玩意不停的兜售着, 几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子围在旁边,叽叽喳喳的摸摸这个,动动那个。一派热闹的市集景象 在这种气氛的映衬下,成心亭也显得不像往日那么残破了。我四下看看,秦风还没到,傻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凑到杂货摊旁,在那几个小孩中间挤了个空子蹲下。 货摊上零零散散的摆着布偶,风车,泥塑等小物件。乍一看,个个做得都挺精致,我随手拿起一个布做的小狗,问那摊主“这个狗多少钱” 摊主还未答话,身旁的一个小孩就朝我嚷开了“那不是狗,是猫”我一愣,又仔细看了看,嘴两边的几根须子,和身子差不多宽,尾巴也是细长的,可不,还真是个猫,当下惭愧的笑了笑,自己也真糊涂,长了这么大,连狗和猫都分不清了,还不如小孩呢。 就在傻笑的当口,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喜欢吗,我买给你” 一回头,秦风正笑盈盈的站在后面,我连忙放下手里的布猫,直起身来。 “不用了,我随便看看。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笑着说“刚到。”又指指货摊,道“你也喜欢这些小玩意”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走到一边之后,我又问他“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要带我去个地方吗” “嗯。”他点头,抬眼看看天,拉起我“算起来也不早了,快点走吧,要不就赶不上开场了。” “开场什么开场啊”我跟着他紧走几步,问道。 他侧头看我,颇神秘的笑笑“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不解的皱皱眉,没有多问,跟着他走。 他拉着我穿街过巷,七拐八拐的走了足有半个时辰,最后在一个热闹的茶馆门口停住。 “到了,就是这儿。” 我仰头看看,这茶馆搭了二层,规模不小,黒\漆牌匾高高挂着,上书三个大字竹藙居。 “竹藙居来这儿干什么品茶吗”我好奇的问他。 他看样子今日心情极佳,到了门口还想卖个关子,笑着摇摇头。 “来,先进去” “二位客官,里边请” 我还来不及回话,一个跑堂的便抢先替我俩掀开了帘子。 茶馆内的气氛,比外边更为热闹,几乎可以用火爆来形容。楼上楼下几十个桌位,个个都是围满了人,跑堂的穿梭在各桌之间,忙得不亦乐乎。大堂的正东位置,搭起了一个两米高的台子,从那上面的道具摆设看,是个戏台。 秦风正四下张望,像是在找着什么,我扯扯他的袖筒,说道“绕了这么大弯子,原是邀我来看戏的” 他收回目光,朝我笑道“是啊,是个有名的秦腔戏班,一年只在京城演这一次。”他带着我向里走了几步,又道“不过,这可不是我的主意,这全是” “哥”清亮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你们来了。我刚才还在门口等你们呢” 他说着绕到我们面前,正是秦三公子胤祉。 我皱皱眉,心想,一个胤礽,已经够我麻烦的了,这回他怎么又冒出来了;不过想归想,嘴上还是客气地说了声“秦三公子,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他朝我笑笑,带着几分轻巧的回到“都好,都好。”又拉着秦风道,“位子我都订下了,快过去吧,戏要开场了。” 我们三人便从狭小的过道中侧身而过,在离戏台较近的一个方桌上坐下。小二端上来一壶茶,又摆上几盘花生,瓜子之类的小吃。 我低头喝了几口茶,朝秦三公子侧头问“今日来看戏是你的主意” 他点点头,很有兴致的问道“是秦腔,你喜欢吗” 我蹙眉想了想,摇头道“没怎么听过,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的。”脑中浮现出以前在少年宫时,跑到戏曲教室偷看,学京剧的班,穿得花花绿绿的,少说也有五十个人,豫剧昆曲之类的要少一些,但也在二十人以上,偏偏秦腔的教室里空空的,算上老师也就十来个人,几百年之后,它可是越发萧条了。 看他盯着戏台一副期待的样子,我忍不住问“时下在京城是昆曲走红,达官贵人们都愿意请昆剧班过府献艺,你怎么偏偏喜爱这有些冷僻的秦腔呢” 他一笑,放下手中的茶,刚要说话,旁边的秦风先一步开口了“昆曲柔美有余,刚劲不足,时下虽流行,但可听的曲目只有牡丹亭,班昭那几支,其余的都是平庸之作,博人一笑而已;相较之下,秦腔虽冷僻,但却字正腔圆,豪放激昂,颇具特色。” “其实近几年秦腔在京城也算崭露头角了,你看,今日不就是高朋满座吗”秦三公子接过他的话茬,指指周围道。 流行的并不一定是经典的,而经典的也并不一定都流行。我认同的点点头,又调过脸问秦风“想不到你也喜欢秦腔” 他嗯了一声,看着我道“本来也不喜欢,但前几年去了趟陕西,在那听过一出辕门斩子觉得唱词虽简单,但意味深长,与京中其它戏派都不相同,便开始感兴趣了” 我心中暗想,这两位阿哥年龄相近,兴趣也相投,难怪走到一起,又忽一转念,想到十三阿哥与四阿哥,他俩年龄既不相近,兴趣也不相投,却也走到了一起,到真是件奇事 正琢磨着,朗朗锵锵锣鼓声起,戏开场了。我刚要问演的是哪出,就瞥见台下的牌子云喜班,下河东。 这下河东,又叫斩寿廷,讲得是赵匡胤称帝后征讨北汉时,手下元帅欧阳方私通敌邦,反诬陷先锋官呼延寿廷叛乱,当着赵匡胤的面斩杀了呼延寿廷,他妹妹呼延凤英前来寻兄,却被赵匡胤误伤致死,情势一时危急起来,最后还是呼延夫人深明大义,弃家仇保君王,派儿子呼延赞助赵匡胤剿灭了欧阳方。是一出唱打并重的戏。 我只听过京剧下河东,却从来没听秦腔版的,鼓乐一响,也来了兴致,端坐了身子认真起来。 帘布挑开,一个身穿铠甲,头戴王帽,手持长棍的红生出场,在台中央亮了个相,底下一片叫好声,我猜想此人应是赵匡胤,他手上的便是那赫赫有名的盘龙棍 只听他开口唱道“ \aquot河东城困住了赵王,把一个真天子昼夜巡营; 黄金铠每日里把王裹定,可怜把黄骠马未解鞍笼; 王登基二十载干戈未定,乱五代尽都是各霸称雄。 赵玄郎忍不住百姓叫痛,手提上盘龙棍东打西征; 东西杀南北战三方平定,偏偏地又反了河东白龙。 欧阳芳挂帅王把人错用,奸贼设计害先行; 他言说先行要反宋, 王一时难解其中情; 那当日王未传斩令, 欧阳芳斩坏王的御先行; 王站在营门珠泪倾, 猛想起当年投山东; ” 我努力的听着唱词,凝视着台上赵匡胤的孤单身影,心中思付;赵匡胤一代英主,却也听信谗言,误斩忠臣,而后深陷绝境悔不当初,还是要靠呼延夫人来救,这帮男人,口口声声称自己为盖世英雄,目空一切,到关键时刻,却不如女子果敢决断,平日里有什么可张狂的 想到这里,不禁轻蔑的笑了起来。 听到笑声,二人都回头看我。秦三调笑着说“谢雨霏,这下河东可是出名的悲剧,你怎么笑开了,是不是看不懂啊” 我冷哼了一声道“你怎知我看不懂看悲剧就不可以笑吗,台上悲,台下也跟着哭,那这茶馆岂不是要变成灵堂了” 此言一出,二人都朗声笑了,笑过之后,秦三又道“好,如此理直气壮,那你且评评这出戏吧” 我想了想,挑挑眉毛,说道“这出下河东,出场人物不多,但却个个鲜明,赵匡胤,错信奸佞,妄杀贤臣,可悲;欧阳方,叛国投敌,残害忠良,可恨;呼延寿廷,一心为主却遭人陷害,与岳飞命运相似,可叹;呼延夫人,摒弃私怨,顾全大局,实为巾帼英雄,可赞;至于他们中最可怜的嘛,当属寻兄未果,冤死于赵王盘龙棍下的呼延凤英了”说道呼延凤英,我又忍不住慨叹了一声。 二人听完又都笑了,只不过这一次,赞许的成分更多了些。秦三拍手道“不错,不错,看来你还是有些见识的,孺子可教也不过”他咋咋嘴,不甘心的还想刁难我,被秦风一声三弟喝住了。 他意味深长的笑笑,闭上了嘴。 秦风看了看我,又把目光从新调回戏台,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缓声道“赵匡胤确实可悲,他英明一世,糊涂一时,大敌当前不知谋定而后动,却自乱阵脚妄信奸佞,慌不择法,险些断送了自己。” 我没吱声,盯着他的侧影,心里却想;胤礽啊,你现下道理一说一大堆,明白的很,可当你遇事时可有想到谋定而后动了你不知收敛,目空一切,急于求成,还振臂高呼要为索额图报仇,若非如此,一个到手的皇位又怎会平白的丢了呢赵匡胤可悲,你却比他更可悲,他遇险时,至少还有个呼延夫人挺身而出,而你落难时,却是闹得众叛亲离呀 左右看看身边这二位,一个半世荣华却圈禁致死;一个满腹经纶却屡遭冷遇,现在他们在台下观戏,殊不知,几百年之后,自己也成了戏中之人,被芸芸众生指点评说。这一切当真应了一句话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思及此处,不禁悲从中来。 台上仍咿咿呀呀的唱着 \aquot下河东先行丧了命,转来了呼延女英雄。 一马将王来挡定, 口口声声要长兄; 王把真情对她奉, 女将执意她不听; 盘龙棍一时失轻重,可怜又折了将一名; 先行兄妹都丧命, 把王困在河东城; 催动黄骠军阵等, 我看他何人统来兵。” 接着便该是花旦呼延夫人上场,唱那段有名的就为你糊涂不明信奸佞,而我此后却再听不进一句唱词,耳中只回响着那句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各位大人,偶要声明一下,那个下河东的词是京剧版的秦腔版的没找到另外,我对戏曲是一点不了解滴,为了写这章,我下午在百度上搜了一首就为你糊涂不明信奸佞听了下,很惭愧的发现自己是基本上欣赏不了滴汗所以,如果在戏曲上有什么错误的话相信会有很多,还请各位大人指出顺便充实下偶的戏曲知识,谢谢 鞠躬下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这出戏唱了足有两个时辰,除了前半个时辰,剩下的时间我大都在恍惚中度过,追古思今,慨叹不已。散场之后,三人走在街上,我的心情仍是没有转换过来,一个劲儿的叹气。 秦三抻着脖子打量我,笑道“看戏时你喜笑颜开,收场后才哀叹连连,今日我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后知后觉,呵呵,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呀”说着还颇为应景的摇了摇头。 这个胤祉打第一次见面时就开我玩笑,到现在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回了。我有些恼火的想要回几句,撮撮他的气焰,张了嘴却发现自己也没什么词可驳他,又一想,他在历史上是有名的博学,墨水比我多,真说起来,我可能还辨不过他呢。于是自行消了锐气,低眉道“唉,申时三亥了还没吃饭,肚子饿了,当然要叹气了” 秦三忽得笑出声来,拍手道“呵呵,我当你是听了戏有感而发,却不想原是五脏庙作祟”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搭话,侧头去看一直没吭声的秦风,正赶上秦风的视线也投过来,目光相撞,二人皆是一怔,他勾起笑容,我却撇开目光,耳边传来他柔和的声音“饿了想吃什么” 我尴尬的笑笑,说“其实也不是很饿,随便吃些就好。” 他低头想了想,道“嗯,天气冷,咱们去吃涮锅子” 于是,我们一行三人便步行到了丰瑞大街上的同湘居,同湘居是京城有名的涮肉馆,装饰豪华考究,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价格自然也不菲。以前住在客栈时,我和萧烈也曾合计着要来这撮一顿,但终因囊中羞涩,压住了肚里的馋虫,灭了这念头。后来进了贝勒府,出去的机会少,烦心事又接踵而至,更把这个事忘到九霄云外了。没成想今天出来公干,无意中,居然圆了早先的念想。仔细想想,若非跟着两位阿哥,我怕是永远也吃不上这金贵东西了。有钱人果然好,也难怪那些宫女丫环们日日做梦,希望被主子看上,飞上枝头作凤凰 同湘居二层雅间 伴随着一阵浓烈的烧炭味,黄彤彤的锅子上了桌,雅间里立时暖和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水便劈劈啪啪的开了,秦风点了些羊肉和小菜,又问我要什么,我随口说来盘生菜吧,他们三人都愣住,小二摆手说没听说过这名字,我才恍悟清朝原来还没有生菜,就算是有恐怕也不叫这个名,就改口要了几个火烧,小二刚要走,秦三又叫住他,点了一壶花雕。 与这二人相处,我毕竟是有些忌惮的,所以本不打算喝酒的,但听说这花雕是同湘居的珍藏,芳名远播。又一想,过了今晚自己恐怕也没机会到这么高档的地儿吃饭了,便抱着不能亏本的念头尝了尝。刚入口,像吃了芥末似的,很刺鼻,可一杯进肚,顿觉从喉咙到胃里都暖融融的,唇齿间也有淡淡的清香,方知较之西方的葡萄酒,香槟酒,国酿的确是余味绵长,独具一格。不觉又破例多喝了两杯,于是,就这么连吃带喝的一餐下来,结帐时,我都撑得有些站不起来了。心中又想起大年三十晚上的那顿饭,不禁自嘲,我这个人,优点说不出几条,缺点却着实不少,其中首推嘴馋,不管和谁在一起,不管是什么场合,只要碰到可口的菜,我便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下楼时,秦三笑说自己从未见过饭量这么大的女孩子,今天开了眼。我不甘,也学着他的语气回说,自己也从没见过吃得这么少的男子,笑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答说自己是真人不露相,刀枪骑射样样皆能。我笑笑没有接话,心中想,他说的倒也没错,满人马背上得天下,康熙皇帝的儿子,又怎会有文弱书生呢 出得同湘居,秦三朝我俩拱拱手,说有事,要先回去。我知道他这是借口,想故意留我和秦风独处,便问他,什么事这么急。他却不回答,颇有深意的笑几声,顾自走了。 秦风没有阻拦他,伴着我走上另一条路。 两人走在街上,气氛渐渐冷清下来,其实我们之前相处也是恬淡如水的,那时我觉得这种感觉很不错,虽夹杂着阴谋,却也些君子之交的味道;但现在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心态便不同了,走在路上,脑中总不自觉地浮现出他黄袍加身的样子,越想越觉得浑身不自在,静走了一会,我有心打破沉默,却想不到要说什么,看他也是一副不想说话的神情,便缄默着,没有吭声。 我们在微寒的晚风中,迂回穿行,走着走着,又回到了起始点成心亭。小贩早已收摊,行人也都消失了。石桥,亭子,萧索如昔。我提步走入亭中,挑一个面朝河面的位置坐下,风一吹,脸上火辣辣的,虽然只喝了三四杯酒,却也有点上头,我轻捂着脸,用力的哈了几口气。秦风倚在我身旁的柱子上,低头看我,道“刚才你喝了不少酒,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吗” 我摆摆手“不晕,以前喝得更多都没事。”想到他会这么问,估计自己脸色可能不太正常,又扬了头问,“我脸很红吗” 他微怔,继而笑着摇头“不红。”停了停,又改用一种研究的目光看着我,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似的。 我低头道“你也觉得我很奇怪吧,饭量大,能喝酒,又不辟讳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知分寸,重礼节的贤淑女子。” 他看了看我,道“女子品德到不全体现在做派上,知书达礼的不见得就贤良,泼辣率直的也不见得就鲁莽。此事还需因人而异。” “嗯。”我认同的点头,“说得是。不过你若觉得我奇怪倒也正常,像你这样的人,平日里所见的女子,不是谦恭得体,就是优雅华贵,突然碰到一个我这样的野丫头,自然会觉得新奇。” 他笑笑,没立即回应,离开柱子在我身边坐下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子自贬为野丫头的”皱了皱眉他又问,“我又没说过,你怎么知道我是哪样的人,又怎么知道我平时见的是什么样的女子呢” 一惊,顿住,心中嗔怪自己口没遮拦,快速的想了下,回道“我虽是个野丫头,但脑子还不傻。你和秦三公子的言谈话语,举止作风,怎么看都不像是市井平民,上次你给我讲成心亭的故事时,我就听出你家里有不少下人,你父亲也有几房妾侍,想来是个大户人家。所以你和秦三嘛,依我看,不是富家公子,便是官家少爷。平日里所见的女子,当然就只有丫环和各房的夫人喽怎么样,我猜得对不对”我调侃的笑着,侧头等他回答,脸上故作轻松,心中却捏了一把汗,真怕他会和盘托出,说出自己是太子胤礽的身份。 还好,听了我的话,他并没多心,仔细琢磨了一番,嘴角微挑,轻声道“就算对吧” 我松了口气,应和着笑了几声。心想,这当口,脑子不太清醒,还是少说多听比较好。当下搓搓手,哈哈气,不说话了。 他盯着月亮迷茫的发了会儿呆,又调过头看了我半天,在一片寂静中,突兀的开口“元宵节那日,我扯了个谎,我说花灯是在路上买的,其实不然,那盏灯是我从家中特意带来的。不知你发现没” 我一愣,好好的干嘛要往花灯上扯,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想说没发现,却又觉得牵强。只得点了点头道“发现了。”他看着我,一副想听下去的样子。我嗯了声,接着说,“元宵节是合家团圆的日子,灯贩们偏爱画些牡丹,兰花之类的富贵吉祥花在灯上,比较有卖相,而你送的灯上,画了菊花,还是雏菊,想来不会有这么糊涂的卖家” 他轻笑“还有呢” 我抿了下嘴,又道“还有就是那首采薇,凄凄婉婉,诗不应景那样一个花灯,定不是出自唯利是图的商人之手。” 这番话,我自觉说的得体,可他不知从中听出了什么,竟扬声笑了起来。我侧眼看他,很是不解,他却顾自的笑,我不得已轻推他一下,问道“我的话,很好笑吗”没料想,他却一把捉住我的手,握在他手中,笑道“你好像深谙经商之道,上次我三弟问你的身世,你答说自己既非大家闺秀,又非小家碧玉。现在看你这般品论商人,难不成你也是个在路边摆摊的商贩”我顾不上答话,忙着抽手,他却愈发握紧了手,明显表示出不想松开的意思。我抬头,几丝躁动从他眼中闪过,冲淡了往日的幽深。我心中掠过点点不安,不再挣动,任由他握着 周围又安静下来,我们比肩坐着,我的手是温热的,而他的却是冰凉的。暖意从我手上流走,传到他的掌中,源源不绝。在这两只手变得温度趋同时,他开口了,语气不再调侃,认真起来“你说得不错,我平日所见的女子,不是毕恭毕敬就是优雅娴淑,我本以为天下的女子就只有这两类,但现下我遇到个人,她不卑不亢,不骄不纵,说不上有多出色,却着实与众不同,我才明白这世上原还有第三类女子,雨霏,你说我是不是该牢牢抓住她,不要让自己错过,抱憾余生啊 ”他轻声说着,又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我心中一阵起伏,该来的还是来了,而且还这么快,这么突然,一时想不到对策,低头缄着口。 他见我不语,又问“我的意思,你明白吗”我没吱声,只是点点头。 他停了一会儿,探身打量我的脸,轻唤了声“雨霏”语调是低柔的,语气是探问的,表情是热切殷勤的,可眼神却是期冀中夹杂了一份志在必得的孤傲。我全身一抖,猛然意识到他虽日后被废,但现在仍是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皇太子。家中娇妻美妾必定为数不少,有些事情自然不会像懵懂少年一样害羞 眼下,违心答应断不可能,但一口回绝也万万不行。思量再三,我含糊的说道“我那日跟秦三说自己出身平庸,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我虽不是你口中说的小摊贩,但严格说起来,我的身世也没比他们强多少,实际上咱们俩差得太远了”他一顿,研究的看着我,不解的说“你这算是拒绝吗雨霏,身份地位不是问题,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连摇了几下头。 “秦风,我们认识才几个月而已,对于你,我除了知道你家势不错外,其他的一点儿也不了解。我之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这么突兀,一时间,我真的答不出”说完,我硬是使了劲,抽出手来。 他脸中略过一丝惊讶,攥了攥自己落空的那只手,沉吟的半晌,看着我,耐心的说“我知道今天我这么做于理不合,婚姻之事,需经媒妁之言,父母作主,但我只是想首先征得你的同意。嗯,若你是顾虑我的身世”他想了想,道,“那下次见面时,我会告诉你关于我的全部,让你安心。但是我希望在那之后,也能听到你的决定。”他停下来,恳切的望着我,问“好吗” 他这么做是大大的屈尊降贵了,我若是再不识抬举,气走了他,怕就无法向四阿哥交待了。现在也好,至少托到下次了,有十天算十天吧我于是朝他点点头“好吧。” 我很清楚,事到如今,秦风的事已经超出我能控制的范围了,下次见面他亮出身份,我就无计可施了,一个小小民女总不能大胆到当面拒绝皇太子吧。所以这事得向四阿哥禀报,由他来定夺。可那晚,当我顶着寒气,一路走到他书房门口时,心中却犯起了嘀咕,一来自己刚犯下大错,事情才平息两日,想来他应该还余怒未消,不愿理我;二来自打知道了秦风的身份,我就开始疑心他早就有意把我安插在秦风身边,若当真如此,这一禀报,他岂非更可以顺水推舟,把我送过去,一想到这儿心就忍不住揪起来。踌躇良久,还是决定先压一压,过两日想想清楚再告诉他。 当晚,我躺在床上,脑中又回忆起胤礽的那些话,他说得那么恳切,那么信心满满,肯定想不到我有心拒绝他。也对,他生而富贵,一岁便被封为太子,从小到大没人敢对他说个不字,平日那些女子们都是围着他转,好不容易有一次他去追别人,又哪会想到拒绝二字。说来也怪,宫中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为什么偏偏看上了要样貌没样貌,要才学没才学的我呢追根究底,这原因恐怕还躲不过腊月初八的那次偶遇还有那首绝版的霓裳羽衣曲。哎,四阿哥,到底是棋高一着,懂得用人,又颇善攻心之术。 算算这也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人表白,虽说秦风不是我心中所爱,但他到底也算是个出类拔萃的男子,为何听了他的话,我心中丝毫没有得意与兴奋,反倒沉闷闷得透不过气来,看来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包裹上阴谋的外壳,都变得陡然无味了 在平稳中过了三四日,这一天清早,天上飘起了淡淡的雪花,本已转暖的天气又骤然变冷,所幸立春之后,寒气渐退,这雪后劲不强,下了两个时辰便止住了。吃过午饭,小秋说今早路过花园,见梅花开得正艳,想要剪下几只摆在屋里。我想到这两日自己没怎么出门,便从她手中拿了瓶子,说不劳她动手,自己去剪,遣她睡午觉去了。 踏雪到了花园,果然在东墙角发现了几株的覆着薄雪的腊梅,擢秀敷荣,袅袅绽放,走到近前又闻到一股扑鼻的幽香,忽然想起句诗不是一番寒彻骨,争得梅花扑鼻香。想这腊梅一年到头只在这寒风中开十几日,现在要把它一剪子剪下,还真有点不忍,就在我拿着剪子迟疑的时候,旁边响起了干净利落的咔嚓一声,我侧目,一个面貌清秀的下人打扮的小姑娘,拿着一支梅花朝我笑道“你是哪位主子手底下的,怎么举着剪子,光发呆,不动手啊” 我笑笑,顺手也剪下一支,插在瓶里,道“我不是伺候女眷们的丫头,这花是剪给自己的。” 她努努嘴,问“那你是哪的丫环,爷房里的” 我摇摇头,不想让她多问,反问道“你是哪位主子手下的” 她一面挥着剪子,一面说“我是年主子房里的。” 年羹尧的妹妹我心中一喜,正想打听打听这位有名的年妃,才张了口,身后便传来一阵笑声。 “姐姐,你看这梅花开得多好啊”女子悦耳的声音。 “是啊,这几年都没见它这么艳过,梓芬,你也去取个花瓶,剪几枝回去,摆在我房里”被唤作姐姐的那位答道。 虽辨不清声音,但梓芬这个名字我再熟悉不过,原来是嫡福晋到了。 我连忙转过去,福下身子请安。 福晋看见我,脸上没特别的表情,轻说了声“起来吧” 我直起腰,侧身站到一旁。她看了眼我手中的梅花,便侧过身和方才叫她姐姐的那个女子聊起来,全然不理我了。不知那回四阿哥跟她说了什么,总之她后来再没找我谈过话,碰到我顶多也就是扫一眼,待我与其他下人无异了。 趁她们聊天的时候,我偷眼去看那自称妹妹的女子,她一身淡粉色的碎花旗装,脸上没着多少脂粉,看起来却清新自然,一点也不逊于身边的嫡福晋。看打扮便知她该是位侧福晋。 我正揣测着她的身份,之前和我一同剪梅花的小丫头捧着瓶子走到她面前“主子,梅花剪好了,您看这些够吗” 噢,这就那位据传最得雍正宠爱的年妃了,我不禁又抻头多看了几眼,嗯,果然是淡雅秀丽的人物,心中思付,原来他喜欢的是这种飘逸型的女子 她接过丫环手中的瓶子,转头对福晋笑道“梓芬回去取花瓶可能要等些时候呢,姐姐若喜欢,就先拿走这瓶吧,回头我再让丫头剪些就是了” 嗯,说话也这么妥贴,的确讨人喜欢,难怪他 就在我有些灰溜溜地品评年妃的时候,四阿哥从东边的跨门走进来,看见我们一帮人聚在这儿,顿了顿步子,便朝这边儿走来。 主子奴才们都福身请安。 他摆手让我们起来,扫视一周,说道“天气这么冷,怎么都到这来了” 年氏轻笑着说“雪后初晴,臣妾见园中腊梅开得正好,又想到姐姐近日总是闷在房中不出来,便邀姐姐来赏花,顺便舒活舒活筋骨” 单从她强先开口这一项,就不难看出她受宠又没心计的特点。 对此,福晋到不太在意,陪笑着说“妹妹有心了,我本就不好动,喜欢清静,近来又特别怕冷,所以就没怎么出来。”顿了顿,她又指着梅树说,“不过今年这梅花的确比往年艳多了,现下是季末过几日怕是就要败了,爷喜不喜欢,一会儿我让梓芬送一瓶到您书房去” 四阿哥温和的笑了笑说了声也好,上下看看她们二人,又道,“虽立春了,但这会儿正是乍暖还寒,你们该多穿些衣服,别受了凉。” 二人听了这话,都笑着欠了欠身子,福晋是浅尝辄止,年氏则笑得相当开心。 四阿哥朝二人点了点头,目光一扫又落在我的身上。 “你也来啦”他淡淡地问。 年氏和那小丫头都侧头看过来,福晋立在原地,目不斜视。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我,又被那两人看得有些不自在,愣了愣,呐呐地答道“是,奴婢也来了。” 四阿哥瞟了我一眼没再深问,回头对两位福晋道“你们赏花吧,别在外面待得太晚,我先走了。” 一行人又都福身恭送。 我身子才弯下,就听四阿哥说“雨霏,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我一怔,又连忙转过脸朝刚直起身子的两位福晋行礼。 嫡福晋淡定的点点头,年氏则很是上心的看了我几眼。 我掉头跟着四阿哥走,虽未回头但也明白那几道目光必定是要紧随身后的,心里低叹,女人果真是世界上最敏感的动物,丈夫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语,都逃不过妻子的眼睛。她们这般通透,即是长处,却也是悲哀,活在这样一个世上,既然注定不可能得到丈夫整个的心,有些事,糊涂一点又何妨呢 一盏茶的功夫,我们已经离开花园,穿过回廊,到了池塘边上。他漫无目的地绕着池塘走,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缓,最后在一株枯柳树下,他停住了。转过头,盯着我手上仅有的一只梅花看了看,问道“近日敏儿可来找过你” 我本疑心他会抓住来顺的事不放,心里一直忐忑,但现在听他开口提敏儿,心中便放松了。 “自打上次逛过灯会之后,格格就没再找过奴婢。”我答道。 他点点头,又问“每次出门敏儿是不是都要叫上萧烈” 我一怔,有些明白了他问话的目的,想想道“也不是每次,就是这两回叫上了他。”略顿顿,又补充,“格格说人多热闹,玩得才尽兴。” 他瞟了我一眼,背过身去,静了一会儿,说“恭亲王近日身体暴恙,皇阿玛怜他勤于朝事,身心劳顿,特别恩准敏儿到恭亲王府小住一段,待王爷病体康复之后再回宫。所以,最近敏儿出入要比往常自由,凭她的性子,肯定会经常跑来找你,以后你见了她,不要总随她出门,也别让她再去找萧烈了。” 原来他在担心敏格格和萧烈,嗯,本来我也忧虑过此事,但既然萧烈都说不会了,那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足为患。更何况敏儿虽对萧烈很上心,但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怕是还分不清崇拜和爱慕,对萧烈只是觉得新奇,一时着迷也未可知呢 不过这些事心里有底就好,不必一一道出。 “奴婢记下了。”我对着他的背身道。 他身子没动,轻嗯了一声,摆摆手,淡声说“好了,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 我明白他仍不太愿意理我,于是躬下身子,要说奴婢告退。话未出口,忽然想到秦风,算起来,离下次见面没剩几天,那件事儿不能拖了。再一想,四阿哥要是有心安排我过去,早晚都是一样,躲也躲不掉的。于是,我横了横心,立直身子,说道“奴婢还有件事要向爷禀报。” 他扭头看我,问“什么事” 我定定心神,平声说“前几日奴婢去见秦风,临走时,他说下次要告诉我他的身世。” 他听了转过身来,皱起眉,沉思了一刻,盯着我问。 “然后呢” 我顿住,将手上的花瓶往怀里紧紧抱了抱,小声说“他还问我愿不愿意跟了他” 虽低着头,我仍感到他身子明显一震。看来对此他并不是全然无动于衷的,我心里想着,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未能目睹他那一瞬的表情。 沉默了半晌 “你是怎么回答的”他向前走一小步,低声问。 “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要考虑一下。”我缓缓说道,仍是低着头,视线范围内只能看到他的宝蓝色衣襟,和上面的几个盘扣。 他听完之后又不吭声了,只静静的站在我面前,良久 我悄然等了一会儿,终是承受不了磨人的沉默,后退半步,抬头催问道“爷,接下来怎么办” 他迎视着我询问的目光,眼中没有震惊,没有矛盾,没有犹豫,只有星星点点的思索和淡如往昔的清冷。 那份清冷浇熄了我脑中仅存的一点幻想,如我所料,他是要顺水推舟了吧想到这儿,只觉得自己的心正在往深潭里沉,虽未接触潭水,却已感受到了冰冷 “雨霏”他缓缓开口。 我抽了口冷气,紧抿住嘴,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等候他的判决。 不知那一刻我眼中流露出了什么样的神情,他看了我,却猛得停住,低声叹了口气,调转了目光。 “雨霏,这件事容我再想想”最后,他背着手淡声说。 那日的谈话便这样无疾而终。 就在我已经心灰意冷的认定他要把我推给秦风的时候,五日后,我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那日清晨,我正和小秋在屋内吃早饭,忽听得院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出屋去看时,只见马总管站在院里,平日有事都是他差手下人过来吩咐,很少亲自来。我心想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吧,便惶惶的走过去问。马总管却笑着说,姑娘不必忧心,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贝勒爷吩咐我来告诉姑娘一声,初八不用去了。我惊住,追问,爷还说了什么他摇头道,只说了这一句。说罢,与我寒暄了几句,便走了。 初八不用去了。我呆怔在院中,几乎不敢置信。我不去赴约,难道他真的放弃了吗,甘心为我放弃他的计划了吗他在池塘边的那种神情又代表什么他这样的人,做这样的决定,可能吗 混混沌沌的度过了初八,初九,初十一直到了二月十七,马总管又来嘱咐我十八号也不用去了如此循环往复一个月下来,总管每次都来通知我,最后一次,他告诉我,贝勒爷交待,以后逢八都不用去了 至此,我心中的顾虑被彻底扫清,我不知四阿哥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他是否已经打消了原先的念头,但我至少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去成心亭,再也不用独自面对秦风了。每次想到这儿,心中便有说不出的轻松。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的悲伤和困苦,挣扎和失败,现在终于可以暂时放下执著,享受一段平淡而自在的生活了 对于四阿哥,自从被萧烈点破后,我便明白自己已爱上他了,无论这感情是多么不理智,多么可笑,都已既成事实,无法更改。无谓的不甘,与自怨自哀,都于事无补,只会徒增悲伤。经过这一段的矛盾,我渐渐明白,消灭它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何不释怀,让它默默地在心中存活呢,坠落到清朝,身已有很多无奈,心若再不得自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仍然有我的执著,也仍然坚持我对婚姻的理解,所以我决定,除了萧烈,不向任何人吐露自己对四阿哥的感情,因为我知道一旦那么做,必定会引起一场风波,结果也必定是我不想看到的,不过,我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强迫自己抑制,虐杀这份感情;相反地,我要保有它,珍视它,虽然注定没有回报,但那毕竟也是爱,既然爱过就不悔,不是吗 说到秦风,我仍会时常想起他,他的身世,他未来的遭遇,都令我十分痛心。但我明白那只是一种单纯的想念,基于朋友之谊的想念。我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过客一名,匆匆走进,匆匆离去,他再去成心亭时,发现我失约,会失望,会恼怒,或许还会伤心,但不久以后,他就会忘了我,他是皇子,会有很多女人不断走进他的生命填补我的空白,等到那时,再提起谢雨霏这个名字,他想到的恐怕就只有那首模糊的霓裳羽衣曲了吧说起来,我要感谢四阿哥,是他的决定让我和秦风的关系在该结束的时候悄然结束了,这对我对他都是件好事。我很庆幸,在我心中,秦风仍是那个一身稿白的有着忧郁笑容的他,而永远不是黄袍加身,翻滚于风口浪尖上的皇太子爱新觉罗胤礽。 我想,这可能就是海觉大师所谓的宜行则行,宜止则止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生活拉开了新的篇章,如果说以前我只是被动的,强迫自己去适应清朝的环境;那么现在,我便是主动的,积极的去接受这里的生活。这种改变,既源于我身份上的解脱,更源于我内心的成长。我终于明白,在清朝的生活法则,不是谨言慎行,而是求同存异。前者只能保证我让我安稳的活在这世上,而后者才会为我的生活带来真正的快乐。虽然,我仍然不认同男尊女卑,一夫多妻,也仍不承认人有贵贱,命运天定;但我还是从心里喜欢上了这里,我喜欢这没有污染的天空,没有汽车喇叭声的清晨,喜欢淡淡的炊烟味道,昏暗的烛光,喜欢听小秋没完没了的唠叨,和敏格格天真的提问,还有四阿哥脸上那难得浮现一次的真挚笑容 我从未想过,之前若狼似虎的悲苦生活也可像现在这般惬意 春寒料峭的二月转瞬即逝,再翻月历牌时,三月也已过了大半。贝勒府像一个状态良好的机器,在康熙四十五年的早春里匀速运行着。下人们像往常一样忙着各自的差事,小秋和我仍是整个府里最闲的下人,每日吃喝说笑,无聊时我也会拉她读些诗经,论语之类的书,萧烈照例每月来府几次,送信,看病,顺便来探望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虽短暂却很快乐,我们经常谈起一些在现代的事,讲起高考,大学,工作,人生,还常拿清朝作比较,每次都生出些怪谈,惹得两人一阵大笑;前院里有些人事变动,一个面生的男孩顶替了来顺的位置,鞍前马后的跟在总管旁边,其他的一些随从或升职,或遣散,有人来,有人走,一时间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四阿哥的生活起居像往常一样极有规律,自那次池塘边的谈话之后,他没再主动找过我,但我在府中闲逛的时候却总能偶遇他,一般情况下,他都会停住与我攀谈几句,心情好的时候,还会遣散周围的人,带我在园中散步。那段日子里,我总是很享受这种偶遇,看着他淡淡地笑容,自己的心也无端欢快起来。 诸事顺畅,若说唯一奇怪的,便是敏格格并未像预料的那样频繁来找我。一个半月间她只来过一次,要我吹了几首曲子,又在园中逛了半日就离开了。我也没多想,只当是这位大小姐转了性,不再粘着他四哥了。不过几天后,她再次出现在我门口时,我的这种想法就有了些动摇。 那是四月初的一个早上,我吃过早饭,正准备去打水,拎了木桶才打开门,便看见敏格格和萧烈并排站在门口,显然是在等我。 二人的装束都与往常不同。 敏儿是一身鹅黄色的骑装,手执一根马鞭;萧烈也是一身轻便打扮,手中同样拿了马鞭。 这不和场景的打扮让我很不解,不过更令我疑惑的是,一大清早的,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 不得我想清楚,敏儿便几步跑过来,一下子把鞭子塞到我手里,笑着抢在我前面开口 “雨霏快去换身轻便衣服,我们去骑马。”说着,就把我往院里推。 “骑马”我别着劲问,“到哪骑马” “当然是郊外啦好了,别问那么多,快去换衣服”敏儿急匆匆地说。 我仍然没太明白,还想追问时。萧烈笑着开口道“雨霏,你忘了吗,上次灯会时,格格说过要教我们骑马的现在是履行诺言的时候” 我一愣,明白过来,原是当日的一句戏言。无奈的摇头笑笑,跨步走进院子,既然是格格吩咐,我当然得舍命相陪了。 走出几步,我又停住,回头。 “又怎么了”敏儿揣着手问。 “这事儿贝勒爷可知道”我问。 “知道。”她拉着长声回道。 “那他准了我们两个一起去”我又指指萧烈和自己。 敏儿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对着萧烈道“瞧瞧你师妹,每回都是这几句,她呀,真是我四哥的大忠臣” 萧烈也跟着笑出声来,一边说“是,他准了。” 我皱皱眉,没说什么,掉头进屋了。心里却纳闷,四阿哥不是要格格少接触萧烈吗怎么又破例准了。想来准是敏儿又使了什么怪招数,说动了他那萧烈也真奇怪,几日未见,竟也变得和她同声同气。嗯,看来美女的魔力的确不可小觑。 郊外 时值四月,天气微暖,寒意尽褪。草场上也冒出嫩嫩的小苗。一眼望去,满山遍野绿茸茸的一片,格外赏心悦目。 敏格格骑着她专署的枣红色小马,在前面小跑,萧烈骑一匹略矮些的黑马,晃晃悠悠地跟在旁边,行进中,她不断扭过头来对着他指指点点,纠正他的姿势,我有心跟紧几步解救萧烈,但无奈自己骑术有限,又见萧烈一脸的笑容,就决定不过去扫他们的兴。一边感叹美女效应一边在后面艰难的跟着,远处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是每次都能见到的四爷的那两个贴身侍卫,这次不比上回赏灯,出外骑马危险性要大很多,二人都提着小心,脸色也比上回还要铁青。 我看着他们,嘿嘿的笑了几声,调过头来,才发现前面又拉开了距离。于是挥动马鞭,喊了声驾,想快点追过去,可我坐下那匹据说是全府最温顺的白色小马却偏巧在此刻犯了别扭,耿耿脖子停下来,一心一意的啃起地上的草,任我怎么吆喝摆弄,它都固执的一动不动,顾自埋头吃。 我费力的折腾一番,仍无效果,只得摸摸它的鬃毛,无奈的嘟囔了句,算了,想吃就吃吧。再温顺的马也得发脾气不是之后翻身下马,把侍卫招呼过来照看它,自己拍拍手,到一边的草地上坐着去了。 萧烈在敏儿的指点下又骑了一阵,远看过去,动作还是很笨拙,没多大长进,不过也怪不得他,有那么一位莽撞的老师,只要不受伤,就已经算万幸了,哪还顾得了有无长进。 几圈之后,他看样子累得够呛,调转方向把马交给侍卫,也朝我坐的地方走过来。边走边回头看看,见敏儿逐渐加了速,又站住,不放心的喊道,格格,小心点,别骑太快她听了微减速度,朝他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又扬鞭跑起来。 “哎,这格格,可真够累人的。哎哟”他走到我身边,抱怨着坐下。 对他的言不由衷,我报以轻蔑一笑“是吗,我可没看出来,我只知道你这嘴,从上了马就没合上过再咧久点,估计就快僵住,收不回来啦。” 他对此不以为然,挑挑眉毛,瞟着我道“吃醋啦” 我冷哼一声,道“萧烈,这种激将法对我早没用了,下次换点新鲜的吧”正了正身子,我又道,“你不要借此转移话题,老实告诉我,你们男人看到美女对自己动心,是不是特得意,得意到控制不住自己而去刻意迎合她们,哎,你们是不是觉得征服她们就能证明自己的魅力” 他看着我说完,眨眨眼睛,大笑起来“我怎么听着还是有点酸味呀” 我没好气的推搡了他一把,板起脸不吭声了,最讨厌他这种和稀泥的态度 他笑了一阵,见我板了脸,也就无趣的止住,在我眼前晃晃手掌问道“真想听实话” “当然了”我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 他假装很疼样子把手收回去,眯起眼睛看看我,又望望远处敏儿策马的影子,带着点随意的口气说道“实话嘛,一般都比较,体现了人最自私的本性” 我做出一个暂停的动作,制止了他“行了,打住吧我知道你的实话了。唉,你们这些男人呀,太好色” 他不满地抻头看我“难道女人就不好色了吗看到帅哥不会脸红吗我就不信,秦风对你表白时,你没一点心动” “嘿,还真让你说着了。当时我真的一点没动心”他话音刚落,我就接上了这句。 他大角度的摇头,对我的话表示出完全不信。 我笑笑,道“我知道你不信,其实我自己当时也不信。但这就是实事,信不信都如此。”我耸耸肩,用手抚过地上的嫩草,轻声道,“其实秦风喜欢的不是我谢雨霏,而是那个在他伤心时出现,吹着她娘最喜爱的霓裳曲的影子,如果没有那次的偶遇,没有竹笛和曲子,他是怎么也不会注意到我的。他呀,活得太不现实” 他皱起眉,看着我道“嗯,没太听明白,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法改的。即便秦风喜欢的是影子,那也是你谢雨霏的影子,没人能替代的算了,先不提他。”他顾自停下来,向我旁边凑了凑,试探着问,“那胤禛呢” “胤禛”我轻念着这个名字,一种难以名状的微妙情绪从心头滑过,“胤禛,我相信他是喜欢我的,即便不是喜欢也该是关注。只不过他心里装得实在太多,已经没有位置容下爱情了”我叹了口气,蜷起双腿,叹道,“唉,我要的,在清朝,没人能给” “瞧你这话说的,看破红尘了”他用肩膀撞撞我,顽皮的笑着,“你要的还有一个人能给” “谁呀”我胸有成竹的笑笑,“你吗” “是啊”他使劲地拍手,又摆出一幅惊喜的样子,“我发现咱俩越来越有默契了”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就算了吧。一个敏格格已经把你迷晕了,我就不再插一脚了” 他调转了视线,盯着地,呵呵呵的笑起来,却没像我预料的那样反驳。 我有些吃惊,又捅捅他,道“咦,你这回怎么不说把敏格格当做小妹妹之类的话了” 他看看我,仍是低头笑笑,眼神更是越发躲闪。 我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侧过头去,瞄着他问“你,你该不是要来真的吧” “不是,不是,别瞎猜”他摇摇手,脸上的笑转为尴尬。 神情和话语明显矛盾,我心里一晃,暗想;原来四阿哥的担心还真不是多余的,萧烈,表面看来聪明理智,骨子里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行,绝不能让他步我的后尘 我转了语调,沉声道“萧烈,有些事是瞒不了人的。格格经常带咱们俩出去,四阿哥对此已经有所察觉了,上回他还特地提醒我,说不要让格格总去找你。他的话,很多我都不认同,但这回,我却觉得他说得没错。感情的事一失足成千古恨,你可得想想清楚” “嗯。”他看了看我,似有若无的应了一声。 我探头过去,正想多说两句,却忽然听到一阵粗狂的马蹄声。扭头去看时,一红一白两匹马正由远及近的跑过来,领头的是白马,鞍上的人一身青色骑装,熟练地挥着鞭子,无须走进,从身形上,我便认出那是四阿哥,他身后是一身绛紫的十三阿哥,远看去也是一幅英气勃勃的样子,二人驾着马,直奔不远处的敏格格而去。 敏格格听见声响,勒住缰绳观望了一刻,认出来人,也调转方向迎过去。几秒钟之后,三人的马便凑到一块,我推推身边的萧烈,琢磨着要不要起身过去,他远看了一眼还来不及回话,那三匹马便又散开,四阿哥朝不远处的一个缓坡去了,十三朝我们这边过来,敏儿则立在原地,挥着鞭子,扯着嗓子冲我们喊“萧烈,快过来” 萧烈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见我盯着他,又一怔,连忙站起身子,朝敏儿挥挥手示意自己听见了,之后回头,故作轻松的对我说“那我过去了” 我无奈的点头,劝慰道“萧烈,如今我只说一句,既然给不了她幸福,就别给她希望。” 他脸色霎时一暗,低声说“我知道。”深吸口气,眨眨眼睛,又笑着拍拍我的肩,“小丫头,先管好自己吧” 说完,利索的转身跑走,遇到策马前来的十三阿哥,行了个礼,立直后,径直向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敏格格赶过去。 我一面琢磨着他刚才的表情,一面从地上站起。这会功夫,十三阿哥已经来到我跟前,翻身下了马,牵着走起来。 “怎么不去骑马,倒在地上坐着”不等我请安,他便劈头问道,眯起眼睛,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 “奴婢学了好一阵子,还是不得要领,又觉得身子有些乏,便坐到一边,休息一会儿。”我跟在他旁边道。 他上下扫了我几圈,皱眉笑道“是吗上次你撞我时力气满大的,不想原来体格这么差” “上次呵呵”我知道他不过想调侃两句,又一算,论年纪他才刚满十九,还比我小两岁,怎么着都是个弟弟,也就没那么忌惮,跟着笑起来。 他见我笑了,也不多言,叫来侍卫把马牵走,扑通一下坐在地上“唔,骑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休息一会儿。”他学着我的语气说道。 我在一旁立着,笑想,这个胤祥,日后虽出名,但眼下还是夹杂了几分稚气,四阿哥带着他,想必也够劳神的。 “你也坐吧”他见我站着,拍拍自己身边的草地。 我犹豫了一下,也走过去,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坐下。 远处,敏儿和萧烈一高一低的骑着两匹马,萧烈的马原地打转,敏儿则围着他挥动胳膊说着什么,还时不时地朝他的马抽上一鞭子,弄得那马一会快一会慢的,萧烈在马上摇摇晃晃的,看起来挺滑稽的。 “呵呵,这个敏儿。”十三阿哥看着他们笑道,“萧烈怕是要吃苦了” 我挑挑眉毛,心中暗想,只怕他是苦在身上,甜在心里。 思绪还来不及回转,四阿哥的身影便不期而至,出现在缓坡顶上,我和十三的目光便又都调转过去,他一路疾驰而下,到平地后,停住朝我们的方向望了一眼,我以为他要过来,心中正迟疑着,他却已调头加入敏格格的队伍里。 我用手撑起下巴,压住想自己心里突然涌起的失落,侧脸问“十三爷怎么也有兴致来骑马” 他未转视线,努努嘴道“我可没有兴致,我本是去找四哥议事的,可他说敏儿今日到郊外踏青,又说自己不放心,便拉着我过来了” 我点头道“嗯,看的出,四爷很疼敏格格” 他瞟瞟我,勾起嘴角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皱皱眉,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看来,十三是没话找话,拿我寻开心。 我于是扭头看着他道“四爷平日不苟言笑,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惟独见了敏格格就喜笑颜开,格格精通骑术,踏青这种小事,本就万无一失,可今日出来,他却仍不放心,头前放她走,随后便跟来了。奴婢就是从这几条看出来的。” 他咧嘴笑笑,对我生硬的语气并不在意,反而盯着他们的影子,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其实四哥以前也不是这样,小时候,我记得他也是很爱说笑的,只不过后来,额娘去了,他又开始迷上了佛学,性子便越发淡漠了”话说一半,他又停住,眯起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幅神伤的样子。 看得出,他对四阿哥的感情还是挺深的,我叹着气,低声问“十三爷从小和四爷一起长大,想必很了解他吧” 他轻点着头,静了一会儿,道“是啊,四哥的事我知道。”从远处收回视线,投向我,他又意味深长的补充说,“都知道。” 我一愣,都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萧烈,秦风的事他也都清楚呢之前说他稚气未脱,怕是小瞧了他,深宫里的人,哪会有什么稚气呢我望着他的眼睛,突然有种自己被人看透的感觉,一时很别扭,掉转了目光。 “世上本无公平可言,大家虽然都是皇阿玛的儿子,但境遇却个个不同,四哥这一路走来不容易,他心里想的别人不懂,遇到难处也没人帮他一把。所以,作为他身边的人,有些事,还是该多将就些”他接着说出这么一番话。 我听得有些迷惑,觉得他这话似乎是对我说的,又似乎不是。思索良久,不得其解。于是把询问的目光投过去,希望他能再说明白些,可他却一挺身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土,换了轻快的语气“走吧,去骑马。” 我也赶紧站起来,却揣手道“十三爷您自己去吧,奴婢骑术差,在马上还不如走着快,就不去了。” 他拍拍手,笑道“怎么,听这语气,你是想骑快马,好啊,我带你”说完,就要伸手拉我。我怔住,掂量着该不该去,正想着,身后便想起了马的喘息声。 十三和我同时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四阿哥已经牵着马,站在我们身后了,脸上仍是淡然的表情,猜不出刚才的谈话被他听去了多少。 “四哥,我们正要去骑马,你也一起来吧”十三见了他并不吃惊,咧嘴一笑,仍拉着我要走。 “十三弟。”他轻声喝住他,“敏儿骑了有些时候了,你去看看她,别让她肆意胡来,搞出什么闪失” “这”十三阿哥皱起眉,不情愿的道“可是四哥,我正想带雨霏” “去吧。”他的抗议被四阿哥轻轻吐出的两个字驳回了。 他悻悻的看了我一眼,撇撇嘴,转身走了。 草地上,只留下我们两个人。我呆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待他走远,四阿哥未发一言,翻身上马,坐定后,俯身把手伸向我。 “上来”他淡声说。 这突兀的举动更搞得我不知所措。 我踌躇半晌,仰头问“干什么” 他一笑“不是想骑快马吗,上来呀” 这举动出自他手似乎有点反常,我支吾着,想要拒绝,但看到他脸上的笑,却突然改了主意,骑一次马,应该不算什么吧 我这么想着,果断地把手伸过去,他拉过我的手,一用力,拽我上马,跨过马鞍的一瞬,我瞥见了他得意的笑容。 “坐稳了”上马后,他侧头对我说。 我赶紧环他的腰,用力嗯了一声。 他握了握我的手,确定我已抓牢之后,便攥紧缰绳,扬起马鞭。 “驾” 坐下的白马嘶叫一声,跃步而起。 风从耳边呼啸飞逝,草场,天空,如写意画中的几笔颜色,一抹而过。我以前从不知,马也可以这般奔跑如梭 在跃过一个缓坡时,白马四蹄腾空,脊背略拱,我一惊,下意识的抱紧了他的腰,他微怔,侧头问“怎么了,要不要慢一点” 我迎着风,笑着摇头,大声道“不要,再快些” 他略顿,随即挑起嘴角“好” 举手扬鞭,啪的一声清响,那马便如旋风般飞驰而去。 朗日轻云,远山近草,一切都跳跃,模糊起来,视野中只有四阿哥淡青色的背身,静若悬壶,岿然不动。 我倚在他背上,心里什么都不想,只希望这一刻能够持续到永远 跑了许久,人马都有些倦了。四阿哥放慢速度,在一处开阔的草场上停住。 他跳下马,又回身把我扶下来,抻抻胳膊对我说“歇会儿吧” 刚才在马上颠簸了那么久,乍一沾地,腿脚有些不自在,我轻嗯了一声,挪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看着我不加掩饰的粗鲁举动,微微一笑,从鞍旁的褡裢里摸出一个水囊扔到我怀里。 “喝吧” 我拎起水囊,上下打量一番,精制结实,边缘处还刺了些我看不懂的满文,估计应该是他专用的,当下犹豫起来。 “喝呀”见我不动,他在一旁催促。 我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打开塞子咕嘟咕嘟喝了起来。之前只是觉得嗓子干,水一沾嘴才发现自己是真缺水了,于是又大口的灌了一阵子才抹抹嘴,递回给他。 他接过去拿在手里掂掂,笑着说了句;看来你是真的渴了。便也拔开塞子,喝了几口。 男女共用一个水壶,在我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现在对象换成了他,我心里却忽然感到几分暧昧。 知道他眼睛尖,为了不让他觉察我的心思,我故意站起身,走到白马旁边,用手轻轻拂过它鬃毛,作出认真研究的样子,偏头问“贝勒爷,这马叫什么名字” 此时他已经喝完了水,正往褡裢里塞水囊。听我这么说,又是一笑“你以为我是敏儿吗给身边的每个动物都起名字它嘛”他拍拍正在低头啃草的马,“就叫马,没有旁的称呼。” “噢。”我应了一声,心知自己选错了话题,与他谈宠物必然是鸡同鸭讲,眼看谈话进行不下去了,我无奈,也只能学他,伸手拍拍马脖子。可谁知那马脾气大得很,他拍没事,我一动,它竟抖起身子,冷不丁的,回头朝我喷了口气。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浑身一激灵,反射性的收回了手,又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四阿哥,他却微抿着嘴,绕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动物最怕在进食时遭到攻击,你这时摸它,它当然会警觉。”他轻声解释,顿了顿,把我朝马鞍旁拉了拉,问,“你很怕马吗” “不怕。”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后,又觉得自相矛盾,不禁笑了起来。 “不怕”他反问。 “嗯。”我点头,“因为马是种胆小的动物。” “噢怎么讲” “论气力大小,它不输给老虎,论身形敏捷,它不输给豹子。它有这么优良的体质,却不自知,它的眼睛,总是不断的放大敌人,缩小自己。所以虎豹无人能骑,马却因为一副小胆量,被人驾驭了” 话未说完,我却不得不停住了,因为他那带着玩味神情的脸正在一点一点地向我推进,特有温热气息喷散在我鼻尖,搅得我心里一阵躁动,我不断的后倾着头,脑中思索着不知刚才说了什么不妥的话,挑拨了他的情绪。正欲开口抵挡几句,却发现两张脸已经近到不能再近了,我下意识的别开,他的唇便顺势落在我一侧的面颊上。 我怔住,脸颊霎时感到一阵灼热,回神之后,立刻后退一步,谁知步子还未迈开,头却撞到了马背上,再想动时,身子已被他圈住,他低头望着我慌乱的神情,勾起讽刺的一笑,深邃的眼中燃点火焰。我惊诧的盯着他再次逼近的脸庞,手上仍是推委,心里却是抗拒中掺了一丝期待 “嘶”在他火热的唇覆上我的那一瞬,身边的白马无端的发出一声嘶鸣。我们两同时惊住,他身子猛然一僵,扭头去看它,一个没有开始的吻便这样荒唐结束了。 而破坏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在瞟了我们几眼之后,优雅的低头,啃下了地上的一丛嫩草。 见了这情景,我立时想笑,转而又觉得有点羞怯。正在似笑非笑的时候,却感到他忽然松开了环住我的双臂,还踉跄着退了一步,我不明缘由的回头,被他的表情惊住迷离若大梦初醒,眼眸深处还隐隐含着几分痛楚。 笑容在我嘴边凝固,我不解的摇头,错开两步,低问道“怎么了” 他却只是愣着,不语,半晌,他道“不早了,回去吧”再去看时,脸上已恢复清冷。 仍是同乘一骑,归途上却安静了不少。 回到之前的草场,几匹马或由侍卫带着,或闲散在一旁吃草,鞍上都已无人。 杨树旁,并排立着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直直的盯着我们。 十三阿哥,暧昧的笑;敏格格,茫然而迷惑;萧烈则沉着脸,眼中全是担忧和嗔怒。 我心虚的扫了扫萧烈,尴尬的笑笑,又俯身朝另外两人行了个礼,十三点点头,敏格格则跳过来抓着我要问话。 只不过她还未及张口,四阿哥便发话了“快午时了,回吧”她无趣的咋咋嘴,打住了问话的冲动。 一行人或明晰,或糊涂,或恼怒,此刻便都无言,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各归各位,打道回府。 入夜,窗敞开着,微寒的风拂过帘帐,一路吹来,扫乱了我齐腰的长发,我独自坐于灯下,借着摇摆的烛光,从怀中掏出化妆镜,用手一颗颗的捋着灿灿发亮的珍珠,回忆着他淡淡的笑容,和放手之后突然闪过的痛苦神情,兀自喃喃低语胤禛,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轻轻叩开上盖,一张清晰的脸映入水银镜中,往昔平淡无奇的五官,今日洋溢出不一样的神采,双颊微红,眉目生辉,满腹的心事尽数写在年轻的面孔上,虽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蜻蜓点水的一吻,在心湖中已掀起惊天波澜。 我叹了口气,又望了最后一眼,果断地合上镜子。熄灯,关窗,更衣,上床入梦前,脑中响起久违的声音谢雨霏,你又在想什么 那日本是四月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却因为某些事而变得意义非凡,又因为另一些事而变得扑朔迷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29章 几天之后,朝廷里发生了一件事左都御史吴涵被罢免,梅鋗顶替其位。这本算不上是件大事,但巧就巧在这个吴涵素日与太子亲近,他左都御史的职位也是当日太子力保的,现今仅以督导不力这种莫须有的罪名遭到罢免,确实显得有些蹊跷。而新上任的梅鋗,一说是明珠的旧部,一说没有特别的背景,孑然一身,政治立场不甚明朗。 这件事悄然发生又悄然结束,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波,但它背后却逐渐浮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事实太子在索额图被囚后已逐渐失势,或许,它还同时意味着八爷党已经蠢蠢欲动,不过这一点纯属猜测,毕竟梅鋗的身份还很模糊。 乍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还很是为胤礽忧虑了一阵,可后来一想,他两立两废,这往后的麻烦必定是接踵而至,若桩桩件件都去忧心,日子岂不是没法过了,唏嗦几日,便不去想它了 这一日,马总管感染风寒,发低热,萧烈诊治过之后开了药方,午后,我去探望他,离开时正碰上要去抓药的小厮,他初到府中对什么都不熟,不认识去庆祥医馆的路,我看他急得一头大汗,便主动请缨,提出替他跑这一趟。他朝我拱手连连答谢,我心里却想,真说起来,我还得谢你呢,闷在府里这么多天,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出去遛遛。 虽说我整日无事,出府后,也不敢太耽搁,毕竟马总管还病着,等着我的草药退热呢,所以收敛着小逛了一下,就赶去庆祥医馆。 自从原先的掌柜走了之后,医馆的生意越来越冷清,这回又是只有萧烈一个人,他很快就帮我抓好了药,交代了煎煮方法和注意事项,一切办妥之后,我看天色还早,想留下来和他聊两句,他却很反常的推我走,我问他干嘛急着哄我,他说一会儿有重要的人要来。我当即明白了,估计是四阿哥那些幕僚们要来,一时兴起问他是哪个大人物,他却含含糊糊的不肯说。任我怎么追问,他都三缄其口,我没辙,只得讽刺他几句泄泄愤,拎起药走了。 出得医馆,正遇上一支送殡归来的丧队,白幡舞动,冥纸满天,身着缟白素服的一众亲属悲号嗫噎,一副凄惨景象,路人皆指指点点,议论死者的身份,丧礼的排场,我却看得心中发冷,避开丧队,捡了另一条街道绕路回去。 穿过一条街,拐了两个弯,熟悉的道路越变越窄,算算也有两个月没走过这条路了吧,我心知方向错了,脚下却仍不由自主地走着。到了,到了,是这里成心亭。 冰雪消融,春风拂面,摆脱束缚的河水汩汩流淌着,岸边的树抽出了嫩绿的新枝,就连成心亭的廊沿上也冒出了几丛新绿,春意盎然。 我在街角顿住步子,痴痴的看着眼前的春景。心中喃喃自问;谢雨霏,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不是你平日最不愿来的地方吗你一定是想到了秦风,愧疚与慈悲又在你心里作祟了 我自嘲的笑笑,没错,刚才自己的确又想到了秦风,即便我不爱他,也真心希望他能过得好,毕竟他曾真心对我,毕竟我曾有意欺骗过他,毕竟我们曾经是朋友。看来,过了这大半年,我还是那个不諳世事的谢雨霏,单纯的盼望身边所有人都得到幸福,傻,真傻 “雨霏”在我转头的一瞬间,身侧响起一个不太确定的声音。 我倏的转回去,一张俊美的脸映入眼帘,是他秦三。我立时松了口气,又马上警觉,慌张的朝他周围巡视。 他见我一脸慌张,冷哼了一声“别找了。他没来” 我的心这才踏实下来,泄气的靠在身后的墙上。 他盯着我,表情严肃的近乎生气“你就那么怕见他” 我摇头“不是怕,是不想见。” “若不想见,你干嘛来成心亭” “路过。” “路过” “你撒谎” “没有。” “初八你为什么不去赴约” “”我沉默不语。 “谢雨霏。”他上前一步,沉着脸硬声说,“我平生最恨轻信贱诺之人” 他无端甩出的话激起我的怒气,我瞪着他道“秦三,你不要出口伤人,你说我轻信贱诺,怎不去问问秦风那日对我说了什么” 他一怔,不言语了。我恨恨的撇了他一眼,扭头盯着地,也不吭声。半晌,他复又开口,语调放缓了很多“听戏那日我哥对你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这几个月来,他的心思我却看得很明白,我长这么大,从未见他这样专注的对待一个女子。雨霏,你心里当真一点儿都没他吗” 我叹了口气,压着声音道“我两个月没去成心亭,这意思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不该失约的,即便你不愿意,也该对他说清楚。”他低声道。 我摇头,看着他问“那些事说得清楚吗”他一脸无奈,答不出来,我又道“算啦,不提这些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保重吧” 不等回答,我提步便走,身后却响起了他的声音。 “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你家住哪里吧” 我顿了下步子,没有回身。 他紧走几步追上来,侧头问“你家住哪” 我扫了他一眼,摇摇头。 他蹙眉“不过是问问你家住哪,这有什么可保密的” “没什么可保密的,但我不愿意说。”我知道他一心想帮秦风,便生硬的拒绝。 他急了,抓住我的胳膊,强迫我停住“你不愿说老实告诉你,若我哥有心知道的话,早就查到了,哪还由得你愿不愿意他只是太看重你,不想去查罢了” 刚压下去的火又腾的起来了,我用力甩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秦三,看得出你们家大业大,是富庶人家的公子,我谢雨霏家里穷,出身差,比不上你们出众,但我与人相交,向来不看出身家财,只求志同道合。今日话已至此,不再多言,我的家事,你若有本事,就去查,但从我口中,一个字也别想得到” “你”他被我惊住,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 我白了他一眼,头也不会的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觉得有些不忍,毕竟这一别,不知以后还见不见得到他,更何况他这么说,也是被我逼急了,到底不是有心压我。想了想,又停下来,回头去看,他正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见我回头,他眼中一亮,上前两步。 “雨霏,我其实不是”他欲言又止,脸上生出歉意。 我用手捋捋额前的碎发,心软了下来“我刚才的语气,不是有心的,你别见怪。” “嗯。”他点点头,“我知道。那我哥的事你是不是能再考虑考虑” 我摇摇头,抬眼道“刚才你问我心里有没有秦风,我现在告诉你,有。我心里有他,也有你,但那只是朋友间的惺惺相惜而不是男女间的念念不忘。你们于我是君子之交,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我顿了顿,“经过了这件事,我不知秦风会怎么看我,但至少,你我之间不会有隔阂,我们还会是朋友”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似乎以前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我抿抿嘴,轻声问“对吗”他一怔,沉思片刻“对。” 我看着他,会心一笑,即使什么都失去了,至少我还保住了这个朋友,应该足以欣慰了。 离开成心亭,本打算直接回去的,可刚见了秦三,又勾起了之前的种种回忆,一时有些感慨,想要找人倾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找萧烈,便又朝庆祥医馆折返。 走在路上,脑中响起刚才的话若我哥有心知道的话,早就查到了,哪还由得你愿不愿意他只是太看重你,不想去查罢了 心里不禁暗自思咐秦风为什么不去查呢看重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怕还是他自恃过高,戒心不足,觉得一个女子不足为惧。四阿哥这么多年冷眼旁观,这些兄弟们的性情估计他都了然于胸,这回也正是抓住了他的这种心理才敢大胆派我过去,现在秦风没有去查我的身分,退一步讲,即便他派人去查了,四阿哥那想来也已作好万全准备,从势力上看虽是一强一弱,但从形式上看却是一明一暗,还未开局,秦风便输了一半。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反正我已退出,他们之间的暗战还是交由他们自己去指挥吧我叹了口气,再一抬头时,已经到了医馆门口,上前一步,伸手刚要掀帘子,屋里便传出一阵笑声。 “哈哈哈,敏儿,李白若是听了你这句话,非从棺木里跳出来不可你今天夜里可得小心点”萧烈的声音。 “哼,你别吓唬我你这么编排他,他都没跳出来找你,我说这两句又算得了什么好了,好了,不说李白了,你再给我讲一个别的故事” “你想听什么” “听你上次讲得那个什么纺车的那个” “睡美人” “对对对,讲一个和那个差不多的。” “嗯,好那就讲个海的女儿吧嗯几百年以前,在一片深海中,有一个国家,国王是一个有着人身鱼尾的” 是萧烈和敏格格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掀起帘子,一步跃进去。 二人正坐在屋角的桌案旁,见了我,都是一惊,不约而同的起身,萧烈低头不语,敏儿脸上先是泛白后又微微泛红,几人面面相觑,一时尴尬无语。 萧烈轻咳了几声,正要开口,敏儿却抢先笑开了。 “雨霏,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还正打算去找你呢”说着,还故作轻快的走过来,拉起我的手。 “啊,格格找奴婢有什么事啊”我僵硬的笑笑,顺着她问。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听你吹得曲子了”她也在笑,不过很牵强。 萧烈又咳了几声,平声道“格格,既然雨霏来找在下,就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您若想听曲子,不如就改天吧。” “哦,哦,那也好。”敏儿含糊的应着,“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办事吧”说着就朝门口走。 我俯身朝她行礼,又问“怎么不见伺候格格的丫头” 她边走边道“我差她们去买荷叶酥饼了,恭亲王身子不好,有些害口。” 我点点头说了声格格慢走。她刚要踏出门,又折回来,附在我耳边道,“今日的事别告诉我四哥” 我一怔,点点头,她放心的看了看我,又扫了一眼萧烈,扭身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萧烈两个人。 我冷冷的问“这就是你所谓的大人物” 他心虚的看了我一眼,即没认同也没反对。 我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反问。 我冷哼了一声,加重语气道“我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和敏格格私下见面的你们讲故事都讲到安徒生童话去了,可别告诉我这是第一次” 他撇撇嘴,沉声道“自从敏格格住到恭亲王府之后,她就经常来找我,一开始是说王爷的病情,后来就开始聊些别的,大概有五六次了吧。” 我说敏格格怎么不去找我了呢,原来这些日子她一有空就跑到这儿来了。 “萧烈,我刚才进来之前听你叫她敏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刚才进来的不是我,是四阿哥,你现在会怎么样你以为他会容忍你和他最心爱的妹妹在这打情骂俏吗 ” 之前他一直低着头,听我这没说,他抬起了头带着几分不悦说“没客的时候,四阿哥是不会到这儿来的,他很懂得避讳。再说我也没有打情骂俏,我和敏儿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会错意了。” 我身上有种发冷的感觉,他现在的表情,语气跟我当时一模一样,先是死不承认,再来是含糊其辞,最后便是万劫不复了 我们俩让人丢到古代,正经事没做几件,到先让这帮格格阿哥们搞得晕头转向了。想到这,心里一阵憋闷。我算是陷进去了,但他还没有呀,我得阻止他,得救他 静了半晌,我语重心长的说“萧烈,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什么也听不进去。道理你懂得比我多,头脑也比我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心里有数,现在我不多说,只问你一句。” 我停住,抬头看他,他直直的望着我,眼神忧郁而无奈;“问什么” 我沉了口气,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顾,两者皆可抛。这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如今,你还是这么想得吗” 在我念这四句诗的时候,他的脸色霎时白了,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我心中一揪,但仍坚持把话说完。他转过头,背对着我站住,我期待他那声是,等了良久,却听他说“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抽了口气,想要再问,身后却响起挑门帘的声音。 “萧大夫。”一位平民打扮的妇人缓步走进来,手上牵了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穆大娘”萧烈应声回头,脸色依旧苍白,但语气已经恢复如初。 “萧大夫,我家小贵今天直嚷身上冷,不知是不是又受凉了,我赶紧带他来让您给看看,上次的病还没好利落呢。” “哦,好,那来这边坐吧。” 萧烈看了我一眼,忙着去招呼病人,我傻站了一会儿,眼看没机会再开口,跺跺脚,无言离去。 街市仍旧热闹红火,叫卖声四起,我却无心再逛,一路风尘的赶回贝勒府,把药交给小厮,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 坐在书案前,我捧起一杯新沏的绿茶,小口的抿着,平时我最喜爱绿茶的味道,口感清淡,还可凝神去燥,但今日嘴里的茶却失了味道,苦涩涩的。 萧烈,他怎么了说别人时,冷静果敢,口若悬河,怎么一到自己身上就方寸大乱了呢他不是把敏儿当妹妹看吗,他不是相信一见钟情吗本以为有了我的前车之鉴,他会变得更理智,更谨慎,可没想到他在目睹我的痛苦之后还是义无反顾的跳进同一个火坑,甚至比我摔得还要深,还要重 一阵战栗流过全身,爱情究竟是什么天使还是魔鬼为何它让人这样的心神荡漾,又让人这般的飞蛾扑火,舍生忘死呢 几日下来,思绪一直郁结在这儿,脑子里恍恍惚惚的,一时替自己忧心,一时替萧烈发愁,混乱的很。 这天清早,我倚在水榭的围栏上,盯着平静的河面发呆,晨风扑面而过,夹带着几丝余寒,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脑子在这一瞬忽然清醒起来。 或许我之前是太多虑了,萧烈和敏儿不过是嬉笑攀谈了几句,双方虽互有好感,但好感毕竟不是爱呀,至少眼下还不是。敏儿到底是宫里的格格,算起来,她已经在王府住了将近两个月了,恭亲王的病也日渐好转,她没理由再呆下去,要不了几天,皇上就会召她回宫,到那时,她溜出来的机会就少了,她和萧烈也不可能像现在这么频繁见面,他们的事也就自然淡下来了这想法似乎很不仗义,有些棒打鸳鸯的感觉,我不否认如果是在现代,他们俩会是挺般配的一对,但在清朝,肯定不行,二人身份如此悬殊,若事情传扬出去,必定是一出悲剧,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趁现在赶紧抽身,越快越早越好 心里的疙瘩慢慢解开,情绪也畅顺了许多,起身伸个懒腰,晃晃头,准备回去,刚一转身,就瞅见敏儿蹦蹦跳跳的朝水榭走来,我心想;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忙笑着迎上去请安。 “格格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找奴婢呀”我问道。 “哎,也就今天能过来啦。”她笑着叹了口气。 这话说得蹊跷,我询问的看着她,等下文。她在我身边坐下,扬头道“再过三天我就要回宫了” 嘿,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我想什么就有什么我忍不住咧嘴笑开了。她望着我道“哎你笑什么,难不成你已经知道了” 我打住笑,蹙眉问“知道什么” “噢,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嗯四哥说要亲自告诉你的算了,还是我说吧”她不答我的话,顾自问道,“雨霏,你愿不愿意随我进宫,天天陪我玩啊” 我看着她,有些莫明奇妙,笑道“奴婢倒是想呢,只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奴婢身份低,进不去。再说了,即便奴婢愿意,贝勒爷也不会答应啊” 她腾地站起来,拍拍我的肩,扬声笑道“你父母虽然早逝但怎么说也是正白旗包衣,论身份你不能参选秀女,但当宫女还是绰绰有余的嘛怎么说身份低呢” “什么什么”我摇摇头,搞不清她在说什么,正白旗包衣我 “是啊。”她被我的表情惊住,“怎么了” “这是谁谁说的” “四哥啊” “什么他他难道他同意我进宫” “是啊” 一阵眩晕袭来,我险些跌倒在地,回过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 我撇下目瞪口呆的敏格格,一路飞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问他,问他,我要听他亲口说 路上的下人都吃惊的看着我,不知我要做什么,我无视周围的一切,掀翻了丫环手上的果盘,碰洒了小厮肩上的水桶,磕绊着直奔四阿哥的跨院。 哐当推开无人把守的房门,我跃步进去,恍惚中看见前面有个身影,想躲时,已来不及了,直冲冲的撞了上去,又哐当一声被弹回门框上。 “哟”被撞的是十三阿哥,他向前踉跄了一步,猛得回头,见是我,愣了半晌,笑道 “嘿,雨霏,怎么又是你呀上次没撞够,这回追到书房来啦” 我如同没听见一般,靠在门上,大口的喘着气,眼神越过十三,直投向他身后的四阿哥。 “怎么回事,这么莽撞”他看着我斥道。 我什么也不说,仍盯着他。 “哦,四哥。对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明天再来。”十三看看我,又看看他,推说着退出了书房,还随手把门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你怎么了”他脸上有些不悦。 我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慢慢走过去,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了尖刀上,步步椎心,却又不得不走,到了近前,我停住,想要开口,嗓子忽然哑了,发不出声,憋闷了好久,我顶着劲扯声问“听说贝勒爷府上有位正白旗包衣出身的乐师,是吗” 他猛得一怔“你知道了敏儿告诉你的” 我挤出一丝笑容,不答他的话,径直说“我当是功成身退,却不想是欲擒故纵” “你说什么” “贝勒爷要把我送给皇太子了,不是吗” 他又是一怔,眼中流露出震惊,定定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他是太子的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是他告诉你的” 我摇头,麻木的说“灯节那天,他给我讲了他额娘的故事,虽未说出名字,但从时间上,我推断出,他额娘是赫舍里皇后,他,秦风,是二阿哥,皇太子。”我停住,感到自己声音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忍了好久,摒退了鼻腔中的酸涩,我扬头问,“爷,奴婢猜得对吗” 他看着我,嘴唇崩得紧紧的,表情严肃而冰冷;我保持着扬头的姿势,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之前我已经错过很多次了,这回,我要亲眼看他做出回应两人都一动不动,像两尊立正站直的雕像。 良久 他转过身去“不错。”声音清晰而稳定。 终于听到他亲口对我说了,奇怪,心里并没像遇料的那样崩溃,眼泪也没不可抑制的涌出,周身上下没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冷,冷得彻骨 我后退了两步,发出几声轻笑,听到笑声,他惊愕的转头看我,不敢置信。 我边笑边退,到门口时,再无后路,我盯着他朗声道“您是主子,我是奴婢,主子吩咐,奴婢不敢不从。从今儿起,世上再没谢雨霏这个人了,奴婢是正白旗包衣出身敏格格的宫女” “雨霏。”他眼中一颤,上前几步,捏住我的肩,“雨霏” 我却只是笑,艰难的笑。 午后,我坐在门槛上,头倚着一侧的门框这是我平日最喜欢的姿势愣愣的发呆。太阳挂在正中天,强光刺得我双眼发酸,白晃晃得看不清东西,我却不愿调开目光,仍真勾勾的盯着它看,慢慢的,泪水一滴一滴悄然涌出,分不出是刺痛,还是伤心 阳光由强至弱,泪滴却由缓至急,天地间,一片迷茫。我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个下午,我不清楚,只知道再抬眼时,身边已经多了个人。 那人俯下身子,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凝视着我的眼睛,满面的忧心与无奈。 “你都知道了”我用沙涩的声音问。 他费力的点头“敏儿告诉我的。” 我凄楚的笑笑“其实他暗示过我的,很早以前就暗示过,现在想想就连十三也曾暗示过的,是我傻,傻得一蹋糊涂,明知前面是个泥塘,还往里跳。呵呵”我下意识的笑了两声,但那笑比哭还难听,“萧烈,你看到了吧,这便是我爱他的结果。不爱,只是身涉险境,爱了,则是心入囚笼,永不超生” 他一直不安的盯着我,听到永不超生这四个字,忽然一抖,抓住我的手,“雨霏,别说了。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声音哽咽住,说不下去了。 我望着他泛湿的眼睛,泪流不止,一股不可抑着的悲怆塞满心田,压制了很久的情绪终于失控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如此痛苦,想爱不能爱,想恨不能恨,想忘不能忘,想走不能走”我抓着他的衣襟使劲摇晃,“萧烈,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呀难道我们到清朝,就是来受罪的吗” 他无力的垂下头,失去意识似的任我晃动,半晌,一滴泪掉落在我的手上,我暮然停住,松开手,他抬头,红着眼圈说“我不知道,雨霏,真的不知道。” 那日,他陪我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由着我哭,闹,发疯。月亮升起时,我终于安静下来,瘫坐在他身边,欲哭都已无泪了。 “好些了吗”他低声问我。 我吸吸鼻子,点点头。 他长舒了口气,起身进屋,一会儿的功夫,拿着条湿手巾走出来。 “擦擦吧,脸都皴了。” 我接过毛巾,捂在脸上,在潮湿与温热的覆盖下,脸颊虽有些微微发疼,头脑却渐渐安定下来。 揭下毛巾,我仰头看他,突然发现每次我最难过,最伤心的时候都有他陪在身边,安慰我。可他矛盾,困惑时,我却总在打击他,前几日在医馆里,我还怒气冲冲的质问过他 他没留意我的神情,拿过毛巾,进屋又投了一遍,再次递到我手里。 “再擦擦。” 我接过来,攥在手里,看着他道“萧烈,谢谢你” 他愣了愣,笑道“谢什么呢在这里只有我最了解你的感受。” 我也笑了,笑过之后,静静看了他半晌,说“在清朝,我也只有你这一个人了,前士之事,后世之师,你可别再” “雨霏。”他打断我,“放心吧,我有数的。倒是你,宫里,不比贝勒府,太子不是情圣,也不是傻子,你做事要小心。毕竟我们要活到雍正登基,才有可能回去” 我攥紧他的手,道“你也放心。我爱胤禛,但不会为他去死。做任何事之前,我会首先考虑自己的安全。” 他回握我的手,我们相视而笑,即是慰籍,亦是告别。 晚饭桌上,小秋端着碗,打量我红肿的眼睛,纳闷的问“雨霏姐,你怎么了,好像哭过” 我笑看了她一眼,拿起碗,盛了点汤推到她面前。 “小秋啊,每次都是你盛饭给我,今天换换,我也给你盛一回。” 她不解的看看我,瘪着嘴问“你除了扫地,擦桌子,洗衣服之外,还喜欢盛饭啊雨霏姐,这习惯可不好。在我家里,这叫天生劳碌命” 我仍就笑着不答话,过了会儿,我问“小秋,咱们在一起住了这么久,我还不知你姓什么呢” 她一愣,答道“怎么突然想问这个,嗯,我姓庄。” “庄庄小秋” 她笑着摇头“不,庄念秋。” “庄念秋”我念着这个名字,不自觉地露出笑意,“你有个很美的名字,记住,下次别人问的时候,不要再说你叫小秋,要大声,大胆的告诉他们,你姓庄,叫庄念秋。我们虽是下人,却也有自己的名和姓,不比别人的差” 她迷惑的看着我,仔细琢磨着我的话,半晌,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嗯,雨霏姐。” 一晚上嘻嘻笑笑很快便过去了,那两个字我始终没说出口,起先有些后悔,后来便释怀了,该结束的始终要结束,与其悲伤话别,不如潇洒一笑,小秋,再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30章 紫禁城,晗清阁门阶前,海棠树下 我倚在倾斜的树干上,娟秀的胭脂色花瓣在微风中翩翩飞落,幽雅曼妙,空气中弥漫着恬淡的香气 我慢慢地闭上双眼,思绪回到了一个月之前,那是我在四贝勒府的最后一个黄昏。 再三思量后,我还是选择散步这种最为简单易行的方式向这里的一切告别,走在府中,熟悉的场景依次出现;府门,无数次进出的地方,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跨过它时那种充满期待却又揣揣不安的心情;佛堂,在寒冷与恐惧中收留我的海觉大师,虽只有数面之缘,但他的忠告却令我受益一生;竹林,与萧烈的激烈争吵;花园,第一次遇到敏格格;假山,撞倒十三阿哥;拱门,池塘,暖阁,书斋,我缓缓走过这些承载了无数喜怒哀乐的地方,虽万分留恋,却绝不停顿,时间在脚下匆匆流逝,无声的告别即将结束,我以为再没有什么能绊住我的步子了,然而流畅的节奏在回廊前嘎然而止,我不得不停下,因为我看到了他。 他倒背着手站在岔口旁,背朝着我,夕阳投射到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衬得那身型越发单薄,憔悴。我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心中酸涩,忍不住要上前,才迈开步子却又退回,谢雨霏,何必呢此时,相见不如不见。于是,我决定,不惊动他,提起步子小心的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在我跨过他影子的一瞬,耳畔还是响起轻轻的一声“雨霏。” 难道他的影子也有知觉吗 我猛得站住,愣愣的看他。他没有动,仍背朝着我。 “是。”我答道。 他淡声问“怪我吗” 我一怔,同样淡然地说“不怪。” “为什么”他微微侧头。 我没立刻回答,他也不追问,只静静地等着。 半晌,我说“因为不爱,所以不怪。” 他猛地转身,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探究,怀疑,狂躁,愤恨,无奈,悲伤,是的,悲伤,我甚至还看到了这种罕有的感情,但是,他眼中没有悔意,一丝一毫都没有。 我盯了他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忽地勾起一个灿烂的笑,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优雅的姿态俯身行礼,之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谢雨霏,女人,一定要爱得有尊严那一刻,我这样告诫自己。 我猛得睁开眼睛,眼前又是一个黄昏,斜阳西垂,将一切树木,房屋,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这情景,就像那日只不过,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了 轻嘘了口气,我站直身子,利索的拍拍身上的浮土,爱情,或许是某些女人的全部,但却绝对不是我谢雨霏的全部,从现在起,我要努力工作,不是为了四阿哥,而是为了我自己,我要回去回家。 “雨霏,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儿啊”身边响起个女声。 我回身,来人身份于我一样是敏格格的贴身宫女,云竹。 “云竹,找我什么事”我笑着问。 “方才有太监来传话,这个月的绸缎已经到了,叫我们差两个人到缎库去取。月珍不在,我就想到来找你了,一起去吧。” “好,我刚进宫,对各处都不熟,正好趁这个机会认认路,省得以后出错。”我点头答道。 她笑着挽起我的胳膊“雨霏,这些日子,无论让你做什么,你都一口答应,勤快得很,怪不得格格喜欢你呢” 我笑笑,随着她一道走出去,心想我和敏格格的关系可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她喜欢我,用她的话说,一半是因为我有趣,另一半是因为萧烈。 出得晗清阁,依次通过德阳,麟趾,凝祥,昭华四门,便来到缎库。主事太监认得云竹是敏格格的宫女,没有多言,简单作了记录,便把鹅黄,淡紫,靛蓝,墨绿四色绣花绸缎分置在两个托盘内,递给我们。云竹与他简单寒暄几句,便带着我离开,往回走。 我从小生在北京,对紫禁城并不陌生,前前后后也去过五六次,自以为很了解,没什么新奇的。但这回进来才觉悟到自己错了,我真正了解的是那个人头攒动,中外游客云集的故宫,而不是现在这个肃穆森严,井井有条的皇宫。任何宫殿加上个故字,意义便迥然而异了。我一个普通人,见识了这个朝代的鼎盛,又目睹了它的衰败,说来,算是幸运。 来时比较拘谨,低着头只顾走,不敢乱看;回去时赶上要关宫门,路上的太监宫女便都加快了脚步,急着往各自的处所赶,气氛不似刚才那么凝重,显得有些杂乱。 云竹在我身边悄声解释关宫门的时间,规矩,逾时不归的惩罚。我一面听着,一面左顾右盼,打量着四周的红漆围墙,这些墙由上到下,通体都是鲜红的,像新漆的一般,没一丁点瑕疵,和我印象中那斑斑驳驳的高墙大相径庭,乍一看还真觉得别扭。 就在我浮想联翩的时候,周围忽然安静下来,行走着的宫女太监都不约而同的停住,自动分散到两侧,贴着墙根站直,低下头,虽没听见有人下了命令,但他们的动作却可以用整齐划一来形容。我愣在原地,左右看看,不知出了什么事,正要寻问,云竹却一把将我拉到墙边。 “低头,贴着墙根站着别动,有主子要过来了。”她在我耳边嘱咐。 我这才明白过来,忙学了她的姿势,端着托盘,低了头。但心里又好奇,这么晚了,会是那位主子从这里经过我进宫这么久,还未见过一位大人物呢。挣扎半刻,还是忍不住歪了脑袋去看,德阳门的方向,没有人;我又调了头去看另一边的麟趾门,隐约看见一队侍卫朝这边过来,再眯了眼细看时,目光不由得呆住。 那是一团明黄在映满红霞的天空中格外耀眼,就像正午的太阳,让人无法直视我的心狠狠地一揪,还是见到了,他,一身明黄的他秦风,不,皇太子胤礽。我曾经笃定这一幕永远不会出现的,但它还是来了,这么急,这么快。 他大步的走着,身边是个穿着朝服的官员,身后是一队侍卫。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所有人都低着头,只有他,抬着头,平视前方,表情严肃而庄重。 油然而生的距离感迫得我几乎无法自持,倒抽了口气,我贴到墙上,视线被那一身明黄锁住,抽不回来。 “雨霏,快低头”云竹用力扯扯我的袖子,我一惊,回过神,赶紧埋头。 脚步声渐进,伴随着衣料的悉索响动,一双绣龙白帮靴子映入眼帘,他会停下吗,会认出我吗我不敢想,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机械的随同身旁的宫女太监俯身行礼。 “都起来吧”轻漫而平直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说话间他已走过我身旁。 “太子。”声音由那个身着朝服的人发出。 他在我斜前半米远的地方停住“还有什么事” 另一双靴子出现在正前方“江西总督报奏江宁知府陈鹏年不敬圣训一事,太子爷认为如何,这总督的话可信吗” 他轻笑一声“陈鹏年为官多年,虽无大功,亦无劣记,况且江宁地界一向太平,少有动荡,他这些年正值仕途鼎盛,怎会突然做出不敬圣训的糊涂举动呢此事,相信皇阿玛心中已有打算,我们无需多言,静观其变就好。” “嗯,皇太子所言极是,恐怕症结还在阿山总督身上。那吴涵一事” “此事不必再提。”他打断了那人的话,“告诉吴涵,皇阿玛既已罢免了他,就断然没有复职的可能,我不能再为他求情了。” “呃是,臣明白了。” “要关宫门了,回吧”他清淡的撂下这句话,提步朝德阳门走去,身后一众,随之而动,一时脚步声四起。 待周围重新恢复嘈杂时,我才敢抬起头,踌躇半晌,扭脸去看,德阳门前,空空的,只有一抹残阳 “知道刚才过去的那位是谁吗”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云竹轻声问我。 “从穿着看,该是皇太子吧。”我含糊的答道。 呼她叹了口气,撇嘴道,“看你刚才一劲儿发愣,我还当你不知道呢,你得记着,皇太子与其他阿哥不同,是储君,将来的皇上,万万冲撞不得的”她接下来便滔滔不绝的对我讲,在宫中遇到主子时,要如何回避,如何请安,对娘娘们当如何,对阿哥,格格们又当如何。 我捧着托盘,跟在她旁边,带着笑听着,不时点头,一副谦虚好学的样子,但实际上,她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走在路上,我脑中不断闪过成心亭和麟趾门的画面,一黄一白两道身影交错其中,虚实难辨。心里反复思量着一句话他,还是秦风吗 戌时一刻,我和云竹的房间里,云竹今日值夜不在,屋里只有我一人,很静。 我坐在镜前,解开发髻,用木梳一点点理顺有些蓬乱的头发,镜中是一个同样缓缓而动的古装女子,纵使眉眼间没有了夺目的光彩,脸颊上没有了娇羞的红晕,我仍可确定,她还是她,一个月之前的她,五官依旧平凡,身材依旧消瘦,就连头发也依旧那般难以打理,一切都没有改变,只除了那颗心对了,忘记交待阿尔丹雨霏,正白旗包衣,时年十七岁她的新身份。 “雨霏,你说诗仙李白是怎么死的”一日清早,我端茶给敏格格时她这么问。 我一愣,笑着摇头“这个奴婢可不知道,大清早的,格格怎么突然想到李白了” 她抢过我手中的茶盘,搁到一边,拉我到近前。 “你猜猜” 看她兴致挺浓,我也不好推托,想了下道“嗯可能是病死的吧。” “不对,李白是饥食过量,饱涨而亡的”她很有把握的说。 饥食过量,包涨而亡那不就是撑死的吗我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不相信的摇摇头。 她看着我道“你不相信且听我给你讲话说李白晚年,散尽家财,四处云游,一日来到了黄河岸边,突发奇想,决定顺河往上游走,去看看黄河之源,不想,这一路人烟稀少,他盘缠用尽,又迷了路,七天七夜滴水未进,到第八天,奄奄一息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村庄,他喜出望外,踉跄着赶过去求救,一个农夫将他扶起,问明缘由,给了他水和干粮,饿了那么多天,他顾不得太多,一口气就吃掉了十几个馒头,休息过后,站起来要走时,才发现刚才吃得太猛,已经完全走不动了,想吐吐不出,想咽又咽不下,结果嘛就饱涨而亡了” “哈哈。”她话音刚落,我便忍不住笑起来,“格格,这话如果让李白听见,他非得气得从棺木里跳出来不可” 说到一半,我猛然停住,怎么觉得自己的话这么耳熟呢,想了半刻,恍然大悟,敛了笑问“这故事是萧烈讲的吧” “是啊好笑吧我呀,看你近日闷闷不乐的,特意讲给你听的”她笑道,又歪着头问,“哎,你怎么知道是他讲的” “编排古人是非,把圣贤贬得一无是处,是萧烈的特长。” “呵呵。”她颇认同的点头,“没错,你这个师妹还真是了解他。不过嘛,他说得也不无道理,你想啊,李白晚年的确是散尽家财,也正是到黄河巡游时失踪的,所以”她托起下巴,笑抿着嘴,“搞不好,他说得是真的呢” 萧烈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迷恋他到这种程度,他随口胡编的故事,你也当真我看着她的一脸向往之情,无奈的摇摇头,好在他们很难见面,否则,非得天翻地覆不可 正说笑着,月珍端了糕点进来,一样一样的码在格格身边的桌上,一边向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朝门口看,我看过去,只见云竹从门外探着头,招手要我过去,我又回头看看,此时敏格格的注意力已被那些糕点吸引去了,无意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于是朝云竹点点,提步走过去。 “唉呀,不好了”我刚一出门,云竹便把我拉到一边。 “怎么了”我问。 “雪齐儿找不到了,我刚刚喂过它,可转眼就不见了,我出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会儿格格若问起,我该怎么回呀”她焦急的搓着手。 我拍拍她的肩膀“你先别急,到屋里伺候着,若格格问起,你就说是我弄丢的。一只猫,跑不了多远的,我现在就去找。” “雨霏,这”见我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她犹豫起来。 “行了,快进去吧”我笑着催道。 “那,谢谢你了。”她用力攥了攥我的手,扭身进屋。 出了晗清阁,我一路朝御花园走去,猫怕响动,见人就跑,不可能在过道上停留,唯一的可能就去了花草繁盛,人烟稀少的御花园,云竹在周围找,当然是一无所获,说起养猫,我可是有将近十年的经验呢 御花园有几处相对隐蔽的地方,其中最合它习性的,要数那座堆叠而成的假山,上回在贝勒府它不是就在假山上卡伤了脚嘛,这回去那找准没错打定主意,我信心满满的直奔目标而去,可奇怪的是,前后找了几圈,居然没有,连个猫影子都没见到立在原地,我定了定神,怎么想都觉得不会猜错,再仔细观察这座假山,突然发现离地三米多高的一块大山石上,有个洞,不大不小,刚好能容下一只猫,嗯,没准钻洞里了,我这么想着,四下看看,时间尚早,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于是脱掉花盆底,藏到石头后面,开始往上爬,虽说没穿鞋有些硌脚,但我到底不是古代女子,爬假山于我而言太容易了,三两下我便到了洞口,雪齐儿,看你在不在里面我得意的笑笑,伸手去摸,谁料,刚探进去一点,斜下方竟突然传出瞄的一声 我一惊,险些没扶住,原来真的不在洞里,回身去看,又是一愣 不知何时,一个身着朝服的年轻人已立在假山下,而他手里抱得正是雪齐儿,此刻,和怀里的猫一样他也在仰头看我,表情相当惊讶 他是什么官我该不会是闯祸了吧心跳骤然加速,“擅自爬假山,不知道是什么惩罚”我一面胡乱想着,一面跳下假山,着地之后,心略微稳住,所幸他身边没有旁人,又一细想,大臣虽地位高,却也管不到宫里的吧,好生解释几句,应无大碍。 “您吉祥”由于不知他是谁,行礼时,我这样说。 他没说话,目光由上而下,落到我的脚上。 “鞋呢”他笑着问。 我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刚才准是吓傻了,连鞋都不穿就请安。尴尬的支吾几声,从石头后面掏出花盆底,在他的注视下,笨拙的套在脚上,说实话,入宫这么久,到现在也没能完全驾驭这双充满民族风情的鞋 “刚才你在做什么”我站直之后,他又问,脸上仍带着笑意。 我觉察到他很爱笑,语气也无责怪的意思,逐渐放心。 “奴婢,在找猫。” “是,这只吗”他指指自己怀里。 我点头。 “你主子是谁” “奴婢是晗清阁敏格格的宫女。” “哦,原是敏儿手下的,怪不得”他停住不说,过了会儿,又问,“你不认识我” 我抬眼看了看他,摇摇头。 他轻笑了几声,走到我面前,我就势伸手从他怀中接过雪齐儿,趁这个当口,他又发话“你叫什么名字” 我抱着雪齐儿,退了两步,道“奴婢叫雨霏,阿尔丹雨霏。” “雨霏。”他重复我的名字,轻念道 ,“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呵,你是生在雨天吗” 我笑了下,点头道“正是,奴婢生在七月。”估计我脱鞋爬山的举动激起了他的兴趣,他打定主意要研究我一会儿,不过,此人看起来敦厚亲切,还很爱笑,在规矩繁冗的宫廷里并不多见,我也乐意和他多聊聊,“父亲说,奴婢出生的那会儿,天气本是一片晴好,可突然间狂风乍起,雷雨大作,奴婢的啼哭声伴着雷声,整整响了一夜,所以父亲在我的名字中用了两个雨字,一则取充盈,润泽之意;二则” 他饶有兴致的听,我也正说得起劲,不经意间抬头,却远瞅见十三阿哥朝这边过来。 “八哥”未到近前,他便朗声叫道。 那声八哥让我浑身一震,原来眼前这位笑容可掬的年轻人就是八阿哥胤禩,那个被康熙说成“辛库贱者所出”,被雍正斥为“阿其那”的苦命皇子。可他现在看起来是这么和善,这么平易近人,怎么会 悲凉与慨叹同时在心中涌起,我盯着他愣住,一时出了神 “十三弟。”他笑着回应,再转过头时,看见我突变的脸色,不由一怔。 我连忙低下头,侧身朝走近的十三行礼。 十三摆手让我起来,眼睛却仍盯着八阿哥“八哥,在干什么” 八阿哥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十三看了看他又说“走吧,皇阿玛还在无逸殿等我们呢” “嗯。”他点头,在似动非动之际,扭头对我道,“阿尔丹雨霏,刚才你亏得遇上我,若是遇到旁的人,现下恐怕要受皮肉之苦了,往后做事留心点,不是每次都这么走运的” 我忙俯身,道“是,八阿哥,奴婢记下了” 他淡然一笑,收回目光,转身同十三一道走了。 望着二人的背影,我心里一阵失落,一来是见了八阿哥,有些感怀;二来是十三的态度,他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似的,从始至终没正眼看过我,这是工作需要还是四阿哥吩咐的,有必要吗 正噘嘴想着这事,十几米开外的十三忽然放慢速度,与八阿哥拉开距离,回头朝我咧嘴一笑。我一愣,随即也笑起来,十三毕竟是十三,再怎么跟从四爷,也不会违背自己的本性 既已找到了猫,我也该赶紧回去,让云竹安心。于是,我抱紧雪齐儿,往回折返,一路上,擦身而过的太监,宫女们都会留心的看看我手里的猫,这种特别的关注让我很不安,尤其是这猫不太老实,在我怀里不断挣动,我更担心它会突然挣脱,冲撞了谁,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连个官职大一点的太监都能把我治了,不谨慎些是不行的。 我于是加大了手劲,脚下也提了速,埋头一个劲往回走,穿过几道宫门,离晗清阁越来越近,上的人也渐渐稀少,这周围的几座殿阁都空着,所以不常有下人走动。我微松了口气,放慢步子,心想着,跨过的前面宫门就到了,然而,就在我抬眼望向前边的昭华门时,刚放下的心立时又提至喉咙。 昭华门另一侧,一主一仆,相向而来,正是三阿哥胤祉,我喘了几口粗气,来不及多想,小跑着躲到门板旁,此处虽然不能藏身,但至少可以隐蔽些,不那么显眼。在站定的一刻,我用余光扫见自己身后不远处有几名太监,也都忙着避让。 没事的,上次遇到太子时不也是这样吗,这是在宫里,宫女太监随处可见,他们不会留意的。当三阿哥跨过昭华门时,我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也的确如我所料,径直从我面前走过,未有停顿。 我松开紧紧咬住的嘴唇,无声的叹了下,曾几何时,我也要这般藏头露尾,忐忑度日。更无奈的是眼下的这种躲藏还不知能维持多久,总会有见面的一天,到时,何颜相对呢我这样感慨着,抽身离开,以为至少躲过了这一劫,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站到危险的边缘。 随着瞄的一声尖叫,雪齐儿从我怀中脱手,直摔向了刚走出几米的三阿哥,而我自己也被一股强大的推力搞得向前踉跄了一大步,有人故意推我是谁,在背后下手,是谁我猛地回头,惊现在眼前的居然是一身太监打扮的来顺他迅速收回了推我的手,双目圆睁地看着我,有那么一瞬,他眼中涌现出惊慌和矛盾,但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低了头,无言地告诉周围人,此事与他无关。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被人狠命砸了一下,整个人懵了 “嘿,你这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三阿哥,还不赶紧跪下请罪,戳在那等死吗” “德喜,住口” “可是,主子。” “住口” “” 几声嘈杂的喝斥过后,我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捏住,整个人被揪着转了个180度的圆弧,迎上了一张无比震惊的脸。 “是你”他定定的盯着我,牢牢地钳着我的胳膊,先是一只手,后是两只手,“怎么是你” 我动弹不得,别无他法,回看着他,心中除了难堪,还是难堪 “主子,怎么了”他身边的太监惶恐的探问。 他吸了口气,松开我,侧头吩咐道“德喜,你先走,到城楼下等我。” 被唤作德喜的太监指指刚被逮到的猫,问“这那主子,这只猫怎么办” 三阿哥朝他指的方向瞟了一眼,回头看我“谁的猫” “是敏格格的。”我低声道。 “你先把猫给敏格格送回去。”他对德喜说。 德喜应了一声,打了个千,抱着猫走了。 他看看周围,压着声道“你跟我过来。” 我没说什么,默默跟着他,临走时,扭头朝来顺的方向看,他仍恭敬的立在那,低着头,仿佛眼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僻静的上 他四下看看,迫不及待的把我揪到一边“你怎么会到宫里来的”脸上仍是那副无以复加的惊讶表情。 我挣脱他的手,福身道“三阿哥。奴婢本名叫阿尔丹雨霏,正白旗包衣,一个月前,入选进宫,现在是敏格格的宫女。” 他愣了半晌,看着我问“你是满人为什么你之前说自己姓谢” “我父母早逝,家境又贫寒,所以舅舅把我托给一户姓谢的汉氏人家寄养,从八岁起我便开始姓谢,我的笛子,诗文,书画全都那位养父教的,算算已将近十年。” 我苦笑了下,说,“若不是内务府的一纸公文,我几乎都忘记自己还有阿尔丹这个满族姓氏了”早在贝勒府就已经背好了的词,不知为什么,今日说出它时分外伤情,仿佛那就真是我的出身。说完后,我看着他,等待回应。 他细细地回味我的话,过了半天,眯着眼看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汉人” “我也一直以为你们是汉人”我笑了笑回道。 “呵呵。”他的声音与语调渐渐恢复往日的爽朗,拍拍自己的脑门,笑道,“真不可思议,你竟是今年应选的宫女”说着还连连摇头。 想来他已消化了我的新身份,于是,我又福了福身,道“感到不可思议的应该是我才对,我怎么也想不到,觅音阁里的秦三公子,居然是紫禁城里的三阿哥,而秦风”我放低语气,“竟然会是皇太子。” 他的笑容凝在嘴边“你已经见过我二哥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前几日他从麟趾门前经过时,我看见他了,不过他没看见我。” 他噢了一声,盯了我一会儿,道“他若是知道你进宫,必会很高兴的。” “你不会告诉他吧”我一惊,下意识的说出这句话。 “为什么不”他不解的问。 我缄默着没出声。 他又问“难道现在你知道他是皇太子了,还坚持之前的决定你老实告诉我,当初你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要进宫了,才不去赴约的其实你心里是有他的,对不对” 他越扯越离谱,看来我非得解释清楚不可。 于是,我看着他道“三阿哥,你会错意了。无论他是之前的秦风还是现在的皇太子,我都不会改变初衷的。” “为什么”他拧起眉,大惑不解。 “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自幼过得是穷苦生活,后来到了义父家,状况略有好转,却也始终逃不开清贫二字。穷人,自古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努力改变贫困;一是安于清贫。而我更愿意选择后者。” “我不明白,这和你的决定有什么关系”他打断我。 我笑笑,说“既然我已经选择了后者,就注定会是个穷人,所以我不希望我的夫君封侯拜相,富甲一方,只希望他和我一样,也是个穷人,我们或耕田织布,或结网捕鱼,远离纠结纷争,过恬淡的生活。”顿了顿,我又补充道,“只有我们俩个人的恬淡生活。”这虽不是我拒绝秦风的真正理由,却也是自己一直以来对婚姻的理解,说出来相当流畅,清晰,只是不知现代的一夫一妻思想,他能不能接受。 我说话时,他一直皱着眉,很不理解,待听到最后一句话,他舒展了眉眼,露出笑容。 “噢,说了这么多,只有最后一句切中要害。我且问你,倘若你那清贫夫君突然要纳妾,你当如何” “那”我想了想道,“自然是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 他先是愣住,而后笑起来,末了,他敛了笑说“二哥那么喜欢你,起先我还不太明白,但现在有些懂了。你的高论听来是个不错的理由,但是”他颇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既然上天把你送进了皇宫,有些事恐怕就要变了,你们俩呀,有缘” 他说完就要走,我忙叫住他,怯声问“那今天的事你会不会告诉他” “你不必这么怕见他,他是皇太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放心吧,你若不愿意,他是不会逼你的”笑着说完这句,他就走了。 我独自在里站着,盯着红墙绿瓦发了会儿呆,也扭身朝晗清阁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31章 从十三阿哥处,我打听到来顺被分到了寿药房,三日之后,在寿药房外僻静的小路上,我拦住了他。 站在我面前,他目光闪躲,满脸通红。 “昭华门前,你为什么推我” 他不语。 我叹了口气,又问“那日,你既已逃走,为什么还要回来” 仍是沉默。 我急了,一把揪过他;“你为什么不敢抬眼看我” 他把头埋得更低了。 “来顺。我今天非要个答案不可”我死揪住他,强硬的坚持。 他身子猛得怔动,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雨霏姐,你别问了,我没脸见你” 心中的怒火仿佛被一口大锅罩住,虽未熄灭,却也无法爆发了。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 “来顺,好自为之吧”抻平他那刚被扯皱的前襟,我淡声道。 回去的路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八个大字盘旋在我脑中,原来宫廷之所以可怕,并非是它禁锢了人的身体,而是它以剥夺自由的方式逐渐侵蚀人心,把一个个正常人,变成彻头彻尾的奴才 五月是北方一年中最好的时光,和风煦日,春暖花开,这时的京城很美,而紫禁城更是这美丽中最抢眼的一抹亮色。 迎春,月季,海棠,玉兰,各色名花妖妖绽放,争奇斗艳,直把整座皇宫都搞得香喷喷的平日萧索的御花园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成了最受欢迎的地方。嫔妃,格格们几乎天天光顾,前些日子,听说皇上也曾带着众阿哥们玩赏过一次,吟诗作对,其乐融融,皇上心情大好,还当场赏了三阿哥和五阿哥。 在宫中,皇帝的喜好便是时尚,一时间宫女太监们休息时,都不在自己的处所窝着了,纷纷跑去园子里附庸风雅。云竹和月珍也跃跃欲试,几次邀我跟她们去逛,都被我婉拒。我不原意去人多的地方,因为我怕会碰见他。 麟祉门那次之后,我又陆陆续续的见过他几次,当然那都不能算见面,因为我每次看到的都是他的绣龙靴子和明黄衣角,脸嘛,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瞥。不过,他的确算得上是整个紫禁城里最特别的人,黄袍加身,侍卫成行,声势与排场仅次于皇上,难怪康熙晚年时说皇太子服御诸物,俱用黄色,所定一切仪注,与朕无异,俨若二君矣,帝王都是如此,虽口称自己为寡人,却极不愿与人分享这份孤独,哪怕那人是自己一手带大,最心爱的儿子也不行帝王无情,过早得宠在历朝历代都不是件好事 不断的叩拜行礼中我意识到自己与胤礽地位上的悬殊,也逐渐接受了他皇太子的身份。再见面时,我要称他皇太子,称自己奴婢,要行叩拜之礼。我这样想着,做了决定,再也不把他当作秦风,因此,当他又一次手持竹笛,一袭白衣立于我面前时,我的反应几乎可以用啼笑皆非来形容。 那日午后,当完值,我从晗清阁出来,往住所去。在一条溢满玉兰花香的小径上迎面遇见了他,他面朝我站着,周围再无旁人,样子,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手持竹笛,一袭白衣。 我曾多次想象过与他见面的情景,也编排了各种应对方法,然而现实太出乎意料。视线相交,我的第一反应是呆怔,第二反应便是不计后果的夺路而逃。 “你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他几步追上来,挡在我面前。 我煞住步子,尴尬的看着他,不知所措,半晌,想到要行礼,退了半步,俯身。 他一把扶起我,蹙眉问“你干什么” 我紧紧嗓子,低声道“宫女见到皇太子,当行叩拜之礼” “我这身打扮你还当我是皇太子”他探头问。 我看看他,稳住心神,说“打扮不重要,重要的是人。” 他微扬了嘴角,看着我问“雨霏,若我三弟没认出你,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躲下去,遇见我就当不认识,像其他人那样磕头行礼” 见我没吭声他又问“你是不是怕我向敏儿要了你去” “不是,三阿哥说你不会的。”我摇头道。 “如果三弟不说,你就真以为我会那么做” “也不是。”我停住,稍理了理思绪,“其实,我躲着你主要是因为见了面不知该如何自处,毕竟以前你是秦风,我是谢雨霏;而现在,一夜之间,你成了皇太子,我成了晗清阁宫女,况且,初八那天我还” 说到最后,我支吾起来,他笑了笑,道“雨霏,我今日特地换了这身衣裳,就是想告诉你,在旁人面前,我或许是皇太子;但在你面前,我更情愿自己是秦风。因为”他微延了延声音,“你知道的,在我心里,你与别人不一样。” 我不敢与他对视,快速的低了头,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因为慌乱,或许还有一点愧疚,我估计自己此时的脸色肯定很不正常,可能显得有些苍白。因为他说完后就探身看着我的脸,迷惑的问了句“怎么了” 我侧过身子,掩饰的摇摇头,自觉脸色缓过来后,转回身,四下看看,决定找个新话题,视线正落在他洁白的长衫上,想了下,我说道“据说宫中是很忌讳穿白衣的” 对我突然转变的话题,他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指指身旁的玉兰树,我看过去,一个矮枝上挂了件灰里儿黑面的斗篷,他笑道“宫里不但忌讳穿白衣,还忌讳无故焚香烧纸,魇魅符咒等诸多事宜,但纵观开朝至今,这其中的哪一样没人做过”他说着,取下斗篷披在身上,“不过,话说回来,这身打扮还是不宜久留的,让人见了,难免要生是非,今日既已见了你,也算不虚此行,我这就回毓庆宫了。” “嗯。”我点头应了声。 他系好领前的带子,看着我,却站着不动,我询问的看过去,他摆动手中的竹笛,道“老实说,我没料到初八那日你会失约,当时既失望又沮丧,呵,还有些恼火,但是,现在不同了日后,我若来找你切磋笛艺,你不会再躲着我吧” 我愣了下,笑着摇摇头。 他眼中露出柔和的光,凝视了我一会儿,转身离开。 望着他飞扬的衣角,我重重叹了口气,胤礽,你越真诚我就越愧疚,倘若日后你得知这一切都是故意安排的,会不会恨我入骨呢微风乍起,几粒沙子飞入眼中,一阵刺痛,我连忙用手揉了揉,又叹了声,唉,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想这么多有什么用于是也收了思绪,提步朝住处去了。 晚上,我在烛台下临帖,云竹坐在床沿上对着窗子发呆。 “怎么了,有心事”临完一张之后,我抬眼看她。 她身子没动,摇摇头,我见她不太想说,就没再问,低头继续写,过了会儿,她掉转视线,突兀的开口“我总觉得,这次回宫后,格格有些变了。” “怎么变了”我停笔,问。 她道“之前,格格最爱玩爱闹,要不就在御花园里闲逛,要不就粘着十三阿哥。可现在她忽然变得安静了,整日在书房里写写画画的,还经常无缘无故的盯着宋词读本发笑,对了,她好像还迷上了药学,那天她捏了只死蜈蚣认真地对我说你别看它生得丑,在药材里顶金贵呢,平日见了这些蛇虫鼠蚁她都会大叫着跑开的,现今怎么会这样,你说怪不怪” 我愣住,搁下笔,看着她。 她扫了我一眼,又说“格格不仅喜好变了,待人接物也与往常不同。今日,恭亲王的侧福晋来看格格,往常顶多是聊聊衣料首饰之类的,可这回格格拉着她大谈养生之道,临走,还交了个条子给侧福晋的丫头,让他给什么大夫,说是要开些外敷的药膏,给福晋们养颜润肤用的” 余下的话我未上心听,心理揣摩着那大夫八成就是萧烈,这条子的内容到说不好了。 第二天上午,如云竹所描绘的,敏格格伏在桌案前,提着笔,凝视着桌上的一篇字,表情专注,嘴角含笑,眼神还有些许忐忑,我借着擦花瓶的机会往前凑,探头过去看。 纸上是一阕墨迹未干的越人歌,最后两句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心下顿悟,昨日递出的该是个问情的条子,此时她是在等回音呢。 “格格,上个月十三格格大婚,听云竹说典礼的排场可大了,当时您不在宫里,真是可惜了”过了会儿,我轻声说。 “噢,是啊。”她没有抬头,应和了一声。 “听说她的额附仓津郡王也很出众,俊郎不凡。” “哦,是吗”她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顿了顿,我悄声问“格格有没有想过,将来嫁个什么样的人”不等她回答,我又说,“不过格格放心,您是金枝玉叶,皇上必会为格格指个好人家的。” 吧嗒一声,手中的笔掉到纸上,她抬头望着我,脸色霎时僵白。我心中一动,上前拾起毛笔,撂在一旁。 她欲言又止,愣了半晌,看着我,淡淡的摇了摇头。我没再开口,拿起抹布,径直走出房间。心想,敏儿,不是我故意泼你冷水,而是你太年轻,太冲动。爱情,从来都不是万能的,你和萧烈之间有太多的障碍,是永远也不可能走到一起的。我这么做全是为你好想到这,忽然忆起以前父母训斥我的时候也总说这句我这么做全是为你好可自己却一次没听过,眼下,敏儿的心情怕是和我当初一样,今日的提醒也不知能不能起到作用看来只能是渐步走了,希望萧烈不会与她一般糊涂。 五月似乎是前半年以来最忙的一个月了,兵部尚书,福建总督,浙江总督,贵州提督等职均有新人顶替,顺天考官,户部侍郎又以取士不公遭到罢黜。这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人名上的变换,并无任何实质意义,但对那些阿哥们显然不同,胤礽,并未向他说得那样经常来找我切磋笛艺,他变得很忙,有时我会在甬道上碰到他,但他身后那长长的侍卫队让我不敢靠前,他很明白我的感受,每次也只是冲我笑笑,然而谁成想就连这轻轻一笑也会立时让我成为全场的焦点,受到好奇,研究,羡慕,询问,怀疑等各色目光的注视,以前我还真不知一个简单的笑容也会带来如此巨大的效应,呵,我时常讥讽的想,倘若对我笑的不是皇太子,还会有这么多人注意我吗恐怕不会。再说胤祉,日日在文津阁埋头著书,做学问,也是许久未见;胤禩,一面之缘,不提也罢,想来他该是煞费脑筋的跟较劲呢;胤祥,基于工作需要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没怎么来晗清阁,再加上敏儿最近转性也不去找他,就也没见几面;至于胤禛,说来寒心,自打我进宫,还未见过一次 “哎”走在甬道上,手上捧着梅,兰,竹,菊四只雕花砚台,我的视线扫过其余三只,独独定在那菊花上,拔不出来,虽不情愿,却还是在心里数了数,“五十七天,就要满两个月了,他” “什么就要满两个月了”清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驻足回身,说话的是胤祉,他旁边是胤礽,二人都穿着便装。 “皇太子吉”我俯身要行礼,却被胤礽拦住。 “行了。”他扶起我,“每日听得最多就是这句,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会意的笑笑,立在一旁。 他叹了口气,又道“若日日叩头,说吉祥话就真的能吉祥到也怪了” 我听他语气似有不悦,又见他眉宇间有些倦怠,于是问“皇太子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他看了看我,笑着摇摇头“没有。只不过最近朝上事多,繁复琐碎,有些倦了。” 三阿哥和我一人看了他一眼,都不再言语,气氛有些沉闷,静了一会儿,我把视线投向胤祉,道“三阿哥最近应该心情大好吧” 他愣了下,看过来“这,从何说起呀。” 胤礽也把目光朝向我,我看了看他们两,笑道“前些日子,皇上刚在御花园赏了三阿哥,夸您学问大有长进;这不,前天,文津阁又传出好消息,古今图书集成初稿已成,这还不算双喜临门吗” 胤祉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笑道“紫禁城的墙虽厚,但又有哪一堵是不透风的宫女太监们闲来无事,总爱议论是非,传些闲话的。” 这一回,他们俩又都笑了,胤祉是听了我的理论觉得有趣,被逗笑,而胤礽的笑就显得有些复杂,猜不出是什么心理。 “雨霏,你这性子在宫里要吃亏的,以后,这些话当着旁人不要说。”他轻声说。 我收了笑意,点点头。 “噢。”胤祉抬眼看看天,拍了下自己的脑门,“都辰时了,我得去文华殿,德理格怕是早到了。”说完,朝胤礽拱拱手,急着走了。 “德里格”我重复着这名字,感觉有点耳熟。 “是个意大利人,皇阿玛让他教三弟,十五弟律历数学,已经有好几个月。”他接过话头,又带点调侃的说,“看来有些墙还是不透风的。” 我笑笑,道“不过是宫女间闲谈,又岂会事事都知道” 他抿了抿嘴,没有出声,静了一会儿,他说“下个月,皇阿玛要去木兰围场狩猎,可能要八月才能回宫。” 我问“你也去吗” 他答道“当然,皇阿玛每年都带我同去。” 说这话时他脸上流露出舍我其谁的自信,仿佛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是啊,皇上的宠爱对于别的阿哥是幽昙一现,贵不可喻,而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种习惯而已。 “嗯。”我点点头。 他向前靠了靠,柔声问“几个月都见不到你了,现在,不想对我说点儿什么” 他的语气让我有点发窘,但控制了一下,我还是很快恢复镇定,抬头道“皇太子虽然见不到我,但还可以看到长风落日,皎月如钩的塞外风光啊,这些可都是我们宫女想都不敢想的,所以,我呀,此时除了艳羡,就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他眼神忽地一暗,是失望了吧我别过头,装作没看见。 “艳羡到也不必。”他说,“既然你那么喜欢草原,以后若有机会,我带你去” “好啊”我淡声答应。 “爷”在气氛开始变得尴尬时,一个小太监适时出现,小跑着到胤礽面前。 他向侧面跨了一步,那太监便凑过去低声对他说话。 我识趣地低了头,不看他们,耳朵却下意识的去听,心里不住地讥笑自己这么快就进入角色结果是数种情绪较杂在一起什么也没听见。 “我宫里有事,先走了。”听完太监交待的事,他回步对我说。 “好。”我应着,看了看身边的太监,又俯身行了个礼。 他笑笑没有阻拦,跨步向旁边不远处的宫门走去。 我立直身子,抬眼看,愣住这该称得上是戏剧性的一幕。 宫门另一侧,一身朝服的四阿哥正提步跨过门槛。 两人相向而行,都看到了对方。 我心中莫名的一紧,却不知是为了谁不过,很快,也就有一秒钟的时间吧,我发现自己根本无需担忧,因为他们两都相当从容。 “太子爷”胤禛拱手行礼。 “四弟”胤礽随手拍拍他的肩。 擦身而过时,两人都在笑,就像一对最亲密无间的兄弟 甬道里静悄悄地,再无旁人。我们两个相视而立,凝视着对方,两个月未见,他一切如昔,眼神淡薄,表情清冷,若说唯一的变化,就是那套官服将他的身形衬得越发挺拔,掩去了之前的消瘦感觉。那么,我呢,两月未见,变了吗我试图从他的眼中找到答案,但是与往常一样失败了。 我微侧了身子,将视线定在一米外的砖地上。 “在宫里过得还习惯吗”他问。 过了五十七天,这问候未免有些迟了。 我低声说“习惯。格格对奴婢很好。” 他点点头。 我又问“府中一切可好” 他道“都好,萧烈也很好,你无需挂心。” “嗯。”我应道,再无别的话可说,便低头,摆弄起手中的砚台。 他立在我面前,既不说话也不动。 几名太监路过,认出他,忙停步行礼,他却挥挥手,示意他们直接走过去,太监们互相看看,低着头恭谨地挪步离开。 “走走吧”他偏头对我说。 宁寿宫常年空置,周围比较僻静,少有人迹。宫门前的小径上,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路旁是整齐的桂树,若在八月,必定是香气馥郁,花团锦簇,只不过现在是五月,时令不符,映入眼帘的,仅是些粗干枯枝。 “他没有难为你吧”走了一段,他停住,回身问。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话中所指,答道“没有,他说不勉强我。” 他似有若无的点了下头。 又说“来顺你也见到了吧” 我心中翻腾了一下,只点头,没吭声。 他低叹一声,道“有些事” “十三爷嘱咐过奴婢,有些事要多将就。这个奴婢懂。只不过,奴婢愚钝,进宫两个多月了,一件有用的事也没做过。”我抢着道。想来,在我们的历次交谈中我打断他这还是第一次。 他没有恼怒,盯了我一阵,调开视线,道“敏儿今年已经十七了,皇阿玛早就有意为她指婚,前些日子恭亲王身子不适,这事便耽搁下来,但横竖是过不去今年的。到时敏儿嫁了人,按规矩,晗清阁的宫女要由内务府重新分配。我想,他会趁那时候要了你去但是”原来是这么安排的我心往下沉,却仍强提着精神去听,他却忽然停住,回头,朝我伸过手来,像是要摸我的脸,我一惊,闪开,他的手便定在空中,半晌,轻轻落到我的肩头,“你不会在宫里呆太久的。”我迷惑地扬头,他盯着我的眼睛,“雨霏,我没把你送给他,你永远是我府里的人。”他加紧力道,在我肩头按了按,仿佛光靠言语还不足以表明他的决心。 我木然,未发出一言。 待他离开之后,我轻靠在最近的一颗桂树上,将他的话默念了一遍。胤禛,你没有把我送给他吗我不信。但是,我得承认,听你这么说,我感到欣慰,尽管我明白,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32章 回去的路上经过御花园,远望见一大片人呼啦啦的跪倒,心想,八成又是哪位主子在逛园子,忙绕了路走。回到晗清阁,向月珍一打听才知道是皇上带了良妃去赏花,据说八阿哥也随侍在侧。一个月内去两次御花园,这在宫里算是个新闻,看来,八阿哥是越来越得宠,日后,八爷党的动作也难保不会越来越大。在这个节骨眼上,安插个人到太子身边,四阿哥这步棋不知走得对不对,又或者说,他在八爷身边也有可靠的人他曾说过,每个阿哥都有一套打听消息的办法,他的方法我已经见识过了,那太子,八阿哥的法子又是什么 五月底的一天早晨,云竹与月珍显得很反常,不像往日那样懒散,一睁眼就忙着梳洗打扮。 “雨霏,帮我看看哪只珠花好”她把我揪到镜子前。 “这只吧。”我指着其中一个道,“样式比较素雅,很配你身上的衣服。” “嗯,我也是觉得这只好些。”她拿起选中的那只插在头上,满意地看看镜中的自己,又把视线停留在我身上,“你也快去打扮打扮,时候不早了” 我纳闷的皱起眉“为什么要打扮什么不早了” 另一侧对着镜子精心画眉的月珍停住手里的动作,扭头说“怎么,你不知道吗宫女每月可以在顺贞门外见一次亲人,咱们晗清阁和后面的绛雪轩分在月底,昨儿内务府的小德子来传话,这个月就定在今天。” 原来是去见亲人,难怪她们这么重视,特意早起打扮。 “哦。”我点点头。 云竹看着我说“还愣着干嘛快去梳洗呀” “不用了,我没什么亲戚,不会有人来看我的。”我尴尬的笑笑,“你们去吧,屋子我来收拾。” 她俩一人看我一眼,又互相看看,低了头,很有默契的打住这个话题。 时辰将至,两人也都打扮停当,张罗着要帮我收拾完屋子再去,被我笑着拒绝,连哄带推的将她俩送出院门。一个月一次的见面,很珍贵,我又何必耽搁她们呢。 旁边两间厢房里的人有的去当值,有的去见亲属,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我一人。自从我进了宫,就住到这个嘈杂的大院里,整日吵吵闹闹的,就盼着清静,可眼下真清静了,心里到憋闷起来。人就是这么不知足。 拎起墙角的扫把,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扫院子,才划拉了几下,就听得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院门一直开着,想进就进来,敲什么门哪我没好气地扭脸,却看见三阿哥正含笑立在门口。 “怎么啦,一脸的不高兴,谁惹你了”他走进院子。 我敛起之前的表情,笑了笑“没有人惹我。” 丢下扫把,我又问“三阿哥来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啦”他揣起手在院里走了一遭,四处打量,“二哥不方便在这里走动,就托我过来看看你住得怎么样。这院子住几个人” “嗯。大概十几个人吧” “这么多” “人多热闹。”我粗粗回应,截住他的话,顿了顿,改口问“皇太子这几日过得好吗” “二哥嗯还算好吧。”他迟疑了一下,回道。 “那日在甬道上他脸色不太好,我猜想他八成是遇上了麻烦。”我顺着他的语气说。 他调笑的瞥了我一眼,那神情似乎是在说,你对他还真上心,我回看他,不屑的撇撇嘴。 他又笑了笑,便止住。接着沉声道“其实也算不上是麻烦,只不过,上个月,阿尔吉善手下的一个提督,在山西扩建自家宅院,私占了周围的良田,二哥获悉,责斥了阿尔吉善,又命其贴补银两给那些被占地的村民,就此将事情压下。可没料想,前几日这事复又传至京城,还被皇阿玛知道了。” 定是有人捅了上去,我心道。“那他被万岁爷斥责了” 胤祉叹了口气,点点头“怕是还没这么简单。” 正说着,内务府的小德子一溜烟的跑进院子,直奔我而来,惊见三阿哥,愣住,连忙打了个千。 “什么事”他问。 “回三阿哥的话,雨霏姑娘的亲属在顺贞门外等着呢,奴才是来唤她过去见面的。”他答道。 我的亲属我愣了愣,一定是搞错了,我有心问清楚,但碍于三阿哥在身边,不便多言。 “那,奴婢就先去了”我看着他问。 他无奈的咧咧嘴,道“哎,看来我今儿来的不是时候。好了,你快去吧。” 我笑笑,朝他行了个礼,随小德子去了。 路上我问小德子来的是谁,他说隐约瞅见是个花白头发的男子,别的也没多问,就跑来叫我了。我一听更是纳闷,花白头发的男子会是谁 到了顺贞门外,小德子将我引到管事公公的面前。我屈身行礼。 “阿尔丹雨霏”他瞥着我问。 “正是。”我低首道。 他在名录上勾划掉我的名字“你舅父来了,左手边第五间” 我按他的指示走过去,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推门进屋。 房间很狭小,仅有的一扇窗户紧闭着,并不敞亮。 我眯着眼调整了视线,在靠近墙角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身着粗布衣裳,头发花白的男子。 “请问,您是”我试探着向前走两步。 “雨霏呀,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你舅父呀”伴着粗哑而刻意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 面颊灰黑,额头与眼角散布着些许皱纹,嘴上蓄了花白的胡须,但一双眼睛却很明亮,顾盼间还透着几分顽劣不是萧烈还能有谁 “呵呵。”我大喜过望,两步跳到他身边,揪着他,“你怎么来啦” 他连忙作了个示意我降低音量的动作,又抻起脖子朝门口警觉的望望,之后对我笑笑,压着声音道“我来看你呀怎么样,意外吧” “嗯,嗯。”我连连点头,拉他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细细打量他的扮相,最后,揪起他腮上的假胡子问,“你这些都是怎么弄的” “哎,别乱动。揪掉了我怎么回去呀”他拍掉我的手,“这妆我画了将近一小时呢,光糨糊就用掉了半瓶多。” 我闻言又伸手摸摸他的脑门,果然是涂过糨糊弄出的褶皱,于是笑着问“萧烈,你怎么会想到拌作我的舅父。过宫门的时候没人检查吗” 他道“怎么会没人查,我费心乔装打扮,就是为了混过验明正身这关。至于姓名,身份那些嘛,是四爷找人办的。” “他”我嘟囔着,继而问,“是他让你来的” “嗯,也是也不是。”他含糊地答道,“好了,别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啦,快告诉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该见的人都见了,担心的事也没发生。太子没有逼迫我,也没总来找我,眼下,我住在晗清阁还算安生。对了,前些天,四阿哥也来看过我一次。” “噢,他说了什么吗” “也没什么,他似乎暗示我不要太顺从太子,还说不会让我在宫里久留。” 听到这儿,他脸上忽然勾起一丝夹带了轻蔑的笑,好像在嘲讽什么。 我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询问的盯着看,他扫了我一眼,没作回应,径直从袖筒里摸出一封信,拿在手中摩挲半刻,再抬头时已换了副表情。 “雨霏,这封信你帮我交给敏儿。”声音很是压抑。 “这是”我愣愣地看着递过来的信,不知该不该接。想来敏儿递出的条子他应该已经收到。 “放心吧,这不是情书。” 他干涩的笑笑,将信塞到我手里,“是绝情书” 我惊讶的张了嘴,却没想出要说什么。 他道“敏儿私下去医馆找我的事,四爷知道了。” “啊他怎么知道的”我仰头问。 他没说话,却用怪异的目光看了看我。 我霎时有些迷惑,但很快明白过来,惊愕地问“你怀疑我” 他慌乱的错开视线,摇头“没有。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虽然这么说,我仍从他眼中看出怀疑,心里的热情瞬间被浇熄了,萧烈,我如此信任依赖他,却从没想到他竟会怀疑我 “你和敏儿的事,我从未对他说过” “我知道。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断续的说,“我只是” 我盯着他,他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静默了一会儿,门外响起管事公公的声音“阿尔丹雨霏,时间到了” “信我会帮你送到的。”将信揣在怀里,我站起身要走。 他拉住我还想说什么,我回身,他看了看我却什么也没说,松了手,我勉强挤出个笑容,说了句保重,提步出屋。 顺贞门内很热闹,刚见过家人的宫女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各自的家事,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我此刻却笑不出来,绷着脸从她们中间穿过,径直回去。 到得晗清阁,屋内空无一人,云竹与月珍也都不在。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思量再三,把信放在里间书案上,用镇纸压好,退出房间在柱子旁等候。一会儿的功夫,敏格格清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鹅黄的旗装,轻快的笑容,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她身后跟着的云竹也是一脸喜气,看样子,二人正在聊着什么高兴的事。 我上前请了安,问“格格方才去哪了” 她笑着道“去看十七格格。哎,走了这半天,有点渴了。云竹,去取些酸梅汤来。” 云竹应声离开。 敏儿抻抻胳膊,跨步要进屋。 “格格。”我拦住她,“书案上有封信,是萧大夫的。” 她顿住步子,嚯的抬头,惊喜与忐忑交错在眼中,下一刻,她已跃步进屋。我心中一颤,没跟进去,反手带上了门,垂头立在门边,心里悲哀的想;有些苦,是要一个人承受的。 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屋里没有响起意料中的摔瓶子声,哭声,抑或是别的什么发泄愤慨的声音,相反,屋里非常静,没一丁点声响 我开始不安起来,把脸贴在门上,轻喊“格格”没有回应。 “格格,奴婢能进去吗”仍然没有回应。 又站了一会儿,我实在等得心焦,搓搓手,轻轻推门进屋。 外间没人,我跨步走进里间。书案旁敏格格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捏着信纸,眼神直直的,眼角噙着泪,似是一眨就要掉下来。 “格格。”我轻拍她的肩。 她一怔,松了手,信纸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到砚台上,字迹瞬间被墨汁染黑。 “雨霏”她两行清泪自眼中落下,“他不要我” 我心中一振,鼻腔竟也有些酸涩,这确是我一直期望看到的结局,但是,当它真出现时我却没有一点欣慰,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我没再开口,环住她的肩,任她哭,过了好久,大概有半个多时辰,她已经明显耗尽了力气,抽泣声时断时续,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停住,不再哭了。 叹了口气,我俯下身,掏出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悄声问“格格,好些了吗” 她抽泣了几声,还未及答话,屋外响起十三阿哥的声音。 “云竹,在这儿站着做什么你家格格呢” 至于云竹答了什么,我没听到,只听见咯吱地推门声,接着,十三阿哥便已经到了我们眼前。 “这,这是怎么了”他顿住步子,吃惊的看着哭成泪人的敏儿。 看见十三阿哥,敏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推开我,朝他跑过去。我有心阻拦,却已晚了。 只听她泣不成声地说“十三哥,带我出宫,我要见他” 等敏儿彻底安静下来时,已经是午时三刻,我帮她擦了把脸,扶她躺下,静等了一会,确定她已经睡着了,才提步走出屋子。 十三阿哥焦急地等在门外,见我出来,忙问“怎么样了” “已经睡下了。”我压着声道。 他重重地呼了口气,靠在门前的柱子上,看了看身边的云竹她一直端着酸梅汤站在门口,浑沌地看着我们进进出出,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先下去吧。”十三阿哥吩咐她。 她行了礼,又看看我,端着托盘退下。 “他们的事我早听四哥提过,当时没在意,却不想闹成了今天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云竹走后,他问我。 我于是将萧烈递信的始末简单给他讲了一遍。 “这么说,是敏儿先属意萧烈的”他挑眉问。 “大概是吧。”我答道。 “嗨。”他摇头,“没成想带她去四哥府上玩,却搞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来”顿了顿,他又说“还好,萧烈还算聪明,及早抽身。否则,依照敏儿的性子,若事情闹大了,他怕就要遭殃了” 这话的弦外之音再明白不过了,萧烈若不写这封拒信,迟早会有性命之忧,毕竟这种私情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我当下听得不寒而栗。 “既然事情已经结了,那刚才的事,是不是就别告诉四爷了”我试探着问。 他瞟了我一眼“你还挺护着萧烈的” “他是奴婢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亲如手足,奴婢也不愿见他受到责难。再说,格格年纪尚轻,心性未定,哭闹一阵应该也就作罢了。” “也对,现在哭总好过指婚时再哭,敏儿呀,真是”他接过话头,提步往外走,却不回我之前的话,我心里一急,便跟了几步,他走到门口,停住,回头“放心吧,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四哥的过几日我和四哥要随皇阿玛去围猎,这段子日子,你多劝劝她。” 我点点头,放了心,不再向前跟了。他走了之后,我又独自在院里默立了一会儿,想着萧烈和敏儿。感情的事,剪不断,理还乱,最是麻烦,但愿这事真能就这么了结。 六月初三,皇帝离宫,两个月的木兰秋闱正式开始。这一次成年的阿哥几乎都去了,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向北而行。不过,宫里的一切并未因少了皇上和一众阿哥们而有所变化,我的生活仍是在晗清阁和住所之间往复,平稳而单调。 经历了失恋的打击,敏格格的性情彻底变了,日日闷在房里,读书作画,要不就对着雪齐儿发呆,好容易出去一次,也是伤春悲秋的慨叹。不过这变化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若说她以前是艳若桃李,那现今便是淡若青莲,别有一番轻灵的韵味。后宫的主子们都夸她越发娴静乖巧,像个大姑娘,她闻言却一笑置之,不做品评。 由于著书的事宜,三阿哥此次没有伴驾,留在了宫中,所以他总会在闲暇时来找我,这也算得上是我枯燥宫廷生活中的一点调剂。我们在一起,除了皇太子之外,极少涉及宫廷的事,大多都是聊些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我发现他确如史书中所载,聪敏博学,思路开阔,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皆有涉猎,还写得一笔好字。记得有一次,他兴奋的告诉我,在德里格的家乡,有个城市叫威尼斯,全城被纵横的河流分成一块块的,居民出门就要坐船,几乎没有陆路,就像中国的江苏一样。他还说自己若不是皇子,真想坐船去游历一番。这在当时的清朝是多么大胆的想法,意大利在清人的眼中是番邦蛮夷之地,而在他心中却并无轻视厌嫌,反而充满向往之情。从现代角度看,他属于那种颇具前瞻性的人,与他接触多了,心中也禁不住钦佩,于是每每相谈甚欢,有好几次都险些误了当值的时辰。 日出日落,时光荏苒,两个月稍纵即逝,御驾回宫时,已是桂花飘香的八月。一日午后,我忙完手中的活计,准备回住处休息,走在甬道上,心中突发感想,脚下不由得调转了方向,径直走向宁寿宫花园。 又是这条小径上次见四阿哥的地方。只不过之前的枯枝粗干现今已被盈盈地白色花瓣盖住,蜜蜂与蝴蝶忙于其间,生机盎然。许久未清理的路面上钻出些杂草,踩上去软软地,这份脚下的柔软于我这个日日踏在青砖地上的人来说是久违了的,我于是抛弃了路中央的石板,有些贪婪的跑到树根下青草最为繁茂的土路上,肆意踩踏起来。望着脚下的绿,记忆的大门不受控制的顿开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绿油油的草场,精壮的白马,稳如泰山的背影,胤禛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我心中忽地得一跳,是他来了吧下意识地回身去看,脚下的花盆底却陷进土里,我稍一发力,便失去平衡,侧仰着摔过去,不过很怪,摔倒的一瞬,我并未惊慌害怕,心里只想着,他在身后,不会任我跌倒的。果然,落地之前,一只有力的手揽住我的腰,一扣再一提,我的身子在空中停顿半刻,稳稳地落进他怀里。 这怀抱温暖而宽厚,跌入其中,我霎时有点晕眩,很快清醒,接着便荡出一丝喜悦,然而这一切感受在我瞥见他胸前衣襟上用金线绣制的游龙图案时,立时消散。 “皇太子”我推开他,跛着脚退后两步。 他捕住我闪过的表情,上前问“怎么了,那么惊慌,我吓着你了” 我定定神,下意识的露出一个笑容,说不清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应付眼前的尴尬。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到这儿来。刚回宫,不是该有很多事要办吗” “是有不少事。今儿下了朝就一直忙,直到未时才刚闲下来,这不,就来看你了”他说着,从身后拿出个物件,外形像笛子,个头较之要小巧些,“顺便把这个带给你,认识吗” 我接过来拿在手中掂掂,这东西通体黝黑,材料即非竹子也非玉石,上面还刻了些迥异的花纹,不像是产自中原的,我摇摇头“不认识,看着是像个乐器。以前从未见过” 他笑笑,从我手中拿过,置于唇下,几段轻快的音律汩汩而出。简洁,朴直,高亢嘹亮,颇有些北方民曲的风格。 “这是草原的乐器,叫乌日瓦索,算是羌笛的一种。”他递回到我手里。 我又仔细把玩了一番“看着简单,却不想把中原那些精雕细琢的乐器都比下去了” “你先拿着,空闲时我过来教你。等明年带你到草原上去,坐在马背上吹才有味道。”他嘴角含笑,微眯着眼,仿佛那一幕就在眼前。 听着他的勾画,我却无法兴奋,反倒觉得身上发紧,明年会怎样,我可不敢想 “走吧”过了会儿,他拉起我的手,“我送你回去。”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脚崴了,还能自己走” 他固执的坚持,我拗不过,只能任由他搀着走。 离开僻静的宁寿宫花园,路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宫女太监们向他请安之后总要留心的扫我一眼,我逐渐感到不安,挣扎了几下,抽出手来,他侧目看看我,微微一笑,不再扶着我,只放慢步子,跟在旁边。 我一面跛着脚走,一面低声央求他“你先回去吧,我能自己走。” 他不言语,仍旧跟着。 说话间,到了一堵宫门前,看着高高的门槛,我犯了愁,停住步子,不知该先迈哪条腿好。 他跨过去,回头看着我笑笑,柔声斥道“逞能” 我无奈也笑了笑,朝他伸出手,倚借他的搀扶,吃着劲跨过门槛,吁了口气正欲推开他时,却感到握着我上臂的那双手明显一紧。我不明缘由,立刻抬眼去看,他视线定在我身后,嘴上仍旧挂着笑,不过那笑容却让我感到陌生轻狂,傲慢,不屑。这,是在看谁我揪着心回头,迎面走来的那个人,也在笑,温润儒雅,居然是八阿哥。 “太子。” 他故意延迟,扶着我立到一边,才慢悠悠地调头。 “八弟。干什么去” “刚去看了额娘,正要回府。” “良妃娘娘可好” 八阿哥正欲回话,目光扫到我身上,微怔。 “托太子的福,额娘一切安好。” “嗯。”他极轻淡的应了一声,回头朝我道,“走吧。” 我连忙向八阿哥福身行礼,然后,踉跄着跟上。不知是自己看花了眼还是怎么着,转身的一刹,八阿哥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冰冷。 接下来路上,太子仍小心的走在我身侧,但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神情凝重,若有所思,到了我住的小院门口,他嘱咐我回去热敷一下,再上点药,便径直走了。 我走进房间,回身靠在门上,惶惶地回想着刚才的一幕,与八爷党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胤礽,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看一个人,那么高傲,那么不留情面,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还是兄弟呀 傍晚,我用热水腾着浮肿的脚,云竹坐在烛台下绣一块帕子。 “云竹”我叫她。 “嗯” “你说皇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太子,是主子,咱们宫女不好随便议论的。” “唉呀,屋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就说说嘛,又没人会知道。” “这”她放下手里的绣活,歪头想了一会儿,“其实我进宫一年多也没见过太子几次,每回他身后都跟着一大帮侍卫,风尘仆仆地就走过去了,对我们这些人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老实说,与其他阿哥相比,宫里的人还是更忌惮太子。” “嗯,还有呢” “还有什么,没有了噢,对了,格格以前曾说过,太子不苟言笑,从来都是一脸严肃,不愿与旁人说话。” 我琢磨着她的话,无意识地点点头。 “咦,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我朝她笑笑,“闲着无聊,随便问问。” “唉”她打个哈欠,“主子们的事还是少议论的好。不早了,睡吧,明儿乾清宫的家宴,格格也要参加,我们有的忙啦” 我应着,起身擦脚,倒水,擦药,收拾一番后,熄灯上床。 躺在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胤礽,在下人眼中是尊贵而不可触怒的,在后宫女眷的眼中是威严而淡漠的,在阿哥们眼中是狂妄不羁的,在我眼中,以前是命运坎坷的翩翩公子,现在呢,以后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或许人,是真的可以有很多面的,我,始终还是不了解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33章 翌日傍晚,晗清阁内 敏格格坐于镜前,月珍与云竹一左一右立在两边,为她梳妆打扮。我由于手脚笨拙,只得了个举着镜子立在后面的轻生活儿,不过,在我看来,这也是多此一举,敏格格垂着头,满面的淡薄,又哪会关注镜中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格格,往常您不是最爱热闹的嘛,今儿怎么一声不吭呀”云竹有心引她说话。 敏儿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答话。 月珍在一边应道“依奴婢看呀,格格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到席上去说,你还记得去年那次家宴吗,格格讲了个笑话,把在座的主子们逗得哈哈大笑,皇上也赞不绝口,还赏了一对儿镏金花瓶给格格呢” 二人一搭一唱地想逗她开心,说了半天,毫无收效。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说那些做什么”末了,敏格格用一句话将二人噎住,屋里便又归于平静。 过了一会儿,梳妆更衣都已完毕,月珍去厢房取披风,云竹到门口传唤引路的太监,卧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将镜子抱在胸前,对着她的背影说“格格,木已成舟,你总是这样,师兄若知道了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他,会吗不会的。”她沉吟片刻,轻叹一声,抬起头,由镜中看着我笑笑,“你进宫这么久,还没见过皇上和娘娘们吧,一会儿和我一道去吧” 我连连摆手“奴婢嘴馋,到席上见了那些稀罕的佳肴,只能看不能吃,会憋坏自己的,所以,奴婢还是不去的好。” 她起了身,淡笑着说“随你吧。”缓步走出房间。 头前由太监引路,云竹与月珍一人执宫灯,一人拿披风跟在身后,敏格格一行出了晗清阁,朝乾清宫而去。 我目送她们消失在宫墙尽头,紧紧衣领,走上相反的路。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这样的家宴有什么可去的,还不如到僻静的御花园寻个角落坐着,吹吹晚风,想想心事。 在园中走了一圈,挑来拣去,还是看中了假山根上的一块大青石,既隐蔽又平整,靠在上面好不惬意清风习习,明月当空,烦恼如清烟般,渐渐飘散,闭上眼,只觉得说不的放松,昏昏欲睡 迷离之际,一阵粗浊的脚步声闯入耳中,接着便是谩骂和扑鼻的酒气。 “哼,他有什么了不起的,竟敢抢白我当初我随皇阿玛南征北战时,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呢,整日窝在宫里舞文弄墨,其余的,他还会什么屁都不会就因为是嫡子,皇阿玛就那么宠爱他,事事交给他做,逢人便夸他能干,阿尔吉善的事,我费了多大力气才传到皇” “大哥” “八弟,你别拦我,今儿我就要说个痛快。” 是大阿哥和八阿哥,在说皇太子,我立时清醒起来,贴在石头上不敢动弹,他们离我只有几步之遥。 几声粗喘过后,大阿哥接着道“这种事,搁在别的阿哥身上,最轻的惩罚也该是闭门思过,可对他,不过是几句不咸不淡的责备,哼皇阿玛眼里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你,我,我们都是屁,连屁都不如” 我惊讶得捂了嘴,原来阿尔吉善手下私扩宅子的事是他捅上去的,他和八阿哥一向过从甚密,事情的主谋不言而喻,难怪昨日胤礽会用那副表情看八阿哥 “大哥”他又是一声低喝。但对于一个醉酒的莽夫这显然毫无作用。 他骂得更起劲了“我可不怕他前些日子,我查到鄂缮正在江南搜罗美女,八成是打算送给他,你看我不参上一本的对了,对了,我差点忘了,据说他最近还看中个新进来的宫女。呵,这小子,还真风流,外面不够,还搞到宫里来了” “大哥,你醉了,别说了”声音越发严厉。 “八弟,你就是胆子小,你别怕。大哥我找人替你算过了,别看他现在得意,到头来,能成大事的还是你” 酒气越来越重,奚索几声之后,二人踉跄着靠到我头顶的石头上。 他还在怒骂着,可我却已经僵直在那儿无法动弹,心一下一下的起搏,直要从嗓子里窜出,稳不住了,还是走吧我这样想,颤抖着迈出左脚,犯了偷听者最不该犯的严重错误。 在着地的一霎,剧痛随之而来,我忘了,这支脚昨天才刚刚崴伤。 “咝” “谁” 整个人几乎是被拖出来的,意识恢复时我已被反身卡在山石上八阿哥紧扣住我的肩膀,目光犀利,警觉,与平日的他判若两人。 “是你”待他看清我的脸时,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我无知觉的看着他,吓得说不出话。 大阿哥摇晃着凑过来,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觉得是个身形相当魁梧的人。 “哪哪来的狗奴才,竟敢偷听我们说话,看我不好好教训你”说话间伸出一双粗壮的手去拎我的脖领子,眼看就要抓着了,八阿哥一错身,拽我离开原地,接着放开手,回身去拦他。 “大哥,冷静点,这是在宫里” 趁他们纠缠的功夫,我脱了身,本想掉头逃跑,可转念一想,他已经认出我,现在逃跑岂非不打自招。于是,只后退了两步,垂头惶惶地站到一旁。 咒骂与撕扯过后,大阿哥安静下来,斜靠回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八阿哥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发作了,又掉头走到我跟前。 “刚才你在这儿干什么”他审视着我的脸。 “我奴婢在找,找 ”我竭力的想要编个理由,张开口却连不成句子。 “姐姐,找到格格的猫了吗”一个小太监突然从岔路里窜出,抓住我的袖筒使劲儿晃,“我在西边找了一大圈都没有。一会儿席散了,格格问起该怎么办呀” 从声音我分辨出是来顺,他定是来为我解围的。 “还没有呢。”我一面小声回话,一面故意推推他,示意他向我身前看。 他扭头,看见八阿哥,很吃惊的啊了一声,噗嗵跪倒在地,磕头道“奴才一时心急,没瞅见八阿哥,奴才该死,请八阿哥恕罪” 我也跟着他跪下,磕头请罪。 沉默 “你刚才在找猫”八阿哥问。 “回八阿哥的话,刚才这位小公公送补药到晗清阁,一时贪玩放跑了敏格格的猫,恰巧奴婢正在当值,他便央求奴婢帮他把猫寻回,奴婢想着上次那猫就跑到假山这儿了,这回兴许还在这附近,就过来找,可没成想,才走到假山跟前奴婢就扭了脚,接着就是这样了。” 我战战兢兢的说完,抬眼看他。 他蹙着眉反复打量我们,沉思片刻,忽然转身,走到山石前,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大阿哥扶起,扭头对来顺说“你去找几个太监,到园子门口候着,大阿哥喝醉了,得有人伺候着回去” “着。”来顺打了个千,一溜小跑地走了。 “既是醉酒,说得便是醉话,不作数的,听去了也无妨。你无需这样惶恐。”等来顺走远后,他扶着大阿哥,背对着我道,“脚扭伤了,就别跪了,回去歇着吧。”说完,也不等我回话,一点点错步离开。 我心中又乱又怕,在黑夜里跪了好久,直到周围再无任何声响时,才微微镇定下来,撑着地想站起身,受伤的脚却使不上一点儿劲,一次,两次,仍然爬不起来,不断地刺激反而让伤处越发刺痛,重重的一声叹息过后,我跌坐到地上,丧气地垂头。 良久,一双手抚上我的肩头,安慰似地轻拍。 “还好吗” 我回身,月光将我的脸照亮,却将他隐蔽在黑暗中。原来,他在,从始至终,都在,只是 他将我扶起,搀着走出御花园,一路无言,回到晗清阁门口。 “以后离他们远些,在宫中万事都要小心。来顺,不可能次次帮你” “嗯。”我点头,“知道了。” 他静立在我对面,盯了我半晌,转身,离开前,他低声道“去看看敏儿吧,皇阿玛为她赐婚了。”等我反应过来,愕然抬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已走远,视线里,只有隐约可见的藏蓝色袍角,在风中飞扬。 晗清阁院里,云竹与月珍守在房门口,二人脸上都是忧心忡忡的表情。 “听说皇上为格格指婚了”我走到她们身边问。 “是,指给了科尔沁郡王的从孙,现在的右翼前锋统领班济。”月珍答道。班济,我努力的回忆着,却没找到任何与之相关的信息,不过,既是科尔沁郡王的从孙,想必也是有些背景的,听来该是个有前途的人物。 未及多想,云竹凑过来,小声道“领旨时,格格还好好的呢。可一出乾清宫,脸就沉下来了,请安也不理,问话也不答,像换了个人儿似的,这不,回来后就闷在屋里,已经半个多时辰了,谁叫门都不应。眼下该怎么办呀” “嗯,你们先别急,我来试试看。”我安慰了二人,走到门口,侧耳静听了一会儿,便悄声推门进去。 咯吱一声轻响过后,我已立于屋内。 环顾四周,诺大的厅堂里只点了一个烛台,昏黑暗淡。我眯起眼仔细寻视几番,终于在兰花屏风旁被阴影笼着的矮凳上,发现了敏儿,她坐在那儿,怀里抱着雪齐儿,一下下轻抚着它的脊背,人和猫都异常安静。 “格格。”我上前几步,“席上的事奴婢听说了。” 对于我的不请自入,她既没惊讶也没责备,甚至连头都没有侧一下。 “知道吗”过了半刻,她幽幽地开口,“我曾戏谑地说,梁山伯和祝英台有书院同窗之谊,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有传世名曲凤求凰,张生与崔莺莺有俏奴红娘穿线作媒,而我爱新觉罗嘉敏与萧烈,虽无他们那般轰轰烈烈,却也有属于我们俩的一猫之缘,呵,若不是雪齐儿,我们也不会相熟,相交,不是吗”她眼中闪着柔和的光,嘴角上翘,似是要笑,但笑容才勾起便霎时凝住,语气急转直下,“只不过,雪齐儿还在,我们的缘分却已尽了唉,”她低叹一声,“其实这样也好,皇上说了,班济人品出众,才华横溢,不会亏待我的,更何况,四哥,十三哥,你,甚至于他,你们不是都盼着这样的结局吗今天,我也算是众望所归了。” 说罢,她微扬了头看我,那眼神,如同傍晚湖面上的雾霭,氤氲黯然,透着说不尽的哀伤。面对这样的敏儿,我再无一句可说,只能静静地站着,默然陪她渡过这个注定无眠的夜晚。 接下来的几天,晗清阁变得热闹非凡,阿哥格格们纷纷来道贺,三,四,五,八,十,十三阿哥依次到访,甚至连皇太子都破例送了贺礼过来,人人都兴奋的议论着敏儿的婚事,是啊,紫禁城最美丽的公主要出嫁了,额驸是家势显赫,儒雅博学,英名在外的右前统领班济,这听上去是一件多么完美的姻缘敏格格看起来也相当配合,自那晚之后,就再没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伤怀之情,笑脸面对一众访客,答礼,回访,周全而细致,时不时地还会脸红,那模样,俨若一位娇羞待嫁的幸福新娘,羡煞了宫中不少女眷。只不过,每当日落西山,阁内归于宁静时,她总会敛起笑容,独自立于窗前,一声声地叹息 当我把敏儿的婚讯告诉前来探望我的萧烈时,他的表现出奇地镇静,没有一丝一毫的错愕或伤悲,只淡淡地说,是吗,博尔济吉特是科尔沁望族,班济年纪轻轻,就官拜右前统领,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敏儿嫁给他会很幸福的。我当下有些诧异,难道他真这般潇洒,说放就放了低下头才发现,他半掩在衣袖里的那双手不知何时已绞绕在一起,死死地,直把白崭的手指压成了绛紫色。原来嘴上再怎么冷漠,心里还是放不下的。只是,他如今是冷暖心自知,不为外人道,即便是对我也不愿吐露真心。唉,宫墙,隔断了亲缘,友谊,爱恋,现在竟连一份信任都不肯施舍给我 贺喜之人渐渐退去,已是十多天之后,晗清阁恢复了日常的作息时间,我们忙碌的接待工作也结束了,然而,我还来不及去理顺这两月来被搅乱的心绪,宫中便又起了风波,或许这在别人眼中算不得大事,但于我这个知情者来说,风波这个词都还不足以形容它的严重性大阿哥当真没有食言,鄂缮从江南搜罗美女的消息在宫里不胫而走,鄂缮与东宫是何种关系,尽人皆知,事情传到这种程度,康熙更是没理由不知道,皇太子的日子恐怕又要难过了 一日黄昏,在从晗清阁回处所的必由之路上,我遇见了胤礽,他脸上仍旧含笑,眉宇间却透着疲惫与抑郁。 “在等我”我问。 “嗯。”他点头。 “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想来看看你。” 我含笑道“那就去凝香亭走走吧,听说那儿的葵花开得正好呢” 一路浅谈着走到凝香亭,果然看见几株葵花,茎干笔直,叶子舒展,花朵饱满丰盈,向阳而立。 “你看这葵花,明知自己茎干瘦弱,却偏偏竭力吸食养分,生出个这么大的花盘,赘得自己抬不起头来,真是自不量力。”他轻托起其中最大的一株葵花这样评论。 我不清楚他这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自嘲,想了想,只说“万事万物皆有生存法则,或许这花只是恰巧长在了养料最丰盈的地段,才会显得格外茂盛吧。” “若真是这样,它可就冤枉了,膳房的太监准会最先把它剪了去,炒成一大盘葵花子端上食桌。” 他说着松开手,那花便又沉甸甸地垂下去。 “我记得你曾说过,紫禁城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步走进亭子,他道,“最近宫内盛传鄂缮奉了我的旨意在江南搜罗美女,挟带入宫。这事你听说了吗” 我微顿,道“有所耳闻。” 他驻足,回身望着我“你信吗” “你做过吗”我反问。 “如果我说鄂缮的确这么做过,但却不是奉了我的意旨,你相信吗” “我信。” “为什么”他愣了一下,问。 我看着他道“你说过,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秦风,而我相信秦风是绝对不会骗我的。” “雨霏。”他眼中闪过一道亮光,紧抿了嘴,倏得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我知道”他急切的说,“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你与他们不同即使所有人都怀疑我,指责我,你也会选择相信我的”如同落水者抓住救命浮木一般,我被他抱得牢牢地,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却没有挣扎和慌张,因为我清楚地感受到,这拥抱不是暧昧和欲望的产物,而更多的是一种慰籍,我无法获知他突然发作的原因,呆怔了一刻,只伸出手轻轻拍拍他的背,示以安慰。 他更紧地搂了我,转换语气,粗声道“雨霏,你看到了吧,有人见不得我好,千方百计地诋毁我,陷害我,他们想要拉我下水,想要挤垮我,想要踩着我的头顶爬上去。但是”他恨恨地说,“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今日伤我一分,他日我必要他们十分偿还皇太子的身分是我皇阿玛给的,谁也别想抢走谁也别想”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我隐约感受到了从那里面传出的复仇意味,于是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惊诧的问“你想要怎么做”他喘着粗气,看着我,没有说话。 “你别冲动,只要自己行得正,立得直,就不必顾及别人的造谣中伤,皇上是一代明君,谁是谁非,他心中自有定夺。”定了定神,我又道。 沉默了半晌,他从我手中撤出胳膊,摇摇头“雨霏,你太年轻,太天真了,在宫廷里,是没有清者自清这四个字的。” “可是报复又有什么用”我急急的道,复又抓住他的胳膊,“报复只是加倍的罪恶呀” 他低头看我,反到笑了,伸手揽住我的腰,他在我耳边道“还从未见你这么心急呢。”我还要再说,他却紧了手臂,“放心,一切我心中有数。” 我便不再言语,一阵风吹过,亭角的铃铛叮当作响。他被声音吸引,转过身去,怔怔地看,我抿抿嘴,也随他扭身过去,雅黄色的雕花铜铃在风中左右轻晃,在它背后是层霞尽染的天空,更远的地方,一轮红日徐徐下沉,巍峨高大的西角楼,此时如同艳红背景上的一张黑色剪影,渺小而单薄,这情景当真是风逐赤金铃,日落紫禁城。 当红日完全消失在宫墙后时,胤礽转回身,抽了口气,拉起我的手。 “这么凉,很冷吗”他低问,语气已恢复常态。 “有一点儿。”我道。 “外面风大,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一会儿。” “好。”我点头,抽身离开,刚走出亭子,他又叫我“雨霏。” “嗯”我停住回头。 他笑看着我,缓缓道“你该知道的,我想搜罗的女子,不在江南,不在塞北,不在陇西,只在宫里,在我身边。” 我回看他,也笑了,不明原由的,发自内心的笑了,然而,只是笑,没有回答。伤,我已受过一次,不想再受第二次。他要的,我给不起;我要的,他也给不了。又何必痴缠 几天后,赐婚的圣旨正式颁诏,敏格格由和硕公主晋封为固伦嘉敏公主;正二品右前统领,额驸,博尔济吉特班济,加设护卫长史,视贝勒制,二人婚期定于当年十月。面对如此丰厚的嘉奖,敏儿淡然处之,没一句多余的话,可晗清阁的宫女太监们却没她那般漠然,个个眼角含笑,喜上眉梢,走起路来都越发挺拔,神气。然而,众人还未来得及完全消化这则喜讯,噩耗便随之而来,颁旨后的第四天,恭亲王府传来消息恭亲王常宁崩逝。 康熙皇帝悲痛万分,辍朝一日,亲赴吊唁。回宫后,传来口谕,嘉敏公主婚期延至十二月,翌日起赴恭亲王府拜祭,大殡后即归。 恭亲王的噩耗传至晗清阁时,敏儿正端着茶杯,心不在焉的听月珍念婚宴的礼单。忽见乾清宫的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也不问安行礼,噗嗵一下跪倒在地,一边嗑头,一边道“格格,格格,不好了” 月珍清脆的声音嘎然而止,与我一道盯着小太监。 “什么事儿这么慌张”敏儿并未表现出多少惊讶,抿了口茶问。 小太监又叩了几下,低头断续着说“回格格,今儿早上前前殿传话来,说是昨儿夜里,恭恭亲王薨逝了” 敏儿手中的茶杯哐啷一声,跌翻在桌子上,热腾腾的茶全数泼洒在她手上。 “什么”她顾不得疼,径直站起,直勾勾地盯着那太监,半天没说出话。那个小太监趴在地上浑身瑟动,不敢抬头。我与月珍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一时也是张目结舌,不知所措。 就在大家都愣神的时候,敏儿又机械的跌回到凳子上,颓然呓语“前阵子,我回宫时不是说王爷并无大碍,只需将养调息吗,怎么转眼间就”说到这儿,声音哽住,两行清泪由眼中涌出。 敏儿虽自小养在宫中,与恭亲王夫妇很少见面,说不上有深厚的感情,但到底是骨肉至亲,噩耗突至,伤心悲恸再所难免。红白喜事,交替而来,任你有多好的承受能力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所以那天,晗清阁的人几乎都是一夜未眠。 第二日午后,接到皇上的口谕,我们一刻都不敢耽搁,匆忙收拾行李,坐上备好的马车,由神武门离开皇宫,一路赶至王府。 恭亲王府,白绢高挂,挽幅长垂,满眼所见的只有黑白两种色彩,沉郁肃穆。一下车,敏格格就被一众身着镐白丧服的女眷拥着进了后堂叙话,我,云竹,月珍,被下人们引领至后院,收拾房间,清点行李,更换服装,鉴于府里的阴霾气氛,三人都静默地作着各自的事,谁也不愿多说一句。掌灯时分,格格才由两个丫环送回房里,眼角含泪,神情黯伤,在我们的劝说下,勉强喝了一小碗莲子粥,匆匆睡下。 转过天,灵堂上,王爷的家眷仆从由侧福晋带着跪于左侧,敏格格虽是王爷亲女,但身份上还是宫里的格格,所以不用戴孝守灵,只着一身淡色素衣立在右侧,我与云竹陪在她身后,王爷去世已逾三日,早先的悲伤痛哭都已停止,现下灵堂里相对静默,只有门口的小厮大声报着前来拜祭的官员的名字。他喊一声,便有一个身影从我们眼前走过,在灵前停住,焚香拜祭,接着侧福晋颔首答礼,来人稍事安慰几句便由另一个下人引着离开。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半个晌午的功夫,已经接待了不下几十人,大多都是平日难得一见的高官,我本有心借此机会看看这些官场名流,但眼见所有人都低眉垂首,便也没了心思。 “皇太子到,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三阿哥到”伴着嘹亮的声音,几个人影呼啦啦由眼前闪过,领头的是太子,灰褐布衣,黑色便靴,表情恭谨,凝穆,步履稳健,目不斜视,其余的几位紧随其后,装束也都类似,大多是灰,绿,褐,蓝这几种色调,四阿哥依旧保持往日的清冷,喜怒不露,三,十三两位阿哥分列他两侧,面色严肃庄重,九阿哥初次见到,是个瘦长脸,相貌虽有些阴郁,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狠毒,此时也垂着头,跟在后面。若说这行人里最有特点的,便是走在最后的八阿哥和大阿哥了。八阿哥是他们中唯一一个表现出悲伤的人,他紧崩着嘴,眼睛直直的望着灵堂正中的牌位,惋惜与哀悼之情凝于眼中,真切诚挚;大阿哥的表现正好与之相反,满面地心不在焉,还不住地左顾右盼,举止作风都很随意,不够庄重,看他这副样子,我不禁想起御花园的那晚,心里立刻涌起厌嫌之感,不知是不是自己脸上表露出了这种情绪,抬眼时,恰巧迎上他扫来的目光,视线相撞,他猛得一愣,接着便颇为刻意的打量我的脸,表情既放肆又诡异。我头皮一阵发麻,连忙撇开视线。 几人依次进了香,太子又代表众人向家眷们说了些安慰的话,便由侧福晋亲自领着由侧门出去,经过我们面前时,除了十三阿哥朝敏格格看了一眼外,其他人都没有侧目,中规中矩的跟着离开。 嘈杂的脚步声过后,堂里又恢复寂静,我挑眉,下意识的呼了口气,扭头看身边的敏儿,几个时辰,她一直保持着直立的姿势,几乎没动过。 “格格,累不累,要不要到后堂歇歇”我凑过去问。 她既不说也不动,完全没有反应,我当她是出神了,没听见,想再说一遍,正欲开口,忽听得小厮的一声传报“右翼前锋统领班济大人到”话音未落,一个淡蓝色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英姿勃发这是我对班济的第一印象,年轻的面孔,古铜色的皮肤,挺拔的身躯,谦和有礼的举止,他的确引人注目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灵堂里至少有半数的人立刻抬头去看,其中包括我和云竹;余下那些仍低着头的是悲恸欲绝的家眷们,以及僵在一旁的敏儿。 几十双眼睛的注视让他有点发窘,但仍不失仪态,他缓步走至牌位前,接过下人递上的檀香,恭敬的拜了三拜,语气温和地向家属问安,接受答礼,一丝不苟的完成了祭拜的所有礼节。最后,他提步,本是要朝门口去的,可才走了几步,又停下,迟疑片刻,调转方向,朝孤零零立在灵堂右侧的我们走过来。 他渐步走近,神情拘紧,轻抿着唇,羞涩与怜爱于眼中并存,更深处还有一抹惊艳;敏儿的脸此时越发苍白,身子也微微一震,显然已感受到他的临近,但仍垂着眼帘,没有一点要看看他的意思。 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初遇,居然是在灵堂里这是否算是个预兆,不祥的预兆一个满心欢喜,一个心如死灰,这样的婚姻会幸福吗我不敢想。 他在敏儿面前半米的地方停住,凝神看了她好一会儿,轻声说“公主,逝者已矣,请节哀” 敏儿没有抬眼,良久,只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他含笑点头,却仍立在那儿,不愿离开。 云竹向我递了个眼色,我一愣,即时明白,轻咳了两声,道“统领大人,请随我来,先到后堂歇息吧” “噢。”他略顿,“好,有劳姑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34章 我引他由侧门出去,穿过长廊,跨门,来到后堂外,后堂的门敞开着,我向屋里瞥了一眼,太子他们和之前来的几位官员都在里面坐着,由侧福晋陪着叙话,于是停了步,回头对班济道“大人,堂内有客,我不方便入内,就送到这儿了,您自己进去吧” 他拱拱手“多谢姑娘引路。”说罢,他却并不进屋,反而看着我,踌躇起来。我疑心他是有感于敏儿方才的态度,想多问问。便抢先开口说“格格近日忧伤过度,身心都很疲倦,态度难免会有些冷淡,还请大人见谅。” “不,不,恭亲王薨逝,举国伤悲,公主与王爷是至亲,怎么会不悲痛呢,姑娘这么说,真是折杀我了。”他连连摆手道,我微微一笑,福了福身,并未说话。他又说,“我方才只是想说,劳烦姑娘代为规劝公主,切勿过分伤神,要保重身体。” “大人无需担心,这是我们作下人的本分。” 我笑道,朝门内看了看,说,“那大人就先进去吧,我告退了。” 他点点头,扭身进去,我没有多停顿,提步由原路往回走。 “哟,这是谁呀”才沿着墙根走出十几米,身侧就传出一个轻佻的声音。 我顿步一看,竟是大阿哥他不是刚刚还在堂里说话吗,怎么这会儿就跑到我眼前来了 “奴婢给大阿哥请安”容不得多想,他已走近。 “嗯,起来吧你是谁呀,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啊 ” “奴婢是敏格格的宫女。” “名字” “雨霏。” “噢,原来是你呀”他用手捋着下巴,斜眼上下打量着我,故意拉长声音,“木头木脑,一副晦气相,也看不出哪好”我当即明白他是来故意找茬的,立时打定主意,无论他说什么难听的话,我只管埋头听着,不与他起冲突。 “不过。”他边说,边围着我绕了一圈,“既然这么受欢迎就一定有过人之处,且让我来找找看” 我虽低着头,却也能感受到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遂崩紧了身体。 “唉呀许是我眼拙。”他在我面前很近的地方停住,探身道,“从外表上确实看不出什么,嗯。” 突然,他伸手揪住我马甲的下襟,阴笑了几声,凑到我耳边,气声说,“或许这里面的东西才是最吸引人的,嗯雨霏” 下流我真有冲动一把将他推开,但忍了好久还是控制住自己,咬咬牙,只无声地后退两步。他仍不依不饶,上前一步,要挑我的下巴。我先他一拍闪到旁边。 “大阿哥,恭亲王府正值丧期,一切当以逝者为尊”被逼无奈,只得开口。 一股狂虐由他眉间掠过,使那原本就粗狂的脸孔显得更加凶狠。种种迹象都表明,他要发怒了 “大哥。”在他伸手去抓我的同时,不远处响起了呵止声。 手在半空停滞,垂下,他回头,来人是八阿哥。 “大哥,车已备妥,该回去了。皇阿玛还等我们进宫回话呢。” “好吧。”他愤愤地瞪了我一眼,拂袖而去。我朝八阿哥福身,轻声说“多谢八阿哥。” 他微一抿嘴,反问道“谢我什么呢” 我垂头,没有作答,他也没再问,看了看我,径直走了。 这些日子,有意无意的,八阿哥总会帮我,若在以前,我会满心欢喜的感激他,从此认定他是个好人,但进宫之后,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与事,我便不敢这么想了,在这里,没有利益的事,谁会去做,普通的宫女太监亦是如此,更何况是心怀大志的八贤王呢只是眼下,我还看不透自己于他到底有什么利益可言。 我低下头,伸手,想抻平马甲上的褶皱,却发现当时大阿哥用劲太大,都攥成了死褶,不沾水是怎么也拽不平了。我笑了笑,心想,老八的心我是看不透,但这位皇长子我倒是参透了几分,他厌恶我,这是一定的,恶语相向,肆意挑逗,都是这种厌恶情绪的表相,至于他为什么会如此讨厌我,据估计,原因之一是我偷听了他那不堪的自白,原因之二,恐怕是源于皇太子。作为皇长子,他对胤礽的嫉恨是深刻而必然的,恨他,加带着恨他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他喜欢的人呵呵,想来我已成了他发泄怨愤的出气筒,真是冤枉至极 我皱起眉,又用力拉扯几下,便放弃了。迈步朝灵堂走去。 经过长廊时,两个小丫环端着冥纸,香炉由身边走过,嘴里嘟嘟囔囔地议论着。 “你说那个柳姓女子是什么人,为何要为王爷戴孝灵堂设了这么些天,她还是第一位女客呢”其中一个说。 “嗯,我也不知道。”另一个答道,“不过我曾听嬷嬷们说过,王爷年少时,好像与一位姑娘”二人渐步走远,余下的我没听到。 柳姑娘,难道说灵堂里来了女客我忽然有些好奇,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加紧脚步。赶至灵堂时,牌位前并没有人祭拜,来晚了,我想着,可又一环顾,发现众人的目光都盯着门外,就连敏儿也破天荒地抬起了头。莫不是那柳姑娘还未走我连忙回头搜索,终于在府门前的甬道上看见了那个白衣女子,不,也不能算看见,因为我只瞥到个背影,那女子穿着一身白衣,手上攥了条白纱帕。头发披散在肩上,未做过多的打理,只挽了个简单的髻,鬓旁插了素色绢花,在侍卫们惊诧不解的目光中,袅袅的穿过甬道,走上台阶,跨过门槛,离开的一瞬,手中的纱帕不经意地被风卷走,她也不拣,稍一错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那纱帕在空中打了个转儿,飘落在门内。 众人收回视线,女眷中发出几声叹息,下人中响起嗡嗡地议论声,环视堂内,只有敏格格还直直的望着门口,愣愣的发呆。这柳姑娘究竟是谁呢,竟有本事引得恭亲王府一片哗然,我暗自纳闷。 “雨霏,你说人活一世究竟为了什么”那日傍晚,敏儿坐在阁楼的竹凳上,喃喃地问。 我将一块薄毯搭在她身上,轻声问“格格可是想到了日间那位柳姑娘。” 她扬起头,“你怎知她姓柳” 我道“听下人说的。”王府里人多嘴杂,只半天的功夫,我便把这事打听得八九不离十了。未曾想,恭亲王原还有一段令人稀松慨叹的往事。 灵堂上的柳姑娘,本是汉军旗一位武官的女儿,少时居于京城,与微服出游的王爷相知相熟,互通心意,私订终身。后来那武官办事不力获罪,被外放到江南,心中不平,想再调回京师,思来想去,不得其法,便把注意打到了女儿身上,疏通江南织造,想让女儿通过江南织造的关系在选秀中讨巧,直至御前,入住后宫。柳姑娘闻得此讯,执意不从,修书一封向王爷求救,恰逢时局动荡,葛尔丹战起,王爷奉旨出征,没接到来信。柳姑娘久候未得回音,心急如焚,只得称病在家,躲过选秀,没成想弄假作真,当真的病倒了,一来二去,又误了几月后的补选,清朝的规矩,十三至十六岁的旗籍少女参加三年一度的选秀,逾年未参选的,终生不得婚嫁。那柳姑娘是年十六岁,错过了当年选秀,便再无机会,只落得个终生不嫁的惩罚。王爷回朝,获悉事情的始末,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却也无可奈何,碍于国法家规只得作罢。二人两两相念,苦无交集,一晃便是二十年,再见面,已天人永隔 我怔立在竹凳旁,回想着白天所见的背影,那么缥缈虚无,她该是个轻灵如水的女子吧。 敏儿低叹一声“王爷我阿玛贵为皇族,一生戎马,立下赫赫功勋,饱受世人景仰,却始终娶不到最心爱的女人岂非妄活一世” 妄活一世我笑了,近些日子,敏儿似乎有些偏激。 “格格未免把感情看得太重了,文才武功,家国天下,人这一生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的” “文才武功,家国天下,是男人的世界,不是女人的。”她道。 她恐怕是从柳姑娘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才会突发这种感慨。我挪步回屋,到了一杯清茶,递到她手上。借着她抿茶的功夫,开口道“奴婢曾与师兄谈论过类似的话题,当时他说,这世上,没有谁是离开别人就活不了的所以,人,就该努力活着,纵使再苦,再累,再寂寞也要努力活着,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对他的话,奴婢深以为然,不知格格怎么想” “他这么说” “嗯。” 她愣了愣,放下茶杯,凝目想了许久,自语道“或许,我该”说到半截,眼中一亮,抬头对我道,“雨霏,天晚了,你去休息吧。” 那晚之后,敏儿开始起了些变化,与之前的她不一样了。虽然表情依旧淡漠,但眼神却透着清亮,时而还会闪出光彩,她的话也比以前明显增多,无论是对福晋们,还是丫头们都轻声轻语,再也不会三问一答了。对于这种莫名的转变,云竹和月珍可谓欣喜若狂,直嚷嚷着之前的敏格格又回来了,而我在一边冷眼旁观,却始终觉得事有蹊跷,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了呢 转眼间,大丧已毕,再过三日,就要回宫了。这天早上,格格突然说要到寺里烧香请愿,吃过早饭,就遣月珍,云竹去备车。我收拾了一番,手执披风,伴她来到园子的后门。 不经意间的触碰,我觉察到她的手很凉。 “格格,冷吗要不要穿上披风” “不用。”她摇头。 我又摸摸她的手,劝道“还是穿上吧。” 她不再坚持,含着笑顺从的接过来,披在身上。 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赶车的过来,我有些着急,探身去看了看,收回视线时,突然发现敏儿正用一种相当温和的目光看着我,猛地一愣。 她笑了,眨了下眼睛,淡声问“雨霏,你喜欢我四哥,对吧” 我听了又是一愣,她今天真的很奇怪,怎么会忽然这么问 “格格在说什么呀”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告诉我,是不是” 我想了想,低声说“以前是。” “那现在呢” “不知道”我摇头。 她拉起我的手“雨霏,姻缘天赐,你该好好珍惜,我看得出,四哥也喜欢你” 我迷惑极了,并非因话的内容,而是因她说话时的意味浓浓地叮咛意味。 “格格,你” 门外传来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 “马车来了”她说,又紧攥了攥我的手,“我走了,有云竹月珍陪我就行了,你回吧。” “哦。”我糊里糊涂的应着,扶她上马车,车门关上的一瞬,她朝我微微一笑,那笑容也如她的语气一样奇怪,像感激,又像诀别 拜她所赐,这一整天我都坐立不定,惶惶不安,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脑子里颠来倒去地想着她的话和表情。最终,焦虑在夜幕降临时上升为害怕,整整四个时辰了,她们还没回来 “雨霏,不好了,格格不见了”掌灯时分,云竹与月珍气喘吁吁的跑进房间。 “怎么回事”我抓着她们问。 “上午到了寺庙,格格就把车夫遣回了,用过午膳,她说要与大师讲佛,差我们去买些供果,再添些香油钱,我们办妥之后去找她时,才发现大师房里根本没人在庙里找过,附近也找过,就是找不到啊” 我脑中闪过可怕的念头,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你们别吵,也别慌,让我想想” 闭目凝神,思绪回到几日之前 那是柳姑娘走后的第二日,也正是恭亲王出殡的日子,府中人来人往,异常忙乱。我便趁这个空档去找萧烈,想在回宫前见他一面。 赶到医馆时,他正在清点帐目,散碎银两摊了一桌子。 “雨霏,你来得正好,这几天,我正琢磨着找什么法子去王府见你一面呢”见到我,他很是惊喜。 “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吗”我在他身边坐下。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纸包,递到我手里“也没什么事,只想把这个给你。” “这是”我疑惑的问。 “牙膏粉。我估计之前的那包肯定用完了,所以这回特地多做了些,省着点应该可以用一年” 伸手抚上光滑的纸面,我心中百感交集,或许这是解释误会的最好时机,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我们俩之间有任何罅隙“萧烈,你该相信我,你和敏儿的事真的不是我告诉四” “我知道。我知道。”他按住我的手,缓缓说,“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前嫌尽释,我笑了;他拍拍我的手,也笑了。 收拾了桌上的散碎银两,沏上一壶茉莉清茶,我们俩相向而坐。 “我想过了,四阿哥心机重,很可能在派遣工作给我的同时,还找人盯着我,毕竟我们不是他一手提携的,怀疑之心再所难免。” “这,怎么讲会吗” “你以为他就百分之百的相信你”他抿了口茶,“我看不然,你在贝勒府,他可以完全控制你,你到了晗清阁,他也能间接控制你,可一旦你将来进了东宫太子的势力范围,他想再插手就难了,女人善变,这谁都知道,他担心你会与太子日久生情,逐渐到向那边,所以才会说出他没有把你送给太子之类的话,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想用感情捆住你,让你死心塌地的给他卖命” 我猛地打了个冷战,手中的茶也泼了一大半。 “萧烈,你怎么会把他想得如此不堪” 他苦笑几声“不是我把他想得不堪,而是这世界本就丑陋,处处都是猜忌,较量,尔虞我诈。” “可是”反驳的话几欲出口,却还是被我顶回去,我们俩太久没这样恳谈了,我实在不忍打破这一刻的宁谧。于是,拎起紫砂壶,蓄满一杯茶,静静饮下,不再多说。 几盏茶过后,日渐低垂,该回去了。 道别之后,我拿起牙膏粉,渐步往外走。他却几步赶上,拉着我说“雨霏,你得记得,在宫廷斗争中,没有至情至性的好人,也没有十恶不赦的坏人,一切都是相对的。在这种险恶环境里,不要彻底的相信谁,也不要彻底的敌对谁,保持中立才是生存之道。雨霏,你要做的只是熬,熬到时间就回家,不必替他卖命,我根本不相信离了咱们俩,胤禛就当不了皇帝” 他认真地盯着我,莫名的激动起来。我一时有点发傻,怔怔地说“萧烈,干嘛这么激动,就好像我们再也见不着了似的”他松开手,退后一步,我习惯性的捶捶他的肩头,笑道,“放心吧,有你这么一位足智多谋的师兄,还怕会出差错从今儿起,我就靠你罩着,等你带我回家了” 他暮地低头,僵住。 怎么是这种反应,我蹙眉,摇摇头,却也没多想,毕竟是抽空出来的,回去晚了不好交待。紧紧衣领袖口,我转身跳起帘子,跨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他的一声低问。 “如果我放弃了,你会怪我吗” 如果我放弃了,你会怪我吗我腾得由椅子上弹起,回忆就此中断,放弃放弃什么放弃庆祥医馆,放弃四阿哥,放弃我们的计划,放弃回到现代的机会若真是这样,能让他下定这种决心的,一定是,一定是敏儿 一个布衣郎中与一个固伦公主他们两居然私奔了,天啊,五雷轰顶亦不过如此 “云竹,月珍,有人来问的话,就说格格身子乏,已经睡下了。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格格不见了。你们在这里守着,我现在就出去找”匆匆撂下一句话,我飞也似的跑出房间,在暮色掩映下,由后门出了王府。这么大的事,一定要亲自确定。 我相当失态地在熙攘的街市上跑着,心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恐惧,萧烈,你可千万别这么傻呀 咣当,我大力推开庆祥医馆的大门屋里没有点灯,昏暗冷清,极目搜索,在柜台旁,我发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几步冲过去,抓住他,声音未出,却先惊住,不是萧烈,是四阿哥 “雨霏” “四爷” 双方都愣了片刻。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他反手抓住我,粗声问,“是不是敏儿” “爷。”一个近侍由里间挑帘出来,“都找过了,没发现萧大夫” “什么” 不需要光亮,我也可想象出他脸上的震惊。 “敏儿是不是不见了。”他冷声问。虽是问句,语调却是笃定的,没一点质疑。 我用力吸进几口空气,紧紧抓住他的双手,一字一顿道“四爷,无论如何,请饶萧烈一命” 四贝勒府,书房 “你们四个,各带两个亲随,由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出发,沿途去找。如果发现格格和萧烈,将二人扣在原地,立即回来通报。记住,此事要谨慎,不得声张,知道吗”四阿哥厉声吩咐道。 “着。”四个贴身侍卫得令,快步跨出书房,衣角带起一阵风,扫乱烛台上的火焰,屋内忽地一暗 四阿哥自书案前走了两个来回,重重一掌砸在桌角,笔搁上的毛笔纷纷散落,他狠狠道“萧烈,该死” 我浑身冰冷立于一旁,心里只想着完了 等待,犹如一把钝锈的锉刀,一下下地磨人心肝烛台上的蜡,燃尽,换上新的,又燃尽,再换上,再燃尽侍卫推门而入时,我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知道台上的蜡已换了三次 “爷,找到了在城东观音庙”侍卫拱手于他面前立定,语调异常清晰。 “备马”他拍案而起,疾步往外走。 “爷”我紧跟上他,“带上我” 他微顿,皱眉略一沉思,拉起我“走。” 五匹骏马在夜色中狂奔,蹄下生风。那是我第二次与他同乘一骑,没有羞怯,甜蜜,神往,只有担忧,深深地担忧。敏儿是公主,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事,可萧烈,来历不明,身份尴尬,如此大罪,谁会护他周全呢我紧紧手臂,只希望身前的这个男人能够念及一点主仆之情,饶他不死 凄冷的夜风在耳旁呼啸,不时还夹带几声马鞭的清响,疾驰若飞 “驭”猛烈的振颤过后,马在一座破旧不堪的庙宇前刹住。庙门紧闭着,缝隙里透出一丝微弱的亮光,预示着屋内的确有人先前到达的两个侍卫把在门口,见我们来了,其中的一个快步迎上。 “爷,他们就在里面初到时,他们要逃走,奴才们劝不住,就自作主张把萧烈绑了” “那格格呢”四阿哥翻身下马。 “格格一切安好。”侍卫答道。 他把马鞭在手中拍了两下,丢给侍卫,取了佩剑,径直要走。 “爷”我大声叫住他,慌乱地由马上爬下。 他顿住步子,回头看我。 “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饶了萧烈吧” 他没说话,掉头提步,朝庙门走去,侍卫们看了我一眼,也跟着走。 我咬咬嘴唇,疾步追到他身边,扯住他拿剑的手。 “求你了” 又一次顿住步子,他盯着我,眼神幽暗闪烁,意味不明,我说不出更多的话,只加紧了手上的力度。 他甩开我的手“倘若情势尚可挽回,我会留他一命” 我后撤半步,松了口气。 哐当一声,庙门洞开,门框上的尘土渣滓哗哗掉落,几人发出了轻咳。未等土落定,四阿哥便率先跨步进去,身后侍卫随之拥入,一阵响动过后,庙内复又安静下来,在影绰地衣衫缝隙间,我瞥见了残破不全的千手观音像,一盏明暗不定的油灯,以及,油灯下苍白无助的敏格格。踉跄着迈过门槛,跻身而过,我的心揪作一团萧烈,五花大绑,额角乌青,嘴边淤血,如同断翅的鸟儿,蛰伏在地上,却仍不断地扭动身体,竭力挡在敏儿身前,眼神犀利,狂躁地扫过每一个人,包括四阿哥然而,在我推开侍卫,挤到四阿哥身旁时,他愣住了,眼中的情绪尽数消失,只余茫然不解。 “萧烈”我欲上前,却被四阿哥拦住。 他将我推到一旁,扬手抽出宝剑,烈烈寒光直抵萧烈的胸口。 “萧烈,虏劫公主,你可知罪” “不,他没有虏劫我,是我让他”敏儿抢先否认。 萧烈身子一动,制止了她,接着扬头,眼神比之前还要犀利,以一种近乎鱼死网破的气势,硬声说“在我萧烈的心里,没有公主,只有敏儿,我要带她走,我要娶她” 指着他胸口的利剑又近前半分,侍卫们皆是一惊。 四阿哥面色青紫,由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这么说,你是一意孤行了” “成王败寇,亘古不变。既决定了,就没想过要退缩”他脸上渗出一丝苦笑,转而化为决绝,“只不过,四阿哥,纵使我犯了滔天大罪,杀我的也绝不该是你今日这剑落下,他日,你一定会后悔” 连我算在内,谁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时间凝于这一刻,庙内七八个人,此时竟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等他的决定 滚烫的灯油滴落到供桌前的稻草上,发出咝咝轻响。他异常淡然,却又异常清晰的说出一句话“好,我且杀了你,再看看自己日后会不会后悔”话音刚落,手腕一抖,提剑便刺。 “不要”敏儿扑在萧烈身上,用自己挡住了剑。 四阿哥大惊,猛地收住剑锋。 “敏儿,闪开”势如水火的二人居然异口同声。 “不。”敏儿含泪看看萧烈,又扭头朝四阿哥喊道,“四哥,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你”他蹙眉,“来人,把格格拉开” 两个侍卫由旁边上前,一左一右的去拉,挣扎半晌,敏儿被抓到一旁。他无视她的哭喊,紧攥了手里的剑 眼看萧烈命悬一线,我顾不得许多,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腕子。 “雨霏,你看到了,他如此执迷不悟,我留他不得”未等开口,他便抢先噎住了我。 “不,不”我死抓着他,思路混乱的跳跃着,眼神一晃,落在观音像上,“贝勒爷是礼佛之人,观音菩萨坐前,不可妄开杀戒呀”他闻言,手臂一抖,我接着道,“求您给奴婢一炷香的时间,让奴婢与萧烈单独谈谈” 我送开手,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心中起伏不定。 凝目盯了观音塑像好久,他点了点头“好吧” 一干人等退去,庙内只剩下我和捆倒在地上的萧烈。他看着我,嘴上忽地露出讥讽的笑容,只这一眼我便知道,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亲人,我都失去他了或许我从未真正拥有过他,不然他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我;不然时至今时今日,我怎会绞尽脑汁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我悲哀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无论如何,我得救他 “萧烈,不管你心里在怀疑什么,都先停止吧在进庙之前,四阿哥答应过我,只要你不再坚持,他就饶你一命现在你们已经被抓住了,无论你愿不愿意,敏儿都肯定会被送回宫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可别犯糊涂” “你说话呀”见他没吭声,我用力晃动他的肩。他抬了下眼皮,又垂下。 “你在跟我怄气吗即便是怄气,也得有命才行啊”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萧烈。”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只要说一句话,你就能活命,是真的,四阿哥亲口许下的,不会不算数的” “说一句话有那么难吗” 这场生死攸关的谈话,只有我一人喋喋不休,他由始至终,只对我说了一句“雨霏,有些话,是一辈子也不能说一次的,死都不能念在一场同乡,替我收尸吧” 庙门被重新推开,敏儿第一个跑进来,冲到萧烈旁边,将他扶起,满怀期许的凝视着他“萧烈,你怎么说” “既然当初决定抓住你,就再也不会放开。”他无比温柔的回望她,仿佛周围再没旁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记得吗,我们的承诺” “嗯。”她捧住他的脸,重重的点头,几行泪由脸颊滑落,“萧烈,我付出的永远都不会后悔,敏儿一生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抹掉眼泪,她暮得转身,扑通一声跪下。 “四哥,我今日去庙里烧香,路上遇到萧大夫,一时兴起,就拉他陪我游观音庙,贪玩忘了时辰,是我错了,求四哥与我一道回王府去,向福晋们解释清楚”兀自扣了个头,她于众人的惊诧目光中起身,朝门外走。 “敏儿为什么”萧烈在身后大叫,拱身要追上去,被两个侍卫制住。 对这番骚动,她充耳不闻,转眼之间已跨出庙宇。 “为什么”萧烈仍在喊着,声音凄厉,近乎疯狂。 四阿哥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等敏儿钻进不知何时已备在外面的马车后,他淡声道“今日格格出外进香,回去时迷了路,才会在此滞留。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侍卫们齐声答道。 “把萧烈押回贝勒府,另行发落” “着” 我想我这一生都忘不了,萧烈被反绑着扛上马时的眼神绝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35章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三个月,弹指即逝,转眼间,又是一年大雪时节 我蜷着腿坐在白玉拱桥最高处的栏杆上,望着久违的成心亭,发呆。胤礽说他最喜欢春日里万物复苏,青翠馥郁的成心亭,那会让他联想起他额娘与阿玛邂逅时的情景;而我却更偏爱 隆冬季节,满目疮痍的成心亭,因为那才是康熙与赫舍里凄美爱情的最终写照。或许他活得太虚幻,我又活得太现实了吧 轻闭上双眼,耳畔是轻灵悠扬地霓裳曲,他吹的,吹给一个永远也听不到他笛音的女人闲闲婉婉,一曲奏罢,四野重归于静默。夹棉斗篷轻裹在我身上,暖暖地,带着他的体温,我睁开眼,正迎上那双清凛如玉的眼睛。 “想什么呢” 我笑笑,没有作答。 “有心事” 轻轻将我拥住,他说“我看得出,你有心事,也看得出,你不愿我知道。但是,如果你在宫里真的遇到难处了,别闷着,一定告诉我,我好歹也是皇太子,护你周全还是能做到的。” “嗯。”我点点头,眼眶忽地有些湿润。太久了,太久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了,胤礽,他不是个温润的人,这些日子,我见识到他的叛逆,傲慢,计较,深知他性格中原是有另一面的,这并不值得惊讶,宫廷倾轧中成长的人,大多都心性复杂,更何况他还是众位阿哥虎视眈眈的储君。只是我不明白,他对兄弟们敷衍而过,对下人们冷淡无言,却为何偏偏对我这样一个无才无貌的宫女处处体贴关心,套用三阿哥的话,我从未见他这样对待过一个女子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一首霓裳曲,一句你在我心里是不同的,就能解释一切 “你喜欢我,是吗”沉吟半刻,我轻问,同时抬起头。 放在我肩头的手微微一动,他低头,笑了,眼中盛满了肯定。 “为什么我与别的女子究竟有什么不同”我挣了挣,稍稍脱离他的怀抱,风雪立即乘虚而入,占领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还来不及肆虐,这距离便又消失了。更紧的将我搂在怀中,他悠悠地说“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去年的十二月初八,就是站在这个位置,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当时披了件大红斗篷,站在成心亭里吹笛子,那斗篷,在漫天风雪里,像火一样刺目,只一眼,就在我心里扎了根,拔都拔不掉而那时,我甚至都没看清楚你的样子”他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笑了下,“或许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债,又或许”他望向天空,表情严肃起来,“我额娘真的在天有灵” 我不再发问,尽管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夜深了,风卷着雪片由河岸方向席卷过来,有那么一会儿我几乎喘不过气,他发觉了,连忙用斗篷将我裹住,紧紧贴在他身上,就这样无声立了很久,等到风势转弱,他才缓缓松开,我由他怀中探出脑袋,调匀呼吸。 他看着我,忽然伸手抚上我的脸,摩擦处的肌肤立刻传出一阵冰冷。 “雨霏,等敏儿出嫁以后,到我宫里来吧”我心猛地一跳,他扶住我的肩,“作宫女,只是宫女好吗” 轻吐了口气,我点头“好。” 他眉角轻扬,眼中透出光亮,那神情让我想到一个词幸福当然,是他的幸福,不是我的。越过他的肩头,正瞥见被雪覆盖着的亭角,我盯住那优美的弧线,心里全是矛盾与疑惑;赫舍里,你若真的在天有灵,会眼睁睁看着你唯一的儿子步步深陷吗 没有人回答,雪下得更大了 从成心亭回来之后的第二天,我又发烧了。奇怪,无论穿多少衣服,再怎么注意保暖,只要大雪那天去成心亭,回来后必定要病倒。或许,我是真的遭了报应。 没有萧烈的药方,没有小秋鞍前马后的照料,生病的日子格外难熬。午后,吃过药,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百无聊赖,我只得靠在榻上,支起窗户,对着一地的残雪发呆。 距离观音庙的那场突变已三月有余,三个月,不算长,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自那次回宫,敏儿大病了一场,太医前前后后换了好几个,却没一个能说出病因,最后只推托为闻听恭亲王噩耗,伤心过度,抑郁成疾。我心想这些太医虽不明缘由,却也歪打正着,伤心过度,抑郁成疾到是说得没错,于是认真遵照医嘱,日日督催寿药房按时送汤药过来。敏儿起先拒绝吃药,态度十分坚决。几个宫女急得团团转,又怕会受罚而不敢上报,最后云竹出主意十三爷与格格自小一起长大,亲密得紧,他的话格格或许会听。众人一合计,就去请十三阿哥,不想,四阿哥也一道跟来。二人同时进屋,十三被留下,四爷却破天荒地吃了闭门羹。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便明了,那日,我与萧烈在庙内独处时,在庙外,他必定也对敏儿说了些什么,而那些话,可谓是一把双刃剑,让她在立刻改变主意的同时,也对她四哥生了怨愤之心。看来这闭门羹,不是偶然,四阿哥迟早都要撞上。他们来过的第二天,敏儿态度有所缓和,开始服药,又将养了三十几日,终于算是痊愈了。然而身上的病治好了,心病却日渐严重,她回宫之后本就沉默,进了十二月,定下了婚期,更是变得像哑巴一样,整日坐在窗前,不发一言,有几次我看见她暗自垂泪,想要上前劝慰,都被她用各种理由塞搪过去。下人们对此议论纷纷,颇有微词,晗清阁内,一时谣言四起。 由于敏儿的病,我每天都要去一次寿药房,遇到来顺当值时,我就私下向他旁敲侧击,打听萧烈的近况,他说前次随主事出宫时,经过庆祥医馆,见那儿已经改成了卖杂货的铺子,没见到萧烈的人影。我听得心中发紧,就又跑去问十三阿哥,前后央求了好几次,他才勉强告诉我,萧烈一直被四阿哥关在府里,禁而未罚。医馆虽然开不成,但至少保住了性命。听到这个消息,我略感宽慰,旋即想起临别时他眼中的绝望,心中又涌起酸楚,以他那不服输的性格,圈禁怕也不是好受的吧 正在出神的功夫,吱钮一声院门开了。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的朝院里张望,我凝目张望,见是内务府小德子,忙下了床出门去迎。 “雨霏姑娘,原来你在屋里呀,我还以为你去当值了呢”他笑着走到我面前。 “内务府有事找我” “嗯,嗯。”他连连点头,“别急,是好事,你舅父来看你了,快跟我来吧” 顺贞门外 办完了一系列繁复的手续,在管事太监尖细嗓音的催促下,我推开了舅父的房门。尽管做足了心里准备,见到萧烈的那一刻我还是感到了震惊面颊清瘦,眼窝低陷,皮下泛着瘀青,目光萧索,透着令人压抑的沧桑倦怠至极,再配上化妆用的胡子和胶水粘的褶皱,俨然一个垂垂老者这哪还是那个意气风发,幽默率真的萧烈我几乎不敢相信,三个月,在他身上竟像是过了三十年 “为什么要折磨自己”沉闷良久,我问。 他干涩的咧咧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算是对我的回答。接着,用低沉的声音问“她好吗” “嗯。”我竭力抑制住他带给我的触动,轻声说,“挺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 他点点头“婚礼定在哪一天了” “这个月十五号。” “也就是”他扳起手指,喃喃地数了数,“六天之后” “是。六天之后。” “六天。”他又重复了一遍便沉默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隔着桌子,面对面站着。 衣袖的唏嗦声打破了屋内的静寂。他由袖筒里摸出一个鼻烟壶大小的瓷瓶,递到我手上。 “帮我交给她。” 瓶子是温热的,想必他攥了很久。 “这是什么”我问。 “一种颜料。” “颜料” “嗯。”他垂下眼帘,手抵住桌角,艰难晦涩地吐出一句话,“这东西在前朝后宫中很常见状似落红。” 落红二字犹如响锣在脑中敲响,我一下懵了 “你和她,居然,居然” “不错。”他大力的点头,脸颊逐渐转成青紫色,“王爷大殡之前的一天,敏儿跑来找我,她哭着对我说,她不要像她阿玛一样,顺从命运的摆布,与相爱的人擦身而过,遗恨终生,还问我是不是真的心无所恋,离开任何人都觉得无所谓当时,她哭得好伤心,说得好激动,眼里迸发出愤怒与不甘,简直像个喷火的精灵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感到那么震撼,我抗拒不了,面对这样的她,我抗拒不了”他沉浸在回忆中,眉心紧锁,连连摇头,表情看似很痛苦,眼眸深处却又透出光芒。我从这矛盾的神态中得出一个不争的事实他爱她,尽管只有数面之缘,尽管间隔了长达三百年的鸿沟,他还是爱上了她,而且爱到骨子里去了原来他的理智终究经不住爱情的考验 好久,他由沉思中清醒过来,放开了紧抓着桌角的手“古代女子视贞洁如命,她连命都给我了,我又怎能负她所以,我才会决定带她逃走”说完,便直直的看着我。 “萧烈,你恨我,对不对,当你看到我和四阿哥一道走进观音庙时,你就笃定是我向他告得密,于是就开始恨我了,对不对”如果说他对敏儿是彻骨的爱,那对拆散他们的人就该是彻骨的恨 “不。”出乎我的意料,他苦笑着摇头,“你有你的立场,我并不恨你,也不恨四阿哥,决定逃走时,就想到了可能会有这一天,只不过,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机会我也要试试,否则我不甘心的呵,或许我是真的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吧。”他重重的叹气,扬起头来,“好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敏儿,我既然给不了她幸福,也不能留给她痛苦,这瓶子你务必要交给她,劝她一定不要怄气,在清朝,没有哪个丈夫会宽容到去接受一个非完璧之身的妻子,哪怕她是金枝玉叶,皇亲国戚我想了很久,这恐怕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我心绪震荡,张开口,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起头,最后只茫然点点头。 “好,那好”他连说了几个好字,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戴上棉毡帽,按按腮上的假胡须,“时候快到了,我回去了。” 他朝那瓶子看了一眼,紧紧眉头,拔腿就朝门口走。 “哎”我在他身后叫道,“敏儿的事,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没了爱情,并不等于没了全部,你还有家,二十一世纪的家,别忘了,你不是庆祥医馆的掌柜,而是中医院的实习生萧烈呀” 他停住,没有回头,背对着我站了一会儿。 “家我是孤儿,哪里会有家呢在清朝与在现代又有什么差别”顿了顿,他又自语道,“或许我是该好好想想,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 我哑然无语,怔立着看他推门而去。有意义的事在这里,还会有什么事比回到现代更有意义 他走以后,我仍愣在原地,管事太监等了许久,不见我出去,便不耐烦了,走近屋子,劈头盖脸的将我斥骂了一顿,直叫嚣着要治我个不懂规矩的罪,最后还是小德子从旁说了许多好话,他才不情愿的放我离开。 “雨霏姑娘,人家见了亲属都是乐呵呵的,你怎么像失了魂似的可是家中出事儿了”走进顺贞门,小德子问我。 我不自然的朝他笑笑“不是。” 他见我神色不对,也没再多问,只嘱咐“这位管事的吴公公,脾气暴是出了名的被他责打过的宫女太监数都数不清,下回见了他可要小心。”我含糊的说了几句感谢话,他点点头,便朝内务府的方向去了。 我并未因吴公公的责骂感到后怕,也没因为小德子的关照感到欣慰。事实上,我的全部心神仍停滞在刚才的对话中,久久震荡,不能自拔。以前我认为自己虽然读不懂胤禛,胤礽,但至少对于萧烈这个和我来自同一世界的人是完全了解的。可事实证明我错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那极度冷静理智的外表下,隐藏的竟是一颗为爱而不顾一切的心或许由于他是孤儿,或许因为他被抛到了古代,或许他在庆祥医馆太孤寂了,总之,在整个事件中,他上演了一幕令我惊诧的飞蛾扑火,那份视死如归的勇气甚至超过了敏儿。如此激进的爱,它的反面会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想。 这场沉重的谈话在带给我巨大震撼的同时,也解释了这段日子以来盘踞在心中的疑问,他为什么会一再怀疑我向四阿哥告密,答案很简单,四个字推己及人。在贝勒府,他亲眼目睹我的迷惑,挣扎,痛苦,便认定我会像他爱敏儿那样爱胤禛,不惜为了他而背叛我们之间的情谊。现在想想,来顺逃走的第二天,我向他哭诉时,他心中就已生出顾虑,此后的几次巧合,更使这顾虑演变成芥蒂,经历了观音庙那晚,便根深蒂固了,所以他刚刚才会说出我不恨你,你有你的立场这样的话。可是,萧烈,我靠在凝祥门外的红墙上,戚戚地想,你这推己及人未免太狭隘,我谢雨霏即便再怎么爱胤禛,也不可能为他背叛你呀,在清朝,我当你是唯一的依靠,这份风雨同舟的信赖在你眼中怎会如此经不值一文 回望身侧,空旷绵长的甬道向远处延伸,看不到尽头,斑斑残雪堆积在两侧墙根旁,给 凄清的宫廷更添了几分寒意,紫禁城的冬天,好冷,好孤独 沉默当我把嗅瓶摆在敏儿面前并委婉地说明用途后,她没有像我预计的那样哭闹,震惊,愤慨,唯一的表现便是沉默。 “萧烈的主意”她盯着瓶子看了好久,久到我几乎认定她不会再说话了。 “不是。”我下意识的撒了谎,“是奴婢托人从宫外弄来的。师兄并不知情。” 她没有质疑我的话,伸手将瓶子拿起,眯着眼细细的打量“青瓷胚,苏州三色彩釉。虽非官窑烧制,却也精工细做,在坊间算得上是精品,至于里面的东西,”她捻转着瓷瓶,“更该是精品中的精品。” 我咬住下唇,没作声。 “雨霏,谢谢你。”她将瓷瓶塞回到我手里,“不过,我用不上它。” “可是”我正想要开口,妆台上的蜡烛却忽地一闪,明暗交替之际,一滴泪由她眼角滑落,我心中骤紧,收住话头,把瓶子揣入怀,默默离开。 刚走出房门,迎面碰上月珍。 “瞧,格格的吉服,我刚从典衣间取回来的,正要呈给格格看呢”她手执托盘,乐呵呵地在我面前站定。 我愣了愣,伸手抚上大红吉服,上好的锦锻,手感柔滑细腻;金线绣制的凤凰图纹,栩栩如生;喜冠顶端的东珠,在夜色中闪着璀璨的光,固伦公主的大婚吉服,美得炫目然而,这美于敏儿而言不过是更深的痛 “月珍,格格已经躺下了,明日再呈给她看吧。”我不由分说地挽住她,走离敏儿的卧房。 那件大红吉服正式穿在主人身上,是六天之后,十二月十五大婚当晚。 屋里点了四个火盆,六个烛台,明亮极了。后宫的准女主人太子妃,派来了据说是宫里资格最老的嬷嬷打点这场婚礼。此时,这位嬷嬷正一脸严肃地立在屋子正中,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包括我,云竹,月珍在内的十几名宫女,除了我们三个,其余的人都是临时抽调来的,她们对晗清阁本就不熟,再加上人多地小,走动起来很是忙乱,常有磕绊,那嬷嬷年龄虽大,眼力却一点不差,稍事观察,便利索的挑出几个手脚不灵光的宫女,交给外面的太监指派别的活儿去了。此举一出,余下人的都加了小心,不敢懈怠,屋内立时变得井然有序。 在这场混乱中,敏儿是唯一保持静止的人,她身着吉服,头戴喜冠,微垂着头,坐于妆台前,镜中映出她的样子,美丽与忧郁集于一身。 窗外人声渐沸,阿哥们想必都已到齐,固伦公主与右前统领的婚礼,于公于私谁也不愿错过。 一个太监推门而入,朝嬷嬷耳语了几句,她点点头,太监便俯首退下。 “格格,花轿到了,该起程了,额附还在神武门外候着您呢。”她手执红盖头,轻声对敏儿说。 敏儿抬起头,伸手揪过盖头“嬷嬷,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嬷嬷应了一声,摆摆手带我们出去。 “雨霏。”在我跨门槛时,她叫住我。 嬷嬷看了我一眼,走出房间,回手关上门。 我走到她身后,立住。 “雨霏,你们管男女之情,叫爱情,是吗”她抬起头,看着镜中的我。 她又在想萧烈了,我点点头“是。” “那你相信生死相许的爱情吗” 从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我蹙起眉毛,沉思良久“我相信爱情,但不相信生死相许。” “格格,你呢”我问。 她眼中露出了一瞬的迷茫,很快消失,又垂下头。 “我走以后,把雪齐儿交给萧烈吧,我们的缘分自它而始,也该由它而终。” 我愣了愣,点头“嗯。” 攥着盖头的手逐渐抓紧,我听到了她重重的一声叹息。 “给我那瓷瓶。”她闷声说。 我掏出瓶子,递向她,自己的手不明原由地颤抖。她没有迟疑,果决的接过瓶子,揣进袖筒,故自披上盖头,站起身。 我连忙扶住她,一路缓步走到门边“格格,忘了萧烈吧,额驸是个好人。”我在她耳边低声说。 她顿了顿步子,没回应我,只对着外面说“嬷嬷,起程吧。” 晗清阁外,一派喜气,大红花轿至于院子正中,几个年幼的阿哥围着轿子跑来跑去,拍手嚷嚷着,年长的则散立在两侧的廊檐下,三三两两的叙话。见敏儿出现在正堂门槛后边,众人都停止了之前的活动,纷纷围拢过来。大阿哥上下打量着敏儿,神态慵懒,三阿哥和八阿哥面色温和,皇太子的脸上挂着模式化的微笑,眼神扫过敏儿,落在我身上,笑意渐浓,我微抿了下嘴,调过头去,正瞥见立在阴影中的四,十三两位阿哥,二人虽也带着笑,却略显牵强。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敏儿抬腿,要跨门槛。嬷嬷紧走一步,拦住她。 “哎,格格,满人的规矩,新娘脚不沾地,该由一位兄长背着上轿。”转过身,朝众阿哥行了个礼,她噙着笑说,“哪位爷来背格格” 大阿哥猛地上前一步“我”来字还未出口,太子便说“四弟,你与敏儿自小一道长大,感情亲厚,你来吧”大阿哥骤然僵在原地,嘴角抽动了一下,看看周围,退回步子。 四阿哥朝太子笑笑,提步走到敏儿身边,我拉起她的胳膊,轻轻递到他手上,谁料,二人刚一接触,敏儿便陡然抽回胳膊,侧转了头。 四阿哥的笑容凝在嘴边,怔了怔,旋即垂下伸出的手臂。见到这状况,众人皆是一愣。 “哎呀。”十三笑着大步走过来,“太子爷,你也太偏心了,我也是自小于敏儿一道长大的,若论感情,我们还要更亲密些呢,你怎么只想到四哥,却忘了我了今儿这差事,我是抢定了” 说着,将四阿哥挡到一边,拉起敏儿,我与月珍帮扶了一把,敏儿没再推托,攀上他的背。 “罢了,罢了,到成了我的不是”皇太子笑着摇摇头。旁边几位也跟着笑了。人声复又嘈杂起来。 新娘入了轿,关上轿门,身着红色礼服的太监将轿子抬离地面,唢呐奏响,一行人吹吹打打的走出晗清阁,宫女们排成两行,走在后面,阿哥们也结伴跟着。我由队列中两次回头,都没看见四阿哥的身影。 神武门外,迎亲队伍等候已久,额驸班济骑一匹栗色骏马,立于队列前端,凝视着渐进的花轿,脸上荡起喜悦。他是全心全意的,可她呢一个瓷瓶,能够抹煞与萧烈的刻骨铭心吗 满目的红色,于别人眼中是喜庆,在我眼里却透着悲凉 迎亲队伍消失在宫门外,宫女太监们由各自的管事带着,四下散开。宫门在我们面前重新关上,我和云竹,月珍在原地多站了一会儿,潜谈几句,我说自己落了东西在晗清阁,让她二人先回住处去。 其实,我并没东西落在晗清阁,回去,不过是心有所念,想再看一眼罢了。 夜色中,我捋着一侧的宫墙疾步行走,穿过一道宫门,拐了个弯,夜风渐紧,正欲加紧脚步,黑影里忽然窜出个人。 大阿哥我着实吃了一惊,见他脸色阴晦,更知来者不善,刚才被太子驳了面子,现在怕是想从我身上找回去。 “大阿哥吉祥”我不动声色的请安行礼。 他冷哼一声,没言语,挡在我面前。 静站了会儿,我又屈了屈身子“奴婢赶着去办差事,若大阿哥没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说完,跨步绕过他,打算赶快离开。 谁知,我才走出半步,左臂猛地被他一拽,身子后倾,整个人随即撞在宫墙上。 “主子都出宫嫁人了,你办得什么差呀”捏住我的肩,他咒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骗我” 我心里翻了一下,还是压住,他明摆着是来撒气的,没必要再激火。 “怎么不吭声呀,上回不是挺能说的吗”见我不说话,他又喝道,一张粗狂的脸放肆地向我贴过来。我皱眉闪向旁边,他瞥见我的眼神,猛地蹙眉,伸手扣住我的腰,更加粗鲁的将我贴拽到他身上,我奋力挣扎,却无一点收效,只能撑着双臂,顶住他。 “啧啧。”他垂眼盯着我,“装什么清高,背地里不定跟别人亲热多少次了呢不如乖乖跟爷回府去,若爷高兴,明儿就朝内务府要了你去,屋里头正缺个暖床的丫头” 话音未落,一股热气喷到我腮边,最卑劣的流氓也不过如此,如果说之前我对他是厌恶,现在便是恶心,我于是一横心,扬手朝着他的脖子狠命抓了一把。 “啊咝”他没料到我有这么一手,毫无防备,被抓个正着,身子一抖,松开手。 尽管是黑天,我还是看到了自己的杰作五道抓痕 “你,你”他一手捂住的脖子,一手指着我,眼睛瞪得溜圆,“我非” 我疑心他要动粗,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果然,他紧跟一步,看架势是要伸手捉我,但是,在就要抓到的时候,他突然住了手,视线定在我身后,脸上突显出慌张,迟滞了几秒,含混不清的说了句什么,扭身便走。 我惊魂未定,纳闷的回头,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看见了皇太子。 “怎么了。”胤礽快步走上来,仔细审视我的脸,关切地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立刻调整了表情“没做什么,大阿哥今日可能心情不太好,训斥了奴婢几句。” 他拧起眉,朝大阿哥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哼,他若再这么搬弄是非,日后的心情也不会太好” 这二人想来积怨已久,我抬眼看看胤礽,没有接话。 他调头迎上我的目光,舒展眉眼“放心吧,有我在,他不敢放肆。” 我点点头,随他沿宫墙而行,心渐渐安定下来。一路无声,走到斋宫外的岔口处,我停下,对他说“天晚了,回吧。” “不急,我送送你。” “我一个宫女哪禁得起皇太子相送”我道,“还是避讳些吧,让人看见不好。” “嗯。”他笑了,由经过的太监手中要下一盏宫灯,递给我,“也好,来日方长。” 我没再深究他话中的含义,提过灯,走上左手边的路。 在夜色中推开晗清阁的门,一眼就瞅见坐在石阶上四阿哥,原来他一直留在这里,怪不得人群中我找不到他。 我缓步走过去,没有请安,提灯站在他面前。他扬头看看我,拿过宫灯,扑地一下吹灭,黑暗立刻乘虚而入,吞噬了整个院子。我在他身边轻轻坐下。 周围很静,只有风偶尔吹过,发出轻微地沙沙声。 他扭转着灯笼的木杆,低声说“我大敏儿八岁,她被抱进宫时,小小的,就跟这灯杆儿差不多长,一双眼睛乌黑闪亮,总爱盯着我笑。我一点点看着她长大,听他跑前跑后的叫我四哥,一恍儿,都十八年了”他停住,头垂得很低,“可是,如今,她怪我,怪我拆散了她和萧烈。走出观音庙时,她就已经不当我是她四哥了。” 语气中流露出浓浓地酸楚,与平日的清冷极不相符,或许他刻意熄灭宫灯,是不愿让我看见他伤心的样子吧 我伸出手去,抚上他握着灯杆的手,长久暴露在寒风中的手摸来粗糙干涩,且像冰块一样,冷得沁心,本打算说些慰籍的话,此时却开不了口,只紧攥着他的手,抽了口气。 灯杆落地,发出啪的一声清响,他反手握住我,缓缓地抬头,眼中竟是我从未见过的落寞与彷徨。 对视良久,他眉头微蹙,迷惑地看着我的眼睛,轻声问“雨霏,你到底从哪来” 我一惊,下意识想抽出自己的手,他赶忙加紧力道,摇头道“好了,我不问了。你别怕。” 我惊讶于他语调中未加掩饰的宠溺,没再挣扎。 “最近过得好吗”过了会儿,他突然这么问。 “挺好的。”我说。 他摇摇头,握着我的手“我知道,你过得不好,从家宴那次之后,大阿哥就不断刁难你,萧烈的事又让你忧心,前几日你随太子出宫,受了风寒,回来后还病了一场” 他一件件数着,分毫不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待他说完,我问。 他却不答话,而是轻轻地将我拉向他,那份温柔,比起强硬,不知好了多少倍,我甚至还未想到拒绝,就已落入他怀里了。显然,我可以抵御他的强硬,却无法抗拒他的温柔。 蜷起腿将我环在胸前,他微微低头,下颌刚好抵住我的前额,颈窝处的温热虚在脸上,很暖,很柔和。喉头轻震,低沉的声音透过皮肤传入耳中,像呓语。 “雨霏,我知道很多事,你都不愿意,但是别像敏儿一样别怪我,好吗” 我的心立时乱了,久违的悸动重新涌起,那份我曾决计连根拔除的感情,此刻仿佛又有了生机,如幼苗一般在心底滋长。 我伸出手,竟想去环他的腰 谢雨霏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你是傻子吗怎么能让他的一个拥抱就打垮你的决心你忘了萧烈的话吗他想用感情圈住你,让你甘心替他卖命你敢说他今天这么做,不是因为你要进毓庆宫,要到胤礽身边去了吗他怕你爱上胤礽,怕你背叛他傻瓜,睁开眼睛看看吧,这一切不过是他使出的又一个温柔攻势 所以,清醒点,推开他,作回你自己 推开他 这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忠告,残酷却理智。 我咬咬嘴唇,听从了它,用伸出的手推开他的肩膀。只两秒钟的功夫,我们便恢复到最初并肩而坐的姿势。 我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虽吃惊,却没阻止我。 “四爷,无论我在哪,和谁在一起,都绝不会改变初衷,我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您放心吧。”坐正之后我说。 他听了很久没说话,也没动,只直直的看着我,面无表情。最后他问“谢雨霏你这是在保证吗” 我没吭声。 他站起身,抖抖衣袖,回过头对我说“我不需要。”然后提步走出晗清阁。 我看着他消失在门外,咧嘴笑了笑,或许这一次他是发自真心的,是我曲解了吧不过谁在乎呢我不在乎,不在乎的。 寒风袭过,脚下的宫灯滚了几圈,我打个冷颤,鼻子一酸,突然想哭,泪水涌至眼眶,我赶忙捂住嘴,想逼它回去,但旋即改了主意,任它流出。 哭吧。我对自己说,不过要记得,为他,这是最后一次。 胤禛,无论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今后,我绝不会再为你伤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36章 “各宫各殿规矩不同,话要先说在前头。咱们毓庆宫不比别的地儿,伺候的是皇太子,服饰仪注都要特别讲究章法。春夏着绿,秋冬着蓝,年末可添置新装,但切忌红,白,黑三色,鞋面上不得绣花,平日不得涂脂抹粉,不得佩带首饰;当值的日子,忌梳妆不整,忌吃辛辣鱼腥,忌食生冷果物,忌出虚恭;器物要轻拿轻放,走路要轻步慢移,说话要轻生细语,回答主子问话要谦卑恭谨,不得拖沓迟疑,不得闪躲唯诺” 毓庆宫侧殿前的空地上,十几个宫女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左右看看,除了同来的云竹月珍并无熟人,攥攥冻得发僵的手,小声哈了口气,真冷啊 面前这位一身蓝布宫服,没施脂粉,没带首饰,我探头看看,鞋上也没有绣花果真是以身作则 她看起来二十四五的样子,论年纪只长我两岁,但气势颇盛,表情做派让人不禁联想起军训时的连长,我挑挑眉毛,心想紫禁城果然是个磨练性情的地方 滔滔不绝讲了足有一个时辰,最后她说“总之,咱们毓庆宫的人不能给主子丢脸,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要拿捏分寸。姑娘家,就要想玉石一样,由里到外,透着温润祥和,不能跟镏金坠子似的扎眼太子爷和太子妃性情和善,不爱则罚下人,但是”语气陡然一转,众人都禁不住一颤,“若是让我听到哪个作奸犯科了,姑姑我第一个饶不了你们都听清了吗” “听清了,姑姑”我们齐声应道,一点不敢含糊。 她满意地点点头,转而一笑,语气放缓“不过话说回来,进了毓庆宫咱们便是一家儿人了,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姑姑说,咱们这儿规矩不能乱,情义可也不会少,姑姑我过年就要出宫了,往后毓庆宫还得靠你们这班小辈”略微一顿,她朝我们身后看去,“娅嬷嬷,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没有了,没有了,你说得这般妥贴,我还能有什么吩咐。齐珠呀,你新近做事越发得体,想你来年就要出宫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呢”说话间,一个人影由后至前地走过来,我用余光一瞥,嗯,这不是那日派到晗清阁主持婚礼的老嬷嬷吗,没想到竟是毓庆宫的人,相较那日的干练,今天她脸上带笑,多了几分和蔼。 “娅嬷嬷过奖了。”齐珠欠身笑笑,“若没旁的吩咐,我就给她们分配差事了” 娅嬷嬷点头。 齐珠由袖中拿出一个小本,打开念到“袇谧,馨兰,膳食间;潜菲,邬娜,西跨院”她叫一个名字,便有一个人出去,由早站在两旁年长宫女带下去,剩下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我,云竹,月珍,和另一个女孩,“云竹,心雅,月珍,你们去太子妃房里。”她二人看看我,我朝她们一笑,算是告别。 这下,只剩下我一人了。 “齐珠,去太子妃房里看看,那几个新来的,得多叮嘱几句。”嬷嬷吩咐道。 齐珠应下,福身行礼,跟着她们走了。 院子里空空荡荡,突然安静下来。我不适应的揪揪衣角,抿抿嘴。 “阿尔丹,雨霏吧” “是。” 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定在脸上。 “我们见过” “是,奴婢以前是敏格格的宫女,格格大婚时,曾见过嬷嬷。” “嗯。”她延着声音,又看了看我,“爷嘱咐过了,把你安置在书房。” 语气中似有不解,又似包涵了别的东西。我抬眼看看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又应了声;“是。” “在书房当差要小心仔细,还要中规中矩,照惯例,都是进宫五年以上的老宫人才会被派去的,这回儿调你过去算是莫大的恩典,你可要尽心尽力,别辜负了主子的提携” 我忙福身行了个礼“是,奴婢记下了” 她微微点头,看神情还算满意。 我恭谨地低下头,等着她发话让我离开,可等了半天,她都没吭声,正琢磨着要不要抬头看一眼的时候,身旁传来了脚步声。 是胤礽,一身朝服。 娅嬷嬷与我同时朝他行礼。 “都是自家人,哪来的这么多规矩,快起吧”他笑着摆摆手,扶起娅嬷嬷,视线流转到我身上,意味渐浓。 “主子这话可櫭越了,奴婢们再怎么亲厚到底还是奴婢,身份礼数乱不得的。”嬷嬷也笑,嘴上却有几分责备。 “好,好,嬷嬷教训的是,胤礽下次不敢了”他调笑道,伸手扶了扶她的肩。 这二人虽是主仆,言语间却更像是亲人。 “外面天寒,快进屋吧,红枣桂花羹已经做得了,正在厢房温着呢”她抬腿要朝厢房去,胤礽伸手拦住。 “不了,嬷嬷,我还要出去一趟,回来再喝,先暖着吧。” 她闻言停了步,回过头帮胤礽紧紧斗篷。 “那主子可要快些,红枣温久了会谢的,味道就不好了。” “嗯。”胤礽连点了几下头,她笑了笑,又用余光扫了我一眼,抽身离开。 “这位便是娅嬷嬷,我额娘的贴身宫女,成心亭的事就是她讲给我的。”他指着她离开的方向对我解释。 “噢。”怪不得二人看着关系特殊,原来还颇有渊源,以前只知道胤礽有个奶娘,嫁给凌普,惹出不少事端,却不知道毓庆宫里还有这么一位老嬷嬷。 我点点头,琢磨着年限,想推算出凌普的案子是否已经发生,想了许久,什么也没忆起,皱皱眉,抬起头来。 胤礽正看着我,似笑非笑,眼睛里满满当当地,是大功告成后的满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那表情好像在说雨霏呀雨霏,我终于把你弄到我身边,这下你再也跑不掉了 “咳”我嗽嗽嗓子,抢在他前面开口,“我有个问题。” “嗯,说”他换个姿势,揣起手。 “书房在哪” “什么”他挑眉 “听说太子爷把奴婢安排在书房,奴婢第一天当差,总该知道书房在哪吧” “噢。”他笑了,“书房嘛,回头再告诉你,眼下先跟我去出第一趟差吧。”说完拉起我,朝门口走。 “去哪”我问。 “去无逸殿,找三弟,他答应为我写一篇兰亭序 。” 我于是跟着他,一路离开毓庆宫,除去大婚那日,也好久没见三阿哥了。 路上不断遇到成队行走的宫女太监,众人见了他,纷纷停步行礼,他每次都只挥挥手,示意他们直接过去。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宫外,他都不像是个注重规矩礼数的人,就不知毓庆宫怎会有那么多规定。 “春夏着绿,秋冬着蓝,年末可添置新装,但切忌红,白,黑三色,鞋面上不得绣花,平日不得涂脂抹粉,不得佩带首饰,当值时,不得”我在他身边朗朗念道。 他停下步子,吃惊的看我“你在念叨什么” “毓庆宫的宫规,齐珠姑姑训示了一早上呢,你是主子,不会记不住自己定的规矩吧” 他蹙眉道“毓庆宫有这么多规矩吗我到不知道。”顿了顿,他又说,“这些不是我定的,宫里的事都是睿雅在管。” 睿雅 “是太子妃。”我问。 “嗯。”他点点头。 突然出现的名字让我有些不适,长久以来,或谈天论地,或结伴出游,不知不觉间,我似乎已经忘了,他是个有妇之夫,睿雅,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发妻。虽然没一丁点嫉妒,感觉还是怪怪的,可能有点尴尬吧。 “见过她了吗”他问。 “还没有。” “没事的,她性情好,待人也和善。”他说,未等我琢磨清没事的这三字的涵义,他便把手中的貂绒手褡子塞到我怀里,换了语气道,“瞧你冻得,鼻子都红了,把手揣进去,暖和暖和。” 我四下看看,连忙推还给他“宫女哪用得这个东西,让人看到,岂不麻烦,还是算了。” “嗯”他弩嘴想想,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那本王就命你,替主子拿着手褡,从旁伺候。”又一本正经的补充道,“这回不是推让,是命令。” 我一笑,就势接过来套在手上,不再啰嗦。貂绒手褡,即便是现代也只能是在商场摸摸,现下得个机会戴戴,也不错,嗯,皮毛又顺又柔,确实暖和了不少。 一面低声调侃,一面缓步走着,不多时就到了无逸殿外,大门敞开着,无人把守。我们悄声跨过门槛,稍一侧目,便看见了立于院墙下胤祉。 他身着米色长衫,斜背着门口站着,面前支着齐腰高的画板,身侧的架子上散落摆放着调色盘,颜料,油画笔等一应西洋画具,我们进去时,他正一手拿着调色板,一手拿着笔专注地盯着眼前的画布。 想象一下,一个穿着清装,蓄着辫子黄皮肤黑眼睛的典型亚洲人立在油画架旁,会是什么样子应该是不中不洋,不伦不类吧。可偏巧我却没这种感觉,眼前的胤祉眉尖微蹙,唇角轻扬,一双眸子全神地锁于画上,停滞不动,凝视越久表情越柔,眼角上挑,渗出一丝轻淡却夺目的光彩,不经意间的细微神采,竟是出奇的怡然自得,俊美飘逸 是什么画面让他如此神往带着疑惑我敛步上前,在他身后半米远停住,探头去看,方型画布上绘着一副异域风景,曲折蜿蜒的河流在城市中延伸,各色小艇浮于水面上,拱桥跨过河面,衔接起两岸的道路,镶着铁质花纹的街灯立于河岸两旁,微弱的灯光映出若隐若现的波希米亚式西洋建筑 “威尼斯”我脱口而出。心下赞叹他人未去过,仅凭想象却能画得如此传神 他倏地回头,显然是吓了一跳,见是我和胤礽,挑眉轻出了口气,笑了。 “你怎知是威尼斯”刚才的画家气质一扫而空,复又透出顽劣。 “我嗯,奴婢,猜的。” 他留意到我话中的停顿,一笑“行了,阿尔丹雨霏,收起那套繁冗的礼节吧,若论规矩,你当初和我抢笛子的时候就该交由衙门严惩啦。” 他似乎看出我最不愿提抢笛子的事,就每每故意提起,激我发窘。我撇撇嘴,看了胤礽一眼,没言语。 胤礽笑了一下,带着兄长般的语气道“逆门而居,兵之大忌;疏怠戒备,武者之大忌。一日之内连犯两忌,三弟今年没去秋闱,身手意识大不如前了” 胤祉嘴一鼓,似要辩驳,却又说不出什么,眼神一转,换了话题“二哥说得是,不过今日特地到无逸殿来,总不会只为了教训胤祉的身手吧可是有什么事要差我去办” 胤礽索性揣起手来“瞧瞧,不仅身手差了,连记性也不行了” “嗯”胤祉放下画笔和调色盘,蹙眉看过来。 我见他一脸茫然,从旁小声道“兰亭序。” 他看了我半晌,猛得一拍脑门“噢。兰亭序”继而笑道,“我早就写了,撂在殿里,只是忘了差人送去毓庆宫了这就去拿。”说完,回身就朝殿里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偏头看看我,暧昧地笑道, “这才几日竟变得同声同气了” 我被他一噎,说不出话。低了头,却听见胤礽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轻轻响起“一日。” 胤祉一阵大笑,进殿去了。 气氛沉寂,进而有些尴尬,开这种玩笑,真是我心里蹎怪着胤祉的口不择言,向前两步,靠近那画,细细地看。 “威尼斯”胤礽也跟过来。 “嗯,德里格的故乡。” “大千世界,气象万千,却不想这城里的河道,也是可以撑船运货的”他评论道。 人与人果然不同,同一副画,胤祉看的是风景,我看的是热闹,胤礽看的却是船运 一会儿功夫,胤祉拿着画卷走出来,我们凑过去,胤礽接过,松开带子,正要摊开,一个太监小跑着进来,朝二人打了个千。 “太子爷吉祥,三阿哥吉祥,万岁爷在养心殿,传二位爷过去。” 胤礽摆手,太监点头退下。 “罢了,回去再看吧。”他把卷轴递给我,“雨霏,我和三弟去养心殿,你先回去吧,把字放我书房桌案上就行了。” “嗯。”我重新把带子系好,脑子里努力回忆着来时的路,这无逸殿是第一次来,毓庆宫也是第一次,出了门该往哪走还真有点迷糊。 许是胤礽看出了我的迟疑,他不确定的看看我,低声问“你知道怎么回去吧” 胤祉饶有兴致的盯着我,勾起一丝讥笑。 “唔知道。” 胤礽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又说“我的书房在里院右手边第三间,门口有株海棠树。” “哦。知道了。” 胤祉笑出声来“二哥,你这个宫女呀,可真是” 话未说完,便被胤礽一把揪住,拉出门去。 看着他踉跄着跨过门槛的狼狈样子,我不禁一笑,这个胤祉,论年纪也快三十了,脾气秉性却让人摸不透,时而严肃,时而轻狂,时而诙谐,说起道理来口若悬河,开起玩笑又像个小孩子。一时一变,看不出定性。 低头看看卷轴,再回身瞧瞧那副威尼斯的风景油画。那样一幅画,少说也花两个小时的时间,天寒地冻的冬日,在户外立两个小时是什么感觉,恐怕浑身都冻住了,哪还笑地出来 心中一紧,忽然冒出个念头,或许,平日的种种都是假象,那个盯着画面出神的才是真正的他吧 不记得是谁说过,一个人如果对注定无法实现的事物过于痴迷,就说明他潜意识里对现实极度不满。 胤祉,他心里是不是有怨愤,作为皇子,他是不是也看中了那一身明黄 不知天冷还是怎的,身上一阵寒意,算了,想这些做什么,最近怎么专往墙角钻,净找些严肃的话题给自己添堵,莫不是在宫里呆得太久,心理变态了我大力地晃晃头,跨步离开。 出得宫门,本打算直接回去,叫住个小太监刚要问路,突然想起件事,改口问了寿药房的方向,径直去了。 到了寿药房,见到来顺,嘱咐他让十三阿哥有空时来找我一趟,又问了他具体的当值时间,便捡了条人少的路,回毓庆宫。 今天就这么多吧,本来打算多写点的,但是没什么思路,又有点累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是觉得累汗 最近忙着写论文,改论文,学车,外加考虑要不要出国的事,身心俱疲呀为更新慢找借口我承认现在我是在学校被老师批他说我论文题目有问题,和同组人太接近。我六月十号就要答辩啦,现在才说更何况题目还是他帮我选的,在驾校被教练批那个看似很和蔼可亲的教练在我熄第n次火,闯无数次红灯后,指着我说,你你你,你要是再看档位,我就把你的眼镜摘了。唔,我也不想看啊,可是不看我挂不上档啊 回家又被父母批你这么大了人,也不像个样子。以下省略 总之我是很惨啦,没想到大学毕业这么倒霉哎 当然,这一切都不能作为更新慢的借口,虽然我写得不怎么样,看的人也不多,但是我一定会写完的,保证,坚决保证 随便说一句,最近腾出点时间把自己的文从头看了一遍,受到点打击,说实话,真是不怎么样,啰嗦的要死难为各位了,人家25都结束了,我才僵僵一半,惭愧。决定痛改前非,废话一概删掉貌似现在就在说废话 爬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37章 来到里院,按照胤礽的指示找到海棠树,这毓庆宫与其他殿宇不同,房间数目多,外形又大都相似,素有“小迷宫”的戏称,海棠树一侧有三间一模一样的屋子,若没提示,还真分不清。 我抱紧卷轴,朝正对着树干的那间走去,嗯,没错,该是这间。伸手推开房门,朝里张望。 “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头还未探进去,里间就传来一声喝斥。 胤礽的书房里居然会有旁人,说话还如此放肆我心里疑惑,缓步走进去。在里间桌案旁看见了说话的人,那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形魁梧,面容严肃,一双眼睛带着怒色上下打量着我,从他的官服上我看不出官阶品级,但他胸前的织锦团纹我到并不陌生,应该是个文官。他身后站着一个同样的打扮的人,看年纪稍小一些,面色也比较平缓。 “回大人的话,奴婢是新来的宫女,第一天当值,对毓庆宫各处尚不熟悉,擅自入内,冒犯大人了”我猜想这两人应是胤礽的幕僚,否则也不会旁若无人的进入里院。 “新来的”之前的那人嘟囔了一句,“罢了。” 年纪轻些的那个人又问“你手中拿得什么” “是三阿哥写的兰亭序,刚从无逸殿取来的。” “噢”他扬手,示意我拿过去。 卷轴缓缓摊开,行云流水般的字迹映入眼中,字里行间看似漫不经心,却处处透着力道,我虽然不懂书法,也看得赏心悦目,胤祉的字,在现代可是小有名气呢。 身边的两人默默看了一会儿,朝我摆手,我会意,将字慢慢卷起系好。 “却不知道三爷心里是怎么想的”年轻的那人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哎。三爷。”另一人叹了口气,“只怕满脑子都埋在这些字画里了” “嗯,我看到未必。”年轻的反驳道,上前一步像是要说什么,余光撇见我,顿住不前。 我识趣,行了个礼,反身退下。 接下来的话会是什么我心里猜测着,朝外院走,转过弯,正遇上回来的胤礽,他一把拉住我,笑盈盈地问“刚回来” 我点头。 “这么久是不是找不到路了”笑容里透出玩笑意味。 我摇头笑笑,不理会他的打趣,径直说“书房里有两个人在等你好像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哦是谁”他敛了笑问。 “呃”我支吾不语。 他看了看我,复又笑了,拍拍我的肩道“好了,先回南三所歇吧,若不认识路,可以去问雅嬷嬷。明日要记得当值的时辰。” 那雅嬷嬷虽说态度还算和蔼,可眼中时时透着精明,一看就知道是多年历练出来的老宫人,我哪里敢去招惹她,只得一路跌跌撞撞,连蒙带问地摸回了南三所。 见了管事太监,分派了房间,同屋的是个进宫三年的女孩,现在负责毓庆宫的膳食传唤,名叫涤尘,人长得白白净净,脾气也好,拉着我聊了好一会儿才在公公的催促下跑去当值。 我把随身物品收拾妥当,打了盆水,洗了洗脸,在朝阳的热炕上,沉沉地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傍晚,吃过饭,涤尘当值回来,二人聊了一些宫中的琐事,临睡前,话题转至胤礽,涤尘说,太子今日心情很不好,席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只进了两碗粥,连主食都没吃。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好一阵纳闷,上午还一脸笑容的跟我和胤祉开玩笑,怎么到了晚上就心情不好了呢难道与书房那两人有关或者是与三阿哥有关还是养心殿觐见时出了什么事 思来想去,辗转了半宿,直到黎明前才沉沉睡着,迷糊中有人推我。 “雨霏,快点起来,卯时三刻,该去当值了”好像是涤尘的声音。 当值我心中一惊,嚯的睁开眼睛,屋里昏黑一片,只有窗口处微微放亮。 “晚了吗”我恍惚地问。 “还没,不过你要是再不起可就晚啦。”涤尘笑道,一面把衣服递给我。 我深呼了口气,从炕上坐起“没晚就好。”朝她笑笑,穿上衣服,又问,“涤尘,你今日好像不用当值吧,怎么也这么早起” “我呀,日日都起这么早,已经习惯了。毓庆宫规矩多,姑姑们管得也严,你以后要多留心些,可别因贪睡误了时辰。”涤尘叠起被子,翻身下床。 我点点头,心想毓庆宫到底不是晗清阁,日后还真该小心些,别因为小事惹麻烦。于是也爬下床,洗漱梳妆,匆匆出门。 隆冬时节的清晨,无一丝风却冷得要命,走在路上,我只觉得四肢都被冻住了,连脑子都是一片麻木,连忙揪紧领口袖口,快步前行。 天色渐亮,人也多了起来,不时有成队的太监宫女从身边经过,步履整齐,脚步轻巧,十几个人一同走,竟也悄无声息,忙碌而有序地清晨,我进宫这么久,倒是第一次见识。走到昭华门前,天已大亮,又一队宫女从斜前过来,我闪身到一旁避让,不经意的抬头朝对面扫视 ,却再移不开视线。宫墙另一侧一个管事打扮的太监,小心翼翼地引着一男一女男的穿着白地金丝线彩色团纹的崭新贝勒服,英挺气派;女的身披浅褐色绣花棉斗篷,内里隐约可见亚红色锦缎旗装,灵秀逼人金童玉女般的一对玉人,正是班济和敏儿 哦,算来今日是大婚后的第三天,三昭回门的日子。这几天敏儿过得可好新婚之夜她可是安然度过了 我将视线锁在那个娇小的身影上,努力搜索着想要的答案,可她却一直半垂着头,走在班济里侧,从我这里只能看到班济含笑的面孔和她微抿着的嘴型。我向前探身,犹豫要不要过去,突然,她身子一歪,像是被什么绊住了,我下意识的迈步,还未走出,却在身后被人一把拽住。 “别过去了。” 我回头一看,是十三阿哥,他拉住我,小声说,眼睛却远远定在那二人身上。我愣了一下,便也转回头,跟他一道望着敏儿和班济。 班济将敏儿扶在怀里,关切地说着什么,敏儿侧头听着,微微一笑。 “看到了吧,她在笑呢”胤祥在我身后说。 是啊,是在笑呢,只是这笑容中似乎少了些什么。 二人的身影缓缓而动,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宫墙尽头 我轻吁了声,回头看胤祥,他的视线仍锁在远处,眼中含着隐隐的不安,却不像刚才说话时那样随意。 看来他也并非无动于衷,敏儿和萧烈的事他究竟知道多少我正想着,突然发现自己的胳膊还在他手里攥着,忙动了动,挣脱了。 他一下回过神来。 “十三爷这么早进宫,是要去哪” 他看着我一笑,表情恢复常态。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找我”我愣住,“噢十三爷见过来顺了吧” 他点点头,叉着手笑问“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我朝刚才的方向望了望,垂头说“格格大婚前嘱咐奴婢把雪齐儿交给萧烈,奴婢在宫中没机会出去,便想到了托十三爷帮忙。” “没想到,敏儿到头来还是心心念念地想着他”十三眯着眼,沉思了半晌,忽然又抬头,挑着嘴角问,“这儿事,为什么不找四哥,偏偏选中我” 我被他问得一愣,为什么找胤祥帮忙,到是没想过,当初只想着别让胤禛知道。 他向前探头,又问“你怕他” 怕他“不。”我摇摇头,立即否认,心里却忍不住自问,我怕他吗怕吗或许是有一点吧,特别是在把他气走的那晚之后。 胤祥的一双眼睛亮亮的盯着我,想从我脸上找出答案。我赶紧敛了表情,说道“四爷长久以来为格格的事挂心,这事若让他知道,一来会惹他烦心;二来也对萧烈无益,奴婢恐怕四爷一时气愤,会迁怒于他。再者说”我朝他笑笑,有些奉承的说,“十三爷侠义率性,宫中哪个不知,奴婢遇到难事儿,自然第一个想到您了” “才进宫几日,这就变得圆滑起来,再不是那个把我撞倒在地的鲁莽丫头啦”他听后笑着评论道,“萧烈那里,你大可放心,他此番是因祸得福,之前天天守在医馆,现下进了四贝勒府,常伴四哥左右,到是深受器重,如鱼得水了” “是吗”我心中暗问,见他说得严肃,不像是开玩笑,便道是真的。萧烈,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几行太监宫女排队走过,胤祥抬眼看看天色,又开口问“那猫现在在哪” “在内务府小德子那,奴婢与他有些交情,进毓庆宫前,托他带为照顾。” “嗯。我这就差人去拿,回头悄悄捎给萧烈。”他整整衣袖,移步前,身形微滞,带着三分同情七分安慰地说“四哥面上冷淡,待人严苛。心里却有一面明镜,谁忠谁奸,他自有考量。你且安心待在宫里,必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拨云见日是指他登上皇位后的论功行赏吗胤祥,九王夺嫡之争,只有你这个弟弟是他衷心守护的,其余人个个都没有好下场。我若非一心要回家,又怎么傻到去趟这浑水 我苦笑几声,继续赶路。 走进毓庆宫里外院间的回廊时,忽然听得书房门口有尖脆的询问声“今日书房是谁当值怎么只有你一个” “回姑姑,今日是阿尔丹雨霏与奴婢一道当值。” “阿尔丹雨霏她人呢” “这奴婢不知” 是齐珠,糟糕,方才与十三聊天忘了时辰我心中大惊,慌忙跑了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38章 书房门口立了一排丫头,齐珠站在当中,面带怒色。 “齐珠姑姑,奴婢在这儿呢。”我小跑到她近前,垂头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冷声问。 “辰时三刻。”我答道,隐隐感觉到她要发火,也猜出她下面的话,便接着说,“奴婢该在辰时上值,今日皆因奴婢贪睡,误了时辰,不敢多言,请姑姑责罚。” 我说完便缄口,周围一片沉默,没人言语,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也看不到别人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齐珠才开口,声音到柔和了不少。 “逾时未至,照规矩该杖责二十,谅你是初犯,又诚心认错,就饶你一次,到后院罚跪两个时辰,静思己过吧。” 我微愣了一下,点头道“谢姑姑开恩,奴婢领罚。”本以为她性子急,撞到她手里,少不了一顿训斥,却没想她真如自己说得那样,是个赏罚分明,情理兼顾的人,对她的印象倒也改观了一些。 众人散去,我便到后院去罚跪。 头半个时辰还好,院子里无人走动,我还能舒活舒活筋骨,偷偷懒。可过了巳时,日头升高,人也多起来,不断有端着盆、碟、器皿的宫女结对走过,她们极有规矩,脚步轻稳,姿态优雅,到我面前自动绕开,也不惊讶议论,但毕竟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子,好奇心总是有的,我稍一抬头也还是能撞见道研究的目光。 我上学时老实听话,从没被老师罚过站,更别提当众罚跪了,被人这样看着,浑身很不自在,索性低下头,任各色花盆底从眼前晃过,心里默默数数,从一到一百,来回往复。 不可否认,数数对催眠是有强效的在冷风嗖嗖的十一月,跪在僵硬刺骨的砖石地上,我居然开始打瞌睡了 眼前的花盆底开始模糊,蓝的,灰的,绿的,一阵混乱,最后变成粉的,粉色不,不可能,齐珠说过,毓庆宫的宫女是不能着艳色的,一定是眼花了,我晃晃头,却发现粉色花盆底还在眼前,仔细瞧瞧上面还绣了银线。粉色,银线莫非我缓缓抬头,镶着白狐毛的锦缎袍子,纺着祥瑞麒麟的亚青色旗装,雕花白玉坠子,镏金扳指,玛瑙链子最后,目光终于迎上了这些精致配饰的主人柳眉凤眼,唇红齿白,一层薄粉,几点胭脂,浓淡适宜,将一张年轻含笑的脸衬得精致娴静。 视线相遇,她朱唇轻启,笑得更深,一方白色绢帕递到我手上。 “瞧这丫头,冻成这样,擦擦吧” 我接过帕子,拿在手中,不知所谓,发怔。 她轻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立刻明白过来,噌得用手帕捂住鼻子,冻了这么久,都没知觉了,真是丢人擦了又擦,直到鼻子感到发疼才停下。看她还是一脸淡笑,心里更是尴尬,脸上也阵阵发热。 “你做错了什么,在这里罚跪”她开口问,声音低低地,很柔和。 我清清嗓子,将早上的事,一一道出。 她听完之后,沈默片刻,伸手把我扶起来,我跪的太久,膝盖麻了,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站稳。 “还能走吗”她问。 “嗯。” “那好,你回去歇着吧。” “噢。”我僵直地点点头,转身要走,又马上停住,“可是我还没跪满两个时辰” 她发出一声轻笑“我都准了,齐珠还会为难你吗” 我脑子渐渐清醒过来,她这身打扮,不是主子还能是谁,于是立正站好,轻声说“奴婢初来毓庆宫,不认得您请主子明示,奴婢也好将帕子洗净,送还给主子,再当面叩谢主子的恩典。” 她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然后说“小小帕子,算不得什么,你收着吧。都在一个宫里,日后少不了要见面,下回你就认得我了。” 说完一笑,朝院门去了,走到门口,又回头,好像突然改了主意。淡声说“或许我该告诉你。我叫睿雅” 未得我反映过来,她一侧身,消失在门外。 睿雅太子妃石氏,胤礽的结发妻子寒风扫过,我打了个喷嚏,忙用手帕捂住鼻子,正要擦拭,忽闻得一阵清香,是芍药,淡淡地,却沁人心脾,一如它的主人。睿雅,特别的女人 得了太子妃的恩典,再无顾虑,我踉跄着回到住处,用热水敷了敷膝盖,攒在被子里呼呼大睡,晚上被涤尘揪起来,胡乱吃了几口饭,她拉住我想打听上午挨罚的事,我含糊应了几句又倒大睡,这一觉便到了第二天正午,醒来时屋子里只剩我一人,屋角生着火盆,很暖和,我下地简单活动几下,膝盖虽然肿了,到还不影响走路。所幸今日是“中班”,不会站太久。 午后,我按时到值。从前一班的宫女手中接下茶盘,小心捧着走进书房。书房里薰了香,说不出是什么名字,淡淡的透着几丝甜味,很好闻。胤礽着一身素色衣卦立在书桌后,提笔悬腕,写着什么,表情安逸舒缓。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朝我微微一笑,轻声说“过来坐吧。”我把茶盏放在桌角,探身一看,发现他椅子旁摆了个圆角凳子,像是早就预备好的,再朝门口瞧瞧,心想下午只有我一人当值,正是午休时间也不会有访客,就径直走过去,在凳子上坐下。 他却没再说别的话,专注于笔下。那是一幅素色菊花图,没有精细的勾勒,算不得工笔;也没有浓墨铺染,又算不得写意。张弛有度,浓淡相宜,到别有一番情趣,特别是笔端的几株菊花,正值怒放,花叶舒展,花蕊浓密,几点碎叶飘在空中,竟像活了一般,透着灵气。 不知是薰香的缘故还是屋里的静谧气氛,看着看着我竟入了神。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下意识的念出这两句,我立即闭嘴,该死,居然又想起了那些事。 他笔尖一顿,停住。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他轻声说,轻挑几笔将手下的半株完成,跻身到画的一侧,“黄巢的诗,怀怨之作,未免太过霸道相较之下,我倒更偏爱这句。”说罢挥笔。他随写,我随念,两句下来居然是,不共春风斗百芳,自甘篱落傲秋霜。 我愣了一刻,又马上笑了。这二人同爱菊,心态却大相径庭。胤禛是燎原之火,带着冲天霸气,胤礽却像涵渊坚冰,透着目空一切的孤傲。同心不同意,到头来,苦得到是我这个本该置身事外的倒霉人,夹在冰火之中,进退无路。 想着想着,便又沮丧起来,胤礽弯子看我,不知所措的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儿。”我捋捋额前的碎发,站起身,“茶放这么久,也凉了,我去换盏新的吧。”伸手就去够茶盘,一个没留神腿就撞上了凳角,碰到的瘀青的地儿,疼得晃了子,慌乱中竟又带倒了砚台,两大滴墨汁眼睁睁的溅到了画上。 “唉呀”我低叫一声,抱歉得看胤礽。 他到像没看到似的,一个劲的盯着我的腿。 “怎么了,是不是腿又疼了” “唔”我撮撮步子,“你,你都知道啦” “嗯。”他点点头,作势要弯腰,“伤成什么样啦,让我看看。” 我连忙抓住他,“不用啦,就是有点瘀青,已经没有大碍了。” 他狐疑地看看我,直起身子“那好吧,回头我差人送些伤药到你房里,要是还疼就告诉雅嬷嬷,别硬撑着” “嗯嗯。”我连连点头。 他伸手拍拍我的脑门“傻丫头,不是提醒过你吗,怎么还误了时辰头天当值就挨罚” “嗯”我支吾几声,“总之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 手拂过我的肩,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那这个怎么办”我指指染上墨迹的画。 他拿起笔,沉思了一下,莞尔笑笑,在墨点周围勾画,几笔下来,竟勾出两只蝴蝶,大的展翅飞于空中,小的憩在最近的叶尖,形态活泼俏皮。 “这不就好了”他搁笔,语气中不无几分得意,“之前是风逐菊,如今便是蝶恋花了” 我俯身细看,画的确改得妙,可这沾沾自喜却折掉了几分风雅,想来从小被人众星捧月,也是天性使然吧。 “你身子不好,就先回去歇吧。”他将画放到一旁,用镇纸压住,看看窗外,对我说。 “我上值还不到一个时辰呢,第一日逾时,第二日早退,第三日莫不要激起众怒啦”我说,“我腿不碍事了,你接着要做什么我来帮你吧。” “我要写奏折。” “噢,这事儿我可帮不了” “帮得了” “啊” “研墨啊。” “哦。” 我点点头,自动忽略他调侃的语气,整理好桌子,开始研墨。 他也敛了表情,专心致志,伏案疾书。 头两份是奏折,写在装裱好的奏本上,一份是弹劾顺天府尹营私舞弊,收受贿赂;另一份是谈丰台大营的改建计划,洋洋洒洒,写得很长。在这之后,他又拿出信纸,这一回全是满文,我一个字也读不懂,写完之后,他把信装入信封封好,却不写收信人的名字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把看到的通通默记下来,记到一半,停住,暗自问我为什么要记,记这些做什么心中忽又跳出那个声音你一定得记,想想你的身份,想想你的目的。你可不是来谈情的情绪陡然直下,方才的调侃,玩味统统不在,只余下一股说不清的郁闷,即便如此,脑子却还是硬撑着背。 当天下值,我在宫里兜了几个圈子,耗到晚膳的时辰,直奔寿药房,找了个僻静场所将今日记下的统统告诉了来顺。 来顺一眨不眨的盯着我说完,两眼有些僵直,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看我。 “怎么”我笑,“想不到你的雨霏姐也会做这样的事” “” “来顺,人总是会变的。像你,像我,不是都在变吗” “不,不是的,雨霏姐”他晃着头反驳,不知为什么,进宫后他倒越发呆闷,在我面前频频语塞,仔细端详,人也消瘦了不少。 我低头想了想,拍拍他的肩“来顺,当初是我错了。我不该煽动你逃跑,不该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你” “其实啊,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做什么都无妨,只要随心。既然注定终身脱不开皇宫,就在这围城里寻些乐趣,至少也让自己过得快活写吧” 我不明白自己怎会说出这般消极的话,只知道说话时心里也如当时的天色一般,灰蒙蒙的望不见尽头。 回到南三所已是傍晚,涤尘值夜不在,屋里又是只剩我一人。草草用膳,洗漱,梳头时在妆台上发现了一个精致的小银盒,里面盛的透明的软膏,是伤药。 轻轻挑起一些涂在膝盖上,还未来得及去感觉疗效就用手帕狠狠擦掉,自己,终是不配用这药的。熄掉火盆,翻身上床,腿上的余药开始发挥效用,凉凉的,该是上好的配方吧 良久难寐,窗外北风呼啸,屋里更觉得寒冷,怕是又下雪了。哎,盼只盼这冬雪夏雨,快些往复,让我熬到雍正元年,离开这恼人的地方。纵使韶华不再,纵使心伤累累,若能回家,也值了。 几日光景,平淡而逝,银盒被我放在枕下,里面的药再没用过,腿伤到也自己好了。背井离乡,容不得半点娇气。 这一日早上胤礽心情大好,与胤祉一道下朝,谈笑着走进书房。我侯在门口,过了小半个时辰,估计这二人也该聊乏了,就吩咐茶房备茶点,当值的小太监问我备哪种茶,我没多想,便挑了自己最爱喝的菊花茶,胤礽爱菊,也该有此一好吧。太监愣了愣,没说什么。少顷,茶点备妥。我用陶木托盘盛着,端进去。 二人围坐在里间茶几旁,聊得正酣。我把茶递给胤礽,他看也没看,端过便喝,一口下去,皱了皱眉。 “怎么”我问,“很烫吗” 他抬眼朝我笑笑,摇头“不是,很清淡,很好。” 胤祉扫了他一眼,掀起杯盖“菊花” “嗯。”胤礽干咳一声。 他放下盖子,瞟瞟我,笑了几声,叹道“哎,二哥呀” 一来一往,不知在搞什么把戏,我左右看看,二人却都含笑不语,无奈,我撇撇嘴,转身离看。 不一会儿的功夫,胤祉走出来,随行的太监替他披上袍子,看驾式是谈完了。他走出两步,回头朝我怪笑,勾勾手指“过来。” 对面一道当值的宫女堇色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的看我。 我皱眉跟上去,心里嗔怒这家伙今日不知发什么疯,一个劲儿的笑。 一路跟到毓庆宫门口,他摆手遣随从先走,回头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二哥最爱信阳毛尖,韶峰、白毫次之。菊花是决计不沾的。”说着,还揪了揪我袖子,一本正经道,“阿尔丹雨霏,你这差是怎么当的” 噢我大张了嘴,这才明白过来。 他笑着哼了声,拂袖走了。 我在原地站了会儿,将信阳毛尖、韶峰、白毫这些我根本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茶名默背两编,懊恼地捶捶头,回身要走。 一抬眼,正撞见一脸阴沉的雅嬷嬷。 “不去当值,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 “不要说了,快过去吧。” 我敛头从她身边快步走过,无需看也能感到目光的跟随。那眼神像保护幼雏的母鸡,坚定而警觉。 凭女人的第六感,我断定,这位雅嬷嬷,不喜欢我。 悻悻地回到书房,我想进去把茶盘取出来,却被堇色拦下,说是里面已有访客。我问是谁。她说,是赫舍里家的两位公子。我想了一下才记起,该是索额图的两个儿子,一废太子时被康熙砍掉的两个倒霉蛋,也正是我当值第一天见到的那两个不请自入的人。他们来会有什么事我付手戳在一旁,心里喃喃琢磨。 过了好久,约莫有一个多时辰,二人才从书房出来,面上很是拘谨,未发一言,匆匆走了。脸色这么差,莫非被训了 我狐疑的走进书房,还没说话,就被胤礽的表情吓了一跳。他俯在桌案上,双手攥拳,抵着前额,眉头拧成一团,紧抿着嘴,神情极忧郁,眼底还混着几分愤怒。 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即便是面对八阿哥时也不曾有过。心中生起莫名的不安。 “怎么了” “” 我不知所措的愣了会儿,惶惶地走进里屋,从茶几上端起盘子,心想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雨霏。”走过书案时,听见他一声低唤。我僵了一下,搁下盘子,走到他身边。他拉起我的手,攥了攥,又放开,我明显感到他手心,有些潮湿。 “叔老爷病危,怕是熬不过今冬” 这章写得像流水帐,汗我都不好意思往上贴了,这几天看了看别人的文,汗颜啊 大家先凑合看,回头我再改 结局基本上想好了,不过大家对结局有什么意见还可以再提,我会酌情修改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39章 回去的路上,天空飘着淡淡的雪,整条宫道被白色覆盖,薄薄的,依稀可见浅褐色地砖。我一步步走,在齐整的薄雪上印下方形印子。 “既然如此,为何不去求皇上,至少让他们父子三人见上一面。” “见面谈和容易,叔老爷获罪,皆因我而起。格尔芬、阿尔吉善二人常伴我左右,宫中近人皆知。在皇阿玛眼中,这不是父子诀别,而是逆臣私会,更是对天子威严的公然挑衅。” “你可知叔老爷因何被囚” “谋逆,是谋逆叔老爷年事已高,又官居京城,如何能犯谋逆大罪皇阿玛真正想罚的是我胤礽,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要警告我结党必诛” 痛苦,矛盾,愤恨,无奈这些绝不该用在父子之间的词此刻通通浮现在胤礽脸上。 父子亲情终也逃不过权利的诱惑 只是,这件事,到底该不该告诉给那边几天前才去过寿药房,现在再去,会不会不太稳妥 正在犹豫权衡,转过墙角,却发现上天已然替我作出了选择。 幕天席地的白色中,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宝蓝身影缓缓前行,是他,许久未见了呢。 一步,一步,慢慢走近,于他身前一米开外停住,我俯身行了个礼,抬头看他。 他静静站着,凝目望着我,眼神竟有一丝不确定,谜一般的令人费解。 不知何故,风起了,雪也一下子大了起来。几点雪花飞进眼眶,腾起一片水雾,他的脸庞越发模糊。 我使劲闭了下眼,吐出一口气。迟疑的迈开步子,他似乎无意跟我讲话,这事还另寻机会告诉来顺吧。 本以为可以这样安静的走过,却在擦身的一刻,被他伸手勾住了两根指头。我一下子僵住。 “受罚了” “嗯。” “逾时未至” “嗯。” “为什么” “因为路上遇到十三爷,聊了几句。” “遇到”他加紧力道,攥住我的两个手指,温温的暖意顺着指尖流入,记忆中,他的手总是温暖而稳定的。 “有什么事,非要拜托十三弟,找我不行吗” 他进来似乎变了,不再居高临下,不再冷言冷语,他开始注意我,重视我,甚至用这样小心翼翼的语气对我说话。若在以前,我一定会受宠若惊吧,毕竟,我曾那么喜欢他只是,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了,我没有能力去分辨他的真心假意,也没有勇气去承受伤害罢了。 “那边出了点事”我咬咬唇,说。 他良久没说话,渐渐松开我的手指。 “什么事” “索额图病危,据说过不了冬天了。格尔芬和阿尔吉善来求他,想见索额图一面。” “他怎么说” “嘴上拒绝了,可依我看心里似乎有些动摇,目前还说不准。” “嗯,知道了。” 一阵唏嗦声过后,四野重归寂静。我攥了攥刚被握过的手指,抬步前行,没有回头,眼底又泛起一层水雾,我扯扯嘴角,这风真急呀。 自那日起我对胤礽的愧疚又增多了几分,每每他对我展露笑颜,轻言慢语,我心中便像压了块大石,闷得透不过气来。有时情绪上来,真想断了与胤禛的关系,再不传一个字过去。但我必须得承认一个事实,我是自私的。所以那些事只是想想,从未有勇气实践。无奈之下,我只得私下打听好胤礽的好恶,习惯,品味,桩桩件件记在心上,只求在生活上照顾周到,让他在这所剩无几的时日里过得舒心。 进了腊月,气温骤降,接连几场大雪把紫禁城包了个严严实实。树上,地上全是积雪,方方正正的花盆底儿,在平日的干涩路面上就走得不稳,如今一沾雪,简直成了滑板,稍不留神,就会摔个仰面朝天。据说前日太子妃就曾摔到过一回,场面好不尴尬。于是,齐珠姑姑大怒,勒令一干宫女,取消休息,拿着扫帚清理积雪,说是每一个犄角旮旯都要扫净,只要见一丁点白,就得受罚。 清早起床便被派来扫地,一眨眼的功夫,日头已移至头顶。用了午膳,小憩一会儿,便又拎了扫帚出来,前院和中庭都有人在打理,我绕了一圈,来到了后院。后院无人居住,只有个小巧的花园,四周围着廊子,想来是夏秋赏花乘凉用的。如今风急雪骤,毫无景致可言,除了墙角边一株半开的梅树外,满目都是发黄的枯枝杂草。 虽说我看不出那些娇滴滴的妃嫔们会有兴趣到这么一个破烂地方来踏雪,但毕竟是寄人篱下,交代的事要做全套,即便是装装样子,也得做。我于是自东向西开始打扫,扫个十来下便撮个雪堆,来来往往,到也堆了七八个,后背渐渐渗出汗来,冷风一吹,打个激灵。放下笤帚,我插腰立在最近的雪堆边,琢磨着是不是该休息会儿。 忽然间,廊子旁探出个人来。我心中一喜,连忙摆手。 “云竹怎么是你快过来。” 云竹回头看看,手里抱个匣子,乐呵呵的走到我跟前。 “我听月珍说你在后院,特地跑过来看看。来”她打开盒盖,露出几块精致的杏糕,“尝尝。” “哪来的”我拿起一块,看了看。 “是膳房做的。前厅来了访客,太子和太子妃都在。我就挑了杏糕端上去。齐珠姑姑说过,太子妃最喜欢吃杏糕了。” 我笑笑,几口吃掉手的这块,抹抹嘴,问“你可见着太子吃了” “嗯好像没有。”她歪头道。 我杵杵她的脑门,调侃道“傻丫头,你只顾着自己主子的喜好,却没想到你主子之上还有主子。太子可是从来不吃杏的” “是是吗”云竹叫起来,“我说呢,盛给太子妃的时候,她还皱眉看了我一眼,怪不得。哎呀,这回可闯祸啦。”她懊恼得捶捶廊柱,叹起气来。 我捏起一块杏糕,送进嘴里“现在不比从前,晗清阁里格格宠着咱们,即便做错也从不责罚。这是毓庆宫,是东宫,规矩严,礼数多。你瞧我,还不是第一天就被罚跪啦。所以说,咱们得趁闲暇时多留心主子的喜好,否则哪日呈错了东西上去,被打了还不知为什么呢” 云竹先是叹了口气;“哎,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敏格格更好的主子了。”之后又重重点头,“雨霏,你说得没错。我是得好好留心。哎你常在书房当差,肯定了解太子爷的喜恶。快些告诉我,也免得下次犯错。” 我抿抿嘴,心说,太子的好恶我倒是知道不少,但却绝不是在书房里端端茶,擦擦桌子就能了解的,我可是彻彻底底的背了半个多月呢。也好,就趁今天这个机会抖愣抖愣,顺便复习。 “太子嘛,还是有很多异于常人的习惯。单说瓜果,他不沾杏,李子;梨、桃少许;最爱葡萄。若说主食,他偏爱米食,饭要耐嚼,粒粒成型。” 云竹束手坐在我旁边,表情渐渐认真起来。 “嗯,饮茶方面,他不饮菊花,喜韶峰、白毫,信阳毛尖最佳。但赏花上,又截然相反,最爱,腊梅居次,不喜牡丹,尤其是红牡丹。” 云竹入了神,眼中满是钦佩。 我心中得意,扬了下巴,又道“穿衣方面,他尤其讲究,除了朝服,总是青、褐两色长衫,款式随意,较少拘束。若是出外游赏,他更偏爱白衣素靴。”我凑近她耳边,眨眨眼,“看你这么有兴趣,我不妨再告诉你个小秘密。”她瞪大眼睛,极配合的凑过来,“太子他精通音律,尤工笛子,平日最爱的乐器便是一支湘妃竹笛。” 我咋咋嘴,闭上,看着她眼里的钦佩变为惊讶。 “你怎么能记得这么多”她鼓着嘴,百思不解。 我笑,不说话。 “噢”她上下打量我几个来回,脸上露出暧昧的笑。 这种表情我再熟悉不过,连忙喝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许说。” 她却不理睬我,刻意由身边托起一捧雪,学着文人的样子,怪声怪气的说“我道这白雪皑皑,却未何温情脉脉,原是雪中有一女子,倚阑而立,春心荡漾”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将手中的雪朝我泼来。 我竖得跳起,去抓她的手腕子,边笑边道“我就春心荡漾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眼瞅就要抓着了,她一侧身,跳下廊子,我心里恼火,随着跳下去,还未站稳,一抬头,却发现这后院里早已不是只有我和云竹了。 少说也有四五个人,后面的看不清,打头的却是这场议论的主角太子和太子妃 我想都没想,就着悠劲儿,直直跪下,着地的一瞬,忽然意识到,方才胤礽的眼睛闪亮的紧,像是像是在笑呢。这话到底被听去了多少 云竹愣了一下,也随我跪下,口里喃喃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看样是被吓着了。 “大胆奴才,竟敢”太监尖细的嗓门响起,充斥着惯常的训斥腔调,却在无声中嘎然停止。 几秒钟之后,漂亮的绒线花盆底儿移到我近前,带着淡淡芍药香气的芊芊细手扶上我的肩膀,我缓缓站起,这,是第二次了。 太子妃神情祥和,甚至还带着点玩味的笑意。 “这丫头,说话真是大胆。”我心中一紧,她却回身朝胤礽笑笑,“不过心思倒也细腻。” 我垂头,不知如何答话。旁边的太监似乎很不满,愤愤道“可是主子,这个奴才,她” “你若能有她一半心细,背得下主子的喜好,我便将她交于你处置”那太监立刻闭了嘴。 我心想,看来是全听到了。偷眼看胤礽,竟是一脸得呈的笑容。 太子妃伸手掸落我肩膀上的雪,又对仍跪在地上的云竹说了声,“你也起来吧。”便转身退了回去。 “额附,敏格格近来可好,怎么没有随你一道来呀一个月没见,到也怪想念的。”她接着道。 我这才看到班济也来了,一直站在后面。 “回太子妃的话,格格近日身体不适,感染了风寒,此时正在休息,今日便没有随我前来。” “哦病了这些日子天寒,是该多注意些呢,我这儿有些红参,回头带些走,给敏儿补补身子” 二人渐说渐行,展眼间便拉开一段距离。胤礽没有立即跟上,摆手遣走太监,踱到我身前,小声问“刚才你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什么关于我的秘密” 我支吾两声,把头埋得更低“没没什么啊。” 他一笑,用手抚了抚我的鬓角,抽身走了。 院子里很快又安静下来,不过云竹再也不敢多留,抱着盒子匆匆跑了。我于是又返回原地,拿起扫把接着扫雪。想起方才与云竹的戏言,想起胤礽的笑脸,心里隐隐不安,这误会怕是大了。 整个院子扫完已近日落时分,我到前院唤了两个小太监来铲了雪,自己撂下扫把,准备回去,谁知刚走到宫门口,就被人拦住。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班济。 “额附” “雨霏姑娘。”他面上有些踌躇,左右看看,“可否借一步说话” “嗯。”我点头,想了想道,“不如往德阳门方向去吧。” 德阳门紧靠斋宫,平素少有人际,此时是黄昏,就更稀僻。我与他拉开一步,慢慢跟着,等他开口。 他却只是缓步走,垂着头并不言语,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额附,格格的病要不要紧” “嗯,不妨事。只是受了些风寒,将养几天就能痊愈。”他闷头答道。 我看他意不在此,也就不再多言,只默默跟着走。远远看到德阳门的檐几时,他忽然停下,扭头看看我。 “敏儿在宫里时是什么性情” “格格时动时静,并不定性。但性情温和,待人和善。” 问完这句,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皇上赐婚时,她可有说过什么” “这,到也没有。额附究竟想问什么” 他抬头看我,眼神闪烁,像是有话要说,我正仔细听,却瞅见远处的一队太监在搬门石,宫门要关了。大门吱吱声惊动了班济,他朝宫门看看,蹙了下眉,对我说 “没什么。没什么。今日有劳了。姑娘也快回吧。” 我不便再多说,福了下身子,他朝我颔首,提步奔德阳门去了。我琢磨了一下,觉得二人一准儿是因为什么小事闹了别扭,就也没再多想,匆匆回了南三所 n天前写好的晋江这个抽啊我无语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40章 半个月过去,平淡无事,我也渐渐熟悉了毓庆宫的生活,每晚早起晚归,忙碌倒也习惯。萧烈来看过我一次,我们本该无话不谈,这回却面面相觑,他踌躇半晌,劈头就问胤礽那边怎么样我一听心就凉了半截,他不问我也就算了,竟然连敏儿也只字不提。变了,真是变了我像出公干一样把听来的事告诉他,他点点头,对我说了声保重就走了。什么同生死,共进退,都是风过无声,露水浮萍。我心中难受了几日,也就不再多想。 下了几场雪,转眼又是年末,宫里开始制备年货,宫女们每人发了新装,是绿色的,穿着挺合身,也素气。 这一日我休息,与其他屋的几个宫女坐在炕上,拿着针线缝补衣服。齐珠手下的一个小丫头跑过来传话,说太子妃唤几个宫女过去剪窗花,我们于是赶紧收了针线,拿了剪刀赶到毓庆宫。太子妃端坐在屋里,嘴上浮着笑,看来很高兴。吩咐我们随意坐,又让雅嬷嬷把花样分下来。十几个姑娘就开始动手。我作手工最不在行,拿着剪子横剪竖剪,弄了个七七八八,最后一个不小心,还把花样剪坏了,我撇着嘴抬头,却正撞上太子妃和雅嬷嬷的目光,雅嬷嬷表情严肃,眼中似有不悦;太子妃却抿嘴含笑,甚是宠溺。我不知哪来的念头,也不回避,咧嘴就朝太子妃一笑,雅嬷嬷脸上更是挂不住了。 剪了一个多时辰窗花,领了赏钱,听了雅嬷嬷的训话,我们在傍晚时候回到南三所。正要开饭,齐珠又出现了。 “雨霏”她在门口一叫,众人全都搁下碗看我。 我搁下还没吃的饭,加着小心跟出来。心里琢磨着是什么重要的事,值得她亲自来吩咐 她把我叫到院子角落里,朝周围看看。 “前面人手不够,今天晚上你到寝殿去值夜。” 寝殿,不就是胤礽的住处吗我一下愣住,下意识的问了句“为什么” 她不说话,只是看我,眼神蹊跷极了。半晌,我闷闷答道“是。” 她抽身就走,一句也没说。 我稀里糊涂的回去,胡乱吃了几口饭,在床沿上傻坐了一个多时辰,等到掌灯时,走出南山所,朝寝殿走。 一路上少有人烟,进了寝殿大门更是一个人也没见着。我心里开始打鼓,明明是书房的宫女竟被派来为太子值夜,毓庆宫上下几十个宫女太监,竟会缺人手这事儿必定有古怪,渐行渐近,快到寝殿拐角时,我停下脚步,正在犹豫不决,忽然听见另一侧有低低地说话声,连忙靠在墙边侧耳听。 说话的是两个太监。 “你说这是哪的话儿呀平素都是咱俩服侍主子入寝的,都两年多了,今日怎么就突然换人了莫不是咱哥俩犯了什么错,惹恼了主子” “哎哟傻弟弟,跟本不是这么回事儿。我听后边的春枝说,这是太子妃的吩咐,不仅是咱两,今晚寝殿所有的奴才都被调走了” “这是为了什么呀” “呵呵,据说是咱们主子看上个宫女”二人压低了声音,后面的话听不清楚,但只这一句就已经够了,我身上寒意渐起。 “想不到太子妃还真是贤惠呀唉,你说的那个宫女,是不是就是书房那个新来的” 伴着细碎的脚步声,二人的话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我单手扶墙,身体僵硬,那两人的声音不断在脑中盘旋,放大。心里一团混乱,脚下却不自觉地向前走,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驱使着一般,在还未及理出任何头绪时,我已经站在了寝殿门口。 窗纸呈现出淡黄色,说明里面点了灯,说明里面有人,更有可能说明那两个太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的手两次扶上门边,又两次放下。会吗太子妃,那个明眸善睐,笑若春风的女子;那个把我从雪地中扶起,带着淡淡芍药香气的女子;那个我在宫中唯一敬佩,忍不去亲近的女子,会做这样的事吗,会把一个女人当成礼物送给自己的丈夫吗 我好想转身逃开,我甚至迈出了步子,然而却在踏上第一级台阶时止住。若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又怎么能逃得开呢我不过是个宫女,命如蝼蚁的宫女呀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逃不掉的 在门前静立半刻,我伸手推开门。 外间没有人,书案上点了一个烛台,蜡烛已燃了大半。昏黄灯光下依稀可见几叠凌乱摆放的折子。里间光线更暗,镂空的半月型门栏里面,是个折开的屏风,我在外间站了半刻,没听见声响,便探步朝里走。 里间热气腾腾,泛着水雾,屏风上搭了衣衫。我刹住步子,在混着熏香味的热气扑上面颊的一刻,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这一切会不会是胤礽的意思太子妃虽然统领毓庆宫,却是还要听他的,这种事,可能擅自做主吗 手指渐渐攥成拳头,心也无端紧张起来。胤礽,胤礽,若真是你的主意,我该怎么办 绕过屏风时,我死死咬着牙关,指节攥得咯咯作响。我心目中最最温文尔雅,最最和蔼可亲,对我最好的胤礽,会吗会吗 一切的质疑,在我看到他的那瞬,通通烟消云散他睡着,熟睡。侧仰着头,微张着嘴,极其不雅的睡在半人高的木桶里。我从未见过这么丑的胤礽,却从未这样自心底里庆幸。他满脸分明写着疲倦,又怎会有精力策划这样的阴谋他不会,他不会,我本就不该怀疑他。 我悄悄退回屏风后面,静了几秒,轻轻咳几声。 “太子” 里面无声,我又唤了一句 ,“太子。” “嗯”含糊不清的回应伴着水声传出,“嗯谁在那是德子吗” “太子,奴婢是雨霏。” 里面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雨霏” “是。” “呃你怎么会”他明显有些语无伦次,“你在外面等一会儿。” 水声,衣服唏嗦声先后响起。一会儿功夫,胤礽走出来,身上穿件白衫,头发散着,湿漉漉的搭在脑后,还在不住滴水,他却也不在乎,只睁大了眼睛看我,仿佛我是从什么未知的地方跳到他面前似的。 他这样子甚是稀奇,我起先和他对视,觉得挺好笑,过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又觉得尴尬,想了想,撇开了头。 他盯了我一会儿,突然走向门口,拉开门探头出去“德子德子” 自然是没人回应他。 他又四下看了看,关了门回来,到我跟前,停了一下,低声问“是睿雅吧” 我点点头“该是吧,齐珠吩咐我来的。” 他转身走到书桌跟前,站了站,又调头回来,抄起手重重叹了口气“唉,这个睿雅真是” 说完这句话,他也没了词,只呆呆的站在我面前。我抬头看看他,低头,又抬头,喃喃问“那现在怎么办” 他抬手扶扶脑门,极为难的晃晃头“雨霏你就先回去吧,这事儿,回头我再跟睿雅说。” 我向后撤了一步,看了看屏风侧面露出的澡盆和乱摊在地上的衣服,伸手指指,又问“那些怎么办,谁来收拾” 他顺着我的手看看“算了,就那么放着吧,明儿再唤人收拾。” 我点头,也没请安,回身就朝外走,到了门口,转头看他还原地傻站着,头发上的水已经滴了一地,聚成一小摊了。想了想,我说“再怎么我也来值夜的,要不我就帮你梳了头再走吧。” 他愣了一下,答应到“嗯。”嘴角扯出个尴尬的笑。 我让他在镜子跟前坐好,又从屏风上取了条干毛巾,开始给他擦头发。他发质极好,黑亮浓密,长长的垂下,我悄悄抄起几缕仔细端详,竟也没发现分叉。 这么好的头发生在一个男人身上,当真是暴殄天物。我不自觉地笑起来,攥着手中的几缕发丝晃了晃。 “在笑什么”他由镜中抬眼看我,小声问。 我又笑了笑,摇摇头。他不再问,却仍盯着我看。 头发很长,擦了很久也没有全干,我侧眼看看外间书桌上的蜡烛,只剩下短短一截了,便发下毛巾,找块干布披在他肩上,开始梳头。 三股的辫子并不难辫,只是他头发太长,我又是第一次给人梳头没有经验,编了上头的,下面的发丝又缠在一起,一来二去,辫子没辫几股,到揪掉了他不少根头发。 “不要抹点发油吗”他喃喃问。 “哦还要抹发油的吗,可我不知道在哪拿” “那算了,也不是每次都抹的”他声音更小,明显言不由衷。 我估计他是被我揪疼了,埋了头不敢看他,手上加了小心。 屋里很静,只有蜡烛偶尔爆个烛花。 “呼”我长出一口气,用黄绳将辫梢绑住,“终于辫完了。” “你看看,怎么样”我笑着托起还带着水气的辫子,甩到他身前,他没说话也没立刻接过去,我抬头朝镜子看,不由愣住,黄铜镜面并不十分清晰,却足以映出他的脸和那弯洒在我身上的新月般闪亮的目光。 他垂下眼帘,抄起发辫看了看,再抬头时眼中竟有了几分灼热。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手已经被他轻轻攥住,他慢慢摩挲我的指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 “雨霏,愿意吗” “我” 烛光忽然晃动起来,剧烈闪烁的光影打在他脸上,分外迷乱,眼前一阵明暗交叠,混沌中只有那一双眸子岿然定立,灼灼照人 “蜡烛蜡烛快燃尽了”我瞥开头,淡声说。 他似是轻叹了一声,又似是没有。 良久,松开我的手。 “我送你出去吧。” 从里间到门口不过十几步,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跳动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扭成各种奇异的形状,看在眼里,竟有一瞬眩晕 行至门口,他伸出手去拉门,烛影猛晃几下,扑的灭了,周围登时一片黑暗 我晃了一下,站住,等着他开门,让月光照进来。他却意外地没有继续那个动作。沉默许久,我伸手,先是碰到他潮湿的发辫,继而向侧摸索到他的衣角,拽了拽。 “怎么不开”话说一半,却被他回身猛得抱住,在我未作出任何反应之前,一个吻,突如其来 他的唇极其柔软,此时,却几乎疯狂的封住我的,浓烈的气息在我们唇齿间辗转缠绕,近乎狂虐的触碰昭示了压抑已久的欲望。这欲望,仿佛已沉积千年,只在一瞬爆发 我脑中轰地一下炸开,无法思考,无法行动,全无意识的瘫软在他怀中,全身再无一点气力 在我就快不能呼吸的时候,他的唇才渐渐离开。我被动的攀住他,大口喘着气,想动却动不了。 他将我紧紧箍在怀里,胸膛剧烈地起伏,粗重的喘息扑在我鼻尖。 “雨霏,愿意吗” 话还是一样的,语气却变成了不容置疑的肯定。 我本想毫不犹豫地拒绝,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已发不出声音,微微侧头,鼻尖触到他的发辫,湿湿地,带着浴后的清香,心思便在这一恍间动摇。 愿意吗我自问。他是胤礽,那个在河边吹笛,那个带你看戏,那个送你乌日索瓦,那个对你轻轻吐露心事的胤礽想想他的悲哀,想想他的命运,想想你对他做得一切,再想想他为你所做得一切他可以对下人傲慢无礼,可以对八阿哥怒目而视,甚至康熙,他也敢当面顶撞,却偏偏无法对你的请求说个不字;他狂傲不羁,他离经叛道,他目空一切,却偏偏执著于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即便是现在,他完全可以不计后果的占有你,却仍压抑欲望,一遍遍问你愿意吗这样的全心对你的男人,你能拒绝吗,该拒绝吗这世上,除了他,还会有谁这般爱慕,珍视你这个可怜又可卑的女人你瞧,蜡烛在那时熄灭,连老天都在帮他,这是天意,天意 他的吻略过额头,鼻尖,唇角,耳际,颈窝,灼热而温柔,一下下撩拨着我的心绪,一切的一切都在劝我顺从 我渐渐放弃了挣扎的欲望。他会好好待你的,他会让你幸福的,他这么爱你顺从吧,何必抗拒呢 他在我耳边呢喃,手指扣上我的衣领,盘扣一个一个的解开,衣衫渐渐退至肩头,一片清凉,我打了个冷战,身体上的寒意逐渐唤醒了混沌的意识 为什么要顺从我既不是胤禛的乐师,也不是胤礽的宫女,我是谢雨霏,生活在三百年后自由平等社会的,世上独一无二的谢雨霏啊我崇尚自由,我信仰爱情性该是爱的升华而绝不应是软弱的逃避和荒唐的牺牲,在我无法确定我们之间究竟是爱情还是负疚之前,我绝不能把自己交给他,即便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即便他是对我最好,最爱我的胤礽,也不行 我为自己而活,就该对自己负责。我不可怜也不可悲,那些失去自我依附男人而生的女人才可怜可悲 我不信命运,不信天意我要遵循自己的意志,谁也不能阻挡 我心下笃定,口中勉力吐出两个字,清晰而坚决。 “不行” 他身子一振,真真切切。 我开始挣扎,虽然微弱去仍坚持。 他有些慌乱,更紧的箍住我,声音沙哑而断续。 “雨霏,雨霏,雨霏,雨霏” 一连串的雨霏,声声入耳,敲在心上。 眼泪刷的涌出,我用力推他,他却丝毫不肯放松。 我停止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毅然抱住他,死死的,就像他抱住我一样,哭着喊道“胤礽胤礽胤礽如果你还是秦风,我的秦风,就放开我,放开我求你” 他僵住了,彻彻底底。我感受到灼热从他身上一寸寸退去,伴之而来的越来越压抑的紧滞。 他放开了我,替我披上衣服,一粒粒系上钮扣,最后拉住我的手,紧紧地一攥,松开。 “对不起” 门被轻轻打开,月光倾泻而入,朦胧中,我分明看到,他眼角,有一滴泪 “对不起”我说。 敲完了 嘿嘿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41章 接下来的一天我不用上值,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从早到晚都在担心太子妃会派人来找我问话,所幸整整在屋里坐了一天,也没听见院门响,挨到傍晚,刚想松口气,却又想到转过天去书房当值就会看到胤礽,昨日的种种忽地涌上心头,牵起阵阵酸楚。 “明日当值可要加些心思,格外留意些”晚上临睡前涤尘这样嘱咐我。 “为什么”我问,一面熄了灯,钻进被窝,被子凉的紧,我禁不住打个冷战。 “唉,这两日你没当值,不知道外面的事。前儿咱们爷在南书房惹怒了皇上,被皇上禁了足,说是这三日都不准去上朝,必须在宫里默书。明儿是第二日,想来正是在火头上” “啊”我脱口叹了声,心里一算两日前不正是那晚,忙又问,“闹得这么大,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我也说不好”涤尘裹着被子朝我凑凑,压低声,“不过听说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也受了罚,这事儿怕是和先皇后一族有些干系嗨,前朝的事咱们宫女也不懂那么多,只要记得看好主子的脸色,小心当差便是”她翻了个身,“总之你明日小心些。”嘟囔了这一句,便没了声息。 我心里暗自揣摩,此事必是有人先在皇上面前垫了话,对于索额图,皇上心里本就有个疙瘩,胤礽此时再去求情,必是火上浇油,受罚也是意料之中的。只不过这垫话的人会是谁他那般隐忍谨慎,该不是他,可除我之外又有几个人知道索额图病危,又有谁晓得书房里的密谈呢 掖紧被角,我扭头朝向窗户,窗纸被寒风吹得嘶嘶作响,透着寒意。 翌日清早,天气微寒,日出前下了一层薄雾。 我端着茶盘推开书房门,一眼就看到坐在书案前的胤礽,仍旧是那身松垮的白色长衫,往日只觉得清雅,今日看来却显得憔悴。听到声响,他抬头,向平常一样,朝我笑,我手腕一抖,满登登的茶水泼在了托盘上。 “今日怎么没去上朝”开口就是一句错话。 “嗯。”他顿了顿,在砚台上沾沾墨,“今日不去了,禁足。” 我哦了声,怕再错就不敢多说,把茶蓄满,轻轻放在案前。 他手边放了一大摞写了字的纸,手上还在不停的写。 “昔者明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长幼顺,故上下治。天地明察,神明彰矣。故虽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必有先也,言有兄也。宗庙致敬,不忘亲也;修身慎行,恐辱先也。宗庙致敬,鬼神著矣。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 居然在默孝经,这不就等于公然指责胤礽不孝看来皇上这次确实动了气,一点情面也没留。 我向后退了半步,让自己完全置于他视线之外,把手缩进袖筒,默默站着。这个角度非常巧妙,我可以随意的观察他,而他却只有在回头时才会看见我,于是我只静默了一小会儿,待尴尬的感觉消失之后便立刻把目光定在他身上。 他静坐着,常年的严格教育使他养成了良好的坐姿,腰身挺直,眉目端正,握笔的手显得很有力道,写字的节奏也相当稳健;他身上仍是那件白衣,八成新,烫得很平整,头发打了发油,光泽而服贴,没有一丝乱发,辫梢系了崭新的黄绳,腰间挂了白玉,温润莹透奇怪,明明是一幅蔚如泰山的画面,为何我却丝毫找不到宁静与安定,满心充斥的是莫名的焦灼,为什么我凝目思索,再次打量胤礽,才发现,他的腰杆未免过于挺直,仿佛早已失去了弯曲的功能;他的眉眼异常严肃,几乎是失神的盯着一个位置,而他握笔的手也太过用力,指尖发白,指甲泛紫,笔头甚至还有细微的战栗站得这么近,我似乎可以感到一股躁动流过他的血液,侵染了原本安定的心。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样焦躁却又极力隐忍 “砰”房门被大力撞开,门扇撞到书架,发出重重的一声。一个人跌撞地跑进来,疯子一样扑到书桌前,我惊吓得退了一步,那人抬起头来,失神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好像几夜未曾合眼,直直瞅着胤礽,是阿尔吉善 “怎么了”胤礽从椅子上跃起,紧抓住他的胳膊。 “爷”声音颤微微的,带了哭腔,“我阿玛我阿玛” “怎么了” “他死了” 茶碟翻倒,水和着茶叶洒了一桌子,写了一半的孝经阴成了一团黑色 冬日的黄昏总是萧索阴霾,站在几十米高的西角楼上,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便更觉得寒冷 巨大的铜铃像垂暮的老人在灰暗的天空中吃力的摆动,发出缓慢而沉重的闷响。楼角的竹桌上并排放着三样东西酒壶,酒杯,竹笛。 胤礽面朝宫门直立着,一动不动,已经一个时辰了。 我想说点什么,一张口就被灌了风,不禁打个喷嚏。 他微微侧头,似要说话,身形却在一瞬间定住下面传来轰隆隆的响声,是宫门开了。大红门扇一点点出现在视野里,一辆平板马车缓缓驶出,车身上托着个长方形的木头箱子,马儿走的并不吃力,但赶车的太监似乎还嫌慢,挥起鞭子就是一下,那马嘶叫一声,车子一顿,下一秒便提了速。 破旧的马车,平凡的红木箱子,不耐烦地车夫这本是紫禁城里最平常的一幕,却由于箱内的秘密变得不那么寻常了,我想我该把它解释为心结康熙皇帝与皇太子胤礽,父亲与儿子的心结。 在看见马车的那一刻,胤礽跪下了,双膝跪地,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斟了满满的一杯酒,高举过头顶,停顿几秒,轻轻洒在面前,第二杯,第三杯 “胤礽来送你了。”他重重扣了个头,“叔姥爷,走好” 直到马车完全消失在远处,他才站起身子,转过头,脸上没一滴泪,可那表情却让见了的人想哭 我上前一步又退回,安慰,他不需要吧。 打破沉默的是他自语般的呢喃“赫舍里一族酷爱音乐,我额娘是,叔姥爷是,我也是。记得五岁那年,我跟乐师学会了吹笛,他听了很高兴,特地上山伐竹,亲手做了这支竹笛。”他摸嗦着手里的笛子,眼中莹亮,“他教我霓裳羽衣曲,对我说,永远不要忘了自己的额娘,永远不要忘了自己是和舍里氏的子孙。我知道他有私心,也知道他想借着我扩大在朝上的势力,可无论怎样,他毕竟罪不致死,他为大清立下的赫赫功勋怎可一笔勾销”他攥紧了笛子,眼神逐渐犀利,声音也渐趋躁怒。 “叔姥爷十四岁入朝,御前为侍。 康熙八年,鳌拜一党专权谋反,他奉命演练“库布戏”,带着一班侍卫,日夜操练,十几日未曾合眼; 康熙二十三年,葛尔丹站起,他伴驾出征,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无丝毫疏忽差池; 康熙二十八年,沙俄扰我边境,朝廷派团出巡,他受命统领出访团,六月出发,取陆路经蒙古,辗转60余天到达尼布楚,俄罗斯态度蛮横,百般调难,谈判几入僵局,他斡旋其间,历时四月有余,最终与沙俄立约,划尼布楚为界,立五体文书碑这桩桩件件,无不载史入传,明明是一介功臣,却为何被皇阿玛斥为本朝第一大罪人” 他重重一拳砸在廊柱上,檐上的尘土无声掉落。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接着说,声音冷得令人战栗,我从阴影中瞥见他的侧脸,并不清晰却足够使人震惊,是恨那紧蹙的眉头,那犀利的眼神,分明在诉说着他心中无尽的恨 “他在狱中,十二日滴水未进,活活被饿死皇阿玛,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竟连一口棺材都不肯给他即便是一条狗,也不该这般对待吧” 一字一顿说得寒心,我仿佛看到了悬在父子之前的那把尖刀,一寸寸压下,无情的切割着最后的一丝维系。 那感觉,痛苦却无力。 胤礽站得笔直,拳头停在廊柱上,仿佛已与这角亭融为一体,没了生气。我走到他旁边,向前探身,他倏得把头扭过去,回避我的目光。 哭了,他哭了,尽管我没有看到泪水,却还是笃定。 心绪突然纠结,瞬间,痛不自抑。无法名状的情感控制了我,我第一次,有了冲动,想抱他 身体先于头脑作出反应,我伸出手,抱住他,紧紧地,他身子猛得一颤,显然毫无准备。 “你” “别说,什么都别说。”我打断他,紧了紧手臂,“这儿除了我,没有别人。” “嗯” “所以,想哭,就哭吧” 他没说话,半晌,一双手臂环住我的肩膀,温潮的气息由发鬓传入,领边,渐渐湿了 没有嗫噎,只是默默流泪,感受着他的隐忍,眼眶也开始模糊,我微微抬头,吸了口气,想把泪水逼退,却在最不经意之间,瞥见了角楼下仰望的身影 垂暮的夕阳,几十米的距离,视野中只有一团朦胧的蓝色和抬头仰望的姿势,而我却由混沌中分明辨出了那双眸子,注视着我,犀利、不甘间或有那么一点忧伤 对视之间,心中竟没有波澜,静如死水 胤礽微弱的喘息,打断我的注意,低头,再抬眼,角楼下已空空如也,我怔了下,即而释怀,藏在心底的那抹宝蓝,已经褪色吧 把头埋在胤礽颈间,感受他的温度,胸膛紧靠,无一丝罅隙,脉搏也渐渐趋同 风中相偎,世间再无旁人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42章 五天后,萧烈来看我。 “最近怎么样” “还好。” “东宫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没什么,就是前两天太子被禁了足,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嗯,还有呢” “还有没了。” “没了” “没了。” “真的” 我扬气一直垂着的眼帘,直视他,他迎着我的目光,并不闪躲。 我苦笑,挑起眉毛“你怀疑我”怀疑这个词已不只一次出现在我俩的关系中,以至于我再次嗅到这种气息时,毫无惊讶,只觉得想笑。 “没有。”向往常一样,他矢口否认。 再次笑了笑,我道“新闻的确有一件,不过凭你和四爷的关系,你早该知道,就不用我再啰嗦了吧。” “呵。”他也笑,唇边的假胡子跟着一颤,“索额图的事,我的确已经知道了。” 我垂头,静了半晌,又抬起来,他揣手靠在柱子上,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我一直好奇,观音庙里你差点死在四爷手上,为什么几个月之后,你却成了他无话不谈的谋士”我问,上下打量他,“萧烈,有时候,我真看不透你。” “看不透吗应该的。”他撇撇嘴,“别忘了,我是个孤儿,孤儿的世界永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你在避重就轻”听出他话外之音,我摇头。 他笑了,眼中透着精明“几月不见,你倒是变聪明了有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你我的身世不再是秘密” 我猛得一震,他接着道“总之,我有百分之百的保证,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不会有事” 停了几秒钟,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多了几分玩味“其实,他也不是事事都告诉我,至少关于你的事,他对我就只字不提,尽管我不只一次的看到他在你院子外徘徊” “那晚,我想你应该知道是哪天,他回来后找我议事,面上看不出什么,说出话来却颠三倒四,心不在焉” 我悄声不语,等着他的下文,他却忽然改了口,冷不防的问“四爷,你还喜欢吗” 不等我回答,又道“已经不喜欢了吧” “是不是喜欢上太子了” 接连三句,自问自答,语气出奇的随意。 最后,他问“还打算回家吗雨霏” 自己仿佛进了个怪圈,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一步步引我去触及那个我最不愿提起的危险话题。同时,他话里若有若无的轻蔑也让我恼火。 站起身,我直视他“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萧烈,你做不到的事,我可以” 他原本噙着的笑立时僵住,眼神刷的一暗,瞬间,我似乎看到了那个往昔的萧烈,那个坐在台阶上陪我过除夕;那个高兴时会弹我脑门儿;那个承诺要带我回家的萧烈然而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我眨了下眼,不到一秒钟,世界就全变了。 露出招牌似的轻蔑微笑,他说“大学时,学校里流传一句话永远不要小看女人以前我不信,现在我开始信了。好吧,我就看着你实现我做不到的事。” 说着,他拿起棉毡帽戴上,朝外走,“女人的第六感一向很灵,太子妃好像在查你,最近不要去找来顺了,四爷会安排一切,随机应辨吧。” 行至门口,他伸手去拉门,手在门边停留半刻,背着身道“雨霏,想想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好” 萧烈的预言在几天之后成为现实。 节前的十几天,后宫进入了一年中最忙的时节,各宫的主子身着各式鲜艳服装,带着一队一队手捧锦盒的宫女太监穿梭于宫廷之中,串门儿,送礼兼代着借机展示各自的风采。来往之间,几乎踏破了毓庆宫的门槛儿。后殿人手不够,我被抽调过去,日日绫纙绕盈目,吉祥绕耳,虽然自知这些金闪闪地珠宝和讨巧的吉祥话都与我没一点关系,却也被这气氛渲染,每日云里雾里,醉醺醺的。 “雨霏姐寿药房有事唤我过去。可主子急着要这绸缎,姐姐能不能先帮我送一趟,就在后园”二十八号下午,我正要回去,出门被个小太监拦住,他手里捧着一摞缎子,急匆匆地。 “寿药房为什么要找你宫里有人病了”我边问边接过托盘。 他挠挠头“这就不清楚了,反正总管找我,还挺急的,这两边儿,我是哪儿也不敢得罪” “那你就敢指使我啊”我理理手上的布,打趣道,再抬头,他都跑出一截子了。 “谢了,雨霏姐,回头请你吃酥饼” 我笑着摇摇头,才进宫的小太监,莽撞的紧,日后少不了要吃苦头。 回身走了一段,进了后园,园里聚集了十来个人,一片嘈杂。我定睛一看,太子,四,十三阿哥都携了福晋聚在一堆儿聊天,笑声间或传出,相当融洽。 人群外围站着几个同我一样手捧锦盒的宫女,我走过去站成一排,决计不去打断他们。 “睿雅姐姐近来精神矍铄,脸色越发透亮了” “太子爷年年秋闱都是技拔头筹,昨日皇阿玛还提及此事” “日前给德妃娘娘请安,还听娘娘说起姐姐送的珠子,说是近些年都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冬珠了” 无聊的奉承话,真真是貌合神离,虚伪的宫廷生活。 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三心二意,最近脸皮渐厚,见谁都不心惊。 “雨霏。”温和的声音,带点意外,胤礽总是第一个发现我,而且从不避讳对我的亲昵,“到这儿来做什么怎么不在书房好好待着” 一行人的目光纷纷聚在我身上。 “小张子有事被唤走了,奴婢代她来送绸缎。” “哦。”胤礽点头,“睿雅,这缎子是送给谁的” “嗯,这是天竺生丝制的锦花缎,妾身留下送给四福晋的。”睿雅扫了我一眼,“快,给四福晋呈上。” 四福晋身后有个丫头,我走过去,径直递给她,交递的一瞬,却被她在托盘下轻轻捏了一把,我惊讶的抬头,这丫头,正是福晋身边的梓欣。 耳边传出一贯轻柔的声音。 “姐姐真是客套了,每次来串门子,总要捎些东西回去,下次妹妹都不敢来啦”顿了顿,语调忽又变了,惊讶道,“恩这丫头怎么会在这你不是该在晗清阁吗” “回福晋的话,奴婢本是在晗清阁,格格大婚后,晗清阁闲置下来,便被派来这边了。”我下意识回话,脑中开始明白过来。 “妹妹怎会认得她” “噢是这样,这丫头善吹笛,年前曾在府中住过些日子,教我笛艺,后来进了宫,我着半截技艺就荒废了。” “爷还记得吗”她说着转向四阿哥,“以前你还夸过她笛子吹得好呢” “噢”两道探究目光投到我身上,仿佛费了很大力气思考,“好象是有这么个人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奴婢叫,”我屈身,“雨霏,阿尔丹氏。” “恩。”他吭了一声,很轻。 太子妃笑道“原来你们还有这般渊源,这么说来留她在毓庆宫岂不是夺了妹妹所好。”她转头看胤礽,“反正我这里也不缺人手,不如妹妹就将她带走了去,也免得荒了技艺。爷,你说可好” “这”四福晋面露难色,怯生生雠着太子妃。 “睿雅,且莫说笑。”胤仍声音有点嗔怒,却仍柔和,“宫人去留要由内务府定夺,岂可这等儿戏若福晋有心学艺,大可在宫中小住几日,我安排雨霏教你便是。” “呵,太子爷说笑了,府中诸多琐事,怎能没人料理。”顿了顿,他又说,“眼看就关宫门了,十三弟,讨扰太子爷这么久,咱们也该告辞了吧。” 一直沉默无语的十三夫妇互相看看,应声点头。 一行人边说边朝园外走,展眼间就出了院,宫女们也紧随各自的主子而去,诺大一个园子,登时寂静无声。我站在正中央,仰头看天,一只孤雁滑翔而过,我突然就羡慕起来,什么时候我能像它那样,自由飞扬,没有束缚,哪怕,是孤身一人 “砰”地一声闷响,紫禁城的夜空被焰火划破,瞬间,缤纷炫目极强的光影在头顶闪烁,相形之下,宫灯如萤火孱弱除夕来了 皇城褪掉往日的凝重,被姹紫嫣红蒙上了青春的神采短暂却深刻 然而我显然与这一切格格不入,提着只剩一小截蜡烛的宫灯,独自走在寂静的宫道上,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孤单总是不可避免的令我沮丧。 南三所的宫人们有个小规模的聚餐,不过很可惜,没人邀请我,自从那晚之后,我就被刻意排出在圈子以外,欢声笑语,嬉戏打闹都会在我出现的瞬间停止,留给我的永远是不冷不热的眼神和模式化的僵硬问候。个中原因,我很明晰,也就不会过分强求,通常很识趣的避开她们,例如今晚 我随心而行,只小心的绕开侍卫和成队的宫人,不知不觉间,竟是朝前殿走去,炮竹声渐弱,远处偶尔有几点光影昏暗中漫无目的走很许久,在宫灯快要熄灭之前,我在一座寂静的宫殿前停下,借着跳跃的光,瞥见了高挂的牌匾坤宁宫。 居然会走到这里,六宫之首,细细打量一番,虽不真切却还是感受到了这建筑的与众不同,精致又不失雄伟,的确精湛。只可惜康熙朝阳盛阴衰,皇后们不是早逝就是孱弱多病,算起来,赫舍里氏到是这宫殿最先最久的主人,相信也是少数几个能在康熙心中停留一生的女人。 走上台阶,我趴在西阁窗外,正想去拉窗子,身后突然出了响动。 我吓得浑身一惊,灯笼也滚到了地上。 “雨霏,吓着你了吗”肩头跌进一个柔软的怀抱,是胤礽。 我长嘘口气,挣开,又不甘的推了他一把“怎么是你吓死我了。” 他搓搓手退了半步,笑呵呵的不说话。 “你怎么会来这的”我追问。 “呵呵,我跟踪你呀大过年的不在御花园赏焰火,却像个游魂一样,到处游荡” “怎么只许你吃家宴,就不许我出来转转” 他又不说了,只是笑,还伸手把我抓到身边。 “刚刚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从地上捡起灯笼。 “在想你额娘啊” “我额娘想她什么” 泯泯嘴唇,我道“我呀,想她河畔吹笛,想她荣登后位,想她统领后宫,还有想她十月怀胎” “嗯,她一定很漂亮,我猜。”我自顾自地说,却发现胤礽的眼神忽然一暗,心知又触到了他的伤情处,顿了顿,手划过他的脸,改口道“从你这儿就能看出来啦” 他一愣,展眼笑了,眸子中满是盈盈暖意,我不自觉地低了头,玩笑还是不能瞎开的。 有一小会儿,我俩谁都没说话,眼睁睁地瞅着手边宫灯一点点熄灭。 胤礽抬头看天,神情突然凝重起来“今晚,我希望,额娘能在天上看到,我,和你,我们。” “雨霏”声音柔到极至,像是捧着心爱的水晶盏,“嫁我吧” 我沉默了好久,久到他不安地低头看我,想判断我是否听见了他的话,然后,我抬头。 “昨日毓庆宫的家宴上” 他像预知到什么似的,急急地打断我“又要拒绝我吗” 我抻抻他的袖筒,示意他安静,他默不吭声,抄起我的手,他的手很凉,向往常一样。 我接着道“昨日家宴上,我看到一桌子的人,虽不愿意,却还是留心数了数,十二位,你的妻妾一共有十二位。” 从他手上挣脱,我反手攥住他的双手,轻轻摊开蜷缩的掌心。 “胤礽,你只有一双手,如何能牵得起十二个人这样的生活,不累吗所以,偌若你真的爱我,请不要让我做第十三个,好吗”我抬头看他的眼睛,淡淡的震惊,浓浓的忧伤 “雨霏。”他缓缓开口,“睿雅是我的发妻,是毓庆宫不可获缺的女主,娶她是皇阿玛的安排,也是我作为大清朝皇太子必须履行的义务;其他的女子,或是年少轻狂一时兴起,或者各宫各殿巴结奉承的结果,于我无甚异同。然我既然娶了她们,便有责任照顾她们一生一世,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也不可能背弃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但”他扭转手腕,与我十指交叉,轻带我的手压住他的心窝,温度与勃发的张力同时传入,手臂,肩膀,一直到心窝,“我以额娘在天之灵起誓,若可以选择,今生,我只愿牵你一人的手” “所以,雨霏,如果你信我,就别立刻拒绝,好好考虑一段时间,好吗” 我什么也没说,事实上,什么也说不出,静立良久,只做了一个动作,点头。 最近没啥灵感啊,像挤牙膏一样,貌似看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恩 要不要让雨霏答应呢再想想,嘿嘿 预告一下,很快会起波澜,另外,有人会挂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43章 木浆摩擦船舷,吱吱作响,乌蓬小船划过莲花丛,压倒几节枯枝三月的杭州,微寒中透着暖意,薄雾中又噙着水气,潮潮暖暖的,却是与北方的干寒截然相异。 “江南二月多芳草,春在蒙蒙细雨中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千里莺啼” “在念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胤礽从竹桌对面探过身子,劈手夺下我攥着的唐诗读本,弄得小船一阵轻晃。 我扒着蓬沿儿,也不看他,挑眉道“吟诗啊” “吟诗”他笑了几声,“明明是拿着本子念,还念得颠三倒四,真是大言不惭好好的景致,都被糟践了” 我探出头去,佯装四下看看,回身瞅着他道“景色很好吗我倒不觉得,这西湖春色其实还不如你的毡皮薄靴” 他凝眉看我,颇为疑惑。 我一笑,道“不然自上船起,已两个时辰,为何你的眼睛半刻都不曾离开靴尖”虽是玩笑话,却也属实,这回随他来杭州公干,本是兴致极佳,可他自两日前到达就一直郁郁寡欢,今日清早游湖,是他提出的,上了船却又是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发呆。我拿着诗书瞎念一气,也是为了打断他的注意,看来颇为奏效。 他撇撇嘴,笑着摇头“你呀,面上看着极守规矩,内里却是顽劣的紧” 我不以为然,挑挑眉毛,穿过莲丛,船转了个方向,一座高塔赫然进入视野,通体灰白,立在河畔,煞是醒目。 指着它,我问“那个,是不是就是雷锋塔” 胤礽探身看看,点点头“嗯。” 我错身挤到船尾,朝摇浆的船家问“大叔,您可是日日在这湖上撑船” 船家眯眼望着远方“是啊,老夫在这西湖上泛舟,已有十个年头啦” “那大叔可曾见这塔里走出一位,素衣白袍,惊为天人的女子呀” 船家一愣,翘起胡子,呵呵笑了“姑娘家太天真啦,这白娘娘的故事就是个传说,哪会成真的呀我撑船这么些年,到是头一回听人这么问,哈哈”说罢,边笑边摇头。 我抽身缩回蓬里,胤礽挤到我身边,用手刮了下我的鼻子,斥道“傻丫头,什么都信” 我嘿嘿笑着,继续装傻,歪头问“怎么,你不信吗” “我自然不信,蛇便是蛇,岂可变为人形,与人婚配生子”他撇了眼塔尖,又道,“不过少时初读白蛇传,到着实羡慕这许仙,有白素珍这般不离不弃,生死相许的知己” 我揣摸着这话,侧目看他,他一副感慨良多的神情。 “其实你也无需艳羡啊毓府里的女人,哪个不是以你为天,日日盼着你的” “也不尽然,”他挑挑眉,“有些人是可共富贵却不可同贫贱,这些年,我却一心想找到可与我共同进退,生死相随的女子”我没出声,他接着说,声音很低,“我知道,睿雅算是一个,不过”话到一半,突然停住,期许的目光投到我身上,“你呢” “我”我犹豫着,吞下几欲脱口的话,这样宁谧的气氛,是不该破坏的扭头盯着水面,告诫自己要沉默,不知怎的,心思却犯起别扭。 “娥皇女英,你猜舜帝会更喜欢谁一些齐人之福福是一个人享,苦却是两个人背。” “我的夫君,不需封侯拜相,不需文韬武略,不需仪表堂堂,只需做到一点”没去看他的表情,我兀自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雷峰塔,风波亭,灵隐寺,虎跑泉便是连最不起眼的苏记古玩店都已逛过,数日过去,杭州城的大街小巷已被我们走了一遭。 我相信,没有哪个男人喜欢逛首饰铺,也没有哪家的公子哥会对路边摊黑油炸出来的臭豆腐感兴趣,但这些在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胤礽一一陪我做了。尽管这次杭州之行他并不顺心,有时还会显得烦躁不安,却总能在视线相交的一瞬,换掉脸上的阴郁,露出温暖的笑,我发现自己渐渐沉溺在这笑容之中,享受着被喜欢与被呵护的幸福。 然而命运实在是个奇怪的东西,以前我鲜有接触,到了清朝却像是被谁捅破了薄薄的窗纸,屡屡接受命运的光顾。就在我像个小女生般单纯盲目地沉醉于与大清皇太子独处的欢乐时光时,这个玄之又玄的东西又一次降临了。这一回,它的化身是一杯茶水。 那是一个宁谧祥和的黄昏,太阳徐徐西沉,在地平线上没了一半,空气中浮动着江南特有的韵湿,吸一口气,便似乎尝到了藕花淡淡地味道。 胤礽出去公干,没有陪我,我在花市逛了整个下午买了些干散花粉,未时回到行馆,沐浴更衣,待到清清爽爽地过去胤礽书房送茶时,西边天上已没了日头。 书房空空地,却燃了蜡灯,说明他回来过,走时忘了熄,又或者是他故意留下烛火,又不愿让别人知道他已外出当然,这是我事后的推断。 我把茶盘放在桌边,收拾了桌上的散乱书册,才想走,又看见案边的薰香,忙从怀中掏出特地给他买的菊花香粉,揭开盖子,顺着沿儿口,一点点往里添,粉末很轻,遇到烛火蒸腾起来,吸到鼻子里,我毫无防备,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手肘一抖,便鬼使神差地碰倒了茶杯。茶水哗地洒开,阴湿了一叠新宣。我慌忙地扶起茶杯,随手拿起一张纸去抹水渍。待一切收拾妥当,再去看那张皱成一团的纸时,却隐隐发现上面的墨迹正随水的侵渍慢慢渗透。 密函我脑中惊闪过这两个字,捡起纸团,展平。几行断续的字,模糊但尚可辨认。 “萨哈朗,图得门酉时,辰北楼二层西雅间” 一个时辰后,辰北楼下,辰北楼是杭州知名的饭庄,各地名士显贵都会选在这里集会,我到时已经酉时过半,一层开了戏场,商旅食客络绎不绝,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我换了男装,隐匿在街角的黑影里,萨哈朗,图得门,虽然不知道样貌,却也都是京畿、直隶一带的武官,即是京官,却为何要到杭州来会面康熙最恨结党,现下胤礽与京畿武官私会杭州,莫不是犯了大忌,想到角楼伤他愤恨的眼神,我身上窜过一阵寒意。难道胤礽真有反心 “公子,行行好吧,小的家里闹灾,一路乞讨到此,求您好心,施舍些银钱吧。”吆喝声打断了我的思虑,一个小乞丐,端着个破了沿儿的瓷碗蹭到我跟前。 我掏了个铜板扔过去,想打发他快走,谁知手劲不准,扔到了地上,我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忙蹲下捡起来,放到他碗里,顺口问。 “你是哪里人士” 他楞一下,道:“小的是山东人氏,年前粮食欠收,家里糟了灾,流落到此地。” 本是无心一问,但见他言语利落,心下便出了个主意。 “小兄弟。”我掏出一吊钱,“这饭庄二层有东、南、西、北四个雅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你能进去,把每个雅间里客人的相貌,穿着,口音记下,出来告诉我,这吊钱便给你,如何” 小乞丐愣了一下,盯了我手中的钱琢磨一下,忙不迭地点头。三闪两闪,便消失在人群中。 我进不得雅间儿,并不代表别人不行,无论如何,我得确认西雅间里,究竟有没有他。 一盏茶的功夫,小乞儿钻出饭庄,跑着到我面前。 “公子,都探看清楚了。” “嗯,东间的什么人” “是个胖子,穿着绸缎,操一口福州口音,他” “那北间呢” “一位财主,在摆寿宴” “那西间呢” “要说这间儿,真绝了,一水儿的富贵气,京城腔,其中有个年轻公子,长得精神气派,一身白衣那叫一个” 我止住了接下来的话,将钱扔给了乞丐。 杭州三月,草长莺飞,春情万种,我本以为这是一次蜜月般的浪漫旅程,却没想到胤礽正是在这天堂一般的美景里,为自己的失败掘起了第一铲土。 “胤礽” “嗯” “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回去的路上,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我这样问他。 “皇阿玛”他眯起眼睛,想了很久,自嘲般的笑着摇头,“我,并不了解他” 我对这个答案感到惊讶,却又找不到理由去追问。倒是他自己,过了一会儿,喃喃道“我小的时候,皇阿玛最喜欢抱我,总对我笑。那时候,三弟嫉妒得紧,每次家宴之后都会跑到我房里哭,说阿玛偏心”嘴角荡起笑容,那是属于童年的记忆,“在众多阿哥中,皇阿玛的确最中意我,至少在那时是那样的。我还记得有一次我生病,高烧数日,人事不省,皇阿玛辍朝七日,衣不解带的照顾我,他抱着我,不停的叫我的名字,叫我额娘的名字,他的手心儿全是汗水。我知道他害怕,怕我会像第一个孩子那样夭折,呵”他笑了一下,“在那之前,我还从不知道,坐在金銮殿里指挥千军万马的皇帝,我像神一样崇拜的阿玛也会害怕,也会像其他人那样流泪”他沉寂了一小会儿,“葛尔丹一战之后,我在京城接到他抱恙的消息,日夜兼程赶过去,到了驻地,他却”他停住,脸色渐沉,用力掸了掸袍袖,仿佛那些不快的记忆正黏附在袖子上。 “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你渴不渴,喝点水吧。” 接过他递来的水袋,我说“不管怎样,皇上还是最器重你,否则又怎么会把大清江山交到你肩上” 他嘲讽地抓过我的手,攥了攥,又放开。我默默喝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至少我知道,在心里他还是爱他父亲的,这就够了,足够了。 宫门开启,发出令人压抑的轰轰声,车子缓缓驶入正阳门,我捏了捏袖筒,心中作了决定。 回到紫禁城的第一晚,在灯前,我燃着了那张皱巴巴的沾了水渍的宣纸,亲眼看它烧成灰烬,消失在空中它将是个秘密,永远,我为此发誓。 第二日见了来顺,谈及出行一事,我只说是例行公务,视察漕运粮船,其余缄口不言。过了两日来顺又来找我,说是受萧烈之托,开口便又是出行之事,我隐隐感觉不对,却又转念一想,萧烈素来多疑,这次难保不是想要诈我,决计横了心,搪塞了来顺。 接下来的日子也不好过,重回紫禁城并未给我带来安宁,几日来心神极不安稳,不是彻夜不眠就是梦魇连连。昨夜便更是做了怪梦。梦中回了现代,云雾蒙蒙,我抱着个孩子,站在繁华的街角,眼前车水马龙,怎么也过不去马路,那孩子一直哭,一直哭,搅得我心烦意乱,我看见街边有卖糖葫芦的,就把放他站在台阶上,挪步去买,想用糖哄哄他,可一回身,人却不见了 清晨起来头像炸了一样,恍恍惚惚地出了半日差,午间用了饭,抄小路回去休息,三月的空气,冷中带暖,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更是怡人,真有些昏昏欲睡了呢,我拍拍脸蛋,加快了步子,两边的迎春开得正旺,伸出的花枝铺散在路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小黄花,我弯腰欲拨开花枝寻路,不经意侧了下脸,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算来也有个把月没见了呢,他清瘦了点儿,手里攥着本书,坐在突出的山石上,盯着花丛发呆,不过即是呆滞,眼神也是温和,透着谦逊八阿哥。 我见他出神,打算悄悄过去,不惊动他,才迈出脚,他却抬起了头。目光无意相碰,我僵在原地,到像是做了贼一般,好不尴尬。 他一笑,视线在我脸上略一停留。 “阿尔丹雨霏” 我忙调整姿势,道了个福。 “正是奴婢。” “嗯”他定定坐着,即未起身也未让我走,扬着头,似是还有话说。 “现在在哪当值呢” “毓庆宫。”我答,心知这不可能是个秘密。 他嘴角勾了勾。 “大阿哥总爱找你麻烦,最近没有了吧” 按身份我本该主子奴才的谦卑一通,可见他意不在此,我就也自动忽略,只点点头。 “没有了。” 他没言语,却还看着我。 我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撇了视线到他手上,他拿了本周易。莫非他也有梦魇之惑,还是 “怎么你也识字”他问。 “嗯,识得一点。” “也看这个”挥挥手里的书。 “不是,只是奴婢昨夜恰巧做了个梦,思来想去,不解奥秘,也曾想找出书来看看。” “噢”他像是突然来了兴致,“梦吗,说来听听。” 我顿了顿,“只是梦到了孩子,一直哭,怎么也哄不安静。” “唔梦到孩子这可不是好兆头,恐怕是亲近之人疾祸将至呀。” 我被他说得浑身一颤,直直去看他,他却蓦然一笑。 带着些许玩味缓缓道“太子爷身子一向矍铄,到不像是” 话到一半,身后传来小跑的脚步声。我回身,见小张子慌张跑过来。 “八阿哥吉祥,奴婢大胆叨扰了,我家主子有急事,要唤雨霏姑娘过去。” 我侧头看小张子,见他出了一头的汗,心下紧成一团,莫不是这梦真的应验了,我怎么就不记得胤礽成年后得过什么病呢 “去吧”八阿哥摆摆手,不再看我们。 我道了福,一路随小张子往回走。走出一段,忙问“爷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用袖子擦了把汗“哎,不是咱家主子,是公主府,敏格格,月前染了病,久治不愈,如今怕是不行了府里传话,说格格日日叨念,想要见你一面” 那是我第一次踏进和硕公主府,高檐阔脊,亭台水榭,极尽精致奢华,默默昭示着康熙皇帝对唯独养女特殊的宠爱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在那样一种心情下还可以顾及到周围的建筑,当时心里只是乱,却不觉得惶恐,总觉得太监的话传得不实,刚满二十,青春活泼的敏格格怎么会病危,什么叫不行了,如何不行,又怎么可能 一个丫头引着我在廊间疾行 “格格打去年入冬大婚后,身子就不爽利总是无故发热咳嗽,找太医调理诊治也不下十几二十回了,偏偏没有起色,格格自己也不上心思,日日静坐在房里。对谁也说不了几句,便是额附也是冷淡至此未进府时,都闻格格性情活泼好动,却不知是怎么了” “近了三月,天气渐暖,她这身子倒愈发乏重这十来日更是卧床不起,前两日还咳了血太医来看过说是不行了怕是熬不过这个月”渐说渐走,她便呜咽起来,语不成调。 我心中骤然一抽,之前的假想倒了几成,却还硬声道“怎么可能瞎说”行走间腿便有些苏软,等到行至阁前,见两个丫环垂立门侧,个个红肿着眼,就更是一步都拔不动,没了底气。心中默念敏儿,敏儿,你可不能呀 勉力推开房门,一股厚重药味扑面而出,心下便又是一沉,一个嬷嬷迎面过来把我让进屋子,像认识我一般对我道“雨霏姑娘,格格病中,心心念念的叨念着你的名字,似是有话要说,奴才们问,她却不说,只摇头流泪”她说着声音哽住,用袖间无声沾了下眼角,“奴婢们遍寻雨霏姑娘,始终不得门路,幸而四贝勒出力,向内务府要了个人情,才把姑娘接出来,见我家格格一面这怕也是格格此生最后一点心愿了吧姑娘切记,别说话刺激了格格让她安静的”我握了握她的手腕,默然点了点头。 箭步走进堂间,四阿哥,额附排坐在桌边,四阿哥神情哀然,却还冷静,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额附将头埋于膝间,看不见表情,抱头的双手紧紧交叠,指尖泛紫,似是已压制良久。 我未作停留,咬了咬唇,掀帘进了里间。 榻上放了青纱床帐,日已西下,看不真切,屋内极静,空气也似停滞,青纱薄弱蝉翼,一动不动 床边站了个丫头,见我进来,作势要过来,我打个手势,示意她别动,未及作出反应,一把轻柔低沉的声音隐隐由帐内传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44章 “你信吗海的那边有个国家,那里的人黄头发,蓝眼睛,造出来的黑色车子,会打鸣,会喷气,一炷香的功夫就跑出几十里,比皇阿玛的汗血宝马还快; 你信吗像首饰盒子大小的一个东西,能发出乐声,能让远在天边的两个人面对面似的说悄悄话; 你信吗有那么一天,人可以向猎鹰那样在天上飞,像游鱼一样潜在水里,像鼹鼠一样在地下穿梭; 你信吗终有一天,女子不再逊于男子,婚配无需父母之名、媒妁之言,一个男子,一生只可娶一个心爱的女子为妻,二人携手余生; 你信吗这世上没有千秋万世,百年之后,紫禁城不再是皇宫,爱新觉罗氏也不再是皇族” “格格”小丫头用颤抖的声音打断她,“这种话,大不敬的,若被听去了,是要坎头的”她涅咽着,瞥了我一眼。 帐中人不为所动,良久,幽幽叹了一声“呵,你不相信没人相信” 这一声叹似是由心底发出,带着说不尽的无奈和不甘我鼻尖一酸,眼泪便要涌上,忙用手捂住嘴,生生逼回去,紧紧嗓子,定声道“我信” 一时四下俱静,小丫头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惊讶的盯着我,帐内也无声动,我提步向前。一句格格尚未叫出,却听得帐后传来柔和的一声“我知道,你信”白嶄的手轻轻掀开纱帐,透过斑驳的光线,我看到了一张含笑的面孔,脸颊消瘦,眼窝地陷,面如纸色,却依旧美丽,像风中残叶凋零的牡丹,惊心动魄 她嫣然一笑“因为,你和他,曾经活在那个美得像梦一样的世界” 泪珠啪地掉落,我握起她的手,喉头哽噎,很久说不出话。 “敏儿,我来看你了对不起” “傻丫头,说什么对不起来,坐这儿,坐我身边”她反手拉我,指头极细,搭在我腕子上几乎没有重量,另一支手攀着床沿,试图撑起身子,弩了几下,却不成功,仿佛那单薄的身子是什么千金重物,怎样也不能动它一分,挣动到似引发了不适,敏儿忽然皱眉咳了起来我有些慌不知措,床旁的丫头连忙上前,将一方帕子递到敏儿手上,又从床角取过垫子,垫在她身后,咳了好一阵子,方才停下,我二人合力扶她起身,小心翼翼地靠在了垫子上。 “这些日子总是这样,时不时便会咳上一阵子。”那丫头帮敏儿掩好被角儿,又递了汤药过去,敏儿不情愿的泯了一口,就摇头推开了。 “格格,这是太医院刚开的方子,润肺生津,专治咳症的,额附吩咐一定要奴婢守着,亲眼看您喝下去的。” “先下去吧。”是她得到的唯一答复。 她敛了声,端药碗立在床前,进退两难。我从她手里端下碗,轻声道,“你先去吧,这药我代你劝格格服下。” 丫头默然点了点头,小步退出房间,珠帘一阵响动,复又平静。 敏儿这会儿也不再咳了,悄没声息地靠在一边,半闭着眼,嘴唇紧紧闭着,干裂发白,没一丁点血色。我沉吟半晌,举起药碗,“还是先喝点药吧” 她缓缓睁开眼,侧目望向我,涩涩一笑。 “雨霏,我清楚自己的身子” 我一怔,垂下眼帘,把碗捧在手心,浮搁在腿上,碗里的褐色浆液一阵翻腾,起了些沫。 “他好吗”敏儿问。 我下意识地用手捋了捋碗边,一滴药水泼洒出来,溅到手背上,顺着骨节流淌,划出一条褐色水痕,把碗撂在一旁,我说,“许久没见过了,但听来顺说,还是不错的。” 她点点头,不说话了,静了没一会儿,忽然又剧烈咳嗽起来,我慌忙递了自己的手帕过去,她掩了面咳,那下来的时候,帕上已隐隐有了殷红。 心霎时纠结起来,悲伤痛心到在其次,冲上胸膛的是一股气闷。 “敏儿,何苦弄成这副模样,为他憔悴伤身,值得吗” 她把手帕掩在身后,脸上似是一笑,却尽显无比苍凉。 “我不想,却不能。”她顿了顿,吸了口气,正了身子,“遇上他是我命中的劫。我最近总想起那个午后,那天阳光特别暖,我溜出宫到四哥府上玩,四哥和十三哥嫌我吵,哄我出去逛,我漫无目的地乱走,正觉得无趣,就在后院石桌边看见了一对男女,那女子穿了厚棉衣,怪模怪样;那男子一身大褂,憨头憨脑,两人吃着东西,女子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大声说着什么,全是些我听不懂得话,但男子一直在应声,瞅着她笑,那样宠溺,那样专注,心里眼里便只有她一人我当时当地便嫉妒了”她把视线转向我,淡淡一笑,“我渴望得到那样的目光,渴望有个人像他守着那女孩一样守着我,于是我故意跳出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盘问他们,他们显然地位不高,小心翼翼的作答,我打听到他是四哥府里的大夫,心下又欣喜又失望,欣喜的是他是四哥的人,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失望的是他身份太低,怎样都与我不匹配”她停下望着我,“雨霏,你会笑我吧,我那么不矜持,初次见面就想入非非” 我抿抿嘴,想要开口说不,她却又接着说,仿佛并未问过我什么,“我溜出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以给雪齐儿治伤为名故意去找他,逗他,他见了我会脸红,会拘谨,有时逗过了,他更是连话都说不清,我于是又去找你,拉你一起出去,我发现只要有你在场,他便恢复自在,所以那阵子,我总央求四哥准我带你出去,潭柘寺,花灯会,骑马那些日子是多么快乐,他爱笑,有时还会大笑,偶尔也会和我逗上一两句,渐渐的,我注意到他对着我不再脸红,也不再拘谨了终于有一天,他开始用看你的那种眼神看我,他会抿着嘴,小心翼翼的跟在我身边,听我没完没了的唠叨”她笑了,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脸颊微微泛红,嘴角勾起,眼神也亮闪闪的,一瞬间,我似乎觉得她在慢慢好转,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蹦蹦跳跳的样子然而,打破幻想的是又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浑身发颤,瑟缩的利害,仿佛每咳一下,都是一次空前剧烈的打击,我过去扶她,被她推开,丫头进来一次,也被她轰出去,最后还是额附带着太医进来,强行喂了汤药,又含了冰片,才渐渐安稳下来。她静静躺了一会儿,稍缓过来些,就又把其他人轰到屋外。 “雨霏。”她声音极轻,似已没了气力,“我本想和你多说些的,但时间似乎不多了呢” 她伸手向枕边摸索,好一阵子,颤巍巍地摸出一个方帕包着的小物件,递到我手上,我轻轻打开,鼻烟壶大小,青瓷小瓶思绪在瞬间定格 “雨霏,记得大婚那日,我问过你什么吗” 我心绪被那瓷瓶扰乱,努力想抽回当日记忆,想了一刻,除了满目依稀的红,却没再想起什么。 她似是看出来了,兀自道“ 你相信生死相许的爱情吗” “你相信生死相许的爱情吗”,脑中轰的一下浮现出当日的情景,她在镜前,凤冠霞衣,美轮美奂,表情却是那么落寞和哀伤,她问雨霏,你相信生死相许的爱情吗 我喃喃道“我相信爱情,却不相信生死相许” 她一笑,默契般的点点头,沉默半刻,道“我相信爱情,也相信生死相许所以,最后求你帮我办件事把这个还给他,告诉他,嘉敏,一直为他守身如玉” “这”我握着瓷瓶,小小一个瓶子,却似乎有千斤重,满满承载着三个人的悲欢喜怒,“何苦呀,何苦。” “何苦,便是我也不知。心里不愿,便作不出。这心思,是一点也不能坳逆的。”她淡声说,表情到不像之前那般愁苦,释然了许多。 一时沉默。 “人要走了,很多事也看开了。”柔弱的声音继续响起,“雨霏,我知你心向平等,自打知道了你的身世,我便没再把你当下人看过,我活了这二十年,有过很多奴才,也有过很多主子,有过爱人,也有过亲人,但朋友,就只有你一个我要走,不能不对你说些贴心的话儿” 听到这,我控制不住,悄然哭了。 “在四哥心里,爱情永远不是第一,但我清楚,他是真心喜欢你。有时候,人不必总去拔头筹,排在第二,富贵安稳一生,未尝不是个好的选择。毕竟,他日后会有所成。” 字字诚恳,透着沧桑。我点点头记在心上。 “好了,话总是说不完的,该打住了。最后的这点时间我要留给我的驸马,他无端爱上我,无端卷入这场闹剧,我今生唯一对不住的便是他了雨霏,帮我叫他进来吧。” 我立在床边,拉着她的手,细细的把她的眉目看了又看,直到她微笑着推我,“去吧” 我才缓缓抽身,挪步往外走,这一别便是天人永诀了吧。 “盼只盼,下一世,托生在你们的世界,不做任何人的主子,也不做任何人的奴才” 掩上屋门的一刻,听到了她的低吟,很轻,像风一样缥缈很沉,像山峦一样厚重 一幕幕画面依次闪过 晴朗的春日,她由石缝后跳出,一身鹅黄,笑得天真烂漫,她问萧烈“你又是做什么的” 晗清阁幽静的书斋里,她端庄伏在案前,凝眸沉思,婉转轻笑,在纸上写下“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观音庙昏黄惨淡的烛火下,她攥着萧烈的衣袖,愤恨绝然地质问“萧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闺房红烛高着,漫天的殷红应着她含泪的眼眸,她说“雨霏,把那瓷瓶给我。” 桩桩件件,犹在眼前,清晰鲜活,如昨日回现,殊不知,一转身,却已百年 我怀着一种不知怎样悲伤而又决绝的心情踏出房间,走至堂屋,四阿哥应面而立,毫不避讳直面看我,我立住,与他对视半刻,眼神全无一丝信息交际,这个当口,众人无不心神慌乱,谁又有心思去理自己那笔糊涂账呢,叹然一顿,我抽身离开。 翌日凌晨,紫禁城失去了最美丽的和硕嘉敏公主,她像一只蝴蝶,在最灿烂的时节翩然而逝,只留下无限的猜疑与遗憾 两日后的黄昏,我走在微寒寂静的街道上,两侧商户均已打烊,少数门前跳着灯笼,光线昏暗,远处依稀传来几声犬吠,正是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时候 我停在一个铺面前,略显破败的门脸,熟悉中透着陌生,门是虚掩的意料之中,我想了想,推门进去。 屋里弥漫着陈腐的木头气味,有些日子没人来过了,我吸了口气,徒劳的想要找到往日的药草味道,未果。 光线透过门缝射到墙角,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蠕动了一下。 “雪齐儿”我轻声喊。 半晌,角落传来喵地一声 我取出火折子,从柜台上摸出一盏油灯,试了几次,燃着。光线在屋里均匀散开,映出了坐在墙角的人那张消瘦的脸,他看起来,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状态与上次见面时差不多,只是眼神沉顿了些,再没有往日的精干,这一番惊天动地的经历,总会在心上留下些什么吧。 “萧烈” “雨霏” “她走了” “我知道。” “她有东西给你,还有话要带给你。” “什么”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他依旧低着头,一手抱着雪齐儿,一手扶着它的背,雪齐儿从他怀中探出头来,睁着大眼睛看我,喵的叫了一声。 我缓缓掏出瓷瓶,递给他,他愣了一下,接过去,握在手里反复看了很久,渐渐攥紧。 “她说了什么” “她要我告诉你嘉敏,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说完,我便很小心的看着他,怕他会有什么失控的举动。而他只是坐着,不动也不抬头,良久,眼中蓄满了泪水 “敏儿敏儿敏儿”声声掷在心上,哀从中来,听者同悲。 我伸手扶上他蜷缩的膝头,没出声,只任他静静流泪。过了多久我不知道,应该是很久吧,他抬头,情绪似乎平静了些,眼中也没有泪光,但却更显得深暗,深不见底。 “雨霏,她在怪我,用她的方式,她不能原谅我,至死都不能,她几乎已经在恨我了” “不,萧烈,她没有恨你,她只是放不下,看不透。她把全部意志寄托在一个不可思议的梦想中,当梦破碎了,她也就支持不住了。她只是太年轻,太热情,太单纯。” 对我的话,他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并没表态,而是问,“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我摇头,“不,她一直在笑,很释然,只不过有些衰弱。” 他安慰似的点点头,将瓷瓶揣进怀里,捂在胸口。 “是我负了她,我萧烈这一生都对不起她。” 我徒然张了张口,没有说话。这几日,目睹了太多的爱恨生死,痴怨纠葛,敏儿负了班济,萧烈负了敏儿还不清的债,偿不清的情。却不知红尘俗世,爱本是真实中虚幻的信念,即是虚幻,又何谈负与不负只要心中抱定信念,必可穿越时间空间,一切形式,永世长存。 开头还是道歉呀,更新巨慢,我知道。抱歉抱歉啦客观原因就不说啦,以后加快速度,尽量快点把这篇文完结,拖得太久,写起来也很吃力了。 这章算是结束了,敏儿就这么牺牲了,还怪舍不得的,本来初衷是把写成一个美丽与智慧并存,桀骜不驯的古代美女的但现在好像写得有点矫情实在是水平有限,大家多多包涵吧,下一章会有关于太子的重要情节,再下一章是关于四的,我尽快更新,大家有啥意见一定要提,多多批评吧,鞠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45章 时间最无情,不会因任何人事停留,哪怕是那样一个年轻美丽的灵魂,嘉敏公主的英年早逝,是个震动皇室的消息,追封,葬礼,服丧,初时掀起了不小的动静。但它也像任何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一样,来时风卷残云,汹汹而至,不多时就如山泉呜咽,缓缓而逝,只过了个把月的光景,便无人问津了。 我暗自悲伤了一阵,但深知逝者长矣,存者且生的道理,只默默将她记于心间,兀自收拾了心情。 转眼又是一年春日,草长莺飞,青山复绿。 午后,我照例奉茶进书房,也照例在里外间儿隔扇旁的竹躺椅上偷懒,胤礽总是这样纵容我,于是,我肆无忌惮的像往常那样打起了瞌睡 一觉醒来,太阳斜斜的铺在脸上,暖融融的,稍有点晃眼,我用手挡在眉际,打个哈欠,习惯性地朝胤礽的书桌望去,他着着淡色便装,背窗而坐,阳光在他周身晕出一圈薄薄的光,舒适的感觉。他提笔掭墨,抬头瞅见我,微微一笑“醒了懒丫头,这一觉睡了一个时辰” 我笑着犟嘴“一个时辰很长吗” 他摇摇头“不长,不长,对你而言。” 抻个懒腰,我不再多言,从他案头抄过一本书,坐在脚凳上默默地看,阳光从书页左上角以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下移,当它移至右下角时,薄薄的一本书已翻去了大半。我揉揉眼睛,抬起头来,想看看时辰,正赶上他也抬头,目光交汇,两人俱是一笑,复又低下。再去看书页时,心思却已不那么安详。莫名的有些感触。 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这样的午后,习惯在暖暖的阳光中入眠,习惯与一个人静坐,各自读书互不相扰,却又总能在不经意间,缓缓抬头,相视一笑十天,二十天,抑或更久我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已沉浸在这安逸的生活之中,不知不觉的享受起每分每秒的宁静。 少时和女伴闲聊,憧憬爱情,幻想未来的爱人。女伴说,我的爱人须是那种在背箱里放上满满一捧玫瑰,带着红酒,蜡烛,跟我躺在车顶上,看星星看到天亮的男人;我脑中幻想那幅画面,繁星,玫瑰,越野吉普,野性又浪漫,美则美矣,却始终距离自己太远;于是下意识的脱口说,我到没有那么浪漫,就只想找个人,静静陪我坐着,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或许话都不曾说一句,却总能感到对方的存在。当时她便笑我又虚又悬,怕是要嫁不出去了,我到不以为然,说,总会找到的。 总会找到的,我在心里默念,是呀,现下不就找到了吗,胤礽正是这样一个默默陪我,默默照顾我,但又总能让我感知,感觉到的人吧。诚然,与胤禛一起时,我会感到兴奋,感到那种心跳加速的刺激,但却没有一刻能感到安定;而与胤礽相处,像在饮一杯温温的清茶,不浓不淡,却齿颊留香,恬静得渗入骨髓爱情,究竟该是兴奋刺激还是平实怡然的呢 我想,该是二者皆有吧。但是,若由我来选择,我会选择后者,烈酒再美,也不过一晌贪欢,怎比得清茶,碧绿叶儿,芳香持久。 只是,我本是三百年后的一名过客,来去本不定,纵使动了情,又该不该搅乱这一池春水呢 “怎么了”思量间,被胤礽一声轻唤打断,他不知何时已住了笔,看着我,困惑不解的笑。 我低头,捻了捻书页,合上,打开,又合上,抬起头,我说“胤礽,我想了很久,还是不能嫁你。但是,我不能违背心思,必须得告诉你。我已经爱上你了。” 说这话时,脑中就只想着敏儿的话这心思,是一点也不能坳逆的。即是不能坳逆,我便要大声说出来,孤寂了这许多年,现下便是只有一分一秒,我也要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感情。这情于今日看清,却是始于很久以前,有多久我说不上。或是在西湖上荡舟嬉戏;或是高台上垂泪悼哀;或是于成心亭倚阑夜谈怕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已在心底萌芽。 这怕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白天,我与胤礽在书房促膝而坐,他批阅公文信函,我读书、作画、打瞌睡,鼾声大作之际总会有一团带着墨味的宣纸丢到脸上把我砸醒; 天气好的午后,我们会出去散步,为了避嫌,他走前,我走后;他昂头,我颔首,他在人前像个举止优雅的贵族,从不对身后的小丫头多看一眼,却每每在僻静的地方猛一回身,把我拦腰抱起,当空旋好几圈直绕得我晕头转向,声声告饶才停下,然后他会笑嘻嘻的四下看看,在我脸颊亲上一下,以示得意;对他的种种“流氓”举动我是又惊又怒,又羞又恼却又着实没辙,我毕竟是那么看重他,很多时候我都会情不自禁的去取悦他而不是推拒,看着他调皮使坏,看着他笑面朝天,看着他从一个威严神武的皇太子变成笑容可掬的寻常男子,我心便也是甜甜的,蜜一般柔软香腻。女子的心思是这么微妙,她时时告诫自己不要为爱沉沦,却总在见到爱人的第一刻推翻戒条,把一颗心完完整整的交托出去 对于我们关系中的种种隐患,对于他既成事实的十几个妻妾,对于我尴尬危险的身份以及我完全渺茫的未来,我统统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爱情来势汹汹,我还未看清,便已沉沦。 两个月在亲亲我我中度过,六月将至,气温骤升,一如我们的感情,近些日子,胤礽几乎天天找各种理由把我叫去跟前,便是每月仅有的几日空闲,他也会时不时地悄悄出现在我门口,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天轮到我休息,小院空空无人。午后日头正毒,我在床上躺了会儿,觉得气闷,便起了身,打了桶水,在院子当间儿支了铜盆洗头,顺道消暑。 润湿头发,打了皂角粉,就着淡淡的香味,慢慢,顿时凉爽非常,心下愉悦,正想着哼上两句,忽听得身侧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我侧后立定,我余光一撇,扫见一抹镏金,心知是他,脑子一转,有意戏耍一下。 “映雪,是你吗来得可正是时候,快舀点水,帮我淋在头上。” 身后无人答话,一阵细琐声过后,一瓢清水缓缓淋在头上,我暗自窃喜,嘴上却道“不够,不够,再来点儿” 稍顷,又是一注清水淋下来。 “皂角粉放多了,还不够呀” 如此往返几回,我估摸着桶里也该没水了,又嚷嚷道“没水了吗,再去提一桶吧” 这回身后可没了动静,正纳闷着,一块儿干毛巾搭在头上。 “还装,一进门儿我就瞅见你在偷笑了。” 我怏怏哼了一声,兀自用毛巾包起头发,盘在头顶,回头看他,嘴上还不愿服输“昨才见着,怎么今儿又来了,一天没有我就不行了吧” 他笑盈盈地看着我,伸手揽住我的腰。 “是呀,这一天,食不知味,寝不安宁”我听了一愣,这些日子已过了最初的浓情蜜意,我们天天见面不是斗嘴耍贫,便是互相挤兑,难得听他顺我一回,到不知如何答了。 愣神的当口,他盯着我看,眼神乎就变得深邃起来,稍一恍惚,唇便已贴上来,先是浅尝,继而辗转浓烈,缠腻纠结,一发不可收拾,头顶的毛巾掉落,头发哗的散下来,的披在脸上,透过发丝,我看到他的眼神,欲望深处,更多的是迷离 分开时,我已气喘吁吁,他脸颊贴住我的耳际,气声道“真想把你一口吞掉,那样你就不会离开了。” 我寻味明白这意思,只觉得哭笑不得,呵呵笑了两声“傻瓜”接着道,“今天这么反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猜” “嗯你要出远差,去南边。”其实我几天前就已听到传闻,黄河水位上升,情势危急,朝廷要派人过去督察。 “呵”他笑着拉我立稳,“你还真是我肚里的虫子,什么都知道” 我扬扬头,不置可否“是要去开封吗” “嗯。”他点头,表情凝重起来,“已经有几处决堤了。” “什么原因,天灾人祸” “怕是都有。”他蹙眉道,“若是让我查出哪个克扣了固堤款项,非严办了不可” “嗯。”我应声,听来像是很棘手,“什么时候走” “明天。” “明天就走” “是呀,今日便是特地来跟你辞行的,却还被你使唤一番。” 我拉着他的手,也不知说什么,心里竟淡淡溢出些不舍。 他看着我笑笑,用手捋捋我的头发。 “瞧瞧你,像个疯丫头,我给你梳梳头吧。” 镜前,他立在我身后,拿着木梳,一点儿一点儿的梳通我的头发,表情专注,手法却是笨拙得可以,我尽量忽略头皮上的阵阵揪痛,放松身体。 他很耐心的梳了一阵,待大部分都梳通之后,他停下来,俯身把头搭在我肩膀上,由镜子里看着我。 “干嘛” “这一去怕是要个把月。” “嗯。” “你不想我” “不想。” “但是我会想你。” “所以” “所以,你要给我个信物。” “信物” “我要”他一伸手从我妆台上拎起个东西,“这个” 一条链子由眼前划过,另一段记忆瞬间打开早该尘封的物件配了水晶链儿小镜子我的镜子,胤禛的链子。 “这个”我哑口,“做什么非得要它” 他拿在手里把玩,“很精致嘛我见你时时挂在腰上,必是十分心仪,现在我把它取了去,就不怕你跑了。”半是调侃,半是认真。 我觉得尴尬,有心去夺,抢了两下,他一个转身,跳出几步。 “还晓得跟我抢,看来是选对东西了。”拿在手里晃了晃,“安心等我回来,到时便能看见它了”他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错身出门去了。 我向前跟了两步,眼见他出了院门,心里慌了一下,随即释怀,算了,镜子总是我的物件,送了他也无妨,况且链子上又没写名字,谁会知道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随便写的,不是更新 西角楼依旧萧索如昔,丝毫不因春天的到来而有所改变。 胤礽最爱这里,总带我来。 “为什么喜欢这个角楼,有什么特别的吗”我问。 他微微一笑,没有答话,揽我走到围栏边,虚倚在栏杆上,风迎面吹来,掀起我鬓边的碎发,他的脸颊轻轻靠过来,透着温热。 “看,向下看,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我瞅了一眼脚下,不远的地方有一队宫人提着灯笼由花丛旁走过“御花园” 他摇头。 我便抬了抬头,放远了视线,太和,宝合,中合三座大殿的金色屋脊收入眼帘,在夕阳里透着耀眼的光,想了一下,我说“紫禁城” 他仍旧摇头,半晌,伸出手去,当空划过,很慢,却又很有力,像是从空气中抓住了什么实在的东西。 “是大清朝,雨霏”紧了紧揽着我的手臂,“看,大清朝在我们脚下了呢。” 我心中一震,竟也顺着他划过的弧线极目远眺,亭台楼阁之外,是远远的地平线,一轮红日徐徐低垂大清朝吗这画面竟有一分讽刺。 不知怎的,忽得就一笑。 “阿尔丹雨霏似乎对大清江山很不屑呢”耳畔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我心知这表情瞒不了他。 歪头想了想,我说了实话“也不是呀,吃不着葡萄的总会说葡萄酸。我不是圣人,倘若哪天我站在你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必不会心心念念地赏玩这大好河山,只怕到时我比你还要夸张,每天过来看一次也不一定呢。” 他身子微微一动,我回身看他一眼,嘟囔道“这话是不是有些大不敬”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他低头看着我,抿抿嘴,毫无征兆的一把揽我入怀。 “疯丫头,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呀。” 还不是有你护着我心里这样答着,嘴上却只是笑,不能说出来,让他得意了去。下意识紧了紧胳膊,像块膏药一样贴在他身上。从来没有试着这样粘一个人,真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47章 第二日,胤礽便离京了,似乎只带了几个亲随,声势不大。清早,同屋的涤尘捅捅我,神秘兮兮道“知道吗,咱们爷今儿早离京了,说是去南边治水去了。”我干笑着嗯了声,想着胤礽走了,心里一阵空落,站起身抻个大大的懒腰,自己安慰道“这回到好了,我便没差事可做了” 涤尘伸手杵杵我腰际,斥道“糊涂了不是,宫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会凭白养闲人齐珠姑姑早吩咐过,爷不在的日子里,着你到太子妃屋里当值。你呀,也真真是命好,太子妃素来和善,她屋里头无非是些擦擦摆摆的活儿,是个闲差呀。” 我僵了一僵,太子妃,胤礽的贤妻,我潜意识里刻意想要忘掉的人物,这些日子沉醉在自己的心情里,到真是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派去她屋里做个下人使唤,好不尴尬。我与胤礽这般如胶似漆,纵使再小心谨慎,聪慧如她,又怎能丝毫没有察觉心里这样一嘀咕,到更不知如何行事了。 话说回来,寄人篱下,主人的意思,终归是不得忤逆,即便不愿,也得去。 万幸,几天硬着头皮下来,到也没什么异样。太子妃生活极有规律,每日清早起身便去各宫请安,回来后一一安排宫里的事,午后便是小憩,若无访客,整个下午都会用来读书,她喜爱静,所以除了嬷嬷,其他人不会怎么近身伺候,我也没什么机会在她眼前晃悠。 宫人们常年闷在宫中,百般无聊,总免不了私下偷偷议论朝上的事,这虽是后宫首要的避讳,却总不乏一些消息灵通的太监宫女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铤而走险的把前朝的风吹草动透露过来。以往,我是极不懈这种私下议论的,一来,我在毓庆宫里不太合群,没什么人愿意理我;二来,她们私下传得那些事情,我作为过来人,多多少少都有个印象,因而也就不太上心我闲下来偶尔会想,胤禛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会选我这么一个没有慧根的人进宫做探子,本就不擅交际打听,脑筋又不甚灵活,现下更是深坠情网,消息越传越少,就差没有倒戈相向了。算起来,我这么久没传讯息出去,来顺那边到也没动静,这个把月下来,细一回顾,竟像是和四贝勒府疏远了不少,几乎断了联络然而,自打胤礽离京起,我就自觉地开始关注起宫人们的议论,每回走过人堆儿,听到“爷”,“太子”,“皇上”,“治水”一类的字眼,就故意放慢脚步,树起耳朵来听。 胤礽带领官兵视察灾区; 胤礽领头舒散居民; 胤礽严办贪官; 胤礽追回赈灾库银 传消息的人说得慷慨激昂,好不兴奋;听着的人个个目光晶亮,难掩渴望,众人脸上都透着仰慕和极热烈的崇拜情绪。我一点点看在眼里,心上扬扬得意,仿佛那崇拜和思慕都是投给我的,而事实上,我是早在心里把胤礽和自己合成一人了,就像歌里唱得那样,喜悦着他的喜悦,悲哀着他的悲哀 终于有一日,我听得黄河水患已退的消息,估摸着胤礽下个月初就能回朝了,心里默默欢喜,开始扳着手指头计日子。 小别胜新婚,确是不错的,这个把月的分别,让我倍加想念他,所以等待便成了最幸福的事。 然而我不得不说,命运太难把握,总爱和我开残忍的玩笑,“幸福”一词如水中芙蓉,可望而不可及。 在我满怀喜悦期盼着胤礽回家的时间,变数发生了。 月初的一天早上,我去太子妃屋里上值,才一到,就被齐珠姑姑叫住,说是德妃娘娘那边有一个镂金雕花首饰匣子,日前应了要送给太子妃,着我今日去取来。我接了差,心中暗喜,晌午这会儿功夫是见不到太子妃了,她起身去请安,少说也得两个时辰,时间刚好岔开,这些日子见了她,面上装作没有什么,心里却总是嘀咕,像是无端作了第三者,抢了人家老公去偷情,老婆知道了,还忍气吞声地装作不知情,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怪别扭的。 于是,我取了首饰匣子后,没直接往回走,拣了条绕远的路,溜溜达达地逛了一圈,才慢吞吞地取道回来,到得屋前,齐珠还守在门口,沉着脸,见到我劈头便问“取个匣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又去哪里闲逛了连主子的差事也敢怠慢” 被她说重,我也不言语,只低头听着。 她训了两句,闪身让开了门,“快进吧,主子都等了好一阵子了,交差时陪个不是,别平白讨顿骂” 我应声进去,最后一句话听在耳里,好生郁闷,躲了半天,还是撞上了,搞不好还要挨训。 外跨间站了两个丫头,里间帘子卷着,透过门口,斜斜看到太子妃坐在妆台旁,嬷嬷在替她梳头,二人似乎说着什么,声音很低,但语调满轻快,像是闲聊。 一个首饰匣子,怕是没人会太在意吧,我这么想着,提步进去。 “太子妃吉祥,这是德妃娘娘应给您的首饰匣子,齐珠姑姑唤奴婢取来的。” 我把匣子端到她身侧。 二人都没立时发话,顿了一顿,嬷嬷问“怎么是首饰匣子德妃娘娘应下的是一对儿芙蓉石的玉镯子,你这丫头昏头了吗” 我愣住,把匣子放在桌上“可齐珠姑姑确是这么吩咐的,是去取个镂金雕花的首饰匣子” 太子妃伸手拿起匣子,打开,里面自是空空如也,她看了一眼里面,又抬眼看我,异常平静,她说“嬷嬷,把齐珠叫进来。” 很快,也就十几秒钟,齐珠进来了。 “你说,今日主子差你安排去德妃娘娘那,取得是个什么物件”嬷嬷问。 齐珠声音平板,像在叙述一件再真实不过的事,“回主子,是一对儿芙蓉石镯子。” 窗外的知了声和风吹窗纸的声音全都不见,一时万籁俱寂。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妃问我。 我只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无语。 “若是打碎个器具,办砸件差事,倒都可以宽恕,偏生是这手脚不干净,万万姑息不得,”音调缓缓抬高,“来人” 稍顷,不知从何处来了几个太监,屋里顿时满泱起来。 “带下去,交内务府查办。” 几个人上来拽我,我僵着被拖出几步,才晓得挣扎反驳,用力扳住门框,我盯着太子妃“明明是个木头匣子,怎会说成镯子我在宫里不得出去,作什么去偷那东西这是栽赃是阴谋” 她回看我,一眨不眨,半束的头发披在肩上,竟显得有些不识烟火,然而那眼中的犀利于高傲,分明在说阴谋吗谁会知道呢 我愕然,继而愤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啪的一个耳光响亮地甩在脸上,太监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死奴才,对主子这般说话,嫌命长了吗” 嘴角撕裂般的疼痛,一缕粘稠的液体缓缓流下,还未及去辨别那是什么,我就生生被拖了出去。 天很蓝,阳光很刺眼,心很痛。 胤礽再见不到了吧 车辙轧在石子路上,咯愣愣地响,夜风偶尔撩起帘布,灌进车厢,我下意识伸手却什么也没摸到,最后只蜷缩了腿,用胳膊环住。 思绪恍惚,半醒半寐之间,又似回到了昨晚 漆黑的刑室,伸手不见五指,我缩在窗下,侧耳倾听,窗外的一花一草,一颦一动,都会牵动我每根神经,引起一阵战栗。 忽然,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细细碎碎,不是一人,是一队。我往角落退去,步子不稳,撞上墙壁,背硬生生的一硌。 门框当一声开了锁。 “主子,请” 居然是娅嬷嬷的声音。 我贴墙站着,不动,尽量保持脸上的平静。 一个太监执一支蜡烛进来,插在桌上蜡台里,反身出去,又一个人影进来,门被轻轻关上。 两个人,两个女人,一个娴雅素净,一个邋遢不堪,隔着晕黄飘忽的烛火,默默对视。 我须得承认,我没有心计,也着实不够大胆沉着,在这种对视中,我每每落于下风,亦不外乎这一回。 “太子妃,想要我死” 她笑,点点头“有时候是。” “比如说,现在” 她不答,反问,“你怕死吗” “怕。”我没有犹豫。 她又笑,向前两步,停在烛火边,眼睛在火焰上盯了一刻,语气渐缓。 “你这性子,也有率直的一面,初见你时,我便这么想,那天你罚跪在雪地里,冻得脸色僵白,淌了鼻涕都不自知,我递帕子给你,心里煞是懊恼,原来我家爷心里眼里念叨着的,就是这么个干瘦古怪的小人儿。” 她轻言轻语,像在说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后来他放你到身边,心情一日好过一日,他每每与我谈及你,都在笑,很开怀。我心知他有意要纳你,又担心你身份低,在宫里受人欺负,便想要我出面提携,关照你。我本想爷他日夜操劳,伤神劳力,有你这么个解语花陪在他身边,为他排解烦扰,也是件好事,然而” 她由火焰上收回视线,投向我,煞时恢复了白日的犀利,“作为太子妃,我可以容忍一个女人,却不能容忍一个敌人阿尔丹。雨霏,你不仅仅是个宫女吧” 我无法辨别当时自己脸上是否表现出惊讶,但心里却是着实的一抽。 “送你入宫的,可是你先前栖身的主子”她接着问。 我身上僵了,不知她查到了什么,也不知这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脑子里第一想到的便是,不能承认。 “太子妃未免高估我了,作过我桩桩件件都认下,没做过的便不能承认,更不能累及他人,更累及太子殿下。” 她看了看我,低头掸了下衣角“落到这般田地,到也守得忠心。呵,我怕还真是小瞧了你罢了,爷心系于你,为了我们夫妻的长久,我不杀你,但正白旗包衣阿尔丹氏雨霏,确是于今日杖弊于内务府了。册上消了名,你在宫里就是个死人。出去讨份活计,嫁个良民,好自为之吧。” 她没有再看我,提步到门口,搁下一句“你是个明白人,别辜负了爷的一片心意,记住,若再见面,你我势不两立” 我猛打个寒颤,抽断思绪。脑里现出个可怕的念头,若是这桩桩件件被胤礽知道了,他当如何,我当如何,于这夺嫡之争又当如何 想不到昨日耳鬓厮磨,今日便天各一方,咫尺天涯,竟是这般令人肠断。 思绪纠结,便是呼吸也觉得气闷。恰在此时,颠簸的马车猛振几下,随着车夫的吆喝声,停稳。 “姑娘,到了。”面生的车夫掀起帘子,对我说。 我探身下车,自夜色中仰望眼前的庭院,高墙阔脊,严肃而不奢华,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终究回到了原点。 再熟悉不过的亭台楼阁,回廊小径,一年多了,花花草草到像是丝毫未变过,只是人,再不是从前了。 由小厮引着,轻车熟路,很快到得佛堂前边,屋门半掩,一缕烛光从缝中泄出,照在门口马总管的脸上。 他遣退,小厮,上前一步,将我细细打量,笑了一笑“姑娘辛苦了,爷已久候,进吧。”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我跨步进去,在熟悉的薰香味道中,撇见他的背影。 “四爷。”我低声叫。 他缓缓回头,数月没见,未有变化,眼神依旧清凛,不带感情。 眯了眯眼,他道“倦鸟思巢,落叶依根,雨霏,终于肯回来了吗” 我如约更新了自夸一下先呵呵 欢迎意见和批评,那个黄河赈灾的事我再查证,查证g,多多指教,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48章 我兀自低头整了整衣衫,向前两步,心中已将事情猜出个,一阵黯然。 “奴婢作错了什么四爷要将奴婢唤回” 他慢走几步到案几前,伸手拾起一串佛珠,慢慢捻动。 “你说呢” 心中的疑虑渐渐放大,我强自压住“奴婢自问尽职尽责,无一丝怠慢松懈。但,奈何宫中束戒颇多,奴婢又不善人际,故而传出的消息并不多。” 他轻笑“也无需自贬,索相的事不就派上了用场吗”说完紧紧盯住我。 我心下一凉,害他禁足,被皇帝训斥的,果真还是我,口口声声说爱,到头来还不是在害 不知心思泄露了多少在脸上,他慢慢走到我近前,忽然抬手托了托我下巴,我抬眼去看,却见他直瞅着我的嘴角“受伤了” 我轻轻侧头,避开了他的手“蹭破了点儿皮,不碍事的。” 他收回了手,却没移步,我也不方便先动,二人就很近的面对面立着,我微低着头,视线之内只能看见他胸前的盘扣,这情形恍然和以前的某个场面相叠,久违的感觉在脑中一闪而过,明明只是一年不到,却怎的像过了许多年似的遥远。 最后还是他先闪身,衣袖扫起我鬓边的碎发。 “江南好玩吗”他走到我身后。 “还好。”我说,“去时正值三月,景色很美。” “嗯”他延声应着,“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沉默了几秒“之前知道的都告诉来顺了,现下没什么了。” “呵,”他笑了笑,“下去吧,我安排你暂住朗琴园,好生歇着,这几日先别出外。” 我轻步出来,带上门,将一室的明亮关在身后。 朗琴园在后园的西北角,很僻静的一个处所,早年不知是谁居住,自我一年前进府时便空置着。把我安排在那儿,想来也是有所顾虑,为了避人耳目。 总管派来照顾我起居的是个小丫头,面上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稚嫩的很,言语却很谨慎,从不多话,只唤我姑娘。我向她打听小秋,她三缄其口,说进府几个月,前后都不认识,我一揣摸,估计她是受了上头的吩咐,不便对我透露。 胤禛对我究竟做何打算成了我日日绕心的顾虑。他为何不惜曝露身份把我从宫中弄出来难道是知我心存二意若是如此,为何不干脆斩草除根,把我除掉,又何必大费周折的接我回府我既做不了胤礽身边的探子,于他又有何用处 再说萧烈,他离开医馆后就住进贝勒府,不离胤禛左右,我被逐出皇宫,他必然知晓,我在朗琴园住了数日,他又为何一面不露我二人即便关系疏淡了,却也至少存有一份相知的情谊吧 人心,实难捉摸 昏昏噩噩过了数日,清醒时思索自己的处境,昏睡时便一幕幕地回想与胤礽的点滴相处。他的嬉笑怒骂,悲苦愤恨,不知他凯旋回朝时,发现我已不在,会怎么样若是太子妃将我的身份据实以告,他又当做何感想会恨我吗,会恨自己吗每每想到这里,心里就绞痛难安,忍不住一遍遍咒骂上天,无端把我抛到这么一个乱世中来。 这种心态,像个深宅怨妇,我却不折不扣地过了半月有余,直到那一天 那日下了整天的雨,直到傍晚还淅淅沥沥,我呆坐在廊前看雨,丫头送来的晚饭也没动,这雨潺潺弱弱,像及了江南,我又怎么有心思吃饭。 天渐黑了,身上有了凉意,正想回屋取件袍子,院门忽然开了,马总管撑伞提灯走进来。 “雨霏姑娘,爷唤你去。” 我看看天色,“这么晚了” 马总管立着,不语。 我无奈,由廊边拿起油伞“走吧。” 这一年未见,他到像和我生分了不少。 二人进了雨中,一前一后,雨不大,却很粘稠,我加着小心,鞋尖裙摆还是溅上了不少泥点。 走上园中的回廊,我收了伞,赶前一步走到他身旁。 “许久未见,总管身体还好吗”我问。 他步子滞了一下,没看我,点头道“托姑娘福,还好。”拐过转弯,他接着道,“姑娘在宫中,也好吗” 我陪笑“挺好的。” 踌躇了一下,我又缓缓开口“我师兄可在府中也许久未见他了呢” “嗯。”他应了声,含糊不明,又走了一阵,他停住,“到了。爷在亭中赏雨呢。” 我顿步,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几十步开外的湖心亭里点了灯,隔着雨雾看去,隐约有人。 “爷可是唤我来赏雨” 马总管低了头,退后一步,“只是传唤,别的便不知了。” 这情景,怎么这般怪异,我犹豫着,回头又看了看他,恰巧他也抬头,目光一碰。 他又退后几步“姑娘日后想要如何,需得仔细斟酌”说罢,闪身隐到暗处,渐步走了。 我听得懵懂,只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猜不明白,当下甩甩头,提灯朝亭子过去。 湖心亭四角挂了灯,亭中央的石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一壶酒,两个杯子,旁边是个香炉,熏了不知名的香,淡淡地,似有若无。 四阿哥背桌而立,朝着湖面方向。他很少正面朝我,一向如此。 我放好灯伞,轻步到他旁边,一点点酒气,他想必已经喝了一会儿了。 说话要小心,我提醒自己,一面低声道“四爷。” “雨霏,过来看雨”很随意的语气。 我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微风卷着雨丝,打到脸上,水气蒙蒙。 “这雨,较之三月的江南又如何” 我微微侧头,看着天空,想了想“南国三月,像是泡在水里的桂花瓣儿,从里到外,透着氤氲妩媚,便是雨也如丝如油,缠绵的紧;而北方的雨,大多瓢泼而至,爽快酣沥,今日的雨,到不多见,颇有些江南的韵味。” 他轻声笑笑“我去过江南两次,都是冬日,无雪无雨,煞是湿寒。到没你这般好福气。”侧目看我,眼波微微闪动,“若不唤你,是不是乐不思蜀,再不愿回来了” 我抽了口气,抿嘴“进宫出宫,全凭四爷安排,到没有愿与不愿。” “听这话,倒是我的不是了。”他将我向他近前拉拉,低了头道,“我说过,我没把你送给他,记得吗” 惶惑之间,我轻点了点头,面颊微热,能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鼻息,我扭头朝向亭外“四爷今日怎么有兴致出来赏雨” 他却不答,拉我坐到桌边,满注了眼前的杯子,端起一杯,兀自饮下“来,陪我喝酒。” 我无话可说,只得举了杯子,向他一揖,仰头喝下,酒,以前到不是没有沾过,啤酒,白酒,洋酒,聚会时也曾豪饮,但空腹喝酒,却是头一遭。一杯下肚,只觉得热辣呛鼻,险些涌出泪来。 他笑出了声“姑娘家,果然饮不得酒。”说了这句,不再睬我,自斟自酌起来。我口中辛辣,胃里又空灼的难受,也就拿起筷子,随意吃了些小菜。今晚不知要坐多久,真后悔刚才没吃晚饭。 雨几次将停,却又几次复萌,如此反反复复,时紧时慢的拖了许久雨打荷叶,沙沙入耳,倒也磨平了初到时忐忑的情绪,心神便在雨声中渐渐安定下来。 胤禛一杯接一杯安静的饮酒,我坐在熏炉旁,默默看雨,熏香袅袅,随风送入鼻腔,初淡后甜,愈发浓腻,夜已深了,雨还在下,风拂面而过,竟不觉得冷,反而暖煦煦地温热湖面上蒸腾起淡淡的薄雾,围拢了亭子,雨雾绵绵中,一丝恍惚 喝尽了壶中的酒,胤禛欲起身,我按住他握杯的手“四爷,别再喝了,醉酒伤身。”他回首看我,面颊微红,有些醉了,我心中隐隐不安,正欲抽回手,他却覆手抓住我“记得吗,很久以前,也是这么个晚上,你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轻笑,“府里敢拦我顶撞我的,只你一人。” 我又挣了挣,他却握得更紧,手腕一阵酥麻,顺着小臂,传至肩,背,全身,瞬间竟有灼烧的感觉。 我猛地起身,沉声道“四爷,你醉了。” 他仰头看我,无由一笑,起身,随着我靠过来,我渐退,他渐进,展眼间到了亭柱边,我欲侧身,谁知他手一用力,拉我靠在柱上,柱子冰冷,我浑身一震。 目光灼灼,便又是一笑。 “你怕我”酒气迎面扑来。 “不。”我摇头。 “不怕吗江南密谋,藏而不报,你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我心中大震,先前的恍惚迷离也醒了一半,原来他早已知晓,否则又怎会布局让我出宫。只是这事做得隐秘,又有谁会知道除非 “原来四爷并不信我,一面安排我入宫,一面派人监视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又怎会劳神去监视你” “那”我语塞,他好像并没生气,反而亲昵地贴过来,近在咫尺的面孔,半寐的眸子,似醉非醉的眼底透着精光,一时让人无从分辨,我有些失神,背上沁出了汗,腹中复又翻腾灼烧起来,比前次还要剧烈,突然间觉得热,好热我避开他的呼吸,坳着头喘了口气,“既是如此,我也无从辩解,四爷打算怎么处置我,不妨明说。” “处置你想我如何对你雨霏,你确实不适合做探子”尾音越来越弱,细不可闻,双臂由肩头滑落,一寸一寸贴上我撑着阑干的手,交叠,攥紧,指尖的热度像火苗一样窜过全身,心里似已安置了引子,腾得燃着,吞噬了意志,而后的话,尽是呢喃,“不如,留在我身边,什么都不想,只做我的女人,如何” 天地于我眼中倒置,翻覆,我张开口,却发不出声,触到的,是柔软的唇舌,带着酒味,好浓 “从今晚开始,可好” 舌尖划过唇瓣,面颊,颈窝,直在耳边游离,所到之处,先是清凉,转瞬便火热;声音像是极远,却又极清晰“雨霏,回答我。” 我回答了什么,不知。身体软绵绵地,被拦腰抱起,竟无一丝力气推拒。辗转进了房间,鼻中却仍弥漫着薰香淡淡的甜味,迷迷迭迭,愈演愈烈衣衫尽褪,肢体交缠,我由喘息呢喃中张开双眼,却只看到一双晶亮的眸子,闪着炙热的光,黑夜里,我被火焰吞噬,万劫不复 窗外,雨下了整整一夜。 呼。。本章已完,待砸 明天蹲在家里,整天更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49章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在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一间由我亲手布置的温馨的小屋里,与心爱的人倾心相诉,共同实现身心最深刻的交付,或许我们清涩,或许羞怯,或许慌张无措,但无论过程如何,结局一定是幸福的,因为我们是那么相爱,那么珍视和尊重对方在那个物欲横流,情爱无忌的世界里,这是我最后也是最初的坚持,更是我对待爱情的态度,别人觉得迂腐,我却心向往之 然而,然而,为什么,这最后一点点坚持,竟也被毁得如此支离破碎,为什么 凌乱被褥下那抹骇人的颜色,像一根刺,扎入心底,无声印证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我甚至记不清它是如何开始,如何发展又如何结束的,却仍不得不认定这个事实我失身了。 有那么一会儿,我是恍惚的,我以为是自己意乱情迷,对他始终不能忘情,才会在他恩威并施,软语轻言下失措,更在薄雨淡酒的侵染中失控。但是,谢雨霏,你毕竟不同于清朝女子,你的教育,你的理想,你的自尊,你的骄傲,怎么会容许你如此轻贱,把自己奉献给一个处处摆布你,从未珍视过你的男人呢便是退一步,你已没有理想,自尊和骄傲,更忘掉了自己十几年来所受的教育,你总还有心吧,你对胤礽信誓旦旦的表白,你为他不惜曝露身份险些丧命宫廷,这一切的一切,不是执着吗,不是爱吗你既爱他,又怎会为他人无端迷情 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轻酒浅尝,如何能醉薄雾软雨,又如何能迷惑心性 胤禛,以前我爱你,纵使不爱了也还敬你,但从今往后,不会了。朦胧月色,缠绵细雨,掩藏了你怎样的阴谋即便是阿哥,皇帝,拿了我谢雨霏的东西,也总要给个交代 我由床上一跃而下,抬腿欲行,却不知身上早已没了气力,膝头一软,竟跌了一跤,手掌搓在脚凳上,生生地疼。 半跪半趴在地上,我愤愤地用手捶了下地,想再爬起来时,门却缓缓开了,强光射进眼里,煞时白茫一片,看不清东西,我眯了眼调整焦距,只模糊看见来人是个高个子男子,他进了屋子,回身关上门,缓步到我近前,弯腰扶起我。 雨后的清新气息中夹了一丝药香。 “萧烈” “这么不小心,屋子里边也可以跌倒吗” 我又坐回了床边,头无力的枕在床围子上,他拉过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给我上药。 “只蹭破了点皮,没大碍的。”药膏涂在手上,凉丝丝的。 “你怎么会来” 他手停了一下,从怀里掏出条帕子,轻压住伤口,又细细裹了,才说。 “我想,你需要一个解释。” 心停了半拍,我盯住他。 “你都知道了” 他摇头,“应该说,只有我才知道。” 我僵住,手开始慢慢收紧“为什么这么说” “是我做的。” “你做的”心在那一瞬是一片空白,我甚至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茫然的重复,耳边持续传出他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 “玉常春,遇火升腾,遇水凝结,不散不灭,效力绵软持久,极适湿潮空旷之地。我添了些在香炉里。” 明明没有响动,我却觉得耳畔轰鸣,振聋发聩,什么也没想,抬手就是一巴掌。 “萧烈,你混蛋” 手上的帕子滑下来,他的头坳向一旁,丝毫没有挣扎惊讶,细长的手指缓缓拨开额前的头发,挑唇一笑,煞是讽刺。 “是,我是混蛋,可我若不一早过来说,这巴掌怕是就要落到四爷脸上了吧,他虽没我混帐,却能随时随地摘了你的脑袋。” 他说着拾起掉落的帕子,竟还想要去拉我的手,被我一把推开。 “你”只说了一个字,泪便涌出来,咽在喉头,我用手捂住嘴,咸咸涩涩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口腔,不知是血还是泪。 我可以接受任何人去做这件事,却独独不能相信,亲手推我下火坑的,居然是他 “别这样子,雨霏”他看着我叹了口气,“四爷对你的心思,谁都看得清。这一步是迟早都要走的,我不过是” 我再一次被他的话惊住,人,竟然可以做到这样,绝情绝意,恬不知耻。 “你住口”我打断他的话,抹了把脸上的泪,“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成全了你下你对我下居然还想我感谢你你哪还是个医者,哪还是个男人” 体力和精神不容许我一口气说这么长,声音便又噎住,我停下来攀住床帏,恨恨地看他,他却垂着眼帘,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我泄了气,他清早过来,必是料定我会失控,作足了准备。我再怎么歇斯底里,难堪得也是自己而已。 稳了稳心神,再抬头看他,已无一丝情绪。即是阴谋,便要用对待阴谋的态度。 “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你能得到什么” 他挑起嘴角,却没有笑意。 “这么快便冷静下来,确实是成熟了不少。”他第三次拿起帕子,补了药在上面,“手上的伤还是包一下吧。” 这一次我没再挣开。 “回答我的问题。” 幽幽叹了口气,他道“雨霏,我也不想怪只怪你,爱上不该爱的人江南出巡,太子密会京畿要员的事,我早有知晓,回宫后,我几次试探,你都三缄其口,你是铁了心爱他护他,是不是这世上,只你我二人熟知历史,我们便是先知你今天可以为了护他而背叛四爷,他日,你二人情深意浓之时,难保不会作出更大胆的事情。我是断不能留你在宫里的。” 我冷笑一声“那这与下药何干我本就是被人戳穿轰出宫的,难道还能够再回去吗” 他扫我一眼,摇摇头“说你成熟,也不尽然。你就真的以为太子是个手无伏鸡之力,文弱多情的贵公子他当了30年太子,周围的党羽门客,不是你我所能估量的,他若想找一个人,末说是四贝勒府,便是后宫禁苑,也难藏住但四爷,他够凉薄隐忍,也够霸道,可是你说,他会不会送自己女人去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这样一来,既保住了你的命,又不会让你坏我的事,岂非一举两得。” “呵,这么说来我还真该谢你” 他将帕子打个结,放下我的手,起身“无需挖苦,我知道你恨我,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渐步到桌边,他从袖筒里掏出个瓷瓶,“只怕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会让你更恨我,横竖我们俩是回不到从前了,也罢。昨晚添药时,我放了麝香,但保险起见,这瓶药,你最好服下,你是不想留在清朝的,对吧” 我煞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阵羞愤,只化作冷语“萧烈,同样的事,你已做过一次了吧,怎得还乐此不疲” 他背身一僵,“我确实乐此不疲,但希望你,不要像她那么傻。” “等一下。”他说完欲走,被我喝止。 “你敢指天为誓,说四爷对此事毫不知情吗” “誓言是蠢人的游戏,我从不发誓。但是”他回头,讥讽地一笑,“你认为他有必要用这样的手段去得到个女人吗” 门开了又合,留下我和一室的死寂。 我慢慢把头倚到床帏上,紫檀木料贴上面颊,些略有点香味,我就这么靠着,闻着,忽然也不觉得愤恨羞耻了,反到想笑。 荒唐,真是荒唐回想我这两年,桩桩件件,点点滴滴,无不被这二字贯穿。香山茶楼里,甚至连个不字都没说,便被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折回了三百年时光;混入贝勒府,处处算计揣摩,却处处反被计算利用,最后同样是头都没有摇一下就被送进皇宫;江南一行,铤而走险为胤礽隐瞒,以为天衣无缝,哪成想早已落下把柄,制肘于人;时至今日,平白失了洁誉,欲问个究竟,却被告知,罪魁祸首,是清香一炉。最后,竟是恨不得,怨不得,羞不得,恼不得 真正是荒唐如此情势,再见胤禛,叫我恨从何来,怨向何去;再见胤礽,让我何言以对,情何以堪呀 笑到极致,竟是痛心疾首,我是个失败者,彻头彻尾。疾步行至桌前,拾起瓷瓶,拔掉瓶塞,一仰而尽,苦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涌下,一滴滴到心里。 罢了,罢了。即然已溃败至此,便心无挂碍。我谢雨霏无貌,无才,无德,无谋,有的只剩一颗耐心,一份执着,且与这时间斗上一斗看这经年累月的荒唐,到何日是个尽头 谋定而后动,是我为自己鲁钝头脑和莽撞心思立下的戒条。眼下无谋,便不听,不言,不动。夜雨浇不息夏日的躁动,接下来的几日,整个庭院都在炙热中蒸腾,只我一人像块凉石,时刻定在屋里。 我又回了朗琴园,那丫头依旧在,只是身前多了两个上年纪的老嬷嬷,日日擎着笑,笑模笑样的照顾我起居,从清早起身到晚上就寝,事无俱悉,周全妥贴。我刻意忽略这种与身份不符的待遇,每天只捧着佛书,颠来倒去的读。 这一日申时已过,我敞了门,背窗而坐,挑灯读阿弥陀经,心思清平安定。翻过一页,读到经中一段,颇有感触,不禁低笑出声。 身后突然响起个声音“读什么经,如此可笑”伴着声音,一只手伸到眼前,取了我手中的经书。 我一愣,缓缓答道“西方有世界,名曰极乐,极乐国土,有七宝池,池内金沙布地,莲花大如车轮,昼夜六时,雨天曼陀罗华,微妙香洁。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极乐佛国,自有奥妙之处,何处可笑” “并非可笑,只是自嘲,佛祖所绘极乐,与我心中所想,差异甚大。这几日的经书,怕是白读了。” 灯烛一闪,他已踱至我身前“差在哪里” 我低了低头,盯住烛台上缓缓淌下的一滴蜡油。 “这一刻之前,点滴往事,无论是怨憎会或爱别离,已成定局;这一刻之后,未来种种,便是美如西方圣境,亦无法把握。前尘后事,皆是镜花水月,与其期慕死后哀荣,不如掌控手中分秒,活在当前。”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眸子,“若非要说差别,那么在我心中,没有极乐。” 他眼神一顿,瞬间变得凝重。 “话里有话” 我瞥开视线,看了看窗外“两位嬷嬷照顾得很好,但雨霏待罪之身,位卑言轻,与制不合,请四爷调了她们回去吧。” 手搭上我的肩,浮搁着,并未着力。 “到底想说什么” 暗吸了口气,我道“那晚的事,我不记得了。” 肩头骤然一紧。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我簇了眉不去看他,他却硬将我下巴抬起,“你不记得,我记得。每个动作,每个声音,都清清楚楚。” 豁然松开手,他邪邪一笑“放心吧,我会负责的。” 我紧紧嘴,不动声色。 屋内一时寂静,他拿起经书,不经意地翻翻合合,一下下轻不可闻,传入我耳中却如洪钟灌顶,终究是无法静心呀。 两个嬷嬷进屋,呈上茶水盘,垂首侧立一边,他却丢下经卷,回身,随意摆摆手。 “你们下去,出去传话,我今晚留宿朗琴园。” 我惊得猛一抬头,两个下人交换了暧昧的眼神,快步退出去。 门被轻轻合上,灯烛晃了下。 “四爷打算羞辱我” “羞辱”他向我靠拢,我压住欲夺门而出的冲动,挪了挪步子,强自镇定,“旁人看来是雨露恩泽,于你眼中却是羞辱雨霏,你好不识抬举。” 末了一句,轻飘飘看似没有重量,我却胸中一滞。 “况且”轻佻的抚上我的下颌,他眯起眼睛,“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不是吗” 我紧闭了眼,摒去那不堪的回忆“身体的占有,或一年两年,十载八载,终会随时间消磨,百年之后,无非一捧黄土。” “哦是吗”他极讽刺的一笑,猛地拦腰抱起我,朝床边去,“我偏偏就想要这一捧黄土” 我一阵眩晕,却还勉强赶在他将我放到床上之前,单手抓住围栏。 “我不愿意” 他定住,一双眼睛盯着我,慢慢有了怒色。 “松手” 我紧了紧手腕。 “我不愿意。” 他不再说话,一把扯开我的手,压我到床上,伸手去扯我的衣服,我深知二人力量悬殊,却不知是受什么驱使,卯了浑身力气,拼命和他撕扯,撕,挠,抓,咬,我从未试过如此疯狂,如此歇斯底里。 我的反抗击起了他的愤怒,头发很快被扯散,衣衫也已无法遮体,双方的身体都在扭打中升温,汗水连连。 我终于再无力气,被他制住,大口喘着气,他恶狠狠的看我,突然低头,咬上我的脖子,我吃痛哼了一声,眼泪不争气的淌出。 “富贵皆由命,前世各修因有人受持者,世世福禄臻” 他身子一怔。 “若问前世事,今生受者是;若问后世事,今生作者是” 我勉力说完这几句,将头坳向一边,不再言语。 他却也突然停下动作,埋头在我颈边,低低喘着气,很久,久到身上的浮汗散尽,身体渐趋恢复常态,他才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晶亮的看着我,竟是带着笑。 “三世因果经你还真是别扭。” 俯下头,一点一点吻掉我脸颊上的泪,若非之前种种,几乎可以算得上温柔至极。 翻身下床,他整理好衣襟,蹲下身子,与我视线齐平,拍拍我的脸,他道“真想留你在身边,一直看你这样别扭下去可惜”咬咬嘴唇,蹙身离去。 我没有去整理衣物,在床边愣了会儿,披了件单衣,下地到窗前,推开窗子,对着夜空,叹了口气。胤禛,区区几句经文,怎会挡得住你从我身上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最近很忙呀,今天请了病假在家,更新一点点吧。 预告,如无特殊情况,太子下章出场,会有一个比较大的转折,但愿我能写好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50章 第二日,我被解禁,可以离开朗琴园在府里走动,但活动范围仍只限于后园西北角,而且被那个小丫头一步步跟着。我不睬她,循着旧路去找小秋和以前熟识的旧人,却没能找到一个,眼见得全是生面孔,问话也都是一问三摇头。 四阿哥照旧每日过来,有时坐下喝杯茶,翻翻书册;有时搬了公文过来批阅;有时什么也不做,只倚着门框定定看我,那眼神与前些日子大不相同,乍看过去无波无澜,细一斟酌却又总觉得蕴藏了些什么。他常常眯着眼,神情飘忽,仿佛透过我看到了什么很遥远,很不确定的东西。 对我的身世他究竟知道多少,我不清楚,但萧烈几次暗示自己早已和盘托出;而他挟带敏儿私奔,竟还能从四阿哥手下逃出,不受责罚,反被重用,这也不得不令人起疑。若真是如此,他已经知道我们的来历,于我而言到是件好事。他必然不会动我,留我一命,还可与萧烈制衡,不会另他反受要挟。思及此处,心绪稍稍安定,但转瞬又觉得不是滋味。 我曾经那么诚心地想帮他,不顾一切的迷恋他,也曾以为他倾心于我,却被他一次次一次次的利用。他指向哪,我便打到哪。枉我自诩正直、清高、理智,其实早在那年腊八,我踏上成心亭,用一首霓裳羽衣曲撩拨胤礽时,这些所谓的美德就已荡然无存了。我喜欢上个坏人,连带着自己也变坏了,原是始于很久之前。 目光投向他,他斜倚窗栏,看着天空,血色残阳勾勒出他的轮廓,那么寂寥清瘦。如今我们的关系更近一层,心却背道而驰,或是,这两颗心从未贴近过 胤禛,尽管我已不爱你,却还要不甘心的在心里问一句,你到底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在乎过我谢雨霏 雨旱交替,连日来不得安宁,恍惚中又过了半月,暑伏已过,天气不像之前那么灼烧,却总是湿湿闷闷的,许是受了南方洪灾的影响,今年京城雨水很重,一连又下了几日的雨 我平时最怕闷潮,这些日经历这么多波折,心绪也不安定,反反复复休息不好,夜里总是失眠。 这一日又是滂沱大雨,到了半晚还未转弱,夹带着雷鸣,轰隆隆地振耳。我早早趟下,辗转反侧,几次入眠,又几次转醒。模模糊糊间,作了个梦 梦里已无雨声,天空放亮,薄雾蒙蒙 我只身进了一个庭院,穿过曲转的回廊,走进花园,园中满是桃树,连绵不绝,红、粉两色桃花开得妖艳矍铄,不似凡间,空气中弥散清新的花香。 忽然,我听到了一串银铃般的孩子的笑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我寻声去找,跑了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满眼都是桃花,桃花那笑声还在,时断时续,稚嫩的童音,齐声喊着“霓裳羽衣曲,杨妃马前死霓裳羽衣曲,南唐笙歌破” “霓裳羽衣曲,杨妃马前死霓裳羽衣曲,南唐笙歌破” 我的脚步更加慌乱,什么杨妃,什么南唐他们在指什么,为什么会有孩子 笑声却在此时嘎然而止毫无征兆。 我停下步子,发现自己已来到了一座拱桥边,桥下溪水潺潺,水面浮动着的全是花瓣,渐步走到拱桥顶上,远处缓缓驶来一叶扁舟,白衣身影立于船首,蒙蒙胧胧,看不真切,笛声飘然而至霓裳羽衣曲。 每个音符,每个节拍,都那么熟悉,亲切是他,是他,我的心被无法言语的狂喜包围,我攀着栏杆,盯那扁舟一点一点驶来。 是他的身影,他的眼眉是他 扁舟行至拱桥下方,我探出身子,他仿佛感应到了我一般,缓缓抬头,看见我也不惊讶,淡然一笑 “雨霏,我吹得好吗” 我使劲点头,向他伸出手去,嘴里喊着,胤礽,胤礽。才发现自己怎也发不出声音。 他却只是笑,一直笑,船划过拱桥,乌蓬顶遮住了他的容颜。我忽然觉得,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心中骤然一紧,喊出声来 “胤礽,胤礽,胤礽” 腾得由床上坐起,心怦怦怦跳得极快,恍惚了好一阵子,才晓得刚才是在做梦,无力地靠回床角,伸手摸摸,脸上全是泪水。 霓裳羽衣曲,南唐笙歌破,霓裳羽衣曲,杨妃马前死。 大明宫中,杨妃与唐明皇合奏霓裳曲,丝竹声声,三千宠爱于一身,却逃不过婉转峨嵋马前死的命运;金陵皇都,大周后琴曲艺绝,重修霓裳曲,与李后主琴瑟和鸣,鲣鲽情深,却也终落得国破家亡,遗恨人间的结局。千古名曲,为何如此不详。 无顾作这样的梦,莫非是在暗示什么,我与胤礽也是由霓裳曲而相识,莫不是最后也会如他们一般悲惨 不会的,不会的,我一个寻常女子,无倾城之貌、惊世绝技,即非红颜,又怎会薄命 再无心思睡觉,索性下床,在桌边坐下,斟了杯凉茶,默默喝下压惊。细一盘算,我离开皇宫,已逾一个月,胤礽该是早已回京了,怎的也听不到一点动静他现在究竟如何,睿雅又会怎么在他面前说我 正在思量之际,窗外打了个闪,电光扫过窗纸,赫然印出两个影子窗外有人 我的心一下提起,额上淌出冷汗,蹑手踱至窗下,侧耳细听,一阵闷雷过后,终于听到外面的话音,是日间伺候我的那两个嬷嬷,受到雨声搅扰,听得不太真切,断断续续只听得“太子爷偏厅吵闹惊动皇上” 话中还时时夹带我的名字,嘀咕一阵就再听不见响动。 我捂住嘴顺着墙蹲下,心中起伏不定,胤礽来了吗在偏厅吵闹又一个闷雷打响,我推门而出,朝偏厅跑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第51章 鞋子在踏入水洼的瞬间湿透,跑出去没有十步,头发、衣服也全湿了,浑身冷飕飕的凉,可心中却似燃了把火,我飞快地跑着,披头散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风声呼啸,雨声滂沱,雷声震耳,可这一切,听在我耳中,就只是一个声音,叫嚣着,狂躁着,盖过我急促的喘息和怦怦的心跳,推动着我无力的双腿向前飞奔胤礽,等我救我 一路跌跌撞撞,几次要摔倒,又几次踉跄站稳,奔至偏厅门外时,我已精疲力竭,褴褛不堪。 门半虚掩,只匆匆扫了一眼,赫然瞥见一团明黄那抹黄,曾经那么的威严高贵,冷漠肃杀,曾经那么深刻的盘恒在我心底,时时算计,日日谨慎。如今,竟全不是当初模样,在这漆黑阴冷的雨夜,在这让人悲哀的境况下,它只如一轮骄阳,瞬间温暖我的全身 我一步步向他走近,雨水打在脸上流到嘴里,慢慢有了咸味。我再不会离开你了,胤礽,再不会了,扶上门边的一刻,我笃定地对自己说。 一道闪电当空划过,照亮了半间院子,我一个机灵,登时停在原地。思绪在混乱中找回了理智,我突然发现,从朗琴园到偏厅,辐射了大半个王府,一路上,居然一个护卫,一个下人都没有我立刻闪身,贴到一侧门框边,略调了调呼吸,趴过去张望。 屋中二人,对峙而立,胤礽眉头紧锁,神情焦躁,眼中透着厌恶。他冷声斥道“四弟,我知道人在你府上,别考验我的耐性” 四阿哥俯首一笑,颇为放松,话却锋利“太子夜闯贝勒府,要臣弟交出未过门的妾侍,究竟是谁在考验谁的耐性” 胤礽默默盯了他一刻,脸色越发阴沉,一字一顿道“人,我今晚一定要带走” 四阿哥竟也收起了笑脸,肃声说“我的女人,如何能交予他人便是死也要死在我府上” 雷声轰隆隆迟迟传来,情势一触即发。我断然不相信胤禛会为女人说出这样的话,心思在闷顿的轰鸣中渐趋清明起来。 “因情误国”是康熙的心上刺;皇太子,则是康熙的心头肉。胤禛,你不惜暴露自己,用刺去挑你父皇的心头肉,好一个两弊相权取其轻 再一次看看胤礽的脸,把他深深印在心底。我深吸了口气,用力推开门,顶着一身的邋遢,走进二人中间。 风雨随我的动作卷入屋中,扰得灯烛一阵摇曳。 迎着四阿哥佯装惊异的目光,我回头朝胤礽一笑。 “太子爷,好久不见,一切安好” 胤礽的表情是震惊和狂喜,他顿了半刻,扬手将我拉至怀里,“雨霏,你果真在这里”上下打量我,眼中的喜悦又变为心疼。 “怎么搞得一身湿漉漉的”旁若无人的脱下外袍,为我披上,拉起我的手,“走,回家” 眼神,语气,身上干净的味道,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我闭了闭眼,用力挣脱他。 “不行” 四阿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手僵在半空,胤礽回头看我,“怎么了”顿了顿,又恍悟道,“你在担心睿雅吗放心,她不会为难你的,有我在,谁都不敢为难你。”说着,便又去拉我的手。 我先一步退开,摇头道“胤礽,对不起,我骗你,骗了你我贪慕虚荣,不想在深宫中耗尽青春,才会骗你骗你说,我喜欢你的我是个坏女人,从头到尾都是” 胤礽彻底怔住,他迷惑的瞪着我“你在说什么” 我又退了一步,回身看看胤禛,他面色青白,极力压制,我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吐出几个字“从始至终,我心里念的、想的、放不开的就只有四爷一人” 胤禛的瞳孔瞬间收紧,我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了震惊 胤礽没有任何反应,我垂了头,无力去看他,只用低低的,却刚好让我们三人都能清楚听到的声音说出了此生最令我痛彻心肺的谎言“这原是两年前的事了,福晋善音律,尤其喜爱笛子,想找个旗籍女子陪伴,我义父与贝勒府的总管相熟,便引荐了我。我入府侍奉福晋,颇得眷顾,也时时得见贝勒爷往复之间,生出仰慕之情,蒙四爷不弃,暗中约定终生”门边传来一声轻响,是风吗我不去管,继续道,“本打算参加过宫选就过门的,却不成想,被留在晗清阁,嘉敏公主身边。待得公主嫁人时,四爷又曾想向皇上要了我,却又先一步被太子您调去了毓庆宫您为人宽厚,亦对我萌生眷顾之意,我甚为惶恐若惊,虽心无此意,但亦私心作祟,贪恋荣华,不忍蹉跎韶华,便违心应下了谁料竟又横生变故,被主子遣出宫廷几番周折,终是回到了四爷身边”我扑嗵一声跪倒,“千错万错,只错在雨霏一身太子爷是惜情懂爱之人,有容纳百川的胸怀。如今,雨霏只求太子爷,念在主仆一场,成全了我与四爷,大恩大德,必铭刻于心,永世不忘” 我咚咚咚扣了三个响头,泪水已涌上眼眶,趴在青石地上,任由披散的头发蒙住了面孔,我怎么还有勇气再去看他 很久很久,便只有雨声响彻庭院,又过了很久,一双手扶上我的肩膀,像往常的任何一次一样,温柔的带起我,轻轻拨开脸上的碎发,胤礽的眸子在笑,嘴唇在笑,整个人都在笑,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傻丫头,开什么玩笑,莫不是被雨淋痴了,净说些疯话走,跟我回家。”执起我的手,就往门边走,我心一阵刺痛,挣开,他便又拉住,“走。”踉跄两步,我再次挣开,他背身僵了一僵,复又拉住,“走”语气已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横了心去挣,却再也挣不开,他大步流星,我几乎是被拖着走到门边,眼见他一脚踏出大门,我腾出一只手,用力扒住门框,他带力拉我,我失衡滑倒在地上,一半身子趴在湿地里,一半尚在屋内。 我用尽力气朝他喊“君为塞下土,妾作山头石我已委身于四爷,今生今世,永不悔改。烈女不事二夫,太子爷若苦苦相逼,我只有一死明智” 抓着我的手勃然一紧,他缓缓回头,一张面孔,苍白的像纸,嘴唇张合,吐出一个长长的字“走” 我不只哪来的勇气,想也未想,一头磕在门框上,疼痛,从四面八方向天庭聚集,我瞬间呼吸一滞。在他惊异的目光中,又一次撞过去粘粘的东西淌下,不可抑制的恍惚袭来,我头向后仰,却分明感到他的手还牢牢拽着我的。 再清醒过来时,我已被拖至屋内,身后四阿哥揽着我的肩。 “太子爷,您闹够了吧”他冷冷地说。 我无力的把头靠近他怀里,眼看着胤礽机械的慢慢走近,双手托起我的脸。 “君为塞下土,妾作山头石雨霏,我只问你一句,你刚才说的一切,可当真是发自肺腑” 我凝视着他绝望的眼睛,心如刀绞一般。 “如有虚言,愿下阿鼻地狱,永受雷击之苦” 惊雷炸响,地面微微发颤,他了然的闭了闭眼,起身,一步步,一步步地退后,边退边由怀中掏出一个物件。 亮晶晶的链子,银闪闪的镜面 “这个镜子,我一直当它是信物,时时戴在身上,犹如你在身边陪伴,堤坝险滩,洪荒激流,不曾离身” 退至门口,他蹙眉扬手,镜子应声摔在地上,一片闪亮,粉碎 “阿尔丹雨霏,我成全你” 蓦地冲入雨里,消失,只留一双愤恨的眸子在我脑中,盘桓不去。 这个雨夜,永生难忘。 我呆怔良久,泄了气,蹒跚的挪到摔碎的镜子旁边,用手拢着碎片,一片片镜子,映出我支离破碎的脸孔。 头上滴落一滴血,落地前被当空接住,一只手紧紧卡了我的下颌,四阿哥的脸比窗外的夜还要阴沉。 “你就这么爱他” 我无所谓的一笑,抹了把额头的伤口。 “你赢了,我嫁你” 手渐渐下滑,一寸寸噎上喉咙,收紧。 “好,我娶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第52章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一连四天,没有一日一刻可以安稳入眠,闭眼便是南三所卧房胤礽含笑的眸子。 他抢了我的镜子,孩子般顽劣地跳到门口还晓得跟我抢,看来是选对东西了。安心等我回来,到时便能看见它了画面骤然一转,大雨滂沱,他一步步退,眼中含恨这个镜子,我一直当它是信物,时时戴在身上,犹如你在身边陪伴,堤坝险滩,洪荒激流,不曾离身 镜子粉碎,他说阿尔丹雨霏,我成全你 这个不能称为梦的场景,时时刻刻盘绕在我脑中。睡着时,它模糊的恍过;醒来时,它真实地存在我的世界近乎崩溃了 我变得狂躁而不可理喻,打翻下人送来的食物,推落丫鬟手中的漱具,萧烈过来为我治伤,我用仅存的力气把一个茶碗掷向他,声嘶力竭的喊“给我滚” 终于,第四天头上,没人再来烦我了,我蓬头垢面的趴在桌上,斜眼盯着窗外的日头,从正午到黄昏,瞅着他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上黑暗席卷了整间屋子,很静也很凉,我身上因虚弱而冒出的汗被逐渐降低的温度慢慢蒸发,渐渐恢复清爽干松的感觉内心亦达到了四天以来最安静的状态。 各种感官逐渐恢复,我感到了饥饿和口渴。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面喝下。外面已天翻地覆,是时候想想自己的处境了。 然而上天总是额外的关注我,它让黑夜唤回我的理智,却又在下一秒安排一群不速之客打乱它。 院子里起了骚动,灯笼就有三盏,人则更多。 脚步由远及近到我门口,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贝勒爷,别耽搁太久,奴才们不好交差。” “是,承公公的情。” 门被推开,发出沉腐的声音,一柄烛台照亮了小半间屋子,我眯了被光刺痛的眼,瞧见了秉烛而立的四阿哥。 他关了门,走至近前,把蜡台放在桌子上,凝神看了我一会儿,回身走到外间,哗哗哗一阵水声响动,他复又回来,伸手拉我,我没动。他拎起我的衣领,像拎个孩子一样把我强拖到外间脸盆边,摁着我的头进盆里,冷水浸过,我浑身一颤,呛了口水,他把我揪离,又拽至镜子前坐下,我不住地咳,他却拿了把梳子,突兀的去梳理我的头发。我愤然欲起身,他用手反剪住我的双膊强摁我坐稳。 挣扎于反挣扎间谁都没有说一句话,我在体力上落了下风,他最终还是梳顺了我的头发,并简约的绑了一个辫子。 我不再挣扎,在镜前坐定,直直看着他,他也直盯着镜中的我,眼神清清冷冷地,双手紧紧压着我的肩头,头缓缓下移,搁在我的头顶。 “宫里来人了,皇阿玛要见你” 从心窝深处产生的麻痹瞬间僵硬了全身,我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在镜中刷地一下变白,惨白。 他扶我站起,慢慢转向他,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擦干我脸上的水渍,他的手有细微的颤动。 “别怕”声音像在哄一个婴儿。 忽然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我身子一晃,轻吐出几个字“我不怕,或许是解脱。” 僵直的随他走到门边,脚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双手扣住门框,厚实的木板带来了一点实在的感觉。 我提了口气,回头朝他笑笑“瞧你真的赢了” 那一刻,他眼中闪过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一种,我看得很笃定,是沉痛。胤禛,你也会为我痛心吗,这个你一手布置的局 接下来的光景我实在不愿再赘述,太监阴郁苍白的脸,灯笼里忽隐忽现惨淡的光,颠簸狭小的马车以及宫门开启的顿挫声,所有景物声色,都在一波一波刺激着我的神经,在那本不够坚强的心上,掀起巨大的恐惧 我用颤抖的手撩起布帘,在清寒的夜风中,瞥见了缓缓开启的神武门,紫禁城,这个笼罩在黑夜中的阴暗皇宫,像个幽灵,张开了他血盆的口。 太监押我下了车,在漆黑的宫道上走,两旁高耸的宫墙像大山一样压得气闷,晚风凉爽无比,我却细细密密地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迂回走了许久,体力渐渐不支,我开始微微喘息,前面的太监忽然停下,我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已到得养性殿外。殿门开着,门外两名侍卫,门内两名太监。原先带我的太监对着里边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领我跨过门槛,进入内殿。 殿内铺了我没见过的名贵地毯,软得让人不忍去踩,我在地毯正中的一朵牡丹花样上跪下,双手插入柔软的绒毛里,朝着未敢正眼去看的正前方,恭谨地扣了个头。 “奴婢阿尔丹氏雨霏,请皇上万福金安”不需看,也可断定,面前的案塌上,坐了康熙皇帝。 良久无人应声,我亦不敢抬头,却禁不住一阵眩晕,头上便又出了一层虚汗。 “以前在毓庆宫当差”声音平直,略有低沉,与寻常老者无异。我在心里这样评价,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很不争气的在打颤。 “回皇上,是。” “什么差事” “回皇上,是皇太子殿下书房仕女。” “书房内侍,照典当为上三旗入宫三年以上的宫女担当。你入宫多久” “回皇上,奴婢入宫尚不足一年。” “于制不合,又怎么会安排进书房” “奴婢不知。” “可是有人为你破例” 话中隐隐渗出的压迫感一点一点地挤碎我心中仅有的可怜的侥幸,仅存的理智告诉我一个残忍的事实无论是作为清朝的阿尔丹雨霏,还是三百年后的谢雨霏,今天,我的人生都将划上句点 接下来的对话,只为满足他个人单方面的兴趣,就像猫去欣赏老鼠死前的挣扎,好个弱肉强食的世道 我慢慢抬起头,既然结局已定,还有什么事什么人,是不能直面而对的 “奴婢不知。” 光线并不明亮,却足以让我看清这位声名显赫的千古一帝。说实话,我有些失望,除去那身精致的龙纹袍服,除去繁复雍荣的礼仪排场,他的确只是一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老人。 没有传说中的英俊神武,没有影视作品中的肃穆威严,更没有文学家笔下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如果不是在今天的特殊场景下相遇,我想我会把他形容为,一个瘦长脸的老者,腰杆挺直,表情严肃。 我眯了眯眼。心想,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从不轻易显露锋芒,却总在必要的时候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他也静静地打量我,并未为我无礼的举动不悦或惊讶。 “太子六日回京,七日下了整天的雨,朕传他至养心殿用晚膳,遍寻不见。你可知他冒雨去了哪里神武门守卫回话,说他未带雨具,连夜出宫”八个字说得掷地有声,他眼中渐渐蒙起一股意味不明的冰霜,“朕的两个儿子为了你,在雨夜里打得鸡飞狗跳。阿尔丹氏雨霏,朕对你很好奇” 他这样宣布着,渐步退至桌塌上坐下。 “你和胤礽,是在何年何地何时,又是如何结识的” 我用手撑着地,双腿由于长期保持跪姿而变得,失去知觉。 抽了口气,徒劳的动了动腰身,我简短的答道“回皇上,奴婢去年腊八,黄昏戊时至京郊成心亭踏雪遇见皇太子殿下,因一支霓裳曲与太子结识。” 坐塌与我之间相隔了几米的距离,光线不是很亮,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仍察觉到在说成心亭三个字的时候,他有细微的动作。 是想到了结发妻子吗我脑中乎地灵光乍显,星点之火在心底滋生,瞬间燃着了死灰般的情绪,或许,这是个机会,上天给我的生的机会 “你会霓裳曲”果然,这些与皇后有关的敏感字眼被他立刻提炼出来。 心开始怦怦地加快跳速,周身又似有了气力“是,奴婢曾学过几年笛子。” 一阵沉默过后,他说出我期盼的话。 “吹给朕听听。” 太监很快呈上一根玉笛,我握在手中,玉器的冰凉使得浑身一震,将笛子搭至唇边,我挑眉看了一眼康熙无波的面孔,运用身上仅剩的气力,吹响。 熟悉的曲调徘徊在养心殿空荡的大殿中,以一种奇异的效果被放大。康熙,你会不会想起成心亭的相遇会不会想起为你诞育皇子,磕血而亡的发妻若你此刻是个皇帝,为铲除你所谓的因情误国,我则必死;若你此时是个丈夫,是个父亲,为你最珍爱的儿子考虑,我则必存 生死,全在一念之间 霓裳曲棉软的尾音得到了最为恰当的延长,这亦是我最出色的一次吹奏,为自己,为活命而奏。 我盯着他的眼睛,生怕眨眼的功夫会漏掉他的表情。他垂目沉思了一刻,从坐塌上站起,缓缓朝我走。 “吹得不错,不过比起胤礽的额娘,还是差了一些。” 停在与我一米有余的位置,他说“成心亭这三个字,紫禁城中已没有多少人知晓了,胤礽真的很喜欢你。” 回身,他朝身后的太监做个手势“内务府是怎么记载她的” 太监道“回皇上的话,是偷盗,杖毙。” 他点点头“气毙吧,留全尸。” 笛子掉在地上,摔成三段,我却没听到破碎的声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53章 两个太监上来拉我,挣扎之际又有两名侍卫进前,我被横拖着往外拽,鞋底蹭着理石地面发出咝咝的声响。 康熙背转了身子不看我,我便死盯了那背影,几秒不到的功夫,脑中惶惶惑惑的闪过了很多,有那么一个瞬间,这背影忽然与记忆中的某个片断重叠,仿佛很久以前就已存在,熟悉又疏离 我下意识喊出了萧烈在同样境况下说过的话“你杀了我,他日必会后悔” 康熙纹丝未动,而此时此地,却再不会有人为我两肋叉刀,只身犯险。 脚踝猛得一痛,霎时苏麻无着,我扭了头看,原是过门槛时,绣鞋被刮掉了一支。未及反应,一双手伸上来,拎了我的双脚,把我抬出养心殿大门。 难道我就注定这样无声无息痛苦而羞耻的死去 屋脊门梁在我眼中剧烈的晃,宫墙也在不住颤动,太监软底靴踏地的沙沙声,在耳中喧嚣,无数倍放大,夜风拂过甬道,带来一阵绵远的幽咽,紫禁城的冤魂,你在为我而泣吗哀悼我与你们一样悲惨荒唐的命运 螽斯门门廊高耸,几只乌鸦低空旋过,发出凄冷的哀鸣 死亡,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降临 我被带进了一间有陈腐气味的陌生屋子,结实地绑在一条长凳上,昏黄的灯烛照在脸上,带来一阵令人虚脱的灼热,屋内有几个人,我说不上,闭了眼,只依稀听到几句麻木不仁的对话 “哟,几天没开工了,今儿这个犯了什么事惹了哪宫” “这个,养心殿拖出来的,来头大了” “呵御前” “圣上动了大怒,命魏公公来监刑,怕是这会儿就要到了” 一双油腻的手探上我的面颊,细细的摸,“看不出来呀,闺女,你这么能折腾,瞧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我还真有点下不去手呢哟,这皮肤可真滑” 手顺着脖子往下探,我浑身一惊,悲愤交加,张了眼恨恨道“戏弄垂死之人,天人共愤今日谁若动我,他日必遭剜心割肉,搓骨扬灰” 放在脖子上的手一僵,迅速抽离,灯影一阵摇晃,另一双手咔住我的下颌,我看见一张阴沉着地,棱角分明的脸。 不知是谁喊了声,魏公公 他挑了挑眉“丫头,话别说得太狠,现在是皇上要你死,不是咱们。宫女杖弊,已属恩典,赐你气弊,留你整尸,更是法外开恩你快些消了心里的怨气,莫让孤魂野鬼钩了魂去,投了地府。刀山火海,油锅针板,到时候,可由不得你说个不字”拍了拍我的脸,“阎王爷喜欢安乐鬼好生去吧,公公我亲自送你上路” 一张沁了油的棉纸严严整整盖在脸上,油腥钻入鼻腔口腔,呼吸瞬间一窒,我慌乱的扭动,欲抓住些东西,却发现手中除了空气还是空气。 又一张棉纸贴上,原本昏黄的光开始暗淡,耳朵嗡嗡作响,头像炸裂开一般,闷痛的要命第三张,嘴开始不受控制的翕合,像垂死挣扎的鱼儿,每吸一下便只会令胸口更痛,却还贪婪而徒劳的重复,挣扎愈发剧烈,几双手死死压住了我的肩膀和脚腕。 第四张棉纸贴上,嘴里已泛出了甜腥的味道 我好恨,好恨,就这么死去,好不甘心 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声音,连我自己都不知在说些什么,恨吗爱吗这一世就要这样完结,而来世,我不相信有来世我不要这样消失,我还有牵挂,还有牵挂 第五张 第六张 已数不清是第几张纸,只觉得脸上压了很沉的东西,而这沉重延至全身,慢慢地挤走了身上的力气,眼前已是一片黑暗,胸口则有撕裂般的疼痛,一波强似一波,意识开始模糊,时断时续 突然间好亮,白光刺痛了双眼,天亮了吗 我走在草丛间,穿了轻便的休闲装,运动鞋,右手被一个人紧紧地扣着,是胤礽,我在笑,他也在笑。 沿着熟悉的小路走进花园,园里开了姹紫嫣红的月季,他采了一朵递到我手上,我举着进了楼道。推开青漆屋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爸爸妈妈熟悉的背影出现在炉台前,照例忙碌着。 “你说说你,盐又放多了,霏霏不喜欢吃咸的” “霏霏不喜欢,我喜欢啊,你这人,有了闺女就忘了老公了” “都有闺女了,还要老公作什么又不会做饭,瞎添乱” 胤礽惊讶的看看他们又看看我,我拍拍他的手,心里涌上幸福的感觉。 “爸、妈,我们回来了” 一阵剧烈的抽搐把我活生生抽了出来,眼前又恢复黑暗,一切幸福都只是幻梦 此时耳边已寂静无声,我却分明能听到了混浊而沉重的脚步,当当当,是死亡的声音吧,在一步步逼近,无形的锁链勒住了我的脖子,慢慢收紧,我在静默中,微坳了头,等待最后的一刻 眼眸深处出现了一抹温暖的白色,那么远,那么近,那么模糊,那么清晰,滚烫的液体涌出眼眶,陪我到最后的果然是你,胤礽,对不起 身上的疼痛渐渐消失,不知过了多久,又慢慢找回,重聚在虚弱不堪的身体上,脸上一下轻了许多,流动的气息唤回鼻腔最原始的功能,我吸了口气,气流窜过全身,所到之处,阵阵灼痛,却带来很强烈的,生的感觉 耳朵开始恢复知觉,一个声音疯狂地喊着“阿尔丹雨霏,你欠我的还没还清我不准你死,你给我活过来,活过来” 伴随声音而来的还有剧烈的摇晃,浑身的骨头都似已酥软,我甚至可以听到骨节咯咯的摩擦声。 我伸了手,朝着声源。晃动立刻停止,一双手,有力地抱起我。 “雨霏,雨霏,你醒了,你醒了” 费力的睁开眼睛,一片白芒中,我看到了一双含泪的眼睛和一张充血泛红的脸孔。 抬手抚上因激动和悲伤而扭曲了的面颊,尽管每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出剧烈的疼痛,我却仍然在笑,嘶哑的声音吐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胤礽,再见到你,真太好了” 他一怔,猛得把我抱紧,又忽然放手,站起身后退,我仰面摔回到地上,钻心的疼,他眼中一急,欲上前,却又踌躇退回。 身边早就立了为数不少的太监侍卫,此时都恍过神,上前拉我,他恶狠狠一声喝止“别碰她” 推倒身边的两个近侍,他上前将我拦腰抱起,沉痛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一刻“我会亲自向皇阿玛解释一切,魏公公,烦请带路” 一路由护卫太监簇着到了养性殿门口,殿内灯火通明,想必康熙早已知晓,生死一线的周折使我晕眩不堪,从鼻腔到喉咙至气管胸腔,全都撕裂般的疼,每喘一口气,疼便会加剧一分,直引得浑身不住地颤。胤礽只字未发,身板挺得僵直,我可以感受到他身体的紧滞,公然违抗圣意,私闯刑室,解释,要如何解释 他在门口停住,低头轻声问我“还能走吗” 我勉力点点头,此间便是真不能走,用爬也得自己爬进去。顺着他的手臂滑下,我依门框勉强站定,他先用双手扶我,继而撤掉一只,待我完全站稳,便抽离了身体。 几秒的功夫,无人言语,他盯着我,一双眼睛水水亮亮,看不出内容。扯了扯我的头发,他道“随我进去,进去之后,一句话也不要说。” 我迟疑了下,又点点,他整理了衣袍,不再看我,昂首进了殿。 他几步走至正中,脆声跪下。康熙立在塌前,侧身背手,凝眉看着他,显然是怒了。我紧抿了嘴蹒跚的跟进,康熙的目光便又移至我身上,那么的厌嫌我颓然,跪在胤礽身后一米开外的地方,他的背影刚好被烛光影射,盖了我小半个身子,心里才些略有了丝安慰。 胤礽扣了个头,未及开口,哐啷一声,一把宝剑摔到他近前,剑身出鞘,透着森寒的光。 “若朕亲手行刑,你还敢不敢拦” “儿臣惶恐,如何敢拦阻皇阿玛” “哼。”康熙重重哼了声,顿了顿,放缓语调,“给朕个解释,若有半点不符国法家律,朕便用此剑即刻诛了她。” 我便是再不敢看那宝剑一眼,心里沮丧至极,为自己的无可奈何,也为凭白把胤礽拖下水。集权之下,人命竟是如此轻贱 胤礽一直俯首在地上,此刻缓缓抬了头,声音不大,却足够洪亮“儿臣想先请皇阿玛明示,阿尔丹雨霏,究竟所犯何罪,要被处以气毙之刑” 康熙看了他一眼,眼神便订在我身上。 “她身为毓庆宫宫女,私藏后宫财物,监守自盗,此其罪一;她出身卑贱,不顾体统伦常,迷惑太子,此其罪二;她被逐出宫,不思收敛,贝勒府,此其罪三”顿了一顿,他厉声道“,不忠,不贞,不守妇道三桩罪名,通通是该死的过错” 不忠,不贞,不守妇道,我闭了闭眼,如此严重刻薄的字眼,这皇帝当真已恨透了我。 胤礽沉默了一阵,像是刻意留出时间平息皇上的怒气,又像是在思索。半晌,扣了头“皇阿玛容禀,毓庆宫失窃一事,是宫中女官有意陷害,现已查清始末缘由,当属儿臣驭下不严;至于迷惑太子此事儿臣需坦白,阿尔丹氏本不是我宫中的人,是儿臣一时兴起,籍由权力之便,强行纳入毓庆宫编制,说来当属儿臣荒唐;而四弟府上的事,据儿臣所知,阿尔丹氏雨霏在入宫前,曾寄宿于四弟府中,二人时下便已互有情谊阿尔丹属正白旗包衣,不在选秀范围之内,婚配亦无需受宫选限制。如非儿臣在其间横生枝节,他二人怕已早成连理此事,亦是儿臣夺人所爱在前,掀起风波在后。”我咬死了嘴唇,听他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三宗罪名,皆因儿臣而起,皇阿玛便要责罚,也该由儿臣先受。” “你”康熙斥了一声,便说不出话来,我低垂的头亦无力抬起,胤礽,何苦呢 “她不过一介平凡女子,心思又不在你身上,你终究中意她哪一点”声音盘桓而至,带着半分无奈半分烦躁。 胤礽此时抬了头,我感受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拉长,将我全身盖住。 “皇阿玛后宫佳丽三千,又为什么偏偏对皇额娘一人钟情情爱之事原是说不清缘由的呀,阿玛。” 一滴泪,落在地毯上,瞬间消失不见。 康熙缓缓地走下台阶,拾起地上的剑,握在手中,我抬起头,看见他一脸的了然,他抚上胤礽的头。 “胤礽,你是皇太子,是大清江山的继承人,身为王者,当心怀天下,不能被一人一物所牵引,她便是真无朕所说的三桩过错,便只因你如此钟情于她,就必当无罪而诛” 说着剑身一转,随一道寒光,压到我脖颈旁。我立时梗了脖子,一动不敢动,剑上的冷意一如康熙绝然的眸子,透过皮肤直达心窝。 “阿玛”胤礽一声疾呼,伸手拽住他的袍角,“儿臣是皇太子,但儿臣首先是个男人,身为男人若连自己心仪的女子都无法护其周全,又有何颜面做皇子做太子,又如何心怀天下呀” 康熙哼了一声,眼神越发犀利。 胤礽看了我一眼,向前攀了半步,握住康熙持剑的手,语气不再慌乱,笃定的道“额娘因儿臣临世而亡,儿臣无缘得见,然母子心意相通,纵然阴阳相隔,儿臣也知晓,额娘她不求儿臣闻达于庙堂,只求儿臣此生平安快乐。求阿玛思及额娘在天之灵,饶阿尔丹雨霏一命”明明是笃定的语气,却听出了浓满的痛楚。皇后该是这对父子共同的伤,也该是许久未曾提及的话题吧。 脖颈上的剑陡然一颤,康熙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我已无法读懂。他缓缓侧了头,盯住胤礽,像一位父亲那样。 “你十岁那年,朕带你至南苑行猎,你比武输给了兄弟。跑到朕的帐中,哭着说,你要向阿玛证明,你这个皇太子是文武兼备的储君,不是因你额娘的关系而得来的。你小小年纪,说得掷地有声,我当时搂着你,便想,我终究是没有选错人二十余年你未曾在我面前提过你额娘,如今竟为了一个女人开口求我,胤礽呀”他仰面叹了口气,胤礽则闭了眼,“你太令我失望了。” 剑移开脖子,我颓然的坐到地上,看着胤礽的逐渐落寞的表情,心绪纠结在一处。 “谢皇阿玛成全。”他道。 康熙丢了剑在地上,语气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儿臣保她不死,已仁至义尽,让她离开皇宫吧过她想过的生活,见她想见的人。儿臣蒙皇阿玛恩典,铭记于心,保证日后于此女,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康熙缓步回了坐塌,由上位凝视我一刻。 “朕会绕她不死,但不会放了她。朕会留她在乾清宫,终其此生,不得婚配” 我扣了头,用勉强能听到的沙哑声音说“谢皇上恩典。” 殿外的风是清凉的,夜如墨一般的浓重,劫后余生给我带了的喜悦只在跨出殿门的瞬间闪现,撞上胤礽寂寥的背影,便只剩愁绪。 我随着他的背影走,只着了一支鞋子的脚使自己显得异常狼狈,到得院子正中,与身后的侍卫拉开一段距离。我轻轻唤了他。 “谢谢” 他便如没听到一般。 我踌躇,继而道“对不起” 他顿了顿步子,仍未停下。 我跟了一步。 “是不是真的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他终于停下,转了身到我近前,由怀中掏出个物件,正是我之前掉落的绣鞋,他端端正正的蹲下,握住我的脚,为我穿好。 起身扶住我的双肩,笑容里有一丝嘲弄,一丝愤恨“我作为大清皇太子的尊严,骄傲,威信,荣誉,统统被你踩在脚底下了,阿尔丹雨霏,你还想我怎样” 我哑然,他猝然转身,衣角翻飞,无丝毫犹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第54章 茫然的看着他背影消失,待由太监粗鲁地去拽我时,才恍回心神,回身一步步走,脑中是二人渐行渐远的样子,心里瞬间腾起恐惧,蔓延了全身,我就这样失去他了,一个我还没来得及去珍爱的人。原来人总在失去时才会想要珍惜,对他的依恋已深入骨髓,却再也无法亲近。形同陌路,真的是形同陌路了只是,我错了吗我又做错了什么 隔日,毓庆宫小张子递来一个包裹,我打开一看,是离宫时未及拿走的旧时衣服,在层层叠叠的织物下,有一支竹笛,一个通体乌黑的满族乐器乌日索瓦,胤礽曾说,要带我去草原,坐在马背上,教我吹曲子 我曾经那么接近幸福,却只在伸手的一瞬,失掉了整个世界 生活又拉开了新的一章,却丝毫没有带来兴奋抑或期待,死里逃生的经历让我不敢怨恨命运,只能默默承受,然而内心却不再有憧憬和追求,便是之前时时鞭策自己的关于“回家”的念想,也好似天边流彩,没有了实在的感觉。倒是康熙让我“老死宫廷”的惩罚更为现实一些,日子便这样一点一滴流逝,寂寞的,卑微的 康熙确实依言把我留在了身边,以一种非常巧妙的方式。我被分去了西三所的一个小院落,与另外几名宫女同住,主司养心殿和乾清宫的打扫修葺事宜。这差事的巧妙之处在于,名为御前,实则只在皇上圣驾到来之前或之后出差,与皇帝的关系像是太阳与月亮,四时轮换,从不相交;此外,打扫清理的活儿难免进进出出,经手的全是宫里最金贵的器物,稍不留神摔一个,轻则受罚,重则毙命。康熙定是极厌恶我,只把我撇在角落里,一时一刻都不愿见到。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经念了许久,却未见半点开悟,纵使经历了诸遭磨难,心里仍单纯的渴望被喜欢被重视,哪怕所有人都在讨厌我,甚至恨我或许我的个性就是这样,绵软又固执。我以待罪之身进入西三所,由宫人们含带鄙视的好奇目光中断定,那晚的情形已流传演绎,那个失贞败德勾引太子殿下未遂的女人我猜想他们是这样议论我的。 紫禁城的夏天未过,西三所却已提早进入隆冬。 我日日轻进慢出,如履薄冰。刻意忽略宫人半遮半掩的尖刻言语和零零散散的隐晦目光,对于女人间那些或明或暗的挤兑,则默默接下。与我同职的另外四个宫女,最小的仅十六岁,最大也不过二十有一,论年纪都比我小,细细想来,又何必与一班小孩计较,宫廷寂寞如斯,冷酷如斯,心思不能总纠结在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这样想这样做,十数日下来,到也清静。 只是我从未想过,西三所竟还有比我更不招人待见的倒霉蛋,这一日下午,便让我撞上一桩。 未进院子,先听得吵闹之声。 “你若心里有怨,不妨对我们姐妹直说,犯什么干这下作的事”声音不大,却犀利。 我转弯停在门口,说话的是宫女绣儿,本是秀女出身,不知得罪了哪宫,被遣至此,由着出身高,年纪又偏长,平日便为人张扬,众人不敢惹她,都唤她一声绣姐,这些日子没少给我白眼,我都忍了,只当没看见。 她此时昂了下巴,与身后两个同职的宫女一同,眯眼盯着坐在院中当中小板凳上的紫乔,紫乔是何出身我并不知晓,只觉得她肤色白嶄,眉眼淡淡,颇有些江南汉女的姿容,她亦是五人中除我之外另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她面前放了个洗衣的木盆,水泼了一半在地上,旁边凌乱散了几件的宫服。 “我没干什么下作的事。”她道。 “没干”绣儿由地上捡起件嘀嗒着水的宫服,指着道,“那这是什么,这么大个窟窿,平空长出来的吗”她愤然弯腰揪住紫乔的领襟,咬牙切齿道,“你分明怀恨在心,洗衣服是假,报复才是真” 紫乔被她这么揪着,身体及不自然的坳着“不是我要洗那衣服的姑姑有过吩咐,御前侍候,首重洁净,宫服三日一洗,当自己料理” “住口”绣儿一声大喝断了她的话,用力推搡起她,“这张烂嘴,你还说,你还说” 矮凳摇晃几下,紫乔跌坐到地上,衣领被生生裂了个口子,她倔强的昂起头,脸上似已有了泪痕,嘴却还紧抿着。 “我没做过”嗫咽开口,仍不服输。 绣儿兜头将那湿衣服扔到紫乔脸上,身后那两个宫女俱是一惊。 紫乔缓缓揭下面上的湿衣,脸上一片黯然。我心里一紧,忽听得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 “何事吵闹都忘了规矩吗” 绣儿等人忽的俯身行礼,我连忙进一步到院里,原是管事姑姑来了。 姑姑走到近前,看了眼紫乔,然后把目光调向绣儿。 “怎么回事” 绣儿顿了一顿,全然没有之前的气焰,低眉道“姑姑容禀,奴婢们遵照御前的规矩,宫服夏季三日一洗,不敢有怠。日前紫乔执意要为奴婢几人换洗宫服,奴婢以为她心肠好,疼惜同处的姐妹,便应了,还好言谢了她,应承下次也代她洗。却哪想她明里是帮衬姐妹,暗里却心怀怨怼,将奴婢们的衣服扯了窟窿。内务府逢十便来检查宫人服饰仪注,眼见就到初十了,奴婢们宫服破成这样,如何应对查验,出了纰漏奴婢们遭罚是小,累姑姑无端受惩是大呀,奴婢们一时情急,便便” 她适时隐去声音,掐了话头。好个伶牙俐齿,好个溜须逢迎。 “有这么回事吗”姑姑问她身后的二人。二人俱点头称是。 姑姑又问紫乔“可是如绣儿所说” 紫乔低了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瞧见她的肩头一直在抖。 断断续续的半句话传入耳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姑姑明鉴。” 这小姑娘,身形娇弱,性子却着实固执,此话一出,日后还少得了欺负吗。 姑姑便又朝我问“你呢” “奴婢也是刚刚才进院子,来龙去脉,并不晓得。”我小心的撇开关系,宫中几番生死挣扎,好心这东西早已是路人。 沉吟半晌,姑姑道“各自取回宫服修补,日后不得交由他人代洗。紫乔,你妆容不整,衣衫不修,破了规矩,自当受罚,东墙罚跪一夜,扣俸半月。”旋即转身走了。 绣儿笑得得意,紫乔久久停在原地,肩头微微颤抖。傍晚再出来时,院里已收拾干净,紫乔一人跪在东墙下。 一场争端就这样平息,昭昭日月,朗朗乾坤,公平二字却便寻不见。 月上中天,已是三经,当属夏风最凉的时候。我从炕上起身,看看对面炕上熟睡的三人,披了件衣服,又拿了件衣服,悄声出了屋。 时已夏末,又是夜里,微寒渐起,我呼了口气,在一片清白月光中瞧见了那个小小的影子,脊背直直挺着,便是受罚也这样倔强。轻步走过去把衣服披在她肩上,她猛得一挣。 “别怕,是我” 我按了按她肩头,示意她别出声。 她看清了我,便缓缓低头。 “谢谢” 我于是在她身边蹲下,从怀里掏出晚上吃饭时留下的一角糖饼塞给她。 “知道你没吃东西,偷偷给你留的,吃吧” 她抬眼看我,眼神在月光下特别清亮。 “我真的没做她们说的下作事” 我笑了,抚了下她的头,叹气道“傻丫头,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你自己也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了,怎么就不懂服个软呢。” 她看着我眨了下眼睛,又低头。 “吃吧” 她迟疑了一下,开始吃饼,吃了一阵又停下,嗫咽着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站起身,拍拍她。 “别谢我了,白天我为你说不上话,晚上替你拿件衣服拿个饼还是办得到的。”我叹道,“在宫里,没有明鉴没有青天,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如果跪累了就歇会儿,她们都睡熟了,没人监视你。” 紧紧衣领,我不再等她答话,径自进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第55章 第二天,紫乔便病倒了。早上起床时,她还在跪着,面色苍白,神清恍惚,我将她扶进屋安置到床上,一探额头才发现她已经开始发烧了。当下便要去寻管事的人,却被她一把拉住袖口“别去了我躺会儿便好不碍事的” “哼娇生惯养,以为自己是官家小姐呢,还不是个给人使唤的下贱命”绣儿讥硝地从她床边走过,将门开了大半,回身瞟瞟我,“雨霏,看清楚时辰,再不去上值,留神那西墙根儿底下明儿就跪得是你” 她扬长而去,我皱了皱眉,替紫乔掩好被角,紫乔道“你快去吧,回头你去晚了,给姑姑晓得了,难保不一同则罚了我俩。”我心想也是,看她额头微热,也不是特别严重,就嘱咐她好生休息,自己先去上值了。 等得中午回来,却不想她已发了高热,浑浑沌沌的说不清话了。绣儿几人围过来看,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风凉话,旁站一边,不再理睬。我不太晓得西三所巡诊的规矩,只道最好别再去找昨天则罚紫乔的姑姑,斟酌再三,下午出值时抽了个空档,告诉了管事公公,乾清宫里的太监多少有些势力,甚是傲慢,大大训斥了我一番,说我如何如何擅离职守,如何不懂轨据,此事须先向姑姑禀报,再由姑姑向他禀报之类的话,我耐了性,陪了小心听着,末了他终于撂下一句,说他手下人都忙,让我下值后去寿药房请个医士过去瞧病。我这才松了口气,心道这太监虽然啰嗦,但至少给我指了条路,比起日日同屋的那几个女人,好心了不知多少。下了值,便匆匆忙忙地赶去了寿药房,寿药房里并未见到来顺,对着个年纪稍长的公公说明了原委,他同意安排当值的医士过去西三所,便遣我先回去了。 从寿药房出来,我心里稍微安稳了些,一路沿着往回走,行至斋宫前面的宫道上时,长长的一条甬道,一个人都没有,静得出奇,我提步走过斋宫门口,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响动,浑身一僵,四下去寻,这才发现斋宫万年不开的偏院的门居然是虚掩着的。斋宫只为年中的祭祀时使用,一年也开不了几次,更别提偏院,今日怎么会有人在脚步抬起又落下,权衡片刻,终是忍不住偷偷探过去看。 那是个穿了紫杉的人,宽胸阔背,壮硕非常,此时弯着腰,在墙根下翻刨着什么,身边有些掀松的散土,我眯了眯眼,终于认出了此人,凶恶淫邪,是我心中对这人的总结,平日揣在心里是厌恶,今天撞到眼前便是惧怕。他一向作奸犯苛,时下不知又在翻弄什么,为何每次都被我撞见他的好事。 他将身后散土趴拉了几下,站起身,朝松土跺跺脚,把土踩实。我晓得他要离开了,连忙退身,退下半步,袖口却忽然一紧,我低头去看,原是刮在了门环的铁片上,心里又恼又怕,伸手顺着那铁片的形状往外扯袖子,扯了一下没扯开,眼见着里边的人,转了头往外走,心里一急,用力再一扯,终于扯开了,食指却也划了个大口子,我顾不得疼,揣了手便往前赶,走出四五步,身后传来“吱”的一声,我心道,一定要沉住气,便压了步子,尽量装得与平日无异。又走出三四步,身侧突然有了脚步声,一恍神儿,人已经拦在我面前。 热气扑面混着着些许汗味,“呦,这是谁呀” 我猛得刹住步子,险些撞到他怀里,咬唇退了半步。 “大阿哥吉祥” “我问你是谁” “奴婢乾清宫侍女。” “乾清宫呀”他不怀好意的笑了,欺身近前,探在我耳边儿,“雨霏,你说我是该恭喜你荣升御前还是该同情你痛失爱郎呀” 我缄默着没有出声,他挑起我鬓边的一绺头发,攥在手里把玩,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他手却忽然一紧,我吃痛,抬了头看他。 “呵”他一笑,“终于肯抬头看我了。”眼波一转,赫然变色,“要不给你点疼,你就不晓得我还是个阿哥”“你们一个两个的瞧不上我,现下连个丫头也敢不回我的话了。” 他将我逼至墙边,伸手扣住我的腰“听说你不仅和太子勾搭,还招惹了我那个清心寡欲的四弟他们俩谁更强一点嗯” 我偏了头,心里难堪极了,甬道上空空无也,谁来救我 一只手将我的头扳正,似乎看出了我心里所想,他笑了,恶狠狠地道“别看了,没人救你”捉住我挣扎的手,划伤的食指还在流血,他却一口含进嘴里,我倒抽了口气,眼见着他满面的戾气逐渐变成令人恐惧的欲望,“或许今天该让你尝尝我的味道” 四下看了一眼,他拖了我往斋宫偏门走,我拼命反抗,大喊出声,他回身一巴掌煽在脸上,我霎时一晕,这个当口他便拦腰将我抱起,直进了刚才走出的偏门 门板哐当一声被他撞上,我被他摔在墙根底下的土地上,后背咯在一块石头上,生生得疼,我抽了口气,还未及喊上一句,他人就压了上来。 我拼命反抗,于他却全无作用,三两下便扯开我前襟上的盘扣,只听得他呼吸混浊,一张脸透着凶狠,这哪里是欲望,分明是恨,他在泄愤,欺辱我会让他解恨。想他每每找我麻烦时都是这副嘴脸,心里的郁愤想是由来以久。 我勉力攀住他的脖子,坳起身子,喘着气断续道“大阿哥府里美女如云,想要什么样的找不到,为何偏偏与我为难” 他略一顿,将我摁倒,我猛吸了口气,抓住他扯我衣襟的手,心里愤恨难平,冲口便说“因为嫉妒,嫉妒太子,因妒生恨奴婢说得对不对皇长子殿下” 又是一个耳光,我甚至还未看清,头便被迫坳向一边,到了这般情势,便只能放手一搏。 “贱人”声音中隐有暴虐之气,果然被我说到痛处。我暗自把手伸向旁边的松土,用力抓了一把攥在手心。 放松了全身,即刻停止挣扎,我道“其实大阿哥大可不必废这些气力,太子爷对奴婢弃之若蔽,皇上又命得奴婢永生不得出宫。此番若得大阿哥垂怜,日后随了大阿哥而去,便是奴婢福份,得以逃出升天,免受老死宫廷的折磨” 许是被我这话唬住,许是未及反应过来,他堪堪愣在原地,手也僵在我被扯开的衣襟上,一双眼睛盯着我,上下巡回,透着疑惑。我看准这个时机,轻撑起身子,找到支撑点,眼神忽地越向门口,佯装大惊,大声道“啊,太子爷” 太子这两个字对胤褆究竟有什么样的影响我是到了今日才知,听到我的喊声,他全身一阵战栗,似是被电击了一般,紧贴着我的腰、腿、前一刻还勇武有力的胳膊都在一瞬间僵硬。脸上是无法言语的震惊和恐慌,他脑子那一刻一定是空白的,否则他又怎么可能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便仓皇的放开对我的钳制。这样的失态,哪怕只有一秒就泄了他的底,对胤礽,他是恨到骨子里也怕到骨子里我用攥满泥土的手狠狠地拍向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撑起身子,踉跄了一下便夺路朝门外逃。身后随即传来一声咒骂,我扒开院门,猛外外冲,迎头撞到一人怀里,我大惊,下意识抱住来人,头都没抬起便喊了声“胤礽,救我” 这人似乎愣了一下,立刻将我扶住掩至身后,见他一身青蓝袍服我才知不是胤礽,抬头去看便又是一惊,居然是怎么也不该出现在宫里的萧烈 “你这”大阿哥跌撞着跑到路中,凶悍的脸上还沾了泥土。他堪堪愣在原地,没料想到会遇到旁人。 胡乱往脸上抹了一把,他倒背手侧过脸去,佯装镇定。 “你们什么人,在斋宫外鬼鬼祟祟的作什么” 萧烈同他身后的小太监一道躬身“回大人的话,小人是新进的医士,此番正待去毓庆宫出诊,不想惊扰到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的确没认出来,他只换胤褆作大人。我躲在萧烈身后低着头,也看不到大阿哥的表情。只听萧烈又说“小张子,去后面迎一下雅嬷嬷,告诉她我一会儿便过去。” 小太监打了千,便一路小跑走了。我悄悄抬起头,大阿哥正朝道路尽头张望,脸上狐疑不定。 这一刻便无人说话。 他收回目光,狠狠地瞪我“你”看了眼萧烈,欲言又止,闷哼了一声,终于拂袖而去。 我长出了口气,挪步到墙边,靠过去才发现后背已汗湿一片。 萧烈转过身看我。 “你怎么也进宫了”我问。 他盯了我一会,目光在我身上上下盘桓,最后定在微敞的衣领上,眼里透出一丝怜悯,我难堪的别过头。 “脖子、嘴角、手指全都伤了,进去吧,我帮你处理一下。”他淡淡地说,我没理睬,他又道,“难道你真打算这副样子回去乾清宫的差也不想当了”说罢,拎了药箱子,跨步进了刚才的院门。我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跟了进去。 在台阶上坐下,他打开药箱,拿出些瓶瓶罐罐为我上药,他的手指干燥温和,衣袖间透着熟悉的草药味,点到嘴角时我吃痛向后躲,他扳住我的肩“别动,这个药疼点,但好的快,明天就能消肿。” 我耸了下肩,挣开他的手,摆脱了那些熟悉的味道“你救了我,但我不会谢你。” “我知道。” 他重新拿起药棉,擦拭我嘴角的伤口。 伤口简单处理过后,他有条不紊的整理好那些瓶瓶罐罐,一样一样地往药箱里放。 “日后小心些,没事就不要出来走动。还有,胤礽这两个字还是不要随便叫的。” 拎起药箱,他掸掸袖管,提步往外走。我不知怎的突然一阵恼怒,他的不愠不火、斌斌有礼让我加倍意识到了自己的狼狈和无知,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希望自己没被他救下,也好过此刻平白亏欠了他正待开口的时候他却突然顿住,弯下腰看着刚踩过的地方,顺着他的视线,一小片松土,或许是我刚刚挣扎中无意扒开的,下面露出了白色的一小截布料。他用手刨了几下,揪出了一个小布人,白衣白裤,只是头发用了黑线,系成了辫子。我赫然想起方才大阿哥鬼祟地在这里做过手脚,连忙走到近前,萧烈把布偶拿在手里,翻覆着看,从布偶的衣襟里面捏出个布条,上面写了字,是满文。 我心头一惊,问“写了些什么” 他迟疑了下,没抬头“是满文。” “我不信你不懂满文” 他不回,反过来问我“刚才在你们之前可有别人进过这里” “有。” “是谁” “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 他终于抬眼看我“雨霏,有些事情不知道为好。” 我只是盯着他。他叹了口气“是萨满教的咒语,意思大概是,诅咒此人遭病魔缠神,抱毙而亡。但是,看不出被诅咒者是什么人。” 我抽了口气,心头微微刺痛,胤褆,你好狠的心呀 “现在,告诉我是谁来过这里”萧烈问。 我拍拍手上的土,朝他一笑“我有说要告诉你吗” 他眉头一紧“你” “被人利用的滋味不好受吧,师兄” 他隐隐有些控制不住,却仍压了怒火“雨霏,这东西若是寻常宫人所作便不妨事,若是宫中亲贵,事情便大了。你纵是再怨我恨我,总是私人恩怨,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赌气” 赌气,呵,你我之间又岂是赌气这么简单。 “大事”我笑着看他,“我谢雨霏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的滋味都尝过了,还有什么事是大事。你若觉得事情大就自己去查喽四爷把你弄进来本来不也就是这个用处吗” 他被我的话噎住,吃惊的退了一步,摇头道“你变了,雨霏。” 那副痛心无害的样子刺得我心头一紧。 “是,我是变了,在你往香炉里添玉常春的时候就该猜到我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脸色骤然变暗,甚至难堪的扭了下头。 “在这件事情上我知道你不会原谅但是,”他迎上我的目光,“我不后悔,如果再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会这么做”用力扳住我的肩,他道,“你知不知道,当发现你已经背叛四阿哥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要牺牲你了。你飞蛾扑火一样的自寻死路,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难道眼看着你被他推出去送死” “呵”我失笑,“难道我没有被推出去吗” “你本来不用的。”他极力压制着的声音,攥着我的手却更紧,“那个下雨的夜里,谁能料到你会鬼使神差的跑出去” 我有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那个夜晚,不是四阿哥精心布的局吗难道他不是故意引我见胤礽,诱他把我带回宫,把事情闹大触怒皇上吗难道不是吗不是吗我不信,以他的手段,这不可能 我镇定了心神,道“那夜我没有随胤礽回去,事情还不是一样惊动了皇上。我被堂而皇之的带出四贝勒府,押进养心殿,皇上斥我不贞不洁,以莫须有的罪名赐我气毙的时候,又有谁来救我是你还是胤禛你们谁从我脸上撕下油纸、抱我离开刑房、在皇上面前苦苦哀求而遭到斥责的,是胤礽”我声音不受控制的放大,说到胤礽二字,胸腔眼眶一阵酸涩,手上用力去推他,他却死不放手,俯下头在我耳边说“是,是他,都是他。但你怎么不想想,你连夜被带进宫,他是怎么得知消息,能在危险时刻把你救下的”我停止挣扎抬头盯着他,他一字一顿道“你的那只绣鞋,是来顺冒了杀头的风险亲自递到他手里的” “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你是不信,还是不愿相信” 他开始咄咄逼人,我心里一阵慌乱“我比你了解胤禛,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因为酒后的一场荒唐而打乱整盘计划” “你或许比我了解他,但你却没我了解男人若是别的女人我不敢说,但是你,他就一定会救。因为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把心爱的女人拱手让给别人,更别提亲手送上死路” “是吗”我冷笑了下,此刻只想打击面前这个人,以报复他扰乱我心思的罪过,“萧烈你曾经喜欢过我吧,在遇到敏儿之前。” 他很是一愣,嘴尴尬的抿了一下。 “是男人就实话实说。” 他放开手,侧了侧身,看我一眼又别开“是。”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把心爱的女人拱手让给别人。”我重复着他的话,“你不是男人吗还是说你喜欢的时候便喜欢,不喜欢了就立刻送出去媚主邀功,这才是你男子汉大丈夫的为人之道” 如果我的目的是激怒他,那现下便完全成功了。他赫然转过头看我,嘴唇抿得发白,张口时禁不住轻颤“我们之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吗你要用这种事情来羞辱我我发誓我是为了救你,性命和所谓的贞节,哪个更重要我以为你知道。你读了十几年书你不是古代女子如果你真如自己说得那么想回家,你该知道保命更要紧,难道你还要为胤礽守节不成” “够了,够了”我打断他,“你口口声声救我,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你用那样的方法救我” 他喘着气看我,我退了几步转过身“算了,你走吧” 在我身后站了一会儿,他弯腰把布偶埋回原处。 “这布偶不要动它,甭管是谁做的,就当没看过。” 交待完这句他转身离开。 四下空无一人,我默立半刻,整理了上下的衣裳,走过去把土踩实,确定院内没留下任何痕迹,便也走了。 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人人都有各自的利益,又都有各自的牵挂,谁是绝对的对,谁又是绝对的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第56章 回到西三所已经过了晚膳时辰,绣儿一伙自然不会给我留饭,我匆忙换了衣裳,简单洗漱了一下。紫乔还在睡着,床边放了个空药碗,想是寿药房已经派人诊看过了,我探她额头还微有些发热,但看上去已无大碍,便也上床休息。绣儿一伙在对面床上聊天嬉闹,折腾了好一阵子,待得月亮上了西天,外头全黑下来的时候也渐渐止了声息。 我这人一向好眠少梦,睡着就一觉天明,今儿却半夜醒了,也许是没吃晚饭腹中空落,也许是心里本来就有事情。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还有女性特有的微微的鼻鼾,众人睡得甜美安详,便是连呼吸都这般协调,却为何清早睁眼便手持剑戟,互相杀伐呢静躺了一阵,心里莫名伤感起来,睡意更是索然,便披衣下床,轻声缓步出了门,在院墙边寻了个正对月亮的地儿坐下。 不必刻意去想,萧烈的话便自动在脑子里回放。关于他的事情,我总是一面痛恨自己的软弱,一面仍忍不住偷偷去关注。 萧烈所说的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从养性殿侥幸不死,我便陷入了日夜的懊恼与悔恨,从没细想过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无从得知胤礽是怎样得到消息赶去救我的,现下萧烈一番话,似乎解释了所有的疑惑胤禛是有心救我吗下雨那晚的事情不是他安排的吗下人们在我窗下窃语,从朗琴园到偏厅沿途无一个侍卫,偏厅门口没有一个随从,难道这些都是巧合吗这可能吗 脑子里一片混沌,我猛摇了摇头,即便这一切都是真的,萧烈说的句句属实又如何来顺去通知的是胤礽,闯刑房的是胤礽,和皇上起争执遭斥责的也是胤礽,这么做,无非是将太子推向明处,而将自己隐藏的更深,难道对他而言不是更有利吗若当日他二人立场交换,以他的韬光养晦,以他的心机谋略,他会干犯重怒,跑去救我吗他不会,他不会。 可是我,我为什么会在听到萧烈说这番话时那么震惊,我为什么会不假思索的就认定他有心救我,还在萧烈面前极力否认,为什么我的心思还会为他搅乱,情绪还会为他波动 谢雨霏,你是这样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人吗当断不断,必受其害,那些旧事旧情,还不能释怀吗 我仰头望着月亮,把这几年与胤禛之间的点点滴滴细细想过,从初遇,进贝勒府再到离开,每次接触、每个表情、每个细节,我竭力想找到他对我好的证据,可是没有,我找不到,或许真如敏儿、萧烈所说的,他待我与别人不同,但这种“好”是他所能做到的在保证他所谓“大业”前提下的“好”,而不是我所认可的“好”。我意外沦落到此,碍于强权压力,生活上必须屈从于他人的标准,日日叩拜,口口奴婢;但感情上,我是个独立自主的人,怎么能再去接受别人的标准原来我们之间真正的问题不是地位、身份上的差异,而是对待情感的态度不同。或许我曾为他隐忍坚持的性格所吸引,但当我真正看清这种性格背后的真实时,当初的激情已经不再。有句老话,人总是因为陌生而吸引,因为了解而分开。 夏风渐起,吹散了半掩月亮的云彩,地上一片银白,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四周的寂静,心底缓缓响起了一个声音,尽管我有些伤感甚至难过,但我仍然决定遵从它,我的心在说放下吧,那些早该放下的人。 “这么晚了还不睡”女孩子纤细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将我从冥想拽回现实,我回头,看清来人,顿了下,微微一笑,“紫乔” “我起来方便,看到你那儿没人,便想出来找找。”紫乔在我身边蹲下,由怀里掏出个布包,“还没吃饭吧” 我接过来打开,两个小豆包,嗤笑道“我这当真是投桃报李呀,昨儿一角糖饼,今儿就换来两个豆包,划得来。” 她也笑,顺势坐下“若不是给我请大夫,你还误不了饭呢。” 我笑着摇摇头,开始吃豆包,心思多少留在之前的事情上,一时无话。倒是她,坐了一会儿,看到我手上的伤,小心地问“你下午没什么吧,医士走了许久你都还没回来。” 动了动受伤的手指,我道“没事,就是不小心跌倒了。”掩饰地笑了下,“瞧我多笨” 她也笑了,却还盯着我擦伤的地方像是要说什么,我怕她多问,包好剩下的一个豆包,顺势把伤手放到身侧。 “月色真好,”我抬起头,“好久没有这么安静的坐着了。” 她便也随着我抬头看月亮“嗯去年中秋还是在自家院里,和阿玛额娘一起,吃月饼,燃灯,祭兔儿爷这一恍儿就进了宫来。” “满人家里也过中秋吗”我有些惊讶。 “我额娘是汉人。”她一笑,答道。 我点头,又看了看她的眉眼“怪不得,看你生得这般娇小,确有些汉家女子的样子。” 她听了到像是并不高兴,只幽幽叹了一声。 “有什么好呢,若是汉人,便不用入宫侍奉;若是满人,也免了这诸多欺负。” “这话怎么说的”我不由愣住。 她却又沉默了,低下头,气氛有些尴尬,我琢磨着是否要换个话题的时候,她突兀的开口“知道绣儿为什么一直与我过不去吗” “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我娘是汉人,还是个戏子,和我爹我阿玛”她纠正着措辞,“有了我,阿玛不故众人反对,坚持要迎娶娘过门。绣儿的额娘是正室,碍着满汉不通婚的旧习,又碍着我娘戏子的身份,怎么都不允,在喜筵当日去礼堂闹,当着众人的面被阿玛打了一耳光,转过天便自尽了那一年,绣儿只有4岁” 寥寥数句,却是一段沉痛的往事。 “绣儿对我娘很不好,也从不承认我是她妹妹,人前对我们不理不睬,背后只唤我娘贱人,唤我杂种,她是我亲姐姐,却巴不得我死” 她抬起头,迎着月光,月色在在她光洁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银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分明感到她的无奈和忧伤。有人对你敞开心扉是一种信任,而这份信任在充斥猜忌和仇恨的宫廷尤为难能可贵。我与紫乔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此刻却也感到伤心,半是为了她的境遇,半是为了她交付与我的信任。 我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手,心里并不知要说什么,或许此刻也不需要说什么。半晌,她看看我,笑了下“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从那日起,我与紫乔亲近了许多,绣儿一伙看我的眼神也更多了几分怨怼,我知道这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很多情况下我明知自己需要理性,却总无法抵过感情的驱使。一个被鄙夷,被误解,被抛弃的人最需要的往往不是身体上的安逸,而是心灵上的抚慰。尽管遭受了种种磨难,但我胸膛里的心仍然是热的,鲜活的,我依然渴望被爱,被信任,甚至比以前更强烈。身体上的禁锢或可接受,但思想、心灵的封锁是残忍的,带有毁灭性的。纵使在最失望无助的时候,我仍然小心的保护着内心深处那一片柔软的地方,这是我眼前唯一能做也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我开始有意无意的保护紫乔,避免她与绣儿直接接触。这举动遭到了绣儿一伙人的强烈反感,她们的敌意已由言语上的轻蔑转为公然的挑衅。 皇上每日午后都会在养心殿小憩,但偏巧这一日例外,管事公公便临时召了午睡中的我们过去打扫。正执夏末,天气忽冷忽热,时有反复,这一日天色阴霾,乌云滚滚,似是憋着下雨,周遭又闷又热,动一动,身上便一片黏腻。养心殿内气氛低迷,大家都闷头干活,多少有些无精打采,便是门口的管事公公也禁不住打了瞌睡。我由殿门边上的一个矮几上拿起一个青花瓷瓶,正擦拭着,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伴着几声低低哀求“爷,圣上今儿没歇在养心殿,说是去了别处,奴才们正在殿内打扫呢,满是尘土,别污了您的衣裳爷爷” “走开”闷闷的一声喝斥。我堪堪愣在原地,这声音,一个跨步人闪身进了大殿,我霎那间鼻子发酸,泪便险些涌出,是他。 向时至今日还在此坑中蹲守的大人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第57章 “太子爷吉祥”管事公公被惊醒,结巴着请安,周遭的人都愣了下,随即跟着行礼。我立在门边阴影处,没有动,他却没发现我,无视众人向前走了几步,朝东边软塌看了两眼,旁边的太监紧跟几步“爷,您瞧奴才没说错吧,万岁爷今儿真的不在。”他并未答话,甩了袖子似是很不高兴,抽身便往回走,转身之间与我迎个正面。 有多久没见了,似乎只一月有余,可他看向我的眼神,是那么冰冷,那么陌生。我们明明只有一步的距离,却像隔了很远。他是怨恨我的,怎么可能不怨恨呢我难堪的低下头,再抬头时他已不在眼前,心里有个地方,瞬间空了。我依旧呆立在原地,直到被什么人撞了一下,手中的瓶子落地,发出“啪”的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啊这”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在我身上,我回头,却见绣儿站在我身后,一双眼盯着我看,心中顿时明了。 “不长眼的东西。”适才连请安都在结巴的管事太监登时换了副面孔,“还不给我拉出去打” 板子落在身上,很疼,但更难以忍受的是于众人面前受刑带来的屈辱。绣儿三人鱼贯从身边走过,都低着头像是极怕这场面,可我知道她们心里在笑,紫乔走在最后,到了门口又折回来,跪在管事公公身前求情,被他一脚踢开。 “犯错自当受罚,你替她求情,莫不是也想挨板子” 我想叫她不要管我,开口却是忍不住地。她扑过来抓住我的手。“都是我,雨霏,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说了几句便泪流满面。 板子还在不断起落,疼到极致眼前一片昏花,我无意识的回握住紫乔的手,听她一声一声叫着雨霏,雨霏声音忽远忽近,神志越发混沌,在失去知觉前一刻,隐约听到管事公公的尖细的声音“念你初犯,饶你一命,西三所容不得蠢笨的奴才,明儿起就去北五所吧” 再醒过来时已是深夜,周遭一片昏黑,只有头前的矮凳上燃着一小截蜡烛,火苗忽大忽小,暖煦煦的薰着面庞,却仍遮不过满室的潮霉味道,这怕是宫里最破的一间屋子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依管事公公所说,这应该是北五所传说中的冷宫。 屋内并非我一人,我趴在满是灰尘的榻上,有一双手在小心的为我上药,我微微扭过头,意料之中的看到了他,不由苦笑“萧烈,为什么我总在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你” 他依旧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反问道“为什么总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我回头“拜你们所赐” 似乎总能在见面的三句以内发生争执,他不接话,我也不再说,累了,真的很累。 伴随着意识的逐渐恢复,疼痛也不断加剧,在他向伤口上撒一种不知名的药粉时,我终于忍不住动了身子要躲开,他一把按住我的腰“别动,疼一下就过去了。”我却仍在动,疼得有些控制不住了,他则更使劲地按住我,半是哄溺的斥道,“雨霏,别这么任性。”我听了,不知怎的泪便哗的涌出,便是受刑时也没这般哭过,我用手扳住榻边,一下子激动起来,长久以来被小心规避的话题此刻冲口而出“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萧烈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如果你像我信任你那样的信任我就不会一再怀疑我向四阿哥揭发你和敏儿就不会对我隐瞒四阿哥已知道太子江南密谋的事情也不会在香炉里添什么玉常春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你知道吗” 按住我的手陡然僵硬,一切动作都在瞬间停止,我只是流泪,控制不住地流泪,他则无声无息,我内心异常混乱,其实并没希望他答什么,或许此时需要的只是发泄。 他并没有缄默太久,再开口时语气却没有了之前的淡然“我承认,我确实并没有像你信任我那样的信任你,从我父母去世那一天起,我就没有相信过任何一个人。你也知道,我最初是喜欢你的,当得知你喜欢上胤禛时,我非常生气,也非常嫉妒。但是后来我遇到了敏儿,她是那样一个热情、天真的女孩子,像太阳一样耀眼,当她对我微笑的时候,我觉得我得到了整个世界。我明知不能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亲近她,同时我也体会到爱情会让一个人变得多么疯狂,我隐隐想到你会为了胤禛做任何事情,恰巧我和敏儿的事情被胤禛知道了,他警告了我,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怀疑你的,而后来我与敏儿私逃被抓,我则一度深信是你出卖了我们,那时我甚至在恨你,尽管你在不知死活的为我求情” “但是我真的没有”我打断他。 “我知道。我从下人口中了解到了一些东西,原来四阿哥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我。是我冤枉了你。”他说,“但是我也知道,信任一旦被摧毁便再也无法恢复,所以我们永远都不会回到从前了,我也永远都做不到像你信任我那样的信任你,从我决定带敏儿逃走时我就已经放弃了回家的念头,是我最初背弃了我们的约定,我俩之间,终究还是我错了。但是”烛光一闪,他已起身到了我面前,慢慢蹲下,与我平视,“雨霏,我或许曾背弃你,怀疑你,怨恨你,但是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起过害你的心思,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你好。你信我吗” 在那一刻,我其实是相信他的,但是沉吟良久吐出来的却是“我不知道。”或许我已经没有了承认的勇气,又或许我太怕再受伤害。 “呵”他苦笑着起身,“我背弃你在前,又怎么能要你再信我雨霏,我后悔了,关于敏儿,关于你,很多事情我都后悔了,但是我回不去了,只有继续向前走,站在胤禛身旁。” 那晚的谈话就在二人的沉默中结束,我以前从未用心去认识萧烈,从未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只慌乱的把他当作一块救命的浮板,盲目的攀上去,那个我认为美好的世界,并没有他的亲人或爱人,他又怎会像我一样热切的想要回去呢在我二人之间,他说他错了,我又何尝没错呢 卧床三天之后,伤势才开始好转,我下床走动,遇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紫乔,我问她怎会到了北五所,她笑而不答,只说我来陪你不好吗,我心道那日受罚她也遭了牵连,但转念想这北五所虽然清贫,但也好过西三所的勾心斗角,我们两人在一处,图个清静,也好。 紫禁城中并没有所谓的冷宫,但如果非要找这么一个处所,那北五所便是了。康熙皇帝并未将妻妾打入过冷宫,这里现下住的七八个人,全是顺治朝的宫妃。顺治皇帝成全了一人的痴情,却断送了不知多少人的青春入时十六今六十,红颜暗老白发新,正是这些宫妇一生的写照。 我和紫乔负责照顾所有老宫妃的起居。实际上要做活儿并不多,无非每日递送膳食,打扫卫生,洗些衣物。这些宫妃极少与我们说话,大多独自念经,或只是临窗发愣。我与紫乔因而得了不少闲暇时光,便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后来得知紫乔会唱些段子,我便磨着她教我,一来一往也学了一些,全当消磨时光。夏去秋至,转瞬又到了秋末冬初,一日一日,过得安静平和。 这一日,上头来了位公公,吩咐我俩将北五所附近延渠楼的西配楼收拾干净以备使用。吃过午饭,我们便提了水桶抹布过去打扫。西佩楼共有两层,一层存放书籍典章,二层是个简陋的书斋,只有一张桌案,几把凳子,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像是多年没人用过的样子。我俩将桌椅擦拭干净,再将抹布投了晾在楼梯扶手上,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收拾停当。身上出了些汗,二人都觉得热,我便过去开了窗子,一阵秋风吹进屋子,霎时清凉无比。我靠在窗棱上,侧目朝外看,楼外的银杏生得茂密,几乎与窗子同高,一树金黄,十分耀眼。 紫乔走到我身边,看了我一眼,打趣般得用戏文说道“梁兄,何事忧愁” 我一笑,便接着道“三载同窗情如海,山伯难舍祝英台。” 她便也笑了,似来了兴致,唱道“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弟兄二人出门来,门前喜鹊成双对,从来喜鹊报喜信,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家归。” 她掩面一笑,将手向前一揖“梁兄请。” 我便道“请。”心中想着闲来无事,玩闹一会儿也无妨。 她原地转了半圈,唱道“出了城,过了关,但只见山上的樵夫把柴担。” “起早落夜多辛苦,打柴度日也艰难。”我接唱。 “梁兄呀,他为何人把柴打你为哪个送下山” 我虚扶起她的手臂“他为妻儿把柴打,我为你贤弟送下山。” 她又是一笑,越发入戏,手虚指向窗外“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呀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我拖了长音,用手点着她的脑门,“英台不是女红妆” 二人便都笑了,正在这个当口,楼梯上忽然穿来个清朗的声音“梁兄,贤弟。好一个十八相送啊” 我俩俱是一惊,齐齐看过去,我心下松了口气,原来是三阿哥胤祉。他仰头一笑,跨步走上来。 “延渠楼日后将为著书所用,我来督看西配楼修缮事宜。方才进楼时却以为自己进来戏台了。” 紫乔有些慌了,欲跪下请罪,我心知胤祉在调侃,就拉了她站直。 “那就对不住了,三爷。” 他一笑“阿尔丹雨霏,这规矩还是没学会呀。”又朝紫乔道,“这位英台贤弟,我楼下来了几个宫人过来,可否劳烦你引他们去东配楼打扫一下” 紫乔立时红了脸,吞吐着应了声是,就小跑着下楼去了。 楼内一时安静下来,他缓步走到窗子另一边,斜靠了窗格,看着我敛了面上的笑意“我以为再见面时你会愁眉苦脸呢” 我摇摇头“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苦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做什么给自己添堵呢” “你倒想得开。”他道,看着我的眼神逐渐复杂,“你心里喜欢的是老四” 我没答话。他接着问,“那你为什么去招惹我二哥” 我叹了口气“你也来责备我吗” “谈不上责备。”他道,“只是,我二哥为你这般付出太不值得” 还是责备了,我一向当他作朋友,但他首先是胤礽的弟弟。 过了一会儿,我道“是,是不值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第58章 他表情严肃的看了我一会儿,语气放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二哥不好过,你这边”他扫视了简陋的书阁,“显然也过得不好。” 我苦笑了下,拾起搭在楼梯上的抹布,无规则的擦拭起窗棱“皇上要我老死宫廷呢。” 他侧了侧身子“你要是够聪明就不会这么想。” “嗯”我停下手里的活儿。 “皇阿玛要想拆散你们,自当把你轰出宫去,或者索性给了老四。他却留了你在宫里,甚至放在御前,这是为什么责罚是假,成全二哥的心意才是真。” 我愣住,他又道“当然,如果你始终不愿接受我二哥,那怕就是要老死宫廷了。” 我将他的话想了一遍,无奈的摇摇头,话虽不错,可谁又能想到胤礽永远都只能是皇太子呢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呢。到头来只怕是假亦真来真亦假。” 他笑了笑未再言语。 从西配楼出来的时候,东配楼的打扫也差不多停当了。胤祉吩咐我们日后勤做打扫就带宫人走了。 我与紫乔一路回去时,她问我“方才那位就是三阿哥” “嗯”我点头,“你在御前时日比我长,之前没见过吗” “只远看过。”她若有所思,脸上透出红晕,“这位爷生得真好。” 我看她一眼,笑道“小女子思春。” 她脸更红了,轻推了我一把。稍过了会儿,她又说“这位爷待你与旁人不同,很是亲近。” “嗯以前有过数面之缘。” “雨霏。”她看了看我,有些迟疑,“西三所的人都在私底下传说你以前在毓庆宫和太子,嗯”她小心地措辞,“有些瓜葛。” “瓜葛”我浅浅一笑,“并不是你想得那样,只是较旁人多说了几话罢了。” 她脚下略顿,随即跟上“这些主子们,便是和哪个多说几句,也是大有不同了。宫里哪个不想着有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你想吗”我笑着问。 “我”她蹙眉,很是认真的想,“我不想,不想像娘那样。” 我攥了攥她的手。“这就是了。凤凰并不一定好过。” 她也叹了声,道“不过这位三爷人是蛮好的呢。”说话间回到了北五所的住处,送饭的小太监已经拎了食盒站在门口了,我们赶忙过去接,话便就此打住。 自那日起,胤祉一月间大半的时间都会到西配楼著书,我过去打扫时时常能遇到他,他不忙的时候就一起说说笑笑,胤礽的事情双方都有默契的没再提起。 十一月初降了今冬的第一场雪,我奉命去给西配楼添置暖炉。一路踏雪过去,在一楼添好炭火,暖了会儿手,待鞋底的薄雪都化成水之后,才小心拎着上了二楼。胤祉背向楼梯站在书桌前,很是认真的摆弄着什么东西。我把暖炉放在桌旁,探身过去看,桌面上摆了个木质地球仪,用黑色印记标标注了大陆和主要岛屿,部分地方用英文标注了名字,但是是花体书写,一眼扫过并不太认识。 胤祉侧头看我一眼“来了” “嗯。”我应声,见他异常专注的拨弄着地球仪便问,“在找什么” 他没抬头“德里格的故乡。” 我见他拨在北美洲的位置,笑着道“我以前认识个传教士,也曾见过这个物件,我来帮你找吧。” 他终于抬起头来“你” 我歪了下头“怎么” 他笑着退了半步,让出空间“请” 我侧身移步到桌前,轻轻滚动球体,找到意大利的位置“你看,这个狭长的区域叫做亚平宁半岛,德里格的故乡意大利就在这个半岛上,而这里,”我指着半岛北端,“这就是你心里念着想去的水城威尼斯” 他凑到近前,我用手画过这个区域的轮廓“你看这个半岛的样子,像不像一只靴子” 他盯了半晌,嘴角勾起“确实像。”立直身子,他看着我道,“你还真是不断给我惊奇。” 我笑道“每个人都有惊人之处,只不过你给了我机会展示。” 他摇摇头“这个东西,怕是没有几人能分清何处是陆何处是海吧。” “我以前很喜欢这些洋玩意。也曾幻想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周游世界。”我转动地球仪,比划着,口中道“你看,从泉州出发,经南海,至占城;穿过这些盛产香料的炎热岛屿,经马六甲,到达佛教的发源地印度。一直向西,经过摩加迪沙、卜喇瓦、肯尼亚,向南到莫桑比克、索法拉。” 他顺着我的指向看,道“郑和下西洋的线路” 我笑笑,摇头道“或许继续向南,绕过好望角,到大陆西岸,再一直向北,到英格兰、苏格兰、法兰西、意大利。”我笑着停下,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他也笑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我说出了他心中所向往的旅行。 “看来你的传教士教了你不少东西” “还远不止这些呢。”我有一点得意。 “噢”他挑眉,“你还知道什么” 我想了想,指向阿拉伯半岛“这里气候炎热,但是所有人都穿长袍,带头巾,只露出眼睛;而这里”手指滑向俄罗斯,“气候寒冷,女子却穿裙子,露出肩膀和手臂。” 他笑意渐浓,示意我继续。 “这片大陆”我指到非洲,“人生得通体乌黑,面皮就像我们的头发一样黑,眼睛有这么大,”我用手比划,“这里的人能歌善舞,以打猎为生。” “这片陆地,人生得白,高鼻梁,蓝眼睛,金黄头发,就像德里格那样。”我指向土耳其,“这里盛产毛毯。”西非,“这里盛产黄金和白银。” 他笑着用手指向英国“这里呢” 我愣了半刻“这里并无什么特产,却有世上最高明的治国之策。” “治国之策”他立刻提出这个词,正待发问,却突然俯下身子,“皇阿玛吉祥” 我大惊,转身看见一身便装的康熙,心瞬间猛跳,连忙跪倒。楼内如此安静,有人进来怎会都无察觉,实是太忘形了 康熙的褐色衣角在我眼前滑过。 “起来吧。” 胤祉起身,我顿了一顿,也起来,躬着身向后退在一旁。 康熙道“世上最高明的治国之策,说来听听” 明明只有三人,我却觉得屋内瞬时狭窄,压得人透不过气。再三调整气息,我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道“奴婢只道听途说,不敢在皇上面前妄论。” “说吧。”他只答了两个字。 我勉强抬头,视线至他肩膀,静了静心神,我道“彼国国策,简称为三权分立。也即将国家权力一分为三立法、行政、司法由不同的机构执掌,三者相互独立、互相制衡此举意在打破及滥权。” “立法、行政、司法这三权如何分开,又如何能做到互相制衡” “这”我想了想,道,“分别设立府院,立法院,由精通法典的官员组成,专司建典立法事宜;司法院在各州府及中央设各级机构,由德高望重的官员主持法务工作,审理官司案件,一级不服,可逐级申诉,直至中央;至于行政,则另设一套机构,各州府指派专门的行政官员,首府设置一名总理大臣,全辖国内的政务、外交及部分军事事宜。总理大臣受立法及司法机构监督,如政绩不佳,二院有权弹劾罢免。三套机构互相独立,官员不可兼任,籍此避免腐败及专权。”顿了顿,我道,“奴婢所知不祥,只记得个大概,况且彼国地域狭窄,国土贫瘠,小小弹丸之地,实无法与我上国相比。”我发誓我不是这么认为的,但此刻为了迎合他,只得这么说。 视线不曾抬起,我便看不到他的表情,屋内一时安静,胤祉也没再开口,半晌,康熙道“立法、行政、司法均交由臣子执掌,彼国皇帝岂非无用”我不确定他是在发问还是自语,只知道这问题是决计不能答的,便将头垂得更低。 “皇阿玛,风物志的编纂已于上月开始,现下儿臣有几处疑问,还待向皇阿玛请教”胤祉开口了,这个不合时宜的插话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未得到康熙的理睬,我微微抬头,正碰上皇帝研究的目光,我低头,听他说道“你下去吧”不敢多停顿半刻,我请了安便疾步离开,出得楼外,才发现身上已汗湿一片。 自那日之后,我再去西配楼都小心翼翼,不敢再多待多留。近了十二月,气温骤降,皇帝祭天后,宫里开始更换棉服,做过冬的准备。这些日子接连降了几场大雪,再出门时,手都不敢轻易伸出去,一瞬儿的功夫就能冻僵。 一日紫乔兴冲冲地对我说,宫里请了京城有名的昆班来唱戏,在绛雪亭外搭了戏台。要我陪她去偷听,我嫌天冷不愿意动,可奈不住她软磨硬泡,便勉强答应了。待到那日,早早结束了手里的活计,我俩裹了两层棉衣才敢出门,一路朝绛雪亭走,远望见戏已开场,无数宫灯将戏台映得流光溢彩。我与紫乔寻了个人烟稀少的草丛,并排躲在一块大山石后边。 “是牡丹亭,游园惊梦”紫乔道,一面用口哈着气。 耳边传来袅袅的丝竹声,遥望过去隐约看见一粉衫戏子在台上轻舞。 “是杜丽娘,”紫乔说着,跟着丝竹哼唱起来,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云髻罢梳还对镜 罗衣欲换更添香。” 我的视线由台上移至台下,台下光线更暗,只依稀在正中位置瞥见一团黄色身影,该是康熙。他身侧俱是暗色,看不真切。他呢没有来吗我有些急切的巡视,不知从何时起,寻找他的身影已成了一种习惯。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 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天空开始飘雪,零星散落的雪花迷蒙了视线,几十米开外的绛雪亭显得更不真切,数十米之遥,却像是两个世界,油然而生的距离感牵动了心中的苦涩,我轻咳了声“紫乔,还要听吗” 她仍专注的望着戏台“柳梦梅还未出场呢。” “那,你先听吧,我觉着身上冷,想先回了。” 她调头朝向我“你不舒服吗” 我摇头“不妨事,就是觉得冷,你接着看吧。” 她点头道“我一会儿也回去,你小心点。” 我于是起身离开,沿着御花园小径往回走,丝竹声渐远,终于消失。耳边只剩吱吱的踏雪声。四野一片寂静,我深吸了口气,却在清凛的空气中嗅到一股酒气,越往前走便越重。我停步寻找,于一株高大的梧桐下边看见一个背靠着树干蜷缩着的身影。我大可提步绕开,却因他袖口的一角明黄而停顿。 “胤礽”二字脱口而出,有多久没唤过这个名字了 他闻声回头,含糊的问“什么人” 我颤抖着向前走了两步,在他身侧蹲下。 “是我。” 他缓缓抬头,盯了我半刻,我正要向他伸手,他却忽然反身扳住我的双肩,将我压在梧桐树干上。 “谢雨霏,你还有脸见我”语气中的冰冷瞬间僵硬了我的全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第59章 “谢雨霏,你还有脸见我”语气中的冰冷瞬间僵硬了我的全身。 “阿尔丹氏,正白旗包衣,呵呵”他苦笑,“好高明的伪装” 我闭上眼睛,心一点一点下沉,最不堪的事实还是被他发现了。 “三弟为我遍寻湘妃笛,恰巧被你拦下; 十二月初八成心亭大雪之中,我与你偶遇; 霓裳羽衣曲乃赫舍里氏家传,坊间早已失传,你恰巧晓得; 索额图病危,阿尔及善二人向我求助,第二日便被皇阿玛知晓; 江南一行,我私会数名京官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 锁在我肩上的双手越来越重,他一字一顿道“觅音阁、成心亭、晗清阁、毓庆宫我俩相识以来,你有哪一刻没在骗我没在算计我啊” 两行泪自眼中流出,划过脸颊竟是一阵灼痛,我除了摇头,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向我靠近,温热的鼻息萦绕在脸上,他的双手松开我的双肩,抚上我的脸庞,从额头,眉弯,眼睛,鼻子,到嘴唇,那么缓慢,那么轻柔“这就是我捧在手心儿里宠着、护着、爱着的女子为了她我责罚宫人、斥骂我的发妻、忤逆我的皇阿玛我换来的是什么君为塞下土,妾做山头石是欺骗是背叛我的兄弟,我心爱的女人全都巴不得我死谢雨霏我真后悔后悔那日冲进刑房救了你,”他的喘息加剧,出口的话开始断续,手由下颌滑至脖颈处,逐渐收紧,“我恨你恨你恨不得你死” 脖颈赫然被扼,我下意识的挣扎起来,他死死压住我,我丝毫动弹不得,手臂徒劳的攀上他的胳膊,这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和愤恨,死在自己深爱之人手中 空气被一点一点挤走,鼻腔和眼眶都有充血的胀痛感,脑子几欲爆裂,而心则像是被人生生扯成了两半,撕裂的疼 “胤礽胤礽”含糊不清的吐出这个名字,徒劳的重复,无任何意义,只是本能。 在我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那一刻,他开始松手,松开对我的钳制找回呼吸的感觉同样痛苦异常,我大口大口吸入凛冽的空气,胸肺一阵无法忍受的刺痛。再睁开眼睛时已泪流满面。 此时雪下得更大了,他仍死死压住我,我二人周身包裹在白色中,月光照在雪上,雪地把夜空映得更亮,我清晰得看到他苍白的脸孔,含恨的眸子。 “胤礽”我吃力的说,伸手攀住他的肩,热泪又一次涌出,我哽咽着继续,“觅音阁、成心亭、晗清阁、毓庆宫我一直在骗你,但是谢雨霏有一句话没骗你尽管你听了会觉得可笑我爱你,胤礽,我爱你” 他僵硬在原地,盯着我看了许久,慢慢俯下身子“谢雨霏,”他在我的耳边说,“你的名字,是我爱新觉罗胤礽此生最大的耻辱” 我松开攀住他的手,他抽离身体,站起身掸落浮雪,向后退了两步,果断地离开,我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慢慢仰头靠在梧桐树干上,雪片散落在脸上,丝毫不觉得冷。 我喃喃道“我爱你,是真的” 回到北五所时已经很晚了,我周身冻得发僵,心里也苦涩得紧,围了被子躺在炕上发抖,紫乔还沉浸在戏中,口中一段段哼唱着戏词,直到很晚才睡下。 第二日紫乔病了,发高烧,我却很意外的没生病。为她请了医士诊治,一连几日喝了数服汤药均不见起色。到了第五日,她腮下居然开始肿起,仅半天的工夫就肿得老高。医士直摇头说奇怪,道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例。我看着她的症状,心下大惊,腮下浮肿,这不就是腮腺炎吗康熙的十八阿哥不就得了这种急症夭折的吗这病在清朝是绝症,可在现代并不是,那么萧烈一定有医治的方法 转过天,我把萧烈叫到了北五所替紫乔诊治。他仔细诊看了她的病情,出门对随行的小太监吩咐道“紫乔姑娘病况不明,正值隆冬时节,为防疫病流行,需得隔离诊治。你去唤来主事公公,让他安排把同屋的雨霏姑娘转去别的处所,再把这间屋子封住,每日派人看守,外人不得擅入。” 太监一路跑去办事。 “我开几副防病的药,你回头煎了服下。这是疫症,传染性极高。”他道,“这屋子你别再进了。” “是不是腮腺炎”我问。 他点了点头“照紫乔的症状看,这几日正是发病的高峰,我回头禀明院判大人,即刻把她送出宫去调养。” “腮腺炎最怕见风,既然是发病的高峰,为什么还要移动她,应该立刻服药静养呀” 他看了看我,眼神一动,撇开视线。 我心中腾起怀疑“难道你没打算医治她” 他默认了。 “为什么”我叫道。 他迟疑了一会儿“你知道十八阿哥是因何而死,在清朝,这是绝症,我不能治她” “恐怕不单是这个原因吧”我冷声问。 他看着我,声调同样变冷“是,明年秋闱一废太子,此事不能有一点儿差池” 我心中一阵收紧“就因为这样,你打算罔顾两条性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掉” 他扳住我的肩膀,低头直视着我道“雨霏,别把我说得像刽子手一样,你想帮太子,难道不是存有私心我帮四爷是一样的,一点都没错,更何况,这是历史,是字字可考的正史。”他松开手,叹了口气,“退一步讲,即便十八阿哥不死,胤礽这个太子就真能保得住吗” “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只问你一句。”我一笑,抬眼看着他道“如果现下屋里躺得是我,你救是不救” 他愣了一下,似是有些震惊,继而也回视着我道“我也问你一句,你不想回家了吗为了一个妻妾成群,注定失败的男人甘愿放弃生养你的父母和陪伴你的家人” 我恨恨的瞪着他,他无疑是敏锐的,总能挖出我心中最深的矛盾和彷徨。二人在对视中沉默,十二月的寒风凛冽的从我们身前的缝隙中窜过,他的脸被冻得通红,我想我的也应如此。打破寂静的是北五所的管事公公,他一贯沉稳的步子此刻有些零乱,疫病二字足以使他脑袋搬家。萧烈收回视线,对他嘱咐需要安排的事宜,他一一应下,萧烈便提了药箱, 意味深重的看了我一眼,提步离开。公公指使手下做各种准备工作,我进不得那屋子半步,一件随身细软都未带就被匆匆轰到另一间屋子。 深夜,在没有生火的屋子里我被冻醒,裹了被子盘腿在炕上坐了半刻,脑海里零零散散的想了许多,在月上正中天的时候,我丢了被子,下床,穿鞋,轻声出了门。一路走到紫乔的房门前,看守的小太监裹了棉袄在一旁睡得不省人事。我悄悄走到门边,手抚上粗糙的门板。 萧烈的话在耳边响起 明年秋闱一废太子,此事不能有一点儿差池 即便十八阿哥不死,胤礽这个太子就真能保得住吗 我也问你一句,你不想回家了吗 手渐渐滑落,脑中忽又闪过胤礽苍白的脸。我明白自己心里的打算有多么愚蠢,但是胤礽,我怎么能眼睁睁得看你因我受戮不试一下,叫我如何能死心 轻轻推开门扇,我走进熟悉而温暖的屋子。紫乔躺在床上,盖得极严,却并未安睡。 “雨霏。”她虚弱的叫道,“你去哪了公公说要把我送出宫去。我我到底生了什么病好难受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我快步走到她身边,摸索着拉住她的手“紫乔,别怕,我来陪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第60章 第二天下午我也开始发热,第三天出现了和紫乔相同的症状,双腮红肿,连低头都感觉困难。第三天夜里,屋外响起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低语。 门被吱地一声推开,一阵凉气卷进屋来。 “你们进去,把她俩裹严实带出来。”管事公公用白绢捂住口鼻对门边两个同样装扮的小太监道。 少时便有两个人影入内,小心的探了两步,离床远远的停住,两件棉袍被劈头扔过来。 “你们两个,还能动吗快些裹了棉袄随我们出来。” 紫乔浑身滚烫,轻轻地哼了一声,我费力撑起身子,喃喃地问“去哪” “你二人得了疫病,需要出宫医治” 我扯动嘴角,萧烈,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我扶起紫乔,用棉袍把她裹紧,又从炕沿拿了条帕子把她的脸包住,她支吾几声,似已神志不清了。我拿起另一件袍子,给自己穿上,系好带子,一连串动作做下来,已是全身脱力,连连喘息。 “两位公公,我二人实是动弹不了了,可否帮忙搀扶一把”我道。 两人一时犹豫,待到外头公公喝了声“还不快去”这才不情愿的挪了步,其中一个小声嘟囔“犯什么往宫外折腾,横竖都是个死” 我心下一沉,待要再开口时,已被一个太监拽起,拖着朝外走。 屋外寒气极重,冷风呛得人喘不上气,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一顶蓝布轿子,从门槛到轿口不过几步之遥,我与紫乔所走之路却引得太监纷纷避退。 勉强爬上了轿子,太监将布帘放下。 “走吧”一声吩咐轿子被缓缓抬起,远远地我听见管事太监的声音。 “你们几个快用柚子叶醺醺这间屋子,然后封起来。真是秽气” 轿子一路摇晃着走了许久,紫乔一直在我怀里低声,起初我当是她难受,后来才听出她在说话,我把耳朵凑过去,听到她断断续续的说“雨霏这病会传染你不要回来快走,快走”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轿子在神武门外停下,我们被换上了一辆马车,剧烈的颠簸使周身都疼得要命,体温也在不断升高,昏昏噩噩中我又一次在深夜离开了紫禁城,或许这一次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心中想。接下来的光景都在恍惚中度过,只依稀记得被人在一个胡同里扶下车,安置在了一间充满药味,漆黑一片,但却还算温暖的屋子里。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眼前有了些微光感,头前暖煦煦地一片明亮,我眯着眼睛看到了一个烛台,烛台旁坐着个人,口鼻都用绢布包着,一双眼睛温柔而怜惜的看着我。 “萧烈”我张口要说话,却发现喉咙的每个细微动作都会牵扯剧烈的疼痛。 他蹙了眉,缓缓扶起我靠在他肩头,端起一个碗凑到我嘴边,我顺从的喝了几口,此时口中已没了味觉,只辨别出是些粘稠而温热的液体。 他把碗搁在一边,轻声问“为了他,值得吗” 我哑着嗓子道“为他就是为我,为自己,怎么会不值呢” 他沉吟片刻,低低的声音从耳后传出“雨霏,有没想过,你对他,究竟是爱多一点,还是愧疚多一点” 我便也沉默。 “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吃力的抬起手臂,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他在我这里扎了根” “便是死也愿意” 我侧头,仰视他的眼睛“你会救我的萧烈。” 他苦笑,眼中尽是无奈。 “你知道,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我闭上眼睛,又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接下来的十几日便在病中度过,时睡时醒也记不真切,腮下曾经肿得连低头都困难,发起病来甚是凶险,连服数服汤药,再能下地的时候已是十二月末了,紫乔较我病得更重些,正月里才渐渐开始好转。 我二人被安置的地方是景山东门外的药局,这药局有两个重要的职责一是采购、收集宫中御药房所需的各类药材;二是培养医务人才,进行各种选拔考试。医师、医官半月宫内当值,半月出宫当值,便是在此处。我因而得了许多机会与萧烈见面,年三十儿那晚我一人独坐,紫乔尚在病中,昏睡不醒。萧烈拎了食盒来看我,二人坐在桌旁,我忽得忆起初到的那那年三十儿,他为我做的麦辣鸡翅,送我的牙刷、牙膏粉。便说与他听,他笑了道,过两日再做一个送你。待到初六,还真的送了一个来,我摸着熟悉的小木盒,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物是人非了呀,心底曾经的感动已经没了。 正月底,紫乔也能下地走动了,我二人日间天气好的时候就帮忙收拾收拾配药房的古旧书籍,分门别类的清理码放。一面做些简单的活,一面等着宫中的旨意。照常理我二人曾患疫症,不应再回宫当值。但我先前已得了康熙老死宫廷的口谕,是没可能不回去的了,倒是紫乔不知能否趁这机会脱身。但当我问她愿不愿回家,她却说不愿,如此回去等于被轰出宫,她娘面上势必无光,在家里只会更被瞧不起,而她得过疫症的消息一旦传出,今后想嫁也更难了。说到底便是四个字人言可畏。 这一日无风无雪,天气晴朗,我从后院杂物间清理出几册书简,擦拭干净后欲递到前面去给医士过目,行至两院相接的半月门边,忽听得门那一侧有人说话。 “这庄靖王爷好好的去上朝,如何能在宫中跌了一跤还跌得这么重” “哪里是跌呀分明是被人推的。”声音被刻意压低,“王爷不知因何事惹恼了太子爷,被太子爷一把推在柱旁,险些掉进池里万岁爷为这事情大怒,急召医官入宫呢。” “真有此事太子爷的脾气可是越发的暴燥了。” “哎,谁说不是呢。听闻毓庆宫的人,稍有不慎就会横遭责打,主子奴才,哪个不怕哎,我先行一步了,这回可不敢去晚了。” 脚步声渐远,少顷复又寂静。我心中却如擂鼓般咚咚响起,再安定不下来。伸手抚上脖颈,那日的疼痛仿佛仍在。他面如纸色,眼中却迸发出愤恨,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我的兄弟,我心爱的女人,全都巴不得我死 我好恨,好恨 都说太子胤礽暴虐成性,癫疯无状。他的暴虐嚣张或许令人咂舌,令人不齿,但他背后所遭受的明枪暗箭,阴谋算计,欺骗背叛又有谁知道他便是真的疯了,也是被这些所谓的至亲、至爱,被这三十多年的皇太子身份逼疯的谢雨霏呀谢雨霏,他已伤痕累累,你却在他伤口上撒了把盐。如果你早知你一心期许的回家要以痛失所爱为代价,你还会忍心这样做吗 痛失所爱四个字掷在心上,我呼吸顿滞,身子下意识的一晃,手中的竹简落到地上。待到我回神弯腰去捡时,却有一只手先我一步拾起。我一怔,抬头看去,视线里是一张清瘦的面孔。 我直起身子“四爷。” 他抬手伸向我的脸,我退了半步,他便进了一步,温热的手指抚过我的眼角,一片湿润。我掉泪了,自己竟全无知觉。他退后,把竹简递给我,我伸手拿,他却又不松手了。 “倘若他注定失败,你也一心跟他”他微迷了眼,严肃地看我。 我叹了声“四爷说笑了,皇上命奴婢御前侍奉,老死宫廷,终生不得婚配。并无跟与不跟之说。” “你知道我所指并非你的人,而是你的心意。” 我扫了他一眼,手攥紧竹简,轻轻地嗯了一声,相信他能明白这便是答案。他松开竹简,沿着竹板向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他有什么好” 我试图挣脱,却被他攥得更紧,我动弹不得,扬眉看他,他蹙了眉头,直盯着我,我迎了他的目光道“他恨便明目张胆的恨,爱便光明正大的爱。他算不上君子,却活得坦荡” 他周身一振,眼中露出震惊,以往的接触中我从未见他如此失态。松开对我的钳制,他退后两步,苦笑一声“你可知道,他的明目张胆,他的光明正大,都是因了皇阿玛的宠爱” 我沉默不作声,过了会儿他又道“这样说来,你之前所说的要帮我便不做数了” 我也退了半步“当初说这话时,我是真心的。只是我已离开四爷府上,算不得四爷的人了,今后与贝勒府,与四爷您,都再无瓜葛。现如今,我是既没立场,也没能力,便也谈不上这个帮字。更何况,四爷还有萧烈,有他帮衬,当足矣了。我只盼安心当差,平静度日。” “既如此,我便不再强求。”他眼中恢复平静,“你若真想安心当差,平静度日,以后的事情就不要参与。” 我未作表态,抱紧了手中竹简,他看了看我,提步由我身前走过,走出三步又折回。 “谢雨霏,你听好了,此话我只说一遍,”我抬头看他,他道,“我不管你心中怎样想,我心中永远只当你是我的女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第61章 他提步便要走,我追了一步道“四爷,请留步。” 他顿住步子没有回头。 “四爷可还记得我初入贝勒府那晚在佛堂里说过的话” 他回头。 “当时四爷问我何为佛学,我说佛之根本,只在两字舍得。” “那又如何” “四爷是做大事的人,向来取舍有度,舍掉该舍的,才能得到想得的。或许上天注定我与四爷只是擦身而过的缘分,缘起缘灭,半分不可强求。四爷何不放过我” 他似是有些怒了,一蹙眉,疾步回到我面前“你总是自作聪明,你知道什么是我愿舍的,什么是我想得的你又如何知道什么是上天注定的你要我放过你,谁又来放过我” 我听他说得蹊跷,无由一笑,他眼中怒火更盛。 “我从小便懂得,自己生来不受上天眷顾,心仪的东西不会有人凭白送到手里。所以我想要的,会一样一样自己去拿,无论是你或是别的什么,我看准了的就不会放手” 不等我的回话,他便猝然转身离去。我愣了半晌,苦笑两声,胤禛,什么都可以失而复得,唯独人心,一旦错过就再找不回了。 几日之后,数名医士对我和紫乔作了最后一次诊看,确定我二人已经痊愈,又过了两日,宫中便传出旨意召我们回北五所。 回宫的马车上,我问紫乔“我们患过疫症,怎得还能进宫当差” 她摇头“这谁晓得呢,许是北五所太清苦,没人愿意在那当差吧。哎,我们回去也好,横竖都强过被轰出宫。” 我握了握她的手“我俩在一处,也是个伴儿。只当这趟出宫是发了一场大梦吧。” 她笑笑,又问“雨霏,有件事儿我想不明白,我发病的那晚,你本已安置在别处,为何还要回屋如果不回来,兴许就不会害病的。” 我愣了愣,低了头,她看了我半晌“嗨,我也就是随便问问。”我心下一暖,紫乔这人最善解人意,晓得我不愿说,便不问了。 我笑着抬头道“紫乔,下回宫中摆戏台,我再陪你去看。” 她连连摇头“这回险些丢了性命,可不敢再看了” 一路轻谈很快便到了北五所,离开数月,这里未有丝毫变化,依旧萧索冷清。休整数日,生活基本恢复常态,我想到胤祉,便挑了晴天的一日去延渠楼。时已二月,天气虽清寒却已不是极冷。我一路快步到西配楼,才推开门就瞅见胤祉弯腰在书架上翻弄,身后堆了两小摞书。 我于是调笑道“三爷在翻什么书,这些都是奴婢们费了心思编了号的,被你这么一翻可就乱了。” 他闻声回头,见是我愣了一下,继而站直,上下打量我一番“你回来了,身子可大好了。” 我笑着摊开双手“都好了。” 他抿抿嘴“气色尚可,就是瘦了不少。” “瘦了好呀。”我吞掉溜到嘴边的减肥两个字,直接问“你在找什么书” 他道“律吕正义。” 我绕过他,在第一排书架中找到,回身递给他“给。” 他笑了笑,却没接,扭头朝里头道“二哥,你要的书。” 里侧书架后边一声响动,像是书掉在地上的声音,我盯死了那个位置,几声细琐声响过后,一个人闪身儿走了出来。我内心苦涩酸甜一齐涌上,五味交杂,他面色沉郁,一双眼睛看向我无波无澜。 胤祉朝我使个眼色,示意我把书递过去,我上前一步双手将书递出“太子爷,您要的书。” 他缓缓伸手接过,对胤祉道“我宫里有事先走了。” “你刚刚怎不说有事你走了,这著书的事” “改日再议吧。”他搁下这句话便提步离开,衣袖扫过我面颊,熟悉又干净的味道不经意混入鼻息,我有点恍惚,待回神时,他已出了楼,不见踪影。 “还看什么,人都没影儿了。”胤祉道。 我回头看他,他又道“真不明白你心里怎么想的。说无情吧,看着不像;说有情吧,又总差了那么点儿。” 我心中明白他只知道个表面,内里的事情胤礽并未告诉他,便换上了之前的调笑面孔“女人的心思岂能让你全知道。便是你府中的几位福晋,你也不准能猜透呢” 他笑着摇头“错错错,她们的心思,我根本无须去猜。我的福晋,眼里心上自然只我一人。我可不会像二哥那样,把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侧目瞧他,他倒是懂得审时度势,明哲保身,可惜他将宝押在胤礽身上,从一开始便是错了。 “好了,不说这个,今儿来是有事要求三爷的。” “哦” “求三爷帮忙寻个药方。正是我之前生病萧医士开的方子。” “药方”他皱眉,很是不解,“要来何用” “横竖不是做坏事,原因能不能不说” 他默然盯着我看了会儿,点头道“好吧。” 我轻吁了口气“那就先谢过三爷了。” 他笑问“怎么谢呀” 我抬眼道“全凭三爷拿主意。” “行吧。”他道,“容我回头想想。若没旁的事儿我便走了,二哥脾气上来说走便走,我这书可不能不著,我还得上毓庆宫找他去。这些书”他指指地上,“你收拾一下。”我点头应下,他便出了楼,我弯腰拾起几本书码放在书架上,沉思片刻,紧跑几步追出去。 “三爷”他正抬脚跨出院子,听我叫他就停住,我气喘吁吁地跑过去,“请帮我带句话给太子。” 他挑起眉毛“什么话” 我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过往点滴,请皇太子用心体会。” 他笑了“你这心思我时下到有些明白了。”拍拍我的肩,他道,“话我一定带到,药方也一定拿来。阿尔丹雨霏,满意了吧” 我笑着福了身子,他未多做停留,迈步离去。我轻轻滑坐在门槛上,将头扭向毓庆宫的方向,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都说有情之人心意相通,胤礽,我的心意,我的决心,你能感觉到吗 接下来数日都没再见到胤祉,无论是药方还是胤礽的回话都无从得知,北五所的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宫妃染了风寒,我忙于在寿药房和北五所间奔波,也抽不出时间,待到稍闲下来的时候,却偶然发生了一件事情,不仅使我再去不得延渠楼,更将我带离北五所,与紫乔分开。 月末一日我去寿药房取药,才走进配药间就看见了来顺,他正认真地把配好的一幅药装袋密封。听到响动,看到进屋的是我,愣了一愣,随即笑着朝我点头。将近一年没见,他又长高了不少,眉眼间也逐渐褪去了稚气。我说不上他这变化是好还是坏,他曾那样辜负我的心意,我一直心存怨愤,但仔细想想,无论在贝勒府还是宫中他都多次关照于我,更曾间接救过我一命,心里又生出一份感激,心境一时也很复杂。 我朝他笑笑“已经晋至配药间当差了,这一年想来过得不错吧” 他道“寿要房里当差,只要小心仔细,横竖出不了大差错,还算安稳。雨霏姐来拿药吗” “嗯。”我点头,朝里侧挂满了药袋的墙板走去,在一排排名牌中翻找,“北五所的药在哪” “应该是最下边一排左手第三个。”他说。 我依他所说果然很快找到,取下药袋,我走到他身边,看他手中的药袋用明黄色线封口,心中一沉。 “是谁病了”看到这抹明黄,我脑子里首先想到了太子。 “是皇上。”答案使我一怔,“也算不上病,太医给把过脉了,说是内热症。许是乾清宫烟道暖墙烧得太旺,万岁爷有些上火了。” 我点点头“冬季阴寒干燥,炉火过旺不见得是好事。”想到以前冬天,奶奶为了防止大家上火一天要擦三次地,直把灰砖地面擦得锃亮,“其实,乾清宫里倒不妨将地毯撤了去,吩咐几个人每天多擦几次地面。湿度大了自然就不会上火了,在殿里待着也舒心。” 来顺笑着道“姐姐说得是,可惜咱们不管事,作不了这个主呀。” “随便说说罢了。”我也笑,“你先忙吧,我回了。”说罢向他告辞出了屋子。屋外门檐下立了一位公公,穿红色袍服,配顶戴花翎,像是有品阶的,我朝他福身一礼,他微微颔首算是答礼,我没再多想径直出了院子。 过了大约有七八日,一天清早,我正在为一位老宫妃梳头,紫乔则在一旁收拾被褥,门外忽然传来叫声“阿尔丹雨霏在吗” 我连忙放下梳子应声出去,门外站了管事公公,正是之前我和紫乔发疫病,安排我们出宫还让手下用柚子叶熏屋子的那一位。他扬了下巴看我,眼神中有几分不屑,更有那么些许疑惑。 “阿尔丹雨霏,你有福了。”他尖着嗓子咳了两声,刻意停顿,“魏公公亲自传话,命你即日起去乾清宫赴职。” “我吗”我愣住,此时紫乔也已闻声出来,“只我一人吗” “要不怎的你还想带个随从不成”他皱起眉,“快收拾收拾,下午就过去。” 待他走后,紫乔上前拉住我的手“雨霏” 我还未来得及消化这突然的变故,看到她彷徨的表情又难过起来,她被赶至北五所,多少是因我而起。 “紫乔,真不想和你分开。” “以后再也没人陪我看戏,生病时也没人陪我一道吃药了”她抿了嘴,低下头,“不过还好,没让你再回养心殿,倒也不用再与秀儿她们一处纠缠。” “好紫乔。”我拍拍她的手,“我保证一抽出空儿来就回来看你。” “瞧你这语气,好像我是个小孩子似的。”她笑笑,攥紧我的手,脸上逐渐严肃,“乾清宫可是真真正正的御前了,日日得见龙颜,这差事做得好了荣宠不尽,可旦分有点儿差池也甚是凶险呀。你可要多加小心。” 我点头,日日得见龙颜,与我而言似乎并不是件好事,我这张脸除了提醒康熙他一手带大的儿子曾如何忤逆他、挑战他的权威,还能有旁得作用吗紫乔与我回屋收拾行李,一路上又说了很多贴己的话,用过午饭,乾清宫派人来传唤,我嘱咐紫乔如果三阿哥来寻我就让他去乾清宫找我,紫乔并未多问,点头应下,我与她依依惜别,走时心中暗想,倘若有朝一日有了能力,必要把她从紫禁城这泥塘中解放出来,还她一世快乐的生活。 兜兜转转便又回到了西三所,只是住进了较之前更宽敞的院落,房间有北五所的两个大,同屋的宫女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态度和善但并不健谈,看来有些疏离。或许御前的人都是这般谨慎,从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这与我并无太大影响,云竹、月珍、涤尘抑或是新结识的这位,紫禁城中我认识的人不在少数,但真能称得上知己的便只有紫乔一人,人的际遇就是这么奇怪,日日相见的未必相熟相知,偶然牵动的却可能是患难与共的缘分。我因此并未像以前那样急切的与同屋处好关系,只是以同样的谨慎态度与她浅谈了几句,天一擦黑,她去上值我便睡下了。躺在炕上并无睡意,我静静的回想过去的一年,不可否认,北五所是我入宫以来住过得最差的地方,但却是当差当得最舒心的一处,乏人问津的小院落,在宫中度过大半生的沉默的白头宫妇,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境遇让我原本愤恨躁动的心慢慢沉静,老去的红颜、繁华背后的虚无,入目的一切使我更深刻的体会到人生苦短,韶华转瞬即逝,所以我当紧握手中分秒,排除一切干扰,实现心中所想。我在黑暗中坐起身,默默道调入御前则极有可能在秋闱时随王伴驾,胤礽,你瞧,连上天都在帮我,他希望我救你,而我也愿意为你放手一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第62章 第二日清早,同屋宫女下值回来,嘱咐我去乾清宫外候着,我认真仔细的梳洗,确保全身上下都妥贴平整了才出门。一路沿后廷西路走至侧门外,常年在后廷行走极少有机会到前朝后廷相交之处,少时来故宫游玩虽也见过这宫殿,但此间跨门槛时无意一瞥,却仍忍不住被宫殿的巍峨高大所震撼,十根粗壮的红漆廊柱将宫殿高高托起成为紫禁城后廷最高的建筑;金色屋顶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威严肃穆,一切都在无声彰显着极致的权威和荣耀。坐在这殿里俯视天下该是怎样奇妙的感觉我瞬间有些明白了皇子们终其一生的追寻和渴望,人人心中都存有对权力的欲望,只是在封建王朝家天下的时代,皇子们站得离权利中心更近,对于皇位,他们中没有不想,只有不能。康熙早立太子又分封诸王,皇子们外能领兵出征,内能参政议事,年龄的增长和能力的增加则必导致结党争权,皇帝最恨结党,但结党以致后来的九王夺嫡又怎能不说是他一手造成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是当权者的一失却不知断送了多少人的一生。再看向这宫殿,心中徒生厌恶。 我压制了心神跨出门槛,从一侧走上乾清宫外回廊,依次经过数根廊柱,我在殿门前看到了一位红衣公公,正是之前在寿药房配药间外遇到的那位。他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五官棱角分明,嘴角眼角均微微下扯,表情严肃。我仔细看他的眉眼,忽然觉得眼熟,思量间,人已到了近前。我福下身子“公公奴婢是” 话说到一半,他挥了手中拂尘“雨霏姑娘,又见面了,还认得杂家吗” 声音同样有些熟悉,我抬眼再次仔细看他,脑中轰然对应上了,周身一紧。我低头,轻声唤道“魏公公。” “姑娘好记性。”他笑了笑,“日前在寿药房听见姑娘与内侍闲谈,晓得姑娘是个细心用心的人儿,就想着该把你调来乾清宫。” “谢公公抬爱。”我嘴上说着,心里寻思是什么闲谈,才一慌神儿,身后一个太监引来了几名宫女,手里拎了水桶和抹布。 “公公,您吩咐得全备齐了。” “搁下吧。”魏公公道,“冬春阴寒,宫里干燥,打今儿起你们几人负责擦拭殿内地面,一日六次,降温增湿。”他对领头的太监说,“小林子,找几个手脚利索的把殿里的毯子撤了。” 众人福身称是,我这才想到所谓闲谈的内容,一时感慨,之前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罚至北五所,现今又因一句闲话而荣归御前,当真是祸福难测。 魏公公离开,小林子带人把地毯卷起抬出,我和其他的宫女便提桶进了殿内,开始在青砖地上匍匐擦拭。一日六次怕是以后大半的时间都要这样趴着了。 地下烟道将青砖地烧得温热,半湿的布擦在上面,水汽便开始慢慢蒸腾,即不会造成地面湿滑,又可以润湿空气,对于采用地采暖的房间,这方法确实有效。大殿擦拭刚刚停当,我们正打算进东西暖阁继续时,之前被唤作小林子的太监进来,吩咐我们将水桶抹布收至一旁,在殿门处列队站好。一会儿的功夫,伴着一阵寒气,康熙皇帝大步跨入殿内。 “嗯”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盯着脚下问“魏珠,这殿里的地毯哪去了” 身后的魏公公上前两步“万岁爷忘了吗,前个儿奴才跟您请准,撤了地毯换人按时擦拭地面,以给殿内降温加湿。” “哦,朕到忘了。”康熙提步向前,“嗯,这殿里到似是不那么燥了。你想得好法子呀。” “万岁爷错爱了,这法子不是奴才想的,奴才可不敢居功。” “哦那是谁”康熙此时已走上台阶,坐到御案后。 我疑心要听到自己的名字了,心中怦怦作响,将头垂得更低,果然,魏公公道,伸手朝我一指“是阿尔丹氏雨霏,先前在北五所当差,这才调进乾清宫的。” 康熙顺他指向看到我,我无奈福了身子,他的视线在我身上一定,随后转开“哦。”这一声并无太多含义,只表示他知道了。之后的时间,他便伏案批阅奏折,我们几个宫女在魏公公的指示下被分去东西暖阁继续擦地。 之后的日子确如料想中那样,大半儿趴在地上度过,手日日泡在冷水里,再一着风,很快就冻皴了,晚间用热水一泡又疼得厉害,无奈这差事是自找的,倒霉也得忍着。前朝的局势并未有大变化,不时传来的皇太子恃强凌弱,欺侮官员的讯息进一步加深了胤礽骄奢淫逸,暴虐成性的形象,而此时胤禩却以谦谨实干的作风博得朝廷上下交口称赞,更因何焯为其在江南购书一事而被江南文人赞其“实为贤王”,一时之间圣眷渐隆。皇太子三个字使胤礽成为众矢之的,其余阿哥即使再怎么互相敌视,在面对太子的问题时,却总是空前团结,高度一致。关于胤礽的流言,我不相信全部属实,但也无法全盘否定。他性格中的极端因素我早已隐有觉察,这些极端因素在这特殊时期被不断激发,他对喜欢的人倾其所有,对厌恶的人则毫不留情,人情、面子、人心他似是全不在乎了。我真希望自己能在他身边,时时劝慰,拦阻,但奈何他已将我归入厌恶之类,此时见面难保不会令他更加暴躁,相见到诚如不见。时间慢慢推移,离秋闱越来越近了。 四月初的一个黄昏,我照例趴在乾清宫地板上擦拭,康熙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魏珠随侍在侧。康熙不知怎的突然大怒,将一个折子用力掷在地上。 “岂有此理” 折子恰巧落在离我半米远的地方,我稍一抬眼,瞥见头前一列小字皇太子臣胤礽谨奏。 “魏珠,传皇太子速来乾清宫”康熙将其他折子推到一旁。 魏珠领旨,匆忙出去传话,殿内异常安静,我摒住呼吸,小心绕开地上的折子,手上仍在擦地,心里却无端发慌。一小会儿的功夫,殿外传来“嗒嗒”的脚步声,不应该这么快吧我心情复杂的偏了视线,却看见一个小人儿跨入殿门,六七岁的样子,生得粉装玉琢、齿白唇红,穿一身儿绸缎面的小棉袄,腰间系了条黄带子,看打扮是位小阿哥。 “皇阿玛”他朗声叫着,一手扶着门。 康熙半晌没答话,不知是否尚在生气,等到这位阿哥朝前走了两步后才道“是胤衸呀过来皇阿玛这边。”语气到和善了不少。 胤衸从我身边走过,顺手捡起地上的折子,走上台阶“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接着又递上折子,“皇阿玛,折子掉地上了。” 康熙笑了“不用管它,来,让皇阿玛抱抱又沉了不少啊,皇阿玛都快抱不动了。” 康熙看来十分喜欢这个儿子,胤衸我试图找出这小阿哥的排位。康熙又问“胤衸,最近都在做什么呀有没有偷懒不念书” 胤衸认真地答道“儿臣谨尊皇阿玛教诲,日日去无逸殿念书,跟哥哥们学本领,一刻不敢懈怠。” 康熙又笑了,似是极满意“来,告诉皇阿玛,哥哥们都教你什么了” 胤衸又道“嗯三哥、五哥教字画、四哥讲了论语、七哥陪我练布库、八哥教了骑射” “皇太子教了什么”康熙轻声打断了胤衸的罗列,看似不经意的插话。 “嗯”胤衸停了很久,才小声说,“二哥没教什么” 康熙良久没说话,最后他叹了声气。 眼前的这片儿地已被我擦得能做镜子了,我只得拎了抹布小心退至门边,再转身进东暖阁。外间儿的谈话仍在继续“皇阿玛,下个月就是秋闱了” “是,胤衸想去吗” “想。但是额娘说儿臣还小,不能去” “谁说我的胤衸小,皇阿玛像你这么大时已经能猎一头驯鹿了” “那儿臣也能去围猎” “嗯,跟皇阿玛去草原看看,做个勇敢的巴图鲁” 我趴在东暖阁门槛内,心中恍悟,原来这位便是早殇的十八阿哥。康熙大声向胤衸描述着草原的见闻,父子二人笑声不断,之前的暴怒似乎已被遗忘胤礽正是在这笑声中进了乾清宫。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说笑声嘎然而止,静了好一会儿,胤衸怯怯地唤了声“二哥。”又是好一阵,胤礽答了句“十八弟。” “胤衸,你先回吧,让嬷嬷们仔细打点行装,到时候皇阿玛就等着看你一展身手了” 胤衸爽快的应了声好便嗒、嗒、嗒出了乾清宫。 我从门口偷偷向殿里看,视线被铜炉遮挡,只瞧见胤礽半跪的背影,皇帝那声平身迟迟未至,他便只能跪着。殿内又响起啪地一声,想来是那折子又被丢出。 “朕命你暗察凌普贪污一事,这便是你查的结果” “禀皇阿玛,既是暗察,就必得小心行事,儿臣查验了内务府部分账册及库银,凌普确有失察之处,但罪不至贪污。” “哼,罪不至贪污瞧瞧这些折子,统统是参他的,他若无贪污行贿之举,何以激起众愤”便又是啪啪啪几声折子落地。 面对康熙的盛怒,胤礽似并未受到影响,声音依旧平直“儿臣所奏句句属实,皇阿玛若不信儿臣,又为何要派儿臣查验” “仅凭这一纸空言,你让朕如何信你” “儿臣懂了,皇阿玛心中早已断定凌普贪污。奈何儿臣愚钝,并未查出端倪。既如此,儿臣便当退出查访。更何况,凌普夫妇与儿臣关系亲近,此事儿臣本当避嫌” 康熙冷哼一声“你若行的端,立得正,还要避什么嫌” 胤礽未立即答话,过了一阵才道“皇阿玛如此说,便是怀疑儿臣与凌普合谋共犯”他扣了个头,“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之身,儿臣一刻不曾忘记皇阿玛教诲,包庇纵容,贪赃枉法之事是断不曾做的。” 康熙重重叹了口气,对这个儿子似乎很是无奈,想来是自行消了怒气。 不知是否为了缓和气氛,过了一会儿,他问道“睿雅最近如何” 胤礽答道“一切安好。” 他又道“睿雅嫁你数十年,膝下至今只有一女,你该多关照她,她毕竟是太子妃,不要把心思总放在外人身上。” “儿臣知道了。” 康熙又说“方才胤衸与朕谈笑自如,见你进来便缄口不语。胤祉、胤禛、胤祺、胤禩对他俱有所授,偏偏你这二哥,不仅对弟弟未授一技,还令他见到你就畏缩恐惧,这是何道理朕早告诫过你,要宽以待人,友爱兄弟,兄弟们才会真心拥立辅佐于你。” “儿臣知道了。”胤礽重复了刚才的答话,顿了顿又道,“若他们肯真心待我,我便会真心待他们。” 康熙又是一声长叹。 “你下去吧。” 胤礽于是告退。 我趴在门槛内,手中的抹布再难动弹一下,心里是说不出的担忧和酸楚,胤礽,在最疼你的父亲面前,你为什么就不能低个头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第63章 秋闱已经订在下月初启程,这半月间乾清宫的人都忙着收拾打点,增派了不少人手,我在得知自己将会伴驾随行后心里稍稍有了安慰,眼下就只差拿到药方。这一日上午康熙十分忙碌,接连见了数位大臣,待到快传午膳的时候正赶上我下值,才出了殿门,就迎面瞧见几位皇子,我忙闪身到一边,俯身行礼,八阿哥走在最前面,气色红润,神情温和谦逊,但眼角眉梢都似含着笑,走过我身边还点头示意我平身;四阿哥跟在身侧,依旧是波澜不惊的面孔,不太显眼,见我向他们行礼,目光只一扫而过;他们身后几步是三阿哥,本是埋头走着,无意间瞧见我,愣了一下,随即朝侧门使个眼色,我心道他终于拿到药方了,便朝他眨了下眼睛。 三人进殿之后我便到侧门外等候,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门另一侧传来脚步声,我低头作恭敬状,来人跨过门槛,轻拍了我的肩头“走吧。” 我随他一路走,七拐八拐地到了个破旧的宫殿旁,殿外院子无人打理,草都长了很高,十分安静。 “这地方真隐蔽,亏你能找到。” 他笑道“小时候常和二哥来这里逮蛐蛐儿。”从袖筒中掏出一张纸,“给,药方。” 我接到手中,默默看了一遍,都是些常见的药材。 “还顺利吗” “呵,还是费了些功夫。药方入册需经医士、医官、院判层层勘验校对,这是今年的新方,又是一宗传染的病症,勘验尤为严格,说是十天前才刚刚入册。我借查典籍之名进库中翻出来临摹的。” 听到如此复杂的校验程序,我料定以萧烈之力应无法作假,虽然接下来要如何行事并无主意,但心中还是安定下来。 “如此便多谢三爷了。”我将药方妥贴的收好,朝他笑道,“你想到要我怎么谢你了吗” 他偏偏头“想到了。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有些迟疑,但还是说“好啊。” “你要这方子作什么用”他半笑着问,眼神说不上是认真还是戏谑。 我想了想道“救人。” 他嗤笑一声,想是觉得我在戏耍他。 “药方自然是救人,不然还能做什么用。”我坦然道。 “和二哥有关”他试探着问。 我惊异于他的敏感,心想不能再对他多说,便笑道“这可是第二个问题啦你说过只问一个。不如你再多帮我一个忙,回头我再告诉你” 他眼中一闪“什么忙” “你常在延渠楼附近走动,帮我多关照紫乔,她现在一个人在北五所,我有点担心。” “从来都是你让别人担心,现在倒也担心起旁人了。”他笑着,“好吧,我会代你关照她。” 我点头道“等秋闱回来我就告诉你你不随皇上去秋闱吧” 他摇头“我有事要留在京中。” “那” 他像是看出我要说什么,直接道“二哥会去”顿了顿他接着说,“大哥、十三弟也会去,连十八弟皇阿玛也说要带着去。” “是呀,前儿才见了十八阿哥。”我应合着,“皇上似乎非常疼爱他呢,”只是这疼爱反倒害了他。后半句我没说出口,胤祉抬头看看天色,“没旁的事儿我就先走了,你这个特殊的身份在御前需得多加小心,二哥近来诸事不利,皇阿玛很可能因他迁怒于你,也没准会因你而迁怒于他。你二人,说来说去,在皇阿玛心中都是一根线串着的。” 我朝他点头,他简单为我指了回去的路,便匆匆走了。我依他所指沿途返回,心中充满感激,我因一场阴谋结识了他与胤礽,收获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真情和一段绵润心田的友情,虽然眼下的境地可谓不幸,但我又何尝有幸,得以窥见他们面具后的真实面孔,得到他们难得交付的真心。 五月初,御驾启程奔赴热河行宫,康熙四十七年的秋闱正式开始。我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掀起车窗上的布帘,外面是一片广阔的田野,扑鼻而来的风加杂着泥土的气味,这是紫禁城中没有的清新与舒畅,但却无法感染此刻的我,白纸黑字写入正史的两立两废、被诸多后世学者文人演绎争论的九王夺嫡,真的会因为我怀中的一纸药方而改变吗我探出头凝望着由数百军士组成的威武的仪仗,瞬间只觉得自己异常渺小,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缺乏计划的准备都荒唐透顶。如果一番折腾之后仍旧无功而返又当如何想到这里,面前的田野仿佛顷刻间化作一座大山,由眼中进入身体,直接压在心口,让人窒息。但当我的视线投至仪仗最前端那个高挑的明黄色身影时,这一切阻力与担忧似乎都立刻消散,心中复又充满坚定,我缩回到车厢里,用手轻轻按住胸前的药方,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经过十数日的车马劳顿,五月下旬,圣驾终于抵达热河行宫,赶在酷暑来临之前躲进了避暑山庄。避暑山庄的建设历经康雍乾三代,耗时近九十年。眼下不过才修了五年,用“行宫”这个词来形容尚有些夸大。除了康熙和皇子们住的几处宫殿还算体面外,其他的各处住所都相对简陋。常驻在此的侍从虽已进行了先期打扫,但对于迎接圣驾还是远不够的。因而圣驾才抵达,随行的侍从宫女便都随即忙碌起来,打扫房间、摆置器物、取水送饭、打理花草诸多琐事均要由大家分担料理,虽然差事较在宫中更重,但众人脸上却总擎着笑,毕竟是离了深宫禁院,没有了红墙黄瓦的遮挡,半山腰上的清雅庭院,自然而成的山岩溶洞、开阔的牧场和茂密的森林,多少透露出了一份自由的气息,直引得这些日日遭受拘禁的人们不由得展露笑颜,这样的日子,即使忙碌也是快活的。 然而身居高位的皇子们并没有享受到这份清新,他们被权力蒙蔽的眼睛看不到湖光山色、丛林美景,每日心中想的便是战斗、战斗。抵达后的第三日,皇帝带领众皇子在山上的围场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围猎,第四日清晨,伴着外八庙依次响起的早课钟声,第一缕晨曦斜斜地射入殿内,照在晨读的康熙皇帝身上,魏公公依旧随侍在侧,我此时立在斜后方,略带倦意地将手中的香料一点一点的添入铜质炉台,檀香味慢慢扩散,弥漫了一室,万壑松风殿内异常宁谧。一个太监进殿禀报,大阿哥殿外求见,康熙搁下书本,点头允见。太监下去传话,少顷,一阵略显混浊的脚步踏入殿内,胤褆健壮的身影从眼前走过,凭空带起一阵气流,瞬间搅乱了先前的宁谧。 他跪下请安,待康熙问他因何求见时,他抬头朗声道“皇太子擅作威福、凌弱暴寡、独断专行、言行作风诸多恶状已令朝野哗然。儿臣思虑再三,决定冒死谏言。” 我的手无端一颤,一大撮香料落入炉中,爆出点点火星。 康熙缓缓道“擅作威福、凌弱暴寡、独断专行,这些罪状有何凭证” 胤褆依旧抬着头,脸上是少有的严肃,弹劾太子对他而言该是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太子暴戾不仁、恃宠生骄,此事宫中上下早有微辞,早先他便曾鞭打礼部尚书汤斌、年初又曾欺侮端靖王爷,险些将其推至潭中;昨日行猎之中,更因争抢猎物而与惠郡王发生争执,将其踢落马下。汤斌乃太子辅师、端靖王爷是皇阿玛的叔父,惠郡王是皇阿玛的表兄,均是臣等的长辈,胤礽作下此等不尊师长、不敬长辈的恶行,儿臣与他规劝,他竟还责骂儿臣。现如今,上至诸王、贝勒,下至兵丁、侍从鲜不遭其荼毒皇阿玛,长此以往,天家威严何在,皇太子又何以服众” 康熙静默不语,我悄悄抬头,见他面带不悦。 胤褆又道“胤礽失德之处,尚不仅此一桩。内务府总管凌普平日横行霸道、肆意敲诈勒索属下,胤礽不仅对此不闻不问,还经常与凌普等人在毓庆宫私谈,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凌普所作之恶行俱是受其暗中纵容指使。皇阿玛心疼皇太子,任命凌普为内务府总管,方便太子吃穿用度,可胤礽丝毫未体会皇阿玛的良苦用心,一味放纵属下,此等作为就连儿臣等旁人看在眼中,也觉得心寒。” 胤褆语气颇为动情,仿佛他真的在为父亲心疼,为兄弟伤心。 “若只是言行失德、驭下不严倒也罢了。前日蒙古亲王携贡品抵达行宫,在觐见之时,所进贡之宝马却被胤礽肆意攘取,亲王虽未多言,但心中难免不生怨怼,马匹进贡给皇阿玛,若得皇阿玛属意,便是御用之物,胤礽未经允许,私自攘取,此等偈越之举,置皇阿玛于何地看在蒙古亲王眼中又当何解这分明是,分明是” 胤褆叹了一声,似是极其生气,顿住话头,可这后半句便是傻子也能想到欲分皇帝之权柄胤褆这次怕是一举戳中了康熙的心病。 这席话有多少真实我不晓得,但康熙的脸色却是越发阴沉,听到最后几句时,他攥在手中的书册已经扭了形。 胤褆低了头“皇阿玛素来教导儿臣们友爱兄弟,敬重、辅佐皇太子,儿臣时刻牢记皇阿玛教诲,此番眼见二弟愈陷愈深,作为兄长,儿臣痛心疾首,因而决定冒死谏言,求皇阿玛对二弟多加约束。” 康熙良久不语,胤褆的心思我想他多少能猜透,只是此刻他已无心顾及此人,心中的愤怒与彷徨都放在了太子一人身上。 胤褆恭谨的跪在地上,康熙摆手吩咐他退下,说道你所奏之事,朕记下了,你且退下,不要与旁人多言。胤褆应得干脆,轻松出了殿门。外八庙的早课钟声早已停止,万壑松风殿内比方才还要安静,康熙放开了手中的书册,单手支头,垂首于案上。我手中铜盒里的香料已全都半撒半倒得进了炉中,殿内檀香味更重,魏公公回头看了看我,使个眼色示意我退下,我朝他屈了屈身儿,轻声退出了大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第64章 这一年的秋闱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康熙来不及回京就废掉太子,历史上似乎并无正解,我从书中所了解到的不过是大阿哥上奏、十八阿哥病逝以及遭受诸多猜测的帐殿夜警,眼下这头一桩已经发生,但接下来的两桩于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下发生我俱不清楚。康熙今天的沉默更加佐证了他与太子之间的积怨,我甚至觉得他心中或许已打定主意要废掉胤礽,眼下缺的不过是个导火索。我心事重重的走着,不知不觉间偏离了方向,再抬头时竟是到了马棚外头,我停下脚步,看着马棚一角为了十八阿哥的小马而特别圈出的独立围栏,心中暗想,不管形势怎么演变,十八阿哥的病不会有假,如今药方在我手上,药材又是那常用的几样,无论萧烈想在方子还是药材上动手脚,怕是都晚了一步,更何况他和四阿哥都不在此次伴驾之列,形势对我还是有利的。康熙历次秋闱都至少要耗时四个月之久,现下不过才过了数日,时间也还充裕。想到这里,心中稍稍宽慰,回身正待离开,却听见一阵马蹄声,循声望去,十八阿哥正骑着一匹栗色小马朝马棚过来,头前牵马的是十三阿哥,二人一路行来,有说有笑。 “十三哥,皇阿玛说过两天就要起驾朝北去,回头到了永安驻地,我一定要和十三哥再赛一次。”十八阿哥昂着头道。 “好啊。”十三阿哥笑笑。 “十三哥到时可不能再让着我了。” 走到马棚近前,二人停住,我朝他们行礼,心中惊讶这么快就又要启程。 “我哪让你了。”胤祥笑着把胤衸从马上抱下,“我们胤衸身手矫健,十三哥甘败下风。”说着朝我点了下头,我便立直站在一旁。胤衸的小脸红扑扑的,挥着小马鞭兴奋的缠着胤祥说话,胤祥耐心地应合着,又哄又骗的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说服胤衸跟着下人回去休息。二人的亲昵让我联想起数日前乾清宫中胤礽与胤衸生硬的寒暄,心中不得不承认,在与兄弟相处上,胤礽确实未用过心,除了胤祉,我似乎从未见他和谁亲近过。 胤祥遣散了随行的下人,牵马过去拴好,又拿起毛刷轻轻的刷起马背。我见四下无人,就转身要走。 “为什么一见我便要走”胤祥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回身,扯出个尴尬的笑容“没有啊。” 他看了我一眼“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很难看。” 我于是闭了嘴,揣手立在一旁。他依旧一下一下认真刷着马匹,那马被他伺候得很是舒服,微闭起了眼。 “细想起来,也有一年多没见着你了。”过了一会儿他说,“前几日,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那年秋天你在四哥园子里吹得那首妆台秋思。后来又听过旁人的,都没你那日吹得好。什么时候再吹给我听听” 我微愣,心中暗道一向快人快语的十三阿哥竟也开始绕着弯儿说话了 口中却只说“许久不碰,指法都生疏了。” 他不知是否看出我的想法,又埋头刷起来。我立了半刻,问道“十三爷还有什么吩咐” 他沉着声说“没有吩咐。”我欲开口告退,他又说,“只有一句劝告。”我抬头看他,他便也放下刷子,与我相视而立“激流之中,一叶扁舟,操舟者距岸仅一步之遥,脚下一跃便得获救,风浪中他当如何抉择”他稍一停顿,“雨霏,我知道你在宫中吃了不少苦。但大势之下,你若不用用脑子,及早弃舟登岸,之前所受的诸般苦痛怕是就要付之东流。”他双手交叉于胸前,“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没料到他会做这比喻,将他所说的话想了一想“十三爷。”我缓缓抬手指指自己的脑门,“弃舟与否,做决定的不是这里,而是”将手移至心口,我坚定地道,“这里。” 他怔住,我一笑,又道“十三爷又怎知顺流而下,不会有更好的景致呢” 他默不作声,静静看我,最后叹了口气“好,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谈话便这样结束,史载胤祥在这次秋闱后遭到了圈禁,似乎从此在康熙朝退出了政治舞台,但他早已做到弃舟登岸因而虽蹉跎了一些时光,最后还是苦尽甘来。我眼下只是疑心他究竟做了什么,令康熙如此震怒,事情必与太子有关,可是猜测并无任何意义,我只叮嘱自己要暗中提防小心。 五日之后,圣驾再次启程,离开热河行宫,绕过沙漠一路向北行进。这一段路程十分艰辛,虽然避开沙漠地带,但依旧风沙漫天,气温忽高忽低,常常是中午还艳阳高照,傍晚便冷得要穿棉服,行了十数日,到得永安驻地时,我只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沙里刨出来似的,浑身上下都粘了一层沙子,又干又燥。 永安驻地是绕开沙漠后的第一块绿地,牧场林区都很小,只做休整之用,我听年纪稍长的宫女说,皇上在这块驻地滞留时间通常不会超过二十天,所以驻地的吃穿用度更是一切从简。 几日之后,行路中的倦怠刚刚褪去,康熙就又带领诸皇子出外行猎,这日天晴日朗,圣驾早上出发,到午后还未回来,想来是皇帝兴起临时去了更远处的林子。过了未时,魏公公开始吩咐众人做好迎驾准备,我被打发到河边取水,以备皇上晚间沐浴之用。我一次拎两个木桶,往返数次,蓄了三缸水,待到他说再打最后两桶就可休息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我提桶一路走到溪边,两个膀子酸痛难耐,勉强弯腰舀好水却是再没一点力气往回拎了。抹去了额头的汗水,我摊坐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决定休息一会儿。溪边远离营帐,无车马人声的喧嚣,时下四野寂静,除了溪水潺潺流动,便只剩风吹草动发出的沙沙声,对岸茂盛的草丛被风吹得一波波涌动,乍望过去,如海潮一般起伏,地平线尽头是一轮徐徐西沉的红日,余辉映红了半边天空,更给草海镀上一层金红。我眯起眼睛,茫然的凝视着远方,手不知不觉的抚上一直小心藏在腰间的乐器,手指划过熟悉的形状,木制外壳坚硬干燥,因受了风沙侵蚀摸上去更觉得干涩。 这是草原的乐器,叫乌日瓦索,算是羌笛的一种 你先拿着,空闲时我过来教你。等明年带你到草原上去,坐在马背上吹才有味道。 轻轻自腰上取下,用手摩挲半刻,默默放到唇边,提气吹响,想吹一曲紫竹调,不想发出的却是荒腔走板的调子,纵然如此,我仍未停下,依旧卖力的吹奏,渐渐的竟开始哽咽。泪一滴滴涌出,落到皴裂的手背上疼得钻心,眼前愈发朦胧,视野中的草场夕阳模糊得只剩一片血红,我固执的吹完心中的调子,周身再提不起一丝力气。身后传来靴子踩踏草甸的声音,我侧了头,默然看着身侧自己斜长的影子被另一道影子盖住,仰起脸,明黄色的铠甲依旧威严肃穆,而来人的表情却是那么彷徨。 我朝他轻轻晃动手中乐器,无力的笑“你曾说过要带我到草原上,坐在马背上吹。” 他执马鞭的手一颤,随即背至身后,视线移至对岸,他道“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是吗”我苦笑,“若不记得,为何还要到溪边来” 他低头看我,眼神一沉,抬脚便要离开。我慌忙拉住他的袖筒,腕边的铜制扣袢冰得手上一凉,我的声音开始不争气的颤抖“我的话,胤祉有没有带给你” 他停下步子,苦笑一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你之前对我做过的事,用这一句话便想全部抹掉” “不。”我摇头,“我从未想过抹掉什么我想告诉你的只是我的心意,不是胤禛府里的乐师、不是紫禁城里的阿尔丹氏雨霏,只是我,谢雨霏一个人的心意。你明不明白” 他摇头,笑得越发无奈“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胤礽虚度了这三十几年光阴,四处碰壁,头破血流,最后便只明白了一件事”他抬手抚上我的头,冷声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真心待我。” “不,不是的。”我紧紧抓住他的腕子,“很多事情,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心体会。不要让皇太子这三个字蒙蔽了你的心智。胤礽,我曾经算计你、欺骗你,但现下一切算计与期骗都已戳破,我落得这个下场是咎由自取,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信我。倘若你心中还有我谢雨霏,那么我请你,我求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胤礽,你知不知道,你的处境有多危险我心中绞痛难安,顷刻间便泪流满面。 他怔怔的看我,眼中的冰冷逐渐被迷茫取代,我急切地握住他的双手,他却像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反手握住我,干燥的手指一点点捻过我皴裂的手背,手上的疼痛远不及心头的十分之一,我窘迫得欲抽回手,他却用力握住令我动弹不得,我抬眼,看到他眼中的震惊和瞬间闪现的怜惜,心下一颤,不再挣扎。 “再信我一次,好不好”我小声重复。 他没有回答,便这样一立一坐,相视无语,直到突兀的马蹄声打破宁静,胤礽的贴身太监牵了一匹健壮的黑马急匆匆赶来,马头上系了红缨,正是蒙古亲王进贡的马匹。 “主子,快回去吧,十八阿哥生了急症,万岁爷急得连晚膳都免了,众位阿哥此时都到了主帐,就差主子您一人了。” 我心中大惊,没想到一切都来得这么快,胤礽微微怔住,低头默默看我,我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他。 “父母面前以顺为孝,无论如何,不要与皇上起争执。” 他抿住唇,犹豫半刻还是拨落了我的双手,回身上马,未再有丝毫停顿,扬鞭打马离去。他的太监朝我点了下头,也立刻跟着小跑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第65章 我辛苦整个下午蓄的三缸水完全没派上用场,康熙不眠不休,整晚陪着高烧的十八阿哥,直到第二天清晨十八阿哥开始退烧才在魏公公的劝说下进了些食,回主帐歇下。魏公公引我们由御帐中退出时,一众阿哥及大臣均在帐外候着,众人面带焦虑,唯独立于首位的胤礽表情麻木,显见心思并未在此处,如今在皇上面前他竟连装都不愿装一下了吗我心道自己的劝告他是大半没听进去,心中焦灼难安,但在众人面前还得强作镇定。 魏公公看了看胤礽,道“十八阿哥现已退了热,万岁爷心中宽慰也已歇下。太子爷和诸位阿哥们一夜劳顿,也请回吧。皇上说了,如若休息两日,十八阿哥身体无恙,便可照计划拔营北上。” 胤礽静立半刻,点头道声好,抬头看了一眼御帐,转身离开。其余几位阿哥朝魏公公道了辛苦也跟着散去。 十八阿哥只是发烧,并没呈现出疫病的征兆,我不晓得他的病是否有所反复,但眼见其病情尚在控制之中,便决定先静观其变。两日之后,十八阿哥的烧全退了,康熙留了数名内侍照顾他,带着其余的人继续北上。餐风露宿,辛苦行进五日,第六日下午,我掀起车帘,望见远方一片开阔草场,同车宫女为我指说这便是下一个驻地,两人正在说话间,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侍卫策马从队伍末端飞驰而来径直奔向队列前端的御驾,扬起一路尘土。我放下布帘,预感有事发生,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侍卫传话,十八阿哥病重,圣驾回撤永安驻地。 原本五日的路程,在星夜兼程的情况下只用了不到三日。第三日傍晚到达驻地时,十八阿哥高烧不退,已经神志不清。康熙一下马车便进了十八阿哥的帐篷,随行太医也鱼贯进入,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康熙疾行而出,面色阴沉的吓人,召集众阿哥及诸位太医进御帐议事。御帐之内灯火通明,我与其他几位宫女分立在门两侧,望着一室沉默的人,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帐外的风不时卷帘而入,吹得离门最近的两只火把不住得摇曳。 “启禀皇上,十八阿哥双腮红肿,吞咽困难伴随高热不退,这等症状实属罕见。”御医孙之鼎跪在大帐当中。 康熙不耐得摆手“可有救治的方法。” “本是没有的,但去年年末宫中生了一桩类似的病历,患病的是两个宫女,经过数月治疗,倒是痊愈了臣已命人取随行药册查找,但新药方尚未经过实践考验,况且此前患者又是成人,臣无十分把握,不敢妄作决定。” 康熙闭目沉思片刻,道“胤衸危在旦夕,此间容不得犹豫,你且照方下药。” 孙之鼎应声“着。”倒着退下,我却丝毫觉察不到他有轻松之感,火光下他的额前隐隐透着水渍,伸出去掀帘的手更是不住颤抖。已得皇帝首肯,为何还如此惧怕 待他退出帐子,大阿哥上前一步“皇阿玛,塞外苦寒之地缺医少药,孙之鼎看来也无十成把握,唯今之计不如让三弟、四弟火速从京中派遣良医以保万全。” 康熙点点头。“儿臣赞同大哥所言。”十三阿哥也向前一步道“儿臣帐中存有些上好的连翘、桑菊,都是退热良药,回头呈给孙太医,看看是否能派上用场。” 康熙便又点了点头,紧绷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提笔欲写,腕子悬于半空中,侧目看向太子。 “胤礽” 太子兀自盯着地面竟没听见。 “胤礽” 力喝之下众人一惊。 “是,皇阿玛。” “胤衸病重,你这做二哥的有何良策”语气中隐有怒火。 胤礽一愣,缓缓道“儿臣尚无良策。” 康熙盯着他看了半刻,收回视线,提笔边写边道“传谕三阿哥、四阿哥,十八阿哥两腮肿胀病有加重,甚属可虑。即刻遣大夫刘胜芳、梁之惠前来。并遣胤衸宫中仕女嬷嬷随行,佐以精明干练之人随护。著沿途驿站准备好车快马,日夜兼程,从速赶来。” 将信装入信封封好,康熙唤来侍卫,魏公公把信交到侍卫手中,康熙嘱咐道“此谕火速乘驿交付三贝勒、四贝勒,不得延误分秒” 侍卫朗声应下,快步退出大帐,门口布帘起落间,又一阵冷风灌入。 主帐议事随即结束,康熙便又到胤衸帐中看护,谁劝都不离开。魏公公只得吩咐下去烧些热水,让康熙在帐内稍事清洗。为方便看护,十八阿哥帐边临时搭了一顶简陋的帐篷,我便在此帐中生火烧水,我蹲在火旁望着壶口冒出的白气,心中把方才主帐中的情形细细想了一遍,孙之鼎的神色实在可疑,他究竟为何担忧此次随行医官中并无萧烈,但我怎么也不相信萧烈在这件事上会没有准备,那么萧烈又究竟做了什么手脚事情还没想个大概,水便咕嘟嘟的打起了响儿,我无奈的取下壶盖了火,用布垫着滚烫的壶把儿,小心拎着朝外走,行至门口刚抬手要掀帘子,突然听到帐外有脚步声,接着便是压低声音的谈话,我倏地缩回手,向后撤了半步,动作间一小股热水从壶口涌出,堪堪泼到脚背上,我忙用手捂住嘴,蹙眉忍住疼靠到帐边去听,这谈话中有一人的声音极像孙之鼎。 “找到没有” “大人,奴才翻了两个多时辰,总算在箱底找着了今年的新药册。可是” “怎么” “奴才翻了两遍都没瞅见这治双腮肿胀的方子呀。” “什么”孙太医的声音被刻意压低却怎么也遮不住语气中的惊恐,“你究竟看清没有” “今年的新方一共就十几个,奴才看得真真的,这方子按时间应是排在最后一个。可药册最末一页是张白纸呀,大人” “这怎么可能”太医沙哑声音几乎走了调,我心中也是重重一惊。 “不是还有副册吗” “大人,副册和药箱一起,都撂在东边的帐子里了。找起来得费些功夫,况且主册都没有,副册怎可能” “混账新方是太医院上下审核,院判大人亲批入册的,如今凭空丢了,你、我、太医院诸位都是死罪还不快去查找副册” “这、这是,大人。”答话的太监显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一阵脚步声过后,帐外复又安静,我听到一声重叹,“唉,莫不是天要亡我孙之鼎” 一页白纸这便是萧烈你的计划吗万幸我已提早拿到药方,我又一次按住胸前的药方,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兴奋和惶恐交织的奇异感觉。 提水进入十八阿哥的帐子,魏公公见我一瘸一拐的,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提水时不小心烫了,他没说我,让我寻些药回去休息,今晚不必当值了。我回到自己帐中,褪下袜子一看,脚面上烫了好几个水泡,一动便疼得厉害,可我心里到有些感谢这伤,他给了我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进出东边的药库。晚上众人刚一睡下,我便穿好衣服出了大帐,十八阿哥和康熙的大帐仍旧亮着灯,其余大部分地方都漆黑一片。我顶着微寒的夜风朝东边走,沿途遇到侍卫就说脚上有伤去拿药,一路无阻到了放置药册的帐外。帐外无人把守,非常安静,帐内燃了灯。 我轻轻掀起毡布帘子,帐内用屏风隔挡了里外间,外间两个炉子,上面坐着药锅,里间隐隐有人声。 “有人在吗” 屏风旁探出一个人头“谁谁”是寿药房的一个小太监,有过数面之缘,从声音我判断出他便是此前与孙太医说话的人。 “是,雨霏姐” “啊,没吓着你吧。”我瘸着走进帐内,“我这脚今儿不小心让热水给烫了,本来不想上药的,可这一躺下就疼得厉害,就寻思着过来寻些万金油抹抹,切莫误了明日当值。” “哦,哦,不碍事不碍事。”他从屏风后头找出把矮凳,“您先坐会儿,等我把手头收拾一下,就去给您找药。” 我接过板凳,坐在他身边,他身前摊了两个箱子,案子上又放了一摞书册,我瞟了一眼,看到案上置备了笔墨,对他说“没事。我也不急。你这是在找什么呀看你急得直冒汗。” “唉。”他抹了抹前额,看了看我,略一迟疑,还是说道,“在找今年的新药册呢,当初收的时候没规矩,不知道放哪了,这才找了一箱子,还一箱子没找呢,孙大人吩咐今晚之内务必找到。” “哟,这么急呀。那我还耽误你,真过意不去。”我道。 “不妨事。”他说着,起身去药架子上翻找一阵,取出一盒药递给我,“这烫伤需得即刻抹上才见效,您都过了这半天了,可不能再耽搁了。” “是吗。”我口中嘟囔着,索性褪下鞋子挑了药膏往烫伤处抹,他又埋头翻找起来。 “你这药真管用,抹上就不觉得那么疼了。”他抬头朝我笑笑,我又说,“要不我帮你找吧,两个人一齐找,好歹能快点儿。” 他犹豫了一下“这” “反正我也没事,顺便凉凉脚上的药。” 他于是点头“好吧,那就多谢雨霏姐了。” 我笑着挪到另一个箱子旁边,开始翻找,箱内的书放得无序,连大小尺寸都没分类,足见太医院此次秋闱的准备工作有多混乱。两个人就这样翻弄了小半个时辰,眼看还有大半箱没找过,我心念一转,伸手探到箱底,将最低下的一层书一一掏出,一本本翻看,翻到最后一本眼前赫然一亮,癸卯年新册,下面还用小字写着副册。就是这本,我心中暗喜,将书册扣过来放到一边。 “我看你外间炉上还煮着药”我说。 “是呀,西边的药帐腾给十八阿哥,其他人的药都挪到这儿来了。” “哦,我听着炉盖直响,怕是快好了。” 他呦了一声,丢了手中的书跑出去看,由外间道“可不是,幸亏您提醒,要不非干锅不可,还得麻烦雨霏姐先帮忙守着,我送趟药,马上就回来。” 我应着好,外间响动了一阵,就没声息了。我见他出了帐,迅速把书册放到案上,翻至末页一看,果真仍是一张白纸,我看了看前边的笔体,提笔舔墨,太阳穴突突直跳,两次欲下笔手都抖得不停,我用左手扶住右腕,心中念叨为了胤礽不能出半点差错,微一凝神,毅然下笔,早已烂熟于胸的药方,只需半刻就能写好,我为了模仿前面的字体,稍稍费了一点功夫,寥寥数笔,只觉得浑身都精疲力竭,搁下笔,我伏在案前,轻轻吹干墨迹。 外间突然传出响动,我当是方才的太监,抬起头却赫然看见十三阿哥立在屏风旁边,他看见我,也是一惊。 “你怎么在这儿你在做什么”他看着我,视线滑到身后的药册上。 我立直身子,翻手将药册合上挡在身后“没什么。” 他眼神一紧,朝我伸出手来“给我。” 萧烈究竟向他和胤禛透露到何种程度我不知道,但此刻看他的反应,十八阿哥的事想是知晓的。 “十三爷要什么” 他向前进了一步“你知道的,给我。” 我悄悄攥住身后药册。 “奴婢不知道。” 他直视着我,厉声道“雨霏,四哥要我无论如何护你周全,你现在把药册给我,我不伤你。” 我捏紧药册向屏风外侧退。 “十三爷只顾和四爷的兄弟之情,就不顾和十八爷的情份了吗” 胤祥脸色一暗,想必心中也有挣扎,我借了这个当口朝外间跑,才跑出两步便被他由身后抓住,正在纠缠之时,门口的毡布帘被人挑开,我故意松手,药册便啪得掉在地上。 “啊,雨霏姐。”小太监被吓了一跳,看见十三阿哥,又忙跪下行礼,“十三爷。” 胤祥的一只手尚握在我腰间,我被他抓住动弹不得,小太监见无人应话又抬头看我俩,胤祥一怔松开手臂,我顺势跪在药册前头,伸手捡起塞到他怀里。 “药册我找到了,快呈给孙太医交差吧。” 他大喜,把药册拿在手里上下看看。 我忙道“别看了,快去吧,告诉孙太医,十三爷来送药材了,请孙太医抽空过来一趟。” “哦。”他忙点头,朝十三阿哥一揖,提步跑出去。 我心中松了口气,回头看到胤祥铁青的脸。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救人,救人也错了吗” 他俯下身扳住我的双肩,我头一次从他身上感到压迫。 “你心里想救的是谁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 直盯着他,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求问心无愧。” 他缓缓站起来“好,好,你好,且看看老天愿不愿意助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第66章 三日时间在忐忑中度过,孙太医用了新方,两副药下去,十八阿哥病情有所反复,但仍未见好转。康熙衣不解带在旁陪护,整整两日未合眼,面容十分憔悴,第四日上午才在阿哥们数次劝慰下回主帐歇了几个时辰。待到下午起身时,我按魏珠吩咐捧了热水进去,康熙由两个侍女服侍着穿好衣服,我将一块帕子在热水中投了双手呈递给他,他接过去在脸上捂捂。 “魏珠,驿站有没有消息京里派出的人到哪了” 魏公公道“方才有人来报,车马已过了热河行宫,今儿晚上应能到驻地。” 康熙点点头“现在胤衸那边谁在守着” “是大阿哥。” 康熙又问“太子这两日都做了什么” “除了今儿早上与众阿哥来十八阿哥帐中劝慰,这几日似是都没怎么出账子。” 康熙嗯了一声。 这时候一个太监忽然跑进来,跪地大声道“万岁爷,孙太医差人过来传话,说是十八阿哥的烧退了,双腮的肿胀也开始消退。” 康熙腾得站起,面上疲惫一扫而光“太好了,朕去瞧瞧。”说着将手中的帕子扔进水盆,急冲冲走出大帐,魏珠也急忙跟了出去。我移步到盆边,双手探进温热的水中捞起帕子,一颗忐忑的心总算稍微安定下来。 宫里派出的人于当天夜里抵达,又过了四日,十八阿哥的双腮已基本消肿,烧也彻底退了。康熙甚为欣喜,亲自写信给三阿哥、四阿哥报喜,说道喜见十八阿哥病势好转,朕一年迈之人,也仿佛获得新生一般。并告知信使无需按规矩封固手谕,直接送出即可。不过经此一事,康熙终究再无心思狩猎,又待了几日,遂命众人整理行装,打道回京。众人的心思或许都踏实下来,但我却尚不敢完全放心,毕竟要等到御驾进了京才算事成。 考虑到十八阿哥的身体,康熙特意命令队伍缓慢行进,一天的路程不得超过二十里,所以回程路途更为漫长。挨了十日,御驾临近回京路上的最后一个驻地布尔哈苏台。 这天上午起程前,我听到侍卫向康熙询问是否需要经停,康熙道,直接通过,无需停驻。想来他心中也是不放心,不愿折腾十八阿哥,意在早日回京。这倒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回到车上,原本还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一些,转瞬就来了困意,这些日子提心吊胆,没睡了一个安生觉,现下已经疲惫难当,车厢轻轻晃动,车辙碾压地面发出单调的吱吱声,我窝在车厢一角,很快便睡着了。朦胧中,车队已浩浩荡荡开入正阳门,我撩开布帘,看见车外百姓跪地叩拜,山呼万岁,我抻着脖子看向车队最前端,胤礽一身明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欣慰地笑了,胤礽,我总算是帮到你了耳边忽然传来极怪异的声音,像是咆哮又像是哀号,一声响过一声,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直至不见,我挣扎着想起身,身上却像压了很沉的重物,无论如何用力都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的了,早上还晴着呢,中午就起了大风,你听这风声,像要生生把人吞了似的” “天阴成这样怕是憋着暴雨呢。” 同车宫女的谈话声嗡嗡地在脑中盘旋,我皱紧眉头用力一挣,眼睛嚯得睁开,我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车中,方才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我掀起帘子,推开车窗,一阵风兜头灌进来,沙子打在脸上令我彻底清醒,窗外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路旁的高大树木已被风扭得东摇西晃不成样子,高挂在北边天上的太阳被滚滚乌云遮得只剩了一角,透着惨白的光。我正在疑惑,眼前忽地一闪,接着便是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 我被一个相熟的宫女揪回车内。 “这么大风,快别看了。” “九月九月里头哪会有暴雨”我惶惶地问。 “嗨”她叹了声气,扬手封了车窗,撂下帘子,“天有异相啊,可不是好兆头” 几声响雷过后,大雨倾盆而至,官道泥泞难行,队列前端几辆马车陷在泥里动弹不得,康熙临时命车队改路至布尔哈苏台暂避。暴风雨呼啸了一夜,清晨时才渐渐转弱,众人还来不及清点暴雨造成车马财物的损失,一个恶讯便凭空而至十八阿哥受了风寒,病态复萌,夜间又发起了高热。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收拾一箱被雨浸了的书册,听了传信宫女的话,我双腿一软立时跌坐在地上,风沙蔽日、暴雨突袭,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 队伍在布尔哈苏台安置下来,康熙命太医全力救治十八阿哥。奈何三日过去却无一点好转迹象,十八阿哥此时全无腮腺炎的症状,只是高热不退,药食无用。不祥的阴云笼罩了整个布尔哈苏台行宫。 一连三日都在刮沙尘,天色黯淡无光。这天晚上,我正待就寝,同帐的一个宫女捂着腕子回来,面带惶恐。 “雨霏,你前次烫了脚朝药局要得那万金油还有吗” “有。”我从行李中取出打开,“你怎么了,烫到腕子了” 她点点头,将手腕伸给我,腕子上红了一大片。 “怎么弄得,好大一片。”我挑起药膏轻轻抹到她腕子上。 她叹了一声,面上的不安更甚“皇上砸了茶碗,我被茶水烫着了。” “你做了什么惹到皇上”我很是惊讶,康熙一向不是暴戾之人。 “不是我,是太子。今儿傍晚皇上在十八阿哥帐中召见太子,皇上训斥太子对十八阿哥漠不关心,毫无兄弟之谊,太子与皇上顶撞了几句,皇上大怒,扬手就摔了茶碗。”她捂住胸口,“我还从未见过皇上发这么大的火,这次怕是真的动怒了。”我的手一抖,停在半空,她看着我,惊道“雨霏,你怎么怎么脸色突然如此苍白” “哦。”我忙摇了摇头,“没事没事。”可手却是抖了再抖,怎么也控制不住,她赶忙从我手中拿过药盒,说自己抹就行了,叫我赶紧歇着。 我敷衍几句翻身躺下,周身僵在一处。现在看来一切都在按历史的轨迹推进,我之前所做的种种努力似乎都已化成泡影,我劝慰胤礽叫他无论如何要顺着皇上,可他依旧顶撞康熙;我私备药方令孙太医可以对症下药,可十八阿哥仍旧病入膏肓,我是否真如胤禛所说的总爱自作聪明,我的所作所为在他、胤祥、萧烈的眼中是否只是一场笑话帐内并不寒冷,我却开始瑟缩,十八阿哥的高热能撑几日他若去了胤礽又能剩下几日光景秋闱的三件大事如今已有两桩确凿无疑,那么剩下的帐殿夜警会如何演绎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一夜辗转难眠,我只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模糊睡了一会儿,清晨起身浑身酸痛难耐。同帐的宫女早已起身,我与她闲谈几句,不经意地问她这几日皇上帐外是谁守夜她想了想道,前几日是大阿哥,这几日是十三阿哥。我又问皇太子没有轮守吗她捂住自己烫伤的腕子,心有余悸的说皇上近来对皇太子越发不满意,想是不会用他守夜的。我又闲扯了几句别的,便稍事整理离开账子。帐外仍旧刮着沙尘,天色阴霾。我一路朝御帐走,快到近前时住了步子,想了想,我扭身朝远处的另一座大帐走去,我一定要拦阻胤礽,即便是一场笑话也要有始有终。 我停在胤礽帐外十几米的一个背风处,他帐内不断有侍从进出,我默默站着,待到看见他的贴身太监小张子时,我紧走几步赶上去。 “张公公。” “雨霏姑娘”他见到是我很惊讶,慌忙四下看看,“你怎么” “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又一次看看周围,然后朝我点头,我被他引着走到几十米开外的一处马厩旁。 “雨霏姑娘,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您这身份,大白天的到我们爷帐子外可是会落人话柄的” “张公公。”我没时间安慰他的担心,径直问,“这几日夜里太子爷可有出账” 他愣了一下“没呀。” 我点头“那你可千万要拦住他,接下来的日子晚间别让他离开帐篷,便是白天也尽量少出外活动。” 他眼里生出疑惑“这这为什么” “张公公。”我道,“昨日太子爷顶撞了皇上,十八阿哥病情又甚为凶险,万岁爷现下心情很不好,太子爷这边此时若再出什么乱子,难保皇上不会迁怒于他,此时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他沉默了半刻,点头道“姑娘的心到底是向着我家主子的,谢姑娘提醒。” 我对他笑笑,正想告辞离开,远处却突然来了一队人马,挥鞭吆喝着直到胤礽帐外才停住,领头的人跳下马,我从健壮的身形中辨认出是大阿哥,他推开两名上前的侍卫昂首进入胤礽帐中。 小张子大惊,喊了声,怎么回事就大步流星的往回跑,我慌乱得跟他跑了两步,又急忙调头,朝御帐方向奔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第67章 路程本不远,我口腔里却有一波一波的咸涩味道涌上,莫名的恐惧瞬间蔓延了全身,大阿哥亲自至太子帐中拿人,这意味了什么十八阿哥尚在病中,康熙便迫不及待对胤礽动手了吗 御帐外十分反常竟无侍卫把守,我惶惶得掀开毡布帘,帐内只有两个宫女在收拾一摞散在地上的书册,两人面上都透着极力压制的紧张。 “雨霏,你怎的才来”其中一个看见我道。 “出什么事了,皇上呢,魏公公呢” “皇上皇上刚刚宣召诸位王爷和副都统以上的大臣到行宫外头问话,怕是出了什么大事魏公公” 我脑中翁得一声,来不及再听他的后话,转身跑向行宫。一路顶风跑到行宫外头,整个行宫已被两层侍卫团团围住,人人脸上都是少有的严肃,我绕了大半圈,才在侧面寻到两个眼熟的,他们认得我是御前的人,嘱咐了句姑娘小心便放我进去。我进得里头,顿觉一阵压抑,行宫台阶下头黑压压跪了一片人,头前是阿哥,而后是诸王及各位大臣,少说四五十人,此时都鸦雀无声,而台阶上头,除了魏珠等一众侍从便只有两人,一立一跪康熙和胤礽。我战栗着跪到台阶下,在一众低弯的脊背中颤抖着微微抬头,视线刚好触及胤礽被五花大绑的背身,这一刻,心底如遭针扎锥刺,眼眶瞬间模糊,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太子、那个笑着写下不共春风斗百芳,自甘离落傲秋霜的骄傲的人,却被亲生父亲以这样一种耻辱的方式示众于群臣之前接下来的事我已了然于胸,浑身却仍忍不住发颤,胤礽,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吗 胤礽的声音缓缓响起,并未因被绑而生出怯意。 “儿臣所犯何罪,要被胤褆绑缚前来” “你犯了何罪,自己不知” “儿臣不知,请皇阿玛明示” “哼”康熙冷哼一声,“你的罪过,简直罄竹难书” 风沙渐起,众人衣袖猎猎作响,却丝毫掩不住康熙的声声怒斥,十数年的积怨在这瞬间爆发。 “十三年腊月,孝诚皇后为诞育你血尽而亡,你生而克母,世上如你之人,本不该出世若说错,你一出世便错了”康熙剧烈喘息,按住胸口才得以继续,“你一岁时朕立你为太子,怜你年幼丧母,亲自带你在旁,耳提面命、悉心教导,无一时一刻松懈,事关于你,朕必亲为,不愿假手他人。你读书,朕每日晨昏考教;你学骑射,朕抱你上马,执手相授;你染急症,朕辍朝数日,在榻旁亲自照料朕对你,可谓关爱倍至、恩宠有加。可你是如何回报朕的二十九年七月,朕病于乌兰布通战前,命你前来行宫探望,你既无忧戚之意,亦无良言宽慰你对朕,绝无忠爱君父之念” “而今十八阿哥病危,朕焦虑万分,寝食难安,群臣皆感朕之所伤,同忧同泣你身为兄长,却无动于衷,冷眼旁观。孝乃德之始,悌乃德之序,你不尊父皇,不敬兄弟,何谈忠信,何谈仁义,不忠不信,不仁不义之人又岂能堪当大任” 康熙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魏珠连忙上前去扶,却被一把推开,康熙伸手指着胤礽“朕敦促你礼贤下士、广施仁政,你却暴戾成性,专擅威权,肆恶虐众,对诸王、贝勒、大臣、官员肆意捶挞荼毒;朕劝诫你凡所用物皆系民脂民膏,应从节俭,你却穷奢极欲,吃穿用度,远胜过朕,犹不以为足,恣取国帑。今次秋闱,更遣使邀截蒙古入贡之人,将进御马,肆意攘取,以至蒙古俱不心服;朕对你稍有加责,你竟忿然发怒,公然顶撞于朕,全无丝毫悔过之意。更有甚者”康熙伸出的手指开始剧烈颤抖,即便在数米开外也能明显看出,“你每夜逼近御帐,裂缝向内窥视,从前索额图助你潜谋大事,朕悉知其情,将索额图处死,今你欲为其复仇,竟结党密谋,窥探朕之起居”说到这里,康熙已无法支持身体,跌匐在地,涕泪横流,“朕活了近六十年,未曾想有一日却要时时提防戒备,唯恐害于亲子之手” 胤礽此时忽然抬了头,却一言未发,魏珠等侍从拥至皇帝身侧,搀扶劝慰,阶下众人连连叩首,口呼皇上息怒,皇上保重龙体,我惶惶然毫无动作,只是盯死了台上的那对父子,他们亲密无间的度过了二十年,却将余下的半生留给了仇视和悔恨,难道这世上真无永恒的情感 康熙俯倒在地,口中仍愤愤道“你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所犯诸罪,朕都难于启齿。朕已包容二十余年,你却不知收敛,愈演愈烈。你有今日,皆是咎由自取,此时竟还要问朕你犯了何罪胤礽啊胤礽,你究竟是真傻,还是在朕面前装傻” 耳中充斥着众臣劝诫之声,康熙又道“朕所述的罪责,你认是不认” 台下忽得一片寂静,众人皆凝神侧耳,等着答话。良久,胤礽口中溢出一声苦笑“事到如今,还容得儿臣说个不字吗皇阿玛说是便是吧” “你,你”康熙的火气似又上来,起身欲上前,却被众人拦下,搀扶着退到几步开外的龙椅上坐下,康熙闭目喘息,过了好一会儿功夫睁开眼睛,声音不再像刚才那么激动,转而透出失望和痛心“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太祖,太宗,世祖缔造、朕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付与此人”长叹一声,他缓缓道,“传朕旨意,废去胤礽太子名号,押解回京。格尔芬、阿尔济善、苏尔特、萨尔拜阿即刻处决” 两个侍卫上前拽胤礽,却被他大力挣开,他之前虽有言语但大都垂目颔首,此时却像是受到突然刺激,瞬间爆发,他向前跪行两步,发出数声冷笑“索额图、格尔芬、阿尔济善、苏尔特、萨尔拜阿儿臣近亲谁,皇阿玛便杀谁,唯独留儿臣一命,这是皇阿玛的仁慈还是残忍如皇阿玛所说,儿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儿臣不法祖德、不遵圣训,所犯诸罪,罄竹难书,即如此,皇阿玛何不连儿臣一并处死儿臣或许罪不可恕,但儿臣落得今日,却不是咎由自取,而是因儿臣头上这顶朝冠阻碍了他们”他骤然回身指向跪于台阶近前的阿哥们,又扬手移至身后诸臣,“和他们的路”侍卫再度上前欲擒住他,他一番挣动不得解脱,反被压得下颌触地,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死死坳着的背及吃力吐出的声音中也可猜出他此刻必定直盯着康熙,又一阵风沙肆虐而过,康熙面色青白。我紧紧揪住胸前衣襟,胤礽声音低沉却仍清晰可闻。 “皇阿玛何不趁此机会,成全了众人儿臣一死,那些被儿臣肆意捶挞荼毒的诸王、贝勒、大臣、官员便报了仇;那些遭儿臣冷遇受儿臣嫌恶的兄弟们便舒了心;而皇阿玛心头的刺也可除去,从此以后,您便可安枕无忧,再也不必担心害于我这亲子之手了”他说着放声大笑,“哈哈,想不到我胤礽便是死也有这般用途哈哈”笑到最后竟哑了嗓子。 康熙涕泪横流,胤礽仰头长笑,究竟哪一个才是痛到极致 康熙青白的面色转为红紫,他猛然起身,踉跄着到胤礽近前,扬手一个巴掌甩在胤礽脸上,抬腿便又一脚踹在他肩头,胤礽被踢翻在地,头扭在一侧,我扬起头,终于看到他的脸,他面如纸白,一双眼睛生生睁着,眼神空洞,那一刻,我恍然觉得他已经死了。 康熙声音颤抖“孽子你这孽子”向前进了半步,轰然倒地,晕厥过去。阶下众人如海潮般向前涌动,大阿哥更是哭着爬上台阶,行宫外登时哭喊一片,胤礽在这哭喊声中被两个侍卫拽起,我由混乱的人群中缓缓站起,蹒跚地走到甬道旁,胤礽被带下台阶,仰面拖带着一路朝外走,经过我身边时,我轻轻唤了声胤礽,才一出口便被人声淹没,我心中正哀戚,他却忽然动了动,挺了身子抬头看向我,视线相碰,我的泪刷得涌出,他牢牢锁住我的视线,二人之间仿佛被根无形的线系住,渐行渐远却仍系在一处,到得广场尽头,他轻轻扬起嘴角,朝我一笑,转瞬便被侍卫拖出人墙。我心中有块地方瞬间空了。 我下意识的往甬道上走,才抬起脚却被人从旁一拽跌倒在地,我一手撑地侧目去看,死死拽住我的竟是胤祥,他面色青灰,双眼含泪,嘴唇死死抿着。 “你跟去能做什么你此刻,应当上台阶去侍奉皇阿玛。” “呵”我苦笑道,“你对四爷真是尽心只可惜,十三爷,老天不愿助我,可也未必愿意助你” 他一颤,睫毛粘上点点泪水,眼神却更坚定“无论如何我绝不后悔。” 对视半刻,我轻轻拂落他的手,慢慢起身,一步步走上台阶,与一众侍从跪于一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第68章 翌日清早,行宫传出噩耗,十八阿哥彻夜高烧,于凌晨病逝,这个我因利益关系而用心去救的小生命,竟也没能保住。康熙数日内连遭重创,心力交瘁,终于悲愤成疾,抱恙在床,一连六日寝食难安,直急坏了一众太医内侍大臣皇子。众阿哥们每日三次至御帐问安,其中以大阿哥最为殷勤,每次必落泪于人前,悲伤之态仿佛皇帝明日便要殡天。 我日日服侍在康熙榻前,眼见他形容枯槁,精神萎靡,心知他确是伤了心,太子由他一手带大,如今又由他亲自废黜,大阿哥现下如此惺惺作态,康熙纵在病中也显然有所察觉,眼见自己半生心血营造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局面被一举打破,他怎能不痛心这场变故,给这对父子带来的俱是伤痛,区别只在于,康熙伤痛时有众人环绕,胤礽则只能于幽禁中自舔伤口。 “二阿哥现拘于何处”这日康熙身体稍好,众皇子来请安时他问大阿哥。 “在驻地东边空场上的毡帐内。” 胤褆道,“儿臣命人将胤礽绑着,又安排两队侍卫昼夜监守,不会出纰漏的,皇阿玛请放心。” 康熙迟缓着点点头,脸上却并无宽慰的神色“绑缚到也不必派人严加看守即可。” 胤褆道“是。” 康熙愣了一会儿,太监端药进来,魏珠服侍康熙服下,我将早已备好的蜜饯小心呈递过去,康熙却摆手推开。 他继续对胤褆道“吃穿用度也当给足。” 胤褆稍愣,点头道“是。” 康熙朝他们摆手,众皇子口呼皇阿玛保重龙体便依次磕头退下。康熙闭目凝神,不再言语。 我端着蜜饯退出御帐,脑中反复回荡着那句儿臣命人将胤礽绑着,整整六日他都被绑着吗胤褆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欲泄私愤 惶惶惑惑地走出几步,经过一个帐子时,袖子突然被人拉了一下,我侧目,见是胤礽身边的小张子。我随他朝侧面走了几步,他怀中抱着一件夹棉斗篷,面色颓废,眼圈泛青。 “姑娘,这当口小的本不该来找您,可主子帐中的人大半被拘,小的实在是没了办法。”他低声道。 “怎么了”我问。 他紧了紧手“主子被绑时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这几日风沙大,天也渐寒,小的担心主子受不得冻,就从未被查封的衣物中抢出件儿素色斗篷,寻思着递给主子,不想连着两日都被侍卫给轰出来。”他垂头叹道,“小的知道主子犯了大错,可即便落了狱也终究是皇子,竟连件斗篷也披不得了吗小的思来想去,御前也就跟姑娘还能说得上话,姑娘总算是从毓庆宫出去的,与主子多少有几分情谊”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似乎自己也没了底气,“姑娘能不能帮着想想法子” 我略愣了下神,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到几步外的帐中把手里的蜜饯搁下,复又出来到他跟前接下斗篷“我试试吧。”他眼中一亮,满是感激的点头。我提步朝东边空地上走,心中全无法子,脚下却未曾迟疑。 开阔的空场上仅一顶帐子,被侍卫里外围着,帐内关得不像是人,到像是狮狼虎豹。我踏上空地,转至帐篷正面,一眼便瞧见立于帐外的大阿哥,我暗中咬了咬牙,迎上前去。 “呦,这不是皇阿玛身边的雨霏姑娘吗”我朝他行礼,他斜眼看我道,“姑娘忙昏了头,当值来错了地方吧” “奴婢已经下值了。”我道。 他撵着下巴,挑起嘴角“那么” 我断了他的话,道“奴婢下值时,碰巧遇到二阿哥身边的张公公,他托奴婢来给二阿哥送件斗篷。”我说着将斗篷双手朝他递过去,“请大阿哥查验。” “哦”他伸手探到斗篷下面,作势要接斗篷实际却抓住我的手,我抬头,他笑得不怀好意“想不到你还如此长情”微凉的手指在我手背上不停摸索,竟还顺着腕子往衣袖里探。 我惊讶于他时至此刻,还不忘轻浮于我,胳膊用力一抖将斗篷震落在地,周围侍卫纷纷朝这边看,他面上一窘,快速撤了手,量他也没有胆量公然调戏。 “哼。”他面色骤变,“胤礽现乃要犯,闲杂物品不得递送” 我笑道“大阿哥贵人事忙,奴婢给您提个醒儿,您忘了吗皇上今儿在帐中说了,二阿哥不必绑缚,吃穿用度,亦当给足。” “你。”他扬手指我,“你” 一双手由侧面捡起斗篷,掸落灰尘“不就是件斗篷吗大哥,我也记得皇阿玛确是说了。” “你们别拿皇阿玛来压我”大阿哥脸上仍旧激愤难当,语气却不得不放低,他摆摆手,对身侧侍卫道“里里外外都要仔细检查。” 边上立刻有侍卫上前检查,而后朝他点点头,他哼了一声“拿进去吧。”侍卫掀帘进了帐篷,帘子起伏间,我凝目朝里瞄,只看见一角儿灰黄的地面。我与他之间此时只隔了一层毡布,却不得相见,咫尺天涯,便是如此吧。 我回神,朝二人行礼“谢大阿哥,谢十三阿哥。” 大阿哥甩袖而去“总有一日,我要狠狠地治你” 我心中极想接一句我等着你,可转念想道,既然斗篷已送出,此时再激怒他难保他不会对胤礽泄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必呈一时之快,便忍下了。 胤祥命我起身,道“是非之地,日后少来,快点走吧。” 我朝他匆匆点头,缓缓离开。走到方才的帐子旁边,小张子见我手上空着,忙问“可递进去了” “嗯。” 他安心的笑了,将我谢了又谢,末了红了眼眶。 “这短短几日,遭的白眼、受得窝囊多过在宫中十几年的什么是墙倒众人推,小的可算见识了”他沾沾眼角,“雨霏姑娘的仁义,便是我家主子无缘得报,老天也会带为报偿的。” 我的仁义我自嘲地笑,我所做之事,无论以前或是现在,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在这宫廷倾轧中,我只求能保住自己的良心,早已不求什么大仁大义了。 “张公公。我再问你一句,你可一定要老实回答我前几日,太子究竟有没有夜间出账”小张子临走前,我又一次问他。 他抹干了泪,正色道“小的夜夜守在帐外,主子确实没出过账。旁的罪名小的不知,这一桩实在是”他的冤字未及出口,被我打断。 “公公,是是非非,说不清的,此时还是缄口吧。” 他无奈地点头,又对我道了谢,便匆匆离去。我默默站在原地,一阵风沙袭面,迷了眼睛,我用手去揉,却揉出更多泪水,双手掩面,口鼻中俱是灰尘,苦涩得紧。一切偶然均是必然,胤礽,当生养你的父亲都不再信任你时,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第69章 夕阳的余晖透过半掩的窗格照入养心殿,青黑的地板镀上一层橘红,我在这抹桔红中伏卧在地,手上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动作擦地。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却又似乎都不同了。 魏珠走进养心殿,软底靴摩擦地面发出细不可闻的沙沙声,刻意营造的安静气氛使我突然感到烦躁厌恶,我甚至有冲动将手中的抹布狠狠砸入水盆,让刺耳的噪声打破这份循规蹈矩和小心翼翼。然而我终究没有这么做,只是瞬间调整好心绪,抬头向魏珠投去恭顺的目光。 “魏公公” “万岁爷呢” “在东暖阁小憩呢,已经有一会儿了。” 魏珠朝暖阁望望,似是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打扰皇上休息。 “是魏珠有什么事”阁中到先传出康熙的声音。 尽管康熙并未走出,魏珠还是恭谨地朝暖阁行了一礼。 “回万岁爷,大阿哥殿外求见。” 阁内静了半刻,康熙由一位太监搀扶出来,已然穿戴整齐,他道“宣吧。” 待康熙在龙椅上坐定,魏珠才出门引大阿哥进来。大阿哥风尘仆仆到得近前,俯身请安,声音洪亮。 康熙面带疲惫,径直问“二阿哥现今如何” 胤褆道“白天昏睡,夜晚进食。” “他神志怎样” “神志尚属清醒,就是脾气大得很,动辄便踢攘食盒,斥骂内侍。” 康熙蹙了眉头,不再发问。 胤褆又道“皇阿玛亲笔撰写的祭天告文儿臣今早交与胤礽了。” “他说了什么” “他”胤褆似乎有些为难,“回皇阿玛,他其实并没看祭文。” 康熙之前只半垂着头,听到此话立时扬了脸。 胤褆继续道“他将祭文推到一旁,只说,儿臣这皇太子是皇阿玛给的,皇阿玛想废便废就是了,何必祭天又何必给我看” “混账”康熙拍案而斥,“皇储册废,兹事体大,当顺应天命,岂有不祭天之理”他指了胤褆道,“日后只奏报二阿哥起居事宜,他说的话不必奏与朕听” 胤褆应下,随即跪安离去。康熙粗喘了几声气,便又陷入良久的沉思,殿内的数名内侍均默契得保持着沉默。此时太阳已沉沉西坠,最后一缕橘红由我头顶消失,殿外依次掌起宫灯,整座宫殿逐渐浸入灰霾的暮色中。 在天即将黑透之际,康熙起身走下宝座,魏珠低声问“万岁爷这是要去哪,这会儿就快传膳了。” 康熙摆手道“等等再传吧,朕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来。” 魏珠跟进一步“万岁爷,天渐黑了,夜风又急,还是奴才跟着您吧。” “不必。”康熙继续朝外走,待到门槛处,魏珠还要再说,康熙忽然转头看向我,“那就让她跟着吧。” 他平日极少对我说话,更别提点名要我随侍,我极惊讶的抬头,好在夜色将我的表情隐去大半,我愣了神,最后道“是。”便起身朝他过去,他跨步出门,兀自朝前走,魏珠从我手中拿走抹布,将一件明黄色的棉披风塞到我怀里,小声嘱咐道“万岁爷今儿心绪不佳,你留心伺候,不该说的甭说。”我匆忙点头,出门从侍从手里取下一盏宫灯,几步跟上康熙,走在他身侧。 走出养心门,他取道向左,过遵义门、光右门、凤采门、隆福门直到增瑞门前,我这才明白他是要去坤宁宫呢。 进得增瑞门,光线瞬时黯淡下来,周围一片漆黑,仅我手中的宫灯勉强照亮眼前一人多远的一圈。康熙未曾停顿,熟捻得走上台阶,到了正殿门口,他缓缓推开殿门,红漆大门发出陈腐的摩擦声。 我提灯立于殿外,脑中忽得想起一年前一个相似的夜晚,也是在这座宫殿前,胤礽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我以额娘的在天之灵起誓,若可以选择,今生,我只愿牵你一人的手 那日天空繁星璀璨、焰火绚烂,却都遮不住他眸子中的晶亮,满溢的温情和期盼让我在霎那间几乎缴械投降,让我第一次感到被人喜爱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然而我仍旧固执得拒绝了他,长久以来他进我退,似乎已成了不变的定势,但谁规定有人必须多爱一点当一切都已不再,凭空缅怀昔日承诺的,只有我一人 我默默发愣,待到康熙叫我时才猛然回神,依稀听到他说“把灯给朕。”我赶紧将提手侧拿着呈递给他,他抬手接下跨步入内,我随后跟进去,殿内微微有些潮湿,却并无经年不住得霉味,我用手轻轻滑过门边的花架,一尘不染,想必是有人日日打扫维护。 康熙提灯在殿内轻步绕行,走了大半圈后踏入东侧卧房,卧房内桌布幔帐俱为红色,虽为喜色,但在此刻昏黄宫灯的掩映下却显得凄凉,本朝三位皇后均芳华早逝,坤宁宫实在无喜可言。康熙在靠近床榻一侧的墙边立住,将灯缓缓抬起,照亮墙上的一副油画小样,画中女子身着红裳,头戴凤冠,五官看不十分清楚,但嘴边的一抹笑却透着温婉随和。这座宫殿住过三位主人,我猜此人该是赫舍里氏。 屋内空间狭窄,我不敢走近,只侍立在门边,康熙对画中女子凝视良久,发出极细的一声叹息,他放下宫灯,侧身对我道“朕记得你会吹笛,吹一曲吧。”他伸手指向床头,顺他指向,我模糊看到一支笛子挂在床帐边。 我轻道“是。”轻步过去将手中披风放在一边,再取下笛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唇边试了试音,“万岁爷想听什么” 他道“随便吧。”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选了霓裳曲,长久不碰,技艺有退无进,只能做到勉强吹完。 一曲吹罢,二人都静默了一阵。 “为何选这支”康熙问。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所学不多,只这支曲子尚算拿手。” 他似乎笑了笑,我不能确定。 “不如上回吹得好。”他道。 我忙跪下“奴婢技艺生疏,请皇上责罚。” 他摆手,我复又站起来。 他从我手中拿过笛子细细摸索“朕从未安排乐师教授皇子,但胤礽却不知和谁学会了吹笛。” 我未作声,他又道“不过他从未吹给朕听过倒是为你吹了不少。” 我惊得心中猛跳,正欲开口,他却转了话头“那日他跪在朕面前,说是他将你强行编入毓庆宫,拆散了你和老四,你心中可怨他” 我愣住,他在黑暗中默默盯着我,我全然猜不出他此话的用意。 “二阿哥救了奴婢一命,奴婢怎能怨恨奴婢辜负二阿哥一片情意,心中悔恨不已。此事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哦那当日是朕赐你死罪,如此说来,你心里怨得便是朕了” 我又一次跪倒,口中道“奴婢岂敢怨恨圣上。” 他负手冷冷哼了一声“个个都说不怨,可个个都在心里算计朕。” 我慌忙朝他扣首,心绪混乱没敢立刻开口,稍微停顿半刻,才缓缓道“万岁爷既是人父又是国君,心中盛着家国天下,时时处处都得考量权衡。纵是件儿女情长的琐碎家事,一旦关乎储君,家事也即国事。”我滞了滞,“国事关乎大清社稷,容不得私情;而家事关乎父子亲情,也不可轻易伤得赐死奴婢是皇上的决断,看在二阿哥面上饶奴婢一命,亦是皇上的仁慈说到底终究是奴婢让皇上为难,奴婢又如何能再怨恨皇上” “呵”他笑了一声,“你倒会说。”朝我进了半步,他微弯了腰,“你前次险些死了,心里果真不怨吗” 我直觉感到他并未恼怒,遂摇了摇头,轻声道“怨恨是件伤心的差事,人生苦短,不过区区数十寒暑,为什么不让自己开心些,而总去怨恨往事呢不值得的。” 他有那么几秒保持了弯腰的姿势,而后他慢慢起身。 “说得挺好,不过知易行难,要真能做到,才算个明白人。” 我无话可答,只向他扣了个头。 他又走回到画像前,道“你出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会儿。灯也撤了吧。” 我拾起他脚边宫灯,拎着轻轻往外退,一路退到门外,将灯放到外头台阶上,再回身欲关殿门时,匆匆瞥见康熙背门而立的身影,脑中忽然闪过某个熟悉的画面,那画面在最初的一年中曾无数次出现,清醒时是回忆,昏睡时是噩梦。带上殿门,我恍惚得靠在门外第一根圆柱上,香山、竹楼、阴郁的老者,往事如决堤洪水般在脑中肆虐,一个荒诞离奇的猜想逐渐浮出水面,不可能,我狠狠甩了甩头,康熙早先宠爱太子,晚年中意十四阿哥,有哪一日疼爱过四阿哥了这猜想从逻辑上说不通。我双手抱肩,在冷风中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寒颤,任寒冷驱散心中不着边际的种种假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第70章 当晚魏珠并没问我皇上去了哪,隔天也无人再提此事,御前的人嘴严得很,但或许也真如康熙所言,人人心里都存着算计。我开始在魏珠的指导下处理一些诸如递送茶水果品之类的精细活儿,一日之中擦地的时间被缩减了大半。 废太子一事依旧如历史所载,按部就班的进行九月十八日,康熙撰文告祭天地、太庙、社稷;二十四日,颁召天下,并将胤礽由上驷院移至咸安宫,旨在长期幽禁。 午后,我由御茶房取回新晋的几盒碧螺春,交给在养心门外耳房中专侍茶水的太监泡好,用木托盘盛着往外走。 “大哥,留步。”耳房另一侧墙外突然传出说话声,伴随着两人的脚步由远及近。 “怎么”其中一个脚步似乎停下了,只这两字我便听出是大阿哥,而另一人的声音则更是再熟悉不过四阿哥。 “二阿哥今日所言,甚为重要,大哥不再考虑一下” “哼,你也和九弟一样来劝我吗皇阿玛口谕,胤礽说过什么不必奏报,你们一个两个的劝我上奏,不是明摆着要我抗旨吗简直岂有此理。” “大哥是拿定主意不奏了” “不奏。” “那好。”胤禛道,“我去。皇阿玛要降罪,便降在我身上好了。” 脚步声又起,只一瞬,胤禛便绕过耳房侧墙,正与我迎个正面。他猛得一愣,我也觉得进退两难,这时大阿哥赶上前来。 “四弟,你这是何必”他正欲阻拦,斜眼看到我,立时变色,“哪来的奴才,好不长眼,没看到爷在说话还不滚一边去。” 我连忙退后几步,他还要上前,胤禛不着痕迹的向侧移步,横在我俩中间。 “大哥别动怒。” “四弟。”他的注意力又移回到之前的话题上,“皇阿玛命我全责监守事宜,此事由你通报实在不妥罢了既然你们都同意奏报,还是我去吧,咳” 他极其无奈的叹了声,绕过四阿哥,也没再与我为难,径直朝养心殿走去。我见他前面走便想随后跟上进殿,才抬起脚却被胤禛捉住手腕子。 “急什么忙着跟进去听二阿哥说了什么”他一下便看穿了我的心思。 “不是。”我禁不住恼怒。 “呵。”他道,“不必去了,二阿哥说,皇阿玛所述罪状,样样都有,唯独谋逆之事,绝无此心,此事须代为报奏。” 我一惊,抬眼看他,他面沈如水,眉眼之中,一片宁静祥和。 “如此机密之事,四爷何故说与奴婢听。” “机密吗”他勾了勾嘴角,“你知道的,兴许比我更多。”攥着我腕子的手忽然紧了紧,“可是,你却怎么也学不聪明,明知是堵墙,却还卯足力气往上撞。这回,可知道疼了” 半带讽刺的语气使我更觉羞愤。 我绷了脸道“奴婢做事,向来随心,不问结果,只求过程。” “是吗”他仍在笑,“你这腕子,去年刚好一掌握住,今年怎么凭空缩了一圈,不盈一握了我劝你回去找面镜子照照,看看自己瘦了多少。然后再想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做到不问结果” 我愣住,我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我是否真如他所说的消瘦我试图把腕子挣开,却不小心泼了出了几滴茶水,他压住我的胳膊,侧头到我耳边,低声道“谢雨霏,保重好自个的身子,否则我怕你等不到看最后的结果” 羞辱、难堪一齐涌上,为什么我在他面前总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为什么我总被他如看待宠物般的低头俯视 我固执得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勉强挤出笑容“四爷现今如鱼得水,春风得意,到有心思关心起奴婢的胖瘦来了奴婢得四爷青睐,无比感激,便偈越一回,给爷提个醒儿,爷若真有闲情,请多关心十三爷吧,他受得苦可比奴婢多” 他的平淡神情登时僵住,我又一次挣动手腕,终于挣脱,退后两步与他对视数秒,我忽得转身退回到奉茶的耳房,进得房内我倚门而立,不可否认心中有种带了点恶毒的快感,但这快意转瞬即逝,揭人伤疤何尝不是一种小女人做法逞一时口舌之快对我又有何益处我一路磕绊至今,到底练不成他那般隐忍的心性,这难道不是更大的失败吗 心绪久久未能平复,奉茶太监换了新的碧螺春搁到盘上,我推门出去,他已不在原地。我端茶走进养心门,到得殿前,被魏珠拦下。 “皇上着我们在殿外候着。” 我点点头,与他立在一侧,少顷殿门打开,大阿哥垂首出了大殿,一脸灰败神情,下台阶时还被绊了一下,而他竟没有发怒咒骂,异常安静的走出养心门。 我进去奉茶,心中猜想着他必是遭了重责,康熙面色如昔,看不出什么特别。他默默饮了几口茶,搁下茶碗,突然道“摆驾毓庆宫。” 圣驾到得毓庆宫时,日头已斜挂在西边天上,在一片血红残阳中,我又一次踏入这座宫殿。正殿外空场上跪满了人,头前是太监、而后是嬷嬷宫女、最后面是几位尚未给名分的侍妾,零零散散数十人,此刻都像脱了线的木偶一样低垂着头,俱无声息。 康熙阔步走进院子,在早已备好的软椅上坐定,眯起眼睛扫视了跪在地上的宫人。 “都在这儿了吗” 旁边有太监答“福晋和侧福晋们已迁入南三所,福晋尚在病中,有几位嬷嬷随侍;随二阿哥秋闱的奴才都已,余下的均在这里了。” 康熙点点头。我仔细在人群中循视,熟面孔不多,只在远处恍惚看见云竹和月珍,雅嬷嬷怕是随了太子妃关在南三所里,齐珠许是年满出宫了,而小张子则八成是遭了。康熙对的打击,可谓由外及内、干净彻底。 康熙盯了众人,慢慢开口“二阿哥罹患狂易症,日后将长居咸安宫。狂易症系属顽疾,恐难根除,精心养护,或可有所缓解。现下二阿哥神志不明、心性失常、不得自理,需有专人侍奉,尔等都是毓庆宫旧人,对二阿哥饮食起居亦更熟识。朕想从中挑选数人,至咸安宫伺候二阿哥。”他端起手边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不过你们也知道二阿哥今乃带罪之身,衣食住用不复从前,朕不勉强你们,有真心愿往的就站出一步,如若人数不足,朕再着内务府添补。” “谁愿前往” 下面一片安静,只有数人微微抬了抬头。 康熙道“不急,朕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考虑。” 身后有人呈上一尊香炉,炉内燃了一柱香。清烟直上云天,未几,四下便弥漫起淡淡的芸香味,康熙合了双眼,手指在桌案边轻轻敲动,手上的扳指磕碰桌沿儿,发出当,当地轻响,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之前抬头的几位四下看看,便又低下,其余众人则将头埋得更低。 香缓缓燃尽,无一人站出。 我的视线由前至后,锁在最远处几个侍妾身上,究竟何故,竟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愿站出胤礽,究竟是你对他们太过残暴还是宫中之人早已没了良心 “怎么,一个都没有吗”康熙冷冷发问。 回答他的仍是死寂。 “哼。好一帮奴才”康熙拂袖而起,提步便要走,我只觉脑中一热,想也未想便向前一步跪在他面前。 “奴婢愿往” 康熙霎时刹住步子“你” “奴婢曾在毓庆宫当差,熟知二阿哥饮食起居,定能不负圣望。” “呵”康熙道,“阶下所跪众人,大半比你进宫早,比你位阶高,他们都不愿往的苦差事,你何故非要应下” 我愣住,我何故非要应下我每日朝思暮想得便是陪在胤礽身边,这不是苦差,而是一直以来可望而不可及的心愿。 我重重扣首,道“彼之,吾之蜜糖。” 康熙良久没有说话,末了竟缓缓伸手将我扶起,我未敢抬头,静听他道“彼之,吾之蜜糖阿尔丹雨霏,朕直到今日才觉得当初留你一命是对的。” 我既惊又窘,一时无话。 他回身指向跪倒的众人“你们个个都是内务府认真选拔,朕亲自过目定下的,俱是宫中最精干的奴才,不想到头来,朕精心挑选的数十人竟比不上胤礽自个儿选的一人忠心。你们这帮狗奴才,朕留你们何用” 底下众人不约而同的抬头,个个都是面带怔忡,下一刻,求饶声告罪声轰然响起。 康熙不耐烦得摆手“都给朕住口,现在知道说,之前做什么去了” “魏珠” “奴才在。” 康熙用手抚头,闭了闭眼“传朕旨意,此间太监,杖责四十,流放关外;宫女嬷嬷,杖责二十,驱逐出宫;其余女眷,遣至北五所思过,不得复释把这毓庆宫,给朕封了” 待魏珠说了声着,康熙便快步跨出宫门,将一众哭喊置于脑后。我怔在原地,不知该喜该忧,魏珠拽了我一把“好歹留了一命,已是天大的恩典,发什么怔,还不快跟上。”我回头望了一眼掩面而泣的云竹月珍,空叹一声,跟着侍从出了宫门,毓庆宫的哭声,数十步外,尚能闻听。 真是留了一命吗有几人能撑过四十大板,又有几人能抗得住塞外苦寒昔日的拳拳爱意为何只筑成今日的修罗殿究竟是谁错了,康熙吗胤礽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第71章 当日康熙并未下达对我的任何安排,第二天我去上值时,才被魏珠拦在殿外。 “姑娘甭进去了,皇上吩咐你好生收拾,今儿晚上赴咸安宫上值。你且回吧,用过晚膳会有侍卫前去接你。” “哦。”我应道,想着今儿便是在御前的最后一天了,而日后也少不了要用到魏珠,于是客气道,“这段日子蒙公公关照提携,我不及报答就要离开。公公的好,我只能一一记在心里了。” 他一笑“姑娘言重,姑娘愿往咸安宫,是为皇上分忧,皇上赏罚分明,不会忘了你的,日后保不准还会再见。” 我笑笑,朝他告辞。一路往回走,遇到相熟的人点头致意,总觉得对方脸上带着那么点儿探究,我心中暗想,昨日毓庆宫人多嘴杂,我的事儿八成已经传开。 回到住处,将随身细软收拾妥当,不过用了一个时辰。吃过午饭,我便在窗前闲坐,盯着太阳从正中天一点点西斜,心中始终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约摸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用晚膳了,院外开始不断响起脚步声,渐趋进入一日中最嘈杂的时段。送饭的太监叩开院门,我接过饭食,打发他离开,正要回身进院,忽听到不远处有个极细的声音轻轻唤我。 “雨霏” 循声望去,竟是紫乔,她缩在墙边,小心翼翼的看看四周,朝我轻轻一笑。我连忙将她让进院子。 “你怎的寻来了,没被人瞧见吗”我握了她的手,上下打量,她面色红润,似是过得不错。 她手中也拎了食盒。“我借了取饭的空当儿,悄悄过来的,知道你回来了,就一直想着抽空过来看看。” 我拉她朝屋里走“进屋坐吧。” 她摆手“不敢多待,马上就得回去。” 我于是站在她面前,她的视线在我脸上巡视“雨霏,你瘦了好多” 我尴尬的笑。 “昨儿个晚上,北五所送来几位宫妇毓庆宫的事,我都晓得了雨霏,你何苦这么做御前不好吗” 我以为昨日之事只在御前传开,却没想竟连冷宫也传到了。 我摇摇头“紫乔,前次你问我与太子是否有瓜葛,我并没实言相告。正如传言所说,我与太子,确有瓜葛,而这瓜葛怕是一世也解不开御前不是不好只是于我而言宫里最好的地方,是他的身边” 她微张了嘴,煞是惊讶。 我道“陈年往事,一时也说不清,倘若日后有机会,再与你细说吧” 她眼眶泛红。 “咸安宫是幽禁之所,只进不出日后哪还有日后” “别哭,紫乔。”我轻轻揽住她的肩,“你们当是受难,我心里却快活得紧呢” 她仍是落下几滴泪“我看得出,你在宫中,没一刻快活,倘若到了咸安宫,能令你快活,到也值了日后不能相见,我只有在佛前为你祈福。” 我笑了“傻丫头,说不准老天会眷顾我呢” 我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快些回去送饭吧,误了时辰被人查到就糟了。” 她含泪点点头,弯腰拎起食盒,沾了沾眼角。我送她到门口,脑中突然想到一件事,忙问。 “紫乔,三爷还在延渠楼著书吗” “最近没有了,但他每月还会过去几天” “那”我稍稍迟疑,继而道,“你若见到他,帮我带句话。” “什么”她怔愣。 我压低声音“你告诉他,若有欲寻之物,可往斋宫一探。” 她稍愣,然后点头“下回见着,我一定转告。” “嗯。”我轻拉开院门,叮嘱道,“可别对旁人说。” 她踏出院子“我晓得。”回身又拉了拉我的手,“你一定要保重。” 我朝她笑“你也是。” 远处有几个侍卫过来,她看了一眼,快速走开,只一小会儿,便消失无踪。我轻吁了口气,扶着门边,默默看着侍卫走近。 “阿尔丹雨霏,奉圣上旨意,送你去咸安宫。” 我回屋拿起自己的包袱,对镜理了理衣襟头发,出门对侍卫道“有劳各位,走吧。” 迂回走在宫道上,我尽力跨大步子勉强跟上侍卫的步伐,他们好像急于完成差事,不愿与内宫之人有丝毫瓜葛,我心中忐忑,便也未与他们攀谈。深秋时节昼短夜长,走时还亮着,只过了两条甬道,天便黑了,秋风渐起,霎时吹透本就单薄的衣裳。我的身子开始颤抖,半是因畏寒,半是因一种说不出的交织了激动和紧张的复杂心情。 二阿哥白天昏睡,夜晚进食 二阿哥脾气大得很,动辄便踢攘食盒,斥骂内侍 二阿哥神志不明、心性失常、不得自理 不足一月,胤礽究竟变成何种模样这些奏报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他是疯了傻了还是故意装给别人看 一路思索着,不知不觉已走过断虹桥,绕过英武殿,当我远望见咸安门前高挂着的两盏宫灯时,心竟瞬间安定下来,无论他是疯了、傻了还是装给别人看,他总是我爱着的人,也是爱着我的人,只要心中有爱,还有什么值得畏惧 迎风穿过咸安门,我终于来到这座十数年无人居住的宫殿前,宫门外观齐整,或许漆色稍显黯淡,但于黑夜中并不明显。 门外两队侍卫依次排开,宫门口站了康熙派来看守的三位阿哥大阿哥、四阿哥、九阿哥。 侍卫说明来意后转身退下。 大阿哥自从那日觐见后萎靡不振,再没心气为难我,只讽刺道“好个情种。”九阿哥从未有所接触,看了我两眼,挥手招来一个太监欲领我进去,四阿哥这时却道“我带她进去。” 我屈了屈身儿,随他走进咸安宫。太监打灯头前引路,默默穿过了第一进和第二进院,两院中只有一个值房亮着灯,其余地方一片漆黑。进了第三进,正殿门口点了一盏灯,立着一个太监。 “今天怎么样”四爷问。 太监打了个千“这会儿安静着呢。” 胤禛示意两人把门打开,殿内亦是一片漆黑,他抬脚进屋,侧头对我道“他喜怒不定,你留神些。” 我跨步进去,四下扫视,并不见人,只在正中看见一个桌案,上面杂乱堆叠了许多纸张,太监从身后将门掩上,殿内顿觉漆黑,我这才发现殿中窗户俱用蓝色窗纸,因而即使在白日里也不很敞亮,果然是个幽闭之所。 胤禛似乎对殿内陈设极为熟悉,直接朝东边侧室走,到了门口,他停住。 “二哥,皇阿玛派来了毓庆宫旧人,你见见吗” 里间无人答话,我慢慢走向门口,每走一步,心中的期盼便更盛一分,到得门口时,眼眶已悄然湿润。 我停在门边,眼睛急切得扫过室中为数不多的陈设,床榻圆桌矮凳花架最终在半敞的窗格下瞥见一个蜷缩着的,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 我张开口,喉咙生涩,半天才吐出两个字“胤礽” 白色身影并没动,我唤了第二声,待到要唤第三声时他才猛得一怔,异常缓慢得抬起头,泄入室内的并不明亮的月光打在他脸上,阔别一个多月,我终于又看到了他的脸,那张昔日英挺的面孔,此时难以辨认,未束的头发杂乱得覆在脸上,曾经光洁的额头,分明的眉眼,现下俱不得见,一切都隐匿在黑暗之中。 我久久凝视着他,尽管看不清他的双眼,却直觉感到他也正如此凝视着我。 “胤礽”我径直朝他走,他终于出声,却是一声厉喝,“出去” 我怔住“胤礽是我是谢雨霏你不认得我了吗” 他默不作声,我又一次迈步,脚还未沾地,就听到一把讥讽的声音“谢、雨、霏认得,我认不得谁,也会认得她” 我听出他话外之音,却不懂他为何如此。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 我茫然摇头“我我来陪你照顾你我求了皇上我” “你走吧,我不需要。”他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我。 这样的胤礽让我顿觉陌生,我想过他可能癫疯,可能痴傻,却从未想过他会这样冷静的推拒我 “胤礽这是怎么了”我一步步向前,走到他身边蹲下,“我来陪你不好吗”我轻轻伸手,欲拨开他脸上的头发,他忽然发力打开我的手,我失衡跌在地上,眼泪失控流出。 身后胤禛几步上前,蹲在我身边,伸手扶我“我说过,他现在喜怒不定,先出去吧,明早再来” “明早也不必了。”胤礽失笑,“呵呵陪我有你在身边,我就会倒霉你一次次骗我、害我、坑我谢雨霏,你凭什么以为时至今日我会傻到还要你陪” “你”他伸手指向我和胤禛,“和他不是一对吗君为塞下土,妾做山头石,你去陪他吧” 胤禛扶我起身,欲拉我退后,我呆滞得随他退了数步,而后用力挣开他的手,“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我扑至胤礽身旁,大力拽住他的衣袖,“这不是你的心里话在永安驻地的河边在布尔哈苏台行宫前你对我说的话,你的表情你明明,明明对我有情”急涌而出的泪水令我哽咽,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了哭腔,“胤礽你知我费了多大工夫才走到今天这步我已决心长伴你左右我披荆斩棘到你身边你却为何要这么对我” “哼”他冷冷一哼,“你怎知这不是我的心里话在永安驻地,在布尔哈苏台行宫,我对你说了什么我作什么表情”他抽出袖子,猛得捏住我的下颌拉向他,我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对我微笑,时而流露伤感的眸子此时燃着愤怒狂躁的火焰,“是。我曾经荒唐,对你起了心意,但那不过是游戏。我昔日贵为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非你不可我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为什么还会对你有情你这女人好不要脸” 我怔住,下颌被他捏得生疼,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淌,“为什么为什么外间传你狂易成性,心智丧失你竟真的疯了吗还是说”我嗫噎着,“你始终不能原谅我胤礽,我已破釜沉舟,再无退路你难道还不能原谅我吗” 他盯着我,嘴唇死死抿着,腮上布满青黑胡茬,颓废邋遢,也更显得冷酷,半晌他开口“一直以来,提到你,只会使我感到耻辱。你我之间还谈什么原谅” 他松开手,我徐徐瘫坐在地,惊得说不出一句话,脑中浮现出驻地河边他握着我手掌时脸上的心疼以及布尔哈苏台行宫前他被人拖走时的凄凉笑容。他的心意我会看错吗不,不可能。 我疯狂的摇头,扑回到他身边,语无伦次“不,胤礽,你没有说真话,你没有你没有你说得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不信不信不信” 我还待再说,只觉得耳畔一凉,脑中登时一阵轰鸣 啪得一声甩在脸上,我重重倒在一旁。 胤礽缓缓站起,居高临下的俯视我“现在信了吗” 我晕眩得趴在地上,心中的所有期盼、喜悦、紧张、彷徨似乎都被这一掌打碎。惶惶之中,我开始信了,原来我只会使他感到耻辱;原来感情真的禁不得一点伤害;原来只要做错一步,就再也无法补救;原来一直以来我真的都在自作聪明 我仰面看他,泪水流进嘴里,是说不出的苦涩,勉力抓住他的白色袍角,我吃力的说“我懂了你没疯也不糊涂这一切只不过是情到浓时情转薄对不对,胤礽” 他忽然扯出笑容,一点点俯身将我搀扶起来,曾经的温柔抚慰荡然无存,动作中只余僵硬。 “你总算还不傻我心里容不下一个背叛过我的人你再做什么都是无用”我徒劳得伸手捂住耳朵,他用力将我双手扒开,嘴唇开合,轻吐出几个字,“我是真的已经不再爱你了” 眼泪模糊了双眼,我看不清他最后的表情,只觉得他大力将我扔进身后另一人的怀抱。 “老四,带上你的女人,滚吧” 四阿哥将我紧紧抱住,扭身便走。我脚下虚浮,步子拖沓,他半拽半揽,步子迈得极大,几步便出了屋,我喘着粗气,还欲回头,身子一晃绊在桌案角上,打个趔趄摔倒在地,他低头扶我,一面急促得喊“来人” 殿门顿开,一阵狂风席地卷进,掀动桌上散放的纸张,瞬间在空中扬起,洋洋洒洒飘了半个殿堂,其中一张当空下落,我扬头,看到纸上墨迹一点点放大,从模糊,到清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纸张覆在脸上,带着新墨的清香,我用手揭下,凝目四望,空中缓缓飘落的、地上铺散的,近百张宣纸上,都用同样笔体写下了同样的诗句在这如雪片般漫天飞舞的奇景中我呆滞,继而恍悟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是当初我对胤礽的解释,又何尝不是今日他一反常态的解释他不是不原谅我,不是不爱我,而恰恰相反,正因他爱我顾我,才不愿我和他一样落魄,才不忍我因他而遭幽禁,他把我推向胤禛,也不过是希望有人来保护我 尚未干涸的眼眶又淌下两行热泪,心头一阵刺痛,胤礽,我怎么可以对你没信心,我怎么可以怀疑你我喘了口气,猛得爬起,转身往回跑,胤禛本来也如我一般呆滞,此时突然惊醒,上前一步攥住我的双手,未发一言将我向外拖。 “不,不要。放我回去”我大声道。 “回去做什么”他狠狠道,“人家不待见你,轰你走呢,明儿我禀明皇阿玛,放你回御前” “不,不。”我慌乱得喊,“不是这样的,不是四爷,放手,放手” 他充耳不闻,仍大力拽我,两个太监一脚踏在殿内。 他斥道“过来帮忙。” 二人提步上前,我情急中大喝“我是皇上钦点至咸安宫侍候二阿哥的,哪个敢动我” 二人便又僵住,胤禛手上一动,低头盯住我。 “你疯够了没有” 我仰头,含泪盯着他的眼睛“放手,放手胤禛我求你,求求你,放手吧” 他眼中一震,拧了眉头,死死看我,我仰头迎视,用从未有过的卑微和乞求,他默闭了眼,再睁开时,脸上竟是一幅哭笑不得的神情,他勾了勾嘴角,似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说,一点点松开我的手。我看他一眼,抽身往回。 冲进侧室,胤礽已恢复之前的蜷缩姿态,只是缩得更紧,头也埋在臂膀中,我再一次扑到他身边,没有任何犹豫,死死抱住他。 “胤礽,你真傻你那蹩脚得激将法怎能赶得走我谢雨霏你别想推开我,再也别想推开我” 他周身猛颤,半晌发出闷闷地声音“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还不快滚” 我死力搬动他的胳膊,他猛得抬头扭向一边。 “我说什么,你真不懂吗你若不懂,为什么要一笔笔写下那两句诗你若不懂,为什么此时不敢迎视我的脸” 他喉头轻颤,胸腔不断起伏。我再次伸手去拨他的头发,他仍固执得甩头闪开,此时风却忽地由窗外吹入,迎面掀起他面上碎发,脸上的泪痕终于再也无处遁形,堪堪露在月光之下。 “为什么走了还要回来你难道不知,我现今已是一无所有。” 我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哭着道“我深爱的不是皇太子,不是二阿哥,只是胤礽,是秦风呀你一无所有,我亦是孤苦无依,一对落魄之人,难道还不能倾心相待,彼此慰籍吗胤礽,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还抛不开那些凡尘俗念你就如此看轻我谢雨霏吗” 他轻轻抬手,我更紧的贴住他,他的身子僵硬许久,最终猛得收紧手臂,将我牢牢圈在怀里。 他嗓音嘶哑“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雨霏,是我枉做小人。” 堆积数月的怨愤、悔恨、焦躁、不甘、猜忌尽数释放,这一刻,世间再无任何力量能将我俩分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第72章 这一晚,悲喜交加,时哭时笑,最后不知不觉得在胤礽怀中睡去,半睡半醒间只记得他脖颈间的温热,让人安心。 清早醒来,自己躺在床上,被人除了鞋袜和外套,齐整得盖了被子,肩膀上还搭了件皮袍子,周身暖煦煦的。 我揉揉眼睛四下张望,胤礽坐在半扇开着的窗前,迎风发愣,身上仍旧是昨晚的单衣。我撑着身子坐起,皮袍子滑落在地,他被声响惊动,扭头看到我,淡淡一笑。 “睡得可好”他起身过来,就手捡起皮袍,抖了抖披到我肩上,“早上风凉。” 我摸摸他的手,忙从肩头抓下袍子往他身上套,“还说我呢,自己倒像个冰人儿。” 他推拒不过我,只得穿上,一面道“我不碍事,倒是你,一个姑娘家,昨儿迎风哭了半宿,被风噎得直岔气。我担心你受寒” 我稍愣,继而嗔怒地推他“你取笑我” 他嬉笑着任由我推搡,我咧嘴欲笑,忽觉得嘴边一疼,心道八成是昨晚那一巴掌的后遗症,本想掩饰过去,他却已敏锐地觉察,隐去笑容抚上我的嘴边“我下手太重,还在疼吗”我摇摇头,他把手移至我头顶,轻轻按着,忽然道“谢雨霏,你真傻。我风光无限时你对我推三阻四,我穷困潦倒了,你倒硬贴上来。”我笑着拽下他的手,与自己的手交缠握住,“胤礽,若论傻,我可比不过你。” 他便也笑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此说来,我俩聚在一起,到也顺应天理。” “可不。”我打趣道,“是天作之合呢。” 他含笑默默看我,我见他眼周泛青,便问“昨儿你真就这么坐了一夜,一宿没合眼” 他摇头“后半夜睡了一会儿。” 我侧目看看身子里边的床铺,平平整整,只放了我的外衣。 他轻道“傻丫头,想什么呢,对面西厢也有被褥的。” “噢。”我道,脸上一阵干热。 我们在床沿儿上坐着,外边传来一声响动,胤礽面色微沉,斥道“什么人” 一个太监畏缩着出现在门口,粗瞟了我俩一眼又快速把头低下。 “二爷,奴才来送早膳了。” 他冷眼看了看“进来搁下吧。” 太监垂头进来,一样样取出饭食一小盆儿绿豆粥、四样小菜、几个豆包虽不丰盛,却也不算简陋,康熙从来不曾在吃穿上亏待胤礽,这倒是真的。太监只上了一份餐具,胤礽道“日后记得多上一套碗碟。” 太监应下,转身欲除去取餐具,被我叫住。 “这位公公,可否劳烦打桶热水来,再帮忙准备一套剃具” 太监稍顿,马上点头道“是。” 待他出了殿,胤礽问“要热水和剃具何用” 我抓了抓他蓬乱的头发“瞧瞧你都邋遢成什么样儿了,像个乞丐似的。” 他苦笑“乞丐尚且来去自由,我现在是连乞丐都不如了。” 我晓得自己说错了话,想开口补救,先前的太监取了餐具过来,又转身下去制备其他的东西,胤礽拉了我的手道“来吧,先吃饭”我也就没再多说。 吃过早饭,热水和剃具也都准备妥当,我先给自己简单清洗了一下,后又拉胤礽在窗边坐定,帮他洗了头发,趁着头发湿潮晾晒的功夫,我又扳着他的脸给他刮胡子,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差事,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刀柄总是不小心碰到他的脖子,惹得他一直动,我按了他的下巴,威胁道“你别乱动啊,我技术不好,你一动,我不准就在你脸上割个口子。” 他绷了绷嘴,终于不再乱动,却用手悄悄揽了我的腰,一双眼温柔的盯在我脸上。我被他看得发窘,将视线定在自己手上,故意不与他对视。 刮过胡子,我又细细为他辫了发辫,末了我看看他身上单薄得白色里衣,问“你的衣服都放哪了 ” 他道“西厢有个柜子,大概是放那里了吧。” 我将他的发辫用绳子系紧,边问“今儿想穿哪一件” 他笑笑道“你拿主意吧。” 我按他坐在桌旁,自己去了西厢,衣柜中各色衣服俱全,只除了明黄色,我想了想,挑了件儿天青色的长袍。回到东厢,他仍安静得坐在桌前,只是面上又恢复了清早的呆怔。 我轻快地跨过门槛,朗声道“我取了件天青色的,你看好吗” 他扭头看到我,阴郁顿逝,展颜道“好。” 我拉他起身,为他套上袍子,一个个系上胸前盘扣,他这般依恋于我,甚至带了点孩子气,我本该开心自己独占了他的感情,可真正涌上心头的却是酸涩。他已年逾三十,而立之年正是男子勃发向上之时,他却被父亲否定过往一切,像个宫妇般禁于深宫之中,只在女子的关怀照料中方才展露一丝笑颜,康熙若想打压他的气焰,时下可谓彻底成功,但摧垮他的意志、践踏他作为男子的尊严,又岂是这位父亲的初衷 “在想什么”他握住我的手,我这才发现自己已怔愣多时。 “没什么”我拉他走到镜前,镜中映出我俩的脸,我拍拍他的肩,“瞧瞧,这不又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了吗” 他笑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看,而后拉我坐在怀里,扭身朝向窗子,这是一个干寒却明媚的冬日,阳光透过窗子打在我们身上,并未带来多少暖意,但也令人感到舒服干爽。 他缓缓道“雨霏,给我讲讲外面的事。” 我稍有迟疑,还是慢慢开口“自你被羁押后,大阿哥频繁活动,在御前异常殷勤,不过前几日他进谏时似乎遭了斥责,最近到安生了不少;八阿哥被派去审内务府的案子,许是正忙,没怎么见过其他人看起来与寻常无异,不过问安的次数都较平时更多。” “十三呢”他问。 “御驾回京后没再见着他,说是被禁足了。” 胤礽哦 了一声,蹙起眉头,若有所思。 “十三阿哥究竟做了什么,惹皇上如此不悦” 胤礽面色阴沉,沉默良久,道“谁知道,总不会是好事。” 我未作声,过了会儿,他又问“毓庆宫的情形你知道吗” 我有心摇头搪塞,见他一脸关切,又心有不忍,于是轻描淡写道“少数太监宫女被皇上遣散出宫,福晋们都迁至南三所另外前些日子,太子妃好像生病了。”他眉头一紧,我忙道,“不过也不是急症,有雅嬷嬷照顾着,说是就快痊愈了。” 他似未听见这后半句,身子紧绷,双手渐渐攥紧。 “皇阿玛竟连我的宫眷也不放过” 我握住他攥拳的手“胤礽,千万别这么想,自那日行宫前集会,皇上一连病了六日,寝食难安,形容憔悴。他做这一切,心中又何尝好受我说这话你可能不信,自古帝王多薄情,但当今皇上,心中倘若有十分爱,便有五分给了你。他几十个子女加在一起,怕是都不及你一人来得重要” 他摇头苦笑“你这话,二十几岁时我还深信不疑,但这几年,我越发怀疑了他若真疼爱我,为何会诬陷我犯上谋逆他若真疼爱我,为何要把我身边之人一个个杀光肃清”他看向我,眼神沉重,“他恨我结党,我确是结党,但纵观宫中年长的皇子,有哪个不在明里暗里的集结党羽老大早先依附明珠,鄂伦岱、隆科多均是其肱骨之臣;老八八面玲珑,好人做尽,惹得国舅爷和裕亲王都赞他不务矜夸,德才兼备,贤王之名朝野皆知;便是连一向与世无争的老四,都还有个十三弟与其肝胆相照。”他长叹一声,“生于豺狼虎豹之中,我若不争,人必亡我,奈何” 他接着道“皇阿玛乃一国之君,他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将我废立,只应了宋那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雨霏,你说,他若真心疼我,又岂会将我当作他人” 我哑然,他心里竟如明镜一般清楚,却仍固执得不肯收敛,他要证明什么 “胤礽,他既是父又是皇,纵使他有千般不是,当日他毕竟留我一命,他肯为你收回圣旨,这份纵容难道不是疼爱吗还是说我区区一个女子,不值得你” “不,你值得。”他紧揽住我,“你只到了半日,我却确觉得自己活过来了。皇阿玛留你一命,这件事,我永远感激他。” “既然我这么重要,那就听我的。昨日已逝,明日未至,手中掌握的唯有今日。那些想不清的,不去想;猜不透的,不去猜。只学古人,潇洒一回。”我抬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笑着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轻轻拉着我的手移到嘴边,我感受到他唇角扬起的弧度“好,就依你,今朝有酒今朝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第73章 微寒的十一月便在半是清醒半是酣醉的状态中度过,我和胤礽并无任何实质上的工作,每日除去吃饭睡觉俱是空闲,有时胤礽提笔书画,我便在案旁辟出一块地方,胡乱写些谁也不懂的简体字,抑或画些记忆中的卡通形象,每每他停笔,总要过来探看,我瞅着他因吃惊而拧起的眉眼,总忍不住大笑,但对自己的作品绝不作任何解释,留他一人去纳闷;天气晴朗,无风无雪的日子,我则拉他出屋散步,在绝无人迹的后两进院里一圈一圈的走,待走到身上发了汗,就在廊檐底下寻个坐处安静得晒太阳,此时我总爱蜷缩起双腿,侧身儿用后背抵着他的肩膀,他僵着身子甘心当靠背,不时用手轻抚我的额头鬓角,脸上满意的表情就仿佛掌下摸着的是只皮毛柔软的小猫,不带掩饰的宠溺总会瞬时让我心甜如蜜,蜜糖,他果真是我的蜜糖呢 咸安宫的四壁红墙将我俩与外面有形的世界生生阻隔,而心中自筑的高墙更将我们与外间无形的纷争完全剥离,我闭目塞听,沉浸在自己一手打造的蜜罐中,尽管心中明白甜蜜不会天长地久,但眼下经历的一点一滴都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心。 清早起来撕掉日历,看到新页上两个大字大雪胤礽的生辰,他最不愿过的日子。用过午饭,他就在门口静坐,我帮着太监简单收拾了碗碟,从包袱里拿出湘妃笛,背手藏在身后。 “想什么呢”我到他身边。 他叹了声气“今儿个大雪,可惜去不了成心亭了。” 我笑笑,把笛子塞到他手上“去不了成心亭,可巧这个还在,吹一曲吧,我有多久没听你吹过了” “快三年了吧,你竟还留着”他眼中露出惊讶,细细摸着竹笛。 “可不,与你相关的物件儿,件件都不敢离身呢。” 他眉眼间荡出浓浓的笑意,将笛子置于唇边,运气吹响,半阙还未吹完,院门被人推开。魏公公当前进来,身后跟了一队侍卫。 胤礽站起身,走下台阶。 “公公因何而来” 魏珠端正得行了个礼“奉皇上口谕,传二爷去养心殿叙话。” 胤礽似乎愣了一下,继而道“是,请公公稍候,待我进去换身衣服。” 魏珠道“二爷请便。” 我随胤礽回到殿内东厢,从箱中寻了件淡绿色的衣服帮他换上,系扣子时我不小心钩住了他的一缕头发,正想替他捋平整,转念想到此时他落魄些到未尝不是好事,于是就没作声。谁料他出门前到镜前照了,对我道“发辫再整一下吧,有些乱了。” 我道“不仔细也瞧不出来,魏公公都等那么久了。” 他却坚持“雨霏,我不能叫皇阿玛瞧出我的狼狈来。” 我无奈一笑,只得替他整好,他这要强的性子,怕是怎么都改不了。 这一去就走了整个下午,傍晚掌灯时分才风尘仆仆的回来。 我将他让进屋子,吩咐太监去取晚饭。 待到在桌前坐定,我看着他的面色,正要开口,他提了筷子道“吃饭吧,我饿了。” 太监呈上饭食两碗打卤面,一个红皮鸡蛋。 “这是” “长寿面和红鸡蛋,过生日一定要吃的。” 他笑道“汉人家的规矩。” “是。”我道,“我姓谢呢,地地道道的汉人。” 他朝外间看看,小声道“这话可不准再提,你姓阿尔丹,是正白旗包衣。” 我笑“是。”把自己碗里的面朝他碗中拨了一些,“快吃吧,长寿面吃了保长寿” 他朝我笑笑,埋头吃起来,吃像并不雅观,像是真的饿了,但我料想应是因此次觐见的缘故,康熙怕是已受够了儿子们的争夺,开始悄悄为复立做铺垫。 他三两口吃光了碗里的面,朝我亮亮碗底,笑道“这回一定长寿了。” 我笑握了他的手“要年年吃才能长寿。” 他打趣道“那也要有人年年置备呀” “这个自然。”我道,“日后每年都准备一大碗,你不吃都不成。回头等到你鸡皮鹤发、牙齿落光”我猛然收住口。鸡皮鹤发,牙齿落光,他有那么一天吗史载他只活了五十一岁 “怎么了,雨霏”他的笑容凝在脸上。 “没没事”我站起身子,抽出手,“我唤人进来收拾吧,再打桶热水,你洗个澡。” “嗯。”他没再追问,轻揽住我,在我耳边道,“洗过之后,你来帮我系辫子” 我笑笑“好。” 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到镜子前时,天已经全黑了,我掩了窗子,添了一个火盆,又拿了一个烛台搁在桌上,用布裹了他的头发,一点点地挤掉水,而后摊开在火旁晾着,他时而盯住烛火,时而摆弄桌上的木梳。 “今儿觐见皇上说了什么”我最终还是问。 “皇阿玛要我保重身子,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他道,“今儿回来时宫门口换了人看守,老大、老四、老九都没瞧见,听闻老大犯了不知什么错被禁闭起来,老八日前也似遭了斥责皇阿玛此时的心意似乎”他眼神闪动,面上有迟疑,更多的是希翼。 “不是早说了嘛,想不通的不想,猜不透的不猜做什么费那个脑子,不累吗”我忙打断他,从桌上拿起木梳,开始为他梳理。他笑了笑,兀自摇摇头,也不再提,只端坐了任我摆弄。 我手上未曾停顿,心中却被他那一抹希翼刺痛,他的猜测不错,康熙确有意复立,可这徐徐拉开的复立大幕于他而言不过意味着最后的辉煌和最终的完结。上天给了他荣宠无尽的三十年,代价却是要他余下的二十年生命在猜忌、怨愤、冷遇、寂寞中一点点耗尽,现在他的每一分希望,都将在未来造成十分痛苦。历史不是偶然事件的堆砌,亲身教训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是面对他即将遭受的一切,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饮鸩止渴。 “咝”胤礽一声轻呼打断我的思绪,我连忙低头,梳子上多了数根断发。 “呀。”我揉揉他的头,“疼吗” 他挑挑眉毛“疼。” 我扑嗤笑了“这回你倒诚实,可惜还是没有发油。” 他一愣“你还记得” 我道“是呀,忘不了。” 他从镜子里看我“那晚你可揪掉了我不少根头发。” “哦,那我今儿争取少揪点。” 他笑着拱手“听这话,我还得谢您手下留情。” 我瞟他一眼,专注于自己的手上的工作,不再调笑。一条辫子还算齐整的编好,我甩了辫穗到他面前,俯身支在他的肩膀上,歪头问“辫得可好” 他的眼睛被烛光映得柔和,充盈着笑意。 “好。” 我盯了他在镜中的面孔,镜旁的烛火烤得我的脸一阵灼热。 “胤礽,还记不记得那晚你问过我什么” 他微蹙了眉“什么” 我轻声道“你问我雨霏,愿意吗” 他一愣“是。”继而低笑,“不过我才问了,你就落荒而逃。” 我双手绞在身后,微微有些颤抖,对着镜子里的他笑笑,垂了眼道“有些问题,多问几次,答案或许会不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第74章 垂头待了一会儿,未听见答案,我鼓起勇气抬头,却见镜中的他面带怔仲,眼中似有为难。我倏的站直,无措的搓了搓手,心中一阵悔恨“嗯我开玩笑的,别当真。”我挤出几声干笑,把木梳放到桌上,“都拾掇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去睡了,你也歇着吧”扭身便朝外走,出门槛时听他在后边唤我名字,我则更是逃一般得小跑了起来,待跑到西厢门口,身后忽然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身子便被人从后抱住。 “雨霏” 我扭动着欲挣脱,一面道“我不知道,原来你并不想” “不。”他紧紧按住我,“我怎么不想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那那你为何” 他把脸贴到我耳畔,闷声道“我想,可却不能。皇阿玛命你终身不嫁的你可记得他如今准你入咸安宫当差,却并没说要把你给了我,我一待罪之人,无品无爵,明日祸福尚不可知,现下得你相伴余愿已足,又岂敢再越雷池一步” 我不再挣,抓了他的手道“胤礽,你忘了我初到时说过的话了吗我不在乎那些凡尘俗念,我不在乎所谓的圣上口谕,我只想随心随意,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做。我心目中的胤礽是敢爱敢恨、光明磊落之人,时下怎能如此畏缩不前” 他苦笑一声“雨霏,那个敢爱敢恨、光明磊落的胤礽是宫中的异类,他早就死在布尔哈苏台了,如今的胤礽不过是个牵线木偶,随皇阿玛摆弄。” 我回身,捂住他的嘴“别这么说。” 他拉下我的手,摇头道“有些事你不在乎,我却不能不在乎,你可知前次得知你被皇阿玛赐死,见你在刑房中被众人按着行刑时我心中是何滋味你若有丝毫闪失,当日我必要房中众人以血偿命。”他紧蹙了眉毛,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这样便可驱散不快的回忆,“昔日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尚难保你周全。现今沦为阶下之囚,绝不能再推你入险境,只要皇阿玛一日不收回成命,我便不敢动你分毫。惟今之计,只有等,等皇阿玛回心转意”最后他压低声音,垂目看我“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虽应承了,却无法真正做到,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我眼眶忽然发酸,强忍着才没掉泪。 “没有。”我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无论怎样你总还是那个我喜欢的胤礽。” 他将我揽进怀里,在我头顶道“雨霏,相信我,倘若今生出得这咸安宫,终有一日我要明媒正娶,用八人大轿抬你进门,我要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最爱的女子,我要把一切最好的给你我要你完完全全的属于我,属于我一个人,谁都别想再抢走。” 我埋首在他怀中,听着这或许并不能实现的誓言,心中起先充满感动,继而涌起不安,长久盘桓在内心里的疑问跃入脑中,我在心中思量半刻,轻声道“胤礽,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并没你想得这么好,并不值得你这样付出” 他用下颌抵着我的头顶,每吐一个字都会传来震颤“没想过。你在我心里总是最好的。” 我吸了气,缓缓道“胤礽,可还记得你治水回朝,去四贝勒府寻我,那晚下着大雨。” 他稍顿,道“记得我那日气急了,竟跑去他府上要人,想来是正中他下怀,和了他的心意把事情闹大。” “那你一定还记得当日我对你说的话。” “嗯”他应着,“做什么要提这件事” “你先回答我。” “当日的话,处处戳在我的痛处,我怎会不记得”他道,“当时只觉羞愤,未及多想,过后冷静下来,才慢慢想到你许是识破了他的计策,有心激我离开,才故意那么说的。” 我稍用力,离开他的怀抱,脸颊顿时发凉,我抬头盯了他的双眼,他眼中尽是困惑。 “胤礽,时至今日,我当对你坦诚。当日我所说的,并不全是虚言。我以前之所以会一再拒绝你,是因为我曾经钟情于四阿哥。”胤礽面色微变,我没有犹豫,继续道,“而我出宫住在四贝勒府那段日子里,也确实曾在酒后与他” “雨霏,不要说了”他像是预知我要说的话,突兀的打断我,双手用力攥住我肩膀,我用手抵在他肩上,眼中涌上泪水“我就知道,你在乎,你介意的,对不对” 他低头默默看我,我则止不住地掉泪,他伸手去抹我脸上的泪,一面急着道“雨霏,别哭,别哭。”这一说,我便哭得更凶。他捧了我的脸,令我不得不仰首看他“你口口声声道自己已抛却凡尘俗念,你心中真的抛却了吗你我经历多少磨难才走到今日这步,我岂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嫌弃你,我真正在乎、介意的是我自己没能早些回来,凭白让人乘人之危,毁你清誉” 我已哽咽得说不出话,他又一次揽我入怀“别哭了,别哭了,他欠我们的我总会一点点讨回来” 我慌乱的摇摇头,哑着嗓子开口“胤礽,不要提报复,我有今天,只怪自己,不怨别人。我如今只希望能和你守在一处,再不分开。” 他紧紧将我压在胸前,静默良久“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也不会再让你受苦,为了你、为了毓庆宫、为了我们,我要争取每一个机会。” 他这样说并非我的初衷,但我亦没再做劝阻,这份坦诚我期盼太久太久了,此刻只想放纵自己,让时间无限延长。 那一晚终究没再发生什么,但清早起身打开窗子,阳光伴着寒冷而清新的空气打在脸上时,内心深处涌上的感觉仍让我不自觉得露出笑容,紫禁城的铁壁铜墙,禁锢了我的自由,却也给了我一份真挚的情感,这个冬天,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干寒的十二月转瞬将逝,月末的一日,太医院派来两位医官前来为胤礽请脉,一位上了年纪的是御医梁之惠,另一位陪同的则是萧烈。 梁太医为胤礽搭了脉,又询问了些起居事宜,而后命萧烈备纸墨下方子。 胤礽放下挽起的衣袖,问道“梁大人先后也来过数次了,我这狂易之症,现今如何可治得好” 梁太医搁笔,欲起身回话,胤礽道“不用,胤礽戴罪之身,受不起大人的礼,大人坐着回话吧。” 梁太医便虚坐了凳子一角“回二阿哥,狂易症依致病成因可分三类肝火内扰、 肝胆郁热、热甚伤阴。有可愈者,亦有不可愈者。您所患之症乃由肝胆郁热、忧思郁结所致,半为身疾、半为心疾,幸而近日里起居有序、饮食得当,时下病症已大有改观,待微臣开一剂清肝解郁,凉心镇惊的方子,不日当可痊愈。” 胤礽点头“哦。可愈便好。日前不知太医院哪一位对皇阿玛说狂易症系属顽疾,恐难根治。怕是众人皆当我胤礽成了个疯子呢。” 梁太医忙道“下官确有听闻,但此事绝非下官所奏。” 胤礽笑道“梁大人耿直不阿,众人皆知,若然皇阿玛也不会派梁大人为我诊治。” 梁太医道“二阿哥缪赞,微臣蒙皇上龙恩,得以供职太医院,奉职守法自是本分,关乎皇子病情,微臣定当实言以报,不敢有一点半毫的疏漏。” 胤礽笑着与他客套几句,待他写好药方,我便引二人出来,送到院门口的影壁处,交由外院太监带领,梁太医说一会儿差人送药来,便走了。时至下午,外院说送药的来了,我出去迎,竟不是药房太监而是萧烈亲自送来。 他见我发愣,径自说“这趟问诊是奉了皇上口谕,太医院不敢怠慢,梁太医着我亲自送来,不愿假手旁人。” 我遣了传话太监下去置备药锅,领着萧烈进入东侧值房。他把成捆的药袋拆散,一包包分开递给我。 “药是你配的吗”我问。 他看我一眼“怎么,怕我下毒” 我摇头“不是,你多心了。” 他笑笑“你的表情像是护雏的母鸡,我不把自己当成老鹰都难。” “你不是老鹰。”我道,“你上头那个才是。” 他撇撇嘴,不予表态。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我把药按天分开,用绳绑了,一边问道。 “八阿哥被削了爵位,成了闲散宗室;大阿哥被三阿哥告发,用萨满邪物镇魇二阿哥说到这一桩事情,到与你有些关系”他看了我道,“这所谓的镇魇之物,正是从与毓庆宫一隅之隔的斋宫土下挖出来的,那天你在斋宫看到的人,是大阿哥” 我点头“是。” “你告诉胤祉的” 我看着他没答话。 他道“你不说,我也猜到是你。你何苦还要搅和进来,看来这次秋闱还是没让你长了记性。雨霏,你喜欢谁,跟谁在一起都好,可是不要和他作对。为以后着想,也该留条后路。” “呵。我还有后路吗”我笑了一声,朝他道,“你有空说我,为什么不想想自己你对他们透露了多少,看十三阿哥的反应,想来知道不少。你不怕反受其害吗” 他道“我自然有分寸,只不过在某些时候顺水推舟而已。” 我压低声音“你可告诉他们最后的结果了” 他笑出声,看着我道“除非我不想活了。” 看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我心道自己说得多余,就不再说。 他交代了煎服的相关事宜,我送他往门口去,他在门边停顿,回头对我说“这咸安宫的凄清,你可感受到了吧,虽说不久便可离开,但终究还要再回来,你还是好好想想,究竟值不值得” 我笑着替他推开房门“难得你还关心我。自己保重吧。”他叹了一声跨出门外,步子却是一滞,我仰头看去见胤礽站在院子当中,正朝这边看。 萧烈走下台阶,朝他行礼。 他问“这位大人看着眼生,怎么称呼” 萧烈道“小人萧烈,是梁太医的徒弟,现下还未出师,只在太医院当些碎差。” 胤礽点点头,我走到他身边“萧医士刚送了药过来。” 胤礽看着他道声有劳,萧烈忙道不敢。接着请安离开。 我随着胤礽朝殿内走,他问道“你认识他” “嗯,认识。” 他也没再多问,拉起我的手“进屋吧,过会儿该用饭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第75章 节前几日,康熙又数次召见胤礽,胤礽表面上未说什么,但我长伴他身边,还是察觉到他的心情一日好过一日,对康熙的重视、对皇太子的头衔,他的心中总是存着渴望。依萧烈所说,大阿哥出局、八阿哥遭贬,诸事皆按历史发展而行,那么复立也便指日可待。 二十九号下午,天空开始飘雪,除夕这日清早,推开窗子外间已是一片银装素裹。胤礽心情极佳,在案前作画,我与他嘻皮笑脸的胡闹,这一折腾半日就过去了,用了午饭,我叫住收拾盘碗的太监,塞了些散碎银钱,让他拿去给几个同在咸安宫伺候的兄弟分了,他面上虽吃惊,却也没有怎么推辞,道谢收了。 胤礽取笑我道“自己还捉襟见肘,到有闲钱打赏下人啦” 我掂掂自己瘪下去的荷包,道“过节了,总得让大家图个乐和吧。”心中想的却是,这钱不是平白送的,既然绕一圈终究还要回来,何不早作铺垫,拉拢些人脉,日后也好与己方便,胤礽这般性情,自然不会屈尊降贵地主动笼络下人,所以好人还得我来做。 胤礽走过来,捏捏我的下巴。 “话是这么说,你这脸上可分明写着两个字呢。” “什么” “心、疼。” 我一扬头,躲开他的手,扭身拿了笛子朝屋外去,一面嗔怒道“不跟你说了。” 走到殿外围廊边,我找个太阳晒得到的地方坐下,见他并没跟出来,默坐了一会儿,举了笛子开始吹,将小时候学过的练习曲一首首吹了遍,有时吹半首就换曲,有时吹一句就变调,还不时掺拌些流行歌曲、西方音乐,全无规矩章法,只随心乱吹一气。约摸吹了有近一个时辰,脸上的阳光被一个渐渐靠近的影子盖住,一件斗篷搭在肩头,接着执笛子的手就被握住。 我仰头笑道“你不是在作画吗” 他扬手拿下我的笛子“有这荒腔走板的曲子相佐,再好的画兴也得败了。看来我辛苦教你的技艺,是全荒废了。” 我呵呵笑着,系紧斗篷的带子。 “作什么拿件红斗篷” “过年穿红,沾点喜气。更何况”他俯下身贴着我的脸,双手交叉将我搂住,“我喜欢看你穿红的。” 我脸颊发烧,嘴角却不自觉地高挑起来。 正寻思着说点什么逗逗他,影壁后边闪身出来两个太监,我连忙推开胤礽,站起身。 太监打过千,头前一个从身后拿了两盏折着的宫灯,笑着道“今儿个过年,奴才们寻了两盏红灯笼,给二爷挂上吧,图个吉祥喜庆。” 胤礽稍愣,点点头道“也好。” 两个太监便取了梯子将灯笼高挂在殿门两侧,然后道,等到掌灯时分再过来点上。出门时又问我,院子里积了雪,姑娘进出不方便,要不要把雪扫扫我想了想,说不用了,他们才又打千下去。 我心道,这十二月下了数场雪也不见他们来打扫,这才给了银钱就殷勤起来,一面笑对胤礽说“瞧见没你对别人好,别人便会对你好这银子花得不冤呢。” 他也笑,摇头道“若换作我,别人先对我好,我才会对别人好你以为他们这般做是因收了你的银钱吗” “难道不是吗”我耸耸肩。 他讽刺一笑“你赏得这点银钱够做什么用我看他们八成是听了外头的杂语,晓得圣心有变。这才见风使舵,来巴结逢迎。哼,这宫里的奴才,上至乾清宫、养心殿,下至北五所,辛者库,哪个不是墙上芦苇,随风倒。” 我这一听,自己之前到没想到这层关系,想来他说得也不错。 此时他却已换了话题“既有人主动请缨,为什么不让他们把雪扫了,明儿个冻了冰,少不了要滑的。” 我斜眼看着他“不用,这雪留着我有用” 他不理睬我,拂袖进了殿,我又干坐了会儿,自觉无聊,也跟进殿去。 傍晚时分,太监进院掌了灯,过了没一会儿功夫,魏珠便携了一队手捧锦盒的太监进来,笑眉笑眼得对胤礽行礼,道“二爷吉祥,今儿除夕,万岁爷在乾清宫摆了家宴,惦记着二爷不便过去,特赏赐了御馔,着奴才一路暖着,送到咸安宫来。” 胤礽忙搀了魏珠,嘴上道谢,又拉了我跪下受领。太监们依次呈上饭食,桌边有一人接连报着菜名“万岁爷赏赐二阿哥鸡绒鱼翅一份、黄鳗首一份、蜜炙火腿一份、红烧羊肉一份、烧奶猪一只、烧锅鸭子一只绍兴女儿红一壶、御制茵陈露一壶炝豌豆、蒸苹果、炸元宵、山楂烙各一碟。” 太监们袍袖生风,顷刻间屋里便充盈了浓浓的香气,菜香酒香混杂一起,直直勾起了肚里的馋虫。 待菜名报完,魏珠道“二爷请起吧,万岁爷嘱咐了,若有什么旁的菜式要添加的,尽管吩咐下来,今儿喜庆,不必拘着。” 胤礽道“这些便都吃不了的,哪还用再添。”他顿了顿又说,“不知南三所的宫眷们可安置妥当了没” 魏珠道“万岁爷也命膳房备了菜肴送过去了,二爷放心吧。” 胤礽这才笑着道了谢,魏珠引了下人离去,我从地上起来,揉揉膝盖。胤礽盯了满桌的佳肴出了神,缓缓说“都是些我平日爱吃的菜式皇阿玛竟还记着” 我按了他的肩膀道“瞧瞧,皇上心里总是最疼你的。” 他笑着拉我坐到身边“来,趁热吃吧。” 我迟疑道“这是皇上赐给你的,我能吃吗” 他把筷子塞到我手里“怎么不能,我的便是你的。” 我还是有些顾虑,出去把殿门锁了,才敢回来坐下。 十数道菜,大半都是从未吃过的,这个尝一块,那个吃一口,一会儿功夫就饱了,但心里想着御膳浪费了太可惜,便一面灌酒,一面撑着吃。 胤礽起先随着我,而后看我吃光了一碟山楂烙还要再拿蒸苹果时,出手拦下。 “饱了就别再吃了。” 我丢下酒杯,伸手去够“不吃就浪费了。” 他起身躲我,我亦起身欲追,脚下一软扑到他怀里,头翁得晕眩,这才想着自己喝了也有半壶酒了。 他伸手抱住我“还吃,肚子可是自己的。” 我在他怀里仰头,眯着眼问“我是不是喝多了” 他笑着说“脸比这蒸苹果还红,你说是不是喝多了”用双手搂了我朝西厢去,“醉成这样,还是早点歇了吧。” 我一面摇头,一面推他“我没事,今儿要守岁,谁都不能睡。” 说话间到了西厢门口,我把住门框晃了晃头,对他道“你等我一会儿,咱们出去赏雪。” 回西厢喝了口凉茶,些略压了压酒气,我从箱中翻出一双胤礽的软底靴换上,又在靴帮处用绳子系紧,虽有些大,却不碍走路,比花盆底舒服多了,我披上斗篷出门见了胤礽,他看我脚下,惊道“怎么连鞋都换了” 我笑着拉他朝外走,一面从案上取件斗篷塞到他怀里“走啦,去赏雪。” 殿外的清凛空气令人精神一振,门廊上两盏高挂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动,地上的白雪映着灯光月光,一片皎洁。我踉跄着下了台阶,眼见从殿门到院门的直路上布满了脚印,便挑了回廊根低下雪厚的地方,一步一步的踩。 胤礽看了半晌,呵呵笑起来。 我一面拎了衣衫下摆四处踩踏,一面大声道“小时候下雪,家人带着出去玩,总要走正中被人踩脏踩烂的路,我偏想从旁走,家人拦着不让,说是怕有井盖沟坎的被绊着。后来进了宫,头前下一丁点儿雪,跟着就有太监宫女扫得一点儿不剩,雪全堆在屋顶廊沿上,只能看不能碰。今儿赶上这场大雪,我就要踩个痛快” 他大笑着到我跟前,伸手拉我“这是什么怪癖,雪自落它的,你自走你的,有什么相干别人趟平的路你不走,专选没人走的,很好玩吗” 我扬着眉毛道“我偏不爱走别人走过的路”又强拉了他一起走,“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留下的是属于自己的痕迹。” 我拽着他从殿门绕远走到院门口,回头看着雪地上留下的两排齐整脚印,笑指着说“虽然远,但也总能到目的地。看,我们俩的路” 他看着笑道“怎么瞧都像是两个男人的。” 我气恼得推他,不想没推了他自己到头晕得跌靠到墙上,他一把拽了我进怀,低头盯着我得意道“原来你醉酒时是这般模样” 话说一半自己到先僵住,我笑着接“怎么”他竟忽然俯身吻住我,唇齿间登时一阵热辣,才压下去的酒意蹭得窜上,直烧得脸颊灼热,气息不稳,我愣了一刻,轻轻环上他的腰身,只觉得头脑迷乱,呼吸困难却不愿与他分开,心中贪恋着这份温暖。 砰得一声在头顶炸响,周围顿时亮如白昼,我俩俱是惊得一颤,不约而同的分开,同时朝天上看,一簇银白的烟花正在头顶散开,光芒四射,美不胜收。 待到烟花散去,我与胤礽相视而笑,他低头砥了我的前额,轻声道“你醉酒的模样真是娇憨可人但日后只在我面前才准你醉酒。” 我抬起眼帘,睫毛正与他的碰在一处,扎痒难耐,我偏了头,嗤笑道“胡说什么,满口酒气,你才醉了”他拉着我不依不饶,我无奈应承知道了,他才肯松手放我。 头顶陆续有烟花闪过,我脱了斗篷在院子中央铺开,拉他坐下,用他的斗篷将两人裹紧,此时天空又开始飘雪,白茫茫散落的雪花映着漫天此起彼伏的焰火,美得如梦似幻。 我带着三分酒意,悄声道“胤礽,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穿梭时光,今日明清,明日秦汉” 他盯着天空,缓缓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谁说得准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是皇子,我不再是宫女,我们有机会离开紫禁城,离开大清朝,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做一对寻常夫妻” 他侧头看我,笑着摸摸我的脸“你还醉着哪” “你先回答我。” 他敛了笑,扭头朝向天空“我愿意,可我”我捂住他的嘴,“不要说,我知道了” 胤礽,不要提你的妻妾子女,不要提你的名誉地位,不要提你的抱负野心,我知道你愿意就好了。 枕上他的肩头,两人的呼吸绞缠在一起,酒气浓重,我眯起眼睛,细细品味这一刻的心情。 “你说的对,我想我还醉着” 他用力搂住我,在我耳边喃喃低语,我听着笑着,并不言语。 头顶骤时一亮,又一朵烟花轰然绽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第76章 这场经年的雪,停停住住下了三日有余,又过了七八日方才消褪。胤礽又被召去一次,回来后告诉我,皇上此次召了众臣同去,对众人说,每见胤礽一次,心中便愈觉宽慰,时下事已明白,朕的身体也觉大好了。言外之意,便是暗示众人保奏复立。我虽记不清准确的时日,但也知道此事横竖拖不过春天,只默默等候旨意,想着当初离开毓庆宫时的狼狈,此番回去还要面对太子妃与一干侧福晋等,心中难免忧烦,但转念想到可与胤礽朝夕相对,又忍不住欢喜,一时可谓喜忧参半。 正月十五,咸安宫的太监寻来几盏白纱宫灯,我和胤礽坐在窗边儿写灯谜,他信手写了两盏,我却还举着笔,冥思苦想。 他用笔戳戳我的笔稍儿“还没想出墨要干了。” 我恼怒的瞥他一眼,匆忙下笔,才写了春日两字,忽听得院门被人推开,抻头看去,是魏珠带了一对太监侍从,个个身着正装,异常隆重,由咸安宫两名太监引着过来。走至殿门外停下,双手执一黄色卷轴“二阿哥听旨” 胤礽连忙起身,朝我看了看,又对镜照了一照,拉我朝外走,到殿外台阶下,我二人并咸安宫众人悉数跪下。 魏珠展开圣旨,郎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二阿哥胤礽早先罹患狂易之症,心性失常、言辞颠倒 、举动不经,故至咸安宫医治调养,后查大阿哥胤褆镇魇胤礽,遂拘役胤褆,并将所查镇魇之物悉数清除,朕近观胤礽神志复察,举止得宜,特准其回宫修养,并复释毓庆宫奴众,以期早日消除病症,痊愈复朝。” 胤礽磕头谢恩,众人跟着站起,魏珠面上含笑“二爷,恭喜了。” 胤礽接过圣旨,回头看我,扬眉一笑,双眼熠熠有光,我不觉一怔。 魏珠身后快步走出一个太监,朝胤礽磕了个响头“爷,奴才伺候您回宫。”我一看,正是先前拘起来的小张子。 胤礽笑着拉他起来,大力拍拍他的肩膀,他竟要落泪,忙拭了眼角道“爷,福晋们都在毓庆宫候着呢,奴才赶紧给您打点细软吧。” “好。”胤礽道,又朝我说,“雨霏,快去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回去。” 我正点头,魏珠上前一步,手中拂尘将我一拦,朝胤礽道“二爷,万岁爷说了,雨霏姑娘心思细腻,在御前伺候得好,嘱咐老奴带她回乾清宫。” 我心中很是一惊,万万没料到康熙会下这等旨意,胤礽本已走上台阶,听到这话立时定住,再回过身,脸上已无半分笑意。 我赶紧道“奴婢小小一个宫女,得皇上记挂,不胜惭愧。公公稍候,待奴婢帮张公公收拾了二爷的衣物,再打点好自己的细软,这就随公公回去。” 魏珠点头“姑娘手脚麻利些,洒家在殿外候着。” 我便进了殿,直接先回了自己的西厢,胤礽跟了我过来,掩上屋门,满脸阴郁。 “皇阿玛这是给我提醒儿呢,他总不愿让我痛快。” 我拉住他的手“胤礽,还是那句话,你对别人好,别人便会对你好。皇上让你不痛快,可你又何尝让他痛快了” “雨霏你我何时气他害他了” “你没气他害他,但你的身份、你之前的行事作风多少让他担心。” “担心哼,说到底他是不信任我,既然不信任又为何要放我出去,幽禁一辈子岂不就安心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拉着他道“胤礽,说什么傻话,你先前心心念念得要离开,现在真得了恩典,你倒不高兴了。”我睨目看他,笑着问,“阔别数月,难道你就真不想见那些为你日日垂泪的如花美眷” 他冷笑一声“她们会为我日日垂泪吗她们嫁得是皇太子,不是胤礽。除了睿雅,没有哪个真心对我。” 我笑着摇头“这可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 他拍拍脑门,突然说“噢,我错了,其实还有一人。” 我问“谁呀” 他道“彼之,吾之蜜糖。” 我一愣“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笑而不答。 “是谁乱嚼舌头”我撇嘴道“什么还有一人,我又不是你的那些”我想说妻妾,但觉得别扭,便缄口。 他抱住我的腰,轻声说“雨霏,旁人令我心寒时,你总能站出来为我取暖。所以我才会阿玛将你带走,我不希望你卷入这些纷争。” 我回抱住他“不想卷也已经卷进来了。就算是为了我你能不能多顺着皇上些,等到皇上心里舒畅了,没准就成全了咱们。” 他叹口气,无奈的点点头。 “反正都在宫里,你每日晨昏定省,总能碰上的。”我离开他的怀抱,拉开西厢门,“我帮你收拾包袱吧。” 去到东厢简单收拾了,交由小张子拿着,我在门口环视一周,问胤礽“还有什么落下的没” 他四处看看,到窗前将我写了两字的那盏宫灯拿在手里“这个我带回去,等你日后去了,给我补上。” 我点头笑了,小张子不明所以的看看我们,只一劲儿的催促胤礽回宫,我再次看看胤礽,就提步回了西厢收拾东西,待全部打理妥当再出来时,胤礽他们早已不在,我随魏公公一路出了咸安宫,宫道看在眼中好似宽了不少,两侧宫墙也好像凭空拔高,往来的一队队宫女太监脚步无声,神态谦卑,我回首望了望咸安门的金漆扁额,只觉得过往的三个月像作梦一般,昨日还在风花雪月,对酒当歌,今日醒来便重新踏入这个杀伐纷绕的世界。 西三所丝毫没有节日气氛,众人对我重回御前也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异,大家相见依旧是点头而过,客气却没有多少情意。一月末,大学士马齐被拘、户部尚书王鸿绪免职还乡、李荣保、马武等人也被罢免,即便是已退休在家的佟国维亦受到了皇帝的斥责,康熙的一系列动作使之前的迷雾逐渐散去,人人都在静候东宫复立,希望这场变动就此结束,但我心里清楚,复立不过是暖冬河面上的一层薄冰,表面上的虚假安定,掩盖不住冰层下的激流暗潮。 因皇上亲口赞我心思细腻,我便彻底卸除擦地增湿的活儿,转而在魏珠左右,由他直接管辖。胤礽自复释以来,日日来乾清宫早晚请安,康熙多半时间都会放下手头工作,屏退左右,亲自对他训诫教诲,训诫内容不得而知,但我在殿外候着,偶尔可以听到殿内传来笑声,这段时日,二人相处算得上是相当融洽。 三月初的一日,胤礽早上进殿,直到中午还未出来,魏珠进殿请示,出来后拿了康熙亲点的菜单吩咐御膳房加菜,我粗粗扫了菜单,新添的菜多半是过年时赏赐过的胤礽爱吃的菜。饭食做好,宫人在殿内摆起大桌,我跟随魏珠进殿服侍。 各色菜肴约摸摆了有近三十种,尚食的太监举了碗碟筷子在旁恭敬的站定,康熙携胤礽入座,对两侧的太监摆手“你们下去吧,吃好了再传你们。”魏珠引太监退下,殿内便只剩我和他们两人。 康熙拿起筷子“一样样指吃到嘴里也是味同嚼蜡,不如自己动手。今儿甭管那些虚礼,咱们就像平常百姓家的父子那样吃顿饭。” 胤礽笑道“是。”拿起勺子半站起身从远处肴了一勺菜。 康熙伸手替他拎住垂下的袖筒“看你最近消瘦了不少,朕命膳房做了你喜欢吃的菜,你多吃些。” 胤礽把勺子放在盘内“儿臣瘦些并无什么大碍,倒是因儿臣累及皇阿玛伤心伤身才令儿臣日夜难安,悔不自已。” 康熙摇头笑笑,轻叹一声“你们这几个兄弟呀实在令朕罢了罢了,朕已说过往事莫提,不提了,不提了。” 胤礽看着康熙的脸,愣了下神,随即起身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康熙的碟子里。 “皇阿玛,儿臣记得您先前最爱吃这道绍兴醉鸡。” 康熙笑着夹起来咬一口“这菜配绍兴女儿红佐酒最佳。” 胤礽的眼神在桌上巡视,定在最远处的酒壶上,我走过去取了酒壶,过来给二人斟上酒,胤礽不着痕迹的朝我一笑,我抿了唇,提着酒壶向后退两步站住。 他二人对酌几杯,康熙忽然说“胤礽,朕把雨霏召回御前,你心里是否责怪朕” 胤礽放下杯子,朝我看看,我正怔愣,听他说道“儿臣带罪之身,蒙皇阿玛体恤,得以回宫养病,已是天大恩典,儿臣只盼早日赎罪,又怎敢奢望太多。” 康熙笑笑“父子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你若真怪朕,朕也不会责备你的。” 胤礽闻言起身,跪在康熙面前,正色道“儿臣绝无责怪皇阿玛之意,儿臣心中只是疑惑,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令得皇阿玛即便开释儿臣,却仍不愿完全信任儿臣。” 康熙伸手扶他起身,手按在他的肩头“胤礽呀,朕做皇帝近五十年,所驭官员甚众,儿孙子侄亦不在少数。但放眼朝野,却没有几人能令朕放心倚赖。胤褆设蛊镇阉、胤禩妄博虚名,这些虽然现于这几月之间,却是始于很久以前,时至今日朕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透了,还能再信何人朕决意复释你并日日提点训诫,只是想要你知道,朕或许已不能做到完全信任一人,但相较旁人,朕更愿意选择相信你朕一手养大的儿子。” “朕留下雨霏并非因朕不信任你,而是你现下当务之急乃是洗心革面、重立威信,并不该沉溺于儿女私情。” 胤礽欲再次起身,被康熙按住,胤礽道“皇阿玛,儿臣前次被废,心中悲愤难耐,并非只因皇太子地位不保,更是因皇阿玛指责儿臣窥探主帐、图谋不轨。儿臣心想,皇阿玛必是不再信任儿臣了,否则父子相处三十余载,怎会不知,儿臣无论如何行事,都绝不会对皇阿玛不利。”胤礽舒了口气,看着康熙道,“如今有幸得皇阿玛再次取信,儿臣心愿已足,便是终生只为一闲散宗室,亦不后悔。” 康熙笑着拍拍他的肩“朕不会让你作闲散宗室,也不需要你的悔恨,朕只希望你日后不辜负朕的信任,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与朕同心。好了,说了这好一会儿话,菜都凉了,快吃吧。” 二人对视而笑,开始低头吃饭,我怔立着,默默回味之前的谈话,我虽深知帝王家薄情寡义,但此刻也宁愿相信这对父子间尚存真情。这场复立,或许迫于政治压力仓促而欠缺思虑,但其间闪现的哪怕一丝情意,也足以令我等后人唏唆不已。 用过饭胤礽离去,康熙至暖阁里休息,我便结束了当日的差事,沿着宫道回西三所,午后日头高照,春意盎然,我的心情也因之舒畅,见四下无人便甩开袖子迈了大步。快到西三所时肩头忽然被人一拍,我吓得猛回头,见了来人,转而笑道“数月不见,三爷别来无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第77章 他笑着绕到我正面“我大老远瞅见个宫女袖子甩到了天上,脚步迈得比男子还大,就晓得是你了。这宫里的规矩你是永远也学不会。” “答非所问。”我抄起手看着他问,“你来找我的” 他点点头。 “什么事呀” 他不答,反问“咸安宫两个月过得如何” 我笑着道“风花雪月,怡然自得。” 他呵呵一笑“你倒是自在,可苦了我们外面的人,日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慢步朝前走,我跟在身边“你可是有话要问我” “是。”他侧目瞧我,“斋宫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早前大阿哥埋下的时候恰巧被我看到。” “那你为何当时不报” 我顿了顿“镇阉之事,向来是宫中大忌,我位卑言轻,何苦惹这麻烦。” 他笑着,语气很随意“那你便把麻烦丢给我” “三爷这话可错了。这事儿对我这宫女来说是麻烦,对您这等阿哥可就算不得什么了。” “你怎知我一定会上奏” 我站住,抬眼看了看头顶的日头“呵,我不知你是否会上奏,我只是想,诸皇子中如果还有人真心愿意帮助二阿哥的,那个人就一定是三爷您。” 他低头静默了一会,笑了笑低声道“姑且算是说得通。” 我忽然意识到前次找他寻药方,这回又捅出斋宫的事,怕是招致了他的疑惑。 “紫乔在北五所还好吗我一直不得闲,没空去看她。”我于是岔开话题。 “噢,她还好,我去延渠楼时过去看过她几次。” “哦。” 又走了几步便到了西三所我的院外,我推开院门,问他“三爷要进来喝杯茶吗” 他摇头“今儿来也就是想看看你,我这就走了,你歇着吧。”我欲关门,他又道,“下回记得要轻移慢步,拢袖垂臂,像今日这样走路,若被御前的嬷嬷看到,非得打你板子。” 我笑“是,记得了。” 他摇了摇头,也便笑着转身离去。 三月末,康熙终于正式下诏,复立胤礽为皇太子,并于当日加封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为亲王,七阿哥、十阿哥为郡王,同时恢复了八阿哥的贝勒身份,康熙有意借复立加封稳定人心,安定局势,至少在表面上这个目的达到了,所以三四月间宫中的气氛也因皇帝的心情而明媚起来。 天晴日暖,春意渐炽,我午后下值,在屋里小睡一阵,半醒之际歪在窗边儿,忽想起这几日桃花开得正艳,便想趁午后无人采一些给紫乔送去。于是穿衣起身从边柜取了个小巧的白瓷花瓶,一路走到御花园西北角的回廊下,这边人烟稀少,花树成群,探出的枝丫将廊下的小径遮了一半,深粉浅粉接连成片,隐秘幽静。我站着看了会儿,找到一株低矮桃树,挑些生得好的矮枝攀折起来,日光由花枝间打在脸上,温热中含带淡香,才拣了三四枝的功夫,我就觉得周身酥懒,睡意复萌,伸出去的手也懒洋洋的搭在了花枝上。 “这些日子又是祭天,又是谒陵的,爷想必也乏,趁着春日花开出来走走,爷可觉得消乏解闷了”细腻的女声在前面小径上响起,花束遮掩下看不清人影。 “”半天无人答话,很久才有人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我立时捕捉到这声音,手从花枝上垂下,紧扣住怀里的花瓶。 “爷,瞧这桃花开得多艳,臣妾命人采一些,晒干了搁到爷的香囊里吧” “不用了。” 伴随这声拒绝,说话的两人已经绕过花丛,出现在我前面两米开外的地方。 “太子爷吉祥,福晋吉祥”我福了福身子,嗓子发紧。 胤礽见到是我,驻足不前,身边紧挽着他的是侧福晋唐佳氏,生得纤细白崭,算是比较得宠的一位,她看我,疑惑道“这宫女怎么瞧着这么眼熟这是” “你先回去吧。”胤礽打断她。 她惊讶的瞧他“才进园子,这就回吗” “我想到还有事要去趟养心殿,你先回吧。” 唐佳氏眼中的怀疑更胜,却没再说什么,朝他一福身,又看了看我,转身走了。 胤礽朝我走,我侧了头道“太子爷好兴致呀,专程陪福晋来逛园子。”说完倒被自己话中的酸味一惊,索性转过身佯装伸手摘花。 他在我身后柔声道“看上哪枝了,我帮你够。” 我轻声道“不劳大驾。” 他从身后搂住我的腰,在我耳边呵呵地笑“雨霏,你忌妒呀真是有趣,若这样我便每日带人在你眼前晃,你嫉妒得紧了,保不齐就跑到皇阿玛面前求嫁去了。你的大胆泼辣我可是见识过的” 我恼怒极了,使劲挣开他“你得意什么你哪只眼看到我忌妒了” 他哈哈地笑“瞧你急得,还说没忌妒”上前拽住我,他道,“好了,好了,我保证尽快去向皇阿玛讨恩典,八人大轿抬你过门,以后日日都只陪你一人来逛园子,好不好” 我侧了身“有什么好的,倘若真嫁了你,还不是要每日猜度你进了哪个的屋,陪哪个去逛了园子,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嫁,图个自在。” 他不笑了,转到我面前,急道“怎么咱们在咸安宫说好的,不作数了” 我不作声,他拍拍脑门“难道,你如今还在坚持,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我本来只是戏言,但听到他这么问,心中也一怔,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自己有多久没有想到这句话了,以前在四贝勒府心中挣扎的时候,每每都用这句话提点自己,现在怎么抛到脑后去了,为什么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若坚持是为难你,若不坚持是为难自己,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到似是真的急了“这话怎么说的你我相识之时我已有了这些妻妾,你怎么为难自己了,分明一直在为难我。” “你若真那么为难,何苦再理我” “哼我对你掏心掏肺说了那么多话儿,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我先前还疑惑,现在知他是真的恼了,我退了两步到树干边儿,用手抵着树干,他在一旁盯着我,我默默用手划了两下树皮,胤礽,我就是因为明白你的心意,所以才甘愿为难自己。 “你的心意,你的心意,你说我不明白你,我看是你不明白我的心意不过几句玩笑话,你就对我大吼大叫的,真没意思。” 他起先一愣,继而喜上眼眉,走过来拉我的手“你你刚说的是假的” 我甩开他的手,气道“是真的。” 他笑着又来拉我,我道“瞧你刚才生气的样子,你是不是吃定了我,料定我离了你就不行了” 他赶紧摇头“向来是我被吃定,哪敢吃定你。” 我笑了笑,仍旧甩开他,他还来拉我。 “我是该早点儿去向皇阿玛要恩典,把你娶到身边才能安心。” 我斜了眼道“安心娶了我就别想安心了,你不变心则罢,倘若哪日让我知道你变了心辜负我,甭管有没有嫁,我照样有法子离开。” 他顺着我道“是,是,记下了,知道你的厉害了。” 我心里窃喜,女人都需要哄,这点确是不错的。 他见我笑了,把我往怀里拉,我推拒道“别瞎闹,留神有人经过。” 他笑着“哪有人呀” 话音才落,小径上就响起脚步声,我得意地瞟瞟他,朝侧面退了退。小张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喘着粗气擦擦额头上的汗。 “主子,可找到您了,不知哪个没脑子的说您在养心殿,害奴才白跑一趟。” “什么事找我”胤礽问。 “托合齐大人来访,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太子妃吩咐奴才来寻您。” 胤礽点头“哦,你先回去,让他在书房等着,我这就回。” 小张子打个千,一溜烟的跑了。 “托合齐可是那位步军统领”我问。 “是呀,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摇头,“那你还不走” “这就走。”他说着朝我靠近,我向后退,头上旗头刮到低矮桃枝,桃花纷纷落下,我被花瓣迷了眼,还未及反应,就觉得身子被人一拉,唇上忽然一热。 胤礽放开我,哈哈笑着,扬手抽了我瓶中的桃枝就走。 我跺脚斥道“你拿我桃枝作什么” “我晒干了搁到香囊里。” “你刚才不是说不要” 他已走得有一段距离了,背身冲我摇摇桃枝“我改主意了。” 我看着他消失,捧着空花瓶深为懊恼,但转念想到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又不觉笑了,抬手摸摸嘴唇笑意更浓。愣了一阵儿,伸手再折花枝,压下枝头,缝隙间露出不远处的回廊,廊上立了一人,手握桃枝,表情清淡,眼睛却是看着我的。我惊讶间松了花枝,朝他福了身,他似乎点了下头,沿着回廊走至出口,一会儿功夫便绕下小径到我近前。 我又福了身“四爷吉祥。” 他道“在我府里时,从未见你那么笑过,我还以为你生就不会笑呢。” 我道“哪有人生来不会笑的,只是诸事烦扰,不得开心罢了。” “原来我令你那么烦扰的。” 我摇头“不是,是自己心事太多,庸人自扰,与四爷无关。” 他轻笑“如今便无烦心事了” “怎么可能。人生不如意事。” 我抬头,他看着我,等下文。 我说“奴婢不过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才能不负青春年华。” “及时行乐既无筹谋规划,亦无苦心经营,行乐可能长久” “或许不能。”我侧目看看满树桃花,“但谁又知道,经历无数筹谋规划,多年苦心经营之后,还是否会有行乐的心情” 他也侧头看桃花,然后轻道“也对。” 他鲜有的赞同令我惊异,我低头看到他胸前衣襟上的五爪金龙。 “还没恭喜四爷加封受爵,下回见面,该叫雍王爷了。” 他不在意地笑笑,将手中的桃花递向我。 我没接,他说“你不是在采花吗” 我点头,想了想接过来插在花瓶中。 他默默注视我,我低头抱着瓶子。 “彼之,吾之蜜糖。你决意饮鸩止渴,我不拦你。”说完这句他抽身离开。 我用手指拨弄着瓶里的桃花,低声叹了口气,随意折了几枝桃花凑足数量,给紫乔送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第78章 四月末康熙离京照例开始秋围,我因临行前生了场感冒而被迫留下,心中少不了一阵遗憾,坐在马背上吹乌日瓦索的许诺我其实是一直惦记着的。所幸康熙不在,每日当值不过走个形式,并无实际差事,宫中又有三阿哥留守,我闲时与他聊聊,再去北五所陪陪紫乔,倒也不觉得烦闷。 转眼间两个多月过去,大暑这日恰是紫乔的生辰,我到膳房求相熟的厨子做了几样精致的菜,又颇应景的抱了个大西瓜顶着日头去了北五所。紫乔见我自然欣喜,忙把西瓜放在屋外水缸中镇着,拉我进屋吃饭。 饭毕,她在窗下置了矮桌,煮茶给我喝。我悄悄打量她的侧脸,她比当初在西三所见到时成熟了不少,面上的稚气也退了几成,越发显得有女人味。 “紫乔,你今年也二十了,这要在外头,指不定都作娘了。” 她含笑斥道“净拿我打趣,你比我还大两岁呢,孩子不得满地跑啦” 我双手托着脸笑笑“我不一样,我心里边儿已经有人了,横竖跟定他了。” 她递过一杯清茶,我捧到嘴边轻轻吹着“你呢,紫乔,在宫外可有人等着” 她红了红脸“哪有什么人等着,进宫的时候才十五岁,不懂得这些,再说家里头管教得严,姑娘家见不得外人。” “真的”我偷眼看她。 她扭了身子嗔道“你今儿怎么了,净拿着我不放,自然是没有的。” 我用手捋了捋杯沿儿,敛了笑说道“紫乔,咱们照例放出宫得到二十五岁,回了家也再难婚配。若是分在各宫伺候,主子高兴了或许还能指个好姻缘,偏生到了这北五所就再无出头之日。我心里打算,若你在外头有人,等这次御驾还朝,我去向太子爷讨个恩典,求太子妃把你调出去指给那人;若你心里还无可心的人,就帮你寻个好人家,你看可好” 我一番话说完,紫乔怔住,执着茶壶的手悬在当空。 “怎么啦,发什么怔呀”我推推她的肩。 “啊”她回过神,缓缓搁下茶壶,“真难为你替我打算,我一个奴婢,哪当得起太子妃指配” “什么当得起当不起,我去求呀,准保能成。若得了太子妃指婚,你家上下必定欢喜,你娘也能抬得起头了。” 紫乔拉住我的手,我忙道“感谢的话就甭说了,你只对我说实话就好。” 她笑笑,犹豫着道“我在宫外的确没人” “难道在宫里” “唉呀。”她忽然站起身,捋了捋鬓角就朝外走,“西瓜镇了好一阵,这会儿该凉了,我去取来。” 我摇摇头,猜不出她究竟怎么想的,也便跟出去。出了屋门她已挽起袖子在水缸边捞,我欲上前帮忙,却看见三阿哥由远处过来,于是只傅手站在一旁,胤祉走到近前,朝水缸里看看,笑道“我当有什么宝,瞧你都快栽到缸里去了,原来不过是个西瓜。” 我也笑着,紫乔那边却像被烫了似的猛一怔,刚捞起来的西瓜脱手落到水里。我侧眼看到她脸上泛起红晕。 我把她拉到一旁,自己挽起袖子捞西瓜,胤祉也伸手帮我。 “王爷来找紫乔” “不是,我来找你的。” 我用帕子托住西瓜,从缸边抓起一块抹布擦着水。 “奴婢在乾清宫当值,王爷到找来北五所了” 他笑道“我去西三所,听你同屋说你拎了几样菜出去了,我就猜到你必定来紫乔这里了。” 我对紫乔笑笑,朝胤祉道“王爷果真善察,晓得奴婢除了北五所再没别的去处。既来了,也别在暑热地儿里站着,进去吃点西瓜,避避暑可好” “那就却之不恭了。”他撩起袍子迈步进了屋。紫乔瞧了瞧我,也忙着跟进去。 仍是窗下的桌子,撤了茶盘茶碗,换上几块红壤薄皮的大西瓜,我们三人围坐一圈,紫乔红着脸拘谨不安,胤祉颇随意吃得尽兴,我吃了两块,对这种怎么都比不上冰箱的冰镇效果实在提不起兴致,就托了下巴小心的观察他们二人,窗外知了一声声慵懒的叫着,屋内三人都不说话,我渐渐明白了紫乔先前的犹豫,心中暗自思咐别人的主尚且能做得,偏偏这个人我可不敢。 闷不吭声的吃了大半个西瓜,胤祉起身说要走,我待了也有一个多时辰,就告别紫乔拎了食盒跟他一道出来,午时过半日头正毒,懒洋洋得走出北五所上了宫道,我琢磨着怎么开口探探他的意思,他却说有事要先走。 “哎”我叫住他,“你方才说要找我,是什么事呀” 他停住步子“噢,差点忘了,钦天监来报,说五日后有日食,皇阿玛着我设台观测,我想你对西洋技艺也感兴趣,就一起来吧” “哦,好啊。”我满口应下,心想紫乔的事也不急在一时,找机会再打听吧。 五日后刚巧是个晴天,乾清宫外广场上胤祉设了观测台,带着钦天监一众官员在烈日下暴晒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日食开始,偏巧这次是日偏食,所以我等随从人员只在凉棚下感受了一遭由晴变阴再转晴的过程,出了一身的汗也就算完了。 观测结束后,胤祉用手擦着额头走进凉棚,身后跟着同样汗流满面的钦天监监正南怀仁,胤祉朝他吩咐了几句,喝了口茶朝我走来。 “广场上太热,走吧。” 南通道上同样热得像蒸笼,两侧红墙看在眼里更如火烧一般,我和他并排走在墙下的背阴处,他仍不停流汗,我解下帕子递给他。 “擦擦吧。” 他接过去,一面擦一面道“这次大概是七八分的样子,具体的还得看钦天监推算的结果。” 我愣了愣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戏谑道“今儿天狗胃口不好,才吃大半个就厌了。” “啊,什么”他一时没懂,而后才道,“天狗食日,你也信这个” “不信,说着玩的。”我摇摇头。 他道“皇阿玛在塞外也会设台观测,九月回京后还要再比对结果。” 我见他表情认真,颇有几分学究气质,就道“万岁爷博学多才,上识天文,下知地理。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皇上的博学倒是被王爷承袭了不少。” 他听了却摇头苦笑“我到宁愿承袭些别的。” “何必妄自菲薄。”我道,“后主李煜,亡国之君,却因国破而成就了其诗词才华,留下无数千古名句,被后世尊为词中帝王。得失一说,往往不可当世而论。” 他低头琢磨一阵,笑笑说“南怀仁好像也曾有过类似的言论,说的是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他竟晓得这句话,我心里暗自感叹,笑道“不错不错,触类旁通,孺子可教也。” 他摇摇头,说笑间已走出了南通道。 “王爷新近受封,扩了宅院,长了俸禄,可有充盈女眷的打算”我见他心情不错,便试探道。 他站住,看我道“怎么,这是要替谁做媒” “没有,只是随意问问。” 他揣起手来捻捻下巴“莫非你中意本王,意欲求嫁我可不敢,怕被二哥拆了” 我笑着白他一眼“王爷何苦拿我打趣,我在宫中横竖只认识这么几个人,王爷还猜不出吗” 他愣了愣,挑眉道“紫乔” “王爷觉得她如何” 他点头“温婉可人。” “那么” “可惜并非我心之所向。” “噢。”我低了头,“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既如此就当我没问过吧。” 他静默了一小会儿,又提步向前走。 “雨霏,实不相瞒,慢说无意,便是果真有情,后宫的女子我也不敢沾惹。这紫禁城里头,愿为女子闯刑房的除了二哥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我自问没有这种勇气。” 我默然。 他看着我又道“所以说,你” 我道“不必说,得到的我会珍惜。” 他笑起来,学我的话“不错不错,触类旁通,孺子可教也。” 与胤祉分开后,我走上另一条路回西三所,心里为紫乔感到遗憾,三爷相貌、人品、学识俱佳,奈何偏偏心中无意,对情爱之事又是如此理性淡然,这段姻缘只能作罢。继而想到胤礽,以前总觉得在众皇子中他与胤祉最为相似,现在看来他虽年长,却较胤祉多了份任性叛逆,这性情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可若非如此,我又岂会钟情于他所谓得失,当真难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第79章 因日头毒辣,我挑了背朝阳光的宫道,一路捋着墙根儿走,午后空旷无人,除了蝉鸣再无别的声响,所以当一扇宫门内传出猫叫时,我立时站住。抬头看看门匾晗清阁。 轻轻推开宫门,一只浑身雪白的猫蹲在门内,仰头看我。我笑着唤了一声“雪齐儿” 它蹭得跳起,抬爪扒住我的裙摆,我弯腰把它抱在怀中,侧身走进晗清阁。正殿外台阶上端正摆着一支香炉,炉内燃着三只香,炉旁是一个酒壶两个酒杯,台阶下面,萧烈盘腿而坐,见来人是我,轻抿了抿嘴。 “无故焚香烧纸,视为宫中大忌,你不会不知道吧” “圣驾出宫,内廷难免松懈,不碍事的。” 我小心掩上宫门。 “不碍事还不是被我发现了,你为什么在这儿焚香” 他不答,斟了两杯酒,一杯洒在地上,一杯仰头饮下,才说“今天是敏儿的忌日。” “噢。”我恍悟,“已经三年了,我都忘了” “人走如灯灭,谁会记得谁呀。” 我在台阶上坐下,雪齐儿在我怀里安静的躺着,缓缓眯起眼睛。 “得你如此牵挂,敏儿泉下有知,定会欣慰的。” 他讽刺的扯扯嘴角“我学医的,不信前世今生,灵魂不灭。敏儿死了,什么都不会有了。” “你既然这么明白,为什么还不能释怀,冒着风险来这儿焚香” 他摇头“敏儿死了,但我还活着,我忘不了,是我害死她的,我忘不了。” “萧烈,别往自己身上揽,敏儿的死与你无关。” “呵,与我无关吗”他冷笑,“当初我明知她是格格,我二人身份悬殊,却应承她的示好,任她一次次以给雪齐儿治伤为名登门拜访;后来王爷病故,她跑来找我,我明知她已得皇上指婚却仍留她过夜,毁她名节;而后仓皇出逃,狼狈被缚,她被迫回宫成婚,我明知她忠贞节烈,意欲守身,却还自作聪明,递了瓷瓶,逼她做假。她性情耿直,岂肯就范,这才暗自伤怀,抑郁成疾我每每想起这些,就寝食难安,只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刽子手雨霏,敏儿的死,果真与我无关吗” “不错,你说的都是事实,但这是感情,不是谋略算计,可以设计开头结尾,掌控过程。感情的事,只问是否真心,哪能说清对错若真如你所说,我当初何苦对胤禛动心,后来又何苦与胤礽纠缠。我一早和你在一起,做一对潇洒情侣,岂不皆大欢喜,免去这许多麻烦” 他沉着脸,闷不吭声,半天才道“你说得都对,我都懂,但我就是忘不了,放不开。” 我叹气“忘不了,放不开没关系,就是别钻进死角去。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 “但愿吧。”他道,默坐半刻,香已燃尽,他将香炉壶盏收进药箱中,又从我怀里抱起雪齐儿。 “想不到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聊天。” 我站起身“可不是嘛。虽然发生的一切不能抹去,但我不愿活在愤恨中。” “都说积极的心态是成功的一半。”他点头,“只是,你真的决定和他在一起了吗” “是,决定了。” “不后悔吗” “错过他,我才会抱憾终生。” “那有没有想过以后” “什么以后” “一切都结束以后。” 我愣住,一切都结束以后 “我会回去,不会留在这里。” 他笑笑“还坚持最初的决定” 我点点头“从未变过。” 我们朝宫门走。 “萧烈,你见过皇上了吗” “还没有,怎么” “没什么。”我道,“等你见过以后再说吧。” 夏末秋初,圣驾回宫,生活状态又恢复如初,若说唯一的不同,就是胤礽来乾清宫的次数比以往更多,这到并非是他故意跑来看我,而是因皇上时时召见,每日教训,令他不离左右。秋闱前一番肺腑之言,我以为康熙心中至少是信任胤礽的,但看他如今的举动,只把胤礽当个孩童一样处处监视控制,外差一律取消,大事也并不交办,这份所谓的信任便要打个折扣了。倒是胤礽这些日子一改往日作风,低眉顺眼,谦恭得体,全无埋怨之词,令得康熙心情大好,二人时而作赋对弈,时而出外骑射,到真有了几分父子的样子。 十一月末的一个晴天,二人在亭中对弈,我在一旁捧着康熙的手炉。 一盘完结,胤礽点数着棋子,笑道“儿臣侥幸,虚赢两子。” 康熙笑着站起身,抻抻胳膊“哎,已经有许久没输棋了,每回胤祉陪朕下棋,总是故意让着朕,把朕当个小孩子似的哄着。” 胤礽起身,陪着笑却没说话。 康熙走到亭边,背手朝向庭外,我上前呈上手炉,他摆手示意不要。 “钦天监递上的折子你看过了吗” 胤礽道“看过了,倒比咱们在塞外观测的结果更精准些。” “是,胤祉这差办得不错,众皇子中也就是你和他还粗通些天文历法。”康熙道,“朕看这折子的时候忽然想起葛尔丹战时闰三月的那次日食,你在宫内观测,朕于战前观测,事后相较结果竟分毫不差。” 胤礽想了想,道“是三十六年吧,确是如此。”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啦,哎”河面上一阵冷风吹过,康熙咳了几声。 胤礽从我手上拿下手炉,在手里试试温度,递给康熙。 “皇阿玛,湖边风凉,还是早些回宫吧。” 康熙没再推拒,接过手炉,拍拍胤礽的肩头。 “这些日子,朕经常召见你,到像是回到了从前,你小的时候。” 胤礽道“小时候去南苑行猎,皇阿玛总把儿臣抱在怀中,教儿臣挽弓搭箭。三弟岁数小,嫉妒得紧,时常找我哭闹。” “哦是吗”康熙听了哈哈一笑。 胤礽随着康熙往亭外走“承欢膝下,是为人子女的本分。只要皇阿玛不腻烦,儿臣愿随侍左右。” 康熙前行几步,逐渐敛去笑意。 “你终归已经大了,不是哭闹撒娇的小孩子了,国之储君,整日留在父亲身边,总是不妥。” 胤礽看着康熙一愣,康熙仍按之前的步频走着,一大段路都无人言语,远望见乾清门的时候康熙再次开口。 “前几日,镇国公景熙递了折子,状告托合齐、齐士武、耿乐、雅图于多罗郡王马尔浑丧期内在都统鄂善家宴饮,此事你可知晓” 我心中大惊,聚众宴饮一案竟这么快就发生了二废太子不是五十一年吗恐惧感袭遍全身,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 胤礽却平静地答道“儿臣并不知晓。” 康熙又问“这案子你怎么看” “郡王丧期集结会饮,确实有违礼法,别人姑且不谈,都统雅图原为安郡王属下,此时参与会饮,实在是藐视主上,背恩弃义。依儿臣之见,此案当依律惩处,以正朝风。” 我摒住呼吸,等康熙的答话。 康熙沉吟片刻,说道“以酒食会友,本无妨碍,此事小惩大诫,训示一番也就得了。倒是鄂善,本为索额图家仆,后又在你手下当差,你该多多管束教训。” “是,儿臣谨记。”胤礽应下,二人继续前行。 我在心里重重舒了口气,用心回忆自己所了解的历史,却发现一废后的四年在各种文献中都几乎是以结党会饮几字概括,至于此案的始末则并无详细解说。 到乾清宫门外,康熙说“朕过几日想去畅春园小住,宫里大小事情就交给你了。” 胤礽一愣,然后道“好。” 康熙一脚跨过门槛,把手炉递给我,又道“雨霏本是毓庆宫宫女,过了年还回毓庆宫吧。” 我拿着手炉怔愣在原地。康熙看着我问“怎么不愿意那朕就收回成命了” 我赶紧摇头,那边胤礽已经单膝跪地。 “谢皇阿玛成全” 康熙笑着扶他起身“朕将朝政交付,不见你有多欣喜,赏赐个宫女给你,你倒喜得磕头谢恩” 我顿觉尴尬,小心地垂了头。康熙笑了笑,进入殿内。我扫了胤礽一眼,见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也不觉暗自笑笑,扭身跟进殿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第80章 几日之后,康熙移驾畅春园养静修身,我则被魏珠安排留在宫内与众人一道打扫宫殿,添置器物,准备过年。胤礽变得忙碌起来,要常去畅春园请安又要处理朝中大小事务,且皇上不在宫中,他也没理由再来乾清宫,所以半个多月并未见面。只是月末的时候,小张子捧来几样稀奇的物件让我挑拣,说是朝鲜、琉球的贡品,还偷偷告诉我,这些东西太子爷刚拿到手,还没给太子妃和众福晋们挑就送我这来了。我一听心知绝不能拿,就直接推拒了他。 一连刮了数日的寒风在腊八这日停住,天空放晴,万里无云,是十二月里难得的好天气。我当日无值,用过午饭后取了拂尘来到院内掸扫窗框窗台,心中琢磨着今儿这日子他八成会过来一趟。 才掸了几下就觉身后有人靠近,我默默一笑,不动声色的等他挨近,手腕一扬把拂尘甩向脑后,本以为能听到一声惊呼,却不想竟被人劈手夺了拂尘,我欲回头,腰间一紧,又被人拉入怀中。 耳边响起得意的嘲讽“瞧瞧,这就叫偷鸡不成失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羞恼的扭头“你怎么知道我要扫你的” 他在我耳边嗤嗤的笑,热气呼出弄得我一阵痒痒。 “从你偷笑的时候我就发现有诈,你这点小伎俩,还想骗过我” 我动动身子,偏开头,怏怏地说“算你聪明。” 他笑着搂紧我,低声问“我差人送的东西你怎么不要不喜欢吗” 我点点头。 他吃惊道“这可都是海外的贡品,整个中原都寻不到的。” 我离开他的怀抱,转身面朝他。 “寻不到又有什么我不稀罕东西。”伸手摸摸他的脸,我笑道,“我有人就好了。” 他一愣,大笑着抓住我的手“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呀” 我甩开手,拿过拂尘扭身接着去掸窗棱。 “你不在毓庆宫好好的庆生,跑我这儿来作什么” “哼,毓庆宫的门槛快被那些溜须拍马的人踏破了,我来躲躲清静。” 我笑笑。 他又道“我要出宫,邀你同行,赏不赏脸” 我顿住手“去成心亭” 他拿眼睛扫着我“先去天桥逛逛,再去成心亭。” 我被这“逛逛”二字勾起兴趣“我也能出宫吗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他笑笑“有什么要紧,皇阿玛若问起我自会解释,旁人的话不用理睬。走吧,车都备在神武门外了。” 我还有些犹豫“真的不要紧吗” 他背起手,向前探身“怎么,不信我” 我想了想,丢下拂尘,朝他笑笑“那我去换衣服。” 一路无阻的出了神武门登上马车,耳边响起嘈杂的人声,我挑起帘子朝外看,一年多没出宫,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放下帘子我朝胤礽道“真热闹,还是外面好呀。” 他道“人都艳羡宫中锦衣玉食,富贵尊荣,你到对寻常的布衣生活恋恋不舍。” 我道“宫中虽衣食无忧,但人人都戴着面具,一刻不得放松;民间清寒贫苦,却可随心随性,坦荡过活。与其在拘谨中求富,不如自在的受穷。我若能选,就不愿留在宫中。” 他按住我的手,道“等过了年,到我宫中,便摘了你的面具吧。随心随性,坦荡过活,在乾清宫或许不能,但在我毓庆宫,尚可保证。” 他的敏感令我心头一动,我笑着反拉住他“按这么紧做什么,还怕我跑了不成” 他顺势揽住我,正笑着要说什么,马车晃了一下,突然停了。 胤礽挑帘朝外看看,问道“怎么回事” 少顷便有车夫回话“回主子,路被对面的官轿挡住了。” “是什么人” 话音才落,外边传来对方车夫的叫声“对面什么人的车,竟敢挡住都统大人的轿子。” 这边车夫则问“敢问是哪位大人” 对方车夫高声道“还敢多问无知贱民,说出来怕吓死你。还是快些让开道路,若耽误了我家主子进宫向太子爷贺寿,你主子有几个脑袋也不够偿得” 胤礽面上一紧,车夫过来回道“主子,领头的那人奴才不认得,但看后头跟着的侍卫,该是鄂善大人家的。” 胤礽听了,立时沉下脸,解下腰上系的一块玉佩递出去“给他主子。” 过了约莫有不到一分钟,外头传来一阵小跑,接着便有个喘着粗气地声音隔了帘子道“下官不知是爷的车请爷恕罪。” 胤礽垂着眼半天不答,外头的人也不敢多问,只是一阵阵的喘粗气,末了胤礽缓缓道“不敢呀,耽误了都统大人进宫贺寿,我胤礽有几个脑袋也不够偿得。” 帘外扑通一声,声音又矮了半截“爷,您息怒,您息怒,下官并非有意冒犯,都是下人无知,看车辇平常,以为是百姓家的,这才冒犯了您。下官回去一定严惩轿夫,再自省自检。” 胤礽重重哼了一声“皇阿玛的训示才过了几日,你便在京城里霸路逞强,还如此败坏我的名声。倘若今日是皇阿玛微服出巡,你此刻还不得人头落地”他伸手到帘外,“玉佩拿来” 帘外人连声应和,胤礽接过玉佩,重新系于腰间,冷声道“你不必进宫贺寿,速速归家自省,若想不明白如何为人处事,就再别登我毓庆宫的门了” 鄂善又是好一番求饶告罪,才上了轿让开道路。车轮子复又转起来,胤礽的面色却没好转。 “你瞧瞧,这一年三百六十日,他们哪有一日让我省心外人尚不及算计我,我就被他们气死了” 我默默握住他的手,不想这鄂善行事如此鲁莽傲慢,难怪康熙看不过去指名要胤礽管教约束他。胤礽自幼为太子,其门客有些是有意拉拢,更有些是主动巴结逢迎,其中不乏如鄂善这样原为索相旧臣,由裙带关系集结在一处的,年头久了,难免仗着太子名声,在外生事。所谓太子一党,当真是龙蛇混杂、良莠不齐。若全由胤礽一人调解平衡,实在难为。想到这里,我也不知要如何宽慰他了,只得一路无话到了天桥,拽他看东看西,吵嚷着买了几样零碎物件,又在面人摊上硬按他坐下,捏了两个同我俩一模一样的面人,时时逗他,他才渐渐露出笑容。 日渐西斜,出来半日也觉得饿了,我找了间大门面的酒楼让车夫停下,二人下了车,胤礽头前欲走,我则回头问车夫“赶了这大半日的车,想必也乏了,要不就一起进去吃些酒菜” 车夫赶忙摆手,口中道“姑娘真折杀小的了,小的得在外头看车,胡乱填补些就好了。” 胤礽回头拉起我,笑着斥道“你呀,还是多操心自个儿的肚子吧。” 于是上了二楼,在围廊边寻了个安静的座处,胤礽点了几样小菜,要了两碗腊八粥,又赏了小二几个钱让他给楼下车夫备些饭菜。 我把玩着面人朝一楼舞台上看,台上坐着一男一女,各执着弦子、琵琶,吟吟作歌。我侧耳细听,唱词像是苏腔,听得不太明白,只隐隐听到仲卿、兰芝。 “这唱得是” 胤礽听了听,道“孔雀东南飞,是苏州弹词。” “噢,怪不得呢,都听不懂。”我用胳膊肘捅捅他,“不过曲调挺好,趁着还未上菜,翻两句唱词来听听” 胤礽从我手中拿过一个面人,用棍轻敲桌面。 “西风霜剑秋雨冷,满园萧瑟芳菲尽,孔雀东南各自飞,有情眷属两离分。 焦仲卿,刘兰芝,独对寒窗念娇妻,思夫君。倾诉衷肠慰侬心,泪痕已湿青衫襟焦郎啊”胤礽看着我无奈一笑,“我年方十七为君妻,你是百般恩爱我牢记心” 我扑嗤笑出声来,他立时缄口,我忍着笑催道“接着翻呀,我爱听呢”他白我一眼,勉强继续。 “兰芝,自你嫁入焦家后,你是贤淑善良性温顺,我俩是相敬如宾情意深” 才又翻了两句,楼下忽然有人摔了杯盏。 “这什么玩意儿,唧唧歪歪,哭哭啼啼的,真丧气快下去呗来点热闹的嘿” 一人嚷嚷,数人跟着应合。台上二人本来还欲再唱,无奈哄声太大,最后只得狼狈的抱了琴匆匆下场。 胤礽探头朝下望,颇为反感“评弹在苏浙一带万户传唱,流入京城被这帮腌臜泼皮贬得一钱不值。市井之徒,见识浅薄” 我心中暗道今日真是出行不利,只得拿着他的那个面人在他眼前晃,打趣道“苏州话北方人大半听不懂,京城里有几人能像我家公子这样博学多才” 他虽气愤,但听我一说也便笑了。 “罢了罢了,且看他们有什么热闹的来演。” 一会儿功夫台上摆起桌凳,上来一个手执折扇、身着长衫的说书人,他一拍醒木。 “列位,今儿咱们接着上回书,继续讲讲这位黄二爷的故事。”扬手展开折扇,他捋着胡子,“本回书就叫,二爷好龙阳私厨蓄小倌,黄老爷含愤怒斥不孝儿。” 书目才出,底下一片叫好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第81章 胤礽放在桌下的胳膊微微一动,我从下头轻轻拉住他的手“要不咱们走吧,天色也不早了,太晚回去不好。” 他握了握我的手,笑道“急什么,菜还没上。” “可是” “我想听听。” 我也只好不再开口。 “这黄家家业殷实,商铺遍布全国,每年总少不了出几趟远门,这一年年初黄老爷带着商队去西北贩货,留下二儿子管理总号,黄老爷知道这儿子平素不务正业,贪玩好斗,但无奈此子是正室嫡出,又是黄老夫人在世时最为宠爱的孩子,日后少不得要执掌大局,继承祖业。因而心中虽不甚满意,却也无计可施,只对这儿子严加管教,望其循礼向善。此番出行前更是苦口婆心的嘱咐了一番。 可惜这位黄二爷骄纵成性,玩物丧志,慈父的叮咛哪还听得进去父亲出发没几日,就开始出外滋事,宿红楼,捧戏子,夜夜外宿,极少归家。时下城里有个极红的小旦,名唤长椿,年方十六,生得唇红齿白,风流无双,扮上戏装竟是连红楼那些姑娘家都比他不过。 黄二爷乃风月场中的常客,遇到这种尤物岂肯放过散了大把银钱,隔三差五便包上一场,一来二去便与这男旦长椿勾搭成奸”说书人一挥折扇,说得眉飞色舞。 胤礽眉头微锁,直勾勾盯着台上。 “这戏班在城中巡演两月有余,意欲进京献艺,黄二爷与长椿正是如胶似漆,哪能放得他走,只得又使了大把银两替长椿赎身,悄悄接进黄府之中私藏。想这长椿西皮嫩肉,干不得粗活,身为男儿身又进不得后院,二爷左思右想便在后厨安排了个闲差,又赐了府院中一处偏僻住所与他。于是乎,二人便夜夜颠鸾倒凤,曼舞笙歌,府中下人耳闻目见,皆退避三舍,不敢声张,后院姬妾或有一二知晓的,只装作不知,谁都不愿得罪这位未来的当家 话说黄老爷这趟西出贩货颇为顺利,本定四月的行程,只用三个月便完事了,于是他带领商队提早返程,这日回城已是半夜,黄老爷将商队安置在城外,自己驾了轻车归家,为免叨扰众人,他由后门进入,由小厮引着,一路沿回廊走,经过后厨时,忽听得里边有嬉笑声,侧耳细听竟是两名男子,黄老爷推门而入,见到房中情景登时火冒三丈,险些晕厥过去,原是自己的儿子正搂着另一名男子,行那苟且之事”被抓着的手骤然一紧,我疼得嗳了一声。 “客官,您的腊八粥”小二的吆喝打断了后面的话,两碗热腾腾的腊八粥端上桌子,“客官,您慢用。” “小二”胤礽松开我的手。 “爷,您有什么吩咐” “你这馆子开了几年了” “回爷的话,开了十年有余了。” “这说书先生可是你们掌柜请来的来了多久了” “来了有小半年了,至于怎么来的”小二挠挠头,“小的就不清楚了,不过您还甭说,自打这位先生来了,小店生意可好了不少,掌柜的也高兴,打算长留呢。” 胤礽点点头,小二陪笑下去。 他把一碗腊八粥推到我面前“趁热吃。” 我看看他的脸色,小声说“我想走了。” 他朝我笑笑“好容易出来一趟,吃了再走。” 我只得吃了小半碗粥,剩下的推说实在吃不下,他这才结了帐,随我出来,从始至终没再看那说书人一眼,走到外头,他抬头撇了眼酒楼的牌匾,对车夫小声吩咐道“记着这家店” 上车之后直到成心亭,他都不再提这事,回去路上,仍是一路缄口,仿佛此事从未发生。 在回去的马车上,我拍拍他的手。 “给你念首打油诗,想不想听” 他问“什么诗” 我道“莫生气。”在马车中侧过身,我对着他的脸道,歪头道,“听好了,我要开始了。” “他人气我我不气,我本无心他来气。 倘若生病中他计,气下病来无人替。 请来医生将病治,反说气病治非易。 气之为害大可惧,诚恐气病将命废。 我今尝过气中味,不气不气真不气。” 念过诗,我拉起他的胳膊轻晃“好不好听” 他终于笑了,扶我坐正,他道“我没生气。” 我摇摇头。 他又道“好吧,我答应你,从现在起不气了。不过我总要查出是谁在后面捣鬼。” 我点头“不生气就好”其它的,我又如何能管得了。 过了会儿他问“这等宫闱秘事,在这之前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含糊的说“宫人私下乱传的。” 他嗯了声,稍后又问“那说书人说的,你信吗” 我忽然想起很久前的一次几乎一模一样的对话,于是反问道“你做过吗” “没有。”他清晰地说。 “那我信。”我道。 他把我揽入怀里,在我头顶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幸好有你。” 关于酒楼和这个说书人胤礽背后做了哪些查访我并不晓得,但他查访的结论,即他所谓“后面捣鬼”的人,则在不久后由他口中道出,尽管稍微含蓄了点,但我这个亲历者还是一听便明白了。 除夕这日宫中照例举办家宴,魏珠带领众侍从由午后起就开始在乾清宫、交泰殿忙碌,直至傍晚时分,数队乐师在乾清宫内外及交泰殿前列好仪仗,鼓乐齐鸣之声才算完成了全部准备工作。魏珠授意御前众人回去换身喜庆的衣服,我虽不太情愿,但奈何大家都盛装打扮,我便只得挑了件粉色宫装换上,然后才多少带着点不自在的到苍震门外请皇子和福晋们入席。 门外有东西两处耳房,按理当先入阿哥们所在的东侧房,我轻推房门进去,四下环望诸位皇子或立或坐,正一群的交谈。胤礽的一身明黄在众人中最显眼,他坐在正手位,含笑看着我的衣裳,我的不自在感立时增加了几成,他旁边坐着三阿哥,正侧着身子对他说话,再旁边是四、十四两位,二人小声谈着什么,似乎都没注意到我,在他们对面,我看到了多日未见的八阿哥,他的样子不能说是否憔悴,只能说数月前那踌躇满志的神采消失了,虽然九、十两位阿哥一左一右的和他热切的聊着天,虽然他嘴边仍擎着温和的笑容,但谁都看得出,他在强颜欢笑,他心里并不快乐。我又巡视了一圈,没有看到胤祥的身影。 “诸位爷吉祥”我福了身子,“戌时将至,万岁爷传各位入席。” 屋内的嘈杂渐趋消退,胤礽起身对各位道“咱们过去吧。”众人颔首让他先行,他迈步到我跟前,我替他推开门,侧身的功夫他一偏头,在我耳边小声道“衣裳很漂亮。”我抿住嘴,因面朝其他人不便说什么,只低了头偷偷一笑,再抬起头时依旧板了脸。他一脚跨出门槛,后头诸位跟着,我也闪身让道,此时他却突然停下,回头朝才站起身的八阿哥道“对了,天桥有个酒馆叫润景楼的,里头有个说书先生,讲故事很有趣,誉满京城,八弟,你去听过没”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八阿哥站直身子,回道“没有。” 胤礽笑了,道“那有时间去听听吧,反正你也闲着。我去听过了,确实很有意思。”说完也不等他答话,抬脚出了屋子。我偷眼看八阿哥,他的脸色瞬间有些发白,不过很快低了头,随旁人一起出去。 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怀疑是八爷党策划了这件事情,不过我委实不知他这样明白的奚落除了泄愤还能有什么作用。待东房众人出净,我看看天色,又去西房请了诸位福晋,关上房门,我才一回身,迎面看见本应走在最前端的,一身淡红旗装的太子妃,她的脸上一如往常所见的那般娴静。 “雨霏,又见面了” 我行礼,说道“是,太子妃一向可好” 她没与我客气,径直道“还记得吗,上次我曾说过若再见面,你我势不两立” 虽然没有多害怕,但周身还是不由一紧。 “太子妃的教训,奴婢句句谨记。” 她听了到是一笑,拉起我的手臂,转了话锋“一起过去吧。” 我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边,不经意地嗅到她身上淡淡飘出的芍药香气,心中迷惑的揣度着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走到交泰殿不过是数十米的路,她在快到时刻意压慢步调。 听着鼓乐声越来越近,她开口了“雨霏,倘若一年前让我见到你,我必与你势不两立。但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让我改变了主意。” 我侧头,她的视线定在远处排成一列的阿哥们身上,用一种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欣慰的口吻继续“我该感谢你,在爷最落魄最孤单的时候陪伴他,照顾他。” 不知怎的,这话由她口中说出,我脸上感到发热。 “奴婢,不过做了该做的也是心中想做的事。” 她把视线收回,重投到我身上,笑了笑道“彼之,吾之蜜糖只为这一句,毓庆宫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我停下步子,心中有感慨,更多的是内疚,含糊半晌,我低声道“太子妃胸襟宽广,不计前嫌,奴婢惭愧。” 她轻声道“惭愧什么,多一个人关心、侍奉爷是件好事,也是我的福气。我啊,只盼你真心真意,别辜负了爷的一片心思。” 我默默点头,朝她屈身。 她松开我的手臂,在渐强的鼓乐声中,朝女眷队列的前端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第82章 在祥和喜庆的氛围中正月过去了,月末我去向康熙辞行,午后的乾清宫像往日一样宁静,我跪在宝座前被阳光晒得温热的地板上朝康熙恭正的扣了三个头,康熙由案上堆叠的奏章后抬起头,执笔对我一笑,口中轻道“去吧。”我躬着腰退出大殿,对面宝和殿的金瓦屋顶在强光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我微眯起眼,缓缓走过乾清宫外回廊,心中突然对这位曾斥我不贞、赐我死罪的老人有了些感情,对这座断断续续进出了一年多的宫殿有了留恋。 在距离角门最近的一根红柱旁我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四阿哥,我习惯性的让开道路并曲身请安。 “皇阿玛在吗”他示意我起来,随意的问。 “在,正在批阅奏章。” “那你去帮我通传一声,这一路来都没见着个人。” 我低了低头“对不住,王爷,奴婢从今儿起就不在御前伺候了,刚才就是来向万岁爷谢恩的。” “哦”他稍稍停顿,继而若有所思的盯着我道,“那该恭喜你得偿所愿” 我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他又道“怎么你看着好像并不高兴” 我笑笑“怎么会。”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徘徊,似乎想找出些什么,丝毫没有走开的意思。 “雨霏”台阶下忽然传出声音,我们俩同时侧头看,胤礽不知何时站在了前后廷相接的角门旁,他扬着脸朝我露出笑容,阳光把他的脸照得异常明亮。 “雨霏,过来。”他抬起手臂伸向我。 我朝四阿哥欠了身,从旁绕开走下台阶到他身边,他拉起我的手,领我进了角门,谁都没有再回头。 “你怎么来了”走在内廷的甬道上,我脱开他的手问道。 “我来递牌子,顺道等等你。” “你在角门旁站了多久” 他挑起嘴角“从你小心翼翼的进去到一脸难过的出来,我一直在。怎么离开皇阿玛跟前让你这么难过吗” 我歪头笑道“是呀,可难过了。” 他没吱声,也只字不提胤禛,接连过了两道宫门,我紧走几步偷眼看他,他无征兆的一把拉住我的手。 “难过也没用,进了毓庆宫就是我的人,现在后悔也晚了。” 他一面说一面紧了紧手,以示严肃。我被他的一本正经逗乐了,一路笑着任由他拉着进了毓庆宫。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这里,当差的地方仍是胤礽的书房。毓庆宫的侍者经过一废的清洗已经没有什么熟面孔,而新进的宫人则像是受了谁的嘱咐似的,对我异常客气。我取茶时太监会小心的用双手把茶递到托盘里,低头说着您拿好,小心烫、我走在路上宫女们会主动给我让路、倘若我哪日拎了水桶扫帚打扫庭院则会立刻有人上前接下“姑姑,天气燥热,别晒着您,这些粗活,让下头人做吧”,他们带着疏远的恭敬令我局促难安,那一声声姑姑则更让我心生惶恐,我每每对着镜子自问,我老了吗镜中的面孔有多少变化我说不上,或许几年的光阴并未留下多少痕迹,但按年纪算我确是这宫中年龄最大的宫女,五年,来到这里已经五年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独自醒着,不自觉地想起以前的事,想起学校、父母、亲戚和朋友,心里竟然不会再像头两年那样的委屈和思念,取而代之的竟是模糊和疏离,仿佛那是上一辈子的事,而我现在所经历的,属于紫禁城,属于胤礽的这一切才是真真实实的这一辈子的事。每到这时,我就会惊悚的坐起,心中叱责自己的寡情和冷漠,一面强迫自己回忆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一面蜷起身子默默坐到天亮 在连续经历了几个这样的夜晚之后,这日午后,我实在困倦难耐,便趁胤礽出去用膳的功夫在书房躺椅上补觉,并让他嘱咐旁人不得进来,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胤礽还没回来,我在屋内坐了一会,委实觉得烦闷,就出去向太监要了一盆清水和一块抹布,端进里间塌旁,投了抹布侧坐在塌边擦拭起塌上的檀木桌几,窗棱朝外斜斜的支起,阳光透过窗缝洒在卧榻和矮桌上,擦过一处,便会留下一片闪光的水迹,我细心擦拭每一个物件,之前倦意渐渐消退,过了一小会儿功夫,外间屋门被人轻轻推开,接着传出衣袖摩擦和极细的脚步声,我心知是谁,就没吭声,仍就擦着桌案,几秒钟的功夫,腰身被人轻轻搂住,手中的抹布随即被夺了去,他按着我半倚在塌边的一个靠枕上。 “好好的擦什么桌子,这些个粗活,留给下人去做。” 我动了动腰,笑道“我本来就是下人嘛,这有什么做不得的。” 他握了我的手“呦,听这话,是怪我了。” 我扭过头想瞧他,阳光正打在眼睛上,一下子晃得睁不开,我刚要开口,他便低头在我眉尖啄了一下,低低的道“雨霏,你从来都不是下人,我会光明正大的娶你。皇阿玛许诺我了,到你二十五岁放出宫的时候,给你寻个体面的人家过继,然后再指给我。”他的嘴唇划到我耳边,“还有一年多,不到两年。” 不到两年,我的身子骤然一紧,他做皇太子的日子也是只有两年。他发觉了我的异常,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我。我垂了垂眼皮,抬手抚过他的眉眼,笑了笑。 他紧了紧手臂,揽我侧躺在靠枕上,我推拒了一下,还是随他躺下。 “宫里的人,你是不是对他们吩咐过什么”我问。 “没有。”胤礽道,顿了下又说,“大概是睿雅的嘱咐的,我把对你的打算告诉她了。” “哦。” “怎么了,有人乱嚼舌头” “不是,大家都对我很恭敬,但是私底下都不理睬我。好没意思。” 胤礽撑起头,低头侧看着我“看你这几日闷闷不乐,原是因为这个。”他用手勾了勾我的鼻梁,“会有人陪你聊天做伴的。” “嗯”我仰起头。 他故作深沉的笑“你在宫里和谁最要好” 我惊异的坐起来“紫乔你怎会晓得她的” 他笑而不答。我攀住他的肩,问道“她可以过来毓庆宫吗” 他点头“和内务府打了招呼,下个月初就能过来。” 我很是高兴的晃了晃他的胳膊,稍微想了想又道“那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再帮个忙” “什么” 我道“她年纪不小了,能不能帮她寻个好人家” 他不解的笑了笑“这是为什么,你不是和她很投缘吗,我还打算让她一直陪着你,留在宫里呢。” 我赶忙摇头“这可不行,婚嫁是女子一生的大事,我和她再投缘,也不能拦着人家不嫁呀。” 他道“这有什么,宫中终身不嫁的宫女多不胜数,跟在主子身边,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又摇头“话可不是这么说,衣食无忧未必幸福。” “哎”他叹了口气,伸手拍拍我的脸,“傻丫头,宫中的女眷哪个不晓得安插培植自己的亲信,你到把人往外推,日后嫁进来你就知道苦头了。” 我耸耸肩,斜眼道“有你在,我还会有苦头吗” 他一笑,使劲揽过我,没有再说什么。 正在二人相拥之时,书房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二哥” 我听出是胤祉的声音,赶忙推开胤礽,慌乱的跳下卧榻,才站起身,还未迈步,花盆底一下子卡在脚凳旁镂空的格子上,身子一歪跌回到榻上,堪堪坐在胤礽腿上,这会功夫,胤祉已走到里间门口,手中握了个长卷轴,兴冲冲道“二哥你看看我这幅字” 他抬眼看到我,声音登时卡住,跨出的脚在空中一滞,随即收了回去,退到外间。胤礽扶我站起,我上下揪揪自己的衣襟,就要出去,他拉住我道“等等,急什么。”替我正了正旗头,这才出到外间。 胤祉站在外间,表情有点怪异,又像是出神,又带点尴尬。 胤礽笑着道“三弟,你还是这幅样子,说到字画就什么都忘了。” 胤祉低了低头,抬起脸时已换上惯常的笑容,瞥了瞥我,打趣道“二哥还不是一样” 我一急,蹙眉道“王爷可别会错意了,刚刚刚刚,我正在擦桌子” “擦桌子”胤祉闷声笑起来,“二哥,有这等佳人陪伴身边,每日生活想必不会寂寞。” 我又急又恼,匆匆看了胤礽一眼。胤礽也随着笑了,走到桌案旁,道“三弟把新福晋撇在园子不管,倒跑我这寻乐子来了” 胤祉道“她和太子妃在园子里说话呢,我这大男人站在中间岂不扫兴近日写了一幅新字,拿来给二哥看看。” 他说着解开卷轴,我过去帮忙拽住轴卷一端,缓缓拉开,铺在案上,胤礽俯身去看,一面小声地品评,我对字画没什么研究,只在一旁看热闹,胤祉新封了王,又娶了新福晋,最近可谓春风得意,只是紫乔听了他的喜事,到未必能开心的起来,我脑子里零零散散的想起紫乔,也就没上心思听他们说什么,待到一幅字看到最末,胤祉伸手去卷卷轴,袖口露出一截帕子,上头用红线绣了些图案,我正看着眼熟,胤礽已经一把从他袖筒中拉出帕子,抖开摊在掌心,看了看,笑道。 “二弟,看来你这新福晋是个妙人,还未见过哪家女子把果子绣在手帕上呢”他摇摇头,又道,“只可惜,这构思虽妙,但绣工实在是” 胤祉一惊,捂住袖筒,伸手就去夺帕子,胤礽向后错了身子,到我跟前笑道“三弟,一条帕子,还拦着不让人看,未免太小气了。” 我从胤礽手中拿过帕子,笑着摊开,口中随着胤礽道“新福晋绣了什么”摊平一看,不由得瞬间愣住,白色绣帕上没有勾边绣角,只在左下角处,歪歪扭扭的绣了两颗连在一起的红樱桃,为了偷懒,连本该用棕色丝线绣的樱桃枝,都用了红线统一带过。我眯了眯眼,忽然想起那日观测过日食后,在南通道我曾递过帕子给胤祉擦汗,之后便忘了要回来。心头一震,面上不禁微微发热。 胤祉劈手抢了帕子,快速扫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愣了愣,抿了嘴道“新福晋绣的帕子果真有趣,王爷福晋鹣鲽情深,真让人艳羡” 胤祉垂着眼帘将帕子收起,笑道“若论情深,怎么比得过二位。” 胤礽笑笑,看看我。 胤祉卷好卷轴,搁在桌上“二哥若还看得过眼,就收下吧,时辰不早,臣弟先走了。” 胤礽道“三弟的墨宝,求之不得。”对我说,“雨霏,帮我送送三弟。” 我点头,引着胤祉出屋,沿着回廊一路走到宫门口,我站定,朝他屈了屈身儿。 “只能送到这儿了,王爷慢走。” 他跨过宫门,回头看着我,犹豫着道“雨霏,那帕子” “什么帕子呀”我歪头笑笑,盯着他说,“王爷快去园子接新福晋吧,别让福晋等久了。” 他注视了我半刻,忽然笑了,摇了头道“好,我明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第83章 我在宫门口默立一会儿,抽身返回,到得书房外头,看见唐佳氏带了一个宫女朝这边过来,我闪开身子请安,她瞥了我一眼,问“爷在吗” “在。”我道,“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我欲近前,被她抬手拦下“自家的夫君,哪还需要旁人通报。” 她说着推门进去,我收回手,跟在后头进了屋。 胤礽仍伏在案上端详胤祉的字,表情很专注,听到进门的响动也没抬头。 唐佳氏到他身边,张开口还未发出声音,胤礽便拉了她的腕子道“你来瞧,三弟的书法真是越发精进了,这几个字写得舒张有力。” 唐佳氏笑了,凑到近前看了看“嗯,三爷的字,在众位皇子中最出众,连皇阿玛都赞赏有佳呢” 胤礽一顿,抬起头看见是她,松开手。 “是你呀” 唐佳氏的笑容僵在嘴边,抽回手,低声道“是呀,爷以为是谁呢”我抬起头,视线和她一碰,分明感到其中的敌意。 胤礽干咳一声,避而不答,反问“来找我有什么事” 唐佳氏恢复了笑容,从袖筒里抽出一张宣纸“也没什么大事,说到字画,可巧臣妾手里也有一副,带来给爷赏鉴。” 胤礽接过来展开,她向前凑了凑,用手轻挽了他的胳膊“弘晋年前开始进学了,一直嚷着写篇字给阿玛瞧瞧,前些日宫里事情多,爷一直忙着不得空,这几日臣妾见您大半时日待在书房里,揣摩着是稍微闲下来了,禁不住弘晋一直缠着要给阿玛看,就拿过来了。” “哦是弘晋写的我来看看。”胤礽笑了,把宣纸放在桌上,用手轻轻按着,一字一字的细细看过,“骨架略显松散,但下笔很稳,已经隐隐现出笔锋了,不错不错,你瞧这个字”他指给唐佳氏看,笑容从嘴角延至眉眼,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唐佳氏轻笑着附和,一旁的宫女也在陪笑,我知道自己也该挤出笑容,可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僵硬。那份喜悦,我从未在胤礽身上见过,便是我们相处最开心的时候他也没有那般喜上眉梢,那样欣慰而幸福的微笑,是专属于父子的。一张小小的宣纸,再次提醒我,他是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哦,不,弘皙过两年就要成婚了,他可能很快还会有孙子孙女。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我想要向后退半步,但双腿死死钉在地上,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 就在这时,胤礽忽然抬头看我,我慌乱得连忙低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过了半刻,他对唐佳氏道“写得很好,回去告诉弘晋,阿玛看了他的字很高兴,叫他用功读书,若是功课精进,师傅夸奖了,阿玛就带他去打猎。” “是。”唐佳氏笑着应下,又道,“爷不随我一道去看弘晋吗他很多天没见到阿玛了。” “” “对了,他昨个儿背会了几首唐诗,还缠着说要背给阿玛听呢” “好,我与你同去吧。” 宫女头前开了门,她挽了胤礽往外走,看似不在意地用余光扫了我一眼。 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回身靠在案旁,盯着地板发呆,少顷,房门又被轻轻推开。 胤礽跨进门槛,到我近前。 我掩了面上的表情,问“怎么” 他看着我道“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用过晚膳就回来。” 我点头,又马上摇头道“难得过去一趟,多待待吧,男孩子是需要父亲多陪着的。” 他无奈的笑了,摸摸我的脸“雨霏,我说过,到了毓庆宫,就摘了你的面具。明明心里不愿,嘴上还要逞强” “我”我开口欲辩驳,他用手指点住我的嘴唇。 “我用了晚膳就回来,一定。” 那晚我没有等他,到了下值的时辰就自行回了住处,隔天再见面时他也没问,此事便这样过去,无人再提。唐佳氏来书房的次数明显增加,也会在没人时给我些不咸不淡的奚落,我晓得她虽妒嫉,却总不敢太过嚣张,就时时忍让,能避则避。 这一日天色阴沉,空气潮湿闷热,午后更是连一丝风也没有,胤礽被皇上召去共用午膳,我在侧对书房的穿堂门内等着他回来,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西边天上浓云密布,隐隐传来闷雷声,我心中焦灼,倚了门框不安的张望。 过了一会儿,小张子由院外进来,手上执着胤礽的黄袍子,我心中一喜欲提步上前。 “阿玛”弘晋从正对书房的门外跑来,直直扑向随小张子进院的胤礽,胤礽一把抱他起来,“好小子,不去和师傅练功,偷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今儿个师傅病了,没来。” “真的吗”胤礽用手捏捏他的鼻子。 弘晋用一只小手搂住胤礽的脖子,另一只小手指向他身后“真的,阿玛不信,问额娘,额娘,是不是” “是。”唐佳氏俏丽的身影出现在二人后面,“德林今儿告假,爷不知道” 胤礽皱皱眉,转回头朝弘晋笑道“那弘晋今日无事可做了想干什么,阿玛陪你” 弘晋嘟着小嘴想了想,道“阿玛,弘晋想学吹笛” 胤礽面上一愣,看了唐佳氏一眼,紧了紧抱着弘晋的手“好,阿玛教你,随阿玛去书房” 三人朝书房走去,胤礽对小张子吩咐道“今儿下午不见客,你在外头守着。” 书房门开了又合,院子里转瞬安静下来,少顷又响起笛声。我退到侧院当中,默默站着,西边天上的乌云渐渐压近,一阵雷声过后,几滴雨点落在脸上,凉风扫过庭院,我冷得周身一紧,脸上便又湿了。雨点渐次落下,我不愿移步,仍旧站着。 一把折伞从身后为我遮住雨水,我回头看清来人,俯身之际被她拦下。 “明知下雨,为什么不避” 我摇头,和她并肩走到回廊下,她收起折伞递给身后宫女。 “为什么哭” 我又摇头,小声道“没有,是雨水。” 她笑了一声,缓缓沿着回廊走,我抹了抹脸颊,跟在侧面。雨转瞬之间已由淅沥转为瓢泼,顺着檐角汇成一道道水柱,噼啪落地。 “回宫这些日子,可都适应” “以往也在书房当差,旧景故人,并无不适之处。” “那么对你的新身份呢” 我缄口,没回话。 她侧目看我,缓缓道“在你之前,唐佳氏是毓庆宫最得宠的一位,她头几年为爷生了三子一女,只可惜大多未及成年,陆续夭折,只有弘晋一子。再后来,爷纳的人多了,又遇上了你,也就渐渐冷落了她。” “她年少入宫,屡遭丧子之痛,虽曾得宠,却也不幸。”她调回视线,垂目看着地,“宫中女子,大多如此。所以,我不会过分管束她们,偶尔骄纵,偶尔小性,都随她们去。只求毓庆宫安宁,爷能专心政务,不为家事所累。” 她轻叹一声“你不是第一天入宫,这些个事情,我以为你都明白。” 我默然点点头“我都明白,只不过有些事情,知易行难” 她一笑,摇摇头。 “雨霏,无法改变的事,只有看透,才能放下,只有放下,才能安心喜乐。你若看不透,以后只有痛苦。” 我抬起头,看到她柔和的侧脸,她说唐佳氏不幸,但她至少曾经得宠,至少育有一子,而她呢,作为胤礽的结发妻子,陪伴他二十余年却只得了一女,怕是连宠爱都不曾得到半分,现下却为丈夫的其他女人神伤。 “太子妃,奴婢有句话一直想问,又怕惹太子妃不悦。” “什么” “太子妃执掌东宫,协领六宫,十余年来克尽职守,深得皇上和各宫娘娘赏识,众人都赞太子妃娴淑宽和、深明义理。敢问太子妃,可曾,哪怕只有一时一刻,在心里想过摆脱这些如花女眷,只与太子二人相携一生” 睿雅听我说完,默默笑了,她转头面向廊外,远处的宫墙在雨雾中显得扭曲而模糊。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每个女子心中的梦想,想过,怎会不想呢”她伸出去手去,让雨水打在指尖,“可是要知道,踏进这座皇城,踏进这幢繁华的宫殿,你就不再是为自己,为梦想而活了,这里没有想或不想,只有该或不该自从嫁给爷,接过太子妃的大印,我每日想的便不再是情爱,而只是作为太子妃应有的责任和义务。” 她停顿片刻,侧头朝我笑笑,眉眼间满是寂寞“爱新觉罗家的皇宫,永远都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雨霏,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避开她的视线,慢慢点了点头,抬手抚上最近的一根红柱,冰凉的触感令我颤栗。我仰头望天,这样的宫廷,这样的境况,这样的时代,似乎不容许我奢望太多。 静默良久,身侧递过一块带着淡香的素色锦帕,睿雅道“擦擦吧,你的眼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第84章 入夜前,雨势减弱,淅淅沥沥的似停非停,听小张子说胤礽自打晚膳前同唐佳氏及弘晋出去就没再回来,我于是放心的回到书房,做每日必须的整理。书房漆黑一片,我在桌上也未看见灯盏,索性收了火折子,摸着黑大略把里外间收拾一番。待到最后收拾书案时,我在镇纸旁发现一篇字,在黑影里看着歪歪扭扭,字旁放了一支笛子,我拿起笛子,攥在手中。 门在此时突然被人轻手推开,接着一团烛光照入屋内,胤礽回身带上门,秉烛而立。我未料到在此时见他,慌忙扭了身,又发现手里还握着笛子,只得再回身将笛子丢在桌上,笛子撞击桌面,发出叭嗒一声。 烛光一点点靠近,在桌旁停住,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这笛子好生冤枉,无端代人受过,为人出气。” 我没回身,闷闷地问“何人有过,何人生气” 他到我身后,脸颊贴上我一侧的鬓角,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有过,是我错了。” 我低头“你没错,是我自己想不开,看不透,放不下。” 他道“你若是想开,看透,放下了,就不是那个鹤立独行的谢雨霏了。说来也怪,我以往最烦女人捻酸小性,偏生在你这儿甘之如饴。” 我歪头避开他“合着我还是捻酸小性了。” 他转到我面前,无可奈何地看着我。 “听睿雅说,下午你哭了。” 我摇摇头,鼻子又开始发酸。 他把我揽进怀里,在我头顶低声叹气。 “雨霏,关于你,很多时候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我让你为难,给你添烦恼了” “是,你是给我添了不少烦恼。” 我挣扎着欲离开,他用手按住我的头。 “可你若不在我身边,我的烦恼会更多。” 我笑了“你一向能言会道,油嘴滑舌。” 他扶我立直,低头盯住我的眼睛。 “笑了,也就是不生气了” “我没气,也不该气。”我离开他走到窗边,“这世上的事,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在我们那,像我俩这样的关系,是不能得到祝福的” “你们那” 我摇头“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他到我旁边,稍稍仰了头“不管在哪,无论是谁,都管不着我俩的事情。”他搂住我的肩膀,又道,“旁人的祝福,我们不希罕。” 我无奈一笑,也便是如他一样从小被人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人才会说出这等狂妄的话。 桌上蜡烛爆了个烛花,灯影一闪,映亮了桌上稚嫩的字迹。 我低声唤道“胤礽” “嗯” “你不是很喜欢唐佳氏” “你认为呢” “她生得很美,面若桃李少女时想必更美” 他在我耳边低声笑笑“以前确实喜欢” “那后来呢” 他不言语。 “哼”我嗤道,“天下男人果真都是喜新厌旧”一面使力挣脱他。 他用劲搂住我,笑道“怎么我宠她你生气,我不宠她你还生气天下女人果真都是不讲道理” 我听出他的调侃,心里更是生气,猛挣了几下挣不开,便负气扭了头。 他见我不再挣扎,就松了些劲儿,双臂松松地环在我肩头。 过了一会,再次开口,语气中有了几分认真“她嫁到毓庆宫时,才十六岁,像个半大的孩子,天真无邪,再加上面容生得极好,如你说的,面若桃李,肤如凝脂,我那时还很年轻,一度为她着迷神往,日夜相陪,不离左右,几乎到了专宠的地步。彼时宫中女眷大都年轻,盛气之下难免勾心斗角,她暗中遭了不少算计,性子便尖刻冷漠起来。我时下并不知情,只道她恃宠生骄,也就日渐冷落了她。她数次小产又受冷遇,心中抑郁难解,性子就更怪癖,直到前几年生了弘晋,才渐趋好转只是,无论怎样转变,她都再回不到从前的单纯天真她想用弘晋拉住我,我心里是明白的。”他顿了顿,“我不喜欢耍弄心计的女人。” 我暗自低了头,心里突然就涌起盲目而莫名的伤感。 “可是她并没有错呀,她用心计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下意识的开口替她辩解。 “是,我明白,但这无济于事,有些东西走了就再回不来。我可以庇护她,保她衣食无忧,给她侧福晋应有的一切,但仅此而已。” “就像今天下午这样” “嗯。” “你这样说,我该高兴,可此时心里倒有些难过。” 他拍拍我的肩“你有时聪明,有时又很傻。” 我的思绪仍在唐佳氏身上,怏怏地道“这是否就是人家常说的,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不得长久”我仰头盯着他的眼睛,“假如有一天我变老变丑了,你会不会也一样对我” 他低头看着我的脸,认真地看了半晌,正色道“不会。因为你面上无盐。” 我一惊,愤然推开他,大声道“好呀,原来你这么看我,那你还找个无盐女在身边做什么,日日相对岂不晦气” 他哈哈笑着又来揽我“莫生气,莫生气,不记得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我用肩膀狠撞了他一下,心说,那不还是面上无盐嘛。 他陪笑说好话哄了半天,我本无心纠缠,吵闹了一阵也就安静下来,他拉我靠在他身边。 我问道“那睿雅呢,再说说睿雅吧。” 他笑道“还要说莫非今晚要把所有人说个遍我倒是不怕,只怕有些人明儿个心里难受” 我白了他一眼,嘟囔道“不爱说就算了,做什么挤兑人。” 他走上前推开窗子,桂花香气伴着雨后的清新扑面而入,桌上燃得只剩一小截的蜡烛被夜风熄灭,清凉的月光照进屋子,映得地面一片银白。 我随他走到窗前,胤礽拉住我的手,道“你看这雨院,美不胜收,如此良夜,不如出外走走,何苦要纠缠那些烦心事。” 我有感于他话题转得快,微探出头去敷衍的看看,视线穿过桂花树枝在很远处瞥见一座高楼,于深蓝的夜幕中现出漆黑的轮廓,忽然就想起下午睿雅的话。 口中便道“这宫城,琼楼玉宇,碧瓦朱甍,建得美轮美奂,却也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囚笼,圈住了一群可怜的女人。倘若有朝一日,我必” 话说一半被胤礽用手掩住口,他贴在我耳边道“没有那么一天,雨霏,你别想离开我,我说过,进了毓庆宫,就再也出不去了。” 我在他的掌中扬起嘴角,他的手微微一颤,随即也在我耳边轻轻笑了。 八月初紫乔如期调来毓庆宫,被安置在太子妃身边,生活上则与我同吃同住,紫乔的到来令我异常兴奋,我像个孩子般的拉着她熟悉毓庆宫各处,又悄悄地把每个管事嬷嬷和公公的喜恶嘱咐给她。 “雨霏,瞧你的模样,像在逛自家园子似的。”走在后园无人的游廊上时,紫乔拉着我的手笑道。 我四下望望“别胡说,哪里是自家的。” 她偷眼看我,抿着嘴道“现在还不是,但很快不就是了吗” 我白了她一眼,斥道“小丫头,北五所的冷清还静不下你的心性,还乱嚼舌根子。” “你这话可错了,北五所自打去年夏天起,可没几时能清静的。隔几日便有人哭闹。” 我晓得她在说去年皇上封起毓庆宫的时候打入北五所的那群女眷,遂问道“那些女眷不是都放回来了吗” “有名分的都放回来了,没名分的还关着。” “怎么会”我有些惊讶,“太子没有去接她们吗” 她嘴上浮起一丝笑意,略带讽刺的道“没,便是放出去的那些也是尊了皇上的口谕。余下的几人攒了衣物首饰哀求管事太监出来递话,递了一次又一次,家当都打点光了,却没一点回音,每日便只是哭。听老宫人说,任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自在北五所待满一年,就像投进深井里的石子,再没见光之日。” 我放缓了步子,明媚的心情骤然被乌云掩住“这样呀” 她随我走几步,悄声问“他待你可好” “好。”我点点头,“这世上再没别人像他这般对我好。” 她似是叹了一声“那就好。”将声音压得很低,她又道,“前些个日子太子爷失势,宫里私传了些不好的传闻,说他以前做了许多有违伦常的事,形容得有鼻子有眼,不像假的。我心里很是为你担心。但现下东宫复立,他又待你这般好,甚至还把我接出北五所,我又觉得似是放心了。只是还有些不明白,倘若传言俱是属实,你以往怎能对他那般死心塌地” 紫乔小心的打量我的脸色,怕是深恐那句“有违伦常”惹我不悦,我却只是笑笑。 “紫乔,说来你怕是不信。我初识他那会儿,人还在宫外,并不晓得他的身份,只当他是个附庸风雅的翩翩富家子,心里对他很是排斥,并无多好好感。可后来进了宫,知晓了他的身份,又见到或听到了他的诸多不好,却并没生出厌恶,反倒比之前更觉亲近。” 紫乔不解的簇起眉毛“这是为何” “我也不知道。”我摇头,刻意撇开内里那些不便外道的隐情,只说,“以往我只觉得这些凤子龙孙,生于富贵之家,长于安乐之土,一生荣华显赫,明明过着神仙般的生活,却终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真真是无病呻吟,庸人自扰。但是这几年,在宫里见识了这些机关算计,明争暗斗,又在北五所的高墙中关了那些时日,心里便渐渐明白,这锦衣玉食的日子也并非那么舒坦,金子虽好,噎在喉中也照样会要了人的性命。就像名震天下的纳兰容若,一生家世显赫,才华出众,却还是郁郁而终,不得欢颜,或许真像他写的那样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世人只看到了他的家世财富,却看不到他心里真正的期望。” “这番见解,到与旁人不同。”紫乔道,“只是我想不明白,贵为太子,又会有什么烦恼,令得他”紫乔的话在一半断住,我却已明了她的意思。 “他自然无法同纳兰相比,纳兰英年早逝,世人皆为其惋惜慨叹,争相传唱饮水词,秦淮河畔甚至有人夜夜为其燃放河灯,告慰英灵。而年前太子被废之时,却不知有多少人暗自拍手称快,莫说旁的,就连毓庆宫中,也没有几个是真正为他忧心的。”我叹了口气,“他终归算不上是个多么好的人,可是放眼望去,这宫里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称得上好他的喜怒全都挂在脸上,从不掩饰,不像有的人,面上一派和睦亲厚,底下却暗中算计。既然要在这宫里过活,我宁愿身边是个明白的坏人,也好过是个虚伪的好人。” 这次紫乔没有立即接话,而是悄悄扭了头,我询问的拉住她的手,她慢慢扭回头,失落的神情从脸上一闪而过。 而后她笑了笑“瞧你看得这样明白,我又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太子爷如此待你,也必是因为你走到了他的心坎儿里。”她用力回握了我的手,“你总算是找了个好归宿,以往的苦也没有白吃。” 我呵呵一笑,揽了她的肩道“你呀,安心在这里陪我几个月,回头我帮你寻个良人,为你找个好归宿。” 她惊讶的推开我。“不要,我这才来你就急着轰我走吗我不想出宫,回头等你成了福晋,我就去给你当丫头,一辈子陪着你,不好吗” “当丫头有什么好的。”我道,“还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你,照顾你,再生一堆小紫乔,小小紫乔才好。” 她恼怒的又推了我一把,直道“你说什么呀,反正我横竖不嫁的。”就头前一路小跑着走了。 我笑着追了几步,停下来靠在红柱旁,心想反正也不急在一时,慢慢说服她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第85章 当晚,胤礽在书房批看公文,我在旁边香案上燃了一只独醒香,在他放下一份公文的瞬间,我问道“胤礽,可曾去过北五所” 他低头翻找着公文,一面道“很小的时候和三弟偷偷跑进去看过一次,全是些白发苍苍的老妇。” “哦。”我低声道,拨弄着手里的香匙,“毓庆宫还有几人囚在北五所呢。” “是吗”他漫不经意的问。 “是呀,你不知道吗”我回道。 他终于搁下手里的事情,抬起头微微一笑“雨霏,到底想说什么” “那几人,终究是服侍过你的,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能不能把她们接回来” “接回来当日我被禁咸安宫时,又有哪个想过我” “她们位卑言轻,自有她们的苦处。” “呵,雨霏呀雨霏,你一时嫉妒,一时宽容,我有时真是看不透你” 我放下手里的香匙“我只是不想因为自己让旁人受难。” 胤礽闻言起身走到我身边,按着我的肩膀道“这事情与你无关,若非当日,我还看不出这些女人的寡情薄义。慢说这几人,便是有名分的那几个,要不是皇阿玛的旨意,我也不愿再见呢。” “那若不能接回来,就把她们放出宫吧,也好过老死一生” 他一笑,摇头道“若是普通宫女尚可。她们,即便没有名份,也再不能出宫的。” “那” “香燃尽了。”他端起香炉递给我,轻声道,“再换一炉新的吧。” 我不情愿的接过香炉,还欲再说,他催促道“快去吧。”我只得掩门出去。 这事思前想后纠缠了一夜,翌日清早我就跑去找了太子妃。 睿雅听我道完,簇眉默默思索了一阵,道“我来想办法吧。” 过两日傍晚,我依旧像往常一样添香,胤礽照旧认真读着公文。小张子进来通报,说是太子妃来了,胤礽点点头。 睿雅着了一身清淡的便装,身后跟着紫乔,她把一盅沁着冷气的炖品搁在胤礽案前,道“这是晚膳时候熬的冰糖雪耳,添了几颗莲子,用冰镇了一个时辰,这会正凉着呢,爷尝尝吧,消暑降火。” 胤礽笑着朝睿雅点点头“这么晚了还没歇着,辛苦你了。” 睿雅用青瓷碗盛了一小碗递给胤礽,在他对面的矮凳上坐下,含笑看着他吃,紫乔则默默立在身后。 我看向睿雅,她会意的朝我点点头。 “听紫乔说,雨霏近日勤读诗书,经常读至半夜,可有此事”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也算不得勤读,只因奴婢的字这些年毫无长进,所以才择了些浅显的诗集,拿来描红的。” “哦都描了谁的诗” “李白、白居易、杜甫、杜牧、王勃,几乎都有涉猎,算起来还是白居易的居多。” “哦,都是些汉人里面有名的人物。” “娘娘平日也读唐诗” “咱们满人女子读得倒是不多,只是说到这白居易,我倒是记得儿时读过一首叫做上阳人的,现下只记得名字,句子到记不得了。” 我佯装惊讶道“上阳白发人正是奴婢这两日临的一首。”胤礽此时已用完了一碗,睿雅起身帮他再盛,他嘴角带笑看着我,我假作没看到,直直背出早就背好的句子 “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 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 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 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 忆昔吞悲别亲族,扶入车中不教哭; 皆云入内便承恩,脸似芙蓉胸似玉。 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 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 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 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 宫莺百啭愁厌闻,梁燕双栖老休妒。 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 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 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 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 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 上阳人,苦最多。 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 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又不见今日上阳白发歌” “哎,正是这首,少时不知多少次为它伤怀。”睿雅说着,看向胤礽,“爷觉得呢” 胤礽搁下碗,朝我道“把你描得红拿来给我看看,看有没有长进。” “啊”我愣了一下,“好,明儿拿过来吧。” “这就差人去拿吧,正巧睿雅也在,可以一同品评。” “噢”我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睿雅,她看着我,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胤礽发出几声低笑,“这长诗背得到流利,花了多少功夫” “两天。”我老实的答道。 他又问睿雅“你的主意” 我赶忙道“不是,是我的主意” 睿雅道“是臣妾的主意。” 胤礽敛了笑问“你也觉得我该把她们放出宫去” 睿雅正色道“后宫女眷既得宠幸,便终生不得出宫,这是祖制,无可厚非。但正像诗中所言,红颜暗老白发新,一生遂向空房宿,臣妾在宫中待了十余年,蒙爷的恩宠,未受冷遇,可这诗里的景象也并非没有见过,少亦苦,老亦苦,宫中女子的日子并不那么好过。万岁爷一向仁爱治家,这些年也未曾将哪位妃子打入过冷宫,爷如今将这几个新妇置于北五所不顾,于情确有欠妥之处呀。” 胤礽冷笑一声,问道“于理当禁,于情当放,我且问你,理与情哪个当前” 睿雅笑着躬了躬身子“自然是理字当前。但若有法子,情理兼顾,爷愿否一试” “什么法子” “昔日唐太宗为免宫闱混乱,将所有妃子女眷遣至感业寺出家。爷何不效法前人,将这几名女子送入城郊庵堂,青灯古佛,晨钟暮鼓,既可洗去身上业罪,又可荡涤心性,于情于理均无不妥之处,若是皇上知晓了,也只会赞爷心怀仁义,以德报怨。” 胤礽用手轻抚下颌,凝目思索了一阵,末了抬起头,指着我道“雨霏,你请了个厉害的说客。”视线转向睿雅,他道,“就这么办吧。” 我和睿雅相对而笑,甚是默契。 胤礽指着桌上的炖盅“你们这是串通一气,给我摆了一场鸿门宴呀。” 我挑起眉道“怎么是鸿门宴,只是抛砖引玉而已。这碗冰糖银耳,可是太子妃花了两个时辰亲手炖的。” 胤礽抬头朝睿雅淡淡一笑,目光中透着温和,却又多少有那么点疏离“口感很好,凉度也恰到好处,辛苦一晚,早点回去歇吧。” 睿雅低头,小声道了句“是。”就朝外退。我将她和紫乔送出门外,又提灯引出庭院。 “赶紧回吧。”走到一半她催我回去,“留神爷有什么差遣,身边没人伺候。” 我把灯交给紫乔,道“那几人年纪轻轻进了庵堂,便再出不去了吧” 睿雅轻笑出声,虚抚了我的肩“你这丫头心真实,便是削发为尼,也总有个还俗吧,昔日唐朝规矩严苛,不也有个武则天离了感业寺吗其实爷心里也清楚,此番不过是卖个顺水人情,遂了你我的心思。” 紫乔一路伴她离开,我看着灯影消失在远处,缓步往回走,心中暗咐,是否因为睿雅太过聪明守理,对人对事又看得太过通透,胤礽才会对她疏离 进得房间,胤礽又恢复了批看公文的姿势,岸边的炖盅旁放了一碗新盛的银耳。他并未抬头,用手指指碗,说道“背了这么一会儿子诗,口干了吧。” 我笑着端起来坐到他旁边,一边吃一边与他闲话,几次想要把话题转到睿雅身上,却都因不合时宜而作罢。 下值回到住所时,门口的宫灯已换了两次蜡烛,紫乔斜依着炕沿,偎在灯下,绣一方锦帕。 我过去替她剪了剪灯芯,她轻抬起眼“那日不过随口一说,倒没想到你竟真跑去求人。” 我轻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笑道“雨霏,你这份古道热肠倒是和当初一点没变。以往我只敬佩那些懂得察言观色,顺势而变的人,觉着他们八面玲珑,走到哪里都不吃亏。可时下见你经了这许多事,却还像最初时那般热忱,才觉得无论境遇如何,无论过了多久,都还能维持最初那份心性的,才是顶难得的人。” 我笑了起来“你这张嘴倒是越来越甜。” 她不理会我的戏谑,把线头打了结,用牙咬断,一面收拾针线。 “不过我说你呀,虽然是好心,却不见得能有人领情,北五所那几位,都当是你害得她们进冷宫,嘴上心里把你恨得实实的。” 我问道“你怎么知道” 紫乔道“她们刚进去的时候,发了好一阵子泼,大嚷大叫,句句骂得都是你,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这话说得,我可真是比窦娥还冤。” “所以呀俗话说,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些个事情,你也犯不上那么费心。” 紫乔说着仰头吹熄了灯。“快些睡吧,今儿也乏了一整日。” 我靠窗躺下,身上疲惫却睡不着,将紫乔的话在耳边颠来倒去思量了许久,最终翻身坐起,小心的下了床,从门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用布包好的木匣,披了件带帽子的黑色斗篷,悄悄走出屋子。 南通道空旷无人,只有数盏宫灯发着幽暗的光。木匣并不算轻,盛了我自进宫以来积攒的银钱和首饰,当时并无过多考虑,只天真地想着攒些古币古董,有朝一日带回家去珍藏。可这些年早已消磨了心性,再无这等兴趣,匣子只搁在那里成了个摆设。如今,倒派上了用场。 虽说我并不认为她们的境遇是由我所至,但我心里却总觉得亏欠,或许我真正在意的,是我抢了她们心爱的男人吧。我掂掂手里的分量,很实在。女人离开男人,又失去了青春美貌时,只有钱才可以依赖。 我一路朝北五所走,这片早就被人遗忘的建筑在深夜一盏灯都未燃,黑得慎人。往昔我和紫乔住的小房屋门紧闭,我绕过小屋,穿过一条狭小的通道,来到一扇半掩的红门旁,门内便是宫妃们住的院子,为免引人注意,我熄了手中宫灯,悄悄靠近。 近身之际,忽听得一阵幽幽的吟唱。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我不敢再向前,靠在墙边透过门缝看去。见一女子在庭院当中舞蹈,赤着足,披散着齐腰的长发,身着宽襟阔袖的白色袍服,抬手转身间,姿态妖娆,衣袖生风。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嗷以哀号兮,孤雌于枯肠。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眇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昂。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 月色清凉如水,将她的影子拖出长长一截,皎洁的银光照在她周身,为她营造了天然的舞台。我并不认得她,却依稀想起,胤礽的妾侍多为汉女,其中有一位擅长歌舞,颇有些名气。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声音婉婉低坠,她轻柔的转身,踮起脚尖,周身衣袍临风扬起,好似振翅欲飞的鸟儿,但只一瞬间,她颓然倾倒在地,旋即以袖掩面。 “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我被这凄凉的吟唱震惊,仿佛在汉宫月下,看到了昔日的陈阿娇。手中的木匣突然好似加重了许多,使我再难进前一步。 “大夜间的,嚎个什么劲儿。”进退两难的困境被一个尖利的声音打破,角落里的一处房门被人突然推开,另一个女子走出来。 “月儿,你也真是,你唱得再好,人家也听不见,这破院子里,横竖就只有我们几个女人。”她身后又走出一个女子,我仔细辨别身形,依稀认出是胤礽的一个侍妾。 地上的女子略微抬了抬头,如呓语一般,柔声道“爷最喜欢我的歌舞,他亲口赞我声如珠玉,舞若翩跹他不会忘了我的。” “哼,不会忘我们全身上下能打点的都巴巴的送出去了,换回了什么连个音儿都没有。你醒醒吧。” “不会的,定是那帮奴才中饱私囊贪了我们的东西。”地上女子缓缓抬头,“他日待我出去,定要爷治了他们的罪。” “出去”另一女人道,“月儿妹妹,你是真被糨糊蒙了眼吗爷年前就回宫里了,这都快进秋了,七八个月,他可能来过一回可曾有过一点恩典他的心都被那个践人占满了。” “那个骚狐狸精。”头前的女人恨恨的接过话,“她以为她能风光多久,多早晚被爷厌了,还不是得跟我们一般下场什么蜜糖的,我呸,搁在这冷宫里,我非撕烂了她的嘴。” 我的心猛然一沉,原来我已沦落到这般田地,此时上前现身,岂非有去无回 跟在后头的女子上前欲扶起月儿,她却执意不动,前面的女人便甩袖道“甭管她了,让她嚎吧,嚎破了嗓子,太子也不会看她一眼,实心眼的傻子。”她退到房边,“你回不回来,不进来就也睡院子里。” 后边的女子又拽了月儿两下,见她还无动静,就径自进了屋,屋门框当一声关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第86章 月儿又自在地上趴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起身,朝靠近院门的一间屋子走来,我见她朝这边走,心中惊慌,退了半步,并没发出什么声响却仍引得了她的注意。 她停下步子,探头问“谁在那” 我犹豫了片刻,拉低帽沿,遮住大半个脸,跨步走进院子。 “你是谁”她朝我走了几步,在月色中我看清她的面孔,五官纤细精致,像她的舞姿一样,无可挑剔。 “我从毓庆宫来,是太子妃吩咐我过来的。” 她周身一颤,快步进前,仔细盯着我。 “是太子爷” “是太子妃吩咐我送些东西给你们。”我截住她的话,上前递出木匣,同时将头略偏向一侧,回避她的注视。 “哦。”她失望极了,并不伸手,只道,“太子妃何故送东西给我们” 我摇头“只吩咐送来给你们分了,并没说原由,姑娘快接下吧。” 她迟疑着接过木匣,打开看看,惊道“俱是首饰银两,莫不是太子爷晓得我们散尽财物,才命太子妃来贴补我们的” 我没作声,她似是低头思索,半晌从首饰中捡出几样,上前塞到我手上“姑娘,劳烦你回去,帮忙在爷面前为我说上几句话。” 我连忙推回去“我只是个粗使奴婢,见不到太子爷的,姑娘的忙我怕帮不上。” 她拉住我的手不松,我俩几次推让,手中的银饰啪地掉在地上。 我弯腰拾起,搁到她盒中“姑娘别为难我了,我是真的见不到太子爷。” 她不再推拒,看着我发出一声冷笑“姑娘说笑了,哪个见不到,您也见得到呀雨霏姑娘” 我霍然抬头,她已瞬间变色,眼神冷如冰霜,直勾勾盯着我“姑娘百般推拒,就是不愿帮忙了。” 我只觉得惊恐,转身欲走,她一个转身抢在我头前拦住了去路。 “你要做什么” “你信不信,我只要喊一声,屋里的两个女人绝不会让你安然离开只是”在我以为她即将失控之时,她的语调忽然放轻,眼中的犀利渐渐涣散,“即便杀了你又如何爷只会更恨我”她竟缓缓跪下,“雨霏姑娘,我与她们不同,我不恨你,也不怨你,我只求你发发慈悲,看看我的处境,求你给爷带句话,行吗” 她的举止言语令我既惊又窘,我点点头“什么话” “声如珠玉,舞若翩跹太子爷可还记得月儿” 她眼中落下两行泪水,我心头一紧,到顾不得方才的恐惧了“好,一定带到。” “多谢姑娘”她朝我纳头便拜。 我不愿再做停留,绕步从她身旁离开,走出数十米后,回头见她仍跪在原地。 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北五所,走上南通道,我一面懊悔此行的莽撞,一面埋头走,再抬头时已走过了一大截子。 我稍平复了心往回走,一心只求速归,怎奈今晚注定多事,急行至一座紧闭的宫门外时,萧烈的声音突然由门内钻出。 “翠姑娘快回吧,深夜外出已犯大忌,更何况还是在太医院值房。” “呵,萧大人不是叫奴婢为难嘛,东西没拿到,奴婢回头如何向主子交差” 声音在耳中一过,我辨出这位翠姑娘正是唐佳氏的贴身仕女,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平素为人泼辣,不拘小节,她如何与萧烈惹上瓜葛 “姑娘指得什么东西”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玉常春。大人忘了答应过主子什么吗” 我本侧立在宫门外,此时听到玉常春三字,身子不由一颤。 “玉常春是何物我不晓得,我也并未答应过侧福晋什么。” “你你呵,萧大人,便是我家主子唤不动你,毓庆宫的面子你也不看吗” “翠姑娘莫再刁难我,不是在下不识抬举,而是我学艺不精,实不晓得姑娘口中的玉常春是何物。要不这样吧,姑娘把这玉常春的药性为在下解说解说,待我回去向院判大人请教一二” “好呀,萧大人,你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可就别怪咱们不讲情面了,你今儿个得罪了我家主子,就是得罪了毓庆宫,得罪了太子殿下咱们走着瞧,看看最后谁后悔” 一阵脚步声急冲冲的响起,她想必气急败坏,竟忘记了要放轻步子。 “萧大哥。”安静了约莫不到半分钟,门内又响起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何苦惹怒她,那唐佳氏可不好惹。” “呵,来顺,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萧烈发出几声压抑的笑,“我无心惹她,只是我已立誓,此生再不配玉常春。” “哎,萧大哥,便是不配这副,也总有别的药方来顶替吧,好歹糊弄过去呀。” 此后萧烈便没再接话,我又待了半刻,门内更无声响,我遂裹紧斗篷,取路往回,一颗心却七上八下的再难安定。 翌日清早,我顶着肿起的眼睛去上值,到得书房却被告知太子爷早朝后还未回来过,侯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小张子过来道,姑娘,爷在武英殿外校场上练功,唤你过去呢。我接过他递的通行牌,一路跟着走,心里嘀咕道一帮大男人聚在一处打打杀杀,唤我过去作什么 时已初秋,晨风拂过面颊,异常清爽,身上的疲倦也被卷走大半。我不急不缓的来到武英殿外,还未踏上校场,就已远远听见一阵刀剑相击之声,循声望去,校场正中有一黄一白两人,身影交错,激战正酣,着黄衫的是胤礽,着白衣的则是一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 我缓步踏上校场,一侧目,看到侍卫旁边还立着另一位熟人,他似是早知我要来,见我上来,摆手示意我过去。 “三爷。”我在他身边立定,多少有些不自在。他到不以为然,朝场中弩弩嘴,我便把视线转至激战中的二人。 头一次见胤礽舞剑,看着他汗盈盈的额头和出剑时凶狠的眼神,感觉颇有些陌生;对阵的青年与胤礽高矮相仿,身材稍显单薄,但小麦色的皮肤和稳健灵活的身手掩饰了这个不足,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 二人全神贯注,初时不相上下,但过了一阵胤礽便渐渐显出颓势,动作稍显吃力,那青年似乎也察觉到了,于是亦放慢节奏。 “不必让我。”胤礽道。 青年闻声略一停顿,转瞬凝眉出剑。二人又战了一阵,胤礽渐战渐退,展眼到了校场一侧的边缘处,青年寻个空档,朝胤礽胸前刺去,胤礽闪身一躲,却不想一脚踏空,眼看就要摔下露台。 “小心”我惊得大喊一声。 青年将剑抛开,扬手抓住胤礽的一只手臂,用力一拉,胤礽借力跨步,一个旋身跃上露台。我这才呼了口气。 那青年扑通一声跪倒“奴才该死,险些伤了主子。” 胤礽哈哈一笑,将他扶起“不碍事,不碍事,这一场打得痛快。德林呀,你的功夫日渐精进了” 被唤作德林的青年起身“还是主子的教导有方。” 胤礽拍拍他的肩头。 “二哥。别光顾着夸奖属下,这边儿可是有人被你吓到了。”胤礽大声道。 我不满得白他一眼,见他像以往开玩笑时那样微抿着嘴,心头稍安。 胤礽已携德林来到近前“雨霏,还认得他吗” 德林朝我一揖“见过姑娘。” 我略点点头,迟疑道“我们有见过吗” 他抬起脸,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那日出宫去润景楼,小的便是车夫。” “啊。”我恍然大悟,细细端详他的五官,才觉出几分熟悉,可是却怎么都无法将那日平板老实的车夫和眼前这个俊朗不凡的年轻人看作一人。 我斜眼看胤礽“爷手下的人莫非都是这样百变的” 胤礽呵呵一笑,答非所问的向我介绍“这是德林,今年二十五岁,奉天将军阿哈占的次子,我的侍从。” 这番详至家庭年龄的介绍颇有些突兀,我只得又朝他点了点头,他亦有些尴尬。胤祉见状低声一笑,唤侍卫拿上两幅弓箭,递了一幅给德林“德林,过来跟本王比试比试箭法。” 胤礽对德林点点头,他便随胤祉去了。 “作什么突然介绍个男人给我认识”我随胤礽走下校场。 他接过小张子递上的帕子,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你觉得他怎样” 我回头朝另一侧的箭台看,德林正跨步而立,挽弓搭箭“功夫挺不错,人长得也精神,外表看着挺好,但是内里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他从十六岁上跟着我,已经快十年了。为人忠厚,克尽职守。” “如此便是内外兼修了。”我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大清早的唤我过来,难不成就是为了见他” “嗯。”他道,“用他来配你那紫乔如何” 我停步,原来他是这样打算的,不由再回头看了几眼,呵呵笑道“一柔一刚,年纪也相仿,我看着不错。” “那便这么定吧。”他道,“德林最近半年一直在教弘晋他们功夫,等他成了婚,我打算在禁军中为他寻个官职,日后留在京中当差,紫乔也可时常入宫陪你。” 我默默回想了一下,德林这个名字并未在二废太子事件中出现,若是再调入禁军中,也就与毓庆宫脱离了干系,便是日后真摘不清,他还有位将军阿玛呢,如此想来若能配上紫乔,到也是一桩好事,这样盘算着,嘴上却道“瞧你说的,仿佛她俩就要成婚了似的,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怎么也得两情相悦才行,若你觉得可以,就先让他们见见面。” 他笑笑,把帕子递回给小张子,说话间我们已离开武英殿范围,进入后宫。 “主子赐婚,奴婢哪有不受之理,更别提见面。便是寻常百姓家也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拜堂时才见面的。” “这可不成,你既让我参与此事,就当按我的规矩办。即使不见面”我皱起眉,“至少,让我先问问紫乔的意思,你先别对旁人说。” “也行。”他看我一眼,笑道“自己的事情不急,对旁人倒上心得很。” 我佯装不知,倒背起手“自己有什么事呀” 他摸摸下巴,一抬手搂住我的腰,我被他触到痒处,不由得笑出声来。挣动间脸颊擦过他的发辫,嗅到一股上好的香料味儿。 我无疑是爱他的,他身上的气息,他说话的神态都令我沉迷,就像刚刚,我虽用力挣扎,心里却想放任自己投入他的怀抱。在他身边,即使静坐,我也会感到愉快和安心。他会为了我顺口提起的请求大费心思,也会因我随意说出了一两句抱怨而惴惴不安,在我心中,他是个最细心不过的男人,也是个长情的近乎完美的恋人。只是此时,我忽然想起那个月下独舞的身影。 “胤礽。” “嗯。” “你喜欢歌舞吗” “还好,谈不上多喜欢。” “你可曾夸奖过谁声如珠玉,舞若翩跹” “我吗”他略惊,簇眉思索道,“没有吧。” 我偏了头,看到小张子已刻意同我们拉开数米的距离,小心翼翼的埋头跟着。 “那还记得月儿吗” 他愣了愣,用询问的眼光看我,良久又皱了一下眉,“月儿是谁呀” 我轻推开他的手臂“没什么,我也不认得。” 他凑到我耳边“雨霏,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有你在身边,什么月儿花儿的,我都不希罕。” 我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心头却有个地方瞬间一凉,这绝不是同情心泛滥或荒唐的悲天悯人,只是因同为女人,同困于禁宫中,面对同一个男人,这悲伤才有些感同身受。或者于我而言,还不只如此,在悲伤之外,我比她更多了一份恐惧,对未知生活和即有命运的恐惧。我又一次深深地后悔自己昨夜的冒失举动,禁不住在心里狠狠斥责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第87章 将这事告诉紫乔的时候,她正侧靠在偏殿窗前修剪一盆生得茂盛的石榴,阳光掠过她细碎的头帘,在额前打出几道深深浅浅的浮影,她低着头,眼神专注,嘴角微抿,白崭的手指灵活的在绿叶中穿梭,似乎通过侍弄这些花草感受到了很大的愉悦。 我轻声细语的把胤礽的意思向她吐露,这样的女孩子理应得到幸福的。 “他样貌生得极好,人也谦和,现在是弘晋、弘崭几个小阿哥的师傅呢。你若觉得可以,我寻个机会安排你们见个面” 她的手指停在花枝上,几枝已经剪下的枝芽落到地上。 她笑了笑,脸上没有一般女孩应有的红晕,到微微泛白“不了不是早对你说过嘛,我要在宫里陪着你呢,不嫁人的。” “德林就在宫里当值,你嫁了人也能陪我的。再说”我放低声音,“我也终归是要嫁的嘛。” 她脸上仍挂着笑容,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有些心急“便是德林不行,也可以再找旁的人,京城这么多人,总会有好的。” “雨霏,你就别为我操心了,我自己的事,心里自有主张。” “紫乔,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多少猜到了。” 她抬起眼看我。 “你心里早有人了” 她沉默。 “三爷对不对” 她眼中一惊,忽然低下头,双手不自然的按住花盆边缘,脸颊腾起红晕,再也无法故作镇定。 “可是” “我知道。”她突然打断我,“我的身份卑贱,不可能的。” “不。”我道,“并不是这个原因” 她朝我侧头,眼中闪过疑惑。 “我曾经旁敲侧击的暗示过他他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她的手仍按在盆边,只是较之前更用力,骨节处紧得发白,半晌她忽然松开手,笑道。 “本来也是不可能的我料到了,一点也不吃惊。” 我拉拉她的袖筒“既然如此,你还要终身不嫁” “不。”她摇头,“我不想嫁,并非是为他,并非是为他” “不是他,那是为什么” 她忽然不答了,只把视线投向窗外,我思量了一阵,料定她是因尴尬和难过才没说实话,心下决定不再追问,过些个日子再说。可我当时并不知道,几日后一桩突发的事情,让我再无暇顾及她,径自陷入自己的烦恼中。 中秋前的几日,胤礽下了朝便忙着参加各府的宴请,整日忙碌见不到人。我因此在书房也没了差事,便自荐去帮太子妃手下的宫女们晾晒花瓣,为日后制香研精储备原料,如此侍弄了几日,只觉得终日浸泡在花香中,周身香气浓郁,心情也大好。 这日天气最为晴朗,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却又不觉得热。我用竹制笸箩盛了满满一笸箩干花,一路端着朝后院走,临近午时,宫女们多半在室内服侍,院外回廊上几乎无人。 我跨过垂花门,大喇喇地踏进后院,走出几步,意外地听到一阵孩子的哭声,继而是几声尖利刺耳的猫叫,我心头一揪,停步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就听到一个男人沙哑的嗓音“误伤小阿哥,全是奴才的错,要罚要打奴才全认,福晋宽宏大量,犯不上和一只猫儿为难呀。” “萧医士咱们主子从不为难下人,倘若今儿个你的猫没有伤人,你带了便带了,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谁让这不长眼的小畜生伤了我家阿哥我家小阿哥,那可是太子爷和咱们福晋的心头肉,捧在手心里头疼着爱着,从没让人碰过一回” “是,是,姑娘说的全都在理。只是这畜牲不通人性,便是宰了它,它也不晓得什么,还是由奴才来领罪吧。” “不就是一只老猫嘛,也至于萧医士这么护着也不是我说您,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呀” 这女子的声音我立时辨认出来,心念一转,多少猜出个大概。 正主儿的声音随后想起,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萧烈,旁的不说,看在你费心为我调理的份儿上,今个儿我不治你的罪,但这小畜牲伤了我儿子,就得死”唐佳氏的声音透着狠劲,“来人,给我把这猫拖出去摔死” 雪齐儿,我无意识的向前走去,来到众人身后,空地上站了四五人,唐佳氏搂着弘晋,弘晋一直在嘤嘤地哭,白嫩的手臂上有两道抓痕,唐佳氏身边一左一右立了两个宫女,其中一人正是那晚在药房外与萧烈谈话的人,此时主仆三人脸上都透着恨意,直盯着跪在院子正中的萧烈,萧烈的药箱倾倒在地上,内里的药材纸张散落一地,他则以头点地,狼狈的向唐佳氏求情,雪齐儿被一旁的太监拎在手里,四肢不断地在空中蹬挠,偏着头朝向萧烈,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我搁下手里的笸箩,径直到太监身边扬手去接雪齐儿,那太监起先不肯松手,我死死盯了他,他许是认出我是谁来,犹豫了一下这才松了手。我将雪齐儿搂进怀里,它温顺的趴在我肩头,绵软的身体不停颤抖,我心中涌上一股怒气,昔日敏儿在时,又有谁敢动它一下 “恳请福晋容奴婢说两句”我朝唐佳氏屈膝,萧烈抬头看到我,焦躁的眼中闪过一丝安定。 “怎么,我管教奴才,也轮到姑娘插手了”唐佳氏开口道,想来这还是我俩首次对话。 “奴婢不敢,奴婢莽撞出来,皆因有下情禀报。照理讲,猫抓伤了小阿哥,便是处死也不为过。可说起这猫的身世,颇有一番奇巧,实际上,这猫并非萧医士所有,是奴婢托萧医士代为照顾的。” 她冷笑一声“你的” “其实也不是我的。”我淡淡一笑,注意到她脸上的不耐烦和其他几人的好奇,“这猫的主人是奴婢以前的旧主,和硕佳敏公主。” “佳敏” “是,敏格格生前把它当宝贝,取名雪齐儿,平日不离左右,着专人照看。后来格格病重,弥留之际,奴婢有幸蒙格格召唤,见了最后一面,格格将雪齐儿托付给奴婢,要我一定好好照看它,让它得享天年。奴婢在宫内当值不便照料,便辗转托人找到萧医士,委托给他。如今出了这等事情,萧医士有错,奴婢亦有错。”我缓缓跪下,“福晋要责罚,当由我二人一同领罪,但请福晋看在佳敏公主的面上,放过这猫,以慰公主在天之灵。” 唐佳氏的眼神在我二人身上流转,不知在想什么,末了她一笑,“既是公主的面子,那不得不给,便饶了这畜牲的性命。”我松了口气,正欲谢恩,她却道,“可伤了弘晋,便是伤了毓庆宫的面子,伤了太子爷的面子公主的面子再大,怕也大不过咱们爷这么着吧,卸了这畜牲的指甲,拔了它的牙,让它日后不能再伤人,也就罢了。” 她朝身旁使个眼色,太监上前从我怀里拽雪齐儿,我大惊,搂着不肯松手,才安静下来的雪齐儿被吓得喵喵又叫起来,前爪死死拉住我肩头的衣服不肯松手,我眼里涌上泪来。 “卸了指甲,拔了牙,不就等于要了它的命” “呵,怎么会,萧医士医术精湛,必有法子医好它。” 我心里又急又恨,她本来针对萧烈,现在我一插手,她便新仇旧恨一并算了,哪还放得过我们,今日当真失策。推搡之间我被太监一把打在肩头,身子一歪倒向萧烈。萧烈本来一直低着头,此时霍得抬起脸,抬手揽住我的肩,另一手自我怀中环住雪齐儿。我随他缓缓站起,那太监还想上前,萧烈突然抬腿将他一脚踹翻在地。 “今日之错全在我一人,便是死罪也由我一人承担。但这猫是佳敏公主心爱之物,倘若有哪个要动它一根汗毛,我绝不答应”萧烈怒目圆睁,直冲冲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唐佳氏,我及少见他发怒,心中只道这事恐难收场。 唐佳氏瞬间被吓住了,但弘晋的哭声让她猛然一震,她紧搂了自己的儿子,一字字道“好呀,太医院一个小小的医士,也敢造反了今儿我就非要这畜牲的命,我就要它死你眼皮底下,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答应” “都愣着干嘛”她瞪向周围几人,除了倒在地上太监和两位宫女,旁边还另有两名太监,此时众人见主子发火,不敢怠慢,展眼便朝我们过来,两人劈手抓住萧烈的肩膀,萧烈大喊着“谁敢动”,脸涨得通红。弘晋则哇哇大哭起来,我眼见形势失控,一面用力护住雪齐儿,一面喊道“太子妃以仁德治下,福晋就当真不能效法半分偏要和一个畜牲过不去” 唐佳氏面上发红,厉声道“甭拿太子妃压我,倘若爷今儿个在场,也定绕不了这畜牲” 我急得没法子,眼见雪齐儿就要被抢走了,咬牙道“好,今儿话说到这儿,奴婢便和福晋交个底,说到太子爷,雪齐儿的事,爷老早就知道,他一早就说要我把猫领来亲自养在身边,我想着宫里有规矩,不愿偈越,就一直没答应。如今既然到了这种地步,奴婢便大胆向福晋讨恩典,这会儿,奴婢就要遵太子爷的意思,把猫领回身边” 此话一出,动手的几人都是一愣。 “呵”唐佳氏抬手指我,“你可知道假传太子旨意,是何罪名” “奴婢自然晓得。”我强撑着一笑,“爷这会儿不在,下午等他回来,福晋可以亲自问他,看看奴婢是不是在扯谎” 唐佳氏死瞪着我,眼神犀利却又有那么点犹豫,我想她定是气昏了头,对这样明显的谎言都无法识破,我开始思索下面的对策,她却突然看向我身后,眼神瞬间一亮。 “不必等下午,这会就能问明白。”她低下头,“弘晋,看看谁来了” “阿玛”弘晋朝我身后跑去,一面跑,一面哭,样子非常委屈。 “来,阿玛抱抱。”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得出,他并不高兴。 争抢的众人此时都停下,一并回身朝他行礼。我将雪齐儿悄悄递给萧烈,他不安的看了看我,我向他微微点头,示意没事,心里却也七上八下。 弘晋扑到胤礽怀里嚎啕大哭,胤礽看了看他露出的手臂,问道“疼吗”弘晋用力点头,胤礽扶他立直“堂堂男子汉,这点疼算什么真正的勇士,刀砍在身上,也不会吭一声你是怎么答应阿玛的,不是要做真正的巴图鲁吗”弘晋点点头,渐渐止住哭声,胤礽露出笑容,抬手换身边的太监领他下去治伤。 “爷。”唐佳氏看准这个空档,上前几步道了个福,“还好您回来的及时,这会儿正有个事向您求证呢,雨霏说,佳敏公主生前有一只” “甭说了,我都听到了。”胤礽抬眼,先是把视线定在萧烈身上,阴沉着脸上下打量一番,继而滑到我脸上,我像被烫了似的心虚的低了头,他的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不错,这个事我一早就知道。” 唐佳氏好一会都没吭声,最后她道“既然是这样,那猫就由萧医士带走吧。” 萧烈跪下朝两人叩头告罪。 待他整理了药箱,抱着雪齐儿要走的时候,胤礽又道“萧医士,这回是看在敏格格的面子上,若有下回可没这么轻巧,回去管好自己的东西。” 萧烈应是,欲再行礼,被胤礽摆手免去,他朝院外走,到门口时身形一滞,似是要回头,却只是略微停顿,未能动作。 “雨霏。随我回书房。”胤礽没再同唐佳氏说话。 书房外站了侍茶的宫女,见他过来就要迎上,他蹙眉挥手“不要,都下去。” 我心头暗付,这回八成是真的生气了。 “怎么回事”我才关上书房的门,他便问道。 “是萧医士的猫不小心抓了弘晋然后” “我不是问你今天下午怎么回事。”胤礽打断我,“我是问你和那个萧医士是怎么回事” “这之前不是对你说过吗”我道,“是旧识。” “怎么认识的在哪认识的” “” “旧识什么样的旧识让你那样急着去救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是什么样子倘若那个萧烈死了,你怕是跟着也不活了这是什么旧识” 他在案前坐下,一脸的阴郁。 “你别多心嘛。”我道,“确实是旧识,我自小便认得他他是我,师兄。” 他脸上现出惊讶。 “师兄” 我将最初对四阿哥扯谎说得那个故事又原原本本对他说了,他细细听了,眉头稍事舒展“原来是这样。”暗自思索了一阵,又蹙起眉毛,“这么说,他也是老四的人” 我心中咯噔一声,他看着我,目光如炬,我只得道“以前是。” “现在呢” 我摇摇头“不清楚,横竖他也只是个小小的医士。” 他冷冷一笑“太医院主司皇室伤病医治,人命关天,岂可称小老四,他可是真不糊涂” 他的表情让我身上一阵寒冷“你,打算” 他拧紧额头,以手抚头沉思良久。 “雨霏,此人,怕是不能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第88章 我明白这些皇子们为了夺权在背地里的阴谋暗算,我也知道胤礽一路走到今天,不可能超脱世外。但知道是一回事,从他口中亲耳听到则又是另一回事,特别当对象是我所关心的人时。 “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是我最亲的人。” 他从手掌后抬起头,直视着我“可他是老四的人,是我的敌人。” “他并不一定是四阿哥的人他曾得罪过四阿哥,被他囚禁教训,四阿哥一向多疑,没理由会继续重用一个犯了错的人。萧烈这会儿也许早已不再为他所用。”我固执的谎言换的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是吗”胤礽的语气更低沉了,“早在咸安宫时,我就问过你他是谁,但你并未实言以告。” “我那时只是不想你分心。” “呵呵。”他发出几声苦笑,“雨霏,原来时至今日,你我之间还不能做到坦诚以对。” “你不想我知道。是因你心里明白萧烈替老四做事,不想我为难他吧。呵,我当时落魄得一无所有,你竟还对我不放心,还要护着他” 我在他的注视下目瞪口呆,我无法辩解,因为他的猜测全是对的。 “胤礽,我做不到坦诚以对,并非是我提防你,而是因我心里有很多割舍不下的东西。我可以放弃一切追随你,但我却不能做到绝情绝意,我也有重视的人,也有要保护的人。” “你重视的,你要保护的,是谁” “我师兄。” “只有他一人吗” 我猛得抬起头,之前的惭愧褪掉了大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胤礽将头侧向一边,侧脸如雕像般僵硬。 “我不愿这样想,但你的所作所为却让我不得不这样猜测。” “呵,猜测”我也笑,“你说我对你不放心,你何尝不在怀疑我” 他的嘴唇一紧,仍侧着头不看我。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你已经是皇太子了。”我缓缓开口,“放过一个小小的医士,就这么难吗” “皇太子。”他念着这三个字,嘴角勾起一丝扭曲的微笑,“我今日去齐世武家饮宴,你可知他从南方得到了什么消息王鸿绪纠结程兆鳞、范博等人在苏扬一代散播消息,道是京中常有密信,东宫目下虽已复位,然圣心犹在未定王鸿绪待罪之身,若无朝中支持,怎么敢在江南散播谣言不说南方,便是在京城,天子脚下,前门楼子下头,每天又有多少说书人在宣讲黄二爷的故事倘若无人支应,这些个市井中人,又怎会晓得宫廷隐秘便是晓得了,又怎敢冒着杀头的危险,招摇于市数月之间,大江南北,举国上下,人人都在传说我胤礽的劣迹,大清朝八旗子弟数以千计,皇亲国戚不下百人,只有我胤礽一人劣迹斑斑,恶名昭著吗”他终于转过视线,但眼中的痛楚却让我无法直视,“你告诉我,事到如今,这所谓的皇太子,国之储君,他的威信何在” 我哑然。 他又道“老八伙同明珠,大肆散播谣言,制造舆论。这还算是明里的攻击。但你知不知道,在我背后,还有多少双觊觎的眼睛我那个参禅礼佛,淡泊名利四弟,甚至在皇阿玛面前替我痛哭求情可却早在几年前,就往宫里,往我身边安插一个又一个的探子” 我微微一颤,几乎已被忘却的往事又涌入脑中,这令我尴尬。 他叹了一声“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一个安插在太医院的人,在某些时刻,他比托和齐手中的全部兵士还要有用在皇宫里,他既然站在另一个方向,就自然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我向后退了两步“那么我呢,我也是个探子,我也是你该除掉的敌人吗” 他的眼中逐渐被另一种神情所取代,虽称不上温柔,却至少可以让人联想到这个字眼“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道,“只因为我是女人吗便可以从你的黑名单上剔除。” “你自然不一样。”他说,“你明白你对我意味着什么,否则你也不会假传我的旨意。” 我脸上一阵灼热,谈话进行到这里,似乎是我在无理取闹。我明白他的险恶处境,也理解他矛盾的心情,但我无法认同他在这场党争中的算计和筹谋,这些在我看来只不过是脱水鱼儿垂死的挣扎。因为他刚刚所陈述的一切,都是自我识字起就记载在白纸黑字上的,为我所接受的历史。 这场短暂的谈话出现了第三次沉默,而这次打破沉默的,是书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噪音。胤礽重重的在桌上一拍,嚷道“我不是说过了都下去吗都聋啦” “爷,是臣妾。”太子妃推门而入,声音并未因胤礽的发怒而有所起伏,仍如往常一般轻柔。 “是你呀。”胤礽看到睿雅,压制住怒气,却仍有些不耐烦,“有什么事吗” “哦。”睿雅笑了笑,“也没什么大事,这不雨霏一直在我那置备制香的材料嘛,这一大会儿见不着人儿,我那香包还差几片山茶花,正等着封口呢。我就来爷这瞧瞧,要是她走不开,我就换别人啦。” 睿雅轻轻看我一眼。胤礽叹气道“罢了,罢了,人你领走吧,我这会儿也想清静清静。” 我被睿雅带出房间,这场谈话因此无疾而终。 “今儿是怎么的了唐佳氏刚跑到我屋里一顿哭,说什么弘晋受了欺负,爷还偏袒你我这过来瞧瞧,又赶上爷发那么大火,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在路上她问我。 我把发生的事情简单复述给她,关于萧烈我只说是认识,而胤礽发怒的原因则归结为我假传他的旨意。 睿雅听后连连皱眉,说我无论如何不该假传太子的旨意,说后宫女眷最忌讳这个。我无法告之实情,她的斥责担心对我就毫无裨益,我只得满口道是,胡乱塞唐过去。末了她又叫我不必担心,唐佳氏那边她会多去劝解。 随后的几日胤礽仍旧早出晚归,我几乎与他不怎么碰面,见到了也不说话,各自做事。然而我心里一直记挂萧烈的事,合计着再过几天,寻个机会再与胤礽恳谈一次。 这一日并不该我当值,可上值的宫女突然发了急症,不得以由我顶替。我得了消息时正在午睡,急匆匆跳下床,在传讯太监的催促声中匆忙洗漱,简单理了理头发就往外走,一路风风火火赶到书房所在的跨院,拐弯时走了个死角,迎头和小张子撞个满怀,他手里抱着的书简纸张全数散在地上。 “呦,张公公,真对不住。”我赶忙帮他捡。 他一面嚷着没事,一面也弯下腰来,我拾起几本书册递给他,又朝远处去捡几封书信,其中一封敞了口露出一截纸来,我正打算重新装好,眼角忽然撇见萧烈两个字,便停下手里的动作,向背朝小张子的方向扭了身,纸上写了太医院几名医士的当值安排,其中萧烈的那一行用红笔圈了个圈。红笔在宫中用处及少,大凡在信函或批复中出现,那便只有一个意思杀。 我心头猛颤,快速将信件塞回信封里,回头递给小张子。 他将信函书册归集在一处,松了口气“呵,幸好没破损的,要不小的可要遭殃了。” 我陪笑问“张公公这是要去哪呀” “这不才从主子房里出来,正急着给各处传讯呢,这会儿子办事的人都在偏房侯着呢。” “噢,那您先忙吧。” 小张子一路小跑着走了,我则缓缓踏入书房。 胤礽见了我一愣,我向他解释了同值宫女生病的事,他点点头,又埋首于桌案之上。 我将内室简略清理过,又为他换上新茶,这才悄然问。 “胤礽。” “嗯” 他正在画一幅菊花图,笔尖在一朵盛放的上勾勒。 “关于萧烈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他的笔尖一顿,悬腕停了数秒,复又下笔。 “这事儿容我再想想。” 我只觉得全身侵进了冷水里,从外至里的发寒。 他见我不语,又问“你怎的不与我争论了,那日不是还振振有辞的吗” 我听见自己僵直的声音“争论有什么用,我横竖挣不过你的但是我信你,怎样也不会不顾我的感受。” 他轻轻笑了,似乎很满意的我回答。拉过我的手,他搁下笔。 “看看这幅画好不好” 我扫视了一眼“挺好。” “后儿就是八月十五了,我打算把它送给皇阿玛作贺礼。对了,前几日和皇阿玛对弈时,他还提起你,说是好久没见到你了。你若有兴趣,后天的家宴同我一道去吧让睿雅少带个人就是了。” 我扯出个笑容“不了,那种场合我不自在,还是寻个机会向皇上请安吧。” 他点点头,道“也是,你一向不喜欢那样的场面。” 从他房里出来已是掌灯时分,我快步赶回住所,紫乔还未下值,屋里仅我一人,我燃了灯,研磨铺纸,执一根小狼毫俯在窗下,急匆匆写了几个小字。待到墨迹稍干,我立即把纸裁成一个小条,揣进袖筒,熄灯,出屋。 在宫门就要关闭之际我赶至寿药房外,托人将来顺唤出,他跑出来见到我一脸惊讶,先是兴冲冲唤了句雨霏姐,转而想到什么似的尴尬的低了头。我无暇与他多说,在僻静处将纸条塞进他手心。 “来顺,听着,这是个人命关天的事,务必在后天之前亲手交给四爷。” 他的神色凝重起来,开口欲问。 “什么都别问,照办吧,你还信不过雨霏姐” 他点点头,将纸条揣好,与我匆匆话别。 我揣着手原路返回,秋风很凉,我手心儿里却在冒汗。 月圆之夜,宁寿宫外月桂树下,盼与君一见,有要事相告。 知名不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第89章 八月十五这天大半日没见到胤礽,直到傍晚时分乾清宫快开席的时候,他才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书房,小张子和另一位贴身太监由里间取出华服,伺候他换上,我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催促。 “快些吧,这会儿也就不足一个时辰了。” 胤礽伸着双臂,两人一左一右的替他扣着袖袢。 “着什么急,乘软轿过去也就半个时辰。” “话是这么说,迟了总是不好。”我从桌子上拿起早已装裱入盒的菊花图,交给刚直起身儿的小张子。 胤礽抚着袖口,挥开二人“去看看骄子备妥没,再去请太子妃到门口候着。” 两人打了千退出去,我见他前襟还未扣上,就走到他正前方,帮他整理,他低头看我,呼吸触及我的前额。 “你今日怎么显得心神不宁” 我笑笑“是吗大概是昨夜睡得不好,有点乏。” 我抬手到他颈前去系最后一个扣子,因为不顺手几次都没系上,他低声笑着,搂住我的腰“真苯。” 我欲挣开,他却按着不让我动。 “别闹了。”我道,“你前襟上的金丝绣龙好扎人的。” 他又笑了一声,轻轻放开我。 “你嫌它扎。”他朝乾清宫的方向弩弩嘴,“那边可有不少人做梦都想穿它呢。” 我没言语,替他抻平衣襟下摆,系上腰带。 “你真的不同我去了吗家宴后还有两场戏。” 我摇摇头,正是要利用那两场戏的时间。 “那好吧。”他说着推门朝外走,“若是乏了就甭等我了,早点回去歇息,我差人往你房里搁了几样糕点。” 我一路把他送至宫门口,太子妃早已等在门外,也是一身盛装打扮,他挽了她的胳膊,二人上轿离去。 我回屋收拾一番,趁众人都去用晚膳的功夫溜出毓庆宫,取了条偏僻的道路,直奔宁寿宫而来。 每逢佳节倍思亲,以往的中秋是我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每每纠结在对家人的思念和对未来命运的惶惑中而黯然神伤。而今日,则是所有中秋中最难过的一次,我甚至没有时间去思念家人和感叹命运,因为自己手中正握着一个人的生死,晚一时半刻,怕是就来不及了。我一路疾行,心里反复嘀咕着一个问题,谨慎如胤禛,仅凭一张字条,他会来吗 中秋的气氛并未延伸到这里,宁寿宫比往常更显得凄凉。诺大的宫殿群无一丝光亮,笼罩在夜幕下,森黑死寂。我提一盏小灯走上殿外的桂树小径,盛放的桂花在幽深的夜晚散发出馥郁的香气,随着时而涌起的风,飘散出一阵阵或浓或淡的芳香。 我踏草而行,本欲走到小径深处,但脚步声激起了数只乌鸦,我被吓得不敢前行,唯恐搅扰了什么更隐秘的生灵,只得驻足原地,惶恐的看着乌鸦们在林间盘旋几圈,哇哇的叫着向宫殿深处飞去。 在焦虑和恐惧中等了约莫有两个时辰,月亮升上正中天,于云雾掩映中显露,桂树小径被月光度上一层银白,驱散了大半黑暗。我仰头盯着天空,估摸着晚宴也是时候散了,此时乾清宫里的皇孙贵胄们必是正朝戏楼移驾,胤礽仍在群臣之首,头前是他父亲,身旁有妻子相陪,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但他又怎能想到我将在这里见他所谓的“敌人”哎,倘若尚有他法,我又怎会出此下策 秋风拂过,周围除了草丛的沙沙声,再无一丝声响。 “这到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我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抖,提灯脱手而落,在没入草丛的前一刻,一只手将它提住,接着扑的一声,灯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黑暗中,只有月光依稀照着眼前的桂树。 “你不该点灯,太惹眼了。” 我回头,用力的想看清楚,从而推断出他是如何不动声响的到我身边,然而由于光线的缘故,我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并在他靠近时嗅到极淡的酒气。 “地方空旷,我怕你找不到我。”我道。 他没就这个问题继续,而是以动作引着我向小径深处走,我尽管有些害怕小径消失处那些茂盛的半人高的野草,但还是无声跟着他。 “出了什么事”他在一株低矮的桂树下停住,桂树的枝丫擦着他的头顶伸展着,仿佛一把花伞笼罩在我们头顶,周围漆黑一片,几乎连月光也被遮住了。 我低下头“萧烈的身份暴露了。” 他没立刻做出反应,过了一会才问“什么时候” 他语气中的平静让我有点担忧“就是前几天,在毓庆宫,太子亲自问我的。” “你回答了什么” “我说不知道,但他不会信的。”我抬起眼睛,“萧烈现在很危险,你必须立刻安排他出宫。” 他好似微微点了点头,我看不真切。 “我知道了。”那语气仿佛在听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接着他停顿了一会儿,“还有什么” 我稍微一愣,道“只有这个事。” 他扭身就要走,我跟了一步拉住他的手,他到似一惊,回过头来。 “太子已经发下命令要除掉他了,我怕是就在这几日,他这回很生气。”我有些紧张,“无论如何你要救萧烈,而且要快” “我的人,我会想办法的。”他道,轻轻回握住我的手,“放心。” 他的手依旧像以往那样温热干燥,我的手则因长久曝露在风里而变得湿凉。此刻夜渐深了,又一阵秋风吹过,花枝摇曳,拂落一树桂花,如落英般飞散,一时香气极浓。 若有若无的暗昧在二人中弥散,我尴尬的抽回手。 “我只是,不想萧烈有事毕竟,兄妹一场” 他没有理会我的解释,我感觉他凝视了我一阵。 “你的手很凉。”他道,“夜凉风急,快回去吧。” 他前我后走出小径,宁寿宫门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我来时走的,另一条是朝前殿去的,在岔口处他把灯递给我,我还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他一眼,他明了似的朝我点点头,我们都没再开口,各自取路离开。 由宁寿宫回南三所需沿乾清宫广场外的甬道一直行走,我因担心皇子们会由这条路出宫,决定绕路而行,选了一条相对偏僻而绕远的小路。提灯早被胤禛熄灭,如今提在手中只是摆设,幸而因在节中,这条狭窄的宫道燃了宫灯,每搁一二十米便有一盏,再加上明月当空,也不觉得黑。我贴着一侧的红墙往深处走,并未因通报了消息而有所安慰,反而更加焦躁不定,脚下步子不知不觉地加快,身上透出一层细密的汗。 头顶浮过一团云彩,转瞬将圆月遮了大半,远处的路模糊不清,只有几盏微弱的宫灯透着淡淡的黄晕。我赶着步子跨过一道宫门,在门边的宫灯旁停下,犹豫着是否借火点起手中的灯,这路本就不熟,此时夜深路暗,我已经有点迷失方向了。我用手掀起铜制灯罩,正欲将灯烛拔起,却突然由镂空的铜丝缝隙中瞥见一个黑影蜷缩在宫门与红墙的间隔中。我的手僵在灯烛旁,黑影被响声惊动,缓缓站起,是个男人,身材高大,衣着华丽,却披头散发,他朝我靠近,脸庞逐渐清晰,粗犷的轮廓,布满胡须的脸颊,大而混浊的眼睛,烛光在风中猛烈的晃动,骤然一亮,继而熄灭,在光亮最强的那一刻,我认出了这张脸,脑子瞬间空白一片胤褆 吧嗒一声,铜灯罩掉在地上,我向后退了一步,他不是该在禁闭中的吗怎么会于深夜出现在宫道上又怎么会这样狼狈 我拔腿欲逃,却见他一甩袖子被手到身后,喝道“死奴才,怎么现在才来,快为本王引路,皇阿玛还在乾清宫等着本王开宴呢” 我一怔,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惊道,原来他已然神志不清我回头看远处宫道,绵延无尽,空无一人,此时若跑,他一旦有心追我,我断然无路可逃,再看来时的路,虽也看不到头,至少走过去就是乾清宫通道,到时候遇到人,也好求救。 我稳住声音,朝他行礼,道“大阿哥吉祥,万岁爷久候不见,特派奴婢前来迎接。” “什么大阿哥”他指着自己胸前的衣襟,“你个奴才好没眼力,看看这是什么是金龙我是皇太子,皇阿玛新封的皇太子哈哈。” 我额上亦涌出汗来,俯首道“是太子爷,奴婢新进宫中,不晓得规矩,请太子爷快随奴婢去吧,莫让万岁爷等急了” 他把另一只手也背到身后,昂起头,凛然道“还不头前引路” 我惶惶然提着未燃的宫灯延原路往回,他走在我身侧,迈着四方大步,仿佛真如储君一般要去赴宴,仿佛乾清宫真有文武百官,严父慈君在等他开席。 我盯着手中漆黑的宫灯,只觉这场面诡异而危险他蓬散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杂乱无序,胸前衣襟空无一物,并没有他所谓的金龙,但他脸上仍保持着做王爷时的暴烈和威严,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褴褛。 走过一道宫门,我渐渐无法跟上他的步幅,他催促道“还不快点儿,本王上月受封,这是首次参加家宴,岂可迟到若是像胤礽那么倨傲,会惹皇阿玛不悦” 我只得加快步子。 他忽然一阵大笑“哈哈哈,胤礽,那个死小子,这会儿在马棚里受冻呢竟敢跟我争,还不是被我踩在脚底下哈哈。” “我跟你说。”笑声嘎然止住,他猛得凑近我,“你不知道吧,我已经给皇阿玛献策,他夜窥御帐,意图弑君,罪大恶极,当诛。皇阿玛不便下手,我可以代劳。皇阿玛已经首肯,还赞我孝顺,呵呵他仗着嫡长子的身份压制我三十余年,这回一死,总算解我心头之恨” “我赶明儿抄了毓庆宫,他那些娇滴滴的江南美女都接到我府上去,特别是那个阿尔丹,雨霏,他原来最宠的,我头一个就要先整治了她” 我周身窜过一阵冷意,此人即便疯了,心中也满是嫉妒和恨。 “还有那个老八,凭着几分小聪明就妄想得到我舅父的支持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践种”他恶狠狠的骂着,“幸而我聪明,把他与那算命人的勾当对皇阿玛说了,哈哈,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的笑着,笑声在甬道中回荡,阴森极了。我埋头疾走,只想快些逃出此地。 终于远远望见乾清宫外甬道,路虽渐趋敞亮,此刻却也无人,我正犹豫该左行朝南三所,还是当右行至乾清宫,远处路上忽然出现两个太监,步履匆匆朝我二人前行,走到近前,忽道“爷,可算找到您了,快同奴才们回去吧” 我长舒一口气,终于有人来了。两个太监上前拉胤褆,他忽然暴躁起来,大声吼道“狗奴才,大胆放肆,竟敢对太子如此不敬” 他用力挣扎,我则快跑着躲到一边,透着外道的灯光,我看到他愤怒的瞪着我“是你,你这奴才对本王用诈”他朝我扑,两个太监费力拉着他,却显得立不从心,我惊惶的向后退,眼看他已挣脱了束缚,跨步扑来,我惊恐的喊了一声,向侧面一躲,他扑空跌在地上,咆哮着欲再起身之时,一只金丝软靴狠狠踩在他胸前。 “胤礽”我叫着,“他疯了小心。” “我要杀了你”胤褆大喊着,视线从鞋尖移至胤礽脸上,表情瞪时扭曲变形,“你怎么还没死,啊我要杀了你,要杀了你” 他发狂似的扭动,胤礽朝两个太监喝道“发什么愣,快擒住你家主子” 两人上前,三人合力将胤褆按倒在地“啊,啊”他嘶喊着,瞪着胤礽的眼睛泛着血红色。我跑到胤礽身旁,他搂住我,轻声道“别怕。” 我这才发现自己混身都在颤抖。 “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一个疯子都看不好”他大声斥责,移开踩在胤褆胸前的脚。 “太子爷恕罪,是奴才们失职”两人唯喏的点头。 此时又有几名内侍闻声上前,将他死死制住,数盏宫灯聚集,将周围照得异常明亮。众人高呼太子爷息怒,胤褆好像被这一声声的太子爷刺激了,起初死命挣扎,稍后则安静下来,眼神也由暴戾转为清明,他死死盯着胤礽,犹如大梦初醒似的呆怔了好一阵,最后眼里竟缓缓涌出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赢的人总是你,从小到大一直是”他的声音哽咽着,“我做错了什么,皇阿玛,你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皇阿玛” 胤礽直视着他,表情并未因他的泪水而有所缓和,仍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厌恶,他摆摆手“他疯了,把他带回去看好,若还有下次你们小心自己的脑袋”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他抬起,他仰着头一路哭,口中重复着“皇阿玛,为什么皇阿玛,你告诉我” 纵使我从未对他生出一丝好感,纵使他刚刚还曾吓得我胆战心惊,但眼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眼前痛哭流涕,心里仍不免为之所动。胤礽侧转过头,我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他也并非无动于衷,只是在众人面前永远不愿示以真颜。 “大阿哥原来一直囚禁在宫中的” “皇阿玛不放心,便一直禁在身边。”他说,“不过也快搬出去了,过了年就要遣回郡王府了,不过仍是禁闭。” “才一年多光景,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我叹息道。 他拉起我的手,朝前走“幽禁宫中,犹如雄鹰折翼,鱼儿断尾,岂有好活的必是生不如死” 我口中泛起苦涩“只是禁足,生活起居尚有保证,闲时也可读书作画,纵是无趣,也不至于癫疯吧。” 他苦笑着摇头“男儿放眼天下,志在四方。禁于一方红墙之内,闭目塞听,行动受阻,是怎样的耻辱你是女子,不会懂的,这样的幽禁,还不如死。” 我抓住他的胳膊“别这么说。生命如此可贵,怎可轻言放弃” 他困惑的看我“你怎么如此激动,这么同情他吗 “噢。”我笑笑,松开手,“没有。”攥了攥衣领,我转开话题“你怎会突然出现” “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此地”他不答反问,“我去南三所找你一趟,没找见,正说回毓庆宫看看呢。你不是说累了,一早要回来歇着吗” “呃没有,躺了一下没睡着,就出来转转。” 他沉吟了片刻,“噢。”又问,“怎么出来也不点灯” 我抬了抬手中的提灯“被风吹灭了。” “你散了席不回去,直接来找我的” “嗯。” “怎么了,有事” “也没什么。”他笑笑,“皇阿玛赏了个物件,我觉着好玩,就拿来给你。” 他由袖筒中掏出一个挂饰,一个扁圆型的镏金雕饰,一头由红绳系着,一头蓄着流苏,内里是一个闪亮的珠子,在夜空里熠熠生辉。 “是一颗小夜明珠。”胤礽在我眼前晃晃,“好看吗” “哈,真漂亮。”我惊讶的接过来,捧在手心,看了一阵,又问,“太子妃” “皇阿玛和各宫娘娘赏了她不少东西。”他道,“放心吧。” “哦。”我将夜明珠收进袖筒,“更深露重,还劳你亲自跑一趟,明儿再给不是一样的” “中秋团圆,一年只此一次。”他道,挽起我的胳膊,“雨霏,一直想对你说,前几日我脾气急躁了些,说了那些话,你别在意。” “什么话呀,我没在意。”我缓缓道。 “这么说就是还在介怀了”他问,不等我答又说,“萧烈的事我考虑过了,看在你的情面上,我决定放他一马,但他实在不能继续留在宫里,过些日子,我会找人打发他出去。这事也算就此了了。” 我心中猛跳,怎么会红笔圈写的竟然不是杀令不可能的,我入宫这么多年,别的不晓得,岂会不晓得红笔的含义 “怎么了,雨霏”他低头看我的脸,“难道我这么做你还不满意” “不,不是的。”我的声音很低,“总让你为难,我心里也不好受。” “呵。”他笑了,“别加个总字,你也说了,他是你唯一的亲人。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点点头,他轻快的帮我提过灯;“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回到南三所时,夜色已深,别人房间都已熄灯,只有我与紫乔那间尚亮着。我推门进去,紫乔正半倚在塌桌旁,手中擎一玉佩,就着灯烛出神。 “这么晚才回来”她见我进屋,将手中玉佩搁在桌上。 “嗯。”我道,不想她多问,就反问她,“刚刚在看什么” “一个玉符。”她低了头,“德林差人送进来的。” “哦”我稍惊,继而笑道,“他倒是个急脾气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紫乔点点头。“前些日在花园偶遇,经太子爷指引,算是见了一面。” 我笑笑“他怎样” 紫乔摇头“并未细看。” 我脱掉斗篷,走到桌前,拿起玉佩细细端详,是两个精细的雕花白玉环,搭扣在一处“二环相扣,意寓心心相印,你未细看,人家到是细看你了。想必是一见倾心” 紫乔将头埋向阴影里,闷声道“别拿我打趣了。为了等你一直燃着灯,雅嬷嬷已经过来提醒好几次了。你既回来了,就赶紧熄灯睡吧。” 听她这样一说,我忙将玉佩还给她,熄灭灯烛,摸着黑简单梳洗一番。 在塌上躺定,我见她还歪在塌桌旁,就道“虽说我与太子都觉得德林人好,但终究是婚姻大事,最终拿主意的还得是你。此事你也不必太烦忧,没人逼你的。” 她微弱的嗯了一声,仍是愁绪满怀似的,过了好一会才也躺下。 “对了。”她道,“忘记对你讲,今儿个晚上太子爷来找过你。” “哦。”我应声。 “我告诉他说你从下值就没回来,他似是有些惊疑,不过也没说什么。” 我听了只觉呼吸瞬间一滞,周身发僵,这下可是弄巧成拙了。 一夜浅睡,清早起来忧心忡忡地跑去当值,胤礽清早上朝,到了中午还没回来,小张子回来传话说是万岁爷留下,共进午膳,下午还要一同游园对弈。我用过午膳,将书房里外间擦了几个来回,转眼到了下值的时辰,我等来接班宫女,便欲离开。才走出院子,被雅嬷嬷叫住。 “爷在御花园陪万岁爷下棋,午后风凉,太子妃嘱咐把这袄子给爷送去。”她将一件锻面长袄递给我,吩咐道。 “哦。”我应到,稍迟疑,又觉得这个哦字不够礼貌,遂福身道,“是,雅嬷嬷。” 我在她面前总不自在,即便这次回到毓庆宫,所有人都待我更为尊重和气,连太子妃都时常笑脸相对,她却独独与以往一般严苛、戒备,无丝毫改善,只要她用那锐利的眼神看我一眼,我便觉得自己的所有隐秘都被她一览无余,这感觉着实不好。 “去吧。”她垂了垂眼皮,从我身边走过。 我也不想多言,只抱了衣袄快步离开。 到得御花园亭外,我才晓得陪同皇上的不止胤礽,还有胤祉和胤禛。小张子看到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直接过去,我轻步走到他身边站住。胤礽与康熙分坐圆桌两旁,胤礽手持白子正在冥想。胤禛和胤祉随站两侧,四人均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约摸有五六分钟的样子,胤礽最终搁下棋子,摇头道“皇阿玛思虑精细,步下这样一张天网,儿臣惭愧,此局输得心服。” 康熙哈哈大笑,指着胤礽道“你这棋艺呀,还要多向你两个弟弟学学。” 胤祉胤禛二人陪笑,只道“二哥忙于政事,并无闲暇钻研此道。” 康熙瞟了二人,笑道“你们兄弟到晓得互相开脱。” 胤礽亦看了看二人,只笑而不答,几人颇有默契。若非之前所见所闻,我仿佛真要相信这兄友弟恭、父慈子孝都是真的了。 康熙信手将黑子一粒粒拾起,胤礽便去拾白子。 康熙低声开口,像是自语似的道“好呀,晓得互相开脱总是好的,朕年纪大了,你们也该让朕省省心啦。” 周围一片安静,胤礽握着棋子的手在空中一顿,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然一声稚嫩的童音由亭外传来。 “皇玛法” 几人都朝声源望去,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子,穿着一身合体的薄棉袍,手中拿了一本书册,正咧着嘴朝大家笑。 “弘历,不得无理。”胤禛低声叱道。 我只道是个小阿哥,却没想到是弘历,我离府时他才刚刚出生,并未曾得见,转眼又好几年了。 “哎,不当紧。来,弘历,到玛法这来。”康熙伸出双手,弘历跑到他跟前,他抬手将他抱到腿上。 “呦,看什么书呢这是”康熙把着弘历肉乎乎的小手,翻弄起他手上的书,“诗集新学了什么诗,背给皇玛法听听” 弘历的眼珠转了几圈,歪头一笑,从康熙怀里跳下,理了理衣袖将手背在身后,挺起胸,晃着头朗声道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康熙笑道“可知此诗做于何时由何人所作” 弘历道“此诗名为七步诗,作于魏朝,作者是陈思王曹子建。” 康熙点头道“朕再问你,这曹子建因何而作此诗” 弘历又道“曹子建犯了过错,魏王念在兄弟之情,令他七步内成诗,便饶他性命。” 皇储之争只被这孩子这般理解,康熙禁不住又笑了,仍问“可知曹子建犯了什么过错” 弘历皱起眉想了许久,摇摇头。 康熙回头看胤礽“你且说说” 胤礽略一停顿,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康熙点点头,又朝弘历发问“这诗有何劝戒之用” 弘历此次没有迟疑,直接道“诗文以豆子豆萁比喻兄弟同根,奉劝兄弟之间要和睦相处、互忍互让、不争权夺利。” 训诫之语被这孩子用略带稚嫩的声调说出,颇有些滑稽讽刺之感。康熙又笑着抱了抱弘历,将他交给胤禛。胤禛拉过弘历到一边。 胤礽此时已收妥棋子,询问康熙是再下一盘还是四处走走。 康熙道,坐了一个下午,身子僵轴,想去园里转转,胤礽便起身,众人面朝我而来,康熙头一个看到我,眼神一定,唤道“雨霏。” 我应声出去,依次行礼,而后道“太子妃担心太子爷受凉,命奴婢送件袄子过来。” 康熙呵呵的笑“这是管我要人呢,催你回呢。” 胤礽陪笑道“怎么会。” 康熙朝我摆摆手,我将袄子递给胤礽,他眼神温和依旧,并未因昨夜的小插曲而改变。康熙看着我帮他系扣子,整理衣襟,末了微微笑了。 “有多少年宫里没办过喜事了” 众人不明所以,都在怔愣,魏公公道“怕是有两三年了。” “哎,有这么久了。”康熙眯起眼,“年后办桩喜事吧,宫里也难得热闹热闹。胤礽、雨霏,你们觉得可好” 我与胤礽相视而立,待得明白过来,我下意识一低头,嘴角虽绷着,却忍不住还是略微一翘。那边胤礽道“全凭皇阿玛做主。” 康熙轻声笑“雨霏呢” 我抿抿嘴,抬头道“全凭皇上做主。” 康熙朗声笑着点头“好好。”视线滑向胤祉与胤禛,胤祉面上含笑,半打趣地道“二哥携美而归,可喜可贺。” 胤禛也跟着陪笑,笑容却只停留在面上未达眼中,他瞥了我一眼,低头道“确是一桩喜事。” 康熙走下亭子,抬头看看天色。 对胤祉胤禛道“今儿个留了你们一个下午,这会儿天色晚了,你们也快回吧。” 二人问安告退。 康熙最后对胤禛说“弘历这孩子天资聪慧,秉性醇厚,你可要好好爱护教导” 胤禛称是,携弘历离开。 待三人走远,胤礽上前搀起康熙。 “胤禛那么个冷淡的性情,倒教出弘历这么个随性的孩子。”康熙把手搭在胤礽胳膊上,望着胤禛等人的背影。 胤礽道“皇阿玛看来很喜欢弘历。” 康熙点点头,前行几步,问“你可知道原因” 胤礽摇头,我则也好奇地立起耳朵。 康熙笑了笑,又叹了一声,才道“在这些孩子中呀唯独他与你小时候最像。” 胤礽站住,抬头看了康熙一眼又低下,沉吟不语,康熙凝目看着他,抬手将他的衣领抻平“你呀,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邋遢。” 胤礽仍在沉默,末了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只含糊的唤了声“皇阿玛” 康熙拍拍他的肩“不说了,陪朕走走吧。” 二人并肩前行,西垂的红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斜长,我缓步跟在影子后面,心中揣度着这对父子之间的感情。康熙无疑是坦率的,他在公开和不公开的场合都毫无保留的展露对胤礽的宠爱,可胤礽呢,相较于父亲的热情,他则犹豫闪躲,并不像以前那样主动。 我默默思虑着,盯着胤礽的背影,刚巧他侧头,视线捕捉到我的表情,眉梢轻挑,他对我微微一笑。我忽得想起康熙方才当众的承诺,又想到我二人同样的回答,脸上泛起潮热,心头也后知后觉地,一阵狂喜,猛跳了几下之后,又忽地有些落寞,明年,正是胤礽作为皇太子的最后一年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第90章 而后的七八日在平淡中度过,中秋时节天气晴朗,早晚微凉,这日下午秋雨延绵,断断续续直至黄昏,我撑着油伞路过花园,见园中菊花胜放,别有一番娇羞姿态,又想到胤礽爱菊,就顺手采了几只,用缎带扎成一束,拿着朝他书房去,这会刚用了晚膳,他通常会在书房待到临睡前才离开。 我一路轻快的走去,书房果然亮着灯,门外站了一个小太监,绷着身子拢着衣袖躲避着房檐边儿滴落的雨水,见我过来,笑着唤了声“雨霏姑娘。”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书房里突然传来盘碗破碎声,小太监闻声一抖,一注水滴落在他袖子上。 我待进门,忽听得胤礽一声“滚”,我下意识驻足,门上的棉布帘被人快速掀开,同值的宫女端了盛着碎片的托盘,垂着头出来。 “怎么了”我询问。 她手有点颤,脸上惊魂稳定“不知怎的,一直阴着脸,突然就把茶杯摔了。” 我拍拍她的手“那你快下去吧,我进去看看。” 她给了我一个要小心的眼神,我会意的点点头,掀起棉帘走进书房,屋内只点了两盏灯,窗都紧闭着,很是昏暗。屋子当中的地面上有一片水渍,想是刚才打翻的茶水。 胤礽坐在桌案后,一手撑着头,一手搁在桌上,听到有响动,头也不抬,只不耐烦地道“还不滚” 我走过去把花搁在他面前“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发脾气外面秋意正浓,我采了菊花给你。漂亮吗” 他缓缓抬头,见是我,不说也不笑,只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睛,我呐呐地问“怎么啦” 他将头偏向一侧,不语,我见他神色有异,抬手抚上他握紧的拳头“究竟怎么了” 他抽出手,冷声道“萧烈不见了” 我的手空落的放在桌案上,花叶上的水滴落到手背上,我一凛。 “是吗怎么会呢” 他抽回视线,仔细审视我的脸“怎么萧烈失踪了,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似的” 我低头“我自然是感到吃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挑起一侧的嘴角“我今儿去找了太医院院判,想他寻个罪名将萧烈遣出宫去,到了却才知道,萧烈三日前已被调离太医院,下放去了外地。” 起先我还有些拿捏不定,这会听到这话便肯定是四阿哥的安排。 我皱起眉“好好的,怎么说下放就下放了呢,莫不是他犯什么过错还是说” “中秋那晚,你去了哪” 胤礽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我,嘴边挂起一丝冷笑。 我立时明白多说无益,咬了咬嘴唇,道“胤礽,究竟想说什么。” “我在这儿坐了整个下午,先是疑惑,而后明白,接着震怒,最后心寒,我心寒哪。” 他拿起手边的笔洗,手指在边缘轻轻摩挲,良久才道“原来经历了这么多,你竟还是不信我。” 他眉间隐隐的怒气令我心惊,我张了口,竟也不知如何回应。 “你找了谁帮你” 我摇头,无奈道“你既已知道,又何必问。”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他笑,一面伸手抓过花束,抚弄起花叶。 我眼睛发涩,吸了口气“胤礽,纵使我不对,你有必要这样吗如果羞辱我令你开心,那好,我说。中秋那晚,我在宁寿宫外,月桂树下,见了胤禛,我求他救萧烈,他没有说谎话骗我,他答应了,也做到了” 胤礽一把扯掉手中的花蕊,将花束丢在桌上,起身一步步到我面前,抬手抓住我的双肩“原来在我精心的从贡品中挑选礼物;绞尽脑汁找借口从皇阿玛身边退场;抛下睿雅和毓庆宫一大桌子等着我回去团聚的妻妾,急匆匆赶去见你,陪你时,你竟背着我和旧情人幽会,商量怎么放走一直算计我的敌人谢雨霏,你对得起我吗啊” 他每说一句就加重一分力道,我被他攥得极疼。 “我背着你和他见面是我不对,但是我没有和他幽会,我和他什么也没做你说我不信你,但你是如何取信于我的上次我问你打算如何处置萧烈,你说还在考虑,可是我一转眼就看到一份朱批,朱红的笔迹圈着萧烈的名字” 他眼神骤然一紧“你竟私自翻看我的书信” “我没有,是小张子不小心撞到我,我无意中看到的。” “哼,无意”他嗤笑,“果真是无意为何不直接来问我朱红色的笔迹就一定是杀令” 我不觉之中涌上泪水,心头羞愤难当,便也笑“呵,朱批不是杀令,难不成是太子爷您给萧烈的批语” “你”他将我抵在案边,我回手撑住身子,手正按在花束之上,花朵上柔韧的触感只令我加倍难受,他附至我耳侧,“好,你说杀令便是杀令,可你以为将他调出京外便安全了我若有心,莫说外地州府,便是天涯海角,我也一样能要他死” 眼中的泪水几欲掉落,我用力抽气,狠狠地道“你是皇太子,你的神通,你的厉害我不敢怀疑。但你若杀他,就先杀我” 便是未曾有目光接触,我也可感受到他周身的震怒,他松开对我的钳制,向后退了半步,抬起手,直指着我面门,双颊因愤怒而泛红。 “瞧瞧这副犀利的样子。早在咸安宫时我便觉得你与他有异,而后为了弘晋的事情你又为他挺身相互,我生出疑心,却还是相信你的解释,如今,到了如今,你竟因他对我以死相胁师兄师妹,这是哪门子的师兄师妹,全是骗人的鬼话”他拍着自己的额头,“ 呵呵,想不到我胤礽这么傻,放着宫里的美人不要,偏偏迷上这么一个狡猾轻浮的女人。先是胤禛、再是萧烈,谢雨霏,你究竟还有多少个男人,是我不知道的” 我的心在那一刻瞬间冰封,这便是我发誓去爱的人吗这便是我历尽千辛万苦换来的幸福吗这便是我决意推迟甚至放弃回家而守候的爱情吗 泪水滚滚而落,我的声音哽咽沙哑“胤礽,两人相爱,可以不朝夕相对,可以不耳鬓厮磨,但却不可不相互信赖。这份信赖,可冰释误会、化解分歧、抵御磨难,藉此相爱之人才可携手一生。以往只要你说,我就信;只要我解释,你便会听。多少大风大浪,我们都相守渡过。但眼下,我们守在一处,却只有欺骗和猜忌,所谓同患难易,共富贵难,大概便是这个道理。你贵为皇太子,自然不适合娶一个人尽可夫、背情负爱的淫人;而我谢雨霏,也不屑和一个反复无常、三妻四妾的男人共度余生。既然两看相厌,我们不如就此分开,也好过彼此折磨。你放我出宫,你要杀萧烈也好,对付胤禛也罢,都与我无关,我则远走他方,再不与你相见。我们本无婚约,你稍加解释,皇上也会明白,不会与我们为难,咱们相恋一场,好聚好散,你看可好” 胤礽像一尊雕像一样矗立不动,他的脸色由红转白,一双眼睛却始终含着愤怒,死死盯着我。 我等了半晌,待嗓子稍微好些,开口道“你不说,我便当你答应了。”他仍不动,“我这就去收拾东西,今晚就走。” 我欲抬脚,才发觉身上已无气力,又在桌上靠了半刻,才直起身子,我缓步朝外走,心头空无一物。行至与他擦身之际,我又觉无力,紧咬了咬唇,迈步过去,待到再迈第二步时,身后一股大力攥住我的腕子,重心失衡我顷刻便向后仰,一双手抱住我的腰,身子随即贴上来,我还不及反应,就被牢牢索在他怀里。 “想走你别忘了,我说过,踏进我毓庆宫,便是我的人了。” 我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你也别忘了,我也曾说过,若我想走,便是嫁了你,我也走得。” 他一笑,尽是阴冷“是吗你尽可试试看。” 我使劲挣扎,却无济于事,他看着我,脸上异常冷静,眼底却翻滚着某种陌生的情绪,这一刻的胤礽是我从未见过的,我突然感到害怕。 “你要干什么” 他一言不发,拖住我进了里间,扬手将炕桌打翻到地下,灯烛忽得灭了,周围陷入昏暗,只有外间的一盏灯发着微光。他粗暴的将我压在炕上,欺身上来,在四贝勒府的模糊回忆涌入脑海,我不由得浑身战栗。 “不要。” “为什么不要”他撕扯着我的衣服,“普天之下,我想要个女人还有何难你既然践踏我的真心,我也不必再执着什么情意,我苦等了这么久,总该有点报偿,我不过拿走我该拿的”他一把扯开我的外衫,又去动手扯里衣。 “不,不要。”我喊起来,“胤礽,你不是这样的,你疯了吗” “疯我是疯了,你没听到外间流传我的那些风流手段吗我被太医院数十太医诊为狂虐症你忘了吗” 我欲再说,已被他封住唇舌,往昔柔软而温柔的唇舌现今只如凶器一般肆虐,我用力咬住他的下唇,一股血腥在口中蔓延,他身子一颤,却不松口,我呼吸受阻再加上用力挣扎,转瞬就几乎脱力了,他扯开我的里衣,没有丝毫犹豫,又一把扯掉抹胸,我身前一凉,眼泪顷刻喷薄而出,他解开自己的衣衫,俯身紧贴住我,身子像火一样烫,双手在我身上不停游走,我拼命反抗,却无济于事,衣帛撕裂,转瞬间我已身无寸缕,极度的难堪和羞辱让我无法自持,终于我开始不受控制的大哭,他只如没听见一般,继续与我纠缠,眼中则是裸的欲望,我逐渐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倘若方才还有一丝幻想,那此刻便彻底绝望,他用力打开我的双腿,我抽泣着渐渐放弃挣扎,他抬起头盯住我,我把头侧向一边,他用手扳过我的脸,猛得低头吻我的眼睛,我又涌出泪水,他轻轻将我上身托起,动作较之前温柔了一些,我隐约感到即将发生的一切,心如死灰,只在他胸前勉强调匀呼吸,低声却清晰的说“胤礽,我求你把灯熄了,我不愿意看到你”他的动作在那刻停滞,而后更紧的搂住我,不停的喘息,我亦无法控制而大声抽泣。此生从未试过与一个人贴得如此紧密,我被动的感受到他的温度、气息、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甚至是在血管中汩汩流动的血液,这感觉就仿佛两人已化为一体,可是心呢心又在哪里 我无力的靠在他肩头,泪水一滴滴落在他背上,他仍旧紧紧搂着我,不发一言,一动不动,就这样奇异而荒唐的静默,也许有半个时辰,也许更久,直到外间的烛火燃尽,忽然熄灭,房间一片漆黑,他骤然抽身,抓起衣服胡乱穿了,疾步离开,一阵夹带水汽的秋风随门的开合卷入房间,我接连打了几个冷战,颤抖着缩到墙角。 房间陷入黑暗和死寂,寒冷穿过皮肤钻入体内,冷得彻骨,我蜷缩着,用胳膊抱着腿,方才的纠缠中我的嘴唇和舌头都破了,此时满口咸腥,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哆嗦着欲下地,却发现衣衫都被丢在地下,破的无法遮体,只得再缩回榻上,伤心已不是当前的首务,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离开这间书房,这直接关系着这件丑事的扩散范围,我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明天早值的太监看到我赤身露体的缩在专供太子爷休息的软塌上。 半个多时辰过去,我仍没找到任何一件可以遮体的衣服,窗上墙纸闪过一道光亮,我一个激灵躲到墙角,几乎没有听到脚步声,屋门就被轻轻推开。 一盏灯被人提着,由外里缓缓移。 “不要”我低喊了一声,心剧烈地跳动,“不要点灯。” 灯便停在屋外,转瞬熄了。 一双绣花单鞋踏入屋内,伴随而入的是一阵淡淡的芍药香,睿雅的脸在黑夜中显得纯净柔和,而眼中所流露出的温暖则不是任何虚情假意所能伪装的。 “雨霏。”她朝我伸手,修长白崭的手臂停在半空,我迟疑了半刻,没有动。她默默打量了我一阵,解下自己的斗篷递给我。 “快披上吧。”又朝屋外道,“紫乔。” 紫乔闻声进来,看到我的模样啊了一声,赶忙上前拾起斗篷替我围住,我靠在她的臂弯,便又默默哭起来。 “雨霏,雨霏,没事了,没事”她一面安慰我,一面扶我下榻。 睿雅上前为我系紧斗篷带,握住我的手,低声道“甭管发生了什么,自有我为你做主,别怕。” 我艰涩的点点头。 “这会儿外院无人,紫乔,带她回吧,好生照看。” 我被紫乔搀着往外走,行了几步,我停下,回头问“太子妃您怎么会过来” 她一笑“你还猜不到吗” 我愣了一愣,她又道“他无心的,别怨他。” 我没回应,她也不再说,只示意紫乔带我走,我走到门口,脚下突然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低下头,正是我亲手采的菊花,此时已被撵作一团,全无半分娇羞之态。我在心里冷笑,七八日前,皇上亲口允婚,我是多么幸福;而刚刚采花之时,我又是多么的开心。上天一定是嫉恨我,每当我感到幸福满足的时候,它便降难于我,让我饱尝世间辛酸。 一路蹒跚着回到房里,紫乔帮我套上衣裤,见我身上多处青紫,红了眼圈儿,问我原由,我只道与太子生了口角,惹恼了他。 “这位爷的脾气果真是不好,看着儒雅稳重,下手却也这般狠。”她拿热手巾为我敷嘴角,我抽痛着闪躲,她停了手,借烛火端详我,“可是,雨霏,你不是喜欢他的吗” 我抚着腕上的淤青,苦笑道“我喜欢他,因他敬我爱我,从不把我当奴婢看。可如今他逼迫我,折辱我,还如何谈这喜欢二字” 她给我捂好被子,复有又烫了烫手帕递给我。 “你呀。以前还总说我性子倔,我看你才是真的倔,咱们这些宫女,在家或许还算个小姐,到了宫里就是奴婢,主子嘴上说疼说爱的,心里又岂会真拉得下这个架子偌大个皇宫,你一个小小宫女,谁会问你愿不愿意” 我只是摇头,她看出我无意多说,扶我躺下,又收拾了一阵,熄了灯,临睡前反复叮嘱我倘若觉得不舒服,随时唤她。我侧身躺着,周身几处隐隐作痛,方才的情景跳入脑中,心里委屈得紧,又趟出泪来,直到三更天都未能入睡。 翌日起身,眼睛肿得睁不开,自是告假不去,紫乔走后,我又在床上辗转躺了一个时辰,待到将近午时才起来梳洗,发髻还未攒好,房门忽然被人急匆匆推开,紫乔与小张子一前一后的跑入。 小张子衣领湿了一片,脸上全是汗水。 “雨霏姑娘,爷和雍王爷在校场打起来了,太子妃去给太妃请安,这会儿不在宫里,小的寻了一圈,实在找不到人了,求姑娘快去劝劝爷,别生出事来才好” 我大惊,将发髻随意一绾就随小张子出去,一路朝校场去。 “紫乔,去看看太子妃在哪,把她请回来吧。” 出了大门我与紫乔分道而行。 “怎么打起来的”我一面疾行,一面问,强光刺得本就肿胀的眼睛酸涩难捱。 “哎,爷下了朝就奔了校场,碰巧儿赶上王爷也在,先是说切磋,可动起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眼看着就红了眼。” “你们就没拦着点呀” “拦哪拦得住,爷的脾气一向如此,若是犟起来,哪个拦得住” 到得宫门口,递了牌子,到得前庭,我已是气喘吁吁,小张子头前一路小跑,我在后面紧跟,发髻松松垮垮没跑几步就又散开。 校场边站了一排侍卫,场中一黄一紫两道身影交缠在一处,打得不可开交。我见胤礽满面戾气,手中持一长剑,剑剑直刺对方面门,招式凶猛,胤禛表情阴郁,只用力抵挡,气势稍逊,无还击之力。 我立在场边,一时全无主意,小张子在一旁顿足“姑娘别光站着,倒是想想办法呀”我前行几步,又退回,如此反复数次,胤礽一剑打飞胤禛手中兵器,抬腿一脚胤禛便倒在地上,我寻了这个空挡上前,胤礽剑气一扫险些伤到我,我下意识闪躲,脚步不稳摔在二人当中。 “爷。”我匆匆唤了一声,却不知下面该说什么。 “你来做什么”胤礽喝道,不等我开口又道,“哦,莫不是昨晚为了一个搏命,今儿又为了另一个殉情来了” 我一口气闷在喉头,说不出话,哽咽几次才道,“太子妃久候不见,遣奴婢来寻,请主子速归。” 身后胤禛站起身,我也欲起身,却因身子虚乏踉跄了一下,胤禛由侧面扶住我的胳膊,胤礽一把打开他的手臂将我拽起,推到一边。 “别拿谎话搪塞我,回去”他用脚踢了踢落在地上的剑,对胤禛道,“刚才不算,再来过。” 胤禛拱手不受,道“太子爷技艺超群,臣弟望尘莫及,不如就此” “再来” 胤禛面色一僵,默默拾起地上的剑。 几个回合之后,胤禛的剑再次落地,前襟也被剑锋划开了一道口子,他们本都只着了软甲,射箭拳脚尚可,比剑却是十分危险。 胤礽剑尖直抵胤禛脖颈,剑上的寒光打在胤禛脸上,后者之前多少有些不在乎的表情此刻也开始变得冷峻,胤禛微眯了眯眼,而后一笑“二哥这是何意” “四弟的确不善剑道,但在其他方面,愚兄却自愧不如。” “臣弟不懂。” “呵,你会不懂”胤礽笑着,“我以外只厌恶老八,觉得他是只笑面虎,却没料到,真正心口不一,绵里藏针的,是你呀,我一直吃斋念佛的四弟” “二哥在说什么,臣弟真的不懂。臣弟若有什么不是,还请二哥明示。” 胤礽的笑凝在嘴边,向前进了一步,胤禛欲退,脚下却不知什么缘由忽然绊住,在他倒地的一刻,我瞥见校场另一边一脸怒容的康熙。 “万岁爷吉祥。”我大声喊着,低头跪下。 少顷身侧刀剑落地,胤礽跟着跪下。 “在做什么”康熙的声音透着冰冷。 “回皇阿玛,二哥在与臣弟切磋。” “不是问你,朕问他” “儿臣在与四弟切磋剑术。”胤礽低沉的答道。 “切磋用剑指着脖子也叫切磋” “儿臣确实是在切磋。” “你”康熙怒色渐盛,胤禛忙道,“皇阿玛容秉,二哥与儿臣确在切磋,只因儿臣技艺不佳,二哥恨铁不成钢,才有些急躁。” “呵,你们都当朕眼瞎了吗”康熙指着胤礽,“几日前,弘历在园子里背过一首诗,你可记得” 胤礽点点头。 “背给朕听”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继续”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胤礽,想想你的行止做派,是不是一个兄长,一个太子当为之举” 也不再等答话,康熙拂袖而去。待随行人员走远,胤礽缓缓站起,小张子上前搀扶,被他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便大步离开。我起身追了两步,直觉眼前眩目,险些晕倒,便驻足,胤禛来到近前,问了几句,我耳畔轰响并未听见,直到他用手扶住我,我才听清他在问“你怎么了” 我摇头,身上出了一层虚汗。 “没事。” 他却不松手“看你蓬头垢面的样子,谁会相信没事” 我不语,眼皮沉重抬不起来,只觉得尴尬。 “我以为你跟着他会开心的”他道,“可是因为萧烈” 我挣开他的手,抿嘴笑笑“没什么,劳王爷挂心。” 他平静的道“你不说,我也不强求,倘若有麻烦了,知会一声,我会帮忙。” 我点头“萧烈的事,多谢王爷。” “谢什么。”他拽了拽被划破的前襟,“无论对你对他,都本是当做的事。” 我嗯了一声,微福了福身儿,转身向后宫走,他便朝前庭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第91章 我一路走到毓庆宫和南三所的岔路口,犹豫了一下取道南三所,走出几步就听身后紫乔叫我。 “雨霏。”她小跑着过来,拉起我的胳膊,喘着道,“不得了了,太子爷回去就大发雷霆,把小张子晾在院子当中打板子呢,一大院子人谁都劝不住你快去看看吧。” 我心头一涌,便由她携着往毓庆宫跑。进得院子,太子妃、唐佳氏、还有几位侧福晋同她们的侍从,零零散散约有十数人,都怯生生地堆在宫门两侧。胤礽背对着宫门,负手而立,院子当中长条板凳上,小张子被两个太监按住,旁边一个粗壮的侍卫,正挥着板子打,每打一下,小张子就发出一声闷哼,裤子上已经有了斑斑血迹。我只觉怒火向上翻涌,用力挤开一条通路便冲到院子当中。 “住手” 行刑之人一愣,手中的板子悬在当空,胤礽缓缓转回头,看我的眼神满是阴霾。 “怎么” “他犯了什么过错” “他身为贴身内侍,泄露主子书函,此其罪一;他纵容后宫女眷踏足前庭,搬弄是非,此其罪二罚他五十大板,小惩大诫。” “这是小惩吗”我指着他染血的裤子。 胤礽甩了下袖子“这是你对主子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我冷笑了一声,缓缓跪下。 “主子心情不佳,均是因奴婢一人之错,小张子两桩大罪,皆为奴婢所累,偷看主子书函的是奴婢,踏足前庭的也是奴婢,主子要罚,这五十大板,理应奴婢先领。” 他不做声,但眼神依旧阴冷。 太子妃此时上前“爷,臣妾主管宫中女眷,宫女犯错,是臣妾失职,这丫头,就由臣妾带回去管教吧。雨霏,还不起来跟我走。” 我心中含愤,依旧跪着不动,道“奴婢谢太子妃,但今儿个大伙都在,奴婢若跟太子妃回去,罚得轻了,是太子妃偏心,罚得重了,又是对奴婢不公,唯有跟张公公一般受了这五十大板才算公正,横竖都是一顿板子,此时挨了岂不清楚明白,也让大伙看看,咱们毓庆宫不偏不倚、不避不护的做派” 太子妃叹了一声,又去看胤礽,胤礽却道“你退下”她迟疑了一下,最终慢慢退步。胤礽便直盯着我,喊道“继续打” 侍卫又扬起板子,我冲上前抱住他的胳膊,他一惊丢了板子,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光天化日的搂抱,可谓是宫中大忌。 小张子回过头,咬着嘴道“姑娘切莫胡闹。奴才的错,自领便是。” 我伸手扶他“你下去。” 他不动,我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使劲一推,硬是把他掀到长凳下边。我俯身爬到长凳上,抬眼挑衅的看胤礽“奴婢领罚。” 胤礽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 我一笑,又侧头对侍卫道“请。” 侍卫拾起板子,犹犹豫豫的看了看胤礽,缓缓挥起,我转回头,上一遭挨板子的疼痛记忆涌上心头,我默默咬紧牙,等着第一板下来,通常最疼的便是这一下,然而等了几秒却没动静,我欲侧头看个究竟,背后一股大力将我拖拽下板凳,我踉跄了一下狼狈的抱住身旁人的腰身,后背一紧我仰起头,正对上胤礽的脸。 “你愿意领罚,好。我罚你,从今儿起你不必供职书房,南三所涣洗处正缺人手,你去那边当值吧,什么时候想清楚明白,什么时候再回来。” 他将我抛到侍卫手中,拂袖而去。身边几个宫人都是相熟之人,现前见面还恭敬的唤一声雨霏,此刻身份对调,几人都尴尬地低着头,回避我的视线。睿雅远远看着我,眉宇间尽是责备,我向她福了福身,一侧目,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唐佳氏,面上是一幅冷静无关的表情,在触及我目光的那刻,眼神忽然一闪,是呢,此番落魄,正解她心头之愤。 回到住所,紫乔便开始给我收拾细软,收拾到一半,开始掉泪,我上前劝,便又落她一顿数落。 “太子妃明明给了你个台阶,你倒不领,这不是明摆着打主子的脸吗”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非跟太子爷怄这口气,非要强出头,是不是” 我苦笑“紫乔,你呀,总是那么直接,做什么非要点破呢。” “哼。”她用力打紧包袱,白了我一眼。“我再怎么直,也点不醒你的脑子现在可好,配去了涣洗处,哎。” 我上前拉住她的手“好了好了,紫乔,人生本是浮浮沉沉,哪有一帆风顺的,我不怕去涣洗处,倒是你呀,因了我的关系才来得毓庆宫,我不在了,你要收敛性情,能忍则忍,免得被人欺负。” 紫乔推我道“你莫担心我,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我往你包袱里搁了几个戏本,你小心收着,闲时无聊了,可以看看。” 我笑着搂住她“好紫乔” 涣洗处在距离南三所一条宫道之隔的一处偏僻院子,共有五名宫人,年纪都在三四十岁的样子,皆因犯错而被罚至此处,送我国来的是个仅有数面之缘的小太监,他对管事嬷嬷说了些好话,又折回来对我道“姑娘,小的是张公公的徒弟,师傅身上有伤,不便过来,特嘱咐小的带姑娘过来,师傅说,谢谢姑娘昨儿的救命之恩,姑娘暂且留在此处,隐忍个十几日,爷心里记挂着姑娘,不会放姑娘在这不管的,他一得机会就会跟爷请恩典,姑娘一定放心。” 我道“回去告诉你师傅,心意我领了,他受伤也是因我连累,用不着谢我,往后的事,顺其自然,不要强求。” 他离开后,我与南三所几人一一见礼,众人许是都受了小张子的授意,对我很是和气,当日并没做什么活,我便歇下了。 涣洗处虽名为涣洗,实际却不是仅仅洗衣服而已,宫内自有涣衣局,负责清洗后宫所有的衣物,所以此处除了涣洗些宫人衣物外,还兼理打扫、搬运等杂差。翌日清晨,天色微明之际我就被同屋唤起,睡眼惺忪的出到屋外,扑鼻一阵臭气,只见几十个恭桶,横七竖八的摆在院中。 “别愣着了。”同屋一名宫女道,“快些动手吧,天亮就有各处的人来收,若刷不完,可要受罚的。” 我只得挽起袖子,同大家一道开始打水,刷洗恭桶。难闻的气味令我不住干呕,呕了几下眼泪便淌出来,旁边同屋看着我笑道“新来的都这样,捏起鼻子,多刷几次就习惯了。心里别觉得委屈,东边那些漂亮的主子们,还真离不开咱这些刷恭桶洗衣服的呢”我用衣袖抹了把泪水,也笑了,所谓天堂与地狱一线之隔,可能正是这样。这华丽的宫殿,这一边笙歌曼舞,衣鬓飘香;另一边则腌臜破落,臭气熏天。胤礽,你想用冷遇显示你的权威,提醒我触怒你的后果吗我看到了,也体会到了,但这些不会令我痛苦畏惧,只让我更深刻地认识了这座皇宫。 在进入涣洗处的第一个清晨,我这样想着。我以为由此次纷争导致的最大磨难便是如此,但仅仅几天之后,当真正的灾难降临之时,我才明白离开了我所鄙视的权力的保护,后宫的生活是多么恐怖。 月末,皇帝至南苑狩猎,而后陪伴太后至温泉行宫休养,皇太子夫妇及后宫诸多女眷都随驾离宫。涣洗处的工作量因此稍有所减少,每日清早便只由我和另外一个年纪稍轻的宫女清洗恭桶。 这日清早,我们把清理后的桶按处所摆好,各处都来人取了走,最后唯独剩下唐佳氏屋里的没人来取。我犹豫了片刻,让同值的宫女给她送去了。此后几日,均是如此,我们对嬷嬷说了此事,嬷嬷便道,这位主子脾气大,早先又受宠,没人敢惹,即是不来,你们就轮流给送去好了。如此反复了几日,同值宫女连续送了数日,我过意不去,便有一日自己去送,进宫时天色尚早,也没遇到几个熟人,我低头匆匆地走,穿过回廊,走过小竹林,来到唐佳氏门外,守门的宫女见到我,也不伸手接恭桶,只皱眉吩咐我送进去,我在门外报了自己姓名,稍等片刻见无人应,只得推门入内,到得外堂,我隐隐闻到里屋熏香的味道,猜测应是有人在的,便又报了一次姓名,可巧偏偏又无人回应,我心生疑窦,将恭桶放在墙角,抽身便退,手才触到门,脑后突然遭人猛击,顷刻就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知觉渐渐恢复时的第一感觉便是脑后的酸痛,稍一动才发现手脚都被绑住不能动弹,我猛得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用力晃晃头,眨了眨眼,仍是漆黑。周身立刻被恐惧摄住,我警觉的竖起耳朵,茫然的瞪大眼睛“有人吗有没有人呀”回答我的只有一阵空洞的回声。在惊惧中僵硬了良久,我的脑子开始恢复常态,我是在唐佳氏房间内被人袭击的,我当然不相信紫禁城里有贼,即便有,也犯不上大费周折把我绑到这里,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唐佳氏是她做的手脚,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只因为萧烈的事情我令她丢了面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费力想了很久,发现与其费心猜测别人的想法还不如先搞清自己的处境。于是用被绑住的双手用力摸索,身下是一堆稻草,稻草下面是坚硬的地面,地面和墙壁略带湿气,空气中也弥漫着霉味,这是一间破旧的无人居住的房子,至于大小,我喊了几声,通过回声判断,这屋子应该大不过我在南三所的住处,由于双脚被绑,我只能勉强站起,跳着走几步就会因失衡而摔倒,如此几次往复,周身各处撞得发疼,本就不多的力气也被用尽,我滚到墙边一角靠着,默默喘着粗气。待眼睛完全适应黑暗,我又一次仔细巡视,发现正对面的墙上似乎是有一扇窗子的,只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依稀只见轮廓,这会应该还是白天,我这么想着,脑子东一下西一下的闪过许多猜测,一会儿是唐佳氏笑里藏刀的面孔,一会是胤礽拂袖而去的样子,不知不觉间,对面墙上的窗框轮廓已渐渐消失,我在黑暗中苦笑若不是这一点点稀微的光亮,我几乎忘记时间了。待到窗格的缝隙完全被黑暗所覆盖,周围的空气也开始变冷,入夜了,我暗想,腹中因饥饿而一阵绞痛。 此时对面墙上的窗忽然被打开了一个小口,一团暖融融的光亮从窗外透入,是蜡烛,我先是愣住,接着马上大喊“是谁,救救我,快救我”而那光源的主人仿佛没听见一般,只将一个盘子和蜡烛放在窗内,接着便关了窗,外面传来上锁的声音。我挪到窗边,借着烛光朝盘子里看,是一个馒头,看来唐佳氏并不想我死,我狼狈的低下头,啃咬着馒头,是冷的,还泡了水,但足够充饥,我将馒头吃得一点不剩,又把盘子里的水根都舔舐干净,嘴上沾了不少渣滓,粘腻腻地难受,我扭动身子想抬起肩膀,却够不到嘴边,只得在墙上胡乱蹭了几下。狼狈的坐回墙角,我下意识的盯着蜡烛,看它一点点融化,燃烧,直至熄灭。重新陷入黑暗到窗纸透出白光之间的是整夜最难熬的一段,我被黑暗、孤独、恐惧和疲倦折磨着,无法入眠。一天一夜这样过去,两天两夜、三天三夜,第四天深夜,当蜡烛再度熄灭时,我陷入了绝望,眼泪夺眶而出,我开始不住的抽泣痛哭。 “唐佳氏,你究竟想怎么样,你出来,把话说明白唐佳氏。”我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并未希望得到回应。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门被打开,几盏宫灯被人拎着进了屋,耀眼的光芒刺得我无法直视,我眯起眼睛努力适应,在泪眼中看清来人唐佳氏,她手下张嬷嬷、宫女锦儿,青琪。 唐佳氏从张嬷嬷手里取下蜡烛,走到我面前,她俯下身,用蜡烛照亮我的脸,我被热气虚得眯起了眼,她美艳的面容在烛光中扭曲成了苍白恐怖的形状。 “哈,你哭了这几日在这里过得怎样我来猜猜是不是感到孤独、彷徨、难过、绝望是不是”她凑近我,“你不用答,我知道,一定是的这样的生活,我过了六年六年,呵,每个夜晚我都会点起灯,然后看着烛火一点一点燃尽,当它熄灭的那一刻,我就想,今儿爷又不会来了,这是他第几天没来我房里了一天,两天,十天,一个月,呵呵,然后我就会哭,就像你这样”她拍拍我脸颊,声音转冷,“阿尔丹,雨霏,你春风得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 我侧过头“我从未春风得意过,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过错,逼得侧福晋不惜违背宫规动用私刑” “你从未春风得意过正月十五皇上赏赐了夜明珠,我们还没近处瞅上一眼,他转身就给了你,是不是”我脸上一僵,她接着道,“你为了救寿药房姓萧的那个奴才,在我面前顺口扯谎,他问都不问一句就帮你圆谎,是不是他为了让你进书房,把原先服侍十几年的老人儿轰走给你腾地儿;因为你出宫的事,骂得太子妃抬不起头来;再早些个时候,为着救你,他连万岁爷的刑房都敢闯了你说,你一个奴才,还不够春风得意吗” 原来这些个所谓隐秘的事儿早就尽人皆知了,我无奈地说“侧福晋说得便都是真的,我又有什么错犯得着您一个主子这么上心” “呦,听听这口气,哪像个奴才样”她忽然捏起我的下巴,“你一口一个主子叫着,心里几时真把自己当过奴才张嬷嬷,给我教训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奴婢。” 锦儿和青琪将我从地上拖起,我的四肢因被绑缚了三日,此刻突然一拽,疼得我不由大叫一声,还未合上嘴,一个巴掌迎面下来,左颊登时一阵火辣,未等喘上一口气,右颊又挨了一个巴掌,张嬷嬷面无表情,只如个机器一般执行着主人的命令,十几个巴掌下来,我的脸颊像被人生生剥了层皮,疼得厉害。 “知道规矩了吗”唐佳氏居高临下的问。 “呵,规矩,呵呵,知不知道都要挨这顿打的。”我斜起眼睛看她,“若说是太子爷的恩宠,令我挨了这顿体罚,如今太子爷也厌了,我也被遣去涣洗处了,侧福晋还不满意吗” “别在我面前装傻,你若不是跑去请板子,会被遣去涣洗处他看着你的那种又爱又恨的眼神,你看不到吗他心疼你,怕你受伤的那份怜爱,你感觉不到吗这毓庆宫里,他厌了谁也厌不了你”她又一次走近我,用力捏住我的脸颊,我因疼痛而抽气,“你问我你犯了什么错这就是你的过错,杀你千次万次也洗不清的过错” “好,这是我的过错,那侧福晋囚禁我,体罚我,甚至杀了我,就能令太子爷回心转意吗” “不会,但我不这么做,他会回心转意吗”我缄默,她又道,“我不是睿雅,不会像她那样装好人,我只知道我讨厌你,恨你,整治了你,我心里就能舒坦。” 说到最后,她双手用力,几乎掐得我无法言语,我张着嘴,努力挤出几个字“侧福晋不怕惹怒太子吗” 她扬起手腕令我仰起脸“你在威胁我好尖利的一张嘴。张嬷嬷”她呵斥道,“掌嘴,打到她不能说话为止。” 我又一次被人拖起,尽管硬撑着,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打颤,巴掌再一次落下,耳边轰鸣作响,只几下就听不见声音了,接着眼睛开始发花,张嬷嬷阴冷的脸,唐佳氏讽刺的眼神都一点点变得模糊不清,眼前忽一阵亮忽一阵暗,其先只有脸颊疼,而后嘴巴,牙齿,甚至是喉咙都跟着剧疼起来,嘴里泛出腥气,粘稠的液体开始涌出,我大力哈了几口气,嘴边溢出比哭还难听的,很快我喘不上气了,之后连都再发不出声,当晕眩一阵阵袭来时,我心里别无他求,只期望自己此刻能失去知觉,以逃避这令人耻辱的折磨。 当耳朵再次恢复听觉时,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盏蜡烛亮在窗边,若非周身的疼痛和肿得几乎合不上的嘴唇,我都要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了。我收紧嗓子,试图发出声音,舌头和牙齿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唐佳氏没有食言,她确实打到我不能说话了。我挪到窗边,蹭着墙站起身,蜡烛边上的盘中,仍是一个沾了水的馒头,我探头去够,嘴唇才触到盆边就一阵剧痛,眼泪哗得迸出,泪水流过高高肿起的脸颊,热辣辣得疼,我跌坐回墙角,再提不起一丝气力。 再次见到唐佳氏时,我已有一天一夜未曾进食,周身各处都麻木得没有知觉,只有喉头撕裂般的隐隐作痛,让我感觉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在发抖”没错,她的靠近让我全身战栗,这种恐惧无法克制,“但是你的眼睛仍然很倔强。”她忽然掐住我的面颊,疼痛仿佛在这瞬间被唤醒,如火焰般迅速燃遍全身。 “啊”我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 她笑了“很疼是不是你如果能开口,肯定会问我,你把我折磨成这样,满意了吗,是不是” 她自顾自画地说着“不,我还不满意。”她用手勾勒起我的轮廓,“这两日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有什么能耐让爷那么着迷,你的脸蛋这么平庸,出身又那么卑贱他究竟看上你哪一点”她的手从脸上移至我的脖颈,接着由双肩滑向我被绑主的双手,她慢慢扯开绳索,勾着嘴角,“是了,我想到了,你有一双巧手,吹得一手好笛子,是吧” 她握住我的手腕,在我的痛呼声中把手搬至身前。 “啧啧,多么修长的手指,真是漂亮,我都能想象到你与他笛声相和的情境,他用那样柔和的目光看你,把你一点一滴印在心头,你说”她凑到我耳边,“这么漂亮的手指,如果一根根折了,再也拿不起笛子了,他会不会还那么喜欢你” 我的视线越过她,落在锦儿手中的两排木制长夹上,在我明白里了她话中的意思之后,我惊恐的跳起,拼命挣扎。 “绑住她”唐佳氏喝道,锦儿和青琪扑上来压制我,我使不上力气,没有几下就被制服,她们将我按到墙角一张木凳子上,又用绳索把我结实的绑住,我徒劳的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惊恐得瞪着眼睛。 唐佳氏拿起木夹,抓起我的手,有条不紊的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插进缝隙中“知道吗,为了找这个我费了多大力气,呵 ,你可别辜负了我的心意。”我用力摇头,眼睛一片潮热。 她却只是笑,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塞进我嘴里,慢慢拉紧木夹两头的绳索,递到两个宫女手中。 她起身向后退了几步,咬着唇道“你们给我用点力气。” 绳索忽然被抽紧,我吃痛咬住帕子,却还是忍不住发出呜地一声,针刺般的剧烈疼痛,顺着手掌延两臂传至全身各处,头像炸裂一般得火热,我扭动起身子挣扎,身下的板凳叩击地面,砰砰作响,唐佳氏上前按住的我肩膀,我仰起头瞪住她,从她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恨意,又一波疼痛袭来,我眼里蒙上一层泪水,疼得几乎战栗起来,和此时的连心之痛相比,早先的那些微乎其微,我在听到了骨节格格断裂声时,几乎想就此死掉,可神智却异常清醒,更因受到了疼痛的刺激而兴奋,把痛苦无数倍放大,呼啸着传至每个末梢。夹板从手上卸掉时我的十指都在淌血,我感觉不到双手,也无法用意识控制手指,是的,如唐佳氏所愿,我的手断了我再不能拿起笛子,再不能端茶执盘,甚至也不能回涣洗处刷洗恭桶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张嬷嬷急匆匆走进来,低声唤道“主子。” 唐佳氏道“什么事” 她低头不语。 “说吧,此刻还有什么好怕。” “前头有话,说是御驾明早启程,晚上就会回宫。” 我眼角一紧,胤礽要回来了吗瞬间的表情被唐佳氏收入眼底,她朝张嬷嬷摆手,“你们都下去。”待到屋里只剩下我们二人,她俯下头“爷要回来了,你开心吗”我盯着她,眼角还噙着泪滴,她回看我,低声道,“你不会真那么天真,以为我会让你活着见到他吧” 我口中发出一阵呜咽,她从我嘴里扯出带血的手帕“想说什么” 我艰涩的吞咽着,忍住剧痛吐出几个含混的字“你真的那么恨我” 她捧起我的脸“有句话你一定听过,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其实你没对我做过什么,但是我真的很恨你,我比你漂亮、比你高贵、比你先遇到他、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他凭什么要宠你爱你而将我弃之若履。阿尔丹雨霏,我恨你,我有多爱胤礽,就有多恨你” 她拾起地上的蜡烛“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看到你这么狼狈的样子,我早就为你找了一个好去处,书房后窗下有一口水井,我把你安置在那,你可以一直在下面陪着他,他推开窗子,你就能看到他的脸,这不是很好吗” 我难以置信的盯住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结束,她不知从我眼中读出什么,拾起帕子盖住我的脸。“别那么看我,能得到他的心,你便是死,也强过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光亮伴随脚步声远去。我仰面靠在墙上,大脑在麻木中运转,我试图想起书房后窗的水井,眼前却浮现出我与胤礽在窗边相拥的情景。 他搂着我,在我耳边呵呵笑着,他说,我以往最烦女人捻酸小性,偏生在你这儿甘之如饴;他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说,雨霏,你别想离开我,进了毓庆宫,就再也出不去了 我抬起胳膊,用淌血的手捂住脸,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大声呜咽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第92章 约摸又过了几个时辰,我开始发热,额头滚烫,身体里却感觉冰冷,摊倒在地上不住得打冷战,干渴和饥饿榨干了身上的最后一点气力,眩晕断断续续袭来,我偶尔发出一两声下意识的,余下的时间便在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中度过。屋里不再有蜡烛,高烧、疼痛及眩晕也严重的影响了我的视力,对面墙上隐约的光亮我再也看不见了,我无法辨别时间,只能仰面摊在地上,摊着双手,尽量僵硬着身体,因为稍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牵扯出无法忍受的剧痛。 我恐怕是陷入了梦境,没想到在这种奇怪的境遇下我还可以做梦,梦中我走在荒芜的沙漠中,在烈日的曝晒下我嘴唇干裂,周身粘腻而灼痛,我绝望的走着,没有目标和方向,眼前是一个又一个沙丘,忽然一阵清凉的风从身侧吹拂而来,带着潮湿的水汽,哦,是的,本不该出现在沙漠中的水汽,我朝风的方向看去,在不远的沙丘下竟然有一汪湖水,水面清透平静,在光照下闪出金色的光泽,我用力飞奔过去,水,水 “水,唔,水”幻境从梦中消失,我喃喃的叨念着,干涸的口腔中竟然感到了一丝湿润,我努力争开眼睛,一丝光刺痛了我。 “谁是谁” 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回答了我“没有力气就不要说话了,张嘴,喝点水。” “呃”我尽可能快的辨别这声音,“雅嬷嬷救我快救我唐佳氏她要” 一注水涌入喉咙,我被呛得咳起来,胸腔的震动又引起了全身痉挛般的疼痛。 雅嬷嬷压住我的肩膀,接着清凉的膏状物被涂到我的太阳穴和嘴唇上“这东西无色无味,可以帮助你降温,你很虚弱。” “啊不救我我快死了” “是的,如果你再继续乱动的话,我保证你等不到被救出去。” “你不是来救我的” 她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点感情,回答也是模棱两可“是,也不是。” 涂完了药膏,又喂我喝了些水,她起身要走,我不顾疼痛,用手腕绊住她“别别丢下我。” 她搬开我的手,俯下身到我耳边“别怕,也别白费力气,会有人救你的,嬷嬷跟你保证。” 我摊开了手,脑子里是半信半疑,身上也确实是再没力气纠缠,她熄灭了蜡烛,缓缓走出屋子,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上锁的声音。如果她不是来救我的,那她为什么会有钥匙如果她是来救我的,那她为什么不带我走我试图思索,但伤痛的折磨使我无法集中精力,而水和药膏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我的不适,我慢慢陷入昏睡,心情是恐惧无助中加杂了一点点安心。 几个时辰,或许是一天慢慢过去,药膏的作用越来越小,而身上的伤口,特别是嘴唇上,已经开始化脓,手则全然陷入麻木胀痛中,我间歇性的,说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意思的含糊不清的句子,各种感观都在衰退,耳朵起先听不到东西,而后是嗡嗡的轰鸣,眼睛开始是黑暗,接着出现各种颜色的幻象;鼻子已被高高肿起的上唇封了一半,连呼吸都不顺畅,而嘴,虽然遭受了酷刑,但或许是此时唯一还好用的器官,偶尔还能发出几声。 所以,当再一次有人将我抱起时,我除了疼痛再没别的感觉。 “疼啊好疼” 我挥舞起手臂,瞬间手腕被人抓住,一阵钻心的刺痛让我全身挣扎起来,眼睛也在刺激中缓缓睁开。 “别碰我” “雨霏雨霏”似乎有人叫我的名字,声音由远而近,好熟悉。 “这是怎么了,雨霏,雨霏,是谁谁干的” 耳中一阵嘈杂的轰鸣,眼前也是一阵炫目的流光,我大口喘了几声,在濒临昏迷的前一刻找回了部分知觉。 眼前有光,不是一束而是一片,好亮,仿佛白天,我眯着眼睛,在光亮中看到了一张面孔,继而感到身体也被这个人抱着,安心和踏实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但当我更清醒些以后,却又浑身战栗起来。 “怎么了,雨霏,哪里不舒服,雨霏,雨霏,对我说句话呀” 我仰起头,试着把嘴凑到他耳边,他会意地低下头“你要说什么,雨霏。” 我的话断断续续,支离破碎“胤礽如果这是我欺骗你的惩罚,我愿意接受,如果你想让我知道离开你的庇护,我是多么的狼狈,那么你做到了” “不,别说了。雨霏。”他把头埋在我的胸前,痛苦的摇着头,“都是我的错,雨霏,我不该责备你,不该留下你自己,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 我的嘴角一阵咸涩,不知是自己的泪水抑或是他的,接着我被抱起来,周围的脚步声,人声一波波袭来,我的脸上被什么东西蒙住,我终于彻底的失去了知觉。 再一次清醒过来,已经是很多天以后,嘴依然肿着,涂着厚厚的黑色药膏,双手被固定在身体两侧,包扎得结结实实,手指间还夹着隔板。紫乔在我床边默默流泪,我吐出几个字想安慰她,却疼得直流眼泪,她惊慌失措忙着安抚我,一时也顾不上哭了。 屋里又来了几个宫女和一个嬷嬷,同她一起跑进跑出的照顾我,太医两天就来一次,不断开出各种药膏,汤药,洗液。整个屋子都浸泡在药水里。是呀,经过了几天非人的遭遇,我又回到了皇太子羽翼之下,过上了一个宫女不该享受的安逸生活。 “紫乔,他来过吗”在我能开口连贯说话时,我问道。 紫乔正在把一个削好的苹果刮成碎末,预备喂给我吃,她搁下手里的勺子。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要开口问他,你昏睡那阵,他除了上朝,见客就一直守在你床边,直到见到你醒过来了,才离开,这些天他没过来,但是每天都会和召见太医和我们,询问你的情况。”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紫乔笑了笑“主子的脾气,咱们哪知道。” “唐佳氏那边,最近怎样” 紫乔蹙起眉毛“这倒怪了,下人们揣测,爷定是要大怒的,但爷什么也没做,只是禁足,命她闭门思过。”我垂下头,“不过她定是要被惩治的,你放心。” “惩治了她,我这双断了的手也接不回来了” “不会的,爷请了宫里最好的太医,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紫乔,别骗我,我这手究竟怎么样了是不是废了。” 紫乔闪躲着我的目光,我直起身子,急切的看着她。 “告诉我,我终归是要知道的。” 她眼里闪出泪光“太医说如果用心调养断骨是能接上的只是以后不怕是不能再用力气” “写字呢” 她犹豫着摇摇头。 我跌回到床上,默默发怔。不能用力气,不能写字,不能吹笛子,这与废了有什么区别。 “但是太医也说了,好好调养,过了一两年,还是能恢复个四五成的,至少到时或许可以写字。” 她话中的犹豫怕是连她自己也无法相信。 我摇摇头“那我还留在宫里做什么,一个不能干活的宫女。” “谁说你是宫女,你不会再当宫女了,谁都晓得,你与爷的事,是万岁爷亲口准了的。雨霏,”她拉起我的手,破涕为笑,“你是要做娘娘的人了。” 我惊道“你们都是如何知道的” 紫乔道“太子爷吩咐太医为你诊治,太医说为宫女看病与制不和,爷便说,谁说她是宫女,她是皇阿玛亲口应承下来,我未过门的福晋,是毓庆宫的主子当着那么多人说的,谁还能不晓得” 我闭了闭眼,福晋,主子 “你呀,竟瞒着不告诉我枉我们姐妹一场。”紫乔嗔怒道。 我笑了笑“我对这事并不确定。”看她怒气冲冲的脸,我又道,“好了,别气啦,我补偿你还不成,想要什么” 她把盛着苹果末的碗递到我嘴边“把这个吃了,我就原谅你。” 我笑着张开口,由她喂着一勺勺吃下。吃过东西,坐了会儿,她询问我是否要方便,我红着脸摇摇头,如今双手绑着,连基本生活都无法自理,这些日子都是紫乔事无巨细的照顾我。 几个宫人进来小心翼翼的收走碗碟,紫乔要扶我躺下,我摇头拒绝。 “既然我被称为毓庆宫未来的主子,那么我是否可以提前发挥权威,请雅嬷嬷过来一趟” 紫乔出去传唤,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雅嬷嬷来我的房间,房门合上,屋里只有我们两人,我朝她点头。 “雨霏有伤在身,不能行礼,嬷嬷别见怪。” 她道“姑娘别多礼,过不了几日,怕是就该老奴行礼了。” 我没接这个话头,转而说“那日多谢嬷嬷救命之恩。” 她笑笑“姑娘叫我来,不会只为道谢吧。” “是。”我见她丝毫无意寒暄,“我心里有些疑惑,需向嬷嬷求证,还望嬷嬷据实以告。” 她点点头“知无不言,姑娘问吧。” 我梳理了一下思路,慢慢开口“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为什么嬷嬷冒险给我送水上药,却不索性将我救出,而让我又干熬了那大半日呢而唐佳氏对我用刑时又曾说过,太子爷要在翌日傍晚抵京,可没想到他却提前了一天,在当日凌晨就先于其他人回了宫”稍微停顿片刻,“我后来猜想,是嬷嬷写了信通知他吧。” 她点点头。 “我能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吗难道是告诉他我被人刑囚了” “当然不是,我只是说,你失踪了,我找遍毓庆宫都找不到你。” “但实际上您早就知道我被人囚禁了。” “是。” 我无法维持平静,带着怒气道“既然如此,为什么您不早点出现,非要等到我被折磨得半死才动手” “呵。”她一笑,盯着我道,“你这么明白,猜不出吗” 我愣了片刻“嬷嬷想给我们点教训,我和唐佳氏。” “不错。”她点头,语气并无起伏,“唐佳氏跋扈阴险,而你一个宫女却让太子爷专宠,你们两个都是爷的祸害。” “我”我怒不可遏,朝她举起双手,“那我这样的教训,嬷嬷可满意” 她看着我的眼神很镇定,也很犀利“既然把话说开,我也不隐瞒。我真希望唐佳氏把你弄成残废,或毁了你的脸,让你永远离开太子爷。” 即使是在我确知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我也仍然被她的话吓住。 “似乎这宫里,所有的人都恨我。”我低声道,“你那么想我离开,那为什么不索性等唐佳氏把我投了井再去向太子爷告发她,岂不是一举两得” “我确实这么想过,但是阿尔丹雨霏,你虽然受宠却没有因宠而骄,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的聪明为你博得了好人缘,太子妃在启程前特别叮嘱我照看好你。” 我瞬间明白了一切,所有的疑团都在这一刻解开,睿雅,是睿雅救了我,我匆匆低头,难过和感激在心头涌起。 “谢谢嬷嬷为我解惑,我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消除您心里的怨恨,但我知道您是为了太子好,所以我不会记恨您,尽管我的手可以再也无法复原了。”我抬头朝她挤出一个笑容,想就此结束这场谈话。 她似乎要走,但看了看我又撤回步子。 “我并不怨恨你,也不想害你受伤,但专宠无益,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道理,妲己、褒姒、杨妃,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本朝,还有个董鄂妃,哪个不是搞得朝廷大乱,腥风血雨。先皇后去的早,我是一手抱着太子爷长大,看着他成家立室,我必须保护他,前朝的事我一个奴才不懂,但这后宫的事我却多少知道个大概,太子妃仁善礼让,但我不能让她屈了自个儿,纵使她不能得宠,但她必须永远都是太子妃,是毓庆宫的主子,只有这样,这宫里才能平静,太子爷才能专心政事。” “妲己、褒姒、杨妃,您太高估我了,我并不是那样的美人。” 她仔细扫过我的五官“如果你有她们那样的美貌我还尚且不那么担心,怕得就是太子爷对你不像对唐佳氏或是别人那样,他迷得不是你的面皮。” 我不知怎么接话,她不愧是在宫里多年的老人,很多事她嘴上不说,但心里像明镜一样。 “哎。”她叹了声,眼神有些缓和,我感觉自己的反应并没惹她厌恶,甚至是招了几分怜惜,“你也是个懂事的人儿,但嬷嬷我没法不提防你,在宫里没有怜悯和仁慈,只有争斗和较量,你别恨我,要恨就恨这皇宫,恨这世道。” 她转身朝外走,我看着她的背影,她不过是像爱孩子一样的爱着护着胤礽。 “雅嬷嬷,我刚才说过了,我不记恨你,就像你不记恨我一样。” 又休养了约有十日,嘴上才算消肿,我一开始下地走动,立刻就遣走了派来照顾我的宫女和嬷嬷,只有紫乔一人,日夜陪在我身边。 时下已到秋末,万物萧条,天气渐凉,我偶尔在院外站一站,从不走远,心里不知在怕些什么。胤礽依旧没有露面,只是照例关注我的病情和饮食起居,太子妃来看过我两次,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据实以告,唯独没提起雅嬷嬷的事。她说日后总有人替我作主,叫我不要忧心,我几次犹豫着要开口问胤礽,但话到嘴边又都停下。 这一日窗外刮着大风,我在屋内坐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上已经瞧不出一点伤痕,只是面容干黄憔悴,忽然间门被风吹开,桌上的帕子落到地上,我下意识弯腰去捡,包得厚厚的手掌碰到地面,疼得我倒抽一口气。 “唉呀,你瞧瞧你,这是做什么快别动了。”紫乔由屋外跑近来,把我扶到一边,捡起帕子又回身关上门,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宫装。 “来,我帮你换上,太子爷要你去呢。” “啊。”我一惊,“叫我做什么” 她笑道“不晓得,他一听说你已经开始下地行走,脸上也消肿了就突然要唤你过去。” 我在她的帮衬下穿上衣服,简单的梳洗一番,随她来到毓庆宫,她径直引我到后院,我在引廊边站住,后院里站着十几个人,俱是他的妻妾,并无侍从跟着,见我过来了,都将目光投在我脸上,我略扫了一眼,唐佳氏不在其中。胤礽大步朝我走来,我顿觉茫然无措,他从身上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到我肩上,又细细的系好带子。 他低头捧起我的手腕,看着我的眼睛“雨霏,这次的事我必须给你个交代,否者我无法再见你。” 我看看院子当中,惶恐的问“你预备作什么” “跟我来。” 我随她走到院内,面对诸位福晋侧福晋欲行礼,被他拉住“不用了。” 他朝侍卫点头“带上来。” 侍卫鱼贯拖上来三个宫人,正是唐佳氏手下刑囚我的锦儿、青琪和张嬷嬷,此刻均被绑缚,蓬头垢面的跪在地上。 “掌嘴”胤礽盯着她们只吐出两个字。 身后上来三个内侍,啪啪的声音就在院中响起,我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胤礽将我拉在身边“这是她们应得的。” 满院子女眷都面面相觑,鸦雀无声,三个人起初还顶着不出声,之后开始,不受控制的那种,我看见年纪稍长的张嬷嬷嘴角淌出血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太子爷。”我轻轻唤了一声,“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打死她们也无济于事。” 胤礽道“发生的事是发生了,但如果不杀一儆百,难保下次不会发生更严重的事。” 张嬷嬷突然呕出一口血,喷在地上,血污里是一颗断了的牙齿。 周围发出几声抽气,我侧头看睿雅,她面色沉静,朝我摇摇头。我回头看胤礽,他绷直的嘴角动了动。 “好了。”行刑的人停手,退到一边,张嬷嬷晃了晃身体,险些摊倒在地,锦儿和青琪满口是血,在风中瑟瑟颤抖。 胤礽走到她们跟前“你们知罪吗” 青琪颤巍巍道“太子爷恕罪奴婢们也是听主子的差遣也是被逼得奴婢给姑娘掌嘴的不是奴婢是是她”她侧头指向张嬷嬷,换来后者一个厌嫌的眼神。 张嬷嬷眼中含愤,像是已说不出话来,只朝青琪淬了一口血沫。胤礽笑了笑,那笑容比秋风还要冷,他俯下身拉起青琪的手。 “掌嘴的不是你,但好像上夹板的是你吧照这么说我该让人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夹碎了。” 青琪抖得更严重了,话音也带了哭腔“不,求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胤礽丢开她的手,起身道“把她们带下去,杖责三十,发配塞外。”三人登时发出哭喊,胤礽只是不耐烦的摆摆手,马上有侍卫上前将三人拖走。 胤礽背着手,环视四周,福晋侧福晋侍妾们都低着头,耳边只有一阵强过一阵的风声。 “这三人为了什么受罚你们也都知道,今儿把你们叫来,就是告诉你们,雨霏不是毓庆宫的奴婢,你们若想动她,就别怪我不念往日情份从今往后,我毓庆宫里,不能再有私刑,回去以后,管好自己和自己手下的人。”四周无人应话,胤礽道,“都下去吧。” 众人依次散去,我欲跟着睿雅出去,被胤礽拉住,我疑惑的看他,他按住我的肩膀“还没完,再等等。” 待人都散净,他命人关上院门。 “带她出来” 稍顷两名内侍压上来一个女人,依旧是桃红色宫装,依旧美艳如昔,只是眼神透着惶恐,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想起当日狠毒的眼神,不由蹙紧了眉头,她跪在地上。 “爷。” 胤礽回到我旁边,目光冰冷的看着她“你好歹是侧福晋,我不愿你丢人,故而遣散了旁人。” 唐佳氏扣了个头,涌出泪水“谢爷的恩典。臣妾知罪,臣妾也是一时糊涂。” 胤礽一笑“你不是一时糊涂,你是蓄谋已久,这我知道。” 唐佳氏哭出声来“爷,臣妾错了,您怎么罚臣妾都行,臣妾认罚。” 胤礽远远看着她“好,都是一家人,我便从轻发落,雨霏的手毁了,如今你便还她一双手,余下的我不计较。” 她抬起头,疑惑地问“爷要我怎样还” 胤礽低头看看我的双手,向侍卫示意,有人端上一个长方形托盘,里面放着一把刀。 “你自断十指,这样最公平。” 我惊讶的看向胤礽,他冷峻的脸上无一丝表情。 唐佳氏盯着面前的刀愣住了,她用力摇头“爷,你不能这么对我。” 胤礽侧过头去不看她,唐佳氏哭着爬着到胤礽脚下,揪住他的袍角,“爷,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爷,就算你不念夫妻之情,也该念在弘晋的面上,饶恕臣妾这一次,臣妾是他的额娘呀”她用力撼动胤礽,胤礽缓缓低下身子,抓住她的手“我就是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看在弘晋的面子上,才只要你自断手指,否则”胤礽咬着唇,没再说下去。 “为什么我只是刑囚她,我没有要她死,更何况她也安然无恙呀,爷” “你没有要她死吗”胤礽一字字道,“你敢说我再晚回来一日还能看到她吗你明知道,明知道她是我最心爱的女人,你却还要这么做,你已经是侧福晋了,又有了弘晋,你还想怎么样,啊” 唐佳氏怔愣得趴在地上,泪水一串串往下落“爷,我错了,我只不过是爱你,太爱你了,我不愿意让别人把你抢走,我只是我只是” 胤礽掰开她的手“什么都别说了,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要人帮你快点决定吧。” 唐佳氏哭着仰起头,回身看看不远处的托盘,又回过头,她忽然抓住我的裙角“雨霏,你帮我说句话,你知道的,我是不得已的,我不是非要害你的,雨霏,雨霏” 我惊惧得向后退,胤礽一把拉过我“别碰她。” “胤礽”我开口。 “什么都别说。”他立刻制止了我,低头道,“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你不愿自己动手,那我只有找人动手了,来人,帮帮侧福晋。” 有人上来将唐佳氏拖离我们,她用力挣扎着,旗头掉了,头发散了,一双花盆底也被踢落在地上。她的双手被按在之前早已备好的矮凳上,有人从托盘里拿起了刀。 “不要,不要,爷,不要”她大声叫着哭着,一双祈求的眼睛看着我和胤礽。 “胤礽,她毕竟是你的妻子”我绕步到他面前。 胤礽将我拉进怀里,按住我的肩膀“雨霏,你不懂,这是皇宫。” “可是我” “动手”他冷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侍卫举起刀,胤礽将我的头按在他胸前,挡住我的视线,我的心几乎停跳了,不知接下来的是痛呼还是什么。 “住手额娘,额娘”稚嫩却响亮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从胤礽怀里探出头,弘晋不知什么时候跑进了院子,用幼小的身子挡住了唐佳氏。 “阿玛,为什么要砍额娘的手”弘晋的眼中充满怒火。 “弘晋,让开。”唐佳氏与胤礽竟异口同声。 弘晋回过头“额娘,我要救你,我不能让人砍你的手” “弘晋,弘晋,孩子”唐佳氏哭着摇头,“孩子,你还小,你不懂。” 弘晋倔强的摇头“不,我懂。”他猛然回头,向我投来两道愤恨的目光,“是为了这个女人,是不是” “弘晋,胡说什么”胤礽厉声喝道,“哪个不长眼的放他进来,还不快带下去” 不远处的太监急匆匆上前拉扯,奈何弘晋死拽着唐佳氏不放,一时僵持不下。 “阿玛,额娘犯了什么罪,你得让儿子明白” 胤礽叹了一声“她动用私刑,至人伤残。” 我不知弘晋的年纪是否已懂了这几个字的意思,他回头看着唐佳氏“额娘” 唐佳氏哭着道“孩子,快躲开,听额娘的话。” 弘晋拉住唐佳氏的手,回头道“阿玛,您说额娘动用私刑,但您此时不也在动用私刑额娘的错,该由内务府定夺。” 胤礽动怒了“你以为进了内务府,她还能活着出来小小年纪,何时轮得你管长辈的事。快带他走” 太监闻声便用全力去拽,弘晋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阿玛,若你非要砍人手指,那就砍儿子的,儿子甘愿代母受罚”说着便夺过侍卫手中的刀,欲往自己手上戳。 “弘晋”唐佳氏发出一声尖叫,劈手去夺刀,却还是晚了半步,弘晋的手背被刀划开了一个口子,鲜血直淌。 “弘晋。”胤礽身子一颤,上前半步,又停住,“快带下去医治。” 唐佳氏哭着捧起孩子的手,弘晋嘴里还在喊着“阿玛,饶了额娘,让我受罚” 太监们慌成一团,七手八脚的把弘晋架着带出院子,唐佳氏起身追了几步,在一阵强风中跌倒,身影单薄的仿佛一片枯叶,她回头望着胤礽,带着一点期许一点祈求,胤礽的手攥得紧紧的,稍顷侧头避开她的目光。唐佳氏瞬间面如死灰,她不再哭喊,摸索着握住地上的刀子,举起来,她又看了胤礽一眼,眼中充满绝望“既然如此,臣妾领罚” 我忽然有不好的感觉,一声不要还没喊出,她已用力将刀插进自己的胸膛。 时间在那一刻停滞,众人都被这变故震惊,无人说话,无人动作,眼看着唐佳氏胸前涌出鲜血,看着她一点点向后倒。 “嫣儿”胤礽大喊着扑过去,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嫣儿为什么要这样,我没要你死的嫣儿”胤礽按住她的胸口,试图为她止血。她握住他沾满鲜血的手,用力喘了几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又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了胤礽” 胤礽用力抱住她,不住地道“为什么,嫣儿,为什么要这么傻” 狂风吹乱了唐佳氏披散的头发,她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因为我是嫣儿呀,是永远不服输的嫣儿,我可以接受你有别的女人,但是我不能忍受你那么爱别人”她的眼角淌下一滴泪水,她用手抓住胤礽的衣襟,“胤礽,既然不爱为何要娶我,既然娶了,为何不珍惜我,两年的宠爱,换来六年的冷落,为什么,胤礽,为什么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 话音嘎然而止,她的手跌落在风中,染满了鲜血。胤礽晃着她的肩头“嫣儿嫣儿,快传太医,快” 旁边立刻有人跑出去,另有几名太监上前抬起唐佳氏,小心护着抱出院子。胤礽怔怔的跪在原地,前襟上被血染了一大片。我承受不住这接连的打击,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双眼淌出热泪,胤礽闻声回头,起身过来扶我,他用手背抹去我脸颊的泪水。 “怎么了,雨霏,别哭” 我躲开他的手,喃喃道“别管我,胤礽,去救她,快去救她,她不能死,不能死”他愣了愣,起身朝唐佳氏被抱走的方向跑去。胤礽,唐佳氏,她不能死,她若死了,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你,和我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第93章 这个冬天比往年都要寒冷,十月几乎被狂风笼罩,而十一月初又是几场雪。我几乎多半时间都在院内休养,三阿哥来过一两次,给我带了些书还有一些他收集的西洋玩意,我手不方便,对那些好玩的东西只能是看看。 上一场雪过去两日了,我走在萧索寒冷的御花园中,这是一年中这园子最安静的季节,路上覆着斑斑残雪,雪下是时隐时现的黑色砖路,我披着一件布面棉斗篷,双手插在皮手筒中,不太灵活的手指互相交叉着,在温暖的皮毛里也算舒适,胤礽走在我旁边,头上戴了一顶白狐毛制成的帽子。 “冷吗”胤礽问。 “不冷。”我用力吸进清凛的空气,又看着口中的热气在空中化成一阵白雾。 “手有没有感觉好些” “拆了夹板,松快了许多,不过还是没力气。”我迈过一小堆积雪。 无声前行了几步。 “她好些了能说话,也可以进食了,只是受了大创,恐怕很难复原。” “是吗,那就好。”我点点头,“尽管我遭了罪,但她也受了比我更大的不幸,还有弘晋,你的儿子,他会恨我吧。” “不,她和弘晋,不见得会恨你,但肯定会恨我。”胤礽淡淡的道,“不过我不在乎。” 他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不相干的人。 我带点戏谑的说“太子爷好像心如止水,什么也不在乎呢” 他把温和的目光投向我“不,我也有在乎的人和事,你最清楚不过了。” 我侧过头,路边一株桃树探出了枝丫,春日开花的地方落着一捧雪。 “说起她你难道不恨她吗” 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恨,在我被刑囚,被虐待时;在我得知自己的手或许再不能写字,甚至连如厕都需要人帮忙时,我恨她恨得要命可是当我看到张嬷嬷被打得吐血,而她向自己举起刀的时候,我发现我其实并不希望这样,以怨报怨,或许一时泄愤,但总会招致更大的麻烦,对你,对我,对我们。不管怎样,她没法真正赔我一双手” 他小心的握住我的腕子,护在怀里,眼神带着痛惜和坚定“相信我,就算寻遍世上的名医,我也会让你的手完好如初的。” 我笑着摇摇头,将手腕抽出来,抬步朝前走“胤礽,你的眼神那么温柔体贴,可是站在院子里训斥你的妻妾时,又是那么冷酷无情。” 他跟上前“怎么,你希望我对她们也像对你这般好” 我偏头想了想“不。你对她们温柔,我心里妒嫉;你若对她们冷酷,我心里又难受。女人果然都是患得患失,反复无常的。” 他笑着替我挡开身前的树枝“你呀,过度的善良,会害了你的。” 我沉吟着“善良吗或许不是善良,只是软弱,在宫里行不通的软弱。”我无疑是软弱的,尽管我曾经以为自己坚不可摧,但实际上,在与胤礽相处的时光里,特别是在我开始渗透进他的家庭以后,我心里总有一种负罪感,我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闯入者的位置上,破坏了他家庭的和谐,夺走了他本该给与妻子们的关爱。我一方面希望得到他全部的关注,另一方面却又对此惶惶不安。我软弱的败在了自己固有的价值观上,甚至不敢坦然接受他的心意,“我总在想,其实我真的不适合生活在皇宫”不适合生活在这个世界。 他没察觉到我的愁苦,只是玩笑似的理了理我的头发“你还真是不适合宫里的生活” “那不如让我出宫吧,离开这里。”这话冲口而出,并未经过思索,我下意识想去捂嘴,手被皮筒困住,只是稍稍抬了抬手臂。 他放在我鬓边的手僵住,一个跨步绕到我面前,他的眼睛在我脸上认真地巡视,似乎要确定我是当真还是说玩笑话,显然他并没找到调笑的神情。 “怎么,雨霏,你还在怪我” “不。”我摇头,“整件事上你没有任何错误,我不怪你。” “那为什么你也知道,皇阿玛答应我们的婚事了,就在年后。” “是。”我点头,他流露出的急躁让我后悔自己的冒失。 “我知道,你被这事吓到了,怕有人对你不利,雨霏,我保证” 我从手筒中抽出手,捂住他的嘴“不,胤礽,我不要你保证,我收回我刚才的话,我只是在开玩笑呢,我只是”我急躁的想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我只是有些不知所措,一想到将要发生的事” 他握住我的手按在他嘴边,放心的叹了口气“雨霏,一切都会好的,别胡思乱想,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会看着我荣登大宝,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威胁到我们。”我笑着连连点头,不去想这是一个多么不切实际的梦。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的揣回到手筒中,又认真地盯着我看了一阵,而后道“或许是在宫里闷得太久了,等到月底皇阿玛移驾畅春园,我带你出宫,去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他仰起头,凝视着四周的宫墙,“这宫里,确实闷得让人窒息。” 月末皇上照例离宫,过了三日,胤礽便差人来要我收拾行囊,准备外出。我从柜中拿出几件便服,紫乔在我身旁,帮我一起叠衣裳,我见她手腕上多了个质地青透的白玉镯子,就问。 “这镯子哪来的,怪好看的,主子赏赐的” 她捂了一下手腕,一笑“不是。” “那是”我拖着长音。 “人送的。” “哦” “德林。” “呦。”我笑起来,“原来我病这几个月,错过了这样一桩美事,你们已经互通款曲啦,我要是再病一阵,你们岂不是要私定终身了” “说什么”紫乔脸上涌起潮红,“什么终身不终身的,本也是最近的事。” “最近” “就是前次皇上出外狩猎,我随侍太子妃,有了几面之缘。”她低下头。 我嘿嘿笑起来,这无疑是最近我所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这么说,太子爷的提议,你是同意的啦” 她抚了抚手上的镯子,沉吟片刻“如果你们都觉得这样好,那我同意。” 我拉住她的手“我自然觉得这样好,但只有我觉得好不行,重要是你心里怎么想,你可喜欢他” 她握住我的手,低垂了眼帘“他待我很好,我想我是喜欢他的吧。” “那三爷呢” 她腕子一紧,把视线投到地上“镜花水月,总是痴心妄想。”又一笑,“别说我了,快些收拾吧,不然来不及了。” 她抽出手去叠衣服,我道“婚姻大事,还是要想想清楚,我出去这几日没人烦扰你,你且静心想想,若是真决定了,回头我帮你讨恩典去,过了年就给你张罗喜事。”再晚,只怕血雨腥风来袭,众人都顾不得你了。 她飞红了一张脸,只顾低头收拾衣服,不理睬我。 我换了一身素色便服,拿了包袱就出院,紫乔一路送我到神武门内,一辆蓝布马车停在门内,赶车的正是德林,德林远远看到我们,朝我一揖,算是行礼,不等我答理,就把目光投到我的身旁,黏住了一般再不转移。 紫乔把头垂得低低的,我用手肘捅她,一面小声嬉笑。此时胤礽掀起帘布,朝我伸出手,我笑看了紫乔一眼,又对德林点点头,伸手握住胤礽,他稍微使力拉我,我顿觉手腕发酸,忙用另一只手攀住他的胳膊,这才上了车,他拉我坐稳,低头盯着我的手。 “还是使不上力气吗” 我摇摇头“哪有那么快好的。”他还想再说什么,车子摇摇晃晃启动了。顺利的出了宫,我像以往那样挑起帘子向外张望,看了一阵觉得身上冷,就缩回车厢,胤礽将我搂在怀里,又硬把我的手塞进一个手筒中,包得严严实实,这才搂着我不动了。 “我们要去哪”我问。 “别问,到了就知道了。”他眨眨眼。 “故弄玄虚”我道,在他怀里扭动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闭上眼,“无论是哪都好,只要不在宫里。”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个多时辰,我把手揣在胤礽的前襟里,头枕着他的肩膀忽睡忽醒,很是安心。马车轰隆隆停住时,我还在迷离状态,懒洋洋下了车,才发现地上已落了一层薄雪,胤礽扶着我的胳膊,抬手一指。 “到了。” 我抬起头,在纷飞的雪片中看到了一座庄院,瓦黛墙粉,正是苏式园林建筑。 “这是” 他自负地笑笑“我的别苑。” 我惊讶地扫视四周,一眼望过俱是平原,连一个农舍棚户都没有,我再回头,远远望见起伏的山脉。 忽然涌上熟悉感“这难道是香山” “正是。”身后德林走上前,别苑大门打开,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出外迎接,举止大方得体,“主子,姑娘,请。”他对我的出现没表现出一点吃惊,仿佛早已认识我似的。 我随胤礽踏入院内,过门槛时我稍一抬头,见门上无匾。 “怎么,你这别苑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吗” “没名字,就叫别苑。”胤礽道。 我颇感新奇,随他快步绕过影壁,进入园内。园子并不是很大,却包罗万象,亭台楼阁俱全不说,竟还引了一池活水,池中有一座石亭子,亭内隐约可见一个女子的雕塑,背朝门口,披着斗篷,微侧着头,手执一柄笛子,正在吹奏。 胤礽拉我绕到正面,揽着我的肩,低声问“像吗” 我的脸在冰天雪地中瞬间灼热起来,一时说不出话。 他咯咯得笑,很是满意我的羞怯。 旁边管家上前,道“主子亲自监工的雕像,将姑娘的神韵美态刻画得很是传神。” 我心里这才明了,怪不得见了我都不惊奇,原是日日对着雕像都认得了。脸上更是挂不住了。 胤礽的笑声更响亮了,连带着管家和德林都跟着笑,我快步走向前,不再看雕塑一眼,胤礽止住笑,跟上来。 我急于转换话题,就问“你这园子,不仅门口没名字,里头的亭台也都不提字,却是为何” 他道“这不是都等着女主人来题呢吗” 我笑了笑不做声,思绪还没从雕像上转过弯来。 管家上前几步说“主子,饭菜都已备好,想在哪里用膳” 胤礽道“听雪阁。” 我抓住个漏洞,忙道“刚才还说等着女主人提字,这会儿就蹦出个听雪阁来” 胤礽笑道“只除了这一座我已经想好了名字,其余的都由你来题。” 他拉起我的手“走吧,去听雪阁。” 听雪阁是二层建筑,一层是小客厅及卧房,二层则是四面都有落地大窗的观景台,也是整个别苑最高的位置,胤礽命人把大窗都打开,又在窗下放置了多个火盆,阁内虽四面透风,但也不觉得冷,我只得感叹这些皇孙贵胄实在太会享受。 用了些饭菜,天色就已黑了,雪渐渐小了,窗外的景致就清晰起来,亭台回廊俱被白雪覆盖,池面也是一片素白,窗边的白色轻纱随风荡起,景色时现时隐,一时仿佛置身仙境。 胤礽命人撤了饭桌,抬上炉台矮几,炉上坐上一壶梅子酒,少顷就有酒香伴着热气徐徐扑面。 胤礽倒了一杯温酒递到我手上“喝点吧,暖暖身子。” 我仰头饮下,热辣流过全身,余下浓香回荡在口中。 “青梅煮酒,围炉观雪。”我给他斟了一杯酒,“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一饮而尽,问道“喜欢吗” 我笑而不语,起身走到窗边,池心亭的雕像正在眼前,雕塑中的女子微微垂着头,半闭着眼帘,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我,真是这个样子吗这雕塑似乎比我本人好看。”我撵着自己的下巴。 他端着酒杯过来,把一杯酒递到我手里“当日我没看清,但你在我心里就是这个样子,总是低头沉思,想些谁也不知道的心事。” “原来我是这么一个思虑过度的性子呀。”我想着,又道,“摆个雕像在这儿,好生怪异。” “这有什么,这原是为你修的别苑,以后你在宫里烦闷了,我们就出来住上一段,听琴赏花,围炉观雪,等到我们垂垂暮老之时,再到这里来,一抬眼,就能看到你最美的样子,在这里,我们永远不会老。” 我饮下酒,端详着自己不再灵活的手指“可惜,我以后再不能拿笛子,再也不能为你吹曲子了。” 他取过我手上的空杯子,放回到桌子上,又从屋角的柱子上取下一支竹笛,拉我回到炉边坐在软榻上,将笛子搭在嘴边,他道“不要紧,以后我来为你吹曲子,想听什么” “寒江残雪。”我随口道。 他顿了一顿,少顷便有一支流畅的曲子袅袅入耳,我自酌了两杯,懒懒的靠在他腿上,轻纱被夜风扬起,露出一角弯弯的新月,大雪将天空映得明亮透彻,月光就如白玉般的温润,终于明白听雪阁这名字的由来,心里的幸福感溢得满满的,眼中不由涌起一层水雾,笛声缓缓停住,胤礽俯下脸,在我眉间轻轻一点。 “怎么了” 我把头埋进他的衣袖里,声音闷闷的“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你这样对我好的人了,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他将我整个人抱进怀里,在我鬓边低声说“可是我也给你带来许多不幸,让你平白受苦。” 我摇摇头,他道“有时候我觉得我是自私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宫里,也不适合在宫里生活,但是我偏偏无法放开你,我离不开皇宫,就要你也一起陪我,修这别苑,也是为了要你更心甘情愿的在宫里陪我。” 我笑了“居心叵测” 他用手托着我的脸“我向你坦白了,你愿意陪我吗陪着这个居心叵测的,大你十岁的男人” 我仰起头,反问道“那你愿意要我陪吗一个曾经算计你、欺骗你、面上无盐,胸无点墨又双手残废的女人”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我的,眼睛弯成了新月形,一双眸子灿若繁星“求之不得。” 我垂下眼帘,他向我靠得更近,我被他的睫毛扎得痒痒的,他在等我亲口承认,尽管他已知道答案,我泯了泯嘴,极轻声的说“那我愿意。” 笑容在二人之中扩散,往昔的误解与猜疑烟消云散。 “以后我们之间不会再有猜疑和欺骗。”我道。 “好。” “我会把我的嫉妒、烦恼、忧愁都告诉你,你也要把你的告诉我。” “好。” “无论是皇宫、皇位、你的兄弟们或者是你的妻妾子女,都不能再把我们分开,有生之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好。” 我的笑更深了,我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我的话说完了。” “还想听曲子吗”他问。 “嗯。” “想听什么” 我想了想“梅花三弄。” 清雅空灵的曲调再次响起,我依偎在他身旁,满足的看着他的侧脸,终于相信这场由欺骗引发的噩梦彻底结束了。 一壶青梅酒饮尽,笛曲也吹了七八首,胤礽在我耳边低声询问“困了吗” 我带着几分醉意点点头,他扶着我起身,我脚下棉软,倚在他身上。 “我在哪睡呀” 他搂着我缓步下楼“就在楼下卧房。” 我点点头,又含糊的问“那你在哪睡呀” 他没答话,而是等我们都进了卧房,才关上门在我耳边道“也在这儿。” 我的酒意登时醒了七八分,轻轻推开他,屋里虽然没燃灯,但却满室温暖,必是有人提前燃了火盆取暖,透过照进窗棱的月光看去,床上幔帐被褥俱是红色,如同囍房。 我心如擂鼓,道“早先我和睿雅给你摆了场鸿门宴,想不到今儿你又还了我一场” 他贴近我,在我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早先咸安宫的话,不算数了” 我背过身去“此一时彼一时,那话当日有效,过时不算。” 他从身后搂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头“那刚刚楼上的承诺也不算啦” “我”我语塞,又被他呼出的气息惹得一阵心悸,“非得是今日吗我还没准备好” 他轻轻笑着,吻了吻我的耳垂“你再狼狈的样子,我都见过,你我之间,还需要准备吗”他的手臂加紧了力道,身子紧紧贴住我,昭示着无声的坚定,“雨霏,我要你,就在在这儿,就在今日。” 我再说不出拒绝的话,但心里却紧张到了极点,四贝勒府的雨夜,酒气,灼热,迷乱的眼神,放纵的纠缠,胤禛铁一样的手臂和闪亮的眼睛统统在这瞬间涌入脑海,我害怕了,周身都在颤抖。 “我有点怕。”我坦白的说出了此刻的感受。 他似乎感知到了我的想法,绕到我的正面,双手捧起我的脸,温柔的笑着“怕什么,我是胤礽呀。” 我被他的笑容感染,把头贴在他的胸前,再次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灼热,他轻轻搂着我,低头吻着我的额头和脸颊,相拥着退到床边,他轻轻伸手放下床幔,稍一带力,我便落在了红帐之内,压下去的酒劲儿又上来几分,我在黑暗中感受到他一点点靠近的气息,微微感到一阵眩晕,他在我脸上落下细细密密的亲吻,喘息声渐渐重了,轻轻解开我的衣襟,我有些被动的摊着手躺着,不知如何是好,在感受到他的触碰时,身子还是不由得一紧,他轻轻搂住我,低声道“别怕,雨霏,别怕”幔帐内漆黑一片,我却分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往日一般的温柔而真诚,是呀,他是胤礽,把我捧在手心的人,这世上唯一能给我带来幸福的人,我所有的快乐与不幸他都亲历过,这一路走来,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需要准备,值得害怕的呢,我无声的笑了,仰起头吻了吻他的嘴唇,伸出双臂,轻轻勾住了他的脖子。无需三媒六聘,无需金口御赐,这原本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新婚之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第94章 清晨挣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绣着游龙戏凤图样的织锦帐子,晨光透过窗纸照到红帐子,把帐内的红映得鲜亮又温暖,我侧过头,看到了他安睡的侧脸,我伸出食指轻轻勾勒他的轮廓,从额头到眉间到眼角,他真的已经不那么年轻了,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我滑过他直挺的鼻子,手指停在他微微张开的嘴唇上,想到昨晚,心头一阵轻颤,接着便又笑了。指下的唇突然轻轻蠕动,我一惊,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被按住了,他的唇在我指间游移,转过头,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笑容“什么时候醒得” “刚醒一会儿。”我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侧身搂住我,低下头,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 “刚刚在干什么看我吗” 我不语。 “我与平日有何不同”他紧追不舍。 我只得道“没,不过是离得近了些。” 他眼睛忽然一闪,将我搂紧了几分。 “还想不想看得更近些” 我扭了扭身体,侧过头,脸上微热,小声道“大白天的,别闹” 他呵呵笑着贴上我的脸,在我耳边道“雨霏,我终于把你拴在身边,不用担心你逃跑了。不,或许现在还不行,等到年后,你嫁过来,才能彻底安心。” 我有心反驳,人岂是栓得住的但又不愿破坏此刻的气氛,就放纵他的得意,道“是呀,生米煮成熟饭,以后定要赖上你了” 他的笑容更深,嘴唇在我脸上连连游移,腰上的手也紧了紧。 门外忽然传来管家的声音“爷,是时辰进宫了热水和浴盆都已备好,这会儿端进去吗”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懊恼,我赶紧朝他使眼色摇头,示意不要进来,身子也下意识向帐内躲。他压住我令我动弹不得,又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才说“不用了,把东西搁在对面厢房。” 管家称是离开,我松了口气,道“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昨晚我们做了什么” 他笑道“主子的事还能蛮得过下人吗”我脸上登时发热,他又道“没事,他们不会乱说的。” 所谓“隐私”对于他们怕是没什么概念,我无奈的撤出身子,推他起身。 “既然时辰到了,快去吧,我帮你梳头” “好啊。”他翻身下床回身拉我,我欲起身,但脚才沾地就觉得双腿发软,直跌回到床上。 他呵呵笑了,俯下身搂住我“怎么昨晚累得” 我只觉得脸如同发了高热,又是害羞又是嗔怒,使力推他,他不由的朗声大笑,将我按到枕上,又替我盖好被子。 “好了好了,既是累了,就甭急着起床,再歇会儿。” 我翻身向里,不理睬他,手滑进被子,无意间触到一块坚硬的物件,我轻轻把被子掀起一个角,将那物件拿出,是一块清透的白玉,用根明黄的线绳拴着,玉佩正面刻着一个似龙非龙,似兽非兽的图案,乍看只觉得眼熟,我盯了它半晌,脑中忽然轰得一声作响。 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囚牛,好音乐,胡琴头上刻;睚眦,好杀戮,金刀柄上龙吞口;嘲风,好历险,殿角廊檐立。蒲牢,好鸣响,钟上兽钮鸣。这玉佩上,刻得便是蒲牢。的 蒲牢,龙之子。龙四子,皇四子,胤禛 命格富不可言,却是龙困浅滩,郁郁不得志。 我的思绪迅速回到几年前盛夏的河岸,我与萧烈促膝而坐,谈着未来,谈着迷一样的处境,他拿出了一块玉佩,是的,这块寄托了我们满心期盼的关于回家的全部线索的玉佩,与我手中的这块玉佩如出一辙。 我的手突然有些颤抖,我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不愿相信。胤礽俯身过来,握住我的手“怎么了” “这玉佩是” “这是我贴身之物,本是皇阿玛赠与额娘的,因额娘好钟鼓之类的乐器,皇阿玛便差人雕了蒲牢,讨她欢心,额娘去了,玉佩便留给了我,我一直带着,未曾离身。” 我霎时无法言语,是呀,我们怎可凭借蒲牢排行第四,便笃定的认为皇四子才是命定之人 “怎么了”胤礽的眼神透出担忧。 我回望他,命格富不可言,却是龙困浅滩,郁郁不得志。这话是说韬光养晦,隐忍多年而成就大业的胤禛,又岂不是在说生而荣宠,却两立两废的胤礽吗那位香山老者,与康熙有着神似的眉眼,若真是康熙泉下有知,真心挂念的,感到亏欠的,又岂会是胤禛原来我所谓的命定之人,一直都在我身边。原来我与萧烈的苦心算计,欺骗离心,所有的痛苦和伤害都只是一江潮水,东去不归 “呵。”我禁不住笑了,“没事。”我对胤礽道,把玉佩塞回他手里,“快回宫吧,我乏了,想再歇一会儿。” 他接过玉佩,将信将疑的替我盖好被子,又说下午处理过公务就马上回来,才小心的退出房间。 我静静躺着,直等着对面厢房再无声响,才起身披起斗篷,径直上了阁楼。幔帐已被高高卷起,酒炉、软垫也早无踪迹,昨晚的青梅煮酒,明月轻纱,都仿佛一场幻梦,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园中斑驳的白雪依稀提示着我那些有过的真实。 我抱着肩立在廊柱旁,凝目远望着地平线上起伏的山峦,脑海里像过电影似的放着香山的一幕幕,冬日的晨风吹得眼中一阵迷离,我仿佛看到了几年前那个一边哭着一边大步走的女孩,那个对着月亮,立誓要回家的谢雨霏。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波折,我以为我变了,变得对回家没有那么执着了,但当残酷的现实摆在我面前时,我才赫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没变,我从未想过要把自己的一生都留在这里,关于回家的念头,永远都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可是我所谓的命定之人,原来竟然不是胤禛,不是九王夺嫡的胜利者,而是在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之时就永远退出历史舞台的胤礽。失去了本该拥有的皇位,我要如何让他得偿所愿,我要如何让他感到幸福这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死局呀 十一月的天气再寒冷,也比不过我此刻的心情。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被夺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向下沉。 我无力的滑坐在地上,虚弱的手指在寒风中僵硬得如同枯枝,远山被黛瓦粉墙遮住,视野中静立着的雕像眼帘低垂,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胤礽呀胤礽,我自诩清高,不愿做为爱而痴的女人,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支撑我在这混沌世界里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姑娘”我回转身,德林小心翼翼的站在楼梯口,看了我一眼,又狼狈的低下头。我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白色罩衫和长裤,头发也散乱的披着。 “什么事呀” “爷走前嘱咐过,姑娘若觉得闷,可以套车带姑娘去城里转转。我只是上来问问,看姑娘如何打算” “哦。”我无力的站起身,将袍子裹紧,“既如此,就出去转转吧,有劳你去套车了。” 德林称是退下,待他走远,我才缓缓走下楼梯,回屋穿戴。 驾车自别苑出发,一路空旷,偶有几处散落农舍,也是眨眼功夫就从车窗里消失,我把头探出车外,迎着干凛的寒风,大口呼气。 德林由前头回身,道“姑娘快回车里去,郊外风大,不比宫里,留神着了寒气。” 我把头从窗外收回,掀起厚帘布,探身到德林身边,他似乎被我吓了一跳,闪了闪身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盯住最远处的山峰,想了想道“郊外风再大也伤不到我,我生就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倒是这片荒芜的土地,是我最初的避难所。” 德林拧着眉毛,无法理解我的自言自语。 “德林,太子爷在这边修别苑,那么这一片地就是太子爷的了” 德林这次总算懂了,他赶紧答话道“可不是嘛,姑娘你眼睛能看到的,都是太子爷的旗地,打爷十几岁的时候就得的赏赐。” 我暗笑,原来我一开始就流落到了他的地盘上。 “那你们手底下肯定有这片地上农户的名单了” “嗯。”德林点头,“都是些汉人和包衣,每年纳不了多少银钱。” “劳你帮个忙吧,帮我查一户姓张的人家,只有夫妻两,五十来岁,没有孩子。查查他们的近况。” “姑娘查他们做什么” “这户人家对我有恩。” 德林道“这个好办,两三天内定能查到。” 我道谢,缩回车内,时光荏苒,一别已经六年,若非此番出来,倒是真把恩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车子由西边进城,已是晌午时分,我与德林在一个小酒馆用了饭菜,出来后信步走在街上。德林小心跟在我身侧,有些心神不宁。 “怎么了”我问他。 他吞吞吐吐了半天,面带羞色“紫乔知道我出宫,拖我稍些银钱书信给她额娘,她家就在隔两条街上。” 我笑了,紫乔这丫头,嘴上说着不喜欢,心里却早把他当了自家人,到是我这个日日住在一处的,被当了外人。 “哟,家门认得这么熟,是不是已经登门好几次了” 德林偷眼看我,道“也没几次,都在门口,不算登门。” 我摇头一笑,他便也跟着笑了。 “紫乔的额娘不随便见客,我每次都是在后门等着,看见她额娘的丫鬟出门才送过去。” “那若丫鬟一整日不出来,你就一直等” 他歪了歪头“那只能隔日再来。” 这带着憨态又含着俏皮的表情逗乐了我,我用胳膊肘捅捅他“别烦心,总能光明正大的由前门进去。日子也不远了” 他脸上更窘,走了几步,却突然向我一抱拳“若真有那么一日,定当多谢姑娘的成全” 我呵呵笑了几声,拍拍他的肩“你这谢字,我这会还当不起,他日喜宴之上,要你当面敬酒谢我” 他眼中闪过光彩,本就俊朗的面孔一时英气焕发。 余下时光我二人分道扬镳,他去紫乔家蹲后门,我则漫无目的的闲逛,尽情享受久违的市野民风。所谓无目的也不尽然,走着走着随意一抬头,却是一家旧店。 步入店内,桌椅摆设俱无变化,架上依旧零落陈列着瓶瓶罐罐,我走到矮柜前,俯身仔细搜寻,脑中回想着zio打火机古铜色的外壳,然而最终未果。我提步转身离开,手臂不小心蹭到旁边一个高颈瓷瓶,瓶子一晃,眼看就要跌落,我甚为懊恼,心想是不是我与这间古董店犯冲,每次来必打碎东西。情急之下伸手去扶,却不想手指已不如往昔灵活,触到瓷瓶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跌落,然而碎裂声并未响起,另一只手及时托住瓶身。 “啊,真是多谢。”我抬头向这手的主人致谢,笑容却僵在嘴边。 “倘若这次再摔碎,我可是要你赔钱的”他淡笑着提起瓶子,搁在胸前,“龙泉窑的青瓷,我找了许久。” 我向后退了半步,下意识竟然是要屈身行礼,终是控制住了双腿,尴尬一笑“好巧啊,四爷。” “也不是巧,我见你在街上晃悠好一阵了。”他一点也不奇怪我作为一个宫女为什么可以在宫外闲逛。 “哦。”我点点头,无话,心中回想方才走在街上是否有何不当之举,想了一遍发现没有,心头稍有安慰。 他的视线定在我的手上“怎么你的手连瓶子都抓不住了” 我动了动手指,低头道“横竖是没废,练练以后也是可以执笔写字的。” “嗯。”他道,也无话。他曾说过,你决意饮鸩止渴,我不拦你,如今看似是应验了,但依他的个性,自然不会再提旧话。 我有意绕开他走,但周围几个矮架上摆满了瓷器,我转了转身子,没动。 “四爷这是刚下朝吧。”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这会已是下午。 “没。刚去了看了胤祥。” “噢十三爷可好”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挺好,就是府院太小,闷坏了他。” 我笑笑“十三爷的性子,到是可以趁这些年磨炼一下。免得日后”我停住,出来两个字生生吞回口中。 胤禛的敏锐自然不会错过任何点漏洞,他看着我道“你好像很确定他会出来似的。” 我耸耸肩,如今再隐瞒未免显得矫情,遂道“是呀,好多事我都知道的。四爷其实不用替十三爷担心的。” “是吗”他紧了紧手上的瓶子,“那我该为什么担心” 我扫了他一眼“这话,四爷该问萧烈呀。” 他道“萧烈在京外。” 我只想尽快结束这无意义的谈话“愿意说的,相隔千里也有法子传讯;不愿说的,近在咫尺也难启口。” “你的口才倒是越来越精进。” “岁数长了,人变老了,若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岂非太无趣了” 他一点没有让开的意思,依旧用研究的目光看我“不会,你不是无趣的人,一直都不是。” “四爷谬赞。”我挤出个笑容,侧身擦着他的衣襟挤出一条路,抽身之后回头道,“还有些旁的事,四爷慢看,先告辞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点了点头。 回去路上路过一个集市,我下车买了些蔬菜果品,回到别苑拿去后厨,厨娘面目慈善,无论怎么说都不让我帮忙,我只得搬了凳子,坐在一旁。胤礽在宫中闭门掌灯后的半个时辰左右回到别苑,进来时正赶上我端菜进屋。 他笑道“怎么做起这些事了,不是有下人吗” 我把菜碟码好,盛了一多一少两碗饭“闲着也是无事,再说这些个活儿,对我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简单洗了洗手,坐到桌前,我将桌边的灯芯挑亮,在他对面坐下。把饭多的那碗递给他。 “你吃多的,我吃少的。” 他接过碗筷,笑看着我“寻常百姓家便是这样过日子吧。没有请不完的安,没有数不清的礼数,不用传菜,不用试菜,只有夫妻俩对桌而坐。” 夫妻,我在心里掂量着这个词,往碗里夹了一柱菜“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再不回宫了,该有多好” 他怔了怔,我一笑“别当真,不过说说,如今跑掉,我可亏了。” 一抹细微的得意从他脸上闪过,他不再就这问题多说,而是将关注转到菜上,这个咸了,那个淡了,这个太腻,那个又太素,与我好一番争论,我与他相处这么多时日,只有这刻,才真像是一对寻常夫妻。不过这份寻常,却是用那么多不寻常换来的,如此一顿家常便饭,吃在心中是苦辣酸甜咸,五味杂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5章 第95章 如此甜蜜而平淡的过了几日,夜晚相拥而眠,清晨在他的臂弯中醒来,感受他的温暖,一向畏寒的体质也似因身旁这个人有了改善。然而越是幸福就越短暂,转眼就到了回宫的日子。 这日的晨风似乎都比往常寒冷,我穿了厚重的冬衣,披了斗篷,竟还冻得瑟瑟发抖,胤礽将一个温好的暖炉塞到我手里,引着我来到马车外,他前脚上了车,后边德林快步赶上,径直朝我低声道“姑娘嘱咐的事,我查清了” “怎么样,他们在哪”我阴郁的心情稍感宽慰。 他蹙了蹙眉,面露为难“这我说了,姑娘莫忧心,他们的屋子正在这座别苑地上,当日为了兴建别苑,他们已经被遣散了,如今不知去向。” “什么”我扶住车门,回头看这给我带来无数安慰的园子。怎么会,我的恩人竟因我而背井离乡。 “姑娘,也别担心,人虽是被遣散了,但横竖是补贴了银两的,太子爷一向不在这些事情上吝啬,补贴数目必能保他们无忧。” 我怔愣着,终是我之过。 胤礽见我久未上车,探头出来。 我看着他的询问的眼神,顿生无力之感,回头对德林道了谢,闪身上车。 良久无话,胤礽挑起车帘子朝外看看,回头叹道“今儿个天气不好,阴。” 我没吭声,他又道“不过都比不过你的脸色阴。怎么了雨霏,回宫当真这么不高兴” “不是。”我摇头,不知如何去回答他,“以往穷困破落之时,只想着如果有钱了,就要怎样怎样。可当真有钱了,却发现这世上真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胤礽拉住我的手,轻轻捏着我的手指,问“比如” “比如自由,比如感情,比如”我叹着气,“太多太多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胤礽的声音很坚定。 我笑了,摇摇头。 他又道“即说不出,何不珍惜眼前有的一切,今朝有酒今朝醉,你教我的。” 我不语,用手指交叠缠绕着他的手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亦是我们得不到的呀。 车行了两个时辰,由神武门入宫,宫门在身后慢慢关起,将尘世的喧嚣阻隔在红墙尽头,耳边又恢复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属于紫禁城的,乏味的,危险的,令人窒息的宁静。 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午后,我走进毓庆宫温室,这间温室专为太子妃侍养兰花所设,平日鲜少有人踏入。如此干冷冬日,步入室内却扑面暖意,带着些微水汽和植物的清新,仿佛瞬间冬去春来,心情也没来由的平和起来。室内零散摆了各式兰花,有的娇艳盛放,有的含羞纳蕊,睿雅站在一株墨兰旁边,手中执一银质西洋壶,正在浇水。因兰花生性喜阴,窗上糊了遮光纸,今日恰逢阴天,屋内光线便更昏暗,睿雅着一身浅粉旗装,如此静立着,身形轮廓只如周遭的兰花一般,清雅柔和。 我道了个福,手中攥着布袋,还未开口,她便先道“出宫这阵,过得可好” “哦还好,虽是吃住比不得宫里,但每日可出外转转,胜在自由。” 她泯嘴一笑“这话亏是给我听到,若被雅嬷嬷听了去,岂不要说你不守本分了。” 我下意识做了个捂嘴的动作,而后感激得对她笑笑。 她的视线落在我手中的布袋上“手里拿得什么” 我双手呈上袋子“是太子爷由宫外寻得的药材,专治花虫,特叫我送来给您的。” 她缓缓接过袋子,打开看了看,低头道“他每次送我东西,便是有求于我,这次”她侧目看看我,“你代我道声谢,说我知道了。” 我听得迷惑,怔在原地。 她拨弄着手里的袋子,轻声道“这宫里头,有些个事儿,不方便男人家出头打听,便得由我们女人去。” 我皱起眉,只觉得更糊涂了。 她却忽然被我逗笑“你呀,倒真有憨傻的一面,今儿个叫你来送东西,不是明摆着想我去打听赐婚的事嘛。” 我这才明白,顿觉尴尬,口中无意识的应了句“噢。” 她拍了拍我的手背“行了,瞧你窘得,这事我记下了,你且回去歇着吧。” 我点点头,匆匆福了福身子就急忙走了。回去路上,脸在寒风中竟热得发烫,倒不是有多害羞,而只是因这话从睿雅口中说出,让我多少有些自责。任凭他们怎么说,宫里规矩怎么定,我从小植入心中的价值观,还是无法抹去,时时钻出来刺我一下。 此事过去数月,我并未得到任何所谓的打探结果,到是另一桩喜事先一步到了,紫乔终于应承了德林的求亲,亲口允婚。因有了敏儿的前车之鉴,我反复劝她考虑清楚,她却并没我这么忧心,只道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是嫁个真心对待自己的男人,德林他家世,背景,仕途样样都强过我,最难得对我一片真心,我若错过了,才是遗憾。 我听她说得有理,而德林这人我又确实看好,遂打消了顾虑,一味帮她张罗婚事,准备各种物品。宫女外嫁自然比不得格格,只是夫妻双方叩谢主子,主子打赏些银钱便领人走了,那一日胤礽特意叫了我去,德林领了紫乔出来,叩谢太子,太子妃,之后便到我面前欲拜,我连忙扶起二人。 “你们莫不是高兴得糊涂了,见人便拜了”我打趣道。 德林道“这一拜,姑娘受得,当日在下说过,若有今日,定要多谢姑娘成全。” 我笑着道“你到记得清楚,拜便拜了,我可没有红包送你,紫乔交给你,日后若受委屈,我还要拿你是问呢。” 德林憨憨地一笑“这个自然,日后还在京中供职,姑娘若闷了,时时可唤紫乔来陪伴。” 我送二人出去,一路走到神武门外。 “得了,只能送到这儿了。”我拉着紫乔的手,把之前给她准备的衣物递到她手里,她拉着我,眼里涌上泪来,“我这一走,宫里便只剩你一人了。” 我道“怎么会,你不过是回去山东办场酒席,不出三个月,不就回京了吗,日后少不了见面。” 她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的落泪,直说抛下我一人,对不住我,我只当她是一时感慨,再三安慰,少顷马车到了,德林连拉带劝,这才把紫乔劝住上了马车。马车绝尘而去,消失在宫门尽头,我想到自己真是一人了,终于忍不住也落下泪来,正用手抹眼泪,身边突然响起个声音。 “都用手来抹,要帕子何用” 我一愣,回过头,扯下帕子在脸上沾了沾。 “三爷好清闲,到有工夫拿我们打趣。” “本王去给太后请了安,这才出门,就看见有人迎风洒泪。不知是哪个宫的丫头受了主子的气。” “平日到不见三爷这么好心。”我攥着帕子在手心,“紫乔今儿离宫,我来送送他们。” 他道“跟了哪家的” 我道“德林,就是早些时日在校场上见的那位。” “哦,奉天将军的次子,新近可能还要提拔到禁军里去,到很登对。” 我瞄了他一眼,见他神态自若,一副不上心的样子,便暗道,男人果然都是薄情,纵使旁人为他落了多少泪,不喜欢的,终究是一点儿不往心里去。 “你呢”他忽然道,“听说好事将近” “三爷打哪听说的”我反问。 “这你甭管,自有出处。何时摆酒,我可要讨一碗喜酒喝” “若真摆了酒,定少不了三爷这杯。” “何故加个若字,皇阿玛亲口应承的,还能有变” 我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 “这事,人人都说确定无疑,我心中却总觉得不那么真切。” “你担心什么”他询问的看我。 “说不好胤礽在朝上,还顺利吗”我低声问,许久没有听胤礽谈论朝上之事,并不晓得有什么动向。 胤祉神色稍有迟疑“并无什么大事,还算平静吧,只是” 我默默等着,他朝角楼上望去,顺着视线可见几个守卫,笔直得立在角楼之上。 “只是,二哥近日和京畿数位武官多有来往,似乎有欠妥当。” 这等敏感字眼,胤祉说得吞吞吐吐,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万岁爷可是不满” 胤祉一抚衣袖,决意不再提“这等政事你也不便多问,少知道些总是更好。”我还欲追问,他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去养心殿一趟,见着二哥说我改日再去看他。”言罢提步就走,不再给我答话的机会。 自那日见过胤祉,我心中一直不安,遂更留意胤礽的往来访客,托合齐,齐世武等人一月间也不得过来一两次,其他所谓武官,统领也未曾见到,若说来往,着实看不出来,倒是胤礽留在书房的时日明显少了,以往用了午膳都会在书房处理公务,如今却多是下午外出,晚上才伏案办公,经常到半夜才歇下。我思来想去,料定他一准是怕宫中人多眼杂,选了宫外的处所去见幕僚了。可是他如今是树大招风,便是去了宫外,又怎能避得开一众耳目每每料及此处,我心里的不安就更加重,想得多了,便夜不能寐。然而胤礽却并没表现出多少焦虑,每日仍与我调笑闲谈,闲时也还想像往常那样读书作画,偶尔还会为我吹些曲子,一切与平时无异。以至于我恍惚间,总觉得似是胤祉过虑了,胡乱揣测了皇上的心意。 转眼之间,春日过半,又到了四月末。这日中午我在内室软榻旁静坐,打算给紫乔写封信,提起笔来却不知如何下笔,才发现来这这么久,写信竟还是头一遭,这些没有标点、没有断句的古文,读起来还勉强尚可理解,写出来却着实难为我了,我一向不好学,平日看书也只是由着性子挑些诗词戏文来读,鲜少研究遣词造句。今日这信,不过只一个开头,我便足足费了三张纸都没写出,第四张纸上,我写道 吾妹紫乔 数月未见,一切可好吾独处宫中,甚为思念 写来写去,只觉得这个“吾”字颇为搞笑,于是又多费了一张纸,如此反反复复,桌上团了大大小小十数张纸,恢复不久的手指也开始隐隐作痛,眼看只剩最后一张纸,我平平整整的铺好,决定抛弃那些拗口的措辞,提笔写道 亲爱的紫乔 三个多月没见到你,我很想念,一个人在宫里,很是无趣。你近况如何德林家的长辈待你好吗山东的吃穿住用与京中可有差异,你一切可能适应若有什么需要,可回信与我,我虽然不得出宫,但寄送物件,倒很方便。 听胤礽说,德林下月回京,你会随他一起回来的吧一安顿好就来看我吧,我想听你说说你们的喜宴,听你说说婚后的生活。我许久不写字了,如今伤势恢复了七八成,这才提笔给你写信,不过写了这个几个字,手又酸了,真是没用。不多说了,我一切安好,只是没有你相陪,很不习惯。盼你速归 雨霏 我十分满意这封短信,提着笔看了又看,不自觉的笑了。正在神往,手中的毛笔却被人突然由后头抽走。 “握笔不稳,轻轻一抽就松了,功夫还不到家呀。” 我回头,胤礽站在我身后,笑盈盈的拿着我的毛笔。 “我又没进过学,又没有人教我怎么写。”我争辩着,夺回毛笔。他俯身到案前,细看我写的信,摇头道 “这字,也未见精进。还有这修辞好生奇怪,怎么字句间,还空着地方” 我辩白道“这你便不懂了,这叫白话文,与你们那种之乎者也的文言比起来,随意自在得多。” 他嘲讽的笑“怎么个随意自在法” 我指了指开头这句“我便是我,不是吾,不是在下;你呢就是你,不是什么尊驾,大人,姐姐妹妹的。” 他拧起眉毛“那这亲爱的,又当何解” “紫乔是我在宫里最亲近的人,是我的好姐妹,形容最亲,最喜欢的人,便叫亲爱的。”我笑着去抚他的眉眼,“比如你,就是我亲爱的胤礽” 他笑了,拿起我的信,细细去读,起先还笑着点评,读至末了几句,忽然脸色一变,低头握住我的手“怎么,你的手还在疼吗” 我夺了信纸,赶紧摇头道“没有,只是写久了有点酸而已。” 他敛了笑容,把我的手平摊在他掌心,仔仔细细的端详“太医说了,你的手要经常推拿活动,才能疏通经络,我这阵子忙,竟然忘了此事。”他小心得揉捏起我的手指,“以后这些,写写画画的事儿,都由别人代笔吧。” “不。”我道,“什么都不能做,再不能写字,不真成废物了。我不要当废物” “你怎么会是废物呢。”他轻握住我的腕子,“你是太子爷的定心丸,有你在毓庆宫,我做事才能安心。” “我那么重要呀”我笑着。 “可不是嘛。往后不许再自贬了。” 我靠进他怀里,把脸贴在他的颈窝里,低低地说“胤礽,我想嫁了。你什么时候娶我” 他轻微的僵了一下,抬手捂住我的眼睛“姑娘家的,也不害羞。” 我拉开他的手,抬眼看他,笑道“羞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再不娶我,我要老了。” 他笑着低头“你不老,你明年才到二十六。” 我无语,明年,我就要三十岁了呀,胤礽,你再不娶我,怕是往后没机会了。 我用力往他怀里钻,一面撒娇“我不管,已经过年了,皇上应承的婚事总要办的,我今年一定要嫁你不娶我,我就嫁别人。” 他搂住我“这可不成,我不准你嫁旁人,谁敢同我抢,定要他好看。” 我嗤笑着,与他闲话打趣,渐渐地便滑过了这个话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6章 第96章 因胤礽总是外出,而我又自从伤了手,就不再做打扫之类的差事,每日无非研墨备纸,端茶送水而已,因而大半时间只是待着。睿雅不时唤我过去相陪,她好静,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喝茶闲谈或相伴游园。她不爱说话,我也不是健谈之人,两人相对,每每说不上几句,只是静静对坐。说也奇怪,我和她之间,即便无话可谈,也不觉得尴尬,仿佛是相识已久的故交。时日长了,我竟有些喜欢上了这种宁静的相处。 这日我随她到御花园散步,顺便折些新鲜的花枝,点缀房间。午后园中极安静,除了鸟儿偶尔的轻啼,便只有我几人细碎的脚步声。走走停停地,到了一个月亮门外,门内传出两个男孩子的声音。 “弘昼 ,你看好了,这招叫做乾坤掌,这样推掌,直打对方面门,这只手就护住下盘,防止对方暗算。” “哇,好厉害呀,你怎么学到的” “嘿,你不知道吧,是托合齐前些个日子教我的。” “托合齐大人他总是一副很凶的样子,我阿玛都不太同他讲话。他又不负责教习。” “哼,凭他怎么凶,终是要受我阿玛的管束,他同我阿玛讲话,从不敢大声我阿玛唤他,他也不敢不来” “这个当然,你阿玛是皇太子,这宫里头,除了皇玛父,便是你阿玛最大,他的话,谁敢不听呀” “这倒是,便是皇玛父,有时也要听我阿玛的呢。” “弘曣”太子妃轻喝一声。月亮门那边立时没了动静。太子妃又道“出来。” 过了片刻,门边探出两个小脑袋,正是弘曣和弘昼。 “午时都过了,这会儿正是校场练习的时候,怎的跑到园子里来了” “嗯”两个孩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还愣着。”太子妃佯怒道,“还不快去武英殿,留神教习向阿玛们告状。” 两个孩子愣了愣,连连应声,拔腿就走。 “弘曣 ,你等等。” 弘曣停下步子,弘昼一溜烟的跑了。 “弘曣,你这乾坤掌,当真是托合齐教的” 弘曣带着点怯意“回额娘的话,是前几日在校场遇到他,我缠着他教我的。” 睿雅摸了摸他脑门“弘曣,仔细听着,往后呀,这些拳呀掌呀,自个儿学了就得了,甭对旁人提,这天下的事,都是以稀为贵,若你个个教了,到不稀罕了,懂吗” 弘曣点点头,但看着并不像是懂了。睿雅接着道“你阿玛的事,往后也别对旁人讲,长辈的事,长辈们自会处理,你们小孩子,不能在背后议论阿玛,更不能议论皇上。知道吗” 睿雅的语气严肃了些,弘曣又点了点头,显然是被吓着了。 睿雅指了身后一个随行的宫女“送小阿哥到前殿去,再查查今儿是谁陪侍小阿哥的,掌灯时候,唤他到我屋里领罚。” 宫女引着弘曣快步走了。睿雅叹了声气。 我沉默了片刻,道“有些个事,我们后宫的人不便非议,但这一年间,太子爷和托合齐,齐世武这些人,来往是多了些。” 睿雅没做答,只是又叹了一声。 “走吧。” 我依言跟着她,却全无了方才放松的气氛。眼看就要走出御花园之时,我左右思量,上前一步到她身边,低声道“太子妃,奴婢位卑言轻,不敢多言,但结交武官,实在对太子爷不利呀。”她手中的帕子紧了一紧,我接着道,“您倘若能够规劝一二,相信爷会听的。” 她侧目看我,无奈的摇头“上个月,我阿玛去了趟江南,回来之后进宫对我说,你晓得南方的学社儒生们都在传些什么他们俱在私下秘传,说东宫虽已复立,然圣心仍在未定之中。”我心中一沉,口中道“阿灵阿被贬江南,必然心怀怨愤,四处散布流言,便是在京城,年前也还听过些下作的传言。” 睿雅道“心怀怨愤是真,散布流言也不假,但终究是一个巴掌不响,若众人心中无疑,流言自是空穴来风,自行消散,可倘若众人皆有此心,这流言,岂非正中下怀东宫虽然复立,但爷的威望,却是大不如前,这是事实。前些日子,马齐又复职了,照着么看,朝里的形势是越来越不好了。” 对这话,我是默认的,此时散布流言,正是为二废做舆论准备,八爷党倒了,还有四爷党,倘若四爷党倒了,马上会有其他的阿哥党,这些党派,在下边互相厮杀,各不相让,但对于反太子一事,却是空前团结的战略联盟。 “树大招风的道理我也明白,但越是如此,便越该谨慎,以不变应万变方为上策。” 她无奈的一笑“谈何容易呀,你方才求我去劝他。你又怎知我没劝过他呢”我一惊,原来并不是只我一人知道这些厉害,像睿雅这种深锁禁宫的人都已看出了端倪,这前朝的情势确实不妙了。 她渐步走着,低声道“前朝的事,我们在后宫中只是零散听了些皮毛,若以偏概全,则无异于一叶障目。眼下,还是先做好份内的事,其余的只能静观其变。” 这态度无疑是消极的,但又不得不说是如今唯一可行的对策。我送睿雅回到寝宫,告退出来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折返书房想看看胤礽回来没,还没走到门口就遇到小张子,我连忙迎上前去。 “张公公,爷回来了在书房” “回来了,但不在书房,这会儿去了偏厅。” “偏厅”偏厅是几间阁开的小书斋,被一条不规则的走道串联着,各间屋子都有两扇门,结构颇为复杂,也正是因为这几间书斋,毓庆宫才有了小迷宫的别称。书斋因采光不好,一向只做屯书之用,平素少有人迹。“可有客在” 小张子顿了一下,道“有几位大人。” “哦。” 我绕开他取另外一条道向偏厅走,偏厅外头,有两名胤礽的近身守卫,我过去近前,被他们拦下 “姑娘且等等,爷在殿内议事呢。” 我笑着道“多大的事呀,我也不能进前儿过来取书,丢了串链子,是早先太子妃赏的,今儿主子提起来,说要看,这会儿都在后殿等着,我这才赶紧过来找。” 两位面露为难之色,我心中笃定他们不敢阻拦我,于是露出生气的样子。 “任凭爷有什么大事,也不曾拦过我,不过是进去外间寻个物件,到不行了” “这我们自然不敢拦姑娘” 我打断他们,道“这不就结了,我速去速回,不会耽误多少工夫,更不会打扰到爷。” 两人说我不过,只得让开道路,我推开门走进偏厅正屋,回手将门轻轻带上,顿时感受到殿内的阴暗潮湿。由于极少进来,对其间各屋子的布局并不十分清楚,我依循记忆走进左手边第一个隔间,由另一扇门中出去,走上一条窄小低矮的通道,通道上左右连接了两三间屋子,我依次进去,都是空的,心中有些莫名的焦躁,既希望看到些什么,但又害怕。小张子并没说来客是谁,我却隐隐能感觉到一丝危险。并且越往通道深处走,越觉得惶恐。当走到尽头最后一间屋子外,我抬手去推门时,手臂都有些发颤,所幸屋内空无一人,我默默靠在墙上,松了口气,或许只是我神经紧张吧。由手腕上取下一条链子,握在手里准备出去的时候给看守一个交待,正准备离开,墙的那边突然传出一阵说话声,我还没来得及细听,就听其中一人大声斥道“逼宫篡位,大逆不道,绝不可做”我的心暮得揪紧,这说话之人,不是胤礽还能有谁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宋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开创宋朝百年基业,谁敢说他是乱臣贼子唐太宗玄武之变,射杀一兄一弟,开贞观盛世之风,又有哪一个说他大逆不道太子爷,这世上的事,可不就是如此,一旦大业得成,手握天下,世人只会歌功颂德,谁还敢提过往诸事” “托合齐,你好糊涂后周世宗病逝,7岁的恭帝即位,大权早为赵匡胤所把持,兵变是水顺推舟;而唐高祖李渊优柔寡断,世子建成有勇无谋,李世民功名日盛,经过潜心谋划,精密部署,才于玄武门发动政变一举得权。而皇阿玛八岁登基,除鳌拜,平三藩,灭葛尔丹,创下多少不世功勋,岂可与恭帝、李渊等人相提并论且不说这篡位之事我绝不会做,便是真做了,也断难成功” “太子爷,事情未做,便轻易言败,这不是您一贯的做派如今这朝野上下,咱们说话的分量越来越轻,皇城脚下,都有伶人敢指桑骂槐。自复立后,皇上的态度又如此暧昧不明,只甩些闲散差事给您,反而几位新王分田扩府,日渐壮大,这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咱们此时若还按兵不动,怕是不仅保不住皇位,连性命都堪忧” “太子爷,咱们跟着您一场,为的是助您早登大统,成就霸业,哪怕是拼死一搏也好过坐以待毙”旁边数人连连应声,我分辨不出声音,但也猜到必是齐世武、鄂善等人。 胤礽此时一言未发。我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前襟,被众人这样逼迫,他又当如何作答呀 “爷,您在犹豫什么如今我们只是夺宫,并不会伤害皇上,您这皇太子,当了三十余年,继承大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太子爷,两月后,皇上照例视察漕运码头,届时圣驾离宫,众皇子必然扈从随行,此时京中城防空虚,京畿兵力又在我们手中,正是策反良机” “爷,您若首肯,我们便即刻开始部署计划。” “爷” “都别说了”胤礽一声低喝,止住众人话音,良久寂静无声,胤礽再次开口,声音中透着疲惫无奈,“此事容我再想想,现下切忌不可轻举妄动” 我心中有个地方忽然一空,此刻与他不过隔了一扇屋门,我却觉得仿佛又千山万水横在中间,令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众人散去,他似乎又在屋内盘桓片刻才慢慢离去,我隐约听到他的低叹声。半个时辰后,我走出书斋,门口已无侍卫,我恍恍惚惚的走回住处,点上灯,在烛台边,发现一封未开启的信件,展开来放于灯下 “雨霏 信已收到,德林及将军都待我甚好,勿念。德林下月调至禁军,月内需到京赴任,我们预计明日启程,一回京我会即刻入宫看你,你要保重身体。紫乔上。” 我将信折起放置一边,再多的喜悦也无法抹掉心中的惶恐不安,烛台上的蜡烛由亮至暗,最终完全熄灭,我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周身泛起凉意,在连续打了几个寒战后,我起身披起斗篷,离开房间,一路朝胤礽的寝宫而行。 行至寝宫门口,问了宫人,却说胤礽还未安寝,遣散了随从,不知去了何处。我在风中站了半刻,转身离开毓庆宫,去了坤宁宫。 在坤宁宫外的台阶上,我找到了胤礽,他缩成一团,靠在红漆柱子旁,身边是一个倾倒了的酒壶。我脱掉自己的斗篷,走过去搭在他肩头,他一颤,没抬头,道“你来啦。” 我笑了“怎么知道是我” 他抬起头,我闻到了一点点酒气,不重。 “只有你才能找得到这个地方。” 我握住他的手,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胤礽,有什么不高兴的,说给我听听。” 他摇摇头“太多了。” “一件件说呀,我有的是时间。” 他抽出胳膊搂住我,又用斗篷裹住我们两,再次摇摇头“不说了。” “那我来起个头吧。今天下午,我听到了。” 他并没惊讶“我知道。侍卫告诉我你进去过。” 我一愣“是呀,怎能瞒得过你。” 他问“被吓着了” 我摇头;“没有。”停了会又问,“他们的提议,你会考虑” 他沉默了一会“不会。” “为什么” “他们太武断了,这提议不可行。” “如果可行呢” 他抬起头,坤宁宫的牌匾高挂在头顶。“皇额娘不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一瞬间我感到欣慰,继而又觉得悲伤。 “记得紫乔说过,以往总觉得顺势而变,八面玲珑才是聪明人,而后才发现,原来坚守本意,不为外界影响所变,才是最难得的。胤礽,赵匡胤、李世民都不及你在我心中高大。” 他低声笑了,贴着我的额头。 我抬起头,却发现他眼中并无笑意,全是愁绪。 “今日为何不直接拒绝他们” 他垂下眼帘“这班武将,手握重兵,又众口一词,纵使意见相左,也不可全盘推翻。” “你怕他们倒戈相向” “倒戈到不至于。只是”他迟疑着,“我如今必须处处小心,事事提防。” “前殿的形势果真如此不好吗” 他叹了声气,仰头望天“我已经有一年未曾出京办差,皇阿玛时刻传唤我,便是去温泉行宫,也要我随侍左右,众人都道这是恩典,其实心中都明白,这是辖制和提防。皇阿玛,愈发不信任我了。”他垂目看我,“便是对亲口应承的赐婚之事,如今他都闭口不谈。” 我心中一阵翻涌,用力抱住他道“无论怎样,我横竖是要嫁你的。” 他伸手托起的脸,轻声道“倘若,我这一辈子都只是皇太子呢” 他的眼神如此忧伤,声调又是如此艰涩,他已经预见到了吗,即将发生的一切此刻我竟然不敢直视他,只将头埋进他的怀里,用力道“我选定你了,不管你是平民百姓也好,王子王孙也罢,非卿不嫁。” 他大力的回抱我,我几乎喘不过起来,心中百感交集,一时苦涩,一时甜蜜,眼中不由淌下两行泪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7章 第97章 温暖的五月在寂静中流逝,月末时节,紫乔依言回京,携德林一道进宫看我,二人春风拂面,一颦一笑都透着幸福甜蜜,我总算从愁绪中找到一点安慰。午膳过后,德林去找胤礽,紫乔则陪我在毓庆宫后园上散步,她携了我的胳膊,细细端详我的脸。 “雨霏,几月没见,你又消瘦了不少,可是生病了” 我笑笑“宫中好吃好喝,又没几件差事,哪生得什么病呀。没有的事。” “但你气色不好。若不是生病,便是有烦心事了” 我侧头看向花丛,随手拂过花枝“烦心事,一向是有的。” 她的语调有些低沉“是不是与主子有关我在山东听了些不好的传言” 我被花刺扎了手,不由一抖,泯了泯嘴道“岂止在山东,京中也未必有什么好话。” 她蹙起眉“这些人怎的如此嚣张便没人管束了吗” “所谓无风不起浪,管得住一时,管不了一世。”她还欲开口,我一把拉了她的手,“紫乔,别说这些恼人的事了,你既出了宫,又觅得好郎君,德林也即将调入禁军,你且与他一道好生过日子,这些是非,不听不问不理,也就罢了。” “可是,雨霏你” 我攥了攥她的手“太子爷还是太子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他看护,我自可安身立命,衣食无忧。” 她面带疑虑,却还是笑着点点头。闲絮了半日,直至闭宫门的时辰,德林才唤她同去,临别时她告诉我,说得了太子妃的恩典,可以时常入宫陪我,又与我约定了下次入宫的时间,才恋恋不舍得离开。我目送她离去,又径自在花丛中默坐了片刻,直到日头西斜之时,远远望见唐佳氏瘦弱的身影,由几个宫人搀着,朝花园来,我才心生慌乱,忙起身从另一侧小跑着离开,心里一面嘀咕,便是在毓庆宫里,也已有了不愿见面的人。 正在落荒而逃之际,不慎又撞上了雅嬷嬷,险些跌倒。 一只手由侧面扶住我“怎么了,这么慌张” 我见是睿雅,脸上一热,朝花园中望了一眼。 睿雅顺我视线看过去,泯唇一笑。 “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你倒躲成这样。” 我无语,转而向雅嬷嬷道歉。 她板了脸道“姑娘进宫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行事老是这样莽撞,成何体统。” 我只得点头,再将道歉的话又说了一遍。 睿雅拉了我的衣袖“得啦,一点小事,既不愿见,就随我走吧,正要回寝宫呢。只是,你下回,可不必这样落跑,让人瞧了,还以为做了什么心虚的事儿。” 我心中暗想,也确是没什么可见不得人的,但远远望见了,脑子里除了跑,就没想到别的。 雅嬷嬷也不再责备我,转而到睿雅的另一侧。 “除了方才说的那些,奴婢还备了些雨具,这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码头那边又临水,难保不会下雨。” “嗯。”睿雅点头,“嬷嬷就先照着准备吧,往后有什么不足的,可再临时遣人送去。” 我听得疑惑,便问“是谁要出门吗” 睿雅道“可不是,下月初,皇上去通州视察漕运,爷是照例随行的。” 我突然想起那日书斋的对话,惊道“往常不都是六月底才去的,今年怎么提前了” 睿雅道“好像是漕运总督上了折子,说水位较往年上升了不少,具体的情形也不晓得。横竖是年年都要去的,如今无非早了十几日而已。” 言罢,睿雅便与雅嬷嬷继续商谈随行物品,不再与我搭话,我恍恍惚惚的随着她走,心里不免又忧虑起来。 五月底至六月初,齐世武、托合齐等人未曾进过毓庆宫,胤礽也鲜少出宫,我见胤礽神色如常,猜到他必已对齐世武等人有所交代,便没再追问。月初圣驾离宫,接着便一连下了几日大雨,这一日黄昏,更是下起了暴雨,我替睿雅给后宫几位娘娘送了些滋补药材,回来路上有一阵风雨极大,还伴着惊雷闪电,我顶风难行,就退至神武门内值房小太监处避雨,正闲聊间,见几个小太监提着水壶进进出出,便随口问了几句。 其中一个还算面熟的太监道“守宫门的兵士由一日三班变为两班,这骤雨疾风的,不送些热水去怕是熬不住要生病的。” “那为何变为两班”我问道。 他甩了甩身上的雨水道“这便不知了,不仅换了两班,还出了几个生面孔呢,上头的意思,我们下头的人哪晓得,只管听从差遣便罢。” 说罢又提了壶冲进雨中,我避了半刻,待外头雨小些,才道谢离开,一路疾行回到南三所,还没来得及换下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就听有人急急忙忙拍打房门,我过去开门,见紫乔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屋外。 我很是惊讶“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这么晚入宫” 她疾步进了屋子,又连忙关紧屋门,将我引到桌边“雨霏,昨儿个出了点事,我犹豫再三,还是得告诉你知道。” “什么事”她一脸惊惶,我心头立时不安起来。 “昨儿晚上,德林去鄂善家赴宴,半夜里喝得半醉才回来,我为他醒酒擦身时,听他含混的说什么要助太子爷成就大事,我引他多说,他却不肯,只道,你看着吧,就在这几日,统领大人已有细致筹谋,必能一举”她咬住嘴唇,面露惊恐之色,我连气都不敢喘一声,直盯着她的眼睛,她松开嘴唇,颤抖着道,“夺宫” 我周身猛得一阵战栗,怎么会这样胤礽没有压住他们吗这种大事他们也敢自作主张 “怎么办,雨霏,我也很害怕,早上德林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没敢再问他。我也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 我捏住紫乔的肩膀“紫乔,你好好想想,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她摇头“没有,只说了这么几句,余下的再问什么都支吾不答了。” 我放开手,在屋里慌乱的走了几步,怎么办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告诉胤礽,但是我能吗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吗以往那么多次,我依自己的想法而行,结果都是错了,如今,在这等危急时刻,我还敢相信自己吗不行,一定要找个可靠的人商议一下,睿雅,睿雅是全心全意对待胤礽的,对,就找她。 我回身拉起紫乔“走,陪我去找太子妃。”跑了几步,我猛得站住,另一个念头瞬间涌入脑海,如果我任这件事发生又将怎样万一事成,胤礽不就顺理成章的登上皇位了吗这不正是他三十余年一心想得到的吗况且,即便现在不动手,日后雍正登基也并非那么光明正大的,不是吗我犹豫着退了半步,紫乔推了推我的肩膀“怎么了,雨霏” 我抬手握住门板,只几秒钟,就立刻推翻的刚才的想法。胤礽亲口说过这计划行不通,若一意孤行,就是把毓庆宫几百口人往绝路上推,更是把胤礽至于险地,即是他不愿做的事,我便不能替他决定。我抓起门边的雨伞,拉着紫乔冒雨朝毓庆宫跑去。 睿雅正在温室中侍弄花草,我未等传唤就拉着紫乔闯了进去。 “太子妃,我有要事禀告,请先屏退左右。” 睿雅上下扫视了我和紫乔几眼,我们的衣服几乎已经湿透了,水顺着发梢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她朝雅嬷嬷摆摆手,雅嬷嬷便带几名宫女离开,又将温室的门关上。 “什么事,说吧。”睿雅搁下手中的花铲,默默看我。 紫乔将事情从头至尾讲了一遍,我又将书斋的事情,简略的告诉给睿雅。她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 “太子妃,我此时不敢妄作判断,只有请您来拿主意。” 她脸色僵白,盯了紫乔道“紫乔,此事是否千真万确” 紫乔扣个头“主子,奴婢敢以性命担保,字字句句俱确是德林所言,只是酒后之言,奴婢不知是否真有其事,这才赶着入宫相告。” 睿雅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把目光投向我“你可有主意” 我道“我只想到要尽快通知太子爷知道,至于德林的话,是否可信,我确也说不准。” 睿雅的视线在我和紫乔身上盘桓数次,最后对紫乔道“紫乔,今儿个谢谢你,这事我知道了,自会处理,你且先回去,什么都别对德林说。” 紫乔应下,起身望了我一眼,我朝她微微颔首,她垂了头,快步离开。 睿雅上前,拉起我的手“紫乔的话,当真可信吗” “她从御前就与我一起当差,身家清白。她的话,我信。” 睿雅点头道“既如此,对这事,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雨霏,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只有劳你亲自跑一趟了。明日本有一趟车是我安排去码头送衣物给爷的,如今赶在今晚出宫,你换身衣服藏在车内,我会给你一块腰牌,若遇盘查,就说是宫中内侍。我会安排小张子驾车,他自可随机应变。见到爷,把事情一五一十讲了,让他定夺。” 我点点头,先前我心中也是这个打算。她送我到门口,嘱咐道“万事小心。” 我握了握她的手,全当回答。 匆忙换了衣服,赶至神武门外车库时,暮色已完全退去,雨水依旧滂沱,小张子披了蓑衣斗笠,坐在车外,我迅速钻进车内,在故意放得杂乱拥挤的车里寻了个空隙窝住,小张子由前车窗递进一支腰牌,道“姑娘坐好,咱们走了。” 车子缓缓启动,通过神武门时,侍卫例行盘查,但见是毓庆宫的车驾,并未阻拦。车驾顺利驶出宫门,我掀起窗帘,眼见神武门渐渐消失在雨雾中,心头才稍感松懈。从紫禁城至通州,若是天气好,一天即可到达,如今赶上这大雨时节,又是夜路,估计连夜不停,也得明日中午才能到达了。我听着窗外的雨声,在车子均匀的摇晃中默默数算着时间,不知不觉得,竟倚在衣物旁睡着了。醒醒睡睡间,忘了时辰,不晓得过了多久,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晃动彻底惊醒,车子向一边歪去,卡住不动了。我推开衣物,走到后车门边,小张子由外头拉开车门,雨水顿时卷入车内,这雨比我出宫时竟又大了几分。 “姑娘,车辙陷在泥里了,一时动不了。” 我戴上斗笠,将头探出车外,四下一片荒芜,雨雾中看不到人家。 “这是走到哪了” “走了有两个时辰了,刚出京。” “那怎么办,周围也没有人烟” 小张子朝四处看了看“只能试着把车子推出来。” 我扶着他跳下了车,双脚立时陷入泥中,雨水也几乎在瞬间将全身打湿,我连忙从车里翻出蓑衣在披在身上,从他手里取下提灯,将车轮处照亮,这才发现原来大半个轮子都陷在淤泥里了。 “我来推吧,你去前面牵马”我大声说,声音被雨声遮盖,几乎听不清楚。 小张子摆摆手“陷得太深了,姑娘你推不动的” 我把灯插在车门边上,伸手握住车轮,朝他喊道“总要试试吧。你快去牵马,喊到三一起用力。” 小张子只得取了灯绕到车前,我先是听到马的嘶鸣声,接着便听到小张子喊“一、二、三”我用尽全身力气,去拉车轮,在马的带动下,车轮似乎稍微松动了一下,但等我再想用力时,却又陷回进淤泥里,如此反复了几次,每次都是只动了动就陷回去。我再提不起力气,衣袖和前襟上也甩满了泥巴,颓然的靠在门板上,眼看夜色越来越浓,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打冷战。小张子跑到我身边“姑娘,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去车里避雨吧。” 我打着哆嗦,点点头,拉开车门,还没来得及抬腿,忽然隐约听到有马蹄声响起,我们二人不约而同的回头,在远处岔路口,远远望见了一点灯光,接着就依稀看到了一驾车,和几匹马。 我兴奋的推了推小张子,他抬起手中的提灯,朝远处挥动,一面大声对我道“这是官道,平常百姓不走的,定是京中的官员,好了,有救了。” 待到马车逐渐靠近,我和小张子便走到路中,挥舞着手臂向他们示意,是一驾和我们差不多的马车,前后各有两个侍卫骑马护从。 其中一个侍卫走到我们近前,在马上问道“出了什么事,为何停在道路中间。” 小张子亮出腰牌“我们是宫里的车驾,去漕运码头送衣物的。车子陷进泥里,动不了了。” 侍卫翻身下马,拿过小张子的腰牌,回身朝车驾走去,我远远看见,马车的门帘掀了又落下,一会功夫,侍卫过来,向我们一抱拳。 “两位幸好遇到我家四爷,一同走吧。今日雨大,夜行危险,前面有一处破庙,可以暂避风雨。” 小张子将对方细细打量一番,还礼道“呦,是王爷的车驾呀,那有劳大哥了。” 我朝远处车驾望了几眼,下意识压了压帽檐。 几个侍卫很快将车子从淤泥中拖出,上车行了十几分钟的路程,车子又一次停下,我从车窗里看到路边有一座低矮建筑,想必就是那间破庙。我下了车,又随小张子一道安顿了车马,行至破庙门口,小张子朝我看看,低声道“姑娘的腰牌上,写的是小景。” “哦。”我按了按怀中的牌子,朝他递了个明白了的眼神。埋头进了破庙,庙内只有一个剩了半截身子的观音像,像后算是个隔间,像前则是所谓的大厅,如今破落不堪,只有一地稻草。我们进去时,隔间已经生起了火,两个侍卫正在佛像前生火,其中一个招呼我们道“两位公公,过来火边坐吧。”小张子点了头,引我过去坐在火边,少顷庙门又被推开,四阿哥和车夫走进来,几人连忙起身,小张子打了个千。 “今儿个幸亏遇到王爷,要不小的两人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四阿哥一边掸着身上的雨水,一面靠近火堆“这大夜里的,什么东西这么急” “呃是太子爷的衣物,去时天气还好,没料想一连下了几日大雨,太子妃担心衣物不够,怕主子凉着,这才差小的们赶紧给送去。” “哦。”他随口应了句,竟是朝我靠了靠,我不敢抬头,就听他说,“这位公公,衣服都湿透了,赶紧脱下来考考火,不然明儿恐怕上不了路了。” “是。”我压低声调应着,“谢王爷关心。”说着慢慢抬手解开了蓑衣搁在一边,待到伸手要摘斗笠的时候,小张子突然道“哎呀,小景,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赶紧让开火,让王爷考考。” 我忙放下手,退到一边。旁边侍卫道“爷,里间也生了火,您看。” 胤禛提步朝里间走“你们几个再去看看车驾马匹,给马找个避雨的地方,喂些草料。张公公的马车,你们也照看一下。” 几个人又披起蓑衣出门,车夫叫了小张子一道出去。殿内只剩下我二人,我见他进了里间,才在火堆旁阴影处坐下,衣物贴在身上,被火一考起先温热而后阴凉,我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正在袖筒中摸索帕子时,忽然觉得周身被一道人影盖住,接着斗笠被人一下子掀起,我慌张的抬头,胤禛将斗笠丢在我脚下。 “如果我不戳穿,你是不是打算戴着斗笠睡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8章 第98章 “不是。”我答道。他上下打量我,“干什么躲着我”不等我回答,又问,“为什么扮成太监连夜出宫” 我从地上捡起斗笠“太子妃送衣物给太子,我顺路跟着看看。”他颇为嘲讽的一笑,全然不相信我的话,转了话头道“这边火不旺,去里间烤吧。”我迟疑着,门外响起侍卫们说话的声音,我连忙想戴上斗笠,他却抢先一步从我手里抢过去,转身走进里间“如果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你女扮男装,那随便。”我急匆匆站起身,在大门被推开之前,闪身走进了里间。里间的火确实更旺一些,因为主子在,所以侍卫们特别多加了些木柴,他在火边坐下,将斗笠扔到另一侧,朝我努努嘴。我过去坐下,把隐隐作痛的手指伸到火上烤,衣袖和发辫都在滴滴答答的滴水,我禁不住又打了几个冷战。“你最好将湿衣服脱下来烘干,否则你明日必定发热。”我把手从火上收回来,看了看门口,外间儿几乎听不见什么响动,我于是将发辫松了,抖散了头发,朝火边靠了靠,“不必了,谢四爷的关心。”他由火堆对面默默看着我,眼神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内容,早先这眼神令我局促不安,如今已无任何杀伤力了,我仍旧整理着头发,他突然道“宫女未经内务府批准,擅自出宫是大罪,明儿一早我差人送你回宫。”我的手停了停“我出宫是太子妃准了的。”他道“太子妃也管不着内务府。”我又道“内务府也是为万岁爷和阿哥们服务,我带了祛湿防寒的偏方,必须亲自给太子爷服用。”他不说话了,默坐了片刻,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大衣披在身上,翻身躺在火旁的草堆上“随便你吧。”我又烤了一会儿,只把袖子和头发烘干,便也翻身睡了,半睡半醒中只觉得越来越冷,如同坠入了冰窖中,想睁眼却睁不开,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愈发得难受了。恍惚间忽然感到有什么重物压在了身上,衣襟也好似被人扯开了,我挥动手臂推拒,挣扎了几次,猛得睁开眼睛,迎面对上一双闪亮的眸子,这情形和某个类似的雨夜如此吻合,我登时出了一身虚汗。 “啊你做什么”我惊慌得喊道,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还牵引得喉头一阵剧痛,胤禛用力压住我,撕开我的外衣“这话该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烫”我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并没觉得有多热,只是感到气喘和眩晕,“你走开”我伸手推他的肩膀,但手像棉花一样无力,外罩很快被他撤掉,他伸手又去解里衣,我急了,拼了气力抓住他的手腕,大骂道“你放开,混蛋,流氓”他反抓住我的双手,死死压住我不断挣扎的身体,用手扣住我的下巴,俯下头盯着我的眼睛“你疯了吗你里外都湿透了,湿衣服不脱下来会烧死的。”说话间,里衣瞬间也被扯开了,火堆早已熄灭,窗外的雨声依旧嘈杂,我不知是因难受还是什么,忽然涌出泪水,喉头也忍不住呜咽起来,他愣了愣,仍是将我的里衣撤掉扔到一旁,我只觉得无处遁形,躲开他的目光,将头侧到一边,他将我的头硬扳回来,厉声道“哭什么你身上有哪个地方是我没见过的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你不会认为今时今日,我还会对你有兴趣吧”他不知从何处扯过一件棉布长衫,将我从头到尾裹紧,我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这一番折腾已经耗尽了力气,此时已接近虚脱了,在眩晕交替袭来之际,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发了高烧。他将我裹在怀里,我动了几下,也知道绝对挣脱不了的,便不再挣扎,我的确不信他在此刻还会有什么闲情逸致轻薄我,当务之急还是安稳熬过今夜,明日留着气力赶去通州见胤礽,以免误了大事。见我不再动了,他放松了钳制,我闭起眼睛,静静听着窗外的雨声,一面感觉着他打到我脸上的细微呼吸。 “你费了这么大力气,当真只是为了一个偏方吗”我不语。 “明早我送你回宫去,好不好”我仍旧未答。 他只问了这两句也不再问。我渐渐感觉缓和了些,终于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清晨醒来第一个感觉就是难受,周身酸疼,眼睛肿胀难睁。待我要动一动的时候,赫然发现还窝在他怀里,他睁着眼睛,低头看看我“醒了” 我推开他向侧面蹭了几步,裹紧身上的长衫。他站起身,从地上捡起我之前的衣服,丢到我脚下,“衣服已经干了,换好了再出去。” 我看着他拎了包裹走出里间,拿起衣服慢慢穿上,昨天的撕扯在外衣上留下了几个口子,所幸并不十分明显,尚可遮体。我扶着墙缓缓站起来,头仍然很烫,也还一阵阵发晕,但意识还算清醒。我戴上斗笠走出去,外间已经空无一人,地上只有一堆燃尽的灰烬,我推开庙门,外边雨停风住,天光大亮。我眯了眯眼睛,只看到了胤禛的马车和侍卫。 “小张子呢”我朝站在车边的胤禛问道。 “他起得早,我让他先走了。你病得不轻,此处离京城不远,我让侍卫送你回去” 我连忙摇了摇头,他脸色有些阴沉“你确定要去吗,至少要走四个时辰。” “当然。”我道,“四爷遣走了我的马车,小的只能斗胆搭四爷的车了。” 他拉开车门“上车。” 胤禛的马车较之前做郡王的时候并无多大变化,按照王爷的级别他可以换更好的车驾,但他却没有。我在心中暗暗斥责他的沽名钓誉,在车厢里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座位,远离他坐下。他把一袋干粮推到我面前,我摇摇头。烧成这样,此刻真是什么也吃不下了,他就自顾自的吃起来,我则闭上眼睛,昏昏欲睡。如此颠簸了三四个时辰,我时睡时醒,并未与他有过一句交谈,直到车驾驶入漕运部院衙门,行至一处缓缓停稳。胤禛才掀起帘子,朝外看了看,然后对我道“车驾只能停在后院,你下车朝前走,出了后院进左跨院,正房就是太子的住处,我住在右跨院,有事可以过来找我。我点点头,见他也是一脸的疲惫,想必夜间因我的缘故也未曾安睡,遂在起身下车前,对他道“此番多谢四阿哥搭救。” 他抬了抬眼皮,只道“谢就不必了,只要日后别恨我,就行了。” 我下了车,走出几步就觉得脚下虚浮,气息不匀,连忙靠在一个僻静处休息,一面观察周围的情况。正是下午,院子静悄悄的没有人,绕过后院的影壁,有两条通道,左边一条想必是通往胤礽所住的跨院,右边的大跨院该是胤禛居住,他如今是王爷了,在众兄弟中地位自然提升,独居一个院子也未为不可。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刮破的衣服,又压低了帽檐,朝左边路上走去,走了一小会的功夫,就到了门口,门口站立两名侍卫,我有点犹豫,不知是否应该直接上前,正在愣神儿,衣袖忽然被人揪了一下。 “姑娘。”我一惊,回头见是小张子。 “是你呀。”我松了口气,他上下看看我,“姑娘,快随我来,爷知道姑娘同四爷一道过来,一直命我在后院盯着,前后都催了几次了。” 我低头跟着他走,一面问“你怎的先走了四爷对你说什么了” “早起的时候,四爷出来说你染了风寒,一直发热,就遣我先走,说他的车宽敞,一会带你过去。我当时就猜,他八成是识穿了你了。他没对姑娘怎么样吧” “没有。”我低声说,脑中却浮现昨夜的画面,“快走吧。带我去见太子爷。” 由后门进了跨院,蜿蜒绕到正房外,胤礽正在门口张望,见到我一把拉住我带进房中。 “怎么打扮成这样,怎么回事”他打量我我沾了污泥衣袍,视线在撕破的几处地方徘徊,“出了什么事,胤禛他” 我连忙打断“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昨晚着急赶路,车陷在泥里了,我帮忙推车摔了一下。后来遇到他们,在一处破庙里避雨,然后被他认出我了。” “然后呢”他的脸阴沉下来。 “没有然后了,我有点着凉,早上没起来,他就遣小张子先过来了。” “真的没有什么”他盯着我的脸,“他若敢欺负你,我必定” 我拉住他的手,笑了“有你在,他怎么敢呢。” 他这才叹了口气,将我带到里间,摘了帽子,试了试我的额头“这么热,得找大夫。” “算了。”我拦住他,“这次来,不是给你送衣裳的,是有要紧的事。” “什么事” 我朝门口看了看,他过去将门关了,又嘱咐小张子在正门口守着,回身到我旁边坐下。 “看你们连夜赶来,我就猜到有事。究竟怎么了” 尽管周围没有旁人,我还是压低声音“昨天下午,紫乔进宫找我”我将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他越听脸色便越差,听到最后扬手拍了下桌子。 “怎么会这个托和齐竟敢一意孤行” 他站起身,眉头紧锁,在房中走了几步,又回到我面前,把目光投向我“这消息可靠吗” “话是紫乔传来的,他与德林日夜相伴,不会有错,只是德林酒后醉话,就不知是否可信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很怪,昨日我无意间路过神武门,听到门房太监议论,说是守城的士兵,换了不少生面孔。不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他凝目沉思了片刻“托和齐确曾说过要在禁军中换些亲信,这事我是应允了的。但按理不该这么快就有动作。至于德林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直接向我禀报。” “许是来不及吧,昨日夜饮,醉成那样,起身都难了,哪有时间细细思考再告诉你呢,况且你又不在京中。” 他缓缓在我身边坐下“这班武官虽然莽撞,但这等大事也不至于如此大胆”他迟疑的摇摇头,显然是有些疑心。 “我也不知消息是否属实,当时便去找太子妃商议,她听了也说,这等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我这才赶来告诉你知道。这夺宫篡位,可是件惊天动地的事呀。” 他以手抵头,默默不语,我心中也是全无主意,便只是坐着。过了一会,他突然起身,开门对小张子道“备笔墨。” 待到笔墨备齐,胤礽行至岸边,提笔悬腕,略加思索,匆匆落笔。成书极快,我没来得及细细看清,只粗看了大概意思是说切勿轻举妄动,一切待回京再议。他将信纸在空中抖了几次,字迹竟慢慢消失,我才知道这墨和纸都是特制之物。待字迹完全消失,胤礽将信折好装入信封,又在封口处加盖了一个印信,才递给小张子。 “找个可靠的人,将此信送至京中托合齐府上,命他即刻拆看答复。”小张子接过信。 胤礽叮嘱道“稍等一个时辰,天擦黑了再动身。” 小张子离开后,我退至床边坐下,不过多说几句话,便又觉得气喘,我把头轻轻倚在床边。 “送信回去,有用吗” “皇阿玛时时处处令我随行,我实在无力脱身。况且此番只是道听途说,不足以完全取信。如今修书一封,他们应该不敢再有所动作了。其他的只能是等我回京再说。”他坐在我身边,脸上露出疲惫无力之态。 对于这班武将,胤礽的控制力似乎不足,他们并不十分听话。我在心里替他焦虑,但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默坐了一会,我觉得身上越来越冷,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真糊涂,你还病着。”他连忙扶我上床,又帮我把沾了污泥的外衣脱掉,待到整理里衣时,他见到几处撕破的地方,手便停住了。我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这个节骨眼上,你还在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纵然不相信他,也该信我。”他愣了愣,把我搂入怀中,“雨霏,害你吃苦了。” 余下的几个时辰,我喝了热姜汤,昏昏沉沉的睡下,再睁开眼时,天已黑透。桌上燃了一盏灯烛,火苗纤细微弱,映出胤礽发怔的侧脸。 我轻咳了一声,他回过神“你醒啦。” “还没有消息吗”我问。 “还没,算时辰,差不多该回来了。”他倒了杯水,递到我嘴边,“喝点水,刚才你睡得不安稳,一直在咳。”我低头抿了一点,喉头一阵清凉,之前的灼痛略微减轻。 “别急。可能昨夜下了雨,今天路不好走。”他抿抿嘴,又喂我喝了几口水,就在床边坐着。一时无人言语,异常安静。约莫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入夜时分。 “还没回来”我低声嘟囔。他抬起眼望了望屋外,没言语。 “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先去吃些东西”他却摇摇头。 我坐正身子,正想去拉他的手,外面正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桌上的烛火剧烈晃动起来,小张子急匆匆跑了进来。 “主子,主子。” “回来了吗”胤礽问。 他用力摇头“不是,是万岁爷,正从前院正房过来,看样子是要来咱们跨院。” 胤礽骤然起身,朝前走了几步到门口,看了看又回来“你先下去,没我的传唤别出来。” 小张子匆匆退下,我拉住他的衣袖“怎么了”他面带疑惑,只摇摇头。 “我也不知,你且在里屋躺着,别出声,也别动,不能让皇阿玛知道你乔装出宫。我担心事情有变。” 我心中立时揪紧,有变有什么变胤礽不再多言,径直走出房间,回身关门的瞬间,我看到了他忧虑焦躁的表情。 只几秒钟的功夫,外屋传来了大力推门的声音,我猜想随后必定有侍卫随从的脚步声,然而等了几秒却没有。 “给皇阿玛请安。”我听到胤礽平静的声音。 “一个时辰前,有侍卫在管道上截下一名可疑的信差。搜到一封没有署名没有内容,只有一个印信的信件。”康熙的声音却没有那么平静,“这侍卫是你的人。” 我脑中嗡的一声,不由紧紧抓住盖在身上的被褥,胤礽道“递送信件,是皇阿玛给儿臣的权利,儿臣不知手下人做了什么,被认定为可疑之人。” “由后门出去,趁夜而行,行百里路只递一张白纸,不可疑吗胤礽,别跟朕绕圈子。这信是递给谁的,朕一清二楚。如今只问你一句,这信中字字句句不可轻举妄动,留待回京再议,动的是什么,议的又是什么” 静默了良久,胤礽道“没什么,只是些琐事。” 又静默了良久,啪的一声由外间传来,康熙的声音开始颤抖“你这逆子,事到如今你还欲隐瞒古往今来,可见过做了三十几年的皇太子你说的做的,当朕不知道吗你是不是巴不得朕暴毙而亡,好让你继承大统” 我用被子捂住嘴,康熙看到那封信了,他怎么会偏偏去截那名侍卫,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胤礽再次开口,声音亦隐含了怒气“皇阿玛何以如此诬陷儿臣,这信中字字句句,可有哪一处是对皇阿玛不敬的今日皇阿玛截了儿臣的信,前来问罪,儿臣也要问皇阿玛,儿臣这皇太子是您亲口册封的,如今连寄信的权利都没有了吗这一年来,儿臣时处受人掣肘,谨言慎行,您说什么,儿臣便做什么,不敢有半点怠慢。不想到头来,您竟怀疑儿臣有此等大逆不道之心皇阿玛,是不是从始至终,您都没相信过儿臣” “你好,你要我信你,我便给你个机会,你且把这信中所说之事,给我清清楚楚说一遍说清了,我便信你。” “儿臣已经说了,只是琐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9章 第99章 康熙半天没有出声,最后冷笑道“呵,你抵死不认,拼命护着那帮奸佞之徒,以前是索额图,现在是托合齐、耿额、齐世武、鄂鄯,你为了他们在朕面前扯谎嘴硬,还敢口口声声指责朕不相信于你你也不扪心自问,朕给过你多少次机会,你可有一次珍惜过难道朕这个亲生父亲在你眼中,还比不得那班奸佞小人” “您给过我机会您何时给的昔日索额图被捕,儿臣数次上书谏言,您一概退避不见。他纵有罪,但罪该万死吗您如今说他是奸佞小人,但昔日又是谁赞他是本朝第一大功臣您一向要我心存仁厚,以仁治天下,但您又是如何仁慈的把索额图拘役在天牢中,饥饿致死,草席裹尸如今您逼我认这莫须有的罪名,我便是认了,也无非多几个索额图,这就是您所谓的机会,您所谓的宽厚仁慈吗原来您的仁慈,只用在了阳光照得到地方,在深牢大狱里,在阴暗的禁宫深处,没有仁慈,只有残忍” “你,你你。”康熙竟是气得语不成句,我即使不看也知情势必是万分危急,“你竟敢如此指责朕朕从小到大对你耳提面命倾囊所授的治国之道,竟是被你反过来指责辱骂朕的你好,你真是个好儿子,好太子。朕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放纵,竟使你成了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之徒你的所作所为,你的一言一行,你的存在,对你额娘,对朕而言,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那您何不结束这个错误皇阿玛,您已经为了我杀了不少人了,我身边的人已经快被您杀清肃净了,您何必如此麻烦,将我杀了,便去掉了这肘腋之患,岂不痛快这古今之事,从来都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您若碍于父子之情,不忍下手,儿臣可以请命自裁,以全皇阿玛仁慈之名。儿臣不才,三十年来一无所成,但保全皇阿玛您的名声,尚可做到。” 胤礽话音刚落,康熙便发出一声呵斥,又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继而便是有人倒地发出的闷响。房门被人推开,有人喊“主子。”有人喊“万岁爷。” 康熙大声喝道“都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一阵脚步声响动之后,屋内便又安静了。我握着被子的手开始颤抖,身上的冷汗几乎将衣襟浸湿。 康熙泫然欲泣,声音仿佛一下苍老了很多“你这个逆子,朕养你三十余年,便是要你以命相胁的吗复立之时,朕对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忘了吗你在所有的皇子中,独占鳌头,享尽富贵权势,你犯了错,朕也极力包容维护,这样的父亲,试问天底下,还有几个如今不过说了你几句,你竟要请命自裁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 胤礽的声音亦是既悲切又愤恨“皇阿玛,您打我,骂我,罚我,立我,废我,甚至杀我,我都欣然接受。但我独独不能接受您利用我,戏弄我。您复立我为太子,又分封诸王,将权力分于他们,对我则明升暗降,至于肘腋。您可知,王鸿绪一个外放小官,都敢在江南谣言,太子虽已复立,然圣心犹在未定,而京城茶座中,更有好事之徒,编纂了黄家佚事,暗讽我豢养娈童,宫闱,此类事件,举不胜举。若不是朝中有人作怪,又怎会搞得下野皆知您劝我友爱兄弟,但他们一个个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明里笑,暗里刀,这样的手足我如何友爱和睦所谓墙倒众人推,我这个废而再立的太子,早已威信全无,沦为本朝第一大笑话事到如今,我只有一句话问皇阿玛,您复立儿臣,究竟是真心原谅我,再次信任我,还是只为了稳定局势,歇止一众皇子夺嫡之争的权宜之计儿臣在您心目中,究竟是个储君,还是面借之而用的挡箭牌” 胤礽的泣诉,只换得了长久的一阵宁静,这个问题,怕是康熙自己也没有搞清楚,两立两废,是康熙在皇储问题上的犯的错误,不能说是最严重的,但却是而后一些列夺嫡之争的基础。 “呵。”没等到回答,胤礽到自顾笑了,“儿臣真是傻,皇阿玛良久不语,这答案儿臣已经猜到了。儿臣这一生,错在太过自负自满,但这自负自满,却是皇阿玛您给的。” 又是一阵静默,康熙叹了声气,极疲倦的道“旁的事今日不议,如今只要你说,这信上所暗示的,究竟是不是谋逆之事” 胤礽道“儿臣还是那句话,若说我胤礽结党,我认,若说我忤逆犯上,抵死不认” “好,明日回京,朕会彻查此事,凡是与此事有关系之人,托合齐、耿额、齐世武、鄂鄯,抑或是其他什么通风报信之人,俱要依律严惩决不轻饶” 康熙疾风而去,只留下重重的关门声。 我翻身下地,忍着发热与咳嗽带来的强烈不适,踉跄的走到外间,胤礽跌坐在地上,嘴角隐隐有血痕,我跪蹲在他身边,抬手擦掉他嘴角的血迹,眼泪簌簌落下,心中亦翻江倒海。 “胤礽,我又害了你是不是我又错了是不是” 他拉住我的手,缓缓握在怀中“不是,不是你的错,该来得总是要来。是我错,都是我错。”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迷茫。 我捧住他的脸,不住地道“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会好的。”然而我心里却再也无法相信这一切的事情都会过去,而这一切不幸都只是巧合。 他好似没听到我的话,过了会儿突然问“这送信之事究竟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没有人了,连小张子都是不完全知道的。除了我、睿雅、紫乔”我忽然愣住,继而胸口一阵揪痛,紫乔紫乔 小张子突然冲进屋内,慌道“不得了了,主子,前院来了一队官兵,这往咱们这来呢不知要做什么” 胤礽忽然回过神来,盯了我道“定是来寻你们的,快,快从后院离府”他匆匆起身去里间拿了我的外衣,我还来不及全数穿上,就被小张子和另外一个侍卫拉带着出了房间,胤礽跟到门口“我去挡住侍卫,你们快走。” 我回过头,只看到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姑娘快些吧。”小张子拖住我疾步走着,我被夜风一吹冷得打了几个哆嗦,喉头也一阵火辣的刺痛,但此时顾不了这么许多,尽管脚下无力,头晕目眩,却只得拼命前行,心里则一声高过一声的悔恨我害了胤礽,我害了他。 行至早前进入的后院,一个侍卫去开后门,我和小张子则站在一侧,周围黑暗无人,马棚里只有几匹拴着的马,不耐烦的跺着蹄子,门还未全开,只觉背后被人用力拍了一掌,本就虚弱的身子瞬间摇摇欲坠,还未倒地,眼前一黑,便生生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悠悠转醒之时,脑后在疼,嗓子在疼,太阳穴也一鼓一鼓的隐隐作痛,我睁开眼睛,在晕眩中看到胤禛的脸。 我撑起身子,猛得抓住他的衣襟,张开口,喉头嘶哑,一时未能发出声音。他抬手压住我的肩,又抚上我的额头试了试我的温度。 “还在发高热,此刻最好别动,安心静养。想要什么我给你拿,喝水吗” “紫乔是谁”我用暗哑的声音问。 他怔了一下,继而目不转睛的看我“谁是紫乔” “胤禛”我心中极怒,死死按住他搁在我肩头,使力迫我躺下的手,“紫乔,是另一个谢雨霏,是不是” 他怪异的撇了撇嘴角,忽然将我用力压躺回床上“不是,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在背叛我之后,令我不仅不忍心痛下杀手,还要时时处处记挂维护。就是你,谢雨霏,这世上唯一的谢雨霏” 我咬了牙“就是说,你承认了,紫乔是你的人是你在谢雨霏之后的又一个砝码是你安插在太子府的眼线她对我的一切示好,御前的所受的欺负,北五所苦难的日子,生死不离不弃的友情,全是你设计好的陷阱那么那么她传递给我的消息,所谓的密谋,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挣起了身子,再次用力攥住了他的前襟。 他擒住我的手,扯了一下竟未扯开,遂面露怒容“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御前受欺负是假,北五所的苦难是假,她对你所有的好,所有的关心,所有的照顾都是假的,你别怪旁人,只怪你自己傻,傻到还相信宫里有真心待你之人紫乔,不过是我安排在御前的一个耳目,因你坏了我的部署,这才被我派到你身边去的。而你所认为正确的每一步,你的每一个决定,你的每一次自作聪明,都不过是让满心爱着的,誓死追随的胤礽跌得更重,更惨这解释,你可满意” 我心中的悲愤喷薄而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扬起手臂狠狠得扇了他一个耳光,啪得一声在寂静的房中炸开,他的脸偏向一侧,似乎难以置信,而后他亦扬起手臂,却迟迟没有落下,只用力将我甩到床铺深处,我的头磕在墙上,眼泪顿时淌出,少顷便泪流满面,我蜷紧了身子,已无暇再顾及他,只是一味喃喃的哽咽“真的是我害了胤礽,是我害了胤礽,我该死,我该死”说了几句更是呜咽得发不出声音,周身亦不住得颤抖起来。 背后忽然一阵大力将我拽起,胤禛拎了我的衣领,把我硬按在床帐旁,阴沉的面孔正对着我,恶狠狠道“你与其怪我,怪你自己,到不如想想胤礽是如何落到这般田地的若非他狂妄自大,急功近利,笼络武将,皇阿玛又怎会对他疑心又怎会派人盯着他的信使我是利用了紫乔,利用了你,但这机会是他给的,这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纵使没有今日之事,他也再没能力居东宫之首如今的他,早不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皇太子了,失去了皇阿玛的庇护,他根本是个连自己手下人性命都宝不住的庸人你该感谢我,若不是我及时救了你,你早已同小张子一般下场了” “小张子小张子怎么了”我挥动手臂推搡,他按住我,冷声道,“我前脚差人截你下来,后脚小张子就被皇阿玛的人寻到,如今已在府门口被缢死了。” 我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喉头瞬间热辣难忍,猛得一紧,竟喷出一大口腥红的鲜血,堪堪落在胤禛的青衫之上。我猛喘了几口气,险些昏厥过去,嘴里是一阵又一阵的浓腻甜腥,而内里的五脏六腑则似被掏空一般,空落落的没个着落。 胤禛的眼神收紧,周身也似是猛得一震,他立时将我揽入臂弯之中,我仰着头,怔怔盯着他,几度被泪水蒙了眼。 “你何苦如此作践自己”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又何苦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我害惨了胤礽,又害死了小张子他不知情的,他全不知情的,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不让我死了你好狠心”我咳了几声,头脑渐渐清明起来,于是冷冷得笑了“是了,我背叛了你,你还让我活,我跟了旁人,你就不乐意。但我昔日喜欢你时,你却对我不理不睬。胤禛,你不要我,却还不准旁人要我现如今,你是不是很悔你喜欢我,对不对你喜欢我。”我咬牙切齿的道,“胤禛,这就是你的喜欢你利用我,打击你的兄弟,打击我最心爱的人我被你整得遍体鳞伤,然你却独独不让我死,给我找了替死鬼,千方百计留着我的性命,预备我让我对你感恩戴德胤禛,你真是康熙的好儿子,你们父子如出一辙,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喜欢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爱护真让我恶心,让我从心里瞧不起” 我时断时续的说完,他则用愤怒的眼神盯着我,我剧烈得喘着气,身体异常虚弱,精神却因暂时的发泄而亢奋,我笑着,用一种极不屑的目光看他,他忽然毫无征兆的低头,堵住我的嘴,我登时愣住,他如疯了一般的噬咬我,我无力挣扎,血腥气瞬间在空气中扩散。 在我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候,他猛得抬头,嘴唇嘴角沾染了斑斑血迹,他死盯着我,眼神如冰似火。 “是,这就是我的喜欢。我该坚持的,一定会坚持,而要保护的,我也一定能保住。对于你”他钳住我的下颌,“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你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向皇位,我要你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愚蠢。你可以跟着胤礽,五年,十年都好。但是你得知道,你最终总会是我的,无论是老了,残了,或是死了,也是我的。” “绝不会有那么一天,我发誓。” 他立起身,抬手抹掉我唇上的血迹“谢雨霏,你我之间,是由你而始,你招惹我在前,背叛我在后,我喜欢你了,你恶心也好,瞧不起也罢。但你给我记着,你可以操控开始,却操控不了结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0章 第100章 我胸中气血翻腾,直勾勾盯着他说不出一句话,倒了半晌的气,沙哑着嗓子道“我要见胤礽。” 他不理我,提步就要走,我抓住他的袖子。他烦躁的扯开我的手“该见的时候自会送你去见,如今去了只是送死。”我跌回到床上,卸了全身的力气,这才感到周身如被碾压了似的疼,嘴里是浓烈的血腥气,眼前是一阵强似一阵的眩晕。我终于昏昏沉沉的闭了眼,小张子的面孔在脑中不断闪现,一废时他哭着求我救胤礽,毓庆宫里他因我而被人用刑,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搀着我道姑娘快走,现下却已天人永隔泪水一遍又一遍涌上眼眶,悲至深处,又猛想起紫乔,想起以前的种种,更觉彻骨寒心,这天地仿佛都于这一夜间崩塌了。 极度的内疚和不安加重了我的病情,第二日天明,我已神智恍惚,依稀觉得有人为我擦拭身体,又在我额头上轻抚,接着便是有带着苦味的汤水送到嘴边,我厌嫌的侧过脸推拒,有人搬了我的头,在我耳边低语“想活着见胤礽就把药喝了。”我知是胤禛,他是个极阴险的人,但有些话却说得很对,此时必得先活着,才能再想以后的事,我于是微张了嘴,很快药汁就被灌了进来。再之后屋里就有些乱了,我被人抱起,裹了衣物抬出房间,明晃晃的太阳刺得我睁不开眼,明明是夏天,我却冷得发抖。接着我被放到一驾马车内,胤禛坐在在我旁边,我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连身子也靠不住,他几次拉我靠到他怀里,俱被我推开,他急了,索性狠狠按住我,我欲张口骂他,却是即没力气,又没心情。对这人,再不愿多说一句。 这段痛苦的路程不知走了多久,在我几乎忍不住要开始的时候,忽然听到胤禛对着外面吩咐“过去那边,叫他过来接人。”过了不多时,我被胤禛拖抱着离了马车,接着有人将我拉进怀中。 “她昨晚咯血了,还发着高热。”他道。 “她若有分毫闪失,我放不过你。”另一个声音道。 “是不是胤礽胤礽”我低声叫着,很快有人握住我的手,“是我,别怕。”我终于放了心,软绵绵的摊在他怀里,沉沉的睡去。 余下时光昼夜不分,只是一味昏睡,若有片刻清醒,也是一阵咳嗽,咳过了复又睡去。等到完全醒过来时,已又过了一天一夜,我撑着坐起身,发现自己被安置在胤礽的卧房中,看护我的宫女见我醒了,忙去通传。只一会功夫,胤礽就赶至我床前。 “总算醒了,睡了这好一阵子,太医我都传了不下十次,亏是方子有些用,昨儿晚上已经不太烧了。只不过你前日咳了血,肝火虚旺,这几日还不能下地,还得养着。”他用手拂过我的额头脸颊,嘴角含笑,却掩不住面上的疲惫。不多时有人端上一碗米粥,他捧过来,盛了一勺递至我嘴边“这会不能吃别的,先喝些粥吧。” 米香伴着热气扑面而来,我轻声唤了句“胤礽。”泪珠便滚落下来。 他搁了碗替我抹去“旁的事别多想了,如今只养好身子要紧。” “这么大的事,怎能不想,现在说悔说错都晚了,我真真是你的灾星。我现下算是明白了,打我出现在这世上,就是来害你的,偏我自己还浑然不觉,跌跌撞撞得做了这么多蠢事。” 我有些气喘,禁不住又咳起来,他替我抚背,待我平静了,才道“你别这么想。这世上确有不少害我之人,但你不是。若没了你,这些荒唐惨淡的日子不知有多难熬。” 若没有我,怕是也有不了这些荒唐惨淡。我低了头,他不多说,只拿粥喂我,我勉强吃了多半碗,感觉腹中些略温热了,又小心的问“如今是怎么个形势” 他叹了气道“托合齐等人俱被刑囚,正由刑部会审。” “那所谓谋反之事” 他摇头“并无坐实的证据,如今翻出了两年前的旧事,一说聚众会饮,一说贪污了修湖固堤的官银。尚在审这,还不知结果。” “旁的人呢,可有牵连” 他看我一眼,低声说“小张子,死了。” 我咬紧唇“他是为了我。” 他道“不是为你,是为我。他死前说,为主子尽忠,虽死犹荣。” 我眼眶干涩,抽了口气“他的后事,他的家人可安顿了” “皇阿玛吩咐,曝尸示众,不得认领。我只骗他家人,说是染了急症,火葬了。他十几岁上跟着我,可算是我看着长大,如今如今”他的手攥紧了床帐,隐了话稍儿,静默下来。 “皇上竟这么狠,一点脸面也不肯留了” “都是做给我看的。”他道,“万幸你没事,胤禛虽歹毒,到底保了你的命。” “呵,他歹毒阴险,也要我这样的傻子上当,便是你们都不怪我,我也恨自己浅薄无知。”他见我情绪激愤,唯恐我劳神,忙要扶我探躺下,我拦住他,定了定神“还有一句,必得问的。德林呢” 他犹豫了一下“也下了狱。” 我惊道“他已不是你府里的人,如何也被牵连” 他无奈道“因曾是我近身,又与托合齐等人有所来往,也被牵连了。” “那么紫乔呢,你想必已猜到她的来历。” “德林确曾去饮宴,但并未醉酒,所谓密谋,或许席间有所谈论,但详细至时间部署,却只是编纂杜撰。紫乔这人,是我疏忽了。只怪德林,如此相信她,竟将机密之事告诉给她。” 我心中暗想,未必真是德林告诉她的,胤禛那边有个萧烈,我知道多少,他就知道多少,或许比我更多也未准,胤礽接着道“她如今到没事,但我不会放过她,现下只想问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他怪自己,怪德林,却独不怪我,我这罪魁祸首,怎么还还有立场说话我看向他,踌躇着,只道“我没什么意思,全凭你做主。” 他叹气“我知你极心善,紫乔既嫁了德林,德林又极疼爱她,处置了她,他心里未必好受。我本意将她交由德林决定,只是德林现又被拘禁,此事暂且缓缓,容后再说吧。” 我看着他写满疲惫的眉眼,他待我可谓倾其所有,思虑周全。他知我心中虽恨,却仍不忍要她性命,故意扯上德林,意在放她一马。胤礽,你如此待我,却叫我更无地自容了。 他见我不语,又扶我躺下。“再睡会吧,我就在对面厢房。” 我道“我即醒了,就送我回南三所吧,如今住在你寝宫,恐惹人非议。” 他笑道“非议如今我连脸面都没了,还怕什么非议,你且安心住着,宫中有我一日,就没人敢动你。”他替我掖紧被角,又对外间宫女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一连数日我都在床上静养,日间除了吃饭就是服药。咳嗽日渐轻了些,体力精神却觉得大不如前,仿佛落了病根再难恢复似的,然胤礽请来的太医却说,只是咳血伤身,温补调和,假以时日,还是可痊愈的。我虽未全信,但又怕胤礽担心,只是按时按量的服药进补。这日觉得身上稍好,就披了外衣下地,在屋内走了几趟。胤礽恰在此时进屋,面色阴沉,双目无神,径直坐到桌旁。愣了好一阵子,才发现我站在窗边“怎么下地了不是要你务必静心休养的吗”我见他神色异常,不答反问“出了什么事吗” 他垂下眼帘“会饮的案子,判了。” 我嘴角一僵“怎么判的” 他一字字道“革职抄家,凌迟处死。” 纵是早知道答案,我也还是一颤。 “皇上命文武百官,并所有成年皇子,前去观刑,就在明日。” 我抬手按住胤礽的肩头,他侧身拉住我的手,六月里,他的手却异常冰凉,“德林,也判了。” “什么” “交其父奉天将军阿其占正法,如今已遣返盛京了。” 我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命亲父杀亲子,皇上竟如此绝情 “别人便不说,德林,却真真是冤枉的呀” 胤礽不说话,只是摇头“事到如今,只有皇上想不想,岂管我等臣子冤不冤” 我无语,只得陪他静坐。 一夜无眠,翌日清早,他着了官服蟒袍,未进早膳,就匆匆离去。待到中午时分,窗外烈日当头,困暑难消。下人们都避在阴凉处,三三两两的立着,今日大刑,各人都面色惶惶,精神萎靡。前次从宫女处打探,太子妃也因此事病倒,宫中一时无人掌管,下人们也便散漫了。我约莫着未时已过,就披了衣服,由宫女扶着缓缓行至屋外,散在各处的宫女太监见了我,俱不动,只怔怔的看着。 我心里烦恼,就道“主子不在,你们就都没差事做了吗,倘若爷这刻回来了,见你们如此懒散,还不挨个治你们的罪” 几人愣了愣,四下散去。我拉着前院的一个太监,问道“大刑已毕,都过了两个时辰了,怎的爷还不回来” 他抹了把汗,欲言又止。 我道“有什么就说吧。” 他压了声音道“姑姑有所不知,所谓凌迟,是将活生生的人,一片一片刮了,先切头面,然后是手足,再是胸腹,再是枭首,最后肢解。生生要刮一百二十刀。一个时辰,哪能完事,少说也得半日这犯人眼见自己被刮开始还能哀号,而后血淌多了,就只能,再最后” 我晃了下身子,有些立不住了,身侧扶着我的宫女斥道“怎的这么不长眼,不知道姑姑正病着,说这些血了哗啦的事,吓着了姑姑,你可担得起” 太监忙住了口,打个千匆匆跑了。 我依路往前走,脚下虚浮,脑海里只不断将他形容的画面放到托合齐,齐世武等人身上,只觉五内翻腾,几欲吐了,宫女见我神色有异,欲劝我回屋,被我推拒了。一路顶着太阳到了睿雅的寝宫外,竟是无人看守,我遣宫女在外等候,自己提步进了正殿,正殿无人,我渐步往东厢房走,到得近前,才听闻里头有说话声。 凝神一听,是雅嬷嬷。 “主子,不是我说,雨霏这丫头,真是咱们爷的克星,打她来了,宫里就没消停过,先是爷为了他闯金殿,再着就是那档子事”她低了低语调,我料想她指的是一废,“这好容易太平了,她去了趟通州,竟又生出这事来,爷巴巴的瞅着她,看着她,人参燕窝的供着,却不知她安的是什么心” “别胡说了。”睿雅的声音低沉而虚弱,“雨霏的心思,我明白。她若使坏,爷也不会留她到今日。” “奴婢横竖看她不顺眼,爷是奴婢一手带大的,如今,如今为个女人,成了什么样子她若真不是有心,那就是冤孽,不知造了什么孽,换来这份孽缘” “你说得我心都乱了,且下去吧,看看药好了没。” 我听到脚步声,扭身要走,奈何脚下无力,还没迈出步子,那边门帘子已经挑开了。雅嬷嬷看见我,立时一愣,我张开口,尚未发声,她垂了眼帘,一径走了。是了,是了,她说孽缘,到说对了。我沮丧得想着,挑帘进了里屋,睿雅靠在床边,面露病容。 “呀,雨霏。”她的表情先是吃惊继而尴尬。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子妃雅嬷嬷说得极是,一切都是我错,不仅害了爷,还累您生病,奴婢来领罪了。” 我急着叩头,她下地将我拉起,抬首之时,二人俱已淌下泪来。 她幽幽一叹,别了头“如今何谈错字紫乔之事,你亦请命与我,都是我准了的,怪我失察在先。” “终究是我引狼入室。” 她含泪看我,无力道“胤礽都不怪你,我身为她的妻子,又岂能再怪你” 我顿时泪如雨下,睿雅,有妻若此,胤礽当知足了。 她替我拭泪,笑着劝慰我,面色苍白,却不失美丽,眼波流转之中,恰似幽兰绽放,令人动容。 “我入宫这么些年,看惯了阴谋是非,却仍被骗了,你心性仁厚,不谙权术,又岂能不上当” “你们上当,也是因信我。” 她摇摇头“这一切都是命吧。纵使没有你,怕是也会有别的事将毓庆宫拖垮,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己之力,又如何与万千人抗衡雅嬷嬷不懂这些深里的内容,她只是一味心疼爷,你别怨她。” 我点点头。 她又道“看你瘦了多少,听胤礽说你咯了血,眼下还是静心休养,以待来日。且不可暗自伤神,若毓庆宫病倒一片,才真真是让小人看了笑话。” 我无奈,只是又点头,道“太子妃也当好生休养,这宫里的大事小情,还等着您拿主意,等着您主事呢。” 她拉着我到了门口,道“我不碍事,只是风寒,吃了这几日的药,快大好了。今儿个大刑,你必得替我劝着点爷,你的话,他听的。” 我与她道了别,由宫女搀着一路到了宫门口,已进了申时,天色渐暗,却还不见胤礽回来,我踏出宫门四下里望,却远远撇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渐行渐进,似比早先又长高了些,身上的服饰也似又升了级。 “来顺。” 他到我近前,抬首看我,竟是一愣。 “雨霏姐,何以如此消瘦”才问了一句,又仿佛恍悟了什么似的,低了低头。 我不答他,只问“去做什么” 他道“这趟是算准时候来找雨霏姐的。” “找我” 他从身后拿出一封信,封皮上空无一字。 “谁的” 他将信塞到我手上“雨霏姐看了便知。” 我心头略沉了沉,将信揣入怀中。 如此便无话了,他却不走,只是又抬头看了看我。 “怎么了,是不是我病得不成样子了” 他摇摇头,眼中却全是忧虑“不论如何,我盼着雨霏姐好,盼着你保重身子。” 我笑了笑,却很疏离。 “谢谢了。” 他再无别的话,顿了顿,一路小跑着走了。 我看了看天光,将信死死攥了,提步进院,遣宫女在门口守着,自己则一路回了卧房。 到得卧房之中,我未及点蜡烛,就着窗边依稀的光亮,急急撕开了袖中的书信。信纸展开,蝇头小楷跃然眼前。 雨霏姐 不知你是否仍将我当做妹妹,但我却还要唤一声姐姐。世上如姐姐这般待我之人,除额娘外再无旁人。然我却骗了姐姐,更借由姐姐之信任,害了太子爷、太子妃、小张子及一干无辜之人,还有德林,我的新婚夫婿。 紫乔纵千刀万剐,亦不能偿此不仁不义之大罪。但古语有云,百善孝为先,又云得人恩果千年记。昔日额娘落难之时,曾得贵人倾囊相救,才得已保命,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何能不报紫乔入宫,只为报恩。与姐姐相识相熟,本是计策,但姐姐疼我、爱我、护我、怜我,更为我细心张罗,配得佳婿,此间种种恩情,又怎能不让紫乔感怀纵是作假,也便成了真情。紫乔心里,早已将姐姐视为亲人。 奈何紫乔受人恩德在先,结识姐姐在后。二者择其一,紫乔只得辜负姐姐,弃仁义,而全忠孝。此生说悔也悔,说不悔却也不悔一切因由事故,只怪造化弄人。 如今紫乔大恩得报,忠孝已全。纵不能尽仁义,也盼能弥补一二。可叹身无长物,唯有一死,方可谢罪。第一偿报姐姐知遇之义;第二拜谢太子、太子妃收容之恩;第三告慰张公公在天之灵;第四清偿德林一世情债。我夫德林,待我极佳,今可与他同去,虽死,亦含笑九泉。 雨霏姐,相识是假,相知却真,御前的照护,北五所的苦难相伴,生死不离不弃的情谊,紫乔永记于心。唯愿雨霏姐一世福寿安康,长宁永乐 紫乔绝笔 我的手簌簌颤抖,信纸滑落,我俯身去捡,还未拾起,泪便将墨迹晕湿。将信置于怀中,我勉强行至床边,倒在床上之时,周身无一丝气力,只盼混混沌沌的睡下去,好抵过这难忍的煎熬。 迷糊了几个时辰,醒来时已是黄昏,之前派出去的宫女正站在我床前,我愣了好一阵子,才清醒过来,哑着嗓子问“回来了吗” 她道“回来有两个多时辰了,一直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见。” 我急着下了床,里外穿戴起来,“快扶我过去书房。” 于暮色之中赶至书房,外头空地上已站了一片人,睿雅居首,其余的渐次排开,便是极少现于人前的唐佳氏,也在末尾站着。 睿雅道“两个时辰了,一直在里头,谁叫门都不应,强行进去,就被轰了出来。” 我看着睿雅,她向我点点头。我于是上前,拍了几下门。 “太子爷,是我,雨霏。”仍无人答话。我沉吟片刻,使力将门推开。屋内黑着,我行至案前发现外间无人,摸索着走进里间,榻上空着,桌边空着,我将视线投至塌下,终于发现一个蜷缩的身影,咸安宫的那一幕猛然撞击心扉。他若不是极伤心,又岂能崩溃至此我慢慢走过去,他仍身着官服,盘龙巨蟒的金色图样在夜色中幽幽发光,这些荣宠,富贵将人的外表包裹得如此光鲜,却把内里的一颗心生生撕扯搅碎,我除了他的官帽,将他的头搂在怀中,他静了很久,抬手环住我的腰。 “我什么都没了,如今只有你了。” 大刑之后,更大的风波却没有像预料中那样接踵而至,整个夏秋两季俱在平静中渡过。胤礽照例上下朝,只是再无公干、饮宴或访客,以往隔个三两天就来一次的圣上口谕也消失了。 他对这些悄然的变化却似是毫不在意,很快便从会饮案的打击中恢复了,依旧从容不迫,谈笑风生。整日间,不是在书房读书,就是陪伴子女玩耍,再就是与我一处写写画画,若得了空,他还会去睿雅的兰室内坐坐。 睿雅的身体先我痊愈,她重整宫纪,下人,只几日功夫,便把彼时的种种散漫懈怠之风整肃干净。我休养了一月有余,也大抵痊愈了,即便胤礽百般挽留,我还是从他屋内搬了出去,只对他道,若想要我留下,需得明媒正娶。此话本是调笑,他却不笑,也不答。我因而总觉得他有心事,几次逼问,他也不说。我想到二废横竖是在今年,眼瞅着只剩下两个月的光景,得开心一日,便开心一日吧,也就不再恼他。 某日我于书案之前侍弄花草,他突然走到近前,揽住我问“雨霏,倘有一日你出了宫,如寻常百姓那样的生活,你想做些什么” 我搁了剪刀,笑着回身搂住他的脖子“你莫不是傻了前几月还道,如今只剩我了。如今却提什么市井百姓我同你一道,怎会出宫又何须像寻常百姓那样奔波谋生” 他反问道“像寻常百姓那样不好吗你不是一直向往宫外的生活吗” 我侧头想了想,把脸埋在他怀里“我就在你身边就好了。” 他笑了,却仍道“撒谎。” “没有。”我嘴硬着,在他怀里低声的笑。 他不再与我辩白,只抱紧了我,任由我耍赖撒娇。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终于进了十二月。眼看众人还蒙在这平安假像中,我却是渐日的坐不住了。这日下午狂风大作,天地昏黄,我估摸着不多时就会下雪,从睿雅屋里出来就朝胤礽的书房一路跑去,睿雅唤我过去本是商议胤礽生辰之事,我知他因他额娘的关系,平素就不喜欢过生辰,而今更值多事之秋,往昔这个时候送礼的早都踏破了门槛,如今却门可罗雀,想来此时提生辰二字,只会让他更觉失落。便没放在心上,只与睿雅谈了一阵,就借个托词退出来了。 不想迎风来到书房,却没见到胤礽,空等了半刻,有太监过来传话,说是太子爷吩咐,去寝宫用晚膳。我只得折返寝宫,待到进了门,只见外间堂上支了一张檀木圆桌,桌上正中安置着一个黄铜火锅,周围摆了各式鲜肉并蔬菜,零零散散共有二十余样。碗筷却只有两副。 胤礽上前替我脱掉斗篷,又递上个暖手炉子,遣散几名内侍,关了殿门。 “为何遣散他们”我不解的问。 “不想他们打扰。”他道,一边笑着引我入席。“天气渐冷了,今夜怕还要下雪,吃涮锅,喝花雕,正是好时候。” 我盯了这一桌子的菜“这么多菜,我们二人怎么吃得完不如,我去叫睿雅吧”我欲起身,他按住我。 “不了,今儿只想同你吃。” 我便坐下,恰好此时水沸,他掀了锅盖子。 “别只顾愣着,赶紧下肉。”我夹了一柱羊肉片下到锅里,他将我二人酒杯斟满。 我饮了一杯,只觉齿颊留香,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酒好像同福居的花雕” “亏你嘴刁,没白费我的苦心。”他笑道,“正是我差人去同福居买的。” “何以如此麻烦同福居的酒再好,也比不得御赐贡品。” “御赐贡品,味道再好却没有同福居饮得开怀。” 我笑着赞同“彼时无拘无束,自然畅快。” 他向我碗中添肉“宫中佳肴美酒,从小至大,不知吃了多少,如今回想,却只同福居那一餐饭,最是畅快淋漓。现今即有机会,何不重温旧景” “好是好。只是缺了秦三爷” 他开怀一笑,也满饮了一杯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锅里的开水也已烧了大半,桌上还剩了不少菜品,我二人却再吃不下。我起了身,凑到窗边张望,外间仍刮着大风。 “酒足饭饱,是时候回去就寝了。” 他走到我身边,以手搭在我的肩上,柔声道“外头风大,恐着了寒气,今儿甭走了,在我这儿歇吧。” 我斜了眼看他“我道是请我吃饭,原是摆了鸿门宴” 他也不反驳,只说“是呀,留下吧。” 我挑了眼皮“不行,你先娶我。” 他道“不同你说笑,今儿个,留下陪我吧。” 我红了脸,略想想,终于点了点头。 饭桌撤下,浴桶与热水端至西厢,我二人各自沐浴,换了早已备好的白色睡袍。我披散着头发进了东厢卧房,房内燃了三个火盆,温热扑面,如同春日。他站在烛火旁,手执一把银梳,见我进来,展眉一笑,竟是说不出的温柔。 “来,过来这边。”他朝我伸手,我由他牵着坐到镜前,偷眼看了一眼床铺,有些羞怯,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了自上次从别苑回来,也已半年多了。 他执起我的头发,细细梳理“往常都是你替我梳头,如今也轮到我来伺候你一回。” 我扑哧笑了“好好的倒学着服侍人了” 他道“我只服侍你一人。” 我拧回头看他,道“若真想服侍,明日清早,替我画眉。” 他面上的笑意一凝,转瞬舒展开来“好。” 反反复复梳了四五遍,头发已干了大半,他低头将下巴搭在我肩头,由镜中凝神看我,眼神犹如一弯碧水,既清澈又深邃。 “你这眼神,仿佛在看什么绝代佳人。” 他目不转睛“你正是绝代佳人。” 我内心十分受用,从宽大的袍袖中抬起手臂,拂过他的眼眉,调笑道“我是佳人,你便是才子。才子佳人,岂非人间绝配” 他亦笑,顺着我的话说“正是神仙美眷,天作之和。” 我本已有几分醉意,被他一逗,面上腾起红晕,他在我耳畔低声道“既醉了,就早些睡吧。”我靠了他挪步到床边,他回身熄了灯烛,放下幔帐,拥我躺在床上,我等了半刻,却不见他有任何动静,便故意向他怀里挤了挤,他紧搂了我,在我额头轻轻一吻。 “睡吧。” 我静了一会,叫道“胤礽” “嗯” “是不是有事” “没有。” 我抬起头,黑暗中却寻不到他的眼睛,只得紧紧贴在他胸前。 “明早记得为我画眉” “好。” 我于是安了心,在融融暖意中缓缓入眠。 这一夜睡得极安稳,清早醒来,只觉通体舒泰,心情大好,恍惚间向外侧靠,却发现胤礽早已不在,我坐起身,手中似有异物,摊开来一看,却正是胤礽贴身佩戴的蟠龙玉佩,上面所刻蒲牢,惟妙惟肖,此时正睁着一双圆目,直瞪着我。 这玉佩乃我随身之物,须臾不离左右我恍然大悟,一时竟连呼吸都乱了分寸,慌忙套了衣服,披散着头发下了地。火盆早已熄灭,屋中冷如冰窖,昨日的温存暖语好似一场幻梦,但桌上依旧摆着银梳,梳子上还分明留有几捋青丝。 我的心怦怦跳着,忽听得窗外有人大声道“魏公公,毓庆宫上下人等,俱已在此,只少了宫女阿尔丹雨霏。” 我提了步子走出厢房,心中时而清明时而混乱,行至大殿正中,我略捋了捋头发,抬手开启殿门,冷气伴着耀目的强光瞬时涌来,我眯了眼,一时不能适应,有人上前将我拖出去,我脚下一阵刺骨的湿冷,低下头去看时,才晓得夜间已降了一场大雪。 我被扔至雪地之上,旁边有人扶我,我一侧目,见是睿雅,她面容肃穆,双目含悲,我回过头,只见身后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人,四周则围满了黄衣侍卫,我转过头,微微抬起,当前立了一人,手执一黄色卷轴,正是魏珠。 他看了一眼,将卷轴缓缓开启,高声诵读“皇太子胤礽,自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朕久隐忍,不即发露,因向有望其改之言耳。今观其行事,即每日教训断非能改者。胤礽秉性凶残,与恶劣小人结党,因朕为父,虽无异心,但小人辈俱日后被诛,倘与朕躬有不测之事,则关系朕一世声名。朕年已六旬,知后日有几,况天下乃、太宗、世祖所创之业,传至朕躬,非朕所创立,恃先圣垂贻景福,守成五十余载,朝乾夕惕,耗尽心血,尚不能详尽,如此狂易成疾,不得众心之人,岂可付托乎故将胤礽仍行废黜禁锢。毓庆宫银钱物品,依律查收,家眷仆从,悉数迁至咸安宫中。” 他字字铿锵,如尖刀利剑,刺在毓庆宫众人心上,突兀的宣告了这个噩耗。 “福晋,二阿哥已在乾清宫先一步领旨,如今这毓庆宫中,只有” “臣妾领旨谢恩。”魏公公话未说完,睿雅已重重扣头,接过圣旨,她青葱一般的手臂在寒风中隐隐发颤,声音却稳定清晰。 侍卫开始进各屋收取物品,我眼看着胤礽素日使用的笔架,镇纸,砚台,被一样样取出装箱,而睿雅精心栽培的各色兰花也被搬出温室,曝于雪地之上,我看着这些昔日俯首帖耳,口称奴才的人将毓庆宫一点点掏空,心中只想起一句不知何时看到的话,所谓悲剧,便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康熙一手建了这座凝聚爱意和期望的宫殿,却又一手将之摧毁,好一场父子悲剧 身后开始有人嘤嘤哭泣,睿雅却直立着身子,岿然不动,我为她所感染,也渐立直了身子,任凭膝下厚厚的积雪浸湿衣料,将双腿冻得麻木僵硬。 整个清理过程约莫有一个时辰,而后魏珠上前搀起睿雅“福晋,咱们也是依皇命行事,望福晋体谅。” 睿雅点点头。接着便有侍卫将众人拉起,我因衣着单薄,早已站不起来,最终由一个侍卫拎着,踉跄起身。 “各位即刻就至咸安宫候命吧。”魏珠说着,指了指我,“把她带到西三所去。” 我大惊,回首看众人,挣扎道“为什么” 魏珠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侍卫拖着我便走,我挣扎着嚷道“我不去,我要去咸安宫,放我去咸安宫。” 魏珠攥了我的胳膊,厉声道“姑娘在宫里也待了这么些年了,怎的规矩还没学会这咸安宫,可是你说去,便能去的” 他松了手,侍卫便更用力拖我,我坳着身子回头,只见睿雅手捧圣旨,面无血色,却一路追着我的目光,待到我被拖出宫门之际,她遥遥的,对我一笑,竟是说不出的诀别滋味。 我死死握住手中的玉佩,闭了眼,不再挣扎,任由侍卫拖拽着一路前行。 我是佳人,你便是才子。才子佳人,岂非人间绝配 正是神仙美眷,天作之和。 明早记得为我画眉 好。 我被锁在了西三所一个僻静的处所,屋内陈设简单,但尚可居住,只是没有火盆,极冷。我缩在床上,一整日无人照管,待到入夜时分,有人进来递了食物,又燃起一根蜡烛。 我没吃,亦是坐着,一遍遍回想前夜的情景,待到蜡烛将要熄灭之际,外面忽然一阵噪杂脚步声,接着门被人推开,寒风席卷而来,霎时吹灭了桌上本就所剩无几的蜡烛,但屋内并不黑,很快就有人提了宫灯进来。 “阿尔丹雨霏,见到皇上,还不下跪。” 我因此抬了头,终于看清来人。 有人将我拖下床,按着跪下,我扣了头。 “奴婢参见皇上。” “起吧。”康熙道。 “奴婢戴罪之人,不敢起身。” “胤礽之事,与你无关,朕来便是想告诉你,你明日即可出宫。” 我豁然抬头“奴婢是毓庆宫宫女,二阿哥之事,怎会与奴婢无关” 康熙朝左右看看,道“你们暂且退下。” 侍卫太监一并退下,只留了一盏宫灯在墙角处。 康熙前行几步“今晨朕召见胤礽,问他可有未尽之愿他向来要强,朕料定他必定怒而拒之,却不想他竟向朕提了两个请求。” “第一,赦你无罪,放你离宫。”他说完便停住。 我缓缓道“奴婢不愿。” 他似早料到了一般,由衣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到我面前,“这是他的第二个请求。两件事竟全是为了你” 我愣了半晌,抬起双手,区区几张纸,极其轻薄,却似千斤重担,压得我瑟瑟颤抖。我欲启封,几次都未撕开,我闭了闭眼,猛抽了口气,才终于撕开信封,取出信来。 雨霏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是为人间七苦,世人将生老病死视为极苦,于我而言,此乃天道轮回,亘古不变。世间之苦,唯有别离,才痛心切骨,百结愁肠。如今要与你说这二字,终不忍直面相诉,只得寄情笔下,成此书信,盼你莫怪。 人生不过匆匆百年,弹指即逝,我已虚度三十余载,而今回首,凡我所求之物俱不得,凡我欲爱之人反招憎,苦心经营竟只换得一片惨淡荒唐,至此方知世间众生,贱至贩夫走卒,贵至皇亲国戚,俱逃不过天命二字。然纵我仕途尽毁,一事无成,却得你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实乃上天眷顾,我之大幸。 如今家业不保,身陷囹圄,毓庆宫一众家眷,俱遭牵连,往后时日,虽性命无舆,然自由再不可获,大抵便是圈禁至死。而你我虽情深,却终无夫妻之名,因我获罪,委实不值。况你心性自由,禁你于宫中本属私心,若再幽闭于一方庭院之内,则无异于折翼断足,形同杀戮,故我思量再三,决意与君别离。幸而皇父恩德,准你免罪离宫,以遂我愿。 读及此处,你内心必是极恨我,怪我舍你而去,故作高义。以你之个性,也必不肯就范。我一生自视甚高,不肯低头于人,如今,我恳求你,务必成我此愿。 雨霏,世间之情,百千万种,及至男女之间,则无非夫妻,抑或知己,前者恩情并重,后者情谊兼备。我旷日思量,却道你我之间,虽非夫妻却情胜夫妻,虽非知己却知彼若己,方道情至深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如同清泉碧水,溶于一处,难分难断。此等情义,纵梁祝再世,亦不可比回望六载春秋,爱恨仇怨,生离死别,我二人俱已携手走过,时日虽短,却胜过世间白首夫妻。我心甚喜,甚慰。情深至此,不觉自问,见与不见,守与不守,抑或生与死,又有何异 你乃随性之人,我亦如是,你厌恶深宫高墙,我亦对这金壁牢笼,深恶痛绝。但我二人终究不同,我生于此,长于此,成家立室俱于此处,死于禁宫,实为我之宿命。我尚有睿雅并妾侍子女陪伴照顾,来日纵使苦闷,但亦不至清贫孤寂,况我已看淡富贵荣华,也当修身养性,以尽为夫为父之责。我之生活,你不必忧心,我自当料理妥贴,向你证明。你离宫之后,可往三弟府中,他为人敦厚,淡薄名利,是我在宫中唯一可信之人,我已将你托付于他,他自可保你一世太平安乐。 如今万念已净,唯有一事,不可亲力而为,只有托付与你。你我既为一体,触感辨识,俱已相通,非人力可以阻断。现只盼你远离宫禁,重获自由,以你之目,为我遍览名山盛景;以你之耳,为我赏琴阅曲,逐风听雨;以你之唇舌,为我颂诗解辞,抚笛弄乐;以你之心,为我感怀世间快乐喜悦,我于咸安宫中,亦可如临其境,感同身受。倘你再可觅得富贵殷实之家,嫁与温和敦厚之夫,诞下聪慧孝顺之子女,垂垂暮老之时,你我便俱得天伦之乐,福寿全归,当可遥以慰藉,感激天恩。 此愿得偿,则胤礽此生,足矣。 胤礽于咸安宫灯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1章 第101章 我将信粗读一遍,又从头至尾细读一遍,又将字体字迹细细看了,方才相信,一时浑身上下都麻木了,却竟是未哭出来。忽想起半年前在别苑里,他抵着我的额头,答应我相守一世时的情景,又转瞬记起昨晚他脸上的温柔专注,终于扑到在地,缓缓闭了眼。 康熙依旧静立着,似在等我开口。 我抬起眼帘,见他居高临下的看我,眼中似有悲戚,我于是端正身子,毕恭毕敬的扣了个头,道“奴婢谢皇上隆恩,明日即行,今日在此拜别皇上。” 康熙低叹一声,问道“可有回信朕可代你转达。” 我垂下头,静了会儿,轻声道“没有。” 康熙在我面前稍站了站,没再说什么,便走了。 然而我终未能在第二日离宫,只因当夜我便旧病复发,卧床不起。康熙走后,我和衣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合着眼,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几个时辰后就觉得周身寒冷入骨,酸痛难捱,不多时眼前便一阵阵晕眩,仿佛被人由高空抛落,极速下坠,却怎么也落不了地,一颗心生生悬着。 房门似乎开合过几次,有人在我额头和面颊上轻抚,还携了我的手腕子,我心头一热,喊道“胤礽”却无人答话。我渐睁开眼,借着微弱的烛火仔细分辨,才看清楚来人。 “萧烈。” “你是急火攻心,再加上日间染了寒气,才突然发烧的。”他轻声安慰我。 我苦笑一声,未接话,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过数月,你如今也回来了。” “我十一月回京,一直在宫外药局,昨儿个才复的职,没想第一趟差就遇上你。”他握住我的手,指尖滑过每一根手指和每一处骨节,“雨霏,我害你受罪了。” 我挑了挑嘴角“都是过去的事了。什么都过去了,都完了。” 他知道我一语双关,怜悯得望着我,道“见你伤心成这样子,我心里也难受。但你何苦自寻烦恼,这一切难道不是白纸黑字的历史吗” 我道“你说得对。正史上不过是一两句话,但于我等亲历之人,却是”我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词,只喘了口气,道“横竖是什么都过去了。” 他也不说话,只将个冰袋敷在我额头上。我待了会儿又问“紫乔是四爷的人,你是否早知道了” “我并不知道。” “当真” 他点点头“昔日看电视剧时,没听过单线联系吗胤禛是这么个谨慎的人,我两关系又是这样暧昧,他怎会不防我” “那紫乔如何得知托合齐等人的密谋便是我早先读过些清史,也不知道这些个细枝末节的。” 他道“我虽不与紫乔接洽,但胤禛却总传唤我,我曾把这几人的结局透露于他,以他的心思,必是揣摩出一二了。再稍加利用,顺水推舟,得着今日的结果,也不算难。”他小心得瞧了瞧我,“你心里一定又怪我吧。” 我没表态,抽出手从腰间解下早上的玉佩,递予他。他接过去举在灯下看,又由自己怀中取出一枚,相较之下,竟丝毫不差“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撑起身,靠着墙侧坐着“我早前问你可曾见过皇上,便是想告诉你,康熙与我们在竹楼中所见的老者,容貌神韵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气势稍逊。” 他大惊,转而问“这玉佩你从哪得来的” “这是胤礽贴身之物。” 他又是一惊,眉宇间浮上疑惑,默默坐于床边“这便是了,若康熙真想救谁帮谁,只可能是胤礽,这个他一手带大又两立两废的嫡子。如此说来,我们竟然”他侧目看我,“竟是从一开头便错了。那也就是” 我略笑了笑,将他的话补充道“再回不去了。” 他收敛了目光,盯着玉佩出神,眉头越蹙越紧,苦思了一阵,继而眼中一闪,却终是没再说什么。 “你何时知道的” “有小半年吧,如今看来,你既早已断了回家的念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了,只是我两一场同乡,总得要你清楚明白才好。” 他将胤礽的玉佩退还给我,关切的问道“那你今后,怎么打算” 我重新系紧了玉佩“待能下地行走了,我就离宫。” 他道“我没料到,他竟能放你离宫” 我不语。 他又道“外间传他暴虐成性,傲慢不羁,在你这里,却是个痴情之人。” 我轻按了心口,仍不语。 他于是叹了气,又无语坐了半刻,我咳嗽了几回,他拿出冰片让我含在口中,又细看了看我的脸“你现在憔悴得不像样子,我知道你伤心难过,但人总归得向前看,现在既然连最后一条路都断了,你得细细考虑以后了,你我终归不是古人,我们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见了那么多人事景物,不该这样自怨自艾。” 我摇摇头,口中清凉,心头却苦涩。 “我这会身上好多了,夜也深了,你回吧。” 他将诊疗用具一件件收拾了,却仍坐在床边不动。 我凝目看他,他终于道“虽不是时候,还是得说,我今次来,一是为你诊病,二是替胤禛带句话。” 我因而一笑“什么话” “若想开了,雍王府可保你一世。” 我于是又笑了,抬了眼看萧烈,他见了我的神情,似已明了,叹道“你这性子,实在害了自己,你就当真想不开吗” 我摇了摇头“我到这地方七年了,经了这些大风大浪,大喜大悲,见了这些或奸或善的人,唯一庆幸的,就是我还是我,没变。你说”我盯了他的眼睛,“若想得开,我还是我吗” 他重重叹了气,捋了捋我鬓边的碎发。 “你呀,不说了,不说了,若不乐意去王府,我也有半月时间在药局的,有事可以去找我,总不至于再见不着你吧” “不会。”我道,“萧烈,我往后不在宫里,也没人与你互相照应,这夺嫡之争,现今愈演愈烈,八爷党必不肯轻易罢手,十四那边,没几年也要起来了,你夹在他们中间,纵使知晓一切,也免不了涉险。何况胤禛对你又是将信将疑,日后行事,要谨小慎微,替自己留条后路。” 他道“这些我都知道,对胤禛我始终有所保留,我们的身世,他只道蹊跷,却不清楚始末,因此很多事,我笃定不说,他也没法逼我。你出了宫,他难保不去与你为难,你知道他的手段心思,总别惹恼了他,唯恐他一时急了,失了耐性,对你不利。” 我将眼神定在渐渐微弱的烛火上,悄声道“你放心,他总不至于将我怎么样的,就这样凭白除掉我,他不甘心的。” 萧烈点头,提了药箱起身欲走,我拉了他的衣襟“帮我捎个回信给胤禛。” 他便驻足,我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稍微怔了怔,道了声好,又道了声保重,才缓缓离开。 我休养了约有三日,虽未痊愈,却已无大碍,前边太监过来问了好几次,何时离宫。第三日午饭时,我对他们说下午便走,他们回去禀报安排,黄昏时分,方来接我。我将头发梳理整齐,换上寻常的衣服,因之前财物已在毓庆宫查封之际被扣留了,如今身上除了胤礽的信件和玉佩,再无一物,因而也就没有了细软。我空身而出,送我出宫的两个太监见了我,朝神武门方向略一伸手“姑娘,请吧。” 我走出西三所便站住步子,朝南面望了望,道“两位公公,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到咸安宫外看一眼” 其中一个道“姑娘别为难我们了,如今咸安宫已是禁地,如何能过去看” 我愣着,正说不出话。 另一人抬了抬眼,却道“姑娘若只看一眼,到还可以,但只是不能走近,最远便到断虹桥上。” 早先的人急着对他使眼色,他道“不碍事的。” 我心里极感激,忙对他道谢,细看之下,才发现,他原是早先在咸安宫时我曾施与银钱的小太监,略想了想,似是被唤作王启。 “王公公,多谢了。” 他便笑着道“难为姑娘还记得小的,姑娘这边走吧,莫耽误了出宫的时辰。” 我因而随他向南而行,几日前的大雪早已消融,只在屋檐房脊上残留了细碎的白色,十二月的冷风吹打在面上,五官如被冻住了似的僵硬麻木,如此穿行了数条通路,终于到得断虹桥下,王启驻了足,道“姑娘,前头有人把守,恐不能过去了,您且在桥上远远望一眼吧。” 我提步上桥,到得最高处停下,凝目远望。暮色中的咸安宫沉寂而孤单,大门紧闭着,门前约略立了十几名侍卫,另有两个太监举着杆子正在给门廊上高挂的宫灯引火,引亮了一盏又去点另一盏,待到两盏宫灯都亮起时,日光已从天际消失,整个宫殿浸透在夜色里。 “姑娘,快走吧,再不走,宫门就要关了。”王启在下头小声催促。 我向那只露出一道屋脊的内殿遥遥撇了一眼,缓缓转身,提步下了台阶。走在北行的路上,穿过一条又一条宫道,跨过一道又一道宫门,两侧的宫灯依次亮起,我心中的火焰却渐渐熄灭,眼中终于淌出两行清泪。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胤礽,我走了,你的心意我已懂了,我的心意,也盼你明白。 神武门外,一辆马车静静停靠在结了冰的筒子河边,在空无人迹的路上显得很突兀,一人立在车旁,手臂上搭了件棉斗篷。 我缓步到他近前,他将斗篷披在我肩上,突至的暖意令我鼻腔酸涩。 “三爷。” “上车吧。”他并不多话,伸手将我搀入车内,待两人都坐稳了,又对车夫道“回府。” 车子轻晃了一下,就开始匀速前行,车内放着棉布帘子,光线更暗,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我心中极乱,不知当说什么,只垂了头。 他侧着头看我的脸,小心地道“你不说话时,倒不像是你了。” 我勉强挤出个笑容,他抬起手,拍拍我的肩。 “前儿个就想派车来接,却不想你病了,缓了两日,感觉身上如何” 我道“好些了。” “回头到我府里,传太医过来详细诊看,你这身子,需要温补。” 我犹豫着,低声道“住在你府中,总是不大方便。” 他道“有什么不便二哥蒙此大难,我在朝堂上帮不了他,已是很内疚了。如今若连这唯一的嘱托都做不好,岂非白做了这几十年的兄弟”他略停顿,接着笑了笑,“别一脸愁苦自责的样子,我好歹也是有间王府的,总不怕你把我吃穷了。” 我随着他挑了挑嘴角,又摇摇头。 他放缓了语气“雨霏,便是不提二哥,以你我的交情,你若有难,我也总不至于袖手旁观。你如今身子不好,且先在我府里住着,若愿意,住一世也无妨;若不愿意,日后我再帮你寻个安静住处,总得先过了眼前这阵子再说。” 你离宫之后,可往三弟府中,他自可保你一世太平安乐。我将头仰靠在车座上,盯着蓝布顶子看了许久,侧目看向胤祉,他迎着我的视线,眼中满含关切,我轻声道“除了你,我如今也是再无人可投奔了。” 车行了近一个时辰才到胤祉府,车刚挺稳,门内便出来数名迎驾的下人,另有一身材瘦高的年轻丫头立在一旁,几人都向胤祉行礼,那女子上前一步。 “爷,福晋在偏厅候着呢,问爷可还有什么需要打点的” 胤祉道“没旁的事了,让她早些安置吧。” 那女子又问“这位一定是雨霏姑娘了,奴婢鸣蝉,伺候姑娘去碧云轩吧。” 我还未答话,胤祉便道“不用了,你回去伺候福晋吧,我带她过去。” 鸣蝉微看了我一眼,低头称是。胤祉虚扶我一下,我便随他而行。在夜色中穿过了数条回廊,路过几间院子,我并没细看,只依稀觉得回廊庭院都建得小巧精致,很是风雅。碧云轩建在内院的一个僻静角落,院门口是一道月亮门,透过门口,依稀可见一小片竹林,胤祉引我进院,迎面一个丫头迎上来。 “这是青花,先前是我屋里的,我派她来碧云轩服侍你。日后吃穿用度有什么短缺的,我不在时都可以对她讲。” 我点点头,本应客气几句,却着实是既无心情又无气力。 青花朝我福了身,道“外间风大,姑娘快随奴婢进屋吧,火盆早烧旺了,屋里暖和着呢。” 我随她朝屋里走,胤祉道“今日也晚了,你且早些歇息,明儿我下了朝就来看你。” 我道“三爷自有正事要做,大可不必管我,我没事的。” 胤祉上下瞧了瞧我“行了,跟我这儿就甭逞强了,连一样随身的物件都没有,怎么能没事一切明儿再说。” 他走后,青花带我进屋,些略问了问我在饮食起居上的喜好,我只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与旁人无异。她看出我不愿说话,为我拿了洗漱的用具,待我洗漱完毕,她便退了下去。我躺在床上,床是上好的楠木打造,被褥饰品俱是全新的,比南三所的住处好了不知多少,可我却只是觉得不自在,此时才知道,原来往昔让我那样愤恨,那样渴望摆脱的宫城,已经不知不觉中成为我在这世上最熟悉的地方。 一夜几乎未曾入眠,清早起了身,也只是披衣坐在窗边,青花端来早膳,我些略吃了几口,便引来好一阵咳嗽,只得搁下碗,在塌上歪着。青花收拾了碗筷出去,过了没半个时辰,就带了一位大夫进来,道“姑娘,这是爷吩咐请的胡大夫,是京城里有名的名医,专治咳喘之症,爷说便是宫里的太医,也未必能有胡大夫的医术精湛。姑娘且让大夫诊治诊治吧。” 我没法子,只将手伸了给他。望闻问切,自是一番折腾,而后胡大夫细细看了我的脸,沉吟不语。 青花在一旁颇为着急,问道“胡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您且给指点指点吧。” 胡大夫朝她点头“王爷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便又扭头朝我道,“姑娘,容老夫问一句,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我收回手,将视线投到地上“大夫好眼力。” 他捋了捋胡子,道“姑娘这症状,坐实的病症是三分,余下七分俱属心病。纵使神医再世,也只能医得三分。” 我笑道“如此也要多谢大夫了。” 他至书桌前,提笔写了方子,将煎服方法告知青花,稍停了停,又写了另一页东西,递给青花。 “这是一副安神静心的香料,你且配来,在屋中置个香炉,时常熏一熏,或可有些增益。” 青花一一仔细看了,胡大夫起身朝我告辞,又对青花道“王爷那边,老夫改日自当详细禀告。” 青花将他送出去,接着又去取药,我躺了一阵子,觉得气闷,就又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窗户正对着竹林,幽静清冷,我在窗下坐定,盯着竹子渐渐出了神。 “哎呀,姑娘,这可怎么使得,外头风大,可别着了寒气”青花不知什么时候已进了屋,她将个燃着的熏炉放在屋子当中的圆桌上,就急匆匆过来要替我关窗子,我拦住她。 “不碍事的,大夫也说了,病只有三分而已,关了窗子太闷,开着好些,见些天光,心里舒服。”她犹豫了一下,将窗扇稍掩了掩,又借着光亮小心的扫了我几眼,我平日便算不得美貌,如今病着,想必更邋遢,她定是想不明白自家主子,如何带回这么一个女人。我疑心她是否要开始打听我的身世了,而她却没再多说,只退到一边坐下,拿出个笸箩,做起针线活来。 桌上的熏香渐渐弥散出来,清新中含带着淡淡的苦味,到与以往所用的香料不同,屋中一时极静,过了不多时,果然觉得心神都安定了许多。 青花缝成了一件织物,抬头问我“姑娘口渴吗,要不要奴婢倒些水来” 我摇摇头。 “哦。”她淡淡应了一声。 “胡大夫可是在王府中供职的”我问道。 “胡大夫在东郊有间医馆,并不在府中供职。”她答着,“早先福晋也曾害过咳喘症,太医诊治不出结果,爷寻遍了京郊,这才找到了胡大夫,只用了不到半年的功夫,便治好了。” “哦。”我道,回想起三福晋,早先在毓庆宫见过几次,只记得是个温婉娴静的人,总是同睿雅低声絮话,即不似八福晋那样泼辣,也不像四福晋那样精明。 青花又从笸箩中寻出一件绣了一半的荷包,一面穿针引线,一面道“先前爷给姑娘安排碧云轩时,福晋还道这里太僻静,怕是不合适,如今看来,姑娘也是个好静的性子,住在这儿,真正合适呢。” 我朝外头的竹子扫了一眼“这院子肃静雅致,我很喜欢。早知道三爷是个风雅之人,如今进了他的王府,才晓得外间所传非虚。” 青花笑了,挑了眉道“若说雅字,我家主子自是当之无愧,早些日子万岁爷游了这园子,也曾亲口赞,老三这园子,在兄弟里是最雅的,便是皇太子的毓庆宫也比不得呢。” 我心头不由抽了一下,继而笑了笑。 她见我笑,只当我乐意听,便又道“咱们王府不仅建筑雅,花草精,连我们下人们的名字也是王爷亲自给取得,每个都有寓意。便说王爷屋里的四人吧,我叫青花,另有三人分别唤作,揽风、映雪、邀月,合在一处,便是风花雪月。” 我又是一笑“风花雪月,好一副文人做派。” 她道“姑娘别笑,风花雪月这四字,自然是俗,但听了爷的寓意,才知道巧妙。爷说了,风花雪月指代春夏秋冬,无门禅师曾有一首诗偈,道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一年好时节。我四人的名字,正是集合了世上的赏心乐事,美景奇观呢。” 我将这诗细细琢磨一番,抬眼道“寓意果真巧妙,只是世间闲事太多,到蒙蔽了众人的眼睛。”才说着,忽见得院门被人推开,一前一后进来两人,正是三福晋和早先的侍女鸣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2章 第102章 我站起身,青花稍后也发现二人,先一步出外相迎,三福晋董鄂氏到得近前,我欲福身,被她虚扶着制止。 她笑了道“甭见外了,咱们虽接触不多,但好歹是面熟的。” 我因而站住,她稍微看了看我“你这模样到比我上回见着时消瘦了不少。早上爷说你出宫未带衣物,让我寻些未穿过的衣裳给你送来临时接补一下,我细想了你的身量,也就是和我差不多,就找了几件我的衣裳,你可别嫌弃。下午再传裁缝过来量身,回头赶制几件新的。花色面料都由你挑。” 她向身后看看,鸣蝉立刻捧上一摞衣服递与春花,我粗扫了一眼,只觉得做工很精致,一时并不想收,但又思及她方才所说,只得点点头。 “多谢福晋,冒然进了王府,多有打扰,心中很是不安。”她淡笑了笑,以目光遣两个丫头出外候着,自己也随后坐在一旁。 “打小儿咱们三爷便同太子爷最亲厚,相处三十余年竟是连脸都未曾红过,现如今太子爷蒙此大难,说句不好听的,怕是再难翻身了。做兄弟的,此时岂有不帮衬的道理姑娘同太子爷的事,我也些略知道些。”她低叹了声,“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各有命数。如今太子爷将姑娘托给我们,爷既应下,我们这些家里人自当竭尽全力。王府虽不比宫里,但也衣食充盈,姑娘何须不安茫茫人海,能聚到一处也是缘分,你就别再生份,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她说着,轻拍了拍我的手,纵使说得都是好话,语气也诚恳,我却仍觉得不自在,也不知说什么,只点点头。 她见我寡言少语,起了身“我听闻你正病着,就不打扰你歇息了,初到府中,自有许多不便,三爷总在外头忙,这后院里的事都是我在打点,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甭拘着,随时对我说。” 我也跟着起身相送,到门口处,她道“外头天寒,就甭送了,待你身子好些了,让青花领你四处转转,咱这王府虽不大,但因着咱们爷是个讲究的人,也有几处尚算可看的景致。” 我福了福身“多谢福晋关照。”她便引着鸣蝉缓缓离去。 青花将衣服收进衣橱,边道“都是全新的,是为着过年特地给福晋赶制的。福晋待姑娘,还真是好呢。” 我自不语,转瞬便到了下午,果然有裁缝上门量身,颇仔细的量了一遍后,又拿出一个布样夹子呈给我看。 “姑娘挑些可心的料子吧。” 我扫了一眼,道“不必了,捡些素色的寻常衣料即可。” 裁缝正欲收起夹子,身后突然响起声音“让我来看看。” 我回头,原是胤祉到了。他大步行至桌前,身上还带着几分寒气。将布样细细看了,他指了当中一款粉色的“这个颜色好。我记得早先见你在乾清宫家宴上穿过一次,很好看。就用这个,做件裙子。” 他依次指了几块料子,裁缝一一记下,告退出去。我还没说话,他便坐在一旁,道“本来说下了朝便来,但皇阿玛留饭,就耽搁到这个时候。昨晚休息得可好” “挺好的。”我道,一面端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青花欲上前帮我,我朝她轻摇了摇头。 “上午大夫来过,福晋也过来送了些衣服。”我道,把茶水推给他。 “嗯,我叫她送来的,你们女人家用的东西,我也不大清楚。”他喝了口茶,一皱眉,对青花道,“怎么泡了这个茶,我房里有罐普洱,你去拿来。”又对我道“这套宜兴紫砂壶,是江南贡品,最当泡普洱。” 我看一眼茶具,道“你若总把我奉若上宾,我倒是不能长住。” 他一笑,放下茶碗,拉了我道“你来。” 我随着他出了卧室到得中庭,中庭原本置了一张大书案,此时书案上又多了一个木制大地球仪,旁边是一个卷轴。 他把卷轴缓缓打开,用镇纸压实,上边绘了一张世界地图,但只有海岸线与国界,并无城市港口及航线。 他转了转地球仪“我一直想绘副地图送给皇阿玛,八月份起手,如今只绘了五成,偏皇阿玛命我主修律吕渊源,我便没了时间,工部自有绘图的专人,但这等私事,总不愿麻烦旁人,如今你在府中,这差事,舍你其谁”他叉起手,放在胸前,“你这身体,可应得了这活吗” 我朝地图上望望,垂首一笑“三爷若不嫌弃,自当从命。” 其后几日,他教授了我简单的绘图技巧,又添置了些用具,我便开始干活,量量写写,一忙便是大半日,在这些英文字,直尺,三角板中,我依稀找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回到了那个日夜思念的世界。只有在无意抬头时,见到青花身上的褂衫长裙,看见窗外的翠竹矮墙,才恍然忆起自己身在何处,而午夜梦回之时,更每每见到胤礽在我身旁,暖玉温存,呵护备至,待得猛然惊醒,却只有一窗萧瑟的竹影,不由黯然神伤。一到这时,我便再睡不着,只披衣静坐到天明。 及至年关将近,我的绘图作品可谓大成,但身体却一直不见好,咳咳停停,似有蔓延之兆。腊月末的一日,我将地图交给胤祉,他展开后,用放大镜仔细验看,又屡次比对地球仪,终于满意的笑了。 “我当真是伯乐,这差事给你,可谓人尽其才。做得很好,想要什么谢礼” 我侧了身,微微一笑“此话该由我来说,谢谢你,三爷。” 他怔住“怎么说的” “工部不缺技师,钦天监也有那么多洋大人,纵是都不相熟,但总不至于连张绘好的地图都拿不出,还要堂堂王爷,亲自比对着地球仪绘制。三爷分明是怕我心里不好受,绕了圈子寻这个活,用来分我的心思。三爷的苦心,还不当谢吗” 他摇头一笑“你呀你呀,一时聪明一时糊涂,你既知道我的苦心,为何要白白浪费,图你是绘成了,心思却一点没分散,还凝在那解不开的疙瘩上。叫我如何是好” 我躲开他的目光“你怎知还没分散我好多了。身体也好了,不那么咳了。” 他追着我的视线“是吗那夜间睡不好觉,噩梦疾呼的,又是谁” 我语塞,想到青花就睡在外头,我夜间的情形,自是十分清楚。 于是无奈道“这是心病,今世怕治不好了。” 他转了身到我面前,盯了我的眼睛,少有的认真“一世还很长,你这病,我一定帮你治了。” 年前的几日静静过去,外头的热闹忙碌,都与这安静的碧云轩无关,福晋来过一次,送了些布匹饰物,我与她仍没多少话,只是客套寒暄。立春这日,府中自然大摆筵席,青花置备了些酒菜,我二人围桌吃了,酒却没动。饭后稍坐了会儿,正待就寝,院门忽然被人推开,青花出外去看,不一会便引了胤祉进来,他将一坛酒搁在桌上,对我道“今日家宴,未得畅饮,陪我再饮几杯,如何” 他身上既无酒意又无醉态,我起了身道“难得三爷好兴致,可惜我这儿饭菜才撤下,再无佐酒的小菜了。不若改日” 未等我说完,他便道“偏是今日有兴致,又偏是想与你对饮。” 我只得笑着坐下“如此,只有舍命陪君子了,青花,烦你去取酒盏来。” 他道“不要寻常酒盏,去取两只高足杯来,再吩咐厨房备些小菜。” 青花依言取了杯子,又下去置备小菜。胤祉扯开酒坛的封盖,一股浓烈的酒香发散出来,他拎起坛子斟满两杯,递了一杯到我手上。 我看了看“这高足杯,叫高足碗才合适,这样喝法,不是几杯就醉了” 他不理我的托词,向我举杯道“昔日的谢雨霏可是洒脱泼辣的,如今怎么这般扭捏” 我也举杯,却道:“昔日的秦三公子,也是文质彬彬,儒雅内敛的,如今怎么也不顾斯文的牛饮起来” 他朗声笑,却不答话,与我碰了杯,仰头饮下,我见他满饮了,也只得饮下手中酒,酒气浓烈,呛得我流出泪来。 “这是什么酒,好烈,味道也不寻常。” 他颇得意,又蓄满了两杯“这是杜康,在我酒窖中存了十几年了,每年只在立春时取出一坛,在席上分饮,每人只分得一两杯,如今一坛都给了你,你有口福了。” 我推拒道“这么名贵,又这么烈,我不喝了。” 他故作神秘的眨了眨眼“你可知这酒如何品法一杯甘洌,二杯浓醇,三杯便齿颊留香,终生不忘。” 因他耸动,我又饮了一杯,仍旧呛出了泪,只是在最后些略品尝出些浓醇味道,如此再饮数杯,青花佐酒的菜迟迟未到,我却已经喝得昏沉沉了。胤祉又满了一杯,笑着推到我面前,我按住他的手臂,指着他笑道“好啊好啊,三爷,我可知道你的诡计了,什么一烈,二浓,三不忘的,都是杜撰的,你不过是想灌醉我而已。” 他抽出手,也不反驳“灌醉你也是为你好,可听过曹操的名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我拿起杯,一饮而尽,感觉酒的浓烈顺着喉头如过电般直达全身,鼻腔突然一阵酸涩,已有了几分醉意。 我低声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曹操的诗,我只知道这几句。”我挑了眼看他,“我自无忧,又何须买醉” 他也饮了一杯,不慌不忙“不知前几日,是谁说自己得了一世也治不好的心病。” 我愣了愣,抬手斜斜地指向他,忽然笑了“你,你,能不能别这么牙尖嘴利” 他呵呵笑起来,拎起酒坛倒酒“好好,不说了,喝酒”转瞬又饮了几碗,我只觉得头愈发晕了,眼前景物也一阵阵重影,我晃了几下,软绵绵的伏在桌上。 趴了一小会儿工夫,有人推我的肩膀“喂,这样就醉倒了也不能趴着睡,来,起来到床上睡去。”接着我便被架着胳膊拖起,我挣扎着不让他碰,一手抱了酒坛,道“我不睡,不是喝酒吗,我还能喝。”举了坛子便往口里灌,终是因掌握不稳方向而尽数泼在了我两衣服上,他由我手里夺酒坛,我与他周旋着,一面哈哈大笑,他追了几步,停下来揣手看我“从未见你这么开怀笑过,既然高兴,我便不与你抢了,索性由着你乐。”我大笑着讲一大口酒泼进嘴里,没想一时呛了,撂下酒坛就是一阵猛咳,眼泪跟着淌出来,他过来替我抚背,咳嗽渐止住了,泪却不停,他掏出帕子为我擦脸,被我一把推开。 “不要你假好心。” 他住了手,也不恼“还说没醉,混话都说出来了,好心便好心,何来真假” 我此时已全然站不住了,一味推搡他,半是糊涂半是清醒“胤祉,你说,你二哥是何时把我托付给你的” 他不说,只扶着我,我攥了他的腕子“你说。” 他才道“秋末。” “秋末至隆冬,少说也有两月时间,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雨霏,不用我说,你知道的” “哼,是,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一定会说,都是为我好,为我着想是不是你二哥也是一样,他一声不响的丢了那样一封信给我,字字句句都是爱我护我成全我,却只是堵住了我的嘴,绑住了我的手脚你们成全了谁不过是你们的私心,你们的大男子主义你们个个扮伟大,扮高义,却把我像个包袱一样推,你们到底有没有尊重过我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有没有问过我究竟想要什么游山玩水、赏琴听曲、嫁人生子,我要的是这些吗你们凭什么替我决定我的命运,凭什么,凭什么这难道不是假好心吗”我用力推他,他不动,只道“你心里有怨气,便尽数说出来,若怨我恨我,我也站着不动,由你捶打,我替二哥把这怨气扛了,这不是皇宫,没那些规矩,想怎样便怎样,不用忍着”我未加思索,果真用力捶打他,他由着我发泄,我终究气力不足,只一小会,便觉得周身的血往头上涌,腿上一软,反而跌在地上,他俯身拉我,我盯着他逐渐靠近的脸,一瞬间仿佛透过相似的眉眼见到了胤礽,遂抬起手去抚他的脸,伸到一半猛然惊觉,只僵滞在原地,他与我对视半刻,搂着我的腰把我抱起,接着拉进怀里按在他肩头“哭吧,把你所有的烦恼都哭出来,别积在心里,想哭多久就哭多久,我只希望今夜之后,你脸上再没有泪水,只有笑容,做回那个我认识的谢雨霏,好吗”我什么也没答,呜呜的哭,全身脱力时,头脑也失去了理智,这怀抱太温暖,我闭上眼,脑中只有一人“胤礽,为什么说那样的话,为什么丢下我,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知道吗,我们没有一辈子那么久,我好想你,我好想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3章 第103章 第二日我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的绣花床帐时,用了很久才记起自己在哪,宿醉之后剧烈的头痛和疲惫伴着我的清醒而瞬间涌上,我费了很大力气翻身起床,发现自己还穿着昨晚的衣衫,只是外衣被人搁在一旁,不多时,青花端着一小盆粥进屋。 我茫然的问“什么时辰了,已经该用早膳了吗” 她抿嘴一笑“我的姑娘,还早膳呢,午膳都过去了,三爷都下朝了,差人过来好几趟,问姑娘醒了没。” 我走到窗前,推开看看,才信了青花的话,不由红了脸。 青花道“昨晚喝了那么些酒,喝点清淡的吧,我让厨房做了些粥,姑娘且吃一些。吃过后,我再去备水,伺候姑娘沐浴更衣。” 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裳,更是羞怯,忙问“昨儿晚上,我没做什么吧” 青花笑了笑“早先我就不晓得了,我端菜回来那会儿,姑娘正对着我家爷又打又踢的,可把我吓坏了,我还纳闷,平日里那么温婉娴静的人儿,醉了酒到像是换了一般模样。最后还是我和爷合力,才把姑娘安置在床上的。” 我大窘,昨日的事,大半都不记得了。青花看出我的脸色,又劝慰道“不过姑娘即便醉了酒,也自有可爱之处,我家爷是一点儿没怪罪呢。姑娘甭往心里去。” 我陪笑几声,默默吃了粥,又到对间洗了热水澡,待到坐在镜前擦头发时,胤祉提步进来,正要开口,见我披散着头发,又欲退出去,我忙道“不碍事的,三爷请进吧。” 他于是进来到桌旁,捡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 “上午让三爷的人空跑了几趟,这会儿可不能再让三爷干等着了。”我道,一面起身给他倒茶。 他看了看我还在滴水的头发“这一觉睡得可久,我直怕昨日酒饮多了,引了你的咳症呢,如今看着,还好。” 我坐在一旁,用布擦着头发“昨儿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他想了想,一笑“出格到算不得什么,只是说过的话,别忘了。” 我愣住,他拍拍额头,叹道“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真是白白浪费了我一坛杜康。” 我这才笑了,低声道“我答应你。”他也是一愣,我接着道“我答应你,往后只有笑容,没有泪水,做回那个你认识的谢雨霏。” 他展开眉头“当真” 我道“不敢说言出必行,只能说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也是好。”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难得晴天,小姐可否赏脸,陪在下至园中一游” 我笑了笑,微福了福身“正有此意。” 简单梳洗后,我随他游了园子,他为我细细指点,侃侃而谈,本就精巧的建筑看在眼中就更觉得出类拔萃,停停走走逛了一个时辰,将园子转了大半。 在一处临水的回廊上,我们并排坐下。 “我的庭院如何” 我四处环望,歪了头看他“三爷的庭院就像三爷本人一样。” “怎么讲”他绕有情致的问。 我挑了下眉毛,含笑道“精致而风雅。” 他笑了,神情有几分不自在“精致,不该形容男子的。” “我是照实说的,头一次见着三爷时,可是惊为天人呢。” 他摇摇头“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未必是好事。” “所谓相由心生,三爷摸样俊,前生必是行善积德,得了福报。”我把视线投向远方,“太子爷,模样生得也好。” 他止了笑,低叹一声,不言语了。 冷风拂过面颊,眼眶一阵控制不住的湿冷,我忙收了视线。 “他还好吗” “早猜到你要提起的。”他道,“还算好吧,只是看守的很严密,谁也不准见。” “是谁在看守” “都是以往老八的旧部,皇阿玛只道太子与老八不和,捡了他的旧众来把守。” 我沉默了一阵。 他又道“不过你放心,生活起居自然是好的。” 我点点头“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依他,只盼着他能好,能信守承诺。” “你们之前有约定”他问。 我低头看着结冰的湖面“也不知算不算约定,或许只是默契。纵使不相守了,也要快乐,也要心存感激。” 他拍拍我的肩“把心思放宽,自可做到。许多事眼前看着难,过去些时日,便释然了。” “但愿如此吧。”我道。 立春后,天光渐长,日间我也多了些活动,天气好时,会出外走走,大多时候去药局找萧烈解闷,至于其余时光则有了新的兴趣。胤祉有间私人画室,专门盛放西洋画,他自己也跟从洋大人学了些技艺,我早先便迷恋油画,只是没有好机会学习,如今有了时间精力,便央他教我,他本就热衷写画之事,于是满口应下,整个春天,我都随他学画,他有个素描册子,由传教士自欧洲带来,绘的是欧洲各处的著名景致,有几处我以前旅游时曾去过,我便依着记忆临摹上色,春末时,也算小有所成,有了那么一两件作品。 自学画起,生活有了规律,饮食睡眠也较以前好了,渐渐的竟很少做梦,胤礽在梦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有时只是一个侧面或背影,有时甚至只一闪而过。大夫过来看过几次,说咳症已无大碍,只需调养身心,不再伤神反复,自可痊愈。 随着天气的变暖,早木的复苏,一起似乎都随着好转。胤祉不时带来胤礽的消息,仲春时节二阿哥请旨要些花木,皇上命内务府备了时令花草送进咸安宫;初夏时节,内务府送了干鲜果品;暑伏时皇上命人在咸安宫中搭了凉棚,架了瓜藤,以便二阿哥乘凉;及至秋初,侧福晋程氏诞下弘日,咸安宫迎来了第一个新生命。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正在为一幅画上色,画面上是一片安静的海面,一搜帆船在海天边际航行,高扬的帆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着金色的光,我的手一抖,那抹金色便溢出了边际。 胤祉平稳的声音突然停住,我托着调色板,垂头出了会神,终于笑了。 “累了就歇会再画吧。”胤祉转了话头,从我手里取走调色板,我走到窗边,这是一个明媚的秋日,树叶上还带着晨露,我深吸了口气,回头对胤祉道“秋意正浓,香山必是一片火红,我想去看枫叶了。” 他道“也好,我也想去碧云寺走一趟。” 马车即刻备妥,我批了见斗篷,未做梳妆,素衣而出。轻车熟路,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山脚下,我下车四下环顾,仍是空旷荒凉的样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下来时的记忆。 侍卫问“可需要置备软乘上山。” 胤祉向我我询问,我道不用。 他于是谴侍从先行上山通报,携了我缓步上行。待行至一处陡坡,两旁的枫树极密,枝叶交缠在一处,织成了一张火红的网,盖在头顶上,我从未见过这样红的枫树,不由驻足凝视。 他在我身边停下,抬眼望望四周又看我“如斯美景,为何愁眉不展呀” 我抚了自己的脸“我有吗” 他道“只可惜没带了镜子,让你自个儿瞧瞧。” 我道“我只是在想着红叶虽美,也只得一季绽放,秋风一过,零落成泥,不复存在。” “这又怎样,枫叶来年还会红的。” 我从地上拾起一片红叶,在手中翻转“可来年的已不是今年的这些了。” 他笑得随意“日月更替,草木枯荣,是世间常理。万物众生,俱不可逆转。世人都愿长生不灭,始皇帝东渡求仙,炼丹制药,不仍旧一无所成,暴毙而终吗历代君主,莫不自称万岁千秋,但也没见哪个千秋万代的,人且如此,更何况一株小小枫树”他从我手中拿过叶子,“我到觉得,它红了这一季,为我们所赏,也不枉此生了。” 话虽玩世不恭,但道理不错,我想不出辩白的话。 “别伤春悲秋了,再不上山,主持准备的斋菜可要凉了。”他上了陡坡,回身拉我,“来。” 我试着自己上,但裙裾繁重,滑了下来,他一笑,将手向前伸伸“来吧。” 我于是将手递给他,在他带力之下,攀上陡坡。 碧云寺与现代极不相同,全然没有存放中山先生衣冠冢的那些主殿配殿,只有几座还算齐整的殿宇。我们些略用了斋饭,胤祉又与主持谈了一阵,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我们由原路下山,下至一半时,我问他,香山里可有竹楼一类的建筑。他道,整座山中除了碧云寺,再无人居住了。我心里疑窦丛生,但思及回家早已成空,便弃了话头。 回程路上,我揣手而坐,在车子有规律的摇摆中沉默着。 胤祉闭目凝神坐了一阵,睁开眼睛看我。 “今日尽兴吗” 我点头。 他道“又扯谎,明明难受,何必嘴硬。二哥添了一子,你并不高兴。过了将近一年了,你还是很牵挂他。” 我摩挲着自己干燥的手指“你即看透了,何苦说出来,装糊涂到更好些。” 他苦笑一声“不说出来,怎能解你心结。” 我垂目道“他曾说,他已看淡荣华,会安心于咸安宫中陪伴妻儿,也会向我证明,他一切都好。我不知道,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他所谓的证明” 胤祉道“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二哥将你托付于我之时,他的心意我明白,他盼着你逃出樊笼,放开一切,重新生活。无论这是不是他的所谓的证明,他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像上回那样痛苦绝望,你不该为他欣慰吗” 我道“我明白,我该高兴的。但心思却不能。”我挑起帘子,视野中只见一片落日余晖,香山只是地平线上的几抹弧线。胤礽,我现下知道你一切都好,却不能依约为你喜悦,我今日游山观景,如你所说,你在咸安宫中,可能感同身受吗 视线收回车内,我又道“我还想再去个地方,就在附近,可好” 他温和的看着我“好,在哪里” “这附近,有座别苑,早先是胤礽建的。” “我该猜到的。”他笑了笑,“那别苑我认得,后来还曾想求皇阿玛赏给我,却没得着。” “是吗那最终如何处置了” 他道“好像是还没着落,留置未发。” 车子转个方向,只一小会儿工夫就到了。我下车,忽然想起那个薄雪冬日,清凛的空气都仿佛含着甜蜜,如今恍如隔世。 门未上锁,只轻轻一推就开了,我步入庭院,踏着熟悉的小径一路到了内院搂中,胤祉随着我走,在厅堂中一副字画前站定,我在厅中四处走了一遍,就拾级而上朝阁楼去,走了数级渐露天光,往事如烟尘般弥散在空气中,每一下呼吸都牵扯出疼痛,围炉观雪、青梅煮酒、柔情暖意、耳鬓厮磨我的眼角已湿了。然而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上,我却骤然停步。阁楼尽头的窗边,竟有一人,面朝湖心,临风而立。我脑中跳出一个美好而疯狂的念头,急急向前走“胤” 第二字还未吐出,那人听到了脚步声,转回身来。 我立时退了一步,大惊,冲口道“你怎会在这儿” 他扬起眉,面上也有惊疑之色,却道“此话该由我来问吧。” 我一时怔愣。 “这园子” “现下是我的了”他从容不迫的接话,一面仔细盯着我的脸。 胤祉这会功夫也上了楼。 “噢。我此时可算明白了,皇阿玛几次驳我面子,不肯让这庭院给我,原是因四弟。难怪难怪。” “呵。”胤禛看见他,微微一笑,“原来三哥也看中了这里,早知道就让给三哥了。” 胤祉冷笑了一声,很不屑。 胤禛道“三哥和二哥果然兄弟情深,不仅接收了毓庆宫的人,连二哥的外宅也想着呢。” 胤祉面上一僵,却仍笑道“我自光明磊落,不畏人言,倒是有些人,得不着人,便只能巴巴的抢座空宅。” “三哥怎么知道我得不着人”胤禛也笑着,脸色却阴沉了,转而看我,“许久不见,我还当你去了何处二哥倒了,你这新靠山找的到快。” 我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闪到胤祉身后,心里既恨他以言语羞辱我,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惧意“即是四爷的宅子,我们不该来的,打扰了,这就走。”我拉了胤祉就要下楼,胤禛道“见着我就要逃,是怕了还是信不过你的新靠山,怕他保不住你” 胤祉此时敛了笑,我紧攥了他的手,抢先开口“四爷,我同三爷一样,光明磊落,心胸坦荡,并不畏惧什么。今日冒然前来,只因心中怀念太子爷,现下急着走,也是因这别苑,景物依旧,人面全非,久留之下,非但不能缅怀情思,反而怕是要生厌的。” 他必听出我话中所指,因而绷了嘴,我扯了胤祉就走,一路疾行,未曾回头。入得车内,我坐在一角,觉得手腕子微微发颤。 胤祉在我身边坐下“为什么怕他” 我把头扭向一边“他是个厉害人物,有野心,又有手段。” 他道“八弟也有野心,也有手段,又怎么样了” “八阿哥有野心有手段,却未必有以静制动的耐心和经年累月的隐忍,他不同,他是个暗处的猎手,盯准了目标,却不动声色,只悄悄的在四周结网,待万事俱备了,只一收网,任谁也跑不掉。” 他笑了“呵,真有那么神通我看皇阿玛未必中意他。” 我摇头“除了这些,他还兼带着有好运气呢。” 他侧目“瞧把你吓得任他怎么有本事,我不怕他,你不必忧心,人在我府上,他不敢怎样,若连你都保不住,我这王爷也白当了。” 我知道他听不进,也就不再说,至此便无话。回到王府,才进门就见福晋身边鸣蝉在门边候着,说是福晋一直在找王爷,胤祉随她而去,我独自回到碧云轩,青花已备好饭菜,我问“怎么这么巧” 她泯嘴笑“哪就真那么巧了是三爷早遣了侍卫回来通报的。” “噢。”我恍悟,洗了手,坐到桌前,“三爷倒是细心的人。” “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细心的。”青花将盛好的饭递到我手里。 用了晚饭,我坐在灯下,操起针线缝制一个荷包,这荷包我早先央求青花教我的,因为手笨,缝了好些日子才算完了,如今只差一些勾边封口的收尾工作。 青花将屋里收拾停当,也在我对面做起绣活,她偷眼看我手中之物,悄声道“这荷包,姑娘可是要送人的” 我道“怎么这么说” “我看姑娘一针一线绣得极为细致,不是送人,还有何用” “你当我要送谁” 她但笑不语。 我低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绣来自用的。” 她没继续发问,过了会儿,又像忍不住似的道“难道姑娘就没发现,爷待姑娘很是不同吗” 我愣了愣“三爷是个好人,我们许久之前就已相识,说句高攀的话,我当他是至交。” 她疑惑的问“男女之间,也可相交吗” 我道“心胸坦荡,自然无所不能。” “可爷,未必当姑娘也是朋友”她侧头略思索了一会儿,“我自打进府就在爷房里伺候,这么多年,见着爷娶了福晋,侧福晋,对爷的脾气秉性,不敢说十分了解,六七分把握还是有的。主子如何看姑娘,我心里清楚。” 我搁了手里的活“是吗” “这府里头,人人看着低眉顺眼的,实际都是明白人儿,这两月间,福晋屋里的鸣蝉,几次三番的拉着我打听,问爷都来我们碧云轩做什么,可留宿过。爷的这点意思,怕是不少人都晓得了,偏只有姑娘一人,还糊涂着。” 我翻转着手里的荷包,心中有些不安“那又怎样” 她小心的瞥了我一眼“咱们爷,论模样才学,论谈吐性情,俱是众位阿哥中顶尖儿的,便抛了皇子的身份,穿着便装走在街上,也是惹得人人侧目的,这样的人物,姑娘就当真一点儿不入眼” 桌上的烛火眼见要灭,我没忙着答话,先用签字挑了挑灯芯,这才说“我也一直是做下人的,深知女人们聚在一处,最好打听传话,我进府这么久,你就没打听过,我以往的事吗” 她红了脸,吞吐着道“这个也算知道些。” 我淡淡的笑了“那你还要问吗你该知道,我的心早在许久之前,就已搁在了别处。心都没了,眼里还能容下谁呀” 当晚,临睡之际我将胤礽的信并蟠龙玉佩一道取出放入刚缝制好的荷包中,贴身系在腰间,辗转许久,难以入眠。胤祉待我好,我也同他相处愉快,但倘若因此生出纠葛谣言,扰乱他的生活,那这王府再好,我也不能待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4章 第104章 冬去春来,转瞬又是一年,时间于我而言,像是静止不动的,一天,抑或一年,并无本质差异。这半年间没再听到胤礽的情况,朝中也无大事,只听闻隆科多升为御前统领,不过也早在意料之中,大起大落经历几番,我对这桩事件最终的走向已不再有任何怀疑,成王败寇,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萧烈已过而立之年,仍孑然一身,胤禛有意为他说媒,都被他推拒了,道是事业未成,不愿成家。转瞬我也已经三十岁了,镜子中的面孔似乎没变,但眼角眉梢依稀有了细纹,青春流逝对女人是极可怕却又无能为力的,类似的事还有许多,譬如命运,无论你怎样全力抗争,到最后,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走向既定轨迹。 一个晴朗春日,我静坐在竹林前的石桌旁,屏息静气的冲泡一壶铁观音,脚下是一个铜质熏炉,燃着胡大夫所配的凝神香,茶海并茶叶俱是胤祉上个月送来的,我本不懂茶道,也并不喜欢这些碎了便粘不回的青花瓷器,但这闲赋的一两年间却慢慢有了兴趣,对这香中带苦的味道越发沉醉。 茶刚泡好,胤祉便进了院子,我又取出一支杯子,烫热后蓄满一杯。 “可巧儿,刚泡得。” 他笑坐在我对面“不巧,在书房就闻到茶香,这才寻香而至,找你讨碗茶喝。” 他一向戏谑惯了,我不理睬他,也自饮起来。 “这茶没洗透,还带了点苦味,不如闻着香。”他呷了一口,评论着。 “那三爷便闻着吧,我偏喜欢这一点苦味。” 他摇摇头,终是满饮了,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枚簪子,头上是一颗光润亮泽的东珠。 “太后今儿刚赏的,送你吧。” 我抬头看了一眼“太后赏的,定是给你家福晋的。我不要。” 他也不多说,只把簪子搁在一旁,这些日子他总是这样,东西送来我若推辞,就索性搁下转头便走,我因而陆续收了他许多东西。 饮了约莫有两三杯茶,他搁下手,静坐不语,我欲饮第四杯,忽想起红楼梦中妙玉所言,一杯品,二杯止渴,三杯如牛饮水,便兀自一笑,也住了手,抬起眼,才发现胤祉一直在看我。 我以目光询问。 他低了低头“雨霏,你今年也有二十八了吧” 我一愣,想起早先进宫时瞒了些岁数,才道“可不是嘛,老了。” 他一笑“老到不至于,只是,该为今后打算了” 我侧仰起头,春日的阳光照在脸上,温柔和煦又明净清爽。 “这个呀,我早想过了,说起来也该同你商量,我打算过一阵子就搬出去,在城郊寻个安静的地方,安顿下来。” 他惊讶的扬起眉“怎么,你要走可是府里住得不好” “不,不是。”我忙笑着摇头,“府里很好。” “那便是我不好了”他道。 “三爷也是极好的人。” “那又是何故” 我沉默了,他视线中却透着焦急和不快。 “我终究是客居王府,暂避尚可,岂能住一辈子” “怎么不能”他的语气有些匆忙,说了这半句突然顿住,只几秒钟,又开口,“是客是主,全在你一念之间,相处了这么久,你不明白吗” 我不语,阳光已从我脸上移至石桌,在我两之间划开一道无形的阻隔。 “你早明白,只是不愿意,是吗” 我微抬起脸,口中苦涩,心头却很平静“三爷是个坦诚之人,我也早该坦诚相告。二废之前,胤礽给我写了封长信,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想我放开一切,过恬淡、自由的生活,更盼着我嫁人生子,一世太平安乐。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我或许能够自由恬淡的生活,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去喜欢,去爱一个人了。胤礽这两个字,已经深埋在我心里,见或不见,都是一生的牵绊。” “那我呢” “三爷,是我的挚友,我希望,是一世的挚友。” 他了然的点点头,终于溢出一丝苦笑“你果真坦诚,但有时候,糊涂些反倒更好。你就果真打算一生不嫁,为二哥守着” “不,不是为他守什么,而是为我自己,为我的心,或许有一天我真的可以放开,但现在不行。” 他叹气道“我曾说过要治了你的心病,是我太自负了。但你也不必忙着走,我会帮你留意合适的住处,只是这个把月间,未必有消息,我过两月还要出京办差,恐怕没那么快。我这王府,你总不至于一刻也住不得了吧” 我笑道“怎么住不得,话既说开了,还有什么顾虑” 他也笑了,终是带了点落寞,他起身告辞,走了数步,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回头“簪子送了你,可不许退回来,便是不为男女之情,只为了挚友二字,也该收下。” “好呀,我收了。”我道。 他向我挥挥手,隐没在竹林尽头。我为自己蓄了杯凉茶,含在嘴中,更觉得苦涩难耐。 本以为往后的时日就该这样平淡的过去,但一个月后,胤祉带来了一个极不好的消息,太子妃病重因咸安宫被严密看守着,消息很模糊,只是听闻太医院五日间被宣召数次,问诊的太医们回来,都说情况堪忧,熬不了多少时日。我并不清楚睿雅的生卒年月,以往也从未如此细枝末节的关注史书,因而此番也着实忧心起来,一连数日去药局找萧烈,均未寻到。直到春末的一日清晨,他突然出现在三爷府,胤祉此时上朝还未回来,我便通禀了福晋,引他进府,他满面倦容,神色疲惫。 我将他领进碧云轩,倒了杯茶给他,待他喝了,才问。 “之前找了你几日都不在,怎么今日突然来王府找我,有什么急事” 他走到窗边,看院中无人,行至我面前,道“我这几日一直在咸安宫待命,太子妃的情形,很不好,已到弥留之际。” “果真有这么严重”我喃喃道,眼框一阵酸涩,“她才三十几岁呀。” “她早先身体就不好,后来又赶上两立两废,跟着担惊受怕,在进咸安宫的时候,身体就垮了,只是一直拖着。” “那胤礽,胤礽如何” “太医问诊,也有很多严苛的规矩,胤礽是不能单独同外面的人交谈的,我只远远的见过一次,看起来有些憔悴。” 我的心揪紧了,憔悴只这两个字便可概括他的现状吗睿雅是他身边最贴心的人,又是陪伴他最久的人,如今竟也要去了,他怎么可能不难过,不伤心 萧烈低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你可别这样伤心,看你这样子,我都没法继续说了” “还有什么”我抬起头,“是不是胤礽说了什么” 他又一次朝门口望了一眼,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叠着的皱巴巴的纸“是睿雅的信。” 我惊呼一声,将信接在手中。 他道“我前次去出诊,她已神智恍惚,有半刻功夫屋里只我一人,她塞给我的,只说了一句交给雨霏,就又昏死过去。我本不想给你,但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能瞒你。”他按住我的手,“雨霏,你看可以,但不要因此生出什么傻念头来才好。” 我恍惚的点点头,将信纸展开,信显是写成后藏了好一阵子,纸面很皱,字迹也不那么清晰,我艰难的读着,从潦草的字体中隐约感到了睿雅心中的焦虑与身体上的极度衰弱。 “雨霏 我一生以胤礽为尊,从未忤逆于他,但这一次,我违背他的心意,提笔写下此信,期盼上天见怜,让你有缘得见。 人之将死,许多事情都看得清明通透,所谓废立荣辱,权责利欲,原不过是镜花水月,浮生一梦。我心中一直遗憾,此生虽得正妻之名,却始终不是胤礽心头挚爱,如今也已释然,情爱一事,本不该问谁对谁错,谁多谁寡,过于执着,便是痴。 可他终究是我心系之人,如今舍他而去,置他于孤寂清苦之中,委实于心不忍。咸安宫中姬妾众多,仆从亦不在少数,但满室喧哗,却无一人知心。此中辛酸,无以言表。两年时光,只如行尸走肉,强颜欢笑。” 我眼前迷茫,字迹越来越模糊,仿佛看到了胤礽萧索寂寞的背影,在咸安宫凄冷的庭院中徘徊。 “临终之际,我只有一个心愿,盼你能代替我,陪伴他,照顾他。十余年夫妻,相敬如宾,恩泽并重,我如今能报偿他的,也就只有这些了。雨霏,将你陷入两难境地,非我所愿,请原谅我的私心” 而后的字迹已支离破碎,辨识不出,我跌坐在椅子上,不住落泪,萧烈掏出帕子,急急的为我拭泪,怎奈越抹越多。 他急道“早知道你这样伤心,我就不该给你,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一转眼便忘了” 我没答话,只一味留泪,他从我手里夺过信纸,就在旁边引火点燃。 “你干什么”我去拦,但纸已顷刻化为灰烬。 “这信不能留,私通书信,是死罪。”萧烈将余灰在地上踩灭。 我看着地上的留下的斑斑黑迹,低声却坚定的说“萧烈,我要进宫。” 萧烈立时一惊“不行。” “但是我必须去,胤礽他过得不好。” 他攥住我的胳膊“他不好,但还活着,你若去了,只怕进不了宫,先下了大牢,你是皇上钦点了出宫的,你此时回去,就是抗旨” “我去求皇上,求他收回成命” “你如今人在宫外,谁能带你这么个大活人进宫雨霏,别犯糊涂,冷静冷静,胤礽的命,白纸黑字写在书上,你争这十几年光景,守半辈子寡,值得吗他千方百计送你出宫,又为得是什么你都忘了” 我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是呀,谁能带我进宫呢如何带我进宫呢我又如何去对皇上解释呢一连串的问题压得我胸口发闷,思绪也变得混乱起来,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当我说出进宫二字之时,我的心,我本以为像死灰一样沉寂的心,又跳动了起来,鲜活的强烈的跳动了起来。 读到睿雅来信后的第二日,宫中便传出讣闻,康熙感念睿雅生前作为,赞其“秉资淑孝,赋性宽和” 又命翰林院撰写祭文。还特命步军统领隆科多率三十名禁军侍卫素衣孝服,护从灵柩,仍以皇太子妃的待遇下葬。 出殡那日,我走至灵车必经的街道,看着素白的送葬队伍缓缓行来,胤礽已无侍卫,随行队伍中也全无毓庆宫旧人,我暗自心伤,睿雅一生恪尽职守,终了之时,却无一名亲人护从。沉重的灵柩从眼前驶过,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淡如幽兰的飘逸身影与这笨重压抑的棺椁连至一处,这肃穆哀伤的气氛不该属于她,她应该永远是那样一个宠辱不惊,稳重端庄的女子,我以衣袖掩住口鼻,泪水簌簌落下。嘉敏、紫乔、睿雅,这些灵动秀雅的女子,一个个离我而去,这金碧辉煌的宫廷,这太平安乐的盛世,是怎么样的残忍无情呀。 灵车远去,我带着悲戚之情回到王府,一径来到胤祉书房,冒然进了门,才发现董鄂氏也在,我欲反身退出,胤祉道“有事找我”我点头,他看了董鄂氏一眼,她便会意“我先出去了。” “神色如此紧张,是急事”她走后,胤祉问。 “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一笑“人都来了,我还能说个不字吗什么事” 我攥了攥手“你有没有法子,能送我进宫” “进宫” “我想进宫,见皇上。” “为什么” “我想进咸安宫。” 他本是坐着的,此时突然站起“不行。” 我见他未加思索,心中犯难“我知道此事令你为难,但我若不是实在没法子,也不会来难为你。” 他蹙起眉“这不是为难不为难的事,我亲口应承了二哥,绝不放你入宫,我不能违背诺言,便是你真想了旁的法子,我也必得阻止你的。” “三爷。” “雨霏,睿雅的事你难过,我明白,但你不能因此就辜负二哥的苦心,推翻以前的承诺,我虽没能力救二哥出来,但绝不能再送你进那樊笼里。” 任我如何解释苦求,他俱不应承,一场谈话不欢而散。此后一连数日他忙于打点出外差所需事物,我几次去找都扑了空。 一日我在湖边静坐发怔,思绪胡乱飘散,想至烦心处,不由蹙紧了眉,旁边一人走来,本当从我身侧走过,却又返回来。我侧头见是他,微点了点头。 “这么闷闷不乐。”他审视着我的脸,“青花说你最近吃得很少。” “还好。” “还在生我的气”他在我身边坐下。 “没,本就怨不着三爷的。”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睿雅离世,你伤心难过自是常理,但何以如此急着要入宫呢你早先不是全都明白,也全都答应了吗” “我”我在犹豫,不知如何解释睿雅的书信,“你说,胤礽真的过的好吗” 他眼中闪过疑惑,并不确定的道“生活起居,总是好的” “那他会舒心吗会像他许诺的那样无忧无虑吗” 他沉默了半刻,而后问我“我不能肯定,但你又真能确定他过得不好吗” 我艰难的笑“如果我能呢” 他面露惊疑,我低声道“我不能告诉你细枝末节,但只能说,我听到了咸安宫里的消息,来自他最亲密的人,说他这两年来只如行尸走兽,强颜欢笑。”我攥住他的胳膊,“胤祉,倘若你是我,听到这样的消息,你又当如何做” 他的疑惑更重“你从何得知的” 我摇头“我不能说,但这消息绝不会有错,也绝无危害。” 他看着我良久不语。 “能帮帮我吗哪怕再见一面,我都安心了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抽走了手臂,站起身,以手扶住阑干,盯着湖面思量了好一阵子,终于道“雨霏,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轻易许诺,容我再想想,办完这趟差回来,再告诉你。” 自此后,我心中隐隐有了盼头,每日的时光也好似快了许多,胤祉出行前的傍晚,我途径他书房,思及到他明日离京,便想去道个别。走到门口,才抬起手,忽然听到门内女子的声音。 “爷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既然答应了,必然早料到了。” 我听出是董鄂氏和胤祉,一时不知该去该留。 “雨霏是二爷托给咱们的,您收留她,照顾她,都是在理,但这帮人也是有限度的,爷执意这么做,岂不是把自个儿的前程都置于险境了如今这废太子三字是宫里的忌讳,哪个还敢在皇上面前提的” “你平素不怎么进宫,到知道这么多了我说过我若应下,便自有法子。” “爷,别怪妾身说句不敬的话,陪了爷这么些年,多少也看出来了,您心里头中意她,她纵使出身背景不好,但若爷真有心,也可收在府里,可是她心里想的念的,只是宫里那位呀,爷这样为她着想,为她涉险,究竟为了什么呀” “住口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非议揣测了。”他极生气了,我从未听他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说话,董鄂氏也没了动静,半晌后,他道“这事情,我回来后再做定论,你先回去吧。” 我疾步后退,闪身离开书房,一路上心中七上八下,不得安生,既欣喜他答应我的请求,又忧虑福晋所说的话。转过日胤祉便离京了,又过了两三日,一个清晨,董鄂氏踏进了碧云轩。 我正在绣一方帕子,她将半成品拿在手里细细端详。 “雨霏姑娘的绣工,越来越好了。” 我道“全是跟青花学的,算不上好。” 她泯了下唇,搁下帕子,抬头看我,还未启口,又是微微一笑。 “雨霏呀,今日来找你,是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 我虚扶了下桌子,道“福晋万不可用这帮字,我这两年在王府中,吃穿用住,哪一件不是受了王爷和福晋的恩惠,如今有事,只吩咐即可,雨霏定当尽力。” 她点了点头,仍是笑了笑。 “如此我便直说了,我听闻姑娘想进宫” 我稍愣,遂点了下头。 “姑娘对二爷的情义,我很感动,但姑娘有没有想到,二爷而今的处境,已经无力再为姑娘争什么做什么了,而我家爷,早先便与二爷亲厚,瓜田李下的,早该避嫌,坦白说,如今这情形,想要把姑娘送进皇宫面圣,实在是” “福晋。”我沉了口气,“您不必多言,您的意思我尽数明白了,是雨霏错了,不该令三爷如此为难,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董鄂氏低了头,轻声道“雨霏,不是咱们不想帮你,只是这皇家,自有皇家的难处,你长居毓庆宫,该明白这个理的。我今日来,是小人,若不来,则是让我家爷置身险境,两弊相衡,取其轻。” 我含笑道“福晋的选择,俱是为三爷考虑,无可厚非。我若是福晋,也甘愿做这小人。” 听了此话,她又将我细细打量,起身前道“雨霏,可惜你与王府无缘,若然,我们或许会是好友。” 我道“缘分的事,半分不可强求。请福晋带话给三爷,就说我已托人在府外觅得合意的住处,先搬过去住了,待他回京,再来拜望。” 余下的时光,我将自己的随身细软收拾妥帖,胤祉送我的东西,贴身的我便拿走,器具茶皿就依次摆好。整个下午,我则静坐在院中,将这两年的过往细细回想了一遍,到黄昏时分,青花端来晚膳,见我收拾了包裹,大为吃惊。我拉住她,塞了些细碎银钱给她。她知道我要走,又是惊讶又是伤心,只说要等爷回来再走也不迟,我没对她说详细的因由,只说了些离别祝愿之词。第二日清晨,众人还在熟睡之时,我便轻步踏出了碧云轩,悄声离开了王府。 在街市上茫然转了半个上午,想不到一个可去的地方,不知不觉,走到了药局门口,饿着肚子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见着萧烈提了药箱从远处回来,他远远看到我,愣了一下,忙小跑着过来。 “雨霏,怎么了” 我紧了紧怀中包裹,想挤出一个笑容,却终是落下两行泪。 “萧烈,我进不了宫了。” 他将药箱送进药局,换了便装,携我一路走出巷口,来到一处僻静的河岸,春末夏初,垂柳拂堤,正是好时节。 我将始末简单说于他听,他长叹一声,道“雨霏,说出来你不高兴,但我也还要说,我同胤祉一样,不同意你入宫。” “我知道,但你们不是我,你们不懂。” “太子妃也曾说,过于执着,便是痴。你如今,何尝不是” 我苦笑“是呀,倘若心想而事达,我也就没有这许多愁苦了。” “如今有什么打算”他问。 我摇头“再无别的去处,只有投奔你了。” 他呵呵一笑,揽了我的肩“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景象,这河堤,杨柳,到好似回到七年前,我们初见的时候。” 我疲惫的把头靠进他怀里“萧烈,我好累,好累。” 他侧了侧头“雨霏,放下吧,既然不能回去,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过一辈子,好吗像兄妹那样。” 我闭了眼,在心里回答,可我还是无法放下呀,萧烈。 他见我良久不语,转而道“看来你现在不适合想这些沉重的话题,我带你去见一位故人吧,你会开心的,也可以暂时在她家落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5章 第105章 宣武门城楼边上有一条喧哗嬉闹的街市,萧烈引我到当中一家贩卖杂货的店铺外,我拉住他问“是谁呀我在宫外哪还有什么熟人” 他笑拉我进店,一个年轻妇人正侧靠在柜台旁,拨打着算盘。 “老板娘,你的贵客到了” 妇人抬起头,我怔愣了半刻,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 “小秋” 她同样张大了嘴巴上下打量我,而后跑出柜台,一把拉住我“雨霏姐” 我握着她的手,悲喜交加,一时无语。她将我往里屋带,一面喊“小晴,小虎,快叫你们爹出来关店,今日老板有喜,不开张啦。” 里间一对儿三四岁大的孩子应声跑出来,我惊讶的看着他们从我面前跑过。 “小秋,你已经成家啦,还有了两个孩子” “呵呵,可不是嘛,雨霏姐,六年多啦。”她扶我坐在椅子上,扶着我的肩,细细看我。 “怎么我老了吧”我问。 “没有,雨霏姐你模样一点没变,只是憔悴了不少。” 我拉她坐我旁边“什么时候离开贝勒府的,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在府里的呢” “你走后第二年,我年纪也大了,就被放出府去婚配了。” “你夫婿可好” 她笑得弯了眉“好,是个老实人,攒了点小钱,支起一间小门面,也算有点营生。” 我拍拍她的手“好,我身边这几人,只你过的最好。” 她隐了笑“雨霏姐,你进宫后,过得好吗我听闻你还曾回去贝勒府住过一段” 我摇了摇头“一言难尽。若说起这些事,只怕一夜都说不完呢。” 萧烈此时也跟进屋,道“一夜说不完,还有两夜三夜,小秋,如今你雨霏姐出了宫,我可是把她暂时安置在你这儿了,你可方便呀” “呵呵。”她展眉笑了,“萧大夫又取笑我了,谁不方便,雨霏姐也方便,我后头有个小院,有两间上房,一间孩子们住,一间还空着呢,雨霏姐,你就安心住我这儿,这两年风调雨顺,店里生意也好,不愁吃穿的。” 我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小秋,我也不同你客气,此番确是无处可去,才来找萧烈的,怎奈他也没处所,只得到了你这儿。你若方便我便暂住一阵子,回头找到合适的房子,我再搬走。” 她道“不急不急,这么些年没见,总得多住一阵子,早知道你已出宫,我当一早去看你的。” 如此寒暄了许久,萧烈便走了,临走前告诉我,小秋这几年早就不怎么同四爷府的人联络了,因而这地方四爷未必知道。我心里稍感安慰,但又一想,他好歹也是王爷,这点事若想查,未必就查不到,只是无论怎样,我自不变,他也不能把我如何 小秋的夫婿,果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待我热情周到,两个孩子也乖巧可爱,我日间无事,也不怎么外出,就在柜上帮忙,有时卖卖货,有时帮小秋带带孩子,日子单纯简单,心里也少了许多杂念。 一日晚间,小秋与我闲聊,说及婚配之事,她便问“雨霏姐,这么些年,竟没遇到一个可心的人吗” 我摇摇头“多半时日在宫中,没想这些事情。” 她又道“我瞅着萧大夫不错,这些年他也一直是一个人。” 我又摇摇头。 她道“雨霏姐,你别怪我多话,我们女人家,终归是要有个归宿的,趁着这几年还年轻,该早做打算,物色可心的人。” 我无奈的笑笑“小秋,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这么好的姻缘福报。” “怎么没有呢”她挣白道,“雨霏姐,倘若你早些年出宫,说不准是要大富大贵的,大概是头两年吧,太子爷复立那会儿,四爷刚晋了王,我在街上遇见福晋屋里的涤尘,说是重修贝勒府时,多数房子都改了样貌,偏咱们住的那间院子,一砖一瓦都没让动,那院子自雨霏姐走后就没再住进过人去,便是空着,四爷也会时不时的进去坐坐转转,一待就是小半日。王爷这心里边儿的意思,任谁都猜出来了。” “他的意思,你们都猜透了,我却看不明白。” “这许就是旁人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不过我这两年不怎么同王府的人联络了,也就没了消息,不然,我过几日去府里找找往昔的旧识,去打探打探消息,如何” “这些事,也是打探得来的吗”我忙道,“你也不必替我忧心了,我自有打算的,如今不想同王府的人再来往了,只想清净清净。” 外间传来孩子的吵闹声,她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但此时也只好出去。夜半入眠之时,我想起她的话,只觉得很不安,仿佛被人从暗处盯住,甩不掉也逃不开,遂起身胡乱翻出一本书,于灯下一看,正是早些年手录的一本佛经,断断续续读了小半本,心神渐渐安定下来,才翻身又睡,入眠前,想起海觉法师,暗自决定过些日子去广济寺拜访。 自那日起,午后柜上闲时,我总找几本佛经来读,不知被哪个小孩子看了去,没几日就有几个乞儿跑到店里来讨食,我有时叫小虎小晴拿些吃食给他们,有时也会自掏腰包,买些细小的玩意送给他们,一来二去,也便和其中的几个孩子熟络起来。这一日,萧烈来找我,说是在城郊看了几处房子,都很清静,待谈妥了价钱,一两月间也就能搬走了,我一直寄宿在小秋家,虽然吃住都好,但终归不便,听闻这个消息,心里顿觉安慰。 下午这几个乞儿又来讨饭,我给了他们饭食又送了些衣裳,其中一个女孩儿拉着我道“姑娘心地善良,像庙里的观音娘娘,过几日广济寺要办法会,施粮赠衣,姑娘去吗” 我心中道巧,正是个好机会去拜访海觉大师,于是满口应下。 到了那日来到广济寺,果然人流不息,热闹非凡。我从前门入内,穿过人群一路走至后院厢房,寻一个小和尚问了路,到得海觉大师门外,正觉得唐突,恰逢一个值日僧路过,我叫住他说明原由,请他代为通传一下。他进去半刻,出门道“师傅请女施主进去。” 我道了谢,缓步入内,房门一关,喧闹熙攘立时绝迹,扑鼻一阵檀香气,瞬时便平息静气,戾气全消。 海觉大师静坐在内间主位之上,仍是慈祥模样,见我进来,含笑向我行礼。 “谢施主。” “大师好记性,一别六年,竟还记得我。” “施主当年女扮男装,一口好辩才,老衲记忆犹新。” 我笑笑“大师一向可好” “出家之人,心如止水,每日诵经礼佛,都好都好。谢施主请坐。” 我在海觉法师左手位坐下。 “数年未见,谢施主可有研读佛法可有进益” 我颇有些惭愧“不瞒大师,这些年为凡尘俗事缠绕困扰,闭目塞听,并无进益,反而心生苦闷。” 他淡然一笑“无妨,今日有缘,老衲尚有一位访客,这会也便该到了,说起来也是施主的旧识,不妨一道相谈,顺便尝尝寺中泉水泡制的清茶。” 话音未落,只听得房门推开的声音,我心头一沉,下意识站起身,还未说出一言半句,所谓故人便已到得近前。 “王爷。” 胤禛正欲行礼,突然看到我,愣了片刻,才道“大师有礼。” “才说着王爷,王爷就到了。”海觉法师抬手指向右手边座位,胤禛落座,抬了眼看我。 “原来大师有客” “既然大师有客” 胤禛与我同时开口,一时尴尬。 “来者皆是客,相遇即缘分,既然遇到一处,二位又是故人。”他指了指身前桌案上冒着热气的茶壶,“不介意共饮同叙吧” 我本意想走,此时又不得不坐下,从上到下没有一丝自在。少顷清茶奉上,我捧在手心,微泯了一口。 大师对我道“谢施主这些年以何为营何以这么多年都未曾来过敝寺” 我道“一直在宫中当差,这才年满放了出来。” 胤禛默默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大师了然的点点头“无怪施主有方才的感叹。” 胤禛此时开口问“哦,是什么感叹” 大师看向我,我道“无他,不过是看不透、放不下,因而自苦。” 他紧了紧眉头,转而朝海觉法师道“前次的楞严经已读完了,今日特来请大师开释。” 海觉法师沉思片刻,道“既然今日谢施主也在,我们便不论经文,讲些别的吧。” 胤禛道“也好。” “二位施主皆面露忧思,心绪不宁,显是被俗事所扰,不得平静,如此老衲便来说个故事与二位听吧。” 他依次为我二人续了茶,又在几欲燃尽的香炉中添了香,才淡然开口,声调低沉平缓,瞬时将我的思绪引至那个古老的时代 “在罗阅祗城有一个婆罗门,他听闻舍卫国人民多孝养父母,信仰佛法,且善于修道,并供养佛、法、僧三宝。心中十分向往,便想去舍卫国游览并学修佛法。 到了舍卫国,他看见有父子二人正在田中劳作。忽然,有一条毒蛇爬到那儿子的跟前,将他咬死,然而那父亲不但不闻不问,反而接着干活,连头也不抬。 这个婆罗门大觉惊奇,便上前问他原因。 耕种者反问道;“你从何方来,来此为何目的” 这个婆罗门回答说“我从罗阅祗城来,听说你们国家多孝养父母、信奉三宝,所以打算来求学修道。” 接着,婆罗门又问道“你儿子被毒蛇咬死,你为什么不但不难过,反倒接着耕地播种” 耕种者说“人之生老病死,世间万物之成住坏空,皆为定律,忧愁啼哭又有何用如若因此伤心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什么也不干,那不跟死人一样,岂非枉活你要进城,路过我家时,请替我捎话给我家人,说儿子已死,不必准备两人的饭菜了。” 这个婆罗门心里暗想这个人生了一副铁石心肠儿子被蛇咬死,竟然不悲哀,反而还想吃饭。 他进入舍卫城,来到耕种者的家,见到那人的妻子,便说“你的儿子已经死了,他的父亲让我捎话说,准备一个人的饭就行了。” 那妇人听后,说“人生即如住店,随缘而来,随缘而去,我这儿子也是一样啊生是赤条条来,死亦赤条条去,天道如此。” 这个婆罗门又告诉了那死者的妻子,谁知竟得到了相似的回答。 他心中非常气愤,对那女子道“你的夫君已死,你竟一点儿也不痛心吗” 那女子默然不答。 这个婆罗门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国家,他心里暗道我听说这个国家人民如何慈爱、如何孝顺、如何供奉三宝,所以才想来这儿学习修道,没想到如今碰上这等没有人情味的人。这种人怎配信佛修道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决意去请教佛陀。这个婆罗门来到佛所,向佛顶礼,退坐一边,一脸的愁云。佛陀已明白他的来意,故意问他为何忧愁。 他回答道“遇事不合我的想法,故而忧愁。” 佛陀又问“遇上何事不合你所想呢” 他如实向佛禀告了他路上所见之事。 佛陀说道“善男子,这些人是真正明白人生事理的啊他们知晓人生无常,伤心悲哀无济于事,故能正视世间万物的生息规律,也便无有忧愁,常怀欢喜尘世之人不解生死无常的道理,互相贪著爱恋,逢遇变故,即懊恼、痛苦、甚至痛不欲生,无以自制。正如人得了热病,高热谵语,恍惚胡言,只有经过良医问诊下药,热退病愈,方得清明。” 佛陀接着又说“世间俗人常为贪、嗔、痴三种烦恼袭扰,不能自拔。如果自己能明白无常之道理,能明白佛法苦、集、灭、道之理,则自然烦恼尽除,皆可证道”   这个婆罗门闻佛所说,即自责道“我真愚痴,不明佛法大义,现在一经佛说,如黑暗中见到光明,恍然大悟”于是他皈依佛法,并受持五戒,精进而修持出世之法。” 故事讲完,已是满室氤氲檀香。海觉法师双手合十,道“王爷、谢施主,二位身体康健,生计无忧,比之舍卫国的农户不知要富裕多少,却持怀忧虑,不得欢喜,确是多么的不值呀” 我道“多欲为苦,生死疲劳,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大师所说的道理我懂得,但奈何知易行难。” 大师颔首道“即知佛理,便有佛性,内中因果,只是缘分未至,因而尚未看破。” 胤禛道“世间敬仰佛法之人众多,但能像大师故事中婆罗门那样得遇佛缘,参破生死之人甚少。” “一切皆是缘分。”海觉法师道,片刻外间火炉上传来水沸声,他执壶起身,朝外间走,“二位稍坐。” 内间便静下来,我低头,手里握着空杯子,胤禛轻声问“你现在何处” 听他如此说,我便知是明知故问,遂道“依四爷的神通,还需有此一问吗” 他嘴边浮起淡笑“我的神通,也未必事事尽成。” 我道“这是自然,佛祖法力无边,也尚有末法劫数,何况我等凡人。” 此时海觉法师回至内间,新茶蓄满,三人坐定。 我道“大师的故事,言简意明,出尘离俗,我此时也想到一个故事,不过多了几分尘世味道,两位可愿听听” 二人俱颔首,我略梳理了思绪,缓缓道“很久之前,在一个和平国度,有间寺庙,名唤圆音寺,日间香客不断,佛音不绝。圆音寺庙前的横梁上有个蜘蛛结了张网,由于长久受香火之气,闻虔诚之音,也便有了佛性。经历一千多年的修炼,佛性渐增。 忽然有一日,佛陀临驾圆音寺,见这里香火甚旺,十分高兴。离开寺庙时,不经意间抬头,望见了横梁上的蜘蛛。佛陀驻足,问这蜘蛛“你我相见总算有缘,我来问你个问题,看你修炼了这一千多年,有什么真知灼见。如何”蜘蛛遇见佛陀很是欣喜,连忙答应。佛陀问“世间什么至真至贵”蜘蛛沉思良久,回答道“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陀点了点头,离开了。 时光荏苒,便又过了一千年,蜘蛛依旧在圆音寺的横梁上修炼,它的佛性大增。一日,佛陀又来到寺前,对蜘蛛说道“你可还好,一千年前的那个问题,你有什么更深的认识吗”蜘蛛说“我觉得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主说“你再好好想想,我会再来找你的。” 如是又过了一千年,有一日,大风突至,将一滴甘露吹落到蜘蛛网上。蜘蛛望着甘露,见它晶莹剔透,顿生喜爱之意。蜘蛛每日看着甘露很开心,它觉得这是三千年来最开心的日子。突然,又刮起了一阵大风,将甘露吹走了。蜘蛛一下子觉得失去了什么,感到寂寞难过。这时佛陀又来了,问蜘蛛“这一千年,你可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世间什么才是至真至贵”蜘蛛想到了甘露,对佛陀说“世间至真至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陀道“既如此,我让你到人间走一遭吧。” 就这样,蜘蛛投胎到了一个官宦家庭,成了一个富家小姐,父母为她取名蛛儿。一晃,蛛儿到了十六岁,成了个婀娜多姿的少女。这一日,新科状元甘鹿中士,皇帝在御花园为他设宴庆功。蛛儿并其余数名官家小姐,还有皇帝的小公主长风,一并出席。状元在席间吟诗颂词,抚琴作歌,才艺绝然,在场少女无不为之倾倒。但蛛儿并不紧张,因她已知道,这是佛陀赐予她的姻缘。 过了些日子,蛛儿去寺庙上香拜佛之时,巧遇甘鹿。蛛儿很开心,与甘鹿攀谈,但甘鹿并没有表现出对她的喜爱。蛛儿对甘鹿说“你难道不曾记得十六年前,圆音寺前的蛛网了吗”甘鹿很诧异,直言不晓得蛛儿在说什么,推说有事,便离开了。 蛛儿心想,佛陀既然安排了这场姻缘,为何不让他记得往昔前缘,甘鹿为何对我没有一点的感觉数日后,皇帝下召,将长风公主下嫁新科状元;蛛儿则指婚给太子芝草。这一消息对蛛儿如同晴空霹雳,她怎么也想不到,佛陀竟然这样对她。几日来,她不吃不喝,穷究急思,灵魂行将出离,生命危在旦夕。太子芝草闻讯,急忙赶至床边,对奄奄一息的蛛儿说道“那日,在御花园众姑娘中,我对你一见钟情,我苦求父皇,他才答应。如果你死了,那么我也就不活了。”说着便欲挥剑自刎。 恰在此时,佛陀降临,对蛛儿的灵魂说“蜘蛛,你可曾想过,甘露是由谁带到你身边的是风带来的,最后也是风将它带走的。甘鹿是属于长风公主的,他对你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而太子芝草是当年圆音寺门前的一棵小草,他看了你三千年,爱慕了你三千年,但你却从没有低下头看过它。蜘蛛,我再来问你,世间什么才是至真至贵的” 蜘蛛听闻真相,终于大彻大悟,她垂泪对佛陀道“世间至真至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能把握的幸福”言罢,佛陀离去,蛛儿魂归本位,与太子芝草共结连理,白首相伴,自此成就一段佳话。” 话音即落,海觉大师含笑点头,胤禛面上无波无澜,一双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低头饮茶,而后道“许久前看的故事了,未曾精读,只些略记得大概。” 大师道“貌似谈情,实则说理,谢施主的故事,甚好。” 我朝大师欠了欠身子,又问胤禛“四爷觉得可好” 胤禛轻挑了唇角,似笑非笑,不答我的话,只道“既然两位都讲了故事,我也应个景,说个故事。” 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他道“久远劫前,太平盛世有位圣王,名叫虔闍尼婆梨,统领八万四千个城邦,国家康乐富足,百姓皆视他如再生慈父。国王虽拥有那么多权势和财富,心中却总是无法真正的平静快乐,倘若能听闻佛法,开解心怀,就算付出倾国的代价也值得。于是宣召天下,寻觅能讲经说法的善知者。 此时有一位婆罗门进宫求见,自称能说法满足国王心愿,国王闻听立刻亲自迎接,向婆罗门作礼,请他上座。婆罗门说“我的正法,经多年苦修得来,不是随意能得。”国王诚恳的说“我这一生,从未曾听闻佛法,常引以为憾,即使只有一偈半句,我都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於是,婆罗门答道“既然如此,大王若能在身上剜一千个洞,燃一千盏灯,作为供养,我就给你宣讲妙法。”国王求法心切,欢喜踊跃,并立即派遣使者告知人间的诸王臣民“大王在七天之后,为求真言妙法,要身剜千洞燃千灯。”臣民百姓听到消息后,哀伤苦恼,纷纷来到王宫跪地哀求大王“全天下都仰仗您的慈悲,有如孩儿仰赖父母,您若是燃身千灯,我们就要失去依怙。”然而国王上求佛道的愿心已定,劝慰大众勿忧恼,将来成佛时,必当以智慧光明照悟众生,远离烦恼黑暗。 是日国王请来旃陀罗剜身置油烛。婆罗门高声宣说佛法“常者皆尽,高者必堕,和会有离,生者皆死。”国王听闻佛法心中欢喜,即点燃身中油灯,千灯齐燃,供养法宝。刹那间大地震动,人天悲叹。此时婆罗门现回帝释天身份,向国王问道“大王现在极端痛苦,是否心生悔恨”国王回道“我心中闻法欢喜无限,无有悔恨,如果所说是真实,身即平复。”说完,国王的身体即恢复如初,在旁哀伤啼哭的人皆转忧为喜,礼拜赞叹国王这般为法忘躯,精进求道”他停顿片刻,目视我道“只要心生向往,执着求法,即使身燃千灯,也可复原。可见事无绝对,诚心争取,未有不成。” 我隐约听出他话中驳斥我的意思,便含笑道“王爷这则故事甚佳,但我倒不是这样理解,所谓身燃千灯,也可复原,并非赞颂圣王的执着,而是旨在告诉众人,身体发肤不过浮云障眼,常者皆尽,生者皆死,唯有信念意志才可不破不灭,永世留存,是以无生才得长生。” 我向海觉法师合掌“大师以为如何,还请开释一二。” 海觉法师向我答礼“二位各有道理,王爷重行,谢施主则重心,行随心发,本不矛盾。” 我于是笑了,大师虽为出家之人,却洞察入微,言语之间,充满智慧机变。胤禛沉吟不语,默默饮了几杯茶,起身告辞,我见他走了,又多坐了些时候,待估摸着他已走远,才也起身告辞。 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法会已毕,寺中恢复寂静,值日僧将我送出寺外,我还礼致谢,才一回身,竟见他站在台阶下。我预备低头从另一侧走过,他却道“宣武门好像不在哪个方向吧” 我遂站住“我去哪里,用不着向王爷禀告吧。” 他倒背了手“你方才那故事,是故意说来讽刺我的吧” 我道“只是以故事寓理,哪里有讽刺的意思王爷多心了。” 他冷哼一声,未接话。我返身便走,行了几步,街角跑出一个女孩儿,正是之前告诉我法会消息的那个孩子,她急匆匆到我眼前“姑娘姑娘,今日法会,我和弟弟前来讨食,弟弟摔伤了腿,流了不少血,这会儿在那边巷子里哭呢,求姑娘帮忙,救救他吧。” 我正恐他拦阻,便道“快带我去瞧瞧。”便由他拉着往旁边巷子里跑去。一路到了巷子尽头,又转了个弯,我心中想,这回总甩掉他了,一面问“你弟弟在哪呀”女孩子朝前一指“就在前头草垛旁”我前行数步走到草垛旁,却没见到人,再一回头,女孩子已不知去向。我惊觉有异,忽然发现这巷子极为荒僻,跑了许久一个路人都未见到,两旁也无住家,我抬腿便朝巷口跑去,接近巷口之时,巷口处忽然走来一人,青袍素衣,正是一名女尼。 我吓了一跳,不由喊了一声。 她抬起头,白净的五官似曾相识“女施主哪里去” 我被她眼中露出的森寒吓住“你是何人” 她一笑,圆睁了双目“施主不认得我了吗” 我细看她的面孔,极为熟悉却说不出来,只得摇头。她向前迫了一步,咬了唇“你果真不认得我了吗,雨霏姑娘”她字字句句由牙缝中吐出,满含着恨意“声如珠玉,舞若翩跹 我是月儿呀,毓庆宫的月儿,北五所的月儿,雨霏姑娘不记得了吗” 我猛得一震,不由大惊“月儿你是月儿。” “姑娘总算认得我了。”她笑了,“我听闻姑娘出宫,寻了你整整两年,你让我找得好苦呀” “你找我做什么”我惶恐的问,一面向巷口移步,她突然上前攥住我的胳膊,使大力将我按在墙上。 “我找你讨债呀”她恶狠狠的道,“我托你带的话,你为什么不带给太子爷,为什么” 我连连摇头“我带了,我真的对他讲了” “不可能。”她大声喊,“你若讲了,他怎么会不来接我,你一定骗我,你没说,是不是” “不不,我真的说了”我开始极力挣扎,她目眦欲裂,眼中已现出混沌失常之态,“你没说,你一定没说,你骗我,你骗我的贱人” “不,你冷静些,你听我说月儿” “你住口”她大喝,“你可知日日面对青灯古佛是什么滋味你可知日日心疼欲碎是什么滋味阿尔丹雨霏,我这几年,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恨你,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你这个骗子,贱人我要杀了你,要杀了你” 她腾出一只手,向袖筒中摸索,我已明了她的动机,拼尽全身力气,用力猛推,终于将她推开,我夺路狂奔,余光中看到她由袖中掏出了一柄尖刀,我惊呼出声,奋力朝最开始的巷子口跑,她则死死追在身后,巷子本不深,此时却仿佛怎么也跑不到尽头,我已精疲力竭,眼看便要被她追上。 “救命呀,有没有人,快来救我”我无助的喊,声音破碎不堪,脚下不知被什么拌了一下,顷刻便要扑到在地,我徒劳的向前伸手,心头一片空白,未想手却并没有像意料的那样落在地上,而是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抓住,我猛抬起头,映入视线的是胤禛的眼睛,我急促的喊道“胤禛,救我”他双手用力将我拖起,视线落在我身后,眼神失去了往昔的镇定,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惊恐和紧张,我欲回头,却被他一带力甩至身后,我还未站稳,就听月儿一声惊呼,刀锋一闪,已没入胤禛腹中,我只觉得心脏都在那一刻停跳了,胤禛向后退了半步,扬起一脚将她揣倒,刀由腹中抽出,哐当一声落地,半截血红。 “啊。”我一时不知所措,月儿起身欲捡刀,我扑上前去,将刀踢向一旁。她眼中一片血红,弃了刀与我纠缠在一处,只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拼力撕扯,却敌她不过,力竭之时巷口跑来一名侍卫,胤禛喊了句什么,他冲上前扯住月儿,我退了几步,跌坐在地,正落在胤禛身旁,见他以手按住腹部,手上已是殷红一片。 “爷,奴才该死,让爷受伤了”侍卫止住月儿,看着胤禛的伤口,大惊失色。 “不碍事”胤禛沉声道,“你速将她扭送至官府,只说她精神失常,当街伤人,别说是我受伤。” “可爷,你的伤势” “快去”胤禛斥道,“叫车夫过来这里接我。” 侍卫抓起月儿,便朝巷口退,月儿死盯着我,双手乱摆,极力挣扎,我全身脱力,惊恐的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待二人消失,胤禛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我回神看他眉头紧锁,显是极痛,便按了他捂住伤口的手,急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样” 他费力的摇摇头,咬牙道“扶我起来” 我撑着他站起,每一个动作都似乎牵引出极大的痛苦,顷刻我的手上也一片湿潮,他靠在墙上,眉头涌出汗珠,片刻车驾赶至巷口,车夫跳下车子与我合力扶他上车。 “你家主子,受了刀伤,伤在腹部,快带他去医治。”我道,声音不住颤抖。 车夫神情亦十分紧张,将胤禛安置在车内,匆匆跳上车驾,拨转马头便走,我怔愣在原地,车子行出数米,忽然停住,车夫回头我看,我疾步上前,见胤禛由车驾中探出半截身子。 “怎么”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臂,我下意识退了半步,他一皱眉,眼中即震惊,又愤怒,死死锁住我的视线,我心头一颤,未及多想,提步上了马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6章 第106章 他对车夫道“不回王府,去别苑。” 马车一路颠簸,他的伤口不断渗血,我从里衣下摆扯下一截白布,将他的手挪开,按在伤口之上,他喘着粗气靠在我身上,眉头紧蹙,双目紧闭,我见他淌了这么多血,只担心他晕过去,便不停的与他说话,他间或答个一两句,实在没力气了,便只用眼睛看看我。 一路飞驰到了别苑,车夫将他扶下车。 “爷,奴才扶您进屋,再去请大夫。” 他睁了眼道“不要,你去药局找萧烈过来,再给府里带话,说我这几日先不回府,住在别苑,叫他们别来打搅我。” 车夫称是,他又道“切记此事不可声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受伤了。你快去吧。”他伸手推他,我连忙过去搀住他,车夫了身,对我道“有劳姑娘照顾我家主子。”就翻身上车,一路绝尘而去。 别苑并无人看守,我搀扶胤禛一路行至内堂,气力几乎用尽,内堂东西各有一处厢房,东厢为正房,是早先我与胤礽所居,西厢空置着,只有一软榻,我本欲搀他入西厢,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朝东厢去。 屋内仍是满目大红,与去时并无差别,只是长久无人,积了许多尘土,想来胤禛接管了这别苑,也并没上心打理,只是空置着。 胤禛轻喘了一声,我忙将他扶到床榻之上,除了鞋,脱了外衣,先前的白布也已染了半截血水,此时天色已暗,我由屋角寻出火石,燃着了桌上剩下的半截红烛。 “四爷,你感觉怎么样” 他面如纸色,已答不出话来。我急得在屋中走了半圈,忽想起以往同萧烈出诊之时处理外伤的一些情景,取了火石,跑至厨房,待取了烧开的热水回来,他不知何时自己起身,半靠半倚的歪在了床边。 我过去扶他躺下,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你去哪了” “你此刻别说话,凝神静心,萧烈一会儿便到。” 他只又道“你去哪了” “我去厨房烧水了。”我道,一面把手往外抽,他却抓着不放。 “四爷,你就这么怕我跑了吗” 他不答,眉头锁得更紧。 我见他疼得厉害,叹道“我跟你保证,我绝不会跑。你流了很多血,此时别再用力了。” 他终于缓缓放开我,躺倒在床上。 我用热手帕将他脸上擦净,又取来剪刀,剪开他伤处的衣料,伤口被血污所盖,足有半指长,我扯了一块干净的白布,沾热水将伤口附近的血污擦净。 其间再无言语,直至萧烈风尘仆仆的赶来。我将伤情和之前的处理情况大略讲给他听,他喊了两句四爷,胤禛只略点了点头,他取出参片放在他口中,又细细查看伤口。 “怎么样”我问。 “伤口不算深,只是拖久了有点发炎,这儿没有消炎药,我先用药粉止血,再以白药敷住伤口,夜间肯定会发热的,一会我开一服退热的药,如果他烧得利害了,你就煎了让他服用,我夜间还得入宫,不能留在这儿,明一早再过来。” 他开始处理伤口,我在一旁打着下手,许是因疼痛的关系,胤禛缓缓睁开了眼睛。 “伤势如何”他气息很弱。 萧烈道“现在看来还好,只是失血不少。”我由药箱中取出纱布递给萧烈,他接过去,“帮我扶他起来。” 我用力将胤禛扶起,他一面包扎伤口,一面低声问“四爷为何要到别苑来,若早先回府宣太医,也不至于延误治疗。” 胤禛道“这事万不可声张,两日后还有祭祖大典。” 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康熙命他代为祭祖,这是个极大的恩典,早先一向都是皇太子主持,而后三爷也曾去过一次,他此番得了这机会,断然不愿错过。 萧烈显然也明白,道“王爷的伤势虽不重,但若要劳动身体,恐有不妥。” 胤禛摇头,道“你只记得别声张即可,我必是要去的。” 萧烈便不说话,约莫半个时辰,伤口包扎妥当,扶他躺下后,萧烈将我唤到屋外。先前的侍卫此时立在屋外,萧烈对他简述了伤情,又将药方递与他嘱咐他去抓药。 他离去后,萧烈才问“你不是在小秋那吗怎么又遇到他了” 我便将事情始末讲给他听。 “怎么会这样”他用手抵住额头,“这便麻烦了,以后只怕更扯不清。” “扯不清也要扯。”我道,“这会儿先不管这么多了,他终究是因我而伤,先把伤治好了再说。” 他看看天色,提起药箱“时辰不早了,再不入宫就要来不及了,你夜里看着他些,终究是刀伤,不可怠慢。以后的事情,慢慢再做打算,你别心急。”他由药箱中掏出一个瓷瓶子递给我,“这是丹参丸,益气养血,可助他补充气力。” 我将他送至门口,返回屋内,将被褥取出抖土,给胤禛盖上。 “睡一会儿吧,等药熬好了我再叫你起来。”他略点点头,道“明日辰时,记得叫我起床,皇阿玛身体抱恙,我要进宫请安。” 我愣了愣,低声称是。 侍卫取药回来,我嘱他在门口盯着,便去厨房熬夜,药熬得时,他已睡着了,我将他推至半醒,与侍卫合力硬把药灌了下去。 “雨霏姑娘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主子。”侍卫道。 “你如何认得我”我很惊讶。 他一笑,我这才注意到,他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姑娘早先在贝勒府时,我便认得得姑娘,我那时跟着来顺,只是杂役。” 我恍惚记得有这么个人,先时还是孩子,不觉已经这么大了,遂多了几分亲近。 “你即认得我,就不要再对府里的旁人提起了,王爷不想这事声张出去,也不想旁人知道我在这儿。” “这个小的知道。”他道。 “今日那尼姑你送去何处了”我问。 “我差遣别人送去顺天府衙了,持刀杀人,言语疯癫,必是死罪,姑娘放心吧。” 我默默低头,叹了声气。 “王爷的朝服和换洗衣物我已带来,此时放在西厢了。姑娘可还需要什么小的再去置办。” “厨房可有米粮”我问。 他道“只还有些米,旁的没有,因主子未吩咐,故而没敢带厨娘出来。” 我道“此时也想不到什么了,你帮我把软榻从西厢搬过来,便先去歇息吧,明日一早,你家王爷还要入宫。” 软榻放妥,他便退下。我和衣躺在软榻之上,月光自窗外泻入,正照在胤禛的脸上,他睡得极不安稳,眉头拧在一处,喘息声也时重时轻。 我不由在心中低问你一向聪明谨慎,总将别人推至明处厮杀,自己躲在暗地里渔利,今次救我,莫不是真的傻了还是我摇了摇头,决意不去想了。 夜间他果然发起高热,糊里糊涂便要去扯伤口,我几次起来按住他,又强行喂了数次药,一直折腾至东方微白。眼看辰时将至,这别苑里也无人做饭,我只得起身至厨房煮粥,在这里虽已近十年,做饭的技艺却一直没有进步,所幸厨房只有大米,我也只会煮粥而已。 粥熬好后,便又煎药,待全部完成已过了辰时,我急匆匆去唤胤禛起身,他额头仍在发热,我唤了数次才睁开眼睛。 “王爷,该起身了。”我道。 他一时并未认出我,愣了好一阵子,才哑着嗓子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再不起身就要晚了。” 他撑着身子欲起来,一动便牵扯了伤口,我搭手扶他半靠在床边。 “感觉怎么样这会还在发热呢,若不行,不如” “无妨。”他打断了我,我于是不再多言,取水让他漱了口,把粥端到他面前。 “吃点粥吧,稍后再吃药。” 他问“哪里来的粥” 我道“厨房有米,我做的。” 他打量了我的脸“你一夜没睡” 我指了指旁边“在软榻上歪了会儿。” 他伸手取过碗,慢慢把粥喝了。待喝过粥,又进了药,我扶他下地,他明显很吃力,却还硬撑着,我在他腰间又裹了一层萧烈留下的纱布,才取出朝服给他穿戴上,又打来水为他洁面梳头。 他任我摆弄,缄默着,很是顺从,我将他发辫系好,搁下手,由镜中看着他苍白的脸。低声道“四爷,对不住。” 他缓缓问“为了什么” 我尴尬不语,他侧头看我,道“此时先不说这些。”又指了指桌上的朝冠,“帮我戴上。” 穿戴妥当,我扶他出了东厢,侍卫和车夫早已在门口候着,此时都来上前搀扶。他摆手示意不用,也将我推开,自己一步步朝门口走,虽慢却还算稳重。到得别苑门口,终是有些支持不住,用手抵住门框,我由怀中掏出瓷盒。 “这是萧烈留下的丹参丸,若觉得体力不支或晕眩难受,可以含几粒在口中。”他接过去揣在怀里,对我道“你回屋吧,休息一下。” “你不用随我入宫,留在别苑,看雨霏姑娘有什么差遣。”他又对侍卫道。 “没关系,我不需要人的。” 他看了我一眼,仍道;“你还是留下吧。” 我回至卧房,简单收拾了屋子,进了些早饭,困意渐炙,便嘱咐侍卫在胤禛回来时唤我起身,自己和衣歪在床铺上小憩。 本意只是稍事休息,却不知怎么睡熟了,昏沉沉醒来之时,已躺在枕上,盖了被子,我侧头欲看看时辰,却见胤禛靠在软榻之上,旁边矮几上堆放了一叠公文,他半侧着身子,正借着天光读一份文稿。 我头脑仍不清醒,含糊道“你回来了” 他也没抬头,只道“有几个时辰了。” 我支起身子,朝外看看,光线昏暗,已是下午了,惊道“我竟睡了这么久侍卫怎么没叫醒我” 他终于抬了眼皮“不碍事,你即乏了,可以再歇歇。” 我掀起被子下地,头发已散做一团,忙到镜前去梳,梳了几下又想起来,便又问“四爷伤势如何萧烈可来过了” “来过了,换了一次药,余下的药方和外伤药都放在外间了,他给你留了条子。” “哦那午膳” “我从府中带了厨娘过来。” “哦。” 他将手中的文稿搁在腿上,欲伸手够另外一份文书,抬臂时牵动伤口,动作一滞,腿上的文稿也落在地下。我过去捡起文稿,道“对不住,方才困得紧,就在床上睡着了。我去收拾一下,你身上有伤,去床上靠着吧。” 他抬起头看我,我的鬓边仍垂着两捋碎发,他似是一笑,道“不必了,你扶我过去。” 我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至床上,他扯过我方才盖的被子搭在身上,我取了文稿等物放在床铺内侧,又在床头矮几上置了烛台笔墨,才算停当。 我退至东厢外,在正堂桌案上看到萧烈留的药和字条,字条上写明了各种药的煎服外用方法,还留了一包纱布。我将药配好,送至后厨,厨娘也是早先贝勒府的旧人,便又攀谈了几句,她最后我问,晚饭怎么吃我一时也无主意,在院中站了会儿,又回到东厢。 “四爷晚上想吃些什么厨房问呢。” “随意,你安排吧。”他微抬了下头,淡声道。 我又返回厨房去吩咐,此前从未如此细致的安排过什么人的生活,一时极不适应。待用了晚膳,我拿水与他漱洗,无意间触到他的额头,才发觉他仍在发热。 “还有很多公文要看吗”我将巾帕在热水中浸热,递给他,“你还在发热,明日又有祭天大典,不宜操劳。” 他用巾帕擦了擦口鼻,面容透出疲惫“还有些昨日积下的没看,也不多了。”他搁了手,侧目问,“你今晚宿在何处” 我略想了想,道“就在软榻上罢,夜间有事可随时叫我。” 他点点头“那你先歇着吧。” 我收拾了水盆,又至对面西厢简单洗漱,从柜中寻出一套往昔留下的旧衣裳换上,从书案旁随意寻了本书,回至东厢软榻上,背朝他而卧,随意翻看起来,约莫一个时辰,蜡烛燃尽了,他搁了公文,轻声道“我乏了,睡吧。”我将他床头桌案搬开,纱帐放下,复又躺回去。 极累,却睡不着,满室的火红在夜色中深暗黝黑,浓得化不开,我的心绪也似一团乱麻。 “这一室的红帐喜被,做什么用的”忽传来胤禛低沉的声音。 “没什么”我低声道。 静了会儿,我终是忍不住,问道“前日四爷为何替我挡那一刀” 半晌没回应,我几乎当他不答了,他方道“没什么。” 我便不再问,翻了身。 一夜无话,天色未亮,我起身了,熬药并整理衣物,按时辰将他叫醒,他面色依旧很差,我为他清理伤口,又依萧烈嘱咐的敷上药,他的伤口虽没有进一步发炎,却也未见什么好转,照昨天的样子,我多缠了一圈纱布。 “今日何时回来” “祭天大典后还要入宫面圣,估计要下午了。” “伤口还未结痂,恐怕受不得三跪九叩。” “兹事体大,顾不得这些。” 我小心的躲过他的伤处,将腰带稍稍往上系了一点“我备了些止血药,若中途有时间,可以敷一些在伤处。” “好。”他至镜前瞧了瞧,提步出了屋。 余下的时光我也只是空等,到了下午仍不见回来,别苑中只有厨娘并那名侍卫,我也不好差人去问,及至傍晚时分,我到别苑门口张望,才踏出几步路,侍卫匆匆由身后跑过来。 “姑娘何处去” “你家主子还没回来,我出来瞧瞧。” “哦。”他应声,脸上有点尴尬。 我心疑,便问“你追着我做什么” 他言语吞吐“我怕姑娘走了无法向主子交代。” 我冷笑了一声,抬步欲回去,远处传来马车声。 侍卫喜道“是主子的车驾。” 车子在门口停下,车夫跳下车,将胤禛从车内搀出。 我见他动作迟缓,面容憔悴,问“怎么了” 车夫道“万岁爷留饭,就耽搁了些时辰,恐是伤口裂开了。” 我忙引他们入东厢,将他扶到床边,半靠着坐下,除去礼服、罩衫,白色里衣上现出血迹。 我顿了顿手,抬头问“早上的止血药,没有用吗” 他摇了头“旁边一直有外人,不方便。” 我掀开里衣,纱布和着已血凝在一处。 “烦你们去取些热水,再把正堂桌上的伤药拿来。” 二人先后离去,我用手轻轻去撕纱布,才扯了一层,他额头上就已布满汗珠。 我倒抽了口气“很疼吗” 他摇头。 “伤得这么重,皇上留饭,为何不找个理由推了” 他喘了口气,道“机会稍纵即逝,我不能错过。” 热水伤药俱已备齐,我让侍卫并车夫按住胤禛,以水阴湿纱布。 “四爷忍着点,我必须把纱布一层层撕下来。” 他点头。 我咬了唇上手去撕,几处破损的表皮粘连着,便又渗出血来,他疼得周身发颤,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待撕下纱布,我也出了一头汗,以药粉均匀盖洒伤口,略干后,再行包扎,这一晚又是折腾至夜半方才歇下。 第二日,他仍带着伤入宫上朝,此后数日,也是如此,辰时上朝,午时前回来,随意用些午膳,整个下午便都在床上批看文书,时而还会挑灯夜读。我往昔住在贝勒府时,并未见他如此忙碌,早先胤礽虽公务缠身,也未必如他这样卖力,便猜测他此时圣眷正隆,想要竭力表现。果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对每一个机会都牢牢把握,不敢怠慢,面上又深沉低调,这才给康熙留下稳重可靠的印象。 约莫过了十几日,他的伤势渐渐好转,日间的外出活动也多了些,我便从东厢搬去了西厢,每日仍按时煎药换药,并安排打理他的起居事宜,他与我交谈不多,但偶尔说上几句,态度也很温和,素日相处下来,关系倒比从前缓和了许多。如此又过了一月,萧烈前来复诊,仔细看了伤口后,道“四爷的伤势已无大碍,往后隔两日换一次药,待痂子自行脱落后,也便大好了,汤药可停服了。”我心中总算安慰,所幸这场由我酿成的意外没造成更大的事故。眼下便想,他只要一搬回王府,我便道谢请辞。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我帮他换药,两人相对而立。 我以软膏轻轻涂抹伤处,一面细细看了伤口道“这几日恢复的极好。” “嗯。”他应声。 “我估计不出半月,痂子就能脱落。” “是吗”他似乎并不很关心。 我泯了泯嘴,觉得有些难以启口,但还是道“一直没向四爷说个谢字。” 他道“不必了。”又问,“那女尼因何要杀你” “她早先是胤礽宫中的一名妾侍,与我有些过节。” “对这等人,早先得势时便该除去,留下就是肘腋之患。” “世事难料,早先没想那么多。”我道,以纱布盖住伤口,又用带子伸到他背后去系紧。 有那么一瞬间与他贴得极近,我微侧了头,他低头看我,一带力将我压在胸前。 “我过几日,要回王府了。”他在我耳边道,“同我一起回去。” 我稍用力推开他,系了带子,又替他合上里衣。 “不了。我已有去处,谢四爷关心。” 我仍有条不紊的打理他的衣衫,他擒了我的胳膊,迫我抬头看他。 “今时今日,你不会以为,我还会放你走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7章 第107章 “今时与往日有何不同”我仰起头,“四爷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走” 他溢出一丝冷笑“你还有别的去处吗萧烈小秋还是再厚着脸皮去投奔胤祉几月前他不是还说要保你吗,你被刺遇险时,他在哪你如今凭空消失了几个月,他又在哪” “他不在京城。”我将视线投向一旁。 “呵,好个借口,实情如何,你心中明白。”他紧了手臂,我吃痛皱了下眉,他略缓和了语气,“过了这么多年,经了这么多事,你还是痴人说梦,你怎么不扪心自问,这宫里宫外,究竟谁能保你,谁能救你” 我苦笑道“这世上,能保我救我,真心待我的,确有一人,但不是四爷您,也不是三爷。”我抬手握住他紧攥着我的手掌,正色道“四爷,你为救我受伤,我很意外,也很感激,无论以往有过什么不愉快,这份救命之恩,我都会永远铭记在心,也愿意尽我所能报答四爷,只不过,眼下的情形是,我能给的,四爷不需要,四爷要的,我给不了。” 他蹙眉“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四爷要人心,可我的心早已搁在咸安宫了。” “好。”他靠近我,逼我直视他,“那我不要你的心,我要人。” “人”我又是一笑,“四爷好健忘,早先对我做过什么,不记得了” 他以手抚过我的眉毛、眼睛、脸颊,最终停留在嘴唇上“怎么会呢你会错意了。”我尴尬的垂下眼帘,他接着道“我不稀罕一时半刻的欢愉,我要你从今往后的所有时光,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你的心可以留在咸安宫,但你的人,永远都要在我这儿。而我,可以指天为誓,我绝不会像他那样自作聪明,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推开你,我会一直握住你的手,上天入地,一生一世。” 他极少如此许诺,此刻听到这话,我既惊讶又惶恐,见他目光严肃认真,竟不知该如何答,良久才道“四爷一向精明,怎么也做起亏本的买卖,我既非如花美眷,又非豆蔻年华,往后的时间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把愈见锋利的锉刀,将青春一点点磨尽。王爷此时强留个老女人在身边,不能加官进爵,又不得丰宅荫户,况且这女人还生了一副不讨喜的心肠,何必呢” “确是桩毫无裨益的赔本买卖,但我却非做不可。”他的语气好似全不在乎,低声笑着,“你所谓的彼之,吾之蜜糖,我一直不解,但如今倒终于有了些领悟。我该感谢胤礽,若他的侍妾没捅那一刀,我怕是永远也不会明白。” 我此前还半垂着眼,待他说了这一句,不由直视他,清晨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他的眼睛在那一刻异常明亮。 “四爷”我控制着声线,但还没说出什么,被他以手压住,“别急着拒绝,我三日后回府。你可以考虑清楚。雨霏,这些话,我此生还没同第二个女人说过。” 他放开我,拿起朝冠走向门口,我退坐到椅子上,心头如遭火烧,难以平静。 此后三日,他仍如往昔般正常作息,与我见面也并不多话,第三日晚间,他用过饭就去阁楼上读书,只字不提三日之约。我至西厢沐浴过后,开始收拾细软,本无几件衣服,很快也就收拾妥当了,可独独少了一直贴身带着的荷包,急得四下寻找,屋内仔细搜索一番未果,我便出了门,缓步轻声的来到东厢,平日进出最多的便是这两间屋子,西厢没有就该是落在东厢了。 屋内未燃灯,月光从半敞的窗中泄入,照亮了大半间屋子,我由窗角、矮凳、桌案一路寻至床边,待耐不住想回去取灯时,才终于在脚凳下头摸到了荷包,打开细查了一遍,物件都还在,心中大安,系在腰间,急匆匆欲走,一回身撞到一人怀中,不由低呼一声。 “是我。”他道,以手臂半揽住我,柔声问,“来找我” “不,不是。”我轻推开他,“早先掉了点东西,来寻的。” “找到了吗” “嗯。” 他立在我面前,挡住了去路。 “明日一早我就回府。” “哦。” “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沉默,他上前半步,低头看我。 “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我后退半步靠上床边围栏。 “四爷,对不住。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我的答案都不会变,四爷知道的。” 他近前一步,以手按住我的肩头。 “这就是你的答案,你所谓的报答” 我抬起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心里有不忍,却还是坚定的道“我仔细想过了,我身无长物,除了一句感激再不能报答四爷什么了,若四爷觉得不值,我只有把那一刀还给四爷” 他愣了片刻,手臂猛然收紧,另一只手钳住我的下颌“我真心实意的对你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就换来你这样一句话谢雨霏,你竟生了这样一副凉薄寡情的心肠” 他用了大力,我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眼中也因刺激而涌上泪。我用力掰他的手臂。 “好疼” 他一把拉起我推倒在床上,俯身压住我,贴近我的面颊,盯着我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清楚,明日我回府,你跟我走还是不走” 卡住我下颚的手缓缓松开,他看着我的眼神中有了一点期许。我咬住唇,含泪盯着他,不语。他闭了闭眼,终于露出阴冷的笑容。 “我试着用你的方式,但看来不行,那么,我只能用我的方式。如果我们之间一定要通过强迫才能共处,我不介意。”一阵战栗窜过我的全身,他抓住我散落在床铺上的头发,我被迫仰起头,贴上他的面颊,他温热而略带急促的喘息扑在我脸上,“你不用回答了,不用再拿话伤我,也不用再说些含沙射影的故事你记着,我的字典里,永远都没有“得不到”和“已失去”” 他以口舌封住我的嘴,我再说不出一句话,咸涩的泪水自唇角淌入,他恍若未知,只是坚定而粗暴的撕开我的衣衫,我开始剧烈的挣扎,身下的喜被被揉成一团,这是我与胤礽的喜床,这是曾经承载了无数喜悦与幸福的地方,我怎么可以如此孱弱的任他践踏我唯一的回忆和仅有的尊严。 我于是用力咬他,血腥气很快蔓延,在贝勒府、在去往通州途中的破庙、在漕运衙门,一切关于他的记忆里,总是伴随着暴力与血腥,这样的撕扯,他并不陌生,因而我的歇斯底里,只换得了他加倍的粗鲁,衣袍被扯开扔至地上,我早先系好的荷包也被一并甩出,我撑起身子欲抢,被他用力按倒,我仰面盯着他,不住的喘息,他极冰冷的回看我,俯身压下来,我抬起手,朝着他腹上的伤处用力一击,他吃痛,发出一声闷哼,我用力推他,起身欲走,他扬手一个巴掌,将我甩向床里。 我嘴边一阵剧痛,登时淌下血来,脑中嗡嗡作响,险些晕过去。在床上趴伏了半刻,我以手捂脸回头过来,见他靠在围栏上,按着伤处,面露痛楚。 我双腿无力,半爬半跪的往床边挪,他松开按住伤口的手扯住我,我狠了心再次推他伤处,触手之处竟一片湿滑,我收回手,借着月光一看,才发现掌心上一片黝黑。 我瞬间恍惚,却又一次被他仰面推翻,他道“你逃不掉的。” 我于是泄了力,眼中落泪,嘴上却笑了“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是王爷,我是平民,论体力、权势,我没有一样能比过你,我还逃什么你这么迷恋这个身体,那么你拿去吧,我不争了,只是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张床上。这是”我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哽咽了,泪水也决堤般涌出,“这是我与胤礽的喜房,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求求你”我抬手捂住脸,耻辱、自责、无奈几乎在这一瞬间击垮了我的神经,我一直以为可以做到的坚强和淡然,被他毫不留情的摧毁了,在他面前,我是弱者,一直都是。 我全无体面的失声痛哭,他只静默的看着我,不言不语。许久之后,他俯到我身边,用力拉开我的双手。 “好了,别哭了,别哭了”他低声劝慰着我,好似方才的暴力从未发生过,我攥住他的手,心里思绪涌动,有些话,只觉得此时不说,便再没机会了。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胤禛,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人,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你,你心里明明知道,却对我若即若离,还以此钳制我,利用我,控制我,让我为你卖命,让我去引诱别人你总说我背叛你,但我与你没有契约,不是你的家仆,帮你是出于自愿,不帮也是天经地义,即使后来我进了毓庆宫,也从不曾害过你,我只不过是怕你,躲着你,这也错了我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心中万念俱灰,只想平静度日,你却又来纠缠我,对我许诺什么一生一世,胤禛,纵使你他日真的君临天下,成了九五之尊,我也要问一句,这天下的人心,真的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我谢雨菲,究竟有哪一点对不起你,要你这样对待我” 屋中极静,月光透过大红床帐,洒下柔和朦胧的光晕,我因激动和虚弱不住的颤抖,在我声嘶力竭的质问中,他身上的狂怒与戾气渐渐消退,他扯过被子轻轻盖在我身上,而后环抱住我,静默了许久,才开口。 “雨霏,以往的事,我承认我有过错。但很多时候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不是胤礽,生而富贵,盛宠不衰,但身为皇子,我亦有所求有所欲。所以我不能放掉任何一个机会,我不可以听凭自己的喜好而把你留在身边,你被赐死时,我也不可能像他那样冲上金殿与皇阿玛顶撞,我没有那种特权,也输不起。但我从来没放弃过你,也从来没这样用心去保护谁,我所做的一切,或许在你看来一文不值,但对我已是竭尽所能。我以为你可以明白我的难处,但是”他摇了摇头,以嘴唇贴住我的额头,“雨霏,过去的事不再提了,我不想强迫、伤害你,但是还想留住你。如今一切都过去了,跟我回去吧,我会补偿你的,留在我身边,就像以前在府里那样,不好吗” 我感受到他语气中的诚恳,这一刻的温柔,让我忽然忆起很久之前他酒醉时与我偶遇,彼时他向我倾诉他的苦闷和不甘,我听着他的心跳,在一瞬间就爱上了这个面带忧愁又极力伪装的男人,如今他的心跳依然强壮有力,我内心也依然被他的坦白触动,但一切真的还能回去吗 “胤禛,你的难处、你的抱负我想我都明白,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了。或许我可以不怨恨你,但我却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小张子是如何被人缢死,紫乔是如何仰药殉情,而胤礽,是如何因我一步步走错,一步步落难,睿雅又是如何因郁成疾,抱病而终。这些人,这些事,刻在我心里,一生也不能忘掉。所以,四爷,对不起,请你放了我吧,求你放了我吧” 他放开我,缓缓在我身侧躺下,闭了眼,我撑起身子,忍着周身的疼痛不适缓慢移到床边,正欲下地之时,他忽然拉住我的手“别走。” 我转头,愣了片刻,苦笑道“怎么,难道我的方法行不通,四爷又要用自己的方法了” 他闭起眼,自嘲的笑笑,而后起身“留下吧,我留不住你,自有能留住你的。” 我不解。 他道“我知道你满心想的是什么,你想进宫,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你想还是不想” “想。” “如果我送你入宫呢” 我心中惊疑,但见他神情严肃“你果真能做到” “一年之内。” “四爷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第一,医好自己的手,重新拿起笛子。” “第二呢” 他抬手抚过我淌血的唇角“事成之后,陪我一晚。” 我微侧了头,他转而挑起我的下巴。 “我不要你的心,也不要你的一世光阴,我只要一晚,要你心甘情愿。如何” 我分不清他有几分认真,故而不答,他等了半刻道“你若不说话,我就当你拒绝。” 言罢,他捂了伤口下床,起身之际我拉住他的手“我答应你。” 但我终究没有同他回府,而是留在了别苑中,他似乎也意识到此时带我回府的不妥之处,毕竟我不是什么光彩的人,而他又正值仕途鼎盛,这终归是件私事,没必要高调处理。关于如何回宫,何时回宫他三缄其口,只要我先医好自己的手。 他走后,别苑就留了几名护院,一名厨娘并一个负责打理花草兼收纳支出的管家,所幸都是王府的旧人,也算熟稔。不多日,小秋亦被他聘来照顾我,每月间只有几日回家探亲,或将丈夫子女一并接来探望,其余时间全与我相伴。 萧烈知晓的我决定,惊讶气愤,还有些沮丧失望,我相信他所说,要同我像亲人一样共度余生的话是真心的,我也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有了这等变故,我再顾不得他了。 “你这女人,哪点像是个现代人,脑子不是一般的死性,一棵树上吊死”他满怀怨怼的数落我。 “我死性,你就活份了你一把年纪,也没见着后院有什么动静不是” “哼,我与你固然不同,男人先立业再成家,本是寻常事。” “我倒看不出你有成家的心思。四爷给你介绍的姑娘不好吗” 他一笑“好不好也不能要,横竖都是为了拴住我卖命。我现在没那么多心思掺和他们的事,我只想不远不近的站着,免得日后落得像那两位一样。” 我晓得他暗指隆科多和年羹尧,因自笑了笑“也对,远离些是非,只不过他未必肯轻易放你。” “躲过一时算一时吧,所幸无亲无故,何时死了也不必惹人伤心。” “那你可得死在我后头。”我轻声说。 他一笑,拉了拉我的手“若哪日死了,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那就别死,活着,长长久久的,日后娶妻生子,别像我这样。” “哎。”他叹了声,“我有时反倒羡慕你,好歹还有个念想在,还可以不知死活的拼一场,偏偏我与敏儿,天人永隔,再也无缘了。” “这么多年了,还想着她” “越想忘,就越忘不了。” “何苦呢,年前听闻班济新晋了将军,也娶了新夫人。” “那很好呀,总是她对不起他,应该的。” 我拉着他的手,也不再说话,历尽沧桑,此刻方才感觉,我们之间有了难以割舍的亲情。 头一月,胤禛请了一位所谓的名医,并萧烈一道给我医治,都道我的手毕竟曾断骨,只能改善不可痊愈,能执笔写画已属不易,若还想演奏乐器,那需得花大把功夫并银钱调养,还未必能保证。胤禛只道不必考虑钱财问题,只管用药。于是一日间便有好几个时辰在各种热敷干蒸里渡过,夜间睡觉时手上还带着药味。 夏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夏末时节,池边最凉爽安静,我午后闲时,总支起画具作画,有时画水彩,有时用炭笔素描,都是先前从胤祉那学的技艺。一来消磨时光,二来也为了锻炼手指。 这一天格外燥热,我对着池中的塑像临摹,画了七八成便厌了,手上酸麻,使不出力气,弃了笔坐在旁边躺椅上,拿起笛子比划指法,手却总压不住,僵得如同不是自己的,便又弃了笛子,歪在躺椅上,以手帕遮住脸,一会功夫,就昏昏入睡。 朦胧转醒之时,脸上的丝帕早已滑落,日头也不在正中天上了,我伸手在颈边摸索,一个声音从不远处道。 “在找这个吗” 我循声看去,胤禛正坐在湖边一块圆石头上,手里攥着我的丝帕。 “呦。四爷来了。”我起了身,欲站起来行礼。他道;“不必了,你坐着吧。” 我也就没动,脑中混混沌沌,多少带着点睡意,恹恹的没说话。 他扫视着我的脸和有些凌乱的头发,竟笑了笑“是这宫里养人还是怎么的,你倒比以前贪睡了。” 我还带着点迷糊,对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这人岁数大了,都这样。” 他道“你才多大,我都不至于,你哪就那么多觉了” 我心话,其实我并没比你小多少呀。 我正了正身子,脑子清醒了大半。 他走到我的画前,凝神看了看,又朝池子里的雕像处看。 “倒也有七八分像。” 我道“比着画的。” “不是指你画的像,是指这塑像与你。” 我低了头“她比我漂亮。” 他也不理我,背了手再去看那雕像。 “建这么精致的一座别苑,又立了这么大一座雕像,他做事一向毫无忌惮,张扬随性,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无怪最后树大招风,自食恶果。” 我冷哼一声“二阿哥生为太子,众星拱月,有此性情本是常理。换个人在这位子上,未必不是这种结果。” 他侧过头“你到会替他说话。” “事已至此,犯不着替他说什么,就事论事而已。” “我若是他,必不会让自己落得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可四爷终归不是他,人的性子,不过三四成天生,其余的都在后天,随着各自的境遇、处境相生相变。他未必天生张扬,就像四爷,也未必天生凉薄。” 他挑起眼来看我,我意识到话语唐突,下意识捂了捂嘴。 所幸他没就这个问题深入,回身翻过第一张画。 “这是什么地方” 我抻了脖子看过去,正是我早先的一幅油彩,画的是我家的居民小区。 “这是一个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8章 第108章 他俯身细看这画,小秋端了托盘过来,一盆药水一盒药膏,是我每天下午的必修课。 “雨霏姐,该换药了。”她把盛了药水的盆放在我身边,我把手放进去浸泡,她取出药膏调匀。 胤禛道“搁下吧,我来。” 小秋退下去,他又坐回到我身边,我在药水中泡了一阵子,待双手都微微发热了,取出擦干,他挽起袖子把药膏在掌心抹开,执起我的手指,开始均匀按摩。 “这方子用着有效吗” 这是萧烈创的方法,将推拿与外敷结合起来,用在身上很舒服,只是耗时费力。 “才一个月,还没见什么效果。” “我听闻你这几日忙着练字作画,还总带支笛子在身边,这般冒进,留神过犹不及。” 我点点头,他说得是事实,我心里只恨不得一日就好了。药力渐渐发散,热辣感从指尖传至手掌,周身也被药香包围。 他的手法力道均胜过小秋,脸上也是一副十足认真的样子,我不由一笑。 “笑什么”他抬头问。 我道“我笑这人与人之间的境遇很奇妙,月初时还与四爷撕打在一处,现在又如此和睦相处。” 他手上不停,嘴上笑道“这有什么奇妙。每每我有求于你之时,便是一场争斗;你有求于我时则天下太平。” “四爷这话说得,到好像我是个自私奸猾之徒。” 他只一笑“是不是自私奸猾,尚待定论,但唯利是图是一定的了,想要你安静顺从,只有诱之以利。” 我被他这么一噎,倒说不出话来,细细一想,从我当初千方百计要进四贝勒府,到如今大家安稳的坐在一处,确实都因为利益驱使。 他的视线又回到那副画上“说说你的这个梦。” 然而今日到底是与这梦无缘,才说了这句,前头就来报,三爷来了。 “让他进来吧。”他并不惊讶,仍握着我的手,侍卫离去,我把手轻轻抽出,他挑了挑嘴角。 胤祉急匆匆进来时,我两俱起身迎接。 “三哥,怎么过来也不打声招呼,这别苑人少物稀,好让我也准备准备。” 胤祉一摆手“老四,对我就别来这套了,我来找她的。” 胤禛于是闪开身,我上前一步,一句三爷还没喊出。 他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四爷,可否让我和三爷单独谈谈”我问胤禛,他朝屋子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便引着三爷朝屋里走。 进得西厢,我关上门。 “三爷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他扯了脸“你要走,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那时恰好有个不错的去处。”我撒了谎。 “不错的去处就是这儿吗就是跟他吗”他扬手朝外边指,声音也陡然提升。 “自然不是。” “那是什么” “三爷,你听我解释。我初时的确投奔了一个旧识,只是后来多番变故,才到了他这儿。” “什么变故让你心甘情愿的待在这儿。” 我闪躲了他的视线“他能助我入宫。” “只为这个”他拉住我的腕子,“跟我走,我也能助你入宫。” 我挣开他,急道“三爷,我不能让你涉险。” 他眼神一定,面色略有缓和“我总是个亲王,不比他差,他能做得,我如何做不得你别听家里人胡说。” 我知道他暗指董鄂氏,便说“福晋不是胡说,你此时不宜出这个面,她的顾虑是对的,也是为你好。我不是躲你怪你,反而正是因素日与三爷亲近,一直蒙你恩护,才不得不走。我的心意,三爷不懂吗” 他近前一步,双手压住我的肩膀,极认真的看我“老四不是个乐善好施之人,雨霏,你告诉我,你应承他什么了” 我抬眼,决心要隐瞒真相。 “我知你暗指什么,但这桩事,于我和他之间,早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话已至此,你还不明白吗” 放在我肩头的手紧了紧“你”他开口,却没继续说什么。 “他此番真的没再要挟什么,我也再无什么可给他了,你信我吧,安心回去,日后若真进了宫,也未必就不能见面。” “若你进不了宫呢他有什么法子,能保你入宫” “他的法子我不知道,但我若进不了宫,也绝不会留在这里,必知会三爷。” 他重重叹气“罢了,你执意如此,我再说什么也是无用。若改主意了,或是他欺负你,随时去找我,我会吩咐门房侍卫,让他们与你方便。” 我点头,送他出去,胤禛仍坐在池边软榻之上,远看了我们一眼,胤祉未理睬他,径直走了。我将他领出大门,目送车驾离去,方才回来。 走到池边,我站定,胤禛盯着我的画出神,脸色阴郁。 “他同你怎么亲厚了你怕他涉险,倒对我放心的很” 我吃惊,继而气道“听人私语,可不是君子所为。” 他歪了头看我“我几时自诩为君子了” 我直望着他,话憋在口中,竟说不出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他追问道。 我抬手挡了日光,也微歪了头“四爷这么在乎这个吗倒不妨换个角度想,此事或许无关亲疏远近,而只是因同一桩差事,四爷总有能力比旁人做得更好。” 他低头一笑,摇摇头“你这奉承,我不喜欢。” 夏逝秋至,秋去冬来,直至瑞雪普降,寒意渐浓之时,我的手仍无什么明显的好转,我心中焦虑,日间除去用药,也不断练习,胤禛不时过来小住,闲暇之余也过问医药之事,大夫也因而陆续换了几名。及至第二年春日,终于从南方寻得一位民间大夫,用了新方新药,才稍见些效果,但吹奏之事不同于作画书写,累了还可歇歇,坏了还可重来,一只曲子必得提神用气吹奏完了,才算成。因而虽有所进益,却仍不能恢复往日技艺,往往吹不足半支,就曲不成调,荒腔走板了。 又值初夏时节,一连数日下了几场大雨,将池中新莲催开了一片,水光潋滟,美不胜收。 我却无暇顾及美景,心中焦躁之情日盛,几度急得暗自掉泪,胤禛不知因什么事情忙着,数月间也不曾过来,我便陷入自怨自艾之中,不能自拔。 这一日午间小睡,悄然入梦,迷蒙中忽见胤礽手执竹笛,身穿青衫,坐于池边青石之上,笑意切切,道雨霏,莫急,想听什么曲子,我吹与你听。 我心中大恸,开口欲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眼见他身影渐渐模糊,不由得伸手去拦,猛然翻身坐起,眼睛豁得张开,见青石上空无一人,方知只是一场梦。出了半晌的神,我摸到榻边竹笛,信手执起,随性吹了几个音符,极熟悉的旋律,却又是多年未触及的霓裳曲。吹至半程手已脱力,但仍以气,竟是奏完了一曲,我怔愣着,手指簌簌颤抖,心中几乎不敢相信。 小秋自不远处走来,惊道“雨霏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猛抓住她的衣袖,含泪道“小秋,快,快去请王爷过来” 胤禛于傍晚时分赶至,我出外相迎,他风尘仆仆的跳下马车,上下打量我“什么事,这么急” 我一笑,端正的行了个礼“四爷莫急,请至阁楼稍坐。” 他面露疑色,随我一路走至阁楼之上,我早已备好茶桌茶具,替他取了斗篷,安置在正手位上,他只消一抬眼,便可看到满池荷花。 “四爷舟车劳顿,必乏累了。先饮些茶,休息片刻。”我在他对面坐下,烧水烹茶,一番工作。 他看了我道“大老远叫我来,只为饮茶” 我笑着递了新茶给他“稍安勿躁,四爷请饮了这碗茶。” 他仰首饮下,亮了空杯子给我,道“好茶。现在可以说了吗,什么事” 我又蓄了一碗茶,而后起身,至楼下取来笛子,端正的盘坐在他面前几米处,他有些明白了,面上轻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我敛了目,运气吹笛,因之前已吹了一曲,气力指法皆有些欠缺,但心中激荡,自有一股气力相佐,纵使旋律音调略有逊色,但他这般外行之人听来,却也并无多少差异。 曲终之时,我抬起眼,笑盈盈地望着他,他却好似并不高兴,甚至还有些不悦,我收了笛子,低声唤了句“四爷。” 他低了低头,搁下手中茶盏,淡淡一笑“我当是什么事,原是为了这个。” 我擦去额头的汗水“总是没白费四爷的银钱心血。” “吹得不错,至少在我这外行之人看来,不错。”他道。 我含着笑,期许的望着他“关于入宫之事,四爷可否告知一二。” 他把视线投入荷塘之中“既无文书,又无人证,你怎知我当真会助你入宫” 我略惊,继而道“四爷纵不是君子,但也断然不是失信之人。” 他浅笑,道“下个月,皇阿玛会到我府上来。届时有些表演杂耍,我会把你安排进去,后事如何,就全看你了。” “原来是这样。”我低语。 他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迫你重练笛子” 我正视他“多谢四爷安排,我必全力以赴。” 他低饮了一杯茶,淡然道“也不必急着道谢,我只能做这么多,若皇阿玛不允或是怪责于你,我也不会多言一句。” 他仍旧是旧日的脾气做派,但这一点点帮助,对我已是弥足珍贵了,我上前,与他对坐而饮,看着一池新荷,伴着茶香花香,各自陷入沉思。 余下的一月于我而言,极繁忙紧张,又很兴奋。我日间练笛,夜间冥想,设想了几十种可能发生的场景对话,一一想好策略,把要说的话默背在心中。转眼到了迎驾之日,中午时分,胤禛差人来接我,我换一身素净的衣服,又让小秋帮我从新梳了头发,随身只携了一支湘妃笛,上了马车。 行至王府后门,只见戏班酒楼的马车已排成一列,被侍卫一一盘查,才可入内,我所乘的是王府的马车,因而免了盘查,很快就有人引着进了府。府中建筑景物与往昔大有不同,地方宽阔了不少,又新修了许多建筑,已经很难找到当初的样子。 一路上皆有成队的仆从侍女,捧着各色物品,穿梭往来,一副热闹景象。我被人引至一间安静的内室,两个面生的侍女接待我坐下,说是宴席要晚间才开始,如今且先歇歇,我问她们四爷在哪,她们道,入宫去迎圣驾了。我便只能一直等着,日落月升,终于到了晚间,远处依稀传来鼓乐丝竹之音,我猜测康熙必已入席,又焦灼的等了一个时辰,前面来传话,要我过去,我随着传话之人一路走到池边,这池子是早先贝勒府里就有的,池心有个水榭,我还认得,此时水榭四周置了纱帐,帐中只燃了一盏白纱灯,自外头看,朦胧不清。 “姑娘,爷吩咐了,一会儿,姑娘就在帐中候着,待爷击掌,便可开始吹奏。” 我这才明白,这帐子原是为了遮我的,侍从与侍女都不再进前,我一人独自进了水榭,当中除一张红木圆凳,再无旁物。我默坐在帐中,紧紧攥了笛子,一颗心起伏不定。 是夜无风,水面无波,纱帐也只微微浮动,我侧耳静听,良久,正前方传来脚步声,前后约有三人,自纱帐望去,当中一人,身着黄袍,身形极似康熙。 “皇阿玛,这边请。” “湖面虽小,这水榭到很精巧,也算一处景致。”康熙评价着,语气轻快。 “此处景色尚可,但因地方狭窄,不便搭戏台,这才把筵席设在东边的花园。” 三人渐行渐语,在纱帐前数米处停住。 “老四,是何故人呀,如此神秘。”康熙指了纱帐问。 我在帐中周身一紧,只听胤禛道“皇阿玛且稍坐,所谓故人,也不过是一助兴的插曲而已。” 说罢,他轻轻拍了两下手掌。我调匀气息,拿起笛子,将视线从帐外移至脚下,凝神静气,吹出第一个音符。胤礽,若你在咸安宫中有知,就助我一臂之力,让我平安度过今夜,顺利入宫吧。 帐外立时安静下来,我锁住视线,不看不听,只集中心神在曲调上,初时紧张,音色也不够饱满流畅,待半首曲子过后,逐渐放松,收放吐纳间,自如随意,渐入佳境。一曲奏罢,我轻喘着站起身,缓步走出纱帐,伏地跪倒。 “奴婢阿尔丹雨霏,请皇上万福金安。” 康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着实带着几分意外。 “阿尔丹雨霏,朕没料到此生还能见到你。” 我听不出他话中好恶,故而未答。 “老四,这两年,她一直在你府上” “回皇阿玛,儿臣是近日才与她偶遇的,此前并无来往。” 康熙嗯了一声,对我道“起来吧。” 我站起身,这才看到康熙另一边站着的是魏珠。 “吹得不错,赏吧。”康熙想了想,接着道。 魏珠问道“万岁爷想赏些什么” 康熙看向我“你想要什么” 我复又跪倒“皇上,奴婢不要赏赐,只想请皇上准奴婢入宫。” “呵。”康熙愣了片刻,问胤禛,“老四,你安排她演奏,果真只是为了助兴” 胤禛闻声跪下,道“儿臣不敢隐瞒,此番如此安排,只因早前雨霏恳求儿臣,希望见皇上一面,儿臣见她情真意切,言语凿凿,又有感于她忠心耿耿,不忘旧主,故而决定助她一臂之力,因而也就有了今日的安排,若惹皇阿玛不悦,儿臣甘愿受罚。” 康熙道“如此一说,朕便明白了七八成。”他俯下身子,问我“阿尔丹雨霏,朕来问你,你想入的,是乾清宫还是咸安宫” “皇上英明,奴婢早先蒙受二阿哥及福晋恩惠,一直没有机会报答,如今听闻福晋薨世,心中伤痛,日夜想的,俱是如何才能入宫,陪伴二阿哥。奴婢区区一个弱女子,不懂得那么多利害世故,想的念的,唯有心上一人而已,望皇上成全” 我重重叩拜,康熙抬手拉起我,我抬起头,心里满是期待。 他看着我,眼中似有不忍,道“你的心思朕懂了,但朕却不能成全你。朕当日曾答应胤礽,准你离宫,这是他最后的要求,朕岂可失信于自己的儿子你此番白费工夫了。” 说罢,他转身即要走,我忙跪倒在地,拉住他的衣襟“皇上且听奴婢一言,奴婢早先双手十指尽断,大夫断言若医治得当,最多只可执笔写画,却绝计再不能吹笛了。但奴婢偏不信这话,数年来寻医问药,勤加练习,今日终于能再次执笛演奏,并因此得见圣颜。断指尚可复原,可见凡事皆有例外。皇上,奴婢所求俱是为二阿哥着想,若他因此受惠,纵使失信,也该是好事吧。” 康熙驻足,回头看着我,魏珠上前拉我“姑娘快放手,惊扰了圣驾,可是死罪。”我仍抓着不放,胤禛上前,捉了我的手腕,将我扯到一边。 “皇阿玛,今日之事,错在儿臣,惊扰圣驾,请皇阿玛责罚。” 康熙转回身,渐行到我与胤禛跟前,缓缓道“罢了,都起来吧。”我勉强爬起,忍不住心中的沮丧,落下泪来。胤禛紧攥了攥我的手,示意我噤声。我把头垂得更低,康熙却没有走,而是到我近前。 “你抬起头。” 我慢慢抬起头,他直视着我道“既然凡事皆有例外,朕今日可以给你个例外,朕准你入宫,但永远只能在乾清宫,而不是咸安宫,你可愿意” 我被震惊摄住,这不属于我早先设想的任何一种场景,我从未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但我必须做出决定,康熙正在等我的答复,而此时此刻,这个不字是不能说的。 “奴婢愿意。” “即使终生都见不到胤礽,你也愿意” 我跪下“奴婢愿意终生留在御前,侍奉皇上。” “好。”康熙抬眼看看天色,“不早了,宴席已毕,这就起驾回宫吧。” 我仍跪着,魏珠道“雨霏姑娘,皇上恩典,准你入宫,还不速速起身回宫” 我站起身,侧目看看胤禛,他也正看我。 “皇上,奴婢尚有些衣物细软留在外头的住处,今日恐不便起行,可否明日再至内务府报道” 康熙点点头,又对胤禛抬手道“老四,下回再来你府上,可不许再给朕摆鸿门宴了。” 胤禛忙上前扶住康熙,点头称是。三人走远,我退回水榭中,在凳子上坐下,里衣早已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我在白纱灯下自愣了一阵,纱帐忽被人掀开,胤禛行至我面前。 “方才为什么不随皇上直接入宫,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 我站起身,朝他笑笑“四爷言而有信,雨霏也不可做失信之人。” 他看着我,眼神在灯光下很柔和。半晌,他拉起我的手,轻声道“随我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9章 第109章 我被他牵引着走过池边回廊,又穿过数座庭院,终于走上一条小径,两旁是低矮的花丛,他袍角生风,刮带花枝,细碎的小花簌簌落下,我便踏着花叶一路走过。小径尽头是一扇青漆木门,色泽暗淡,相较先前路过的庭院,略显陈旧。 他轻推开门,携我入内,我第一眼便看到了院子当中的大青石,昔日与小秋一人一个木盆,噼噼啪啪拍打衣服的画面跳入脑中,我上前数步,以手拂过青石的粗粝纹路。 “这里果真没变。”我抬头环顾四周,在院角处发现一株桂树,一人多高,枝干稀疏,却也零星开了些花。 “这树是” “前两年栽的,我记得宁寿宫花园里也有一片桂树,夏末时香气馥郁,回来便也栽了一株,除了这树,其余的都没变。” “这院子很旧了,何不一并整修了” 他走到我身边“当时也并没多想,只是吩咐留着。如今想想,许是一直惦记着让你回来看看呢。” 我手臂一僵,索性轻支在石头上,侧身坐下,遮掩了过去。 他居高临下的伸手,摸了摸我的前额“瞧你出这一身汗,去洗洗吧,我在这儿等你。” 他轻拍了下手,小秋便从正房内出来,朝他盈盈一拜。 “竟连她也接来了”我很惊讶。 他只一笑“不止,别苑所有能拿的,都搬来了。” 小秋过来扶我,道“洗浴的物件都备在正房了,雨霏姐随我来吧。” 我起身,随她进了正房。 沐浴完毕,更衣之时小秋眼角噙着笑意。 “雨霏姐,过了今晚,是不是该改口叫你主子了” “别胡说,过了今晚,我又要走了。” 她停下手,愣着看我。 我拉住她,低声道“小秋,我同四爷的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我们两是不可能走到一处的。” “那那雨霏姐要去哪找萧大夫去吗” 我摇摇头“我去哪、怎么去、去做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但是小秋,我能告诉你的是,我去的一个好地方,是我心里一直想着的地方。至于你,以后还是离开王府,回家安稳度日,王府再好,也不比自家的茅屋小院。” 她点头,却仍是拉着我的手,面上一副担心的样子。 “雨霏姐果真是往好处去” 我笑道“自然,对我而言,是最好的去处了。” 如此说她才露出一丝笑容“主仆一场,总盼着你能有好日子过。” 片刻之后,穿戴停当,头发还湿着,只松松的用一条带子系住,未作打理。我走出房,院中桂树下,放了两张躺椅并一个矮几,胤禛换了一身素色长衫,正半躺半靠的歪在一张躺椅上,我在他身前四五步的地方停住,有点尴尬。 他朝我身后轻轻摆手“你先下去吧,院外候着,有事再传唤你。” 小秋随即退下,我则更觉得不自在,轻攥了攥衣领。 他笑了“你这样子,像是要引颈受戮。坐吧”他指了指另一张躺椅,我走过去,侧身坐了一角。 他道“你从未用过躺椅吗” 我只得轻轻躺下,把头发散放在一边,这个别扭的姿势,已经使我的不自在上升为僵硬。我仰着头,桂树如盖,遮住了大部分视线,花枝交错,缝隙中露出零零碎碎的几角星空,月朗星稀,清风送爽,正是良夜。 身旁传来胤禛低沉的声音“自从种了这桂树,夏日暑热心烦的时候,总喜欢到这来坐坐,凉风一吹,心里安静清爽,烦恼自消。”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道“嗯。” “这院子虽不及别处建的好,但胜在清幽,闹中取静,别有一番风格。” 我便又道“嗯。” “园中佛堂也重建了,但有时候,我却更喜欢来这里打坐参禅。” 我只得仍道“嗯。” “你预备这一晚上都只说这一个字吗” 我侧了侧身,看他道“我嗯是因觉得四爷说得都对,但又没什么可补充的,不若四爷找个我熟悉的题目,我才好说。” 他低笑一声“我早拟好了一个题目,你一定熟悉。”他拍了几下手,院门推开,有人依次抬了几个画架,架上几幅画作,俱以青布蒙着,他又向领头的内侍做了个手势,画布便被依次解开,而后众人退去。 他稍稍抬起了身子“接着说你的梦吧先从这幅说起。” 我以目光扫过这些画作,俱是我往常所画的现代的城市和人群,从未给人看过,到被他一一挑拣出来了,而他所指的,正是上次要说而被打断的那幅。 “四爷想听什么,你来问,我来答。” 他侧身看了一阵,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个幻想中的世界,说是梦境也好,说是臆想也罢,我同萧烈,在无拘无束中长大,自小便想出这些天马行空的场景,常在一起构造研究,平时只做消遣用。”关于类似的问题,在早来的那些年里,我曾无数次的编造过各种形式的谎言,如今再说出来,也并不难。 他看似并不满意我的回答,却又不得不接受。 “那这里边画的都是些什么建筑,这房子,无脊无梁,上头空着,是什么道理” “那里人多地少,平房容纳不了,只能筑楼居住。这是楼房,有十几层高,能住上百户人家。” “十几层”他很惊讶,“日间上下岂不是很不便” 我淡淡一笑“如若只走楼梯,确实不便,但这地方有个好东西,叫做电,所谓电是种能量源,就仿佛是我们现在所用的风力同水力,但却更容易获取和创造,威力也更大。将这电源引到索道上,借助机械原理,就可造一间能上下移动的小房子,供人搭乘,慢说十层,就是几十层,上百层,也可以在说话间到达。” 他很不信,道“竟有这样的东西” “既是幻境,便什么都可以有。这小房子,那里人唤作电梯,同样原理的,还有电灯,电话。电灯可替代蜡烛,发出强光,将黑夜照成白昼,电话则可使远在千里之外的人,通过一个话筒而互相听到声音,譬如万岁爷要驾临四爷府上了,若有电话,就不再需要魏公公传唤,拿起听筒说两句,便成了。” 他笑了,全然不信,又指着另一幅画道“那这么说,这幅画上,有四个轮子的,就该是电车了” “四爷猜对了一半。这车用电,但还用另一种燃料,叫做汽油,因而不叫电车,而叫汽车。” “汽油” 我实在解释不清,只道“汽油是从地下提炼而成,原理很复杂,简言之也是一种能源,放在汽车上,就如同给马喂了粮草,车子才有力气启动。” “这车子,与我旗中的战马相较,又如何” “别说战马,就是千里马,也不能和汽车相比,骏马再好,也是凡胎,汽车可是铁皮钢骨,日行百里,不在话下。” “倘若真有其物,用于战前,可以一当百了。”他撵着下巴道。 我一笑,没有言语。 他又问“这些神奇之物,是皇室的还是百姓家的” “说到这,四爷又该称奇了,那世上没有皇宫,没有皇帝,方才所看的各种物件,俱是民用,如同现在的马匹牛车,再常见不过了。” “天下无主岂不大乱” “虽然无主,却也有执政者,只是这权利,并不集中在某个人或某个家庭中,而是能者居之,且有限期,一期执政,短则五年,多则十年,必要换人的。” 听了这句,他沉默了,蹙眉思索了一阵,疑道“十年一换,方略如何能尽施朝令夕改,百姓如何能安居百姓自苦,执政根基又如何能稳固” 我不由感叹他的政治敏感“这确是当局的一个问题,解决不好,必有动荡,可见各种体制,都有自己的弊端。” 他道“其物、其政果然奇异,那么人呢其人又如何” “人也是大大的不同,国民不蓄发、不跪拜、不酬天祭神、不兴土葬、不建宗祠。” 他又一次露出惊异之色“彼国人竟是数典忘祖之辈” 我笑道“算不得数典忘祖,只是不做形式上的事,该记的总是记在心里的。” 他反复摇头,并不认同。 我接着道“彼国人还有一桩奇事。一个男子只可同一名女子婚配,若婚后不睦,可以合离,但不可纳妾。而女子同男子有平等的权利,女子也可进学、做工、参军、做官甚至执政,花木兰、武则天在那里可算不得稀奇。” “呵,男人如此无能,竟让女人抛头露面。”他笑着,末了想到了什么,侧目道,“你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理论,可是出于此处” 我点头“算是吧。” “这幻境我好似听敏儿提起过,她说是你同萧烈的家乡。”他敛了笑意。 我的表情一僵,垂了眼道“敏格格许是听萧烈胡说的,哪是什么家乡,只是想象罢了。” “你说谎的时候,总不敢看我。” 我抬头,直视他道“四爷若不信,也随你。” 他笑了笑,并不纠缠这个问题“我见你说话时眉飞色舞,如你所说,这世界一夫一妻、人人平等、又无皇权,是你的理想之所吗” 我沉思片刻“一夫一妻,也总有人金屋藏娇、人人平等,也总有高低贵贱,攀附权贵、无皇权贵族,却也并不能给避免专权攒政,贪官污吏,若说理想,倒也算不上,但终归”我顿了顿,“终归是好些吧。” 他将这几幅画看了又看“说是幻境,又如此逼真,倒像是个真实的世界。你若没骗我,我到要佩服你和萧烈的头脑了,能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的场景。” 我但笑不语,他又指了其中一幅要我说,如此这般他问我答,说了许久,月上中天,夜色阑珊,桂花香气四下弥散,困意缓缓袭来,我歪在躺椅上,起先还有一答一,而后便是他问两三句,我才答个半句,最后则不答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朦胧欲睡,他到我身边,将我合身抱起,我瞬间就清醒了,只是未睁眼。他身上亦沾染了桂花的香味,极淡,我的心却因此不安,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对于他的心思,我总是不能猜透。 他抱我走进屋子,将我搁在床上,回身关上屋门,和衣躺在我身边,我的心跳骤然加速,那些无拘无束的谈话,那些甚至带点孩子气的提问都只是铺垫吗只是为了这一刻的顺从吗 我已来不及想了,他翻身将我搂住,把头埋在我的发中,唇边的气息落在脖颈上。 “雨霏,你方才所说不是幻想,是真的,是不是” 我僵硬的闭着眼。 “你究竟从何处来的” 我依旧沉默着。 他自嘲般的低笑“我知道你没睡,你若不愿说,我便不问了。” 他隐没了声息,用薄被将我两盖住,只是揽着我的腰,没再说什么抑或做什么,我的身体僵硬了好一阵子,也终于缓缓放松,伴着他均匀的轻鼾,慢慢入眠。 清晨起身时他已不在,被褥平整的如同没人睡过,我穿戴妥当后,有人送来两个扎好的包裹,俱是我随身之物,我被人引着出了屋子,桂树与青石俱在,躺椅和画架已没了踪迹,昨夜的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 我一路无阻的到了王府后门,管家站在门口等候,数年未见他面上填了几许风霜,寒暄了几句,他道“姑娘起行吧,车驾在外头候着。” 我略回了回身,问“王爷在何处,还需向他道别吗” 他道“爷吩咐,姑娘走好,就无需道别了。” “请带我向王爷致谢。”我道。 车子一路缓行,我挑起帘子,静静看着两侧的市井风貌,直到路变宽敞,人渐少了,才搁下帘子,车又行了一阵,在神武门外侧门处停下,我下了车,巍峨的宫门在晨光中高大肃穆,早先每次离开,心中都期盼再不回来了,如今却在想,今日踏入此门,纵使一生再不复出,亦无怨无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0章 第110章 又回到了西三所,仍住进了旧时的屋子,御前的宫人,有些放出宫了,有些新进来的,大体没什么变化,我没用多少时日,就很快回归到三跪九叩,谨言慎行的世界中。因我这次入宫是康熙钦点,等于被签了永不外放的死契,魏珠待我比早先重视了许多,言语间也总提点教诲,我年纪在众人中又已算年长,多少有了些经验,因此不到半年,就已晋至皇上近身,平日不仅奉茶传膳,提炉打扇,更多了乾清宫值夜的差事,白日夜间伺候在康熙左右,一时也算得皇上身边少数亲近之人,宫里众人,无论主子奴才,对我都多了些敬意,人前人后的唤一声姑姑。作为一个宫女,混到这个位置已属不易,该很知足了,但这与我进宫的本意相左,我日夜遥望着咸安宫,满心惆怅,一点不得开心。 胤祉又气又恼,讽刺我道“他的办法倒是好,把你弄进宫,但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就成了这个局面,与其每日在这儿做奴才,还不如在我府中做清客,你呀,悔是不悔” 我打趣道“事到如今,悔不是也晚了” 他道“我看你是不悔,只要离二哥近些,你心里都会好受,你认定他在受苦,就不愿自个儿在外头享福,非要两个人一起苦,才舒心,对不对” 我笑“三爷果然是知己。” 他一甩袖子,丢下一句话“你这点心思,莫说我,凭谁都看通透了。” 话中虽带着气愤,但他却总是惦记我的,隔个十几日会来看看我,仍像往常一样,捎些小物件给我,抑或讲些宫外的新鲜事。 胤禛的态度则相对冷淡了不少,我几乎每隔几日就会在乾清宫或东西暖阁见到他,但他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无论周围有人或没人,对我都只限于点个头或看一眼,我一心想对他当面说个谢字,但他的行动和表情都告诉我不必了,我便把这个字吞回了肚子里,我猜他的冷淡,倒不是因我做了什么,而是如今他已跻身为少数几个具有竞争力的储君人选,他筹谋了这么些年,这种关键时刻当然小心谨慎,滴水不漏,至于我这种诸多绯闻的争议人物,敬而远之是最安全的做法。 宫中其余相熟的人,都有了些变化,萧烈晋升至御医,正八品官职,兼任宫外医局的教习,宫里宫外两头跑,公务繁忙,又因宫廷男女之间的忌讳,极少与我见面;来顺也成了寿药房里的小头目,隔个一两月跑来看我一次,也不多话,只是道个安,问句好,稍坐片刻就走。早先在咸安宫侍奉的太监王启,如今到了内务府,现在跟着一个总管太监,专门负责咸安宫内外食品、衣物以及一切杂物的递送承接工作。 我入宫半年多,头两个月不敢四处走动,夏末时晋升了守夜的差事,闲时就偷偷到咸安宫外,绕着后宫墙一圈一圈的走,有时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徒劳的想要听听墙内的动静,几次被王启遇上,他都劝我少来,道是现在皇上对咸安宫的动静仍很关注,稍有个风吹草动,都有人禀至御前,惹了麻烦,就不好了。我拉住他打听里头的消息,他说他也只能进到前院,除了里头的太监,见不到旁人。 这一年秋天来得很早,连刮了几场大风沙,气温骤降,康熙这两年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如往常,这突然一冷,就染了点风寒,这几日下了朝,就回东暖阁歇着,汤药补品一碗一碗的往里送,各宫的娘娘、各位皇子也先后来请安,忙了好一阵子。待到皇上身体稍微复原,我已一连两天值夜,累得站着都能睡着。魏珠准了我一日假,我正在房中补觉,忽听得敲门声,起身开门,王启站在门口。 “姑姑,咸安宫前两日送出来一个人,病得很重,现在北五所呢,姑姑要不要去看看,或许她知道里头的情况。” “是哪一个呀,你知道名字吗”我忙问。 他道“不晓得名字,但是位老嬷嬷,说是二爷起先一直不让往外送,后来病得重了,太医院怕她染了旁人,请旨硬拉出来的。” 我心里想,怕是雅嬷嬷吧,除了她还有谁能让胤礽上心的。我回身扯了件衣服,一面套着一面往外走。 “快带我去瞧瞧。” 顶着风沙来到北五所,乌朦朦的天空下庭院死气沉沉,我们迂回走至院子深处,王启指了指角落里的一间破旧耳房。 “就在那屋。” “这里没人看守的吗” “有两个老太监,平日就懒散自由,仗着岁数大了,上头没人管,经常找不到人,不定去哪处藏着喝酒赌钱了。” “那也没请医士来瞧病吗” “在咸安宫时还请过几次,现在人不行了,送出来,哪还有人管,就是搁着等死。” 我走上前,房子年久失修,门板和门框间有一指大小的缝隙,风沙就从缝隙中钻进去,门体上的红漆斑驳得几乎看不见,我抬手去推,门响了一声,不知被什么卡住,没开,王启上前,用力推了一把,门才吱呀一声歪斜斜的打开了。 屋里很黑,也很冷,窗边有个半人高的空花架,屋子当中是一张桌子,桌上放了一盏蒙着土的灯座,没有蜡烛,桌旁有一把矮凳,再往里边,墙角处有一张床,床头有个板凳,上面搁着个瓷碗,不知装着什么东西,我把视线定到床上,只看到一床破旧的棉被,我向前走了两步,棉被突然动了动。 “谁”一把苍老虚弱的声音传来,我才确定棉被下有人,并从这声音判断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是我,阿尔丹雨霏,雅嬷嬷,还记得我吗” 我走到床边,看到一张蜡黄的面孔,纵使有了准备,心里还是猛然一揪。这个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老人,怎么可能是昔日那个身形矫健,雷厉风行的雅嬷嬷呢她犀利的、时刻充满警觉的眼神,怎么会变得这样浑浊迟缓她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怎么会这样沙哑虚弱这实在和我印象中的雅嬷嬷相差太远。我愣住,说不出话来。 “阿尔丹雨霏”她吃力的重复了我的名字,“我记得”她茫然的望着我,眼神中没有焦点,“你怎么会在宫里,太子爷不是送你出宫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沿用了太子爷的称呼,这在宫中是大罪,但此时没人在乎这个,我惊讶于她竟如此了解胤礽对我的安排,但也没发问,只是道“我的确出宫了,但是又想办法回来了,嬷嬷,你生了什么病,我请医士来给你看看。” 她转了转眼珠,半天叹了口气,喃喃的嘟囔起来“回来了,又回来了,阿尔丹雨霏,我讨厌这个名字。” 她闭了眼,没了声息。我有点害怕,看了看王启,他伸指头到她鼻子下略试了试。 “没事,只是晕过去了,听老太监说,她一日没几个时辰是清醒的。” 我心里开始难受,尽管她说了讨厌我,走出屋子后,我对王启道“王公公,可否烦你把看守此处的人找来,嘱咐几句。”我从袖中取出一些散碎银钱,“这边的人我不熟,也说不上话,还得靠公公帮忙打点一二。” 他略犹豫片刻,接下钱“姑姑万万甭跟小的客气,昔日在咸安宫时,我不知受了多少白眼,遭了多少欺负,唯姑姑肯好言好语同我讲话,唯一的赏钱也是从姑姑手里领的,所谓点滴恩惠,涌泉相报,姑姑如今这般境况,大事上小的无能为力,但这些小事,还是做得来的。这些银钱,我帮姑姑使出去,那两个老奴才拿了钱,必得听话的。只是屋里这位嬷嬷却未必能熬得了多少时日,姑娘还得思量清楚。可别平白浪费了银子。” 我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公公只管使,哪怕她只活了一日,也不算亏。” 王启于是收好银钱,又问“姑姑如此看重此人,她可是对你有恩” 我揣起手“同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她从小带大了二爷。” 王启方才哦了一声,约莫半个时辰后,人被带来了,二人衣冠不整,步履拖沓,果然一副懒散的样子,不过因为收了钱,对我态度到很殷勤,我对他们一番嘱咐,两人便忙着去取炭生火,我又让王启去太医院请萧烈,眼见着屋里暖和了,茶壶茶碗一并备齐,热水也已烧好,萧烈方才赶到。 “怎么样,她什么情况”诊过脉,萧烈轻按了按太阳穴。 “之前染了风寒,医治得又不及时,这么一把年纪”萧烈摇摇头,“至多也就是拖到冬天。” 我叹了声气,他道“你怎么又揽这种差事,这位的手段我早有听闻,若不是她,你的手怎么至于伤成这样” “我救她只是为了胤礽。” 他道“你倒是好心,只是这两位,一个幽居深宫,一个病入膏肓,怕是稀里糊涂的,没人领你的情。她这情形,许是就这么一直昏迷下去,也说不定。” 果真如萧烈所言,雅嬷嬷昏迷了近一个月都没清醒,只有在吃药或是剧烈咳嗽的时候才睁开眼,看眼神似乎认得人,但是话却说不出来。我习惯在不当值时过来看她,有时坐一会儿,有时收拾收拾屋子,开窗透透气。 康熙的身体这两月间还不错,饮食睡眠都很好,还极有兴致的去南苑狩猎,又逛了一趟狮子园,皇上岁数日渐长了,有个刮风下雨,阴天打雷的,御前这群人的神经就立刻揪起来,递茶送水,添衣加被的格外小心,生怕在哪个的值上有个闪失,遭了责罚,幸而这段时日风平浪静,众人才能松口气。 这一两年,四海安定,风调雨顺,朝中最令皇上烦心的事,恐怕也就只有继承人这一桩了。太子的两立两废,八爷党的覆灭极大的消磨了康熙的精神,这位步入老年的皇帝,对储位两个字越发谨慎敏感,朝堂里没人再提立储之事,但大家的眼睛,心思却全然锁在这桩事上,三爷、四爷抑或是后起之秀十四爷,众人心里都在权衡,究竟哪个才是皇上心里的人对于臣子的心思,康熙应是既无奈,又了然的。我猜他一定也在自己心里默默审视着这几个儿子,一方面想尽办法考察他们,另一方面又要在朝堂上表现的谈笑风生,滴水不漏,年老的康熙,是再也禁不起任何党争和杀伐了。然而这些严肃的政治斗争在我看来既可笑又可悲,我再也不会向以前那样热衷于猜测皇上的心思和意图,对每个皇子察言观色,细心的捕捉任何一个表情和动作,既然胤礽已经彻底退出政治舞台,那么谁做皇帝,怎么做皇帝,究竟是顺理成章还是阴谋篡位,对我都已不再有任何意义。我满脑子想的只是,如何让胤礽知道我进宫了以及如何让康熙改变心意 初冬的一日,天气晴好,一个还算要好的宫女拿了两盆大红色的绣球花给我,我放了一盆在自己屋里,另一盆一路捧着,摆在雅嬷嬷房里的花架上。我推开窗子,让阳光洒进屋里,而后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窗口。 身侧忽然传来低沉的声音“花哪来的花” 我一惊,雅嬷嬷不知何时张开了双眼,正望着花架。 “是我一个同值的宫女送的。雅嬷嬷,你醒了,想喝水吗” 她摇摇头,而后将视线投向我,眯起眼,疑惑道“你是谁” 原来她又不认得我了,我无奈,又重复了我的名字。 “哦。”她道,嘴角下意识的撇了撇,“你还在呀” 她实在是把我讨厌到骨子里去了,我笑笑,不再说话。她闭了会儿眼,又睁开,而后道“我真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你,不过他会高兴的,他很想你” “我知道,所以我进宫了。”我说,“但是他还不知道。” 她好似没听到我说话,继续道“保成几个月大的时候,我就开始带她,一点点看着他长大。他好动,爱玩,从小到大喜欢过好多东西,弹弓、蟋蟀罐子、折扇儿、扳指但他没长性,喜欢的时候天天抱在怀里,不喜欢了就扔掉,只有你不一样,他一直喜欢你,护着你,像着了魔障似的”我不知道她如何能把我同弹弓、蟋蟀罐子之类的物件等同,但她表情很严肃,脑子看来也还清醒,并没一丁点儿调侃的意思。 “他说你是孝诚仁皇后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托梦给他说了呵,真是胡说。”她喘了口粗气,一口气说这么长,对她的体力而言是不小的消耗,“你相貌平平,脾气又古怪,哪有一点皇后娘娘的仪态气质,纵使她天上有灵,选谁也不会选你咳咳。”说到激动处,她又咳起来,我上前欲扶她,她一把推开了我的手。 “你总是这样没规矩,又莽撞,我自打第一次瞅见你,就打心里不喜欢,可保成他偏偏对你着迷,提到你的名字,眼睛都会发亮,孽缘真是孽缘呀我早对他说过,你是个祸水,可他不信,自打你进了宫,毓庆宫就没一日消停的三灾五难的就没断过”她的话开始颠三倒四,胸口也剧烈起伏,我不得以打断她,将两个太监唤进来,二人合力给她灌药,喝过药之后,她稍安定了些,但一双眼睛看着我,似乎还有话说。 “嬷嬷,你讨厌我,我知道了,你如今身子不好,若还有什么想骂我的,赶明儿养好了身子再说,我横竖在宫里,也跑不掉的。” 她气得闭了眼不看我,我静坐了会儿,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待她睡熟了,方才离开。接下来半月我断断续续过来看她,她只要清醒着,真的就不停数落我的不是,我起初认真坐在一旁听着,后来听久了,一面收拾桌椅,擦拭窗台,一面任她说。每每这时,她说上一阵必要停下来,阴沉着脸盯着我问“我在说你,你听到了没” 我则放下活,朝她点头道“听着呢。”她才放心的继续絮叨起来。来来往往间到也有了默契,我甚至觉得她精神一日好过一日,连说我的语调都日渐升高了。或许,她的病,还有的救,我这样想着,又去请萧烈给看了一回。 “雨霏,提早安排安排,替她布置后事吧。”萧烈这样说。 我愣了下,笑着反驳道“你不觉得入冬以来她气色比以前好了吗,她说话的声音都比以前大了。” “你真傻。”他按住我的肩膀,“这是回光返照。” 我找来了王启,又把新发的月钱给他,嘱咐他帮忙安排寿衣棺椁,并联系宫外办事的人。以往隔两三日才去北五所,如今每日都抽空过去坐坐。 “嬷嬷,你在宫外可有亲人。”一日她说话间隙,我轻声问道。 她愣了愣,似乎想了很久,才道“没有了,即便有也不认得了。” 我心下悲凉,乳母在宫外尚有家室儿女,宫女幼年入宫,一旦被主子看重留在宫里,则真是老死一生,如雅嬷嬷这样伺候太子,半生富足,如今落难,却也难得善终。 她答了这一句,便又絮絮叨叨说起我的过错。 “嬷嬷,想吃些什么”我过了会又问。她显然十分反感我的打断,但还是皱着眉想了想,道“绿豆糕。” 我于是赶去了膳房,央求一个相熟的师傅,帮忙做糕点,自己在门外廊子里等着,十二月的天气冷得伸不出手,我揣着手,一面不停的跺脚取暖。这几日天气一冷,雅嬷嬷清醒的时候更短了,说话也开始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我有种极不好的预感,心里忍不住焦躁起来。 约莫等了一个多时辰,糕点终于得了。我用食盒盛着,一路抱在怀里小跑着往北五所赶,天上有零星的雪花飘落,正值日落时分,宫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冷得彻骨。 跑到门口时,我已累得气喘吁吁,略定了定心神,待气息平复了,我才轻轻推开门,屋里很暖,我特地嘱咐老太监多生了一个火盆,雅嬷嬷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我把食盒放在桌上,走过去,轻唤了一声。 “嬷嬷。”无人回应。 “嬷嬷”我又大声唤了一句。 “喊什么没有规矩”她缓缓睁开眼,“我还没死呢。” 我笑了,道“嬷嬷,我带了绿豆糕来。” 她的眼神瞟向桌上的食盒,我过去取出糕点,因走的急,点心还是温的,我拿起一块,轻轻递到她嘴边,她微微张开嘴,我掰下一小块,放到她口中。 “真好吃”她终于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和我小时候吃的是一个味道。” 我于是又掰了一块喂给她。 “余下的我给您留着,明儿再吃吧。” 她没马上答话,过了会儿,才看着我问“我是要死了吧” “没有。”我笑着道。 “你除了不守规矩还喜欢扯谎”她道,“我要死了,我知道。” 我垂下头“人都要死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不用安慰我我不怕死。自从保成进了咸安宫,我这把老骨头,等于已经死了。”她说着,干瘪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我鼻子一下酸了,她的手摸索到颈边,颤抖着从领口拉住一个玉坠子,“这个你卖了,给我定口棺材” 我按住她的手“嬷嬷,我有钱。” 她撇嘴“我不欠你的。” “你不欠我,我替胤礽掏钱,替他孝敬你,不算我的,算他的。” 她眼神定了定“那好。” 我将坠子放回她的领口,她又摸索着去掏袖口,半晌掏出来一支簪子,看大小,像是给十来岁的小姑娘戴的,鎏金的表面已经有了锈斑。 “这是小时候逛庙会,阿玛额娘给我买的别的物件都丢了,只剩下了这个下葬的时候,给我戴上,我要戴着它去找我阿玛额娘,他们老不见我怕是该不认得我了” 我将簪子攥在手里“好。” 她咳嗽了几声,又静默了会儿,看着我道“阿尔丹雨霏,我确是不喜欢你的。” “我知道,早就知道了。” “但你其实也没那么差劲”她拉住我的衣袖,示意我附耳过去,尽管周围没人,但我还是照做了,她在我耳边,低声道,“保成每日黄昏都会到后园墙根儿下静坐,不让人打扰你若想让他知道你在宫里总有办法的” 我心头一颤“谢谢嬷嬷。” “你要好好照顾他,他虽生在皇家,却是个可怜人” “好。”我道,眼里已蒙上一层泪水。她放心的松开手,眼睛在屋里巡视一圈,定在窗口的绣球花上。 “你今儿还没浇花儿吧” 我轻拭了眼泪,忙站起来“是呀,这就浇。” 我取了提壶,蓄满水,走到窗边,大红色的绣球花,在隆冬夕阳的余晖中静静绽放,绚丽饱满。 雅嬷嬷凝视着窗口,眼神忽然变的很柔和,语气低柔而缓慢,仿佛在叙述一件最幸福不过的事情“多美的花儿呀那年我十岁,过年的时候,阿玛额娘带我去逛庙会,庙会上满是人呀,车呀,花呀,灯呀,热闹的像是白天,我穿了新衣裳,头上插了一簇绣球花大红色的人人见着都说这小姑娘呀,长得真俊,日后定能觅个好婆家阿玛额娘都在笑额娘给我买了绿豆糕阿玛给我买了簪子我好高兴,我也笑着,嘴里唱着歌,那歌是什么来着” “正月正, 老太太抽烟看花灯。 烧着香儿捻纸捻儿呀, 茉莉茉莉花儿啊。 江西腊呀, 蔼杭尖啊 茉莉茉莉花儿啊” 雅嬷嬷的声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她大口大口吐着粗气,几乎要把这一生气力全用在这一刻,我捂住嘴,默默看着她挣扎,看着她平静 我身边不断有人离世,但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死亡,此生还是头一回,我心里竟全然没有恐惧,只是难过,无法名状的难过,我坐在床边为她整理好衣襟,将那支褪了色的簪子插在她斑白的发髻上,终于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1章 第111章 又一日黄昏,我踏着薄雪走到咸安宫外,在通道上仅有的一扇门内等了片刻,待两队巡视的侍卫走过,其中一队走完这一趟就下值了,另一队人则要在前门处停顿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对我而言,足够了。我小心翼翼的顺着墙根走,上一场雪还未消散,这场新雪便跟着落下,饶是日日有人打扫清理,这墙根底下也还是有浮冰,宫鞋踏在上头,很不稳健,一路打着滑,很费气力。终于到得一处地方,我抬起头,看看左右墙壁,就是这里了,咸安宫的后园,我与胤礽围坐看雪的地方,距脚下之地,不过几米之遥。 我用力在手心哈气,活动着冻僵的手指,待他们稍稍可以动弹后,迅速自腰间取下笛子,搭在唇边。我紧靠了红墙,微仰起头,敛气而发。笛声不大,纵使因宫道空旷而有所扩散,也不过在百米之内,既不会引起侍卫注意,又可以恰好越过高墙,传入宫内后园,在雅嬷嬷的提醒下,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胤礽,你在吗这首只有你我熟识的曲子,你听见了吗我此时与你不过几米之遥,几米之遥而已。 曲罢,我侧耳附在墙上,冷硬的墙壁瞬间冻麻了脸颊,但我没动,屏息凝神的听着墙里的动静,一刻,两刻,三刻回应我的只有静默,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身子滑落到雪地上,周身的冰冷不及心头的寒意。 “这法子很蠢”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浑身一抖,我转过头,来人头戴毡帽,肩披斗篷,揣着手筒,一脸冷淡的看着我。 “四爷此刻出现在这里同我说话,也不明智。”我答着,扶着墙慢慢站起,因腿麻而稍微踉跄了一下,他抬手扶了我一把,手很温暖。 “周围有我的人。”他平静的道。 “哦。”我道,也难怪,一废时咸安宫便是由他和老八一同看守,如今老八倒台了,他的人自然多一些,三爷虽然旗下也有人,但终归和太子亲厚,不可能被康熙安排过来。 “我和你的区别是,我习惯有备而来,你却总是随心所欲。” 我多少带着失落,不太愿意理他,只敷衍道“我没有本钱准备,即便想随心所欲,也不是每次都有机会。” 他一笑,回身看了一眼“走走吧,陪我到宫门口。” 我抬眼望着身边高墙,他道“若有心应你,早就应了,再不走,侍卫很快就到了。” 我于是提步同他离开,朝宫门方向走去。 “近来可好” “还好。” “下月皇阿玛去畅春园小住,你同去吗” “说不准,要看魏公公的安排,估计是要跟着去的。” 一路扯了些不相干的事,转眼到了宫门处,他停下来“就到这吧,你回吧。” 我抬起头“四爷,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四爷向来不以君子自居,我也一直这么认为,但你为何平白为我治病,助我入宫,却又在那晚”我咬了咬唇,“放了我。” 他浮起笑意,拉起我的手,低声道“怎么,虚度良夜,你后悔呀” 我抽出手,正色道“四爷若当这是玩笑话,那就当我没问。” 我抽身欲走,他忽然拉住我的袖子,缓缓道“我旷日思量,却道你我之间,虽非夫妻却情胜夫妻,虽非知己却知彼若己,方道情至深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如同清泉碧水,溶于一处,难分难断。此等情义,纵梁祝再世,亦不可比” 我惊讶的回头看他,他何时看过我的信,竟一字不差的背出来脑中忽然闪出那晚我急匆匆去他房间寻找荷包的情景 我正欲再开口,他已松开手,道“你二人既已自比梁祝,我又何必做那天怒人怨的马文才他胤礽甘做情种,我却不愿意。”说罢他淡然一笑,提步跨出了宫门。 我惶惶然回到住处,烧了热水,续上茶,才端起来欲喝,王启便来了,将雅嬷嬷的后事详详细细对我讲过,稍坐了片刻,又告诉我,咸安宫的小阿哥弘日,刚满一岁,接连生了几场病,皇上的意思是孩子既已断了奶,不如带出来养活,也方便日后进学授课。口谕已发出去,只是孩子这两日发烧,不便挪动,待回头烧退了,便要派人领来养了。 “那到时候御前是要进去人吗” “要进的,这么小的娃娃,估计太医院也得有人跟着。” “你可知道,太医院是哪位御医负责小阿哥的诊治” “之前是曹御医,不过这前两日去了畅春园的药房,这几日是他的徒弟,就是上次我请的那位萧大夫在盯着。” 我心上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要进咸安宫,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机会 “不行。”萧烈甚至没有一点犹豫,立刻拒绝了我的想法。“你究竟知不知道现在咸安宫的情形隆科多手下禁军侍卫日夜守着,大门轻易不开,日间递送物品只开一个不足一米的窗口,你以为那地方是随便递个牌子就能进去的吗” “就是因为不容易才来找你。你进去接人时,总要带个随从吧。我拌做太监还不行吗我以前也扮过男装。隆科多的人又不在后宫走动,他们不认得我的。” “不行,这太危险了。更何况,他的事情早已尘埃落定,我不懂你现在进去,能干什么” 他斜了我一眼,脸上带出怀疑。 “我没想做什么,只想看他一眼,知道他好不好,就够了。” “那你大可不必,他毕竟曾是皇上的心头肉,纵使被囚禁,也好过大阿哥和十三阿哥。去年他说暑热难耐,唤了两次太医,皇上立刻下旨给他搭了凉棚,备了鱼缸,长椅。这两年无论他提什么要求,皇上都马上应允。不仅如此,平日里瓜果鲜蔬,但凡有新奇的,皇上还总赏他一份,分明与在毓庆宫时无异。他这样,还不算好吗” “这种好,不是我想的那种好。”我道,手中的帕子攥了又松。 “什么这种好那种好的,你进去瞧了他,他就好了吗只怕他会更气,气你辜负他一片苦心。” “我若不是见睿雅和雅嬷嬷都那么说,也不会执意回宫。她们是他身边最亲的人,他什么情况,她们最清楚。我当时出宫,本就是错。” 萧烈扳住我的肩,低头急道“雨霏,你知道什么是对错胤礽大你十岁,在宫里混了三十余年难道不知什么是对你最好的安排你没有家族势力保护,又没有男人做靠山,现在又岁数一大把了,一个女人在宫里没有依护,就如同水中浮萍,只能随波逐流,任人践踏他给了你最好的安排,你不接受,他若见着你,知道你如此不识好歹,我怕他一口气提不上来,背过去了也说不定”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负气甩开他的手。 他看了看我,放缓了语气道“再说了,你口口声声说他惨,说他过得不好。但是他不是真的那么伤心难过,每日如行尸走兽一般,若真是那样,怎么才进去一年多,就填了新丁了雨霏,你不觉得你有时候的想法,太单纯了吗” “”我愣了愣,“我不觉得,这世上的事本就很单纯,是你们把它复杂化了,他信上曾说要向我证明他过得很好,这难道不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吗” “哈。”萧烈极讽刺的一笑,“你不仅单纯,简直是傻了。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他的感受我想我比你更清楚。这算什么证明,这只能证明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在乎你” “你不懂,他和你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他盯住我。 “他是个随性的人,不像你那样精于”我顿了顿,把算计二字吞下,“思虑。” “哼,随性他那是任性,是从小众星捧月惯出来的毛病,他的任性害他众叛亲离,凭白丢了到手的皇位,到你这儿便成了优点了” “萧烈,我不想和你吵,他同别的女人生孩子我并非一点不在意,但倘若这消息能说明他过得好,那我还是在心里替他高兴。可如今的情况是,我很确定他不好,那我就一定要进去看看他,哪怕只是看一眼,我都安心,这个机会很难得,错过了这次,我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下次,我求你帮帮我。” 我拉住他的手,他叹了几声气,却没给答案,抽出手径直走了。 过了几日,落了一场雪,晚间冰冻,较平日更冷,一晚我正要睡下,忽听得叩门声,我起身开门,见来顺捧了个包裹立在门口,脚边放了一个药箱。 “雨霏姐,这是萧大夫嘱咐我拿给你的衣服,你速速换上,顶替我去咸安宫,方才前头传话,要萧大夫去咸安宫诊视,若无大碍就要趁夜将孩子抱出来,免得日间哭闹,惊动众人。” 我心头一喜,慌忙换了衣服,束好发辫,提了药箱便走,药箱提把上结了一层薄霜,握上去冰冷扎手,我一路疾行,到得咸安宫外时,手心竟微微发汗,将提手捂得温热了。萧烈远看见我,几步迎上来。 我感激的看他一眼,他低声道“若非夜间传唤,我也不敢带你,进去小心些,不可曝露身份,一会儿御前要来人的,药箱给我吧。” 我将药箱递给他,顺手接过他手中的提灯,交递之间他碰到我的手,愣了愣,道“别紧张,镇定点,没事。”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数年之前,我们驾车去四爷府上给管家看病,路上他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道,别紧张,有我在。心头一时感慨非常。 他却已换了一副腔调,大声道“怎么搞得,取个药箱都慢吞吞的,太医院短了你的月钱吗再这么拖沓,留神我让院判大人把你轰出去。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跟上。” 我猫着腰跟着,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守门的刚巧是隆科多本人,萧烈过去行了礼,陪笑道“大人,您看这眼瞅就要霜冻了,御前的人还没到,下官可否先行入内诊治,若无碍了,御前的公公们过来就可直接抱出去了,也省得大伙都跟外头冻着。” 隆科多略一深思,点头道“也好,麻烦萧大夫这边登个记吧。”我暗想他们都是四爷的人,必然不会互相为难。 萧烈签了名,两个侍卫便上前将横置在宫门外的门栓合力扛起,落地之时带起一阵尘土,两人掸了掸身上的土。 “呵,上回开这门还是三个月前了,总不活动,门栓都轴了。”说着又挥手唤了两人上去帮忙,四人合力才把宫门缓缓推开。 萧烈朝隆科多一揖,引我入内,跨过门槛之际,我心如擂鼓,双手抖得几乎拎不住提灯。 前院一片漆黑,并没像想象的那样有人迎立在侧,直到行至第一进院的影背处,才有个太监匆匆跑过来。 “是萧大人呀,听得传唤是今日要来的,却不知是什么时辰,故而没在门口候着,大人莫怪。”他极恭谨的解释着原因。借着灯火,我看出这是昔日胤礽身边一个近侍,很是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 “不碍事,小阿哥现今如何”萧烈问。 “吃了药,正睡着呢,在东屋。” “快带我去瞧瞧吧。”我们被他引进第二进院,院中只有正房同东厢亮着灯,东厢外立了一名宫女。 到得门口,内侍道“便是这间了,大夫请。” 萧烈回头对我道,你在院中候着,便随二人进了屋。 我执灯退至墙边,小心翼翼的四下环顾,空旷的庭院,漆色斑驳的墙壁,低矮的耳房,深蓝色的油窗布,门上的棉布帘都未曾更换,仍是那块绣着元宝图样的布料,棉帘在微风中轻晃着,仿佛一下刻就会被抛起来,露出一张佯怒的面孔,刻板着脸问雨霏,你那荒腔走板的曲子,快别吹了。一切分明已过经年,却犹如昨日,我侧头,一眼便认出了昔日我与胤礽围坐观雪的地方,如今那里多了一张藤桌,一把藤椅,我走至近前,椅背在朔风中冰若磐石,但却无一丝灰尘,仿佛日日有人坐着,藤桌上亦摆了一只茶杯,杯中尚余半盏茶水,已凝成冰块,我紧紧攥住椅背,几丈高的宫墙就在身后,一墙之隔,我的笛声,他一定听到了吧 正房突然传出女子低泣,跟着便有人声脚步声,先前进去的内侍出来,疾步走向宫门,不多时迎来两位公公,正是魏珠同他的徒弟,我慌忙侧身,所幸二人注意力全在屋内,并没留意我。屋内人声更胜,女子的哭声也渐渐大了,夹杂着各种嘈杂的声音,传在院中嗡嗡作响,可想屋内必是一团混乱。 我正暗自揣测着胤礽的所在,帘布忽然一起,当中走出一人,灰褐色单布衣衫,头上无冠,腰间亦无挂饰,一双墨色轻靴,拖拖拉拉迈过门槛,走下台阶,仿佛带了一身的疲惫和愁怨。我的喉头忽然被什么东西压紧,连喘息都不顺畅了,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脑中一片空白。他微驮着背,立在台阶之下,仰起头,重重叹了声气,良久,他迈开步子,脚下拖沓,忽左忽右的迟疑不定,待无意间看到我时,顿了一下,方才缓步过来,停在几丈外。 我心里漫溢着苦涩,一年未见,他仿佛苍老了十岁,身形消瘦,精神萎靡,一废时他尚且愤怒暴躁,如今却好似被人掏空了心肝,成了一个空壳子,行尸走肉,睿雅的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 “这位公公可是随太医同来的”他低声问。我紧了紧嗓子,说不出话,只点点头。 “哦。”他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同公公打听件事,入冬时咸安宫有位嬷嬷染了风寒,被送出去医治了,不知如今可还好吗” 此番非答不可,我以手按了嗓子,小声道“日前已病逝了。” “哦。”他应了一声,缓缓低下头,不说话了。 他没听出我的声音,我心中稍定,继而又觉得失落。 过了会儿,他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问,“还想同公公打听件事,早先宫中有位宫女,唤作阿尔丹雨霏,在御前和毓庆宫都曾当过差,公公可曾认得”不待我答,又问,“她如今可在宫中” 我不由退后半步,将头更低垂了。 “御前的人,小的并不认得。” 他这次没应声,却直直地看向我,我连忙侧了脸。 “你的声音,似有几分熟悉,敢问公公名讳” 我不答,只向墙根儿处闪了闪,他径直近前两步,向前伸手道,“公公何以闪躲,我一禁闭之人,还害得了人不成” 我心中乱作一团,情急之中侧身急匆匆吹灭了提灯,转而想到我为何而来,又因何要躲,顿觉可笑可悲,犹豫间他已生疑,便又近前一步,我缓缓扭头迎向他。 他伸出的手僵在空气中,面孔和身体也瞬时僵硬,一双眼睛则直盯着我。 我回望他,寒风自面上掠过,也似含了水汽,生生在眼前蒙起一层水雾。 “二爷可曾记得,去年冬雪,春闺帐中,应了谁的画眉之约背信负约,可知离人相思成烬,肝肠寸断” 他仍在惊异之中,双唇翕动,却未发一言。 我朝他伸手,口中轻唤“胤礽”尚未触及他的指尖,他便如被烫了一般,猛然抽离,踉跄着后退两步,视线仍锁住我,眼中似有悲戚,却仍不语。 我近前一步,他欲再退,身后东厢门帘被人挑起,数人鱼贯而出,领头的萧烈怀中抱着小阿哥,身后随着一位嬷嬷并魏珠二人。萧烈径直朝我过来,横在我与胤礽中间,将孩子塞进我怀里。 “小阿哥微有发热,外头天寒,小心照护着。”孩子被棉被包着,看不清面孔,我抱在怀中,只觉得沉甸甸的。 萧烈回身朝胤礽一揖“二爷,没旁的事,下官这就带小阿哥走了。”话没说完,屋内跑出一个妇人,披头散发,只着中衣,哭哭啼啼地朝孩子跑来,魏珠使个眼色,他徒弟从旁拉住了。 “小阿哥才睡下,可不该吵醒了他。” 妇人无奈,抽泣着拽住胤礽的袖角。 “爷孩子一走,怕是此生再不得见了他总是您的亲骨肉,您好歹多看他一眼吧” 胤礽将妇人拉住,替她捋了捋头发,我这才看清她的面孔,是胤礽的一位侍妾,极乖巧沉静,平素不惹是非,很得睿雅的喜爱。胤礽劝她道“不要哭,孩子跟着皇阿玛,是天大的恩典,在御前读书进学,总好过在咸安宫中幽闭。” 他上前几步,萧烈欲拦被他一把推开,他停在我近前半步之处,轻轻抬手掀起该在孩子面上的被角,露出一张安睡的小脸,孩子面容肖似胤礽,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很亲切。 “你投身皇城,已是不幸,诞于咸安宫,则是不幸中之甚者。你的阿玛,是个罪人。他身为人子,不能尽忠尽孝;身为人臣,不能匡扶朝政;身为人夫,不能丰荫门户;身为人父,不能庇佑子女。如此之人,愧对天地父母,更无颜面将你留在身边,幸你尚在襁褓之中,全无记忆,此时割舍,并无痛楚,皇阿玛将你养于身边,日后必悉心照料,栽培扶持,你自有大好前程,父子缘浅,忘了阿玛,忘了咸安宫吧。”起先几句尚是对着孩子再说,末了则隐隐有了弦外之音,我紧紧抿着嘴,不敢抬头,他替孩子掖好被角,又缓缓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的苦心,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的心意,从来没变,无论经历什么样的遭遇变故,他还是他,随性,固执,不肯屈服。一滴泪自我眼中淌出,落在他执着被角的手上,他的手一颤,泪水便沿着骨节淌入指缝,顷刻消失。他将手一点点收拢,攥成拳头又松开。 “魏公公。”他挺起腰板,退后数步,朗声道,“烦请替我向皇阿玛带句话,这一年多来,儿臣在咸安宫中起居饮食俱佳,感念皇阿玛恩情,每日面东叩拜,为圣上祈福。昔日入咸安宫前,曾与皇阿玛立下约定,如今儿臣已依约而行,也盼皇阿玛不负信约,早日践诺。” 魏珠一愣,躬身道“二爷的话,奴才必定带到,也盼着二爷能修身养性,不负万岁爷的寄望。” 胤礽颔首,退至一旁“公公起行吧。” 吟吟哭声在身后响起,众人提步前行,萧烈掩在我身侧,到得院门口处,我回头张望,他却已不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2章 第112章 出得咸安宫,跨过断虹桥,魏珠停下步子,对萧烈道“萧大人,此番劳烦了,这就把小阿哥交给咱们,带回御前复旨了。”他徒弟上前由我怀中抱走孩子,萧烈道“小阿哥此时还有点发热,但尚无大碍,我明日一早再去诊看。劳烦公公费心了。” 双方客套两句,魏珠便带人走了,从始至终都未留意我,看着他们消失在宫道尽头,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下,无力的靠在身后宫墙上。萧烈回头道“现下满意了” “其实我早料到会是如此结果,只是不进去一趟总不安心。” “如今死心没” 我摇头“我总不会死心的,他料想自己还有长久的寿数,可我却晓得他不过是这十来年的光景了。他等不起,我也一样。萧烈,你还不清楚吗,现在皇上那边根本不是问题,我是在御前还是咸安宫,对皇上来说没任何差别。如今只是胤礽自己不愿点这个头。” “他方才说和皇上定下约定可是指的送你出宫之事” “是,但我不知道他答应了皇上什么总之我不会放弃的,我不想自己以后后悔,也不愿别人安排我的命运。” “你还想干什么”萧烈眼中透出不安。 我拍拍他的肩,无奈的笑“你放心,我总不会再逼你带我混进宫里去的,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至少不会给别人找麻烦。说起来,你那日那么严辞拒绝我,如今又怎么会答应帮我” 他苦笑一声“不知不觉地,到这里已经快十年了,这些年我虽然以师兄自居,却着实没尽到义务,反而屡次遭你怨恨,现在你虽一意孤行,但倘若你觉得快乐,我自当尽力帮你,虽说我心里确实不想惹这麻烦。”他拉下我的手,轻轻拍了拍,“但被你恨的滋味可不好受,我此生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我攥住他的手“以前的事,真的早忘了。萧烈,这十年间,无论我身在何处,和谁在一起,只要想到你,心里总会觉得踏实,因为有你,我在这世上才不是一个人,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他愣了愣,轻轻拉我入怀“雨霏,既然这样,我们做个约定可好十年之后,雍正继位,胤礽也已离世,这场爱恨纷争落幕之时,我们便离开紫禁城,云游四方、远渡海外或是找个地方结庐种菊,随便怎样都好,只求安度一生。” “十年后,新皇登基,论功行赏,你辛苦多年,放得开功名富贵吗” “那么十年后,新皇登基,重整后宫,封后册妃,你又放得开隆隆圣眷吗” 我一笑,推开他“你知道我意不在此。” 他道“我又何尝不是” 我再笑,却多了几分苦涩“萧烈,不要轻易许诺永远,我听到过太多人的许诺,却没有一个实现。十年,太久了,到时我们都老了。” “雨霏,你以为我要你许诺什么像胤禛一样,要你以身相许还是像胤礽一样,逼你斩情断爱自敏儿去后,我心中已如死灰一般,情爱之事,再无半分执念。如今所求只是一知我懂我的知己,相伴余生。礼教规矩,不值一文,而尊卑名分,更是过眼浮云,普天之下,有此等心怀觉悟的,除了你我,还有何人年华老去,对夫妻情侣是柄利刃,但于亲人之间则算不得什么,你纵使满脸皱纹,两鬓斑白,在我眼中,也永远是个固执任性的师妹。与其让我在权势斗争,阴谋诡计中过活,我更愿意用的后半辈子来陪伴照顾我的妹妹。你入宫前我便说过,我打算在京郊租个院子,与你像兄妹一样生活。尽管你如此不顾死活的跑回宫中,但我这想法却从没变过。我的意思,已经清楚明白的说出来了,这个十年之约,你答应吗” 我低下头,他的话在这个寒冷伤心的冬日,像一股暖流般温暖人心。十年以后,我不敢想,我只要一想到胤礽会永远离我而去,就觉得如同天崩地裂一般难受,但如今他直接抛出了这个话题,令我不得不正视,纵使再怎样痛苦伤心,我也必须承认,这对我对他,都是最好的安排。 “好。”我答道,“倘若十年后,你仍坚持,那么我答应你,你若反悔,我也答应。但这十年里,我” “你有你的执着,我也有我的抱负。”他打断我道,“但是你要记住,在这十年里,你做任何傻事之前,要想到与我有约定,要保住自个的性命。” “我记住了。萧烈,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我也不过是害怕孤独而已。” 我们默默走了一段,在岔路处分手,我回去换下衣服,交给偷偷等在外面的来顺。夜里躺在床上,一合上眼睛便是胤礽凄凉的身影,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清晨起来双眼浮肿,偏生又是早值,不得不去,只得往脸上多掸了些粉,仍是遮不住倦容,强打着精神到了乾清宫外,还没进门,就被魏珠拦下。 “姑娘一夜没睡吗这样憔悴,如何当值” 我行了礼,道“昨日染了风寒,故而睡得不好。” 他冷笑一声,遣退身边两个太监,对我道“洒家十来岁入宫,三十岁上御前侍奉,伺候万岁爷也有几十年了,忠的奸的,明白的糊涂的见了不少人,倒是头一次遇上你这样的,说你傻吧,你又存着机灵,说你精吧,却又在大事上糊涂。你和萧大人昨晚在咸安宫演那一出,真以为瞒得过洒家吗” 我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不敢隐瞒公公,但此事乃我一人的主意,与萧大人并无干系。”我略想了想,又道,“谢公公不罪之恩。” “哼,你谢得到快,洒家可没答应你什么。” “公公若有心,昨晚便可当面拆穿,今日也不必与小的费这些功夫。这几年,雨霏一直得您提点,与二爷的事情,您也是清楚的,雨霏没有一丁点儿的坏心,否则公公也不会纵容我。” 他叹了声气,一手扶我起来“你这孩子,自有一股拗劲儿,万岁爷之所以放纵你,也是因喜爱你这耿直的性子,但这终归是皇宫,花无常好,人无常新,你若是一味的恣意胡来,喜爱也难免不变成厌恶,身边一桩桩活生生的例子,你还没看清吗” 我垂下头“公公的提点,雨霏谨记于心。” “我念你心地纯善,这次放过你,听公公一句劝,这痴心在宫里最是多余。你呀,好自为知。”他挥了手中拂尘,提步入殿,“今日你回去修养吧,我替你告假。” 我沿着原路往回走,心里几番起落,痴心最是多余,可我偏是为这一点执念而活的呀。 转眼又近了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十二月初七,黄昏时分我又一次走上了咸安宫后墙外的寂静宫道。魏珠的恫吓与萧烈的软语劝慰对我俱无用处,自从见了胤礽,我不仅没有安心,反而生出了更强烈的渴望,内心的焦躁和绝望仿佛一团烈火,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喧嚣着,我不甘心遵从命运的安排,这集权天下可以绑缚我的手脚,剥夺我的自由,但我的心是任何力量也压制不了的,它的每一次跳动都在清晰的提醒着我:谢雨霏,你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你就应该阻止悲剧的发生,既然你无力阻止,那么你只有纵身投入这场悲剧,承受痛苦的惩罚。我靠在宫墙上,执起笛子,忍受着指尖隐隐的酸疼,轻轻奏响,乐音很快便在空旷寂静的天空下响起。胤礽,我曾负你七日之约,如今千百次的补偿给你,可好 十二月整月康熙都在畅春园居住,我因起行之时身子不爽而没有伴驾,而后竟也未得传召,我心中猜度,许是因胤礽的话惹康熙不悦了,咸安宫固若金汤,却仍有人将消息传了进去,这恐怕犯了他的忌讳,他若有心查证,我在后墙吹笛子的事情必是早已知晓了。所幸如魏珠所说,他看透我是个老实人,心里头除了郎情妾意更无其它,所以由着我做些小动作。我打定主意,若是以后被他问起,只道是自个在宫外吹笛,而抵死不提蒙混入宫的事情。不过他尚未回宫,我也未曾忧虑此事,月间无什么大事,大半时间都用来陪伴弘日,弘日尚不足两岁,名义上由德妃照看,但这位主子却鲜少驾临,只在南三所辟了一间院子,指派了两位嬷嬷并几个宫女照顾着。我日间时常过去,几人知道我的身份,也放心把小阿哥交给我,自己落得清闲。婴儿虽不太能言语,却看得懂人心,不出几日就对我熟悉亲近起来,见到我就咯咯的笑,一张粉嫩的小脸上满是笑意,他的眼睛又大又明亮,总让我想起胤礽,我因而对他十分喜爱。 转过年的一月异常寒冷,康熙回宫后即整日批阅奏折或在乾清宫修养,鲜少踏出殿门,我因魏珠的安排多当夜值,到也不怎么得见圣颜,夜入咸安宫的事渐渐再无人提及。我白日里多数时间都去了弘日的小院,他因天寒发了一次热,折腾了五六日才退热。这日天气稍暖,日光也很足,我便抱了他在院中晒太阳,他伸着小手抓我旗头上的流苏,抓了几下便把旗头扯歪了,我不恼,只做了鬼脸吓他,他愣了一下,转瞬咯咯的笑起来。 “你日后必是个称职的额娘”身后响起声音。 我回转头,抱着孩子起身,笑道“那也要生的出才行。”我虽未老到生不出孩子的地步,但若再耗个十年八载的,也就坐实了。 他道“所以便抱了别人的孩子养” 弘日见到陌生人,遂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他。 “这是胤礽的孩子。”不是别人的。 他走上前伸出手“给我抱抱。” 我把孩子递给他,弘日离开了我,撇撇嘴,眼见着就要哭出来,胤祉抱着轻轻摇晃,哄了又哄,他眨巴了几下眼睛,不哭了。 “想不到三爷也会哄孩子。”他若在现代,必是个居家型好男人,文采飞扬又细心体贴。至少我就从未见过胤礽或胤禛这样哄过孩子,他们只会把孩子高高举起,然后用严肃的口吻道xx,你要快快长大,做个真正的男人,做大清最勇敢的巴图鲁。 他笑了笑“其实我很喜欢孩子,无忧无虑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一旦长大了,就没这么可爱了。” 他低头端详了孩子的脸“这孩子和二哥长得很像,比弘晳他们几个还要像。”说罢,他又低低叹了声气,“只可惜,没有阿玛的照护,日后的光景,不好过。” “皇上特地下旨带他出来抚养,估计也是有这个考虑的,养在御前,总不会差到哪去。” “这十年八年的倒是不会有什么,但以后时日久了便说不准了。”话虽隐晦,但我还是立刻明白了他在说康熙身后之事。皇帝已经老了,不仅是满朝文武,就连他自己的儿子们,也开始猜测他究竟还有多少年可活了。我留意了他的表情,他有一点不安,但却丝毫没有那种想到可能会失去亲人而该有的伤感,父亲的死亡对他们而言似乎是麻烦多过伤感。我低头看了看弘日,他在胤祉的怀中歪着头,明媚的日光把他的眼睛照得清澈透明,总有一天,他也会长大,他的眼睛也会蒙上灰尘,他会算计他的父亲,猜忌他的兄弟,倘若他侥幸拥有了一些权力,当他老了以后,还会怀疑试探自己的儿子,最终他带着花不完的钱财,在孤寂中离世,这一世除了权力和财富,什么都没有得到,这便是一个皇族的一生。 很多时候我不该这么多愁善感,但我偏偏是这样一个人,无法控制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于是,我问了一个此时听起来有些愚蠢甚至幼稚的问题。 “三爷,人家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在皇宫里头,是不是只要失去了权力,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突兀的问题令他挑着眉想了片刻,之后他笑着看我道 “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本身是个极小心谨慎的,可偏有时候说出些大胆的话,却又摆出这么一副平淡坦然的样子,仿佛这里的人和事都和你无关,这里的王法也管不到你,你就在圈子外头,不远不近的看着我们这些人,琢磨着,探究着,带着那么一点点悲悯” 三爷倒把我说成个仙女了,若是犯了要死的罪过,行刑前念个咒,就能变成一股烟儿跑了。”我笑道。 “可你说这话时,确实给我这种感觉。” “其实我的疑问,大多数与我地位出身相同的人都会有,只不过他们没有我这么幸运,可以认识这么一位通情达理的王爷,可以毫无顾忌的和这位王爷畅所欲言,而不用时刻担心触怒了权贵,掉了脑袋。” 我福了子,“倘若我方才说得不合适,那么我收回我的问题。” “你给我扣一顶通情达理的高帽子,还由得我不答吗只不过你这问题,委实无甚可答,除了一个是字,我想不到其他的。” “权力果真那么重要吗,倘若不争也就不存在失去什么,皇子皇孙们就算再不济,也还是锦衣玉食,富贵荣华的。人生不过百年光景,何苦非要陷在争斗和恐惧中呢值得吗” 他淡淡一笑,把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屋脊“你生在平民之家,自然不懂得皇家的难处,皇子自小便进书房上学,师傅耳提面命,教授的均是治国方略,耳边听到的训示,都是如何做个圣君贤王,如何治理大清江山,延续祖宗的基业;待到成年了,分府划地了,周围便涌上一批叔伯兄弟、幕僚、门生,日日算计的均是如何扩宅吸金,扩大在朝上的势力,争得皇阿玛的宠信;再大一些,有了兵权封号,日夜筹谋的,便不仅仅是这些了生在这样的环境中,你不争,也会有人劝你争,引诱你争,甚至逼迫你争,起初你还尚有疑惑抗拒,但时日久了,当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正确的,你也就糊涂了,分不清究竟是被人怂恿的,还是你自己本身就想要。这就像是登山,你被人推着上山,一路打倒对手,踩着他们的肩膀往上爬,爬得越高,风景便越好,被你踩在脚下的人也就越多,你若累了,后悔了,想要停步,那你只有被对手拖下去踩死,所以你只有一直往上爬,为了让自己活命,也为了山顶上独一无二的风景。”他耸耸肩,“这才皇族的生活,你的兄弟是登山时的对手,而你的父亲,则是站在山顶上的人,这样的情形下还何谈有情无情只有抓住了权力,才抓住了最核心的东西,才可以安身立命” 他说完便看着我,想知道我对这番话的反应,实际上我有点犯愣了,若是说话的是四爷,我一点也不吃惊,但是胤祉,他在我心中是这样一个温和、随性的人,当他冷冰冰的说出这些话时,我觉得很突然,当然这感觉只持续了几秒钟,我很快便释然了,这是皇宫,没有圣人,没有谁能免俗。 “那么三爷也有心做那个站得最高的人” 他先是一怔,而后又笑了笑“雨霏,你的另一特别之处是,当你毫无顾忌的说出一些放肆的话时,我并没绝得被冒犯,或是有什么危险”他轻轻吸了口气,又道,“尽管你把我说成是一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但我仍旧是个俗人而已。” 我立刻便明白了他的肯定回答,轻轻噢了一声,这个问题本不该问的。 “不过我尚有自知之明,连二哥都无法成就的事,我自问没有那个实力,自然也不敢冒那样的风险。我如今只想独善其身。” “三爷是聪明人,只有智者才能在诱惑中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作出最明智的判断。”我心里稍觉安慰,甚至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 “你一直愁苦脸,听到这句才露出笑容。你倒是一点不加掩饰,如此不看好我我好歹也是个亲王吧” 他把在这番冗长谈话中早已睡熟了的弘日轻轻地递给我,“今日扯得远了,本是想来看看孩子,却被你审讯了一番。” “原来你早知道弘日被安置在这里了我还当你是进宫来瞧我的,被我屋里的人给指来的。” “关于弘日,我可是比你知道得还要早,我起先向皇阿玛要了两次,想把他过继到我府里抚养,不过都被皇阿玛拒绝了,他说胤礽的孩子,还是由他亲自养在御前的好。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皇阿玛对二哥的情谊总是让人艳羡的。”他朝门口走,我抱着孩子跟了几步,他回头道“甭送了,坐着吧,西北上了几道折子,我还要去趟乾清宫。” 我回到院中坐下,阳光已经斜到院子一角去了,我的思绪被他的最后一句话带出,从整个下午谈论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回到了眼前现实的世界里。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在南疆发动叛乱,如今已经有一年整了,费扬固、席柱、祁里德等一直在前方督军备战,年前康熙以严冬将至为由,年内暂未发兵,如今过了年天气渐暖,却不知道军情如何,若是发兵,是否就要指派十四阿哥为大将军了我一直在心中将此事作为康熙晚年立储的风向标,不知此事始末如何,又会对朝堂局势有些什么影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3章 第113章 在与胤祉谈话后几日的一个黄昏,康熙在草木初荣的御花园散步,魏珠与我随侍在侧,在园中走了约莫有大半圈,在一个花坛边上,康熙遇到了正在与小太监玩耍的弘历,年前康熙到狮子园游览,见弘历乖巧聪慧,便向胤禛讨来带至宫中教养,在任何献宠邀功都已草木皆兵的今日,这样的恩典可谓千金难求,胤禛自然顺水推舟,讨得皇上欢心。弘历虽然还是孩子,但确有过人之处,他见了康熙,不慌不忙地停止了嬉戏,落落大方的请安,皇上随意问几个问题,他也答得稳妥得体。康熙与他聊了一阵子,便遣人带他下去了,慈爱的望着他的小小背影消失在远处宫墙边上,康熙回转头,突然问“弘日抱出咸安宫也有几个月了吧现下安置在何处” “回皇上的话,在南三所的一处向阳的院子里呢。”魏珠道。 康熙背起手,道“天色还早,去看看吧。” 南三所的宫人们万没想到万岁爷会突然驾临,慌乱的跪地请安,幸而这间院子不过三四名宫人,此时还有两个出外不在,因此局面到不算混乱。 康熙在院子当中的一张半旧的藤椅上坐下这藤椅我倒是时常坐在上边抱着弘日晒太阳一位嬷嬷进屋将弘日抱出来,孩子似乎刚被叫醒,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康熙从嬷嬷手里抱过孩子,搂在怀里细细看了看。 “好小子,真像他阿玛”康熙笑着,回头朝我们道,“你们瞧呢” 我只得同魏珠凑到旁边,我还未想到要如何说,魏珠便附和道“可不是嘛,小阿哥这鼻子眼睛,活脱脱像跟二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是呀。”康熙又仔细端详了一阵,嘴角始终挂着笑意,似乎对这个连眼都没全睁开的小家伙充满了喜爱,接着他抬起头,对着立在一旁的嬷嬷问“孩子身体近来可好” “吃睡都很好,很壮实的。” “日间都是你们两个来照看” “是,还有两个宫女,此时去膳房取饭了。”嬷嬷垂头答着,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德妃娘娘也时常过来看看。” “噢。”他含糊应了一句,就又低头逗弄孩子,弘日此时完全醒了,见着这个从未谋面的老人,好奇地瞪着眼睛,一双小手胡乱抓起来,我担心他做出什么惹皇上不悦的事,偷偷向嬷嬷使了个眼色,她便上前要抱孩子,偏巧弘日一扬手,一把抓住康熙的胡子,便不撒手了,几人都惊了,连忙凑上前去,康熙却并不恼,歪着头任他抓着,还把脸凑进他的小脸逗他,只片刻工夫,弘日便咯咯笑出声来,小手也跟着松开了,几人这才松了口气,嬷嬷急忙把孩子抱出来。 康熙呵呵笑道“好大的手劲儿,不仅长得像,连脾气也像,十足的像” 孩子到了嬷嬷怀里,却不消停,挣拔着身子又挥起小手,这次却是朝着我的。 “哟,这孩子喜欢你,想让你抱呢。”康熙道。 我只得上前抱过弘日,康熙又凑上前来看,我怕他问什么,便道“奴婢闲时也曾来看过小阿哥,不过只是一两次而已,不想被记住了。”在宫中频繁走动是违反宫纪的,虽然我不遵宫纪之事已不是这一桩两桩了,但皇上面前却总要遮掩一下。 弘日到了我怀里,更是显得活分,手脚并用的摇晃着,嘴里“啊,啊”的发着声。 “这会儿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多教着点,怕是没几日就能讲话了。” 魏珠在一旁道。 康熙点头,一面拉住弘日的一只小手,一字一句道“皇玛法,叫皇玛法” 如此说了几遍,弘日咿咿呀呀学了几声,却含混不清,众人都轻笑起来,他却突然道“阿玛” 周围顷刻便没了人声,我的身体下意识一紧,康熙离我极近,必然也感觉到了,他的手略一停顿,继而松开弘日的小手,向侧面退了半步,浮起笑容“小小年纪,到懂得举一反三嘛。” 我陪笑了几声,忙把孩子交还给嬷嬷,康熙道“这孩子看起来很喜欢你,你日后抽空多来看看他。” 我应声是,看出他有些意兴阑珊,便道“万岁爷,眼看就要掌灯了,这夜凉风急,不如起驾回宫吧。” 康熙抬起头,一群乌鸦哇哇叫着朝大殿飞去,他于是起身,对着两个嬷嬷道“好生照看小阿哥,缺什么穿的用的,只管找内务府打点。”不等两人还礼谢恩,他便提步朝院外走去。 刚回到乾清宫,才更过衣,便有人呈上几份西北的奏折,康熙正在漱口,听到是西北来的,便匆匆用帕子一抹嘴,起身去了正殿。这一月间,西北的奏折接连不断的发至,纵使如我这样长居深宫的妇人,也猜出事态不容乐观,我平素接触的都是太监女眷,个个只盯着自己眼前的三分地方,没一个多说话的,因此军情战况之类的事情,只有在与萧烈闲话时才略知一二,头两日得个机会见了他,听他说似乎是年初已从四川调兵入藏,组织了几次小规模的军事行动,但都被叛军所败,并不顺利,如果战事僵持不下,那么方法只有两个,议和或大举进兵,如果继续延续这场战争,那么首要的难题便是,谁来领兵之前平叛噶尔丹,三次均是康熙亲征,太子监国,可如今皇帝年迈,东宫悬空,朝堂上下党争纷扰,在这个青黄不接之时,还有谁可以堪此大任借用萧烈的话说,对于这场叛乱,何时打、怎么打、谁来打,这三个重要的军事问题,这位年迈的皇帝还一个都没有解决,眼下正是各种考量、各种算计以及平衡各方力量的焦灼阶段,皇上的心情肯定不会很好,他提醒我。 果然,康熙看完这份奏折,将折子放在一旁,以手抵着额头,撑在案上,锁起了眉头。作为一个深谙帝王之术的皇帝,康熙平时是喜怒不露的,但对于近侍而言,即使主人再怎样深藏不露,高深莫测,也难免在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暴露出情绪,时日稍长也便有了些规律,在我的印象中,康熙但凡遇到难办的事情时,就会这样默默沉思,有时一刻钟,有时半个时辰,之后或找朝臣商议,或是已自己有了决断。这次他静默了快一个时辰,仍没有反应,之前服侍梳洗的宫女硬生生站了半天,终于被魏珠挥挥手遣散。我半个时辰前端了一碗茶水在他案前,如今也已经凉透了,我犹豫了片刻,抬眼看见案边的一盏宫灯忽明忽暗地要灭了,犹豫片刻,还是端起茶水,轻步走了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剪子,在我剪灯芯的时候,康熙终于被惊动了,他蹙眉看了我一眼,我的手停在半空。 他由御坐上起身,走下丹壁,来到一侧角落里的高大立柜前,魏珠忙跟过去,问道:”万岁爷,您要找什么,让奴才替您拿吧。” 康熙摆摆手,掀开柜门,在下头翻找了一番,拖出一个半米高的大箱子,魏珠朝我递个眼色,我忙搁下剪刀,走过去帮忙,箱子很沉,我与魏珠合力才抬至案前灯下,箱子雕工精美,但是落了一层厚土,在这日日有人打扫的乾清宫,皇上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全都一尘不染,这箱子的状况,看来是有些年头没有被皇上关注了。康熙走上前,用手抹去箱子上的浮土,掀起上盖,浮尘落去后,箱内现出一幅闪闪发亮的铠甲,明黄色的帽缨体现出主人的身份,康熙的眼中,微微漾起波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该是他亲征时穿过的铠甲,皇上由这场叛乱,想到了几十年前的戎马生涯。他将盔甲从箱中取出,这费了他一些气力,但他拒绝了我和魏珠的帮助,他把铠甲放在案上,借着灯光细抚着那些冰凉的金属泡钉,口中溢出一声低叹“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过终究是老了呀。”此时殿内只有我与魏珠,但我们谁都没有开口,我不开口是因为不敢,我与皇上的关系尚未熟到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接话的程度;而魏珠也未开口,我猜他是觉得不合时宜,康熙此时正需要安静,他不需要听到什么皇上龙马精神,春秋鼎盛,何足言老之类的虚伪奉承。 因此殿内极静,康熙将视线投回到箱内,铠甲的下面另有一套秋香色纱袍,布料绣工具是上乘,领口有两条盘龙图案,是皇家所有却并不像是御用的,康熙又将这套便服拿起,我正疑惑间,却见一封信掉落在地,封皮上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字体皇太子胤礽为庆贺噶尔丹溃逃事奏书。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弯下腰捡起信,康熙的注意力仍在那件便服上,像对待铠甲一样,细细的摸索着布料,魏珠则递来一个责备的眼神,但我此时不可能再把信扔回原处,只有拿在手中,默默低着头。与时下流行的清瘦风格不同,胤礽的字体遒美健秀,饱满圆润,笔锋间带着些随意,为了迎奉皇上,朝中盛行模仿董其昌的书法,在皇子间则更明显,偏他鹤立独行,总说最是那些溜须拍马的,把个董其昌捧到天上,我偏不喜欢那样绵软的字于是他自去模仿怀素的狂草,虽未学成一二,却自创了一派与康熙朝主流风格全然不同的字体。 “你可知这衣物信件的来历”康熙低声问,我抬起头,才发现他的视线已转移到我手里的信上,而这话听着更像是单独问我一人的。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略知道一些。”他以目光示意我继续,我只得道,”三十五年时,皇上御驾亲征,大败噶尔丹,凯旋路上因思念太子,即修书一封,命太子将所穿衣物数件差人送至奴婢猜这便是其中一件,六月初,太子出城迎驾之时,皇上身上穿得正是这件纱袍。” 康熙微挑起嘴角“你知道得倒是清楚他未必同睿雅说这些,倒愿意同你讲。” “蒙二阿哥不弃,不嫌奴婢出身低微,倾心相交。” 此言一出魏珠立即严厉的看了我一眼,他在警告我太多话了。 康熙果然面露不悦之色“不顾身份,不顾亲疏,不顾尊卑,他就是这般随性恣情,毫不忌惮,对朝政对家事俱是如此。” 我闻言连忙跪下“奴婢失言,请万岁爷责罚。 他却无奈道“朕要罚你什么,跟那些黏附在他周围的虎狼之臣相比,你才是真心待他之人。” “三十五年那会儿,他尚不满二十岁,正是英气勃发之时,出阁讲学、辅政监国俱妥帖稳重,与朕更是亲厚无间,不想日后却一步步地被些奸佞之辈诱入歧途,与朕背道而驰。”他自语着,从我手中拿走奏书,与衣物一道,放归箱中,又凝视良久,叹道,“物是而人非,岂不哀哉。” 对于胤礽的失败,康熙一向的论调便是奸佞之辈的教唆与引诱,却绝口不提自己早期过分的溺爱,中期的钳制打压以及后期的政治利用,更无论清朝重贤不重嫡、放任皇子权力等深层制度问题。我不明白康熙究竟是真的没意识到这些原因,还是不愿面对自己的偏颇与失误。不过此时,纵使我有再多的问题,也显然不能开口,且不论尊卑地位,皇上这番话本就不是说与我们听的,若非睹目思人情绪失控,他绝不该说出这样的话,若被朝臣听到,他们就可能直接臆想出这样的潜台词胤礽是优秀的,只是被奸人所利用误导,如今奸人已除,胤礽或许还有机会若真的因一些言语上的不谨慎而再次掀起复立之风,那康熙之前的一系列雷霆手段,可就付之东流了,皇帝的威信也会受损。 但他今日的举动也有好的一面,至少这位冷静睿智的皇帝在提到胤礽之时仍会情绪失控,说明确如胤祉所言,纵使两立两废,永不召见,他仍是极爱这个嫡子的,那么我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在以后把握时机,向康熙求情 我尚在思索之中,魏珠已极有眼色的辅助康熙将铠甲也放回箱中,合上箱盖后,他又小声询问“万岁爷,时候不早了,可要传些茶点” 康熙摇头“不必了。”又对我道,“你起来吧。” 我这才站起身,膝盖因久跪而酸麻难耐。康熙渐步朝暖阁走,一面低声道“今儿宿在东暖阁,明儿清早传雍亲王进宫。” 第二日清早我按时辰到乾清宫外时,却见殿门紧闭,三、五、八、十、十四等几位阿哥在殿外站着,往常这个时候,早朝已毕,康熙正该在殿内召见臣子或是审阅奏章,殿门通常是敞开着的,成年皇子们也很少这样一道过来请安,我上前与值夜的太监询问,这才知道原是康熙还未起身,准确的说是夜间醒了数次,睡得极不安稳,在清晨时才睡熟。我向诸位皇子行了一礼,便小心的推门进殿,殿内晨光熹微,在东暖阁门口有一人临窗肃立,我初见他在心里很是一惊,但继而想到他本是应召前来的,自然是在殿内等候,便又朝他行礼,他略点了点头,算是答礼,魏珠听到动静,探头出来,打手势让我进去,进至暖阁,门口处立了四名负责伺候康熙起身的宫女,手中俱捧着衣物漱具,里头的龙床仍垂着明黄床帐,里头并无动静。魏珠附耳道“已经唤了两次,皆含糊不应,待会儿万岁爷起了,必定口渴,你先去备些温茶,小心伺候着。” 我领命而去,约摸一刻钟后,捧了茶具过来,四爷仍在门口立着,在他的位置刚好能瞥见龙床一角,然而他只是敛目凝神,并无四处观望。我将茶水备妥,魏珠走到床帐外,轻声道“万岁爷,已经辰时三刻了,诸位皇子都在殿外请安,万岁爷是否起身” 如此低声唤了两遍,帐内无响动,便只得又高声唤了两句,帐中才传来翻身的动静,跟着是一声含糊的回应,魏珠口中说道“奴才伺候万岁爷起身。”手上便掀开了床帐,我在他的示意下将另一侧床帐也打开挂在侧面挂钩之上,康熙仍未全醒,皱着眉头口中嘟囔着什么,魏珠就凑到近前,又唤了声万岁爷,康熙没应他,口中的喃喃道“别,别走。”还抬起手臂在空中挥动,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我疑心他快醒了,便朝魏珠身后挪步,我正立在床塌正中,皇上一睁眼必然先看到我,这是大不敬的。然而我刚抬起脚,康熙却嚯得坐起身,一扬手刚巧抓住我的手腕子,我脚下不稳被他带得歪坐在床榻上,他猛然张开眼,我心中暗道,这回可闯了大祸,才想着起身告罪,他却在与我对视了片刻后一带力扳住我的肩膀“是你你别走,别走,答应朕,答应朕” 我脑中一片空白,惊得说不出一句话,下意识用力挣动,他的手又紧了几分,如铁钳般死死攥住我,口中继续道“你别走。” “万岁爷,奴才是雨霏”我惊慌中低喊了一句,他愣了愣,眼神逐渐清明起来,这才渐渐松了手,又盯了我片刻,而后四下看看,最后恍惚道“朕做了个噩梦。” 我连忙从御榻上滑跪到地上“奴婢惊扰圣驾,请万岁爷恕罪” 他却朝我缓缓道“有水吗朕渴了。” 我起身至床边桌案上取过文茶,递过去时,手还微颤着,康熙接了杯子,道“是朕做噩梦了,与你无关。” 我扣了个头,有点愣愣的站在一边,他喝了两口茶,又簇着眉抬起头打量我的脸,仿佛是第一天见到我似的。他的反常举动令我很不安,而这不安显然传递给了屋内的所有人,包括魏珠在内,没有一个人说话,连喘息声都听不到,我的尴尬逐渐升级,我猜我的脸已经不受控制的涨红了。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四爷的声音从暖阁门口传来。 康熙探了探头“胤禛,你怎么来了” 魏珠这才从旁道“万岁爷忘了吗昨儿个晚上您吩咐传召王爷进宫面圣的。” “哦。”康熙用手摸了摸脑门,“朕倒给忘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三刻了。” 听闻误了早朝,康熙面露懊恼之色,将茶碗递给我,正色道“替朕更衣。” 宫女捧着物品上前,魏珠一面给皇上递送漱口水,一面轻声道“诚亲王、恒亲王、八贝勒、敦郡王、十四贝子都来向万岁爷请安,此时都在殿外候着呢。” 康熙接过杯子,含了口水,漱了漱吐在另一侧铜盆中“不过是睡得不安稳,晚起了些时辰,哪就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了。罢了,让他们都进来吧。”他摆了下手,语气中倒含着不悦。 我收拾了茶具,小心翼翼的捧着退出暖阁,到门口处,又向胤禛福了子,他亦退至外殿正中,我则推开殿门,闪身出去。外头日光刺目,寒意袭人,倒好像刚才昏暗中发生的一切都不那么真切了,但那强硬的钳制及急迫的语调却似曾相识,不由得勾起了我已经模糊的回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4章 第114章 约摸半个时辰后,我至耳房茶水处换了新茶,再进大殿时殿内已只剩下康熙及胤禛两人,康熙正襟危坐,目光炯炯,丝毫没有了刚才的糊涂老态,我低垂了头,小心翼翼的奉茶,康熙没有理睬我,问胤禛道“西北的战事,你如何看” 胤禛道“西疆之患,始于噶尔丹,当日我朝出兵诛灭噶尔丹之时,便应将策妄阿拉布坦一同剿灭。然因其畏罪慑服,极进恭顺,是以赐其生全,以表我朝宽厚仁德之风,亦为西疆诸部族做个榜样。岂料今其不知悔改,背负圣恩,公然侵扰我哈密数县,险恶之心昭然若揭,于国法难以宽贷,自当用兵扑灭,以彰天讨。” 康熙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自是当发兵扑灭的,只是费扬固、席柱年前并没什么成效,如今若要大举进兵,必须有一良帅,如今朝堂上下,朕却是找不出来这么个合适的将才。” 我此时已奉过茶,正持握茶盘,缓步走下台阶,只听胤禛道“领兵之人必要威仪并重,以统领三军,威慑敌寇,又须具备将帅之能,才可调兵遣将,退敌制胜。以往皇阿玛御驾亲征,平复噶尔丹叛乱,如今恐再难寻得一人,能有皇阿玛昔日之才德声威。故而此事确实难办,儿臣也尚无主意。”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儿臣不才,试问不是将帅之才,但若西疆之役有任何地方用得着儿臣的,儿臣必鞍前马后,尽全力辅佐皇阿玛平乱。” 我渐步走着,直到跨过门槛时,也未曾听到康熙的答复。他在犹豫,在这样一个敏感的话题上,他不想透露任何具有指向性的表态。康熙的态度我并不觉得惊讶,但一向以低调沉稳著称的雍亲王,也如此谏言表忠了,这到真令我有些意外。或许这个即将产生的大将军王,真的不仅仅是一个褒奖或筹码,而是极大的殊荣和对储位的隐晦暗示。 我反复思量着两人的对话,又想到康熙之前听闻众阿哥请安时的不悦,康熙看来已再信不过任何人了,他面上看似平静,但心里对这些儿子却是畏之如豺狼虎豹,避之如毒蛇猛兽,眼下看来,十四阿哥年轻有为,虽是八爷一党,却不如老九老十那样盲目依附八阿哥,心思上也不比几位年长的皇子一般精于算计,与众位皇子的关系也尚好,确实从各方面来讲都是比较理想的储位人选,若说他简在帝心,我并不吃惊。只是这样一来,雍正篡位夺嫡之事,岂不就坐实了我如一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观,揣测着这桩千古疑案,倒渐渐忘记了早上在东暖阁康熙面前的尴尬以及这桩我所认为的小事情在后宫里可能带来的影响。 而后两天不知怎的,魏珠竟未安排我当值,我因而有了闲暇,便去太医院找了萧烈,可巧碰上了王启去取药,这才知道弘日的额娘程氏病重,已经缠绵病榻一月之久,据太医贺孟頫的诊判,说是大限将至了。这个月二十七,我照例去咸安宫外停驻,想到日渐长大的弘日,一口一个额娘的唤我,却不知自己的亲额娘已病入膏肓,转瞬即天人永隔,笛子搭在唇边,平白添了些惆怅,吹出的调子也拖沓低沉了。悻悻的奏完一曲,对着死寂的宫墙沉默了一会儿,我像往常很多次那样,向西走上了回去的宫道。走上断虹桥前的最后一道宫门处,忽听得一人轻咳,我一侧目,胤禛站在门内,身上还穿着朝服,他向我招手,示意我进去。 我走进去,随他走到一处拐角。 “四爷有事找我” “那天早上是怎么一回事” 我被他没头没尾的话问得一愣。 “早想找机会问你了,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场合。” “我也不知为何,皇上说他做噩梦了。” “若只是做梦了,为何只是抓着你的手,不去抓魏珠的” “这我怎么知道,许是一时糊涂了,没看清吧。” “我看着到不像,这几日皇阿玛对你有何异常之举” “没什么吧,魏珠也没排我当值。四爷想说什么”我抬头看他,傍晚的干寒让我浑身发冷,我想赶快结束这场谈话。 “我是担心良妃娘娘的故事在宫里重演。” 我被他这想法惊住“这怎么可能四爷未免多虑了,如今皇上的心思未必在这上头,即使真的在这上头,也怎么都不该是我。我的出身、我的坏名声、我的年纪我自个都想不出宫里谁会比我更糟了。” 他一笑,似乎倒有些认可我的自我评价。 “你的出身名声是不好,年纪也不小了,论才貌也没什么特别。但你天天在皇阿玛眼前转悠,又涕泪俱下的拽着皇阿玛的袖子自请侍奉终生。若是惹得皇阿玛起了意,又有什么奇怪。皇阿玛现在是上了岁数,可并不算老,头两月,王贵人不是还诞下一位阿哥嘛。” 他的话里透着几分调侃,但表情却着实严肃,我心知他是真的这么认为了。 “皇上有意也好,无心也好,都不可能对我怎么样。他总不至于跟胤礽抢女人,毕竟是自己的儿子。” “呵,胤礽现在已经关在咸安宫里了,这宠爱两个字,在宫里最靠不住。作为皇帝,想要个女人,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了。” 我跺跺脚,感觉周身已经开始麻木了,只想迅速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于是我简短的说道“任四爷怎么推断都好,反正我认为不可能,我们可以让时间来验证。” 我福了一礼,想等站直了就走,但他一下按住我的肩膀。 “你别以为我在同你儿戏。那天早上的事不是只有你我再场,魏珠、洗漱的宫女都在,皇阿玛一向不同宫女亲近的,似你这桩事,只在三十年前良主子身上发生过,你说如今,我会怎么想,在场的那几人又会怎么想宫里最忌讳传谣言,但偏偏谣言传得最快最广。你这点子事,恐怕不多久就会传得沸沸扬扬,以后皇阿玛多看你一眼,都会传出一堆闲话。你当魏珠为什么不排你当值他是想你避一避,也是想揣摩一下皇上的心意。日后谣言若真散开了,传到皇阿玛那儿,要么顺理成章要了你,要么你这御前不仅待不下去了,恐怕连性命也难保住。” “为什么连性命也保不住了”我愣愣的问。并没有细想他是如何连御前的当值安排都搞得一清二楚的。 “谣言不是空穴来风,你若不是新承恩泽,便是魅惑圣上。魅惑圣上,不是死罪吗况你又不是没有前科。” “有这么严重吗”我开始被他说得有点懵了,但又觉得不信。 “后宫里,因为谣言惹祸丧命的大有人在。相信魏珠会告诫那几名宫女,但是不是封得住口还未定。亏得你在宫里这么些年,却没长心思,现如今还不知道好生在住所里待着,还跑到这里来吹曲子。照我说,你的三魂七魄都让胤礽给勾走了,留下一个没心肺的空壳子,到处惹麻烦” 他说着,用力晃了晃我的肩,松开了手。 我退了一步,道,“我和这宫里的人、事、物都不对付,偏偏老天爷非让我留在这受折磨。依四爷的意思,我该怎么办,难道就平白等死了” 他进了半步“皇阿玛未必想你死,若是他给你恩典,你只要点个头,日后的日子就会是全新的,虽然未必是你想要的,但总会比以前好。” 我正色道“四爷,你是知道我的,我永远不做无心的木偶。” “这宫里的每个人都是木偶,无论是你,我,甚至是他胤礽。”他扬手指向咸安宫,“都不能对皇阿玛的要求说个不字。雨霏,你总是自以为事,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但其实你不过是一直活在别人的僻护下,你以为那些宫女和太监就都没有心吗你以为良妃娘娘当初就是心甘情愿随了皇阿玛吗他们只是不像你这样总有人护着宠着,他们不敢有心。所以你并没什么了不起的,失去了保护,你还不如他们,他们至少还活着,便是死了也还能给家里留一份资财。你有什么不过是一腔意气,一幅倔脾气。胤礽就是看透了你,才拼了命的把你往外送,但你太不识抬举,煞费苦心的跑回来,还见天的在咸安宫的墙根底下剜他的心,打他的脸。你这样吹一辈子笛子,又有什么用皇阿玛永远不会让你进咸安宫的。我劝你清醒清醒,你的处境与往日大不同了,你得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如今这桩事,过去了便好,若过不去了,皇阿玛要你死,我保不了你” 他气闷的说完这番话,负手看着我,脸色很难看,比西边天上的黑云还要阴沉。 我默默回望着他,心里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发现他说的话,对我的总结,一字一句都是对的。并且是我一直以来从来都没意识到的,或者说不愿正视的。 远处传来宫门门闩落地的声音,快关宫门了,他转身便欲走,我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袖子。 “谢谢你” 他侧头“为什么” “很多事,为你舍命救我,为你冒险助我入宫,为你今时今日还愿意保我。以往记恨四爷的事,我还会记着,但如今我要对四爷说声谢谢” “但你还是不愿做个无心的木偶”他冷笑着问。 “或许这事情真的没有四爷说得那么严重,但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考虑四爷的劝告。” “希望我没有对你白费口舌。咸安宫你最近不要来了。”他挣脱开我的手,几步便消失在宫门外。 我回到了住所,还未曾将这几天的事情详细想清楚,就听到前边派人传话,说是皇上要召见我,我匆忙整理了衣袍,匆匆来到乾清宫外,一颗心七上八下,惶恐至极。 乾清宫外依往常规矩立了几名随侍的太监,殿门却与往日不同,紧紧闭着。门口处的太监见我来了,便进殿去通禀,一会儿功夫走出来,传唤我进去,并以眼神示意我帝心不悦。我的头皮有些发紧,但还是一刻不敢怠慢的走进大殿。 殿内除康熙,魏珠外还有一个太监,此时跪在正中,我并不认识。我心头稍事安慰,这么多人在场,至少不该是胤禛说得“那桩事情”,我上前请过安,康熙问道“你日间除了当值,弘日处,还在哪些地方走动” 我道“宫中有规矩,宫女不当值时,忌四处走动,故而奴婢除了鲜少在宫内走动,至多是在花园处略有停留。” “是吗”康熙道,“你把刚才的再说一遍。”他对跪在下边的太监道。 太监微抬了抬头,平声道“二阿哥日间作息极有规律,早晨起身用过早膳后,在书房写字读书,读得多是些诗集、杂文,有时临帖作画。多数时候如无必要的事情,则鲜少与人交谈,便是几位福晋也是极少进书房的。午膳过后,若日光晴好,便会在院中鱼缸旁走上几圈,或于藤下小憩,若是阴雨寒冷的日子,则闭门不出,仍在书房内消磨时光。掌灯时分传晚膳,大多是清淡小菜,各样都吃得很少,很快便撤了膳桌。而后一两个时辰几乎不出房门,若出门也只是在廊下静坐,或是仰面望天。夜宵与茶点从未传过,膳房送来的多数吃食,都分给了各位福晋。通常天一黑透,二阿哥便回卧房休息,多数时候是不点灯的,也极少传唤福晋们陪侍。”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几个月前便是这样的起居。但入冬之后却有不同,算起来,怕是自从小阿哥出了咸安宫起就有些不一样了,作息仍似之前那般规律,但脾气却愈发不好了,时常因一丁点儿小事责骂下人或福晋们,以往用在读书作画上的功夫,也多半耗在了院子里,倒也不做什么特别的事,只坐着发呆每月大多数时日便是这样,但有几日又很是反常,奴才细算了算,发现正是初八、十八、二十八三日”听到此处我已隐隐猜到此番问话的目的,但心中却浑然不知厉害,顾不及去想一会儿该如何辩解应对,一双耳朵直锁在说话之人身上,只听他道,“这三日二阿哥的情绪好过平日,晚膳也传得极早,不到半刻便用了饭,而后必于后墙处徘徊,时而以耳覆墙,时而焦急走动,面上隐露急虑之色,仿佛在等着什么似的。奴才起先因离得过远而未探知究竟,后有几次潜行至近处,方才听到院墙外头隐隐有笛声传入,断断续续,不十分清楚,但若侧耳静听,也能辨识曲调。二阿哥附耳在墙上,原是为听这曲子的。他听曲时,手中有时也会握一支笛子,但只是紧紧握着,却从未吹奏。若是外头的曲调欢悦,他则面露欣喜,若曲调忧伤,他也面含悲戚。有几次很是奇怪,曲子本是欢快的,他也含笑听着,可过了一会却又突然掩面落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康熙突然冷哼了一声,说话的太监被吓得一愣,便住了口。过了一小会儿,康熙道“继续说。” 他才又开口道“二阿哥听得极专注,若此时刚巧有奴才奉茶,或是哪位福晋过来添衣裳,必会是一顿严厉的斥责,日子久了,宫里的人便悟出规矩了,决计不在这个时候上前搅扰,下雪也罢,刮风也罢,只留他一人在庭院中立着。他自己也是极守时的,从不曾错过时辰,有次发着高热,也还是不顾众人劝阻,披着棉衣靠在墙上等着。倘若某日曲子响得晚了些,他便急得坐立不安,仿佛出了什么大事一般,若恰巧某日响得早了些,没赶上开头,他又懊恼不堪,对传膳的太监发脾气,后来索性将晚膳提前了一个时辰才算太平。” 他绘声绘色的讲完,恭敬的扣了个头。 康熙道“你可记得那些曲子。” 他道“常吹奏的那几首,奴才是记得的。” 康熙对魏珠道“去取支笛子来。” 魏珠走出乾清宫,殿内安静下来。他方才说到一半时,我已经觉得鼻腔酸涩,如今极力忍着,嘴唇禁不住发颤,又不敢让旁人发觉。 魏珠很快带回了一支笛子,并在康熙的授意下递到我面前。 “吹支曲子。”康熙道。 我抽了口气,接过笛子“万岁爷想听什么” 他道“我只听过你吹一支曲子。” 我颤微微的举起笛子,吹了一支荒腔走板的霓裳曲。 曲毕,康熙问“你听到的曲子里,可有这支” 这名太监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带着惊异,却不敢打量太久,低头道“最常听到的便是这支。” 康熙重重出了口气,道“你下去吧,传朕的口谕给二阿哥,不用他给朕提醒,朕答应他的一定会做到,要他好自为之,谨言慎行” 太监欲退,他又道“日后二阿哥的近况,每三日过来奏报一次,若遇着病痛不适,则急速报来予眹,不得延误。” 这名太监现在可说是康熙的细作又扣了头,才急急离去。 他走之后,康熙的目光便锁在我身上,他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在我眼前,我微垂着头,承受着他的逼视。 “阿尔丹雨霏朕这后宫主子奴才上千人,偏你是最胆大妄为,最不识抬举的一个” 我连忙跪倒,还未说话,眼泪倒自落下了,只得道“奴婢知罪。” “你哭什么”康熙斥道。 我咬了咬嘴唇“奴婢不尊圣训,滋扰二阿哥,自觉羞愧,罪该万死。” “万死,万死。个个都说万死怎么不去死”我只觉耳边生风,康熙竟是抬腿一脚,正踢在我肩头,将我仰面踹翻在地上,“都看准了朕不敢动你们是不是” 魏珠连忙跪下,口中道“万岁爷息怒。” 我被他这么一踹,肩头一阵钝痛,方才恢复了些神志,他如今是要拿我问罪吗我本估计他早就知道我在咸安宫外的小动作了,只是不曾深究而已。如今这般震怒,倒好似是之前全不知情似的。 “奴婢本一卑贱之人,如何敢在皇上面前耍弄计谋。奴婢只是只是心里记挂着二爷,想让他知道,我一直在陪着他,除此之外,并不曾有任何逾越之想呀”我仰头对康熙道,面上的泪淌入口中,极是苦涩,似这般落泪已许久没有过了,但苦涩的滋味却一刻都未曾自心底消退。 康熙朝前进了半步,他蹲下身,直盯着我道“你道不曾逾越,却不知咸安宫已被你搅起事端胤礽竟以矾水作书,潜通消息,求人保举他出征西北,并许下若干好处与对方”我大惊,抬头看康熙,他的脸色极阴沉,“怎么这一年多来,他本安分的很,却偏你在墙外吹了笛子,他就重操起剑戟,与朕针锋相对他怪朕没有依约放你出宫,可他却不知,未留一言,领旨出宫的人,是你。慷慨陈情,请旨回宫的人,还是你你竟害朕在儿子面前做了失信小人” 我并未料想到会令胤礽误会康熙,他话说至此处我才明白康熙为何震怒。我心中即悔又怕,撑起身子,规矩得跪正,而后颤声道,“奴婢万死,并未想到这当中的利害。现下不敢辩驳一二,此身死不足惜,只盼着万岁爷能明白奴婢的心,奴婢此生唯愿二爷安康顺泰,一切言行皆发乎此念,若因此引起风波,绝非奴婢本意。奴婢心里记挂着的绝非前太子或是圣朝的皇子,而只是多年前,成心亭前偶遇一普通男子。奴婢身为万岁爷近侍,恪守宫规,自是本分。但奴婢生而为人,也有自己的心思念想,奴婢痴傻,盼着二者兼顾,故而做出荒唐之事,现在终于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如今已铸成大错,悔之晚矣。此事因奴婢而起,所有罪责,我愿一力承担,断手刖足,任凭皇上处置。” 他冷笑“就是这样的低眉顺目,极尽恭顺之态,表面上怕极了朕,可私底下却自藏着一份心思。你求朕准你回宫,想的不是安分侍奉御前,而是缓兵之计,仍图谋朕有朝一日可恩准你入咸安宫。朕平生最恨人自作聪明,你即这么不肯安分,胤礽又如此怀疑朕,朕偏不能让你们如愿。你听好了,这咸安宫,有生之年,朕不准你踏入一步”他忽然攥住我的手腕子,把我拖得半坐起来,“你这双抚笛弄乐的手,当日实是应该废在毓庆宫才好” 我被他用力甩到一旁,身上极疼,心更如被重锤击打般痛苦。 他缓缓站起,从我眼前走过,径直朝门口走。 “你既喜欢吹笛,就在乾清宫吹吧,吹到再不能吹了为止” 我愣了片刻,魏珠道“万岁爷这是饶了你,还不快领旨谢恩” 我忙叩首道“谢万岁爷不罪之恩。” 话还未说完,康熙已经推门出去了。我的肩头、胳膊,周身各处的酸疼随着放松的神经一并找回,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捡起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的笛子,恍恍惚惚的放到唇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5章 第115章 余下来的一整夜,我被发落至乾清宫大殿的一角,一直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吹笛子,颠来倒去只吹这一支曲子,每每因体力不支,曲调走音或是支不住身子跌坐在地时,便有太监自殿外喊“姑娘留神了。”此间种种痛苦,实不愿赘述,待到第二日清晨,康熙穿着朝服自暖阁中走出,我已吹得哆哆嗦嗦,荒腔走板。 “不要停,继续。”他道。 约摸两个时辰之后,康熙由朝上回来,身后跟了一人,进殿后听到笛声便朝我这边看,我侧目过去,正是四阿哥,匆匆一瞥我便低下头,难堪之情难于言表。 他似乎有什么事要向皇上禀奏,才说了皇阿玛三个字,便又停下看我。康熙才道“停了,退下吧。” 我抖了下手,收了声,想应声是,嗓子竟未说出话来。我摸索着想从地上站起来,试了两次俱不成功, 膝盖、胳膊、手腕、手指均僵硬得动弹不了,特别是手指,几乎都没了知觉,只是像筛子一样抖。 康熙唤了声“魏珠。” 少顷便有几个太监把我左右拎起架着朝外走,我一直低着头,并未再去看四阿哥一眼。 “今次罚你,原由你自清楚,本是该死的罪过,但念你御前侍奉多年,故略施薄惩,小惩大戒,望你记住厉害。此等事情若有下次,必不能轻饶” 魏珠转达康熙的训诫,我在半昏半醒间恍惚听了,似乎说了很多,但我能记住的便只有这一句。 末了,他换掉了尖厉的语调,压低了声音“罢了,快把她送回去吧。” 我被人拖着送回到房间,全身已脱尽了力气,沮丧的趴在床上,拖我过来的两个小太监也是御前的,平日里是相熟的。我道“我的手疼得厉害,可否烦劳两位帮忙去太医院请萧医士过来” 他们为难的看着我,道“姑姑,这次是万岁爷罚您,指明是要您再不能吹笛子了,此事若没有圣上口谕,哪个敢去请医士小的们也是没法子,不若姑姑先歇歇,待我们去魏公公处探探口风,若是魏公公准了,那咱们马上就去请人。” 我不由苦笑“也只能是这样了,劳烦两位。” 二人离开后,我蜷缩到床上,午后热辣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在我脸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闭上眼,很快便恍恍惚惚的睡着了。这一睡便是大半天,醒来时已是深夜,我周身的疼痛减轻了些,但一双手却肿起来了。 我翻过身,瞥见床边的桌上有人放了饭菜,用个大碗扣着,旁边还放了茶壶茶杯。我蹭到桌旁探头,见杯中有水,便伸手去取,可手指一碰杯沿儿就疼得厉害,我只得用手腕把茶杯推到眼前,俯下头去勉强喝几口,水还未到唇边,泪却先涌出来,宫里宫外沉浮十载,到头来身边竟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这一生到头来,岂非真会如雅嬷嬷那般孤独终老我勉强喝了几口水,便又翻身躺下,准备在前所未有的孤寂中睡去。似睡非睡之间,却忽然听得有低沉的敲门声。 “雨霏姐,睡了吗” 我道“来顺,进来吧。” 屋门轻轻开启又合上,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过后,来顺走到床边,我欲伸手去点灯,被他制止。 “我是偷偷出来的,不要声张。”我缩回手去,他又问,“雨霏姐,你还好吗” 我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还好,就是手难受得厉害。我受罚的事,你如何知道了” “四爷瞧见姑娘受罚了。况且宫中向来藏不住坏事,不几日怕是宫里大半人都会知道了。”他说,“皇上这两日龙颜不悦,药房一直在进安神降燥的汤药,不知是否与这事有关。雨霏姐,这回是因何事惹怒了万岁爷” 我摇摇头“不提也罢,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见我不说也并不追问,又道,“皇上现如今还在气头上,故而谁也不敢请大夫来诊看,萧大哥很是着急,特别让我带来一盒药膏,说是你之前用过的,活血化淤,很是有效。”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雨霏姐,你且先用用。” 我点头,想说句谢谢,一个字还没说出,先哽咽住了。 他闻声向我靠近了些,却也是无措的愣着。 待我最终费力的把这两个字吐出来之后,他道“雨霏姐,你若不进宫来,也就不会遭这份罪了” 我用手腕抹了抹眼角,苦笑道“连你也来劝我了吗” 他道“当初进宫时,我还是个孩子,心里对皇宫七分畏惧三分好奇,总是隐隐盼着能有些作为,能为四爷多效力,但如今过了这许多年,见了内廷的各种勾当,才发觉这深宫内院,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很后悔当初没有横下心来,逃出贝勒府,不仅枉费了雨霏姐的一片苦心,也毁了自个儿的前程。”他长叹了声气,“这些年里,虽然不怎么与雨霏姐往来,但我心里总是记挂着感激着你的,来顺一个孤儿,从小受尽白眼,看尽人情冷暖,长到如今的年纪,相识相熟的人不少,但真正对我好的,舍命帮我的,却只有雨霏姐。看着你起起落落,一次次蒙难受罚,来顺心里不好受。我是个阉人,注定要一辈子陷在这牢笼里,可雨霏姐你,总还是有机会可以逃的。” 我摇头“来顺,雨霏姐的机会已经耗尽了,人的好运气是有定数的” “那不一定,只要你想,总是有办法的,不如我去求四爷” 我又摇头。 “来顺,咸安宫那边,最近可有什么事儿发生吗” 他对我突然转移话题有点惊讶,但愣了愣,便道“不曾听说有什么事。” “那么朝中有什么大事吗” 他道“也不曾听说。若真有什么大事,雨霏姐在皇上身边都不晓得,我们又怎么能知道呢” 我叹气,不言语了。 来顺又坐了会儿,帮我往手上涂了些药膏,眼看着东边天快泛出白色,他便走了,并嘱咐说过几日再来送药。 余下一两日,除了送饭送水的,便再没人来过,我整日躺在床上,脸也不洗,头也不梳,就那么歪着脖子看着日光从窗纸上慢慢滑过。脑子里恍恍惚惚想了很多,但又似乎什么都没记住。 我再去当值时已是十余天之后,康熙正在御前垂首看奏折,见我进来奉茶,问了句“可大好了”我忙福身回话“回皇上的话,已全好了。”他的视线在我手上顿了一顿,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复又低头。他身子一直不大好,断断续续在服药,我只小心伺候着,并不敢多说一句。又过了半月,在弘日处,我遇到三爷,才些略搞清了这次矾水传书的始末。他告诉我,一月前负责看守咸安宫的辅国公阿布兰突然奏报,胤礽借由为福晋看病之机,以矾水作书,托太医贺孟頫私递给镇国公普奇,请他在御前保举自己领兵平叛策妄阿拉布坦。康熙因此大怒,惩办了一干牵涉人等。 我将他所说细一思索觉得不对“普奇不是一向与九阿哥交好么,胤礽若真潜通消息,为何要找他” 胤祉道“我也疑惑这其中缘由,普奇断不是二哥门下之人,此前也和二哥有些过节。但皇上已派人进咸安宫询问,二哥承认书信为自己亲笔所写。这才引起了皇阿玛的不悦。” 我愣住,极不解“那胤礽为何要找普奇” “普奇最善投机,早先曾献礼于二哥,但后来渐渐和老八老九交好,二哥觉得此人轻浮,便不太理睬他。此番若二哥真有意托人,自有不少旧部可以联络,便是再不济,至少可以找我。”胤祉皱起眉,“我只怕他并不见得真心想做这个西征主帅。或许只是想借机试探皇阿玛的态度,引起他的注意” 他语气并不肯定,说罢更带着怀疑的神色问我“你近日因何被皇阿玛责罚” 我简单说了大概经过,只略去私入咸安宫的一段。他听后点了头。 “既如此便说得通了,二哥想寻个两全之策,即不想连累旧部,又希望借此激皇上放你出宫。不管此举成与不成,受责罚的也只有普奇一人而已。” 我心中难过起来,他这法子并不高明,但他于禁中也是没办法才会如此。 “我早先所做的,只是希望告诉他我还在宫中,希望他能求皇上恩典,把我放入咸安宫为伴。我并未想到他会如此坚持的不要我,甚至出此下策,不惜与皇上为难。” 他叹了口气“二哥对你,一向是不惜代价的。只是他如今再不同往日了,你要隐忍,不可肆意行事。” “三爷,你一向不同意我入宫,如今你也怪我吧”我如此问。 他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不赞同你的做法。很多时候那只是困兽之斗,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么当时咸安宫的“细作”曾说,二阿哥逢八便会去后墙边听我吹笛,时而欣喜时而难过。难道这于他而言是毫无意义的么,不,并不是。哪怕我只能给他一时一刻的慰藉,也好过没了喜怒哀乐,活在死水之中吧,毕竟人生不正是由这许多的一时一刻拼凑而成的么 “很多事情,三爷看的是结果,而我在乎的是过程。我在三爷看来是蠢,是鲁莽,但在我自己看来,有些事不做,便是枉活。”我停住,心中很是一番波动,末了还是转了语气,垂首道,“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再不会去咸安宫了,我会管住自己。” “你确实得收敛些,忍些时日。”他说着,又微侧了头压低了声音道,“但皇阿玛此番虽责罚了你,但却只是小惩,对于普奇也只是训诫而已,并不若之前对齐世武等人的严惩,这么看来,或许二哥尚有机会” 他虽用了疑问的口吻,可眼睛却在微微发亮。 我忙下意识道“三爷切不可轻举妄动。” “你不希望二哥东山再起么”他盯住我。 我用很低的声音道“三爷,有的话不当讲。虽说你们与皇上是亲父子,但并不见得多么亲厚,倒不如我们这班朝夕伴驾的下人更看得出皇上的喜怒。往往皇上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我们便晓得今日是何天气。这一次,皇上虽未严惩,但却并不像是对胤礽的态度有什么改变。他一向是爱二爷的,但那只是父子之情,并非君王之爱。三爷万不要会错了意,给自己惹了大祸。” 实际上我并不能从康熙的言行看出什么,但历史不会错,我只能这样提醒胤祉。 他见我表情认真,也并未争辩,愣了下才道。 “我确是为二哥惋惜,他这一路起伏仿佛一直给人牵着,半点不由自己。罢了,我只是想与你说说,并不敢贸然去皇阿玛面前进言。皇上现在对诸皇子很是防备,我已噤若寒蝉,只求做个透明人才好。”他苦笑着。 我点点头“三爷,你方才劝我小心,我也要劝你明哲保身,不要卷入是非之中。无论是八爷,还是四爷,都保持些距离的好。” 他探究的看了看我,却最终还是没问什么,只说“这我自有分寸。” 自那日之后我便再没有去过咸安宫,每日上值下值,如机器一般规律的运作,心中的苦闷自不必说。康熙对于“矾水传书”一案并未重判,正如胤祉所预料的,不知是否被朝臣们看出来了某种倾向,过了约有两三个月,便有大学士王掞、御史陈嘉猷等几位大臣向康熙上疏立储之事,康熙未有表态之际,更有翰林院检讨朱天保再次上奏举荐复立二阿哥。我早先与萧烈曾将双方记得的史实互相交换,对于大的事件我们基本可以全数对上,但是对于细枝末节的一些事件或者人物却全数不知,特别是二废之后到雍正登基这段,几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载。因此对于这次的“复举二阿哥”及康熙的态度,我并拿不准是怎么一回事,只得更小心翼翼,一面装作毫不知情,一面在暗地里认真观察康熙的举动并忍不住在心里各种揣测。 转眼到了秋末,康熙照例去热河巡视,路上走走停停,依次在密云县、遥亭、鞍子岭等驻地停留休整,这一日圣驾停驻花峪沟,花峪沟已接近热河行宫,周围有大片的草场和树林,白日间康熙兴致颇盛,便携一众皇子在周围进行了一场小规模围猎,午后出发直至黄昏时分还未见回来。我因几日间风餐露宿,感染了风寒,并没进御帐服侍,找了随行的医士诊看后服了药,下午一直昏睡,待到醒来之后发现身上出了汗,感觉轻快了不少,才穿起衣服想出外走走。还未走到营地门口,便见一车驾驶停在门口,车上放着一个大箱子,用毡布盖着。 车夫出示了腰牌,守卫的正是隆科多手下的副将鄂代,他查验了牌碟,指了指箱子问。 “敢问公公,这是” 我这才看清,车边还有一人,正是八阿哥府中的太监冯进朝。 “这是八爷进献给皇上的海东青。” 我心中骤然一紧,想到了此时似有一桩事故发生,依稀听萧烈讲过大概,却并不知道具体年份。 对方轻挑开毡布,看了看,笑道“嚯,不愧是猎鹰,壮实的很。” “可不,这是八爷万里挑一选出的,一路上小心护着伺候着,星夜兼程才赶上今儿个送到。” “公公慢走。车驾就先停在东围墙的帐子旁吧,万岁爷这会还在围猎,恐怕得多等一阵子。” 冯公公还个礼,道声您费心,便引着车驾往营地里走。 我有心跟过去看,但又怕被人怀疑,便先朝自己帐中走,巧在我因病着,魏公公怕我过给大家,把我发落到了离主帐最远的一处帐中养病,正好挨着东围墙。冯进朝引了几个太监将盖着布的笼子小心翼翼的由车上抬下,搬入帐中,之后几人悉数退出。 “冯公公,这两只海东青可需再喂食”太监问道。 冯进朝摆摆手“今日已喂过了,晚上不用了,这鹰娇贵的很,一天定时喂着,不能大意,喂少了就瘦弱不成型,若喂得过了又压了精气神,懒得动弹。可是不好伺候。” 说话间,我已走到帐边,与冯公公打个正脸。 “呦,雨霏姑娘。”冯公公向我点头。 我对他点了头,便进了自己帐中。稍待了约有半个时辰,我走出帐子,存放猎鹰的帐子周围无人,我稍走近些,正犹豫着是否借此机会偷偷去看看那两只鹰,照刚才守卫副将的语气,这两只鹰应该是好好的,那么这“毙鹰事件”的鹰究竟是何时出的事 正犹豫间,却看见冯进朝从旁走来。 “姑娘这是”他见我眼望着帐子,便问。 我只得敷衍道“哦,刚才在营口听到公公带了两只海东青来,我没见过这猎鹰,只是总听人提起,故而有些好奇” 冯公公为人颇得八阿哥真传,从不得罪人,特别是御前的人,向来是和和气气还带着点恭维。 “姑娘若有兴趣,我倒可以带姑娘看看。鹰虽凶猛,但关在笼中,倒是伤不到人,大可放心。”他决定做个水顺人情,说罢便引我往帐子里走。 我跟在后边,心里略有些忐忑,还是犹豫着是否该进去看还是找个理由走开。眼看着他已走到帐边,正伸手掀帘之际,一个小太监跑来道。 “冯公公,鄂代大人正找您呢,说是咱们的车子放的地方不对,正搁在了存放猎物的围帐边上,一会御驾就要回来了,恐碍了交通,让咱们赶紧挪开,小的们正在挪呢。” “哦。”冯公公看看天色,日头已开始西斜,“万岁爷八成快回来了,那咱们赶紧过去,雨霏姑娘,”他向我指指帐内,“对不住了,您若想看,那就进去瞧瞧吧,想着把毡布盖上就行,不碍事。” 我忙点头“您快去忙吧。我知道了。” 二人一路快步走去,顷刻消失在帐间,我见四下无人,掀起布帘子走进帐内,帐子内空空的,只有中间搁着那两个铁笼子,我走到近前,轻轻掀起毡布朝里望,笼中的海东青有半米长,见到光扑棱棱闪动翅膀,直要朝我扑,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我认真看了半刻,撂下毡布,提步往外走。刚出了帐子,没走几步,迎面便遇到一个内侍,手中拎着个铁质小食槽,槽中有几小块鲜肉,显然是用来投喂动物的,我心中顿生疑惑,冯进朝明明说了今晚不用喂。 再一细看,他是宫中上驷院的太监董方住,与来顺颇为相熟。 “雨霏姑娘。”他与我走个正脸,神态自若,并无不妥。 我看着他手中的食槽,正欲开口,却听得远处有人叫我,循声望去,四阿哥一身戎装,骑在马上。 我只得朝他走,董方住则就势向我身后走去。 我对四阿哥行礼,他从马上一跃而下。 “你站在这干什么”他问我。 “躺了一下午,出来透透气。”我答道,一面欲回头去看董方住是否进了帐子,他却一手按在我肩头。 我心中登时明白了五六分,便不再回头,只装作不动声色的看着他问“四爷有什么吩咐奴婢的” 他似有若无的笑了笑“自上次你受罚到现在并未见着你,刚又听闻你染了风寒,我来看看你。” 他说得极自然,我心怦怦跳着答不上话。他又道“塞外的风冷硬得紧,快回去歇着吧,没事别出来,留神着了风。”说着,他又替我紧了紧衣领,仿佛真的怕我受风似的。 我嘴角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谢四爷关心,奴婢差不多大好了,这就回了。四爷也快去侍奉皇上吧,如今我是个不招待见的人,四爷与我说话多了,落人口实,难免惹麻烦。” 他扬了下眉,不再说什么,牵着马绕过我走开。 我远远看见营外一阵旌旗车马,知道圣驾回来了,便也不再多想,直接躲回帐中。今天必是个多事之日,我称病不在反倒是最安全的,我这么想着,胡乱吃了一口晚饭,便在主帐掌灯时开始洗漱,准备早早躺下。 外间响起车驾和人声,我听到冯进朝的声音,估摸着是取了海东青面圣去了。我翻身躺下,却因心里有事而反复无法入眠,正琢磨着忽然帐外又响动起来,这一次却是朝着我的帐子来的。 “雨霏,醒着呢么”同行的一位宫女叫我,“快起来,大幄里宣你呢,皇上找你。” 我腾地一下坐起,身上骤然紧绷起来。 “你快穿戴好,我路上跟你说。”说话间,她已提灯进帐,帮我简单穿戴之后,便一路朝主帐走。晚间风很凉,我被呛得直打冷战,只听她低声说“晚宴上万岁爷兴致很好,率众皇子大臣饮宴,冯进朝替八爷进献海东青给皇上,可呈至御前的猎鹰却奄奄一息,是将死之状。万岁爷暴怒,一下便摔了杯子,冯进朝吓得跪地解释,说是鄂大人和你都可作证海东青白天还是好好的,并非八爷有意为之。万岁爷听了才急着传召你们来回话。一会说话,可要小心。” 说话间到了御帐外,迎头碰到鄂代也刚赶来,侍卫掀起帐帘,他前我后,我们便进入灯火通明的大帐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6章 第116章 帐子正中摆着那两个铁笼,笼中的海东青全然不是下午的样子,只斜卧在笼内,半闭着眼。冯进朝跪在一旁,本是愁苦悲戚之色,但见到鄂代与我时,眼中一亮。 康熙的脸色很差,地上摔碎的杯盏印证了刚才的情形,众皇子大臣分列两侧,帐中鸦雀无声。 鄂代与我各自跪倒,康熙道“这是八阿哥今儿送来两只海东青,冯进朝说进营时鹰还是活着的,仅不到一个时辰,便在御苑中遭了毒手他说你二人可为此作证。你们俩今日看到了什么,据实禀奏。” 冯进朝微转了头,对鄂代说“鄂大人,今儿下午进营时,你不是看过笼子里的海东青么” 鄂代向皇上扣了头“回万岁爷的话,奴才确曾在下午守营时掀起过毡布,但奴才只是例行查验,又得知这是八阿哥进献给万岁爷的,唯恐猎鹰着了冷风,故而只掀了一角,看到鹰爪后确定是海东青无误就放行了,并未仔细验看鹰的状况。” 冯进朝大惊“鄂大人” “冯公公,我确实只看到了鹰爪,并不能确定什么。” 康熙冷冷的嗯了一声,视线转向我。“你呢” 我见鄂代这样说,便也扣了头,心中犹如擂鼓一般,面上却尽力沉着,我抬起头,余光看到胤禛在我身侧站立。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今日下午看到冯公公引了呈放猎鹰的车驾进营,将铁笼暂放在东围墙处的帐中,我因从未见过海东青,确实好奇,冯公公说可以让我进帐看看,但是未进帐之际他便有事被人叫走。我虽好奇心盛,但一来这是八爷送给万岁爷的,不敢肆意唐突;二来冯公公不在,奴婢委实害怕,便没有进帐观看,故而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形。” 我说完这一番话,心倒平静下来,依礼又扣了一个头。 冯公公哀叹一声,只得连连对康熙叩首“万岁爷,奴婢确是冤枉,此事并非八爷有意惊扰圣驾,万岁爷明鉴啊” “哼”康熙重重的斥道,“你言之凿凿,寻人来作证,如今两人俱不知情,你还有何话可辨”不待他答话,康熙又道,“这个老八,竟连府中的奴才都得与他一般奸柔诡辩昔日他偏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觅人谋害二阿哥,欲取而代之,今见朕老迈,岁月无多,竟呈两只毙鹰诅咒讥讽于朕他以为前次众臣为他保奏,他便可在朕身后理所应当的临威于朝堂,前次欲代太子之位,今次则是欲代朕之位如此不忠不孝,险恶卑鄙,大逆不道之人,岂非我爱新觉罗氏之败类”康熙说至此处,情绪激动,缓缓自椅中站起,“自今日始,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众人闻言俱匍匐跪倒,口称“万岁息怒”场面一时混乱,康熙掩面坐下,良久摆摆手,低声道“都下去吧。” 众人鱼贯退出,冯进朝也被人架着出去,口中仍低声道冤枉。我无力的走在最后,心里知道他的冤枉,却不敢说一句对不起。四爷从我身边走过,他不经意的侧目看了我一眼,并没流露出任何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这次秋闱就在不愉快的氛围中结束,回京之后,康熙谕胤禩“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遂停了他本人及属官俸银俸米、执事人等银米。胤禩虽数次上奏喊冤,但康熙俱辞而不受,不予理睬,遭此一举,八阿哥不堪重击,一病不起。虽然八阿哥一直为胤礽所恶,现在咸安宫外的铜墙铁壁也有不少是八爷党众,但亲历此事之后,我还是不免为他惋惜。 康熙此次秋闱动了真怒,有时无由的心口疼乃至手脚发颤,将养了两月有余才略有好转,却赶上皇太后又病了,他连续几日去太后宫中探望,皆不见起色,却反而日见颓败之象。恰逢中元节将至,他便借礼佛之名提出去圣感寺为皇太后祈福,并与桂芳法师相叙。圣感寺在西山八大处山中,在现代已是一处京郊的公园,我早先曾多次去游玩,依稀记得寺中有个关于桂芳和尚的介绍,说他曾为寺院主持,是位得道高僧,又苦修参禅,于寺后山中徒手凿挖一洞穴,在洞中打坐入定,久之竟修得阴阳贯通之术,既可预测未来又可知晓阴间之事,一时被奉为神僧。小时候本以为是传说,但此次康熙将巡幸西山圣感寺,宫中女官便私下议论,我才知道桂芳和尚确实在康熙朝就已大名远播,康熙甚至还曾亲自为寺院提下“敬佛”两个大字。我以前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但自己的离奇境遇早已改变了当初的认知,如今听到宫人相传,到也真对这位大师有了些兴趣。 圣驾驾临西山这日正是七月末,日朗云疏,天高气爽,康熙看起来气色不错,竟也自己爬了很长一段山路,我随侍在侧,一路上四下观望,对比着此时与现代的不同,发现很多景点此时都还未建,山中很幽静甚至是荒僻,一时感觉恍如隔世。沿着山路走走停停约有一两个时辰,终于在接近山顶处望见一座寺庙,于群松掩映间若隐若现,颇有轻逸出尘之态。 待行至近前,早有满寺僧众匍匐跪于地上恭迎圣驾,为首的是一中年的法师。 康熙对他似很相熟,一面命众僧起身,一面问他道“慧觉,你师傅呢” 被唤作慧觉的法师双手合十,对康熙道“师傅正在后山宝珠洞中禅修,此次闭关七日,今日是最后一日,须得到傍晚时分才能出来。” 对于住持的缺席,康熙也并不恼怒,只随着慧觉的引领走入寺中。在寺右的行宫处稍作休息,净手更衣之后,康熙带着众随行皇子依次经过山门殿、天王殿进入供奉着释迦摩尼佛并文殊、普贤两位胁侍菩萨的大雄宝殿中参拜,而后又到后面的三世佛殿进行参拜。礼毕后,康熙来到藏经阁中稍坐,与慧觉法师就寺中的修缮事宜进行了一番询问。 到了傍晚时分,一行人用过斋饭,回到行宫敞轩中叙话。宫女们依次奉茶,我刚把茶摆在康熙手边,就听得内侍来报,主持桂芳法师已出关来到行宫觐见。 康熙宣他入内,少顷便见一长须长者徐徐走进轩中,须眉俱已发白,却目朗神清,挺腰阔步,俨然一股仙风道骨之气。我瞬间想到了海觉法师,两位高僧相比之下,海觉法师慈眉善目略显富态,而这位桂芳法师身量清瘦,目光也更矍铄。虽然身为住持,但他的穿着并不比徒弟慧觉法师更好,只是普通僧衣袈裟,可见康熙数次赞他清俭,并非溢美之词。 他跪地向康熙叩首,康熙竟起身相迎。 “法师,几年未见,一切可好” “寺中诸事顺遂,贫僧也好,谢皇上挂怀。”桂芳和尚起身,康熙引他至一旁侧手位安坐。 “朕听闻法师一直在后山闭关,天气渐寒,可要保重身体。” 桂芳道“出家之人,当以修心为首,纵使苦寒,也不可旦夕荒废,只要心怀禅心,摒弃杂念,自然可以入定,是以精气护体,寒邪不侵。” 康熙叹道“法师一刻不忘经修,朕委实钦佩。朕今春以来染病,反反复复不得康复,很多时候亦自觉精力不逮,难免懈怠。今见师父如此精神矍铄,不禁惭愧啊。” 桂芳双手合十,道“皇上乃天下万民之主,经年累月为国事所操劳,自是辛劳。贫僧仅为一寺之住持,日间只与寺中数十僧弥修佛论法,岂敢与皇上相较” 不等康熙答话,他又道“贫僧听闻皇太后有恙,知皇上必为太后身体所虑,已命僧众于大雄宝殿中准备香烛经卷,明日起为太后诵经三日,以祈求太后贵体安康。” 康熙来圣感寺本就是为此事,此时未等皇上吩咐,桂芳和尚便已料到,康熙自然十分欣喜。 “法师知朕心意,有劳法师费心。朕及众皇子也当斋戒三日,为太后祈福。胤禛,你素日精研佛法,便由你主持,带领诸位兄弟在寺中诵经。” 康熙近日对胤禛颇为属意,虽未曾在朝政上给予什么侧重,却总是有意在皇子集聚的场合钦点他作为兄弟们的表率。自二废太子后,康熙对皇子们刻意疏远,只怕因自己的偏倾而造成群臣的误会,但近日对胤禛却有意提携,并不避嫌。 胤禛称是,并于当日晚间主动来向康熙汇报余下三日的安排,康熙听后很满意,赞他安排得当,办事妥帖。 此后三日,康熙及所有随行人员俱持素吃斋,皇子们更轮流进入大雄宝殿中参与诵经仪式。三日礼毕,康熙心情较来时更好了一些,便又在寺院中小住了两日,整日间便与桂芳和尚谈禅论法。这一日已是驻跸圣感寺的最后一日,早上康熙在敞轩内提笔作了一首诗,赠与桂芳和尚,此时随行官员俱已退下,屋中只有康熙并三、四、五、九、十及十四等几位皇子,众皇子观皇上题诗,均交口称赞,轩内气氛亦很融洽。康熙命诸皇子赋诗,不足半柱夫,诸位便都已写成,康熙一一看过,在胤禛的诗作旁停驻 “懒问沉浮事,间娱花柳朝。吴儿调凤曲,越女按鸾箫。道许山僧访,棋将野叟招。漆园非所慕,适志即逍遥。” 康熙对桂芳道“朕这四皇子一心向佛,还时常与你师弟海觉法师一道论经,近些年愈发迷了,如今看这诗中隐喻,仿佛是想追随了大师而去,不愿还朝了” 桂芳附笑,却没接话。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桂芳和尚是海觉师父的师兄。 胤禛道“儿臣不敢。自当以朝政为要,为皇阿玛分忧解劳。” 康熙拍拍他的肩“礼佛修道与经略治国并不冲突,反而互有增益,只是不可过于沉迷出世之道。昔日昭明太子萧统,笃信佛学,醉心文章,虽为文人楷模却绝非治世之才,便是因才误己。你们要引以为戒。” 胤禛忙道“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学佛只为颐养天性,必不敢沉坠其中。” 康熙命人将诗作收走,众人又吃过一轮茶,康熙看着诸位儿子对桂芳道“素闻坊间相传,大师乃世外之人,有异能,可通阴阳,可见未知,尤擅观人,京中富商官员,不少人家新诞的子女,都曾请大师观瞧过吉凶祸福。今日朕亦想从民俗,请大师为朕的诸位儿子研看一二,依大师所见所观,朕的这诸位皇子势运如何,谁未来可兴我大清之国运” 此言一出轩内即时安静下来,诸位皇子有的低头不语,有的则看着桂芳和尚。我手中正捧着茶盘,愣了一愣,仍旧继续给各位皇子奉茶,心中一面想,此时公开问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恐不是想得什么结论,而是想看各位儿子的反应吧。果见康熙在饮茶间歇以目光扫视诸皇子。 如今且看桂芳如何回答,我猜他恐怕会说,皇上的儿子各有才学经略,无不可富贵兴邦一类的话,虽俗套,却可自保。待我的茶碟摆在三爷和四爷之间时,只听桂芳和尚笑着道“皇上说笑了,贫僧虽自幼修佛,但又怎能得窥天机呢依贫僧所观,皇上的诸位皇子俱是人中翘楚,难分伯仲。” 对于这个没有回答的回答,康熙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道“桂芳师父不必顾虑,这是私下闲叙,并不作数,不如这样,朕收回之前所言,请桂芳法师在殿中随意择一人观之命格福祸。” 桂芳和尚略停顿“谁人都可么” 康熙道“自然,朕亦可。但法师选人,需得给出个因由才好。” 桂芳起坐,在轩中缓缓而行,众皇子皆注视着他,虽看似戏言,但此时若被选中,恐也某种暗示吧。他要选谁也是一桩难题。我正想着,却见他绕过众人直直的看向我。他的目光虽温和无害,却也坚定而锐利,众人随他的视线一并看向我。我心中陡然一惊,愣在当场,除了魏珠,我是当场唯一的下人,又是女子,选我,果真是自保之良策。 “她”康熙挑了眉。 他笑而未语,只点点头。 “她与众人有何不同” 桂芳道“方才皇上说贫僧为出世之人,确实错了,众人之中,贫僧唯观这位姑娘,命格奇特,不似当世之人。”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就听三爷道“大师何出此言这位乃是乾清宫侍女,我们正白旗满人家的闺女。还能是鬼神不成” 桂芳和尚抚须笑道“王爷莫急,是满是汉并不重要。出世之人何以出身论之” 我怯生生看向康熙,他也正打量我。 桂芳继续道“姑娘因缘而生,历劫至此,似有双命格之异象,亦可窥常人所不能见之事,是有奇缘奇遇之人。” “法师真把我说糊涂了,我家本为在旗包衣,只是一普通宫人,何来的双命格大师所见即我见,我又何能见人所不见之事”我陪笑着道,心里却隐隐不安,他似乎可看透我,或许海觉法师对他说过什么,我这样想着。 “异能异象皆由缘法因果所起,不因相色所定,不为人力所能张弛掌控。贫僧只可见姑娘之异,却不可解释缘由起因。至于姑娘未来之命数,贫僧也不能尽见。” 康熙道“这倒是桩奇事。那依大师所见,此女与朕,是福兮祸兮” 桂芳以手捻过佛珠“寻常之人,或可窥及祸福前程。皇上乃万乘之尊,姑娘又是命格异象之人,贫僧不敢妄语。但姑娘得以侍奉御前,必是与皇上有大机缘的。” 康熙听了笑问我,极随意之态“雨霏入宫已有数年,可曾见过什么旁人不可见之异,与朕及诸位皇子说来听听。” 我跪下道“奴婢委实愚钝,并不曾瞧见什么大师所言我之命格,雨霏不能自知,但我早年多病,曾被父母托付给云游的方士,后拜入其门下为徒,师傅精通医术,乐理,又兼有卜算之能,我些略学了些,只因天资不足,除了尚可吹几支曲子外,其余两样并未得真传。但我师傅确是出世之人,或是我耳濡目染,沾了先师之灵气,这才让桂芳大师瞧出了不一样吧” 我看向桂芳,希望他能在此补充几句。他垂目看我,顺水推舟道“果有此缘由,先师必为世外高人。” 康熙未再追问下去,而是道“可惜你师傅已逝,不然朕还真想见识见识这卜算之术的精妙。” 皇上似乎有意给我个台阶下,抑或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忙跪下道“奴婢惶恐。” 他笑道“今日俱是闲叙杂谈,所说俱是玩笑话,不得当真,你退下吧。” 听到康熙这么说,我犹如得到特赦令,取了布茶所用的托盘便快步退出。 整个下午我都有些心惊肉跳,反复回想桂芳和尚的表情和语气,但心慌的想了许久也并没有个定论。待到晚上用过晚膳,康熙又携了桂芳和尚在侧室谈话,我照例到了该退出去换值夜的宫人上值的时候,便悄悄从侧室中退出,唯恐多出现几次再生出事端。出到堂外,我却迟迟未见到来接夜值的宫女,不一会儿工夫茶水间的太监又端来新茶,直递到我手上道“烦劳姑姑送进去吧。”我只得又端了茶往里送,刚走到侧室门外,就听得内里桂芳和尚道“皇上此番驾临圣感寺,不似往年谈笑随意,可是皇太后的病情让皇上忧怀” 又听得康熙道“自太皇太后与皇后仙逝,皇太后便是朕在宫中仅有至亲之人,太后年逾七旬,身体日渐衰微,朕实痛心,但又岂能不知生死乃人生之常,古人年逾六旬便属罕见,太后已是高寿了。” 桂芳道“皇上既知生死天道,又为何如此忧虑况皇上还有皇子皇孙,何言宫中无至亲之人” 康熙叹道“不瞒师父,今春以来为劳病所累,日夜不得安眠,又兼皇太后并二阿哥抱病,数月间朕忧思不解,前几日梦中更见到皇祖母和先皇后,俱愁苦垂泪,朕心中则更不安不忍。” 我因而没有再迈步,只站着没动,胤礽何时病的,我竟不知 桂芳和尚问“皇上所忧的,是二皇子” “此子乃皇后所出,为太皇太后皇太后所钟爱,亦为朕之嫡亲骨肉,月前皇太后于重病之中,亦拉着朕的手询问二阿哥病情。朕于此子虽行废黜,但极尽照护,未尝有一处疏忽。但他却未念及朕之苦心,终日愤懑,抑郁不振,无一时让朕省心,如今又令皇太后挂怀,如此以往,只怕不能长久。纵观历朝废黜之储君,有为父母所诛,有为兄弟所害,有引疾积郁而亡,绝无善终者,朕每思及此处,心内便更为不安,竟不知该如何行事” 桂芳和尚沉默了很长一阵,我也为康熙的话所触动,朝堂上下俱有立储或复立之舆论,这在康熙心中投下波澜,他从政治考虑是绝不会再复立胤礽了,但作为父亲,对于如何善后却拿不定主意。我原以为圈禁已是结局,但皇帝却想得更深更长远,或许在皇家,曾经走到一人之下,与皇位一步之遥的人,只有死才是唯一合适的结局。想到这儿,我猛打了个冷颤,几乎握不住托盘了。正在想退后之时,终于听到桂芳和尚开口。 “皇上素以仁孝闻名,皇上对二皇子之情亦是人伦天道。但昔日佛陀舍身出家,于父母妻子看来,是断义出离,而于众生看来却是福祉和寄盼。佛陀并非无情,只是以小化大,将个人所爱施与天下众生,才可谓慈悲。贫僧这样说,并非劝皇上斩断骨肉之情,只是想劝诫皇上,很多时候,爱深反为害,过犹不及。这也是佛家所谓之我执。” 康熙道“师父所言朕怎会不懂,这是朕之心魔。” 桂芳又道“皇上若仅为二皇子忧心,那身边却似有一有缘之人,或可助圣上化解此心魔。” 康熙稍停顿了一下,继而道“师父日间谓朕之内侍为世外之人,并非虚言” “出家之人不打诳语。”桂芳语气很肯定,我无意识的缓缓退了半步。 “大师慧眼,她确与朕之二子有过一段情。只是不知师父自何处看出她是世外之人” 桂芳道“贫僧并无天目法眼,无法详述因由,但依贫僧生平所见所察,此女确有异相。她与二皇子,与皇上俱是有缘人。” “此缘何解”康熙问。 “她即是二皇子的克星,也是二皇子的福缘,个中纠葛,非贫僧所能预见。皇上若善用此人,日后于皇上或有裨益。” “那依师父所见,朕该如何对待她”康熙继续问。 屋外忽然传来说话声,是换值的宫女来了,我虽极想听后边桂芳说了什么,但终不敢停留,还是快速朝屋外迎去。走到行宫与寺庙相连的侧门处,却遇见三阿哥正带着两个侍卫巡查,他见到我,挥手遣退侍卫,道“这大夜间的,你怎么还不回去” 我道“刚下值,正要走呢。” 他随我走了几步,问道“你与桂芳和尚可是旧识” 我摇摇头“也是初次相见。” 他道“桂芳在民间有“鬼王”和尚之称,颇有威望,皇阿玛也多次来此地驻跸拜访,很是相信他。他今日怪的很,为何那么说你” 我只能再摇摇头“我只当他是不想妄论皇子,得罪皇上,所以拿了我做挡箭牌吧。” 他皱了皱眉“自八阿哥相面人之事后,皇阿玛就极不喜欢江湖术士占卜预言之说。我只恐这师父给你惹了麻烦,” “我的麻烦已够多了,也并不差这一桩了吧。”我苦笑。 他点点头“我与这桂芳和尚素日并无交情,待日后回宫了,我差人探访查证,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来路吧。” “不是四爷统领这几日的警戒防护么怎么今日是三爷夜巡”我岔开话题。 他冷哼道“老四是统领这几日的全部事宜,并非只是防护。他安排我今日夜巡的,我敢不遵命么” 我低声道“皇上近日很是属意于他” 他道“他是什么人,我自清楚。吃斋念佛的,却未必真有善心。他纵使爬得再高,我总不会去巴结他。” “三爷若这么明白,就躲远些吧,凡事也不必说出来。”我四下看看,以手指点点自己的嘴唇,以示噤言。 “你是怕他怕得紧,我不知为何,但我并不怕他。你这趁夜独行,于规不合,亏是遇到我,若是被他逮到,指不定把你大义灭亲了,你快回去吧。” 这个亲字,我听得极不舒服。但夜间并不宜久谈,我只得道“三爷甭刺我,自去巡视吧,不必管我,我这就回了,心里记着您的手下留情。” 他几步朝前去追赶侍卫,我也裹紧了斗篷快步回到房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7章 第117章 第二日康熙离开圣感寺回宫,我一直想找个机会与萧烈说说此事。恰逢隆冬之际降了几场雪,弘日感染了风寒,请太医院当值的医士来诊看,我听闻这两日正是萧烈轮值,便借由探病之名过来与他闲话。 “可曾听闻圣感寺的事”弘日服药睡去,当值嬷嬷在屋内守着,我送萧烈出来,见院中无人,便问道。 “什么事”他全然不知情。我于是将事情始末简述给他。 “这位桂芳和尚仿佛一眼便看穿了我的来历,但又故意不愿说破。我想他是出家之人,即使知道什么恐怕也不会有害于我们,但当日康熙和众位皇子都在场,我不知他们听了会有何感想。” 萧烈道“别的人倒不怕,偏只怕那一位。”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四,又压低声音道“此前为了得他重视,我便曾有所透露,但这种时空倒转之事未免过于荒诞,我也未曾真的透露底细,他恐怕只觉得我们的师傅有未卜先知之能,其余的俱是半信半疑的推测,所以他只愿利用我的好处,却又防着我。但如今你的所谓“世外之人”的身世被这法师从另一处验证了,他可能会更多疑虑,也会对我们盯得更紧。他的缜密与多疑,我们不得不多加小心。” 我点头,又说“其实,我也在担心皇上那边。皇上年幼之时心向西学,一向反感这种怪力乱神之说,不知道这次是否会对我有所成见。” “幸而你并未在他面前展露什么异能,你若谨小慎微,他未见得多在意你。毕竟这男权社会里,一个宫女并不能有多大作为,他的心思现下还在西疆的战事中。” “好了,即没事我便回了。我会在宫外再打听一下这位桂芳法师,如有什么发现再告诉你吧。”他从箱中取出一个药盒给我,“这是你早前治手伤的药膏,这几天冷得很,筋骨上的旧伤必会发作,你记得按时涂抹,即便不可复原,至少不至恶化。” 我接过来揣进袖中,一路送他出门到影壁边上。 “你接着是下值出宫么”我随口问。 “是出宫,但不是下值。”他道,“还要去八爷府一趟。” “皇上不是并未派太医院诊治么八爷病情如何” “起先两月是没有,今儿才吩咐下来的。终归是父子。” 想到八阿哥,我自觉有愧“这位,也是心比天高,太激进了些,如今落得这样结果,也很可惜。” 他道“他日后还有更苦的,你若可怜他,可是没有头了。需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早先张明德是如何诋毁你的二爷的,你忘了么” 我苦笑:“是了,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原也是没有可怜不可怜的。如今这些是非都和我没关系了。” 我们说着转过了影壁,却迎面碰上四阿哥。 我几乎被吓了一跳,他道“我来看看弘日。” 萧烈向他点了头,略站了片刻,他显然无意与萧烈说话,只问“弘日好些了么” “已经不烧了,再有两天就能大好了。”萧烈答道。 胤禛点点头“有劳你跑一趟,带我进去看看。” 后半句是对我说的,我冲萧烈点个头,而后引着胤禛进院。 “四爷怎会突然来看弘日”我问。 “我替额娘来看看他。”他答道。我这才想起弘日在名义上是由德妃娘娘照看的,他过来看也是理所应当。 虽说他不见得有多真心,但形式上却很到位,他进屋,极认真地看了熟睡中的弘日好一会儿,替他掖了被角,又询问了我一些细节,这才缓步走出来。 “你倒长了一幅菩萨心肠,很会替别人操心和报不平。”离开屋子一段距离后,他低声说,我愣了好一阵才明白他所指方才我与萧烈议论的八阿哥。 “四爷有双顺风耳。”我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 他只一笑“不过你的菩萨心肠却不是常驻的,关键时刻菩萨就走了,只在事后才跳出来。” 我知他进一步讥讽我在御前说谎,那一日我从帐中出来,必是被他看在眼里的。 “我并不像四爷那般虔心佛法,菩萨只是过客,明哲保身才是我被人耳提面命灌输的傍身之术。” “这可不像你。”他止住笑。 我收敛了回击的语调,只认真说“我从不自诩为卫道士,在我看,那位爷确实冤枉,但并非全无责任。他若不争,又何须投其所好的献礼,如若他谨慎低调些,自然不会授人以柄。” “这话有理。”他点头,倒也不与我继续争辩。 我感觉到他今日心情不错,八爷党此番遭受重挫,他自然可收渔人之利,面上不说什么,心里难免不会得意。但他的意气风发,却只让我觉得有压力,我于是不说什么,只由袖中拿出虚放着的药盒,在手中无意识的把弄。 “你手上的伤,可是更重了”他问。 我点头“辜负了四爷的名医良方,估计是再拿不起乐器了。不过我已立誓再不吹笛,也并无什么大损失,只要能端茶递水,作个使唤丫头便可安身立命了。” 他道“这么大一出你殚精竭力上演的二进宫,你演够了没” 我忍不住苦笑,这二进宫的形容确实贴切,只是可惜胤礽并不像李皇后那般从善如流,到教我的真心无处安置。 “演够了。”我说。 他笑“今儿你说的话,都不像你。” “我若像我,只怕对任何人都不利。”我把药盒紧攥在手里,又缓缓松开,“四爷,说真心话,我觉得很累,现在更希望远离是非,只想寻个清静。” 他背了手“萧烈早先隐约提过几桩事情,过了没多久便确实发生了,只是些略有些小出入。我问他缘由,他只说你们的师傅是世外之人,不仅懂得玄黄之术,更粗通周易卦术。我不懂周易的奥秘,但各色江湖术士却不少见,如他这般精准的从未见过,便是老八那个誉满京师的张明德,与他相较也不值一提。我明白这确是一桩奇人奇事,但他的解释,我并不信。他又说你不通周易之术,师傅只授你皮毛,我亦不信。如今连可通阴阳的桂芳法师也能从众人中一眼看出你的不同寻常,我便更不信他的说辞了。” 我被他说得心惊肉跳,面上却努力假装镇定“四爷信与不信,不是我们可能控制的。但我并不是个仙姑,若我真可未卜先知,如今也不会站在此处受罪。” “你不必急着证明什么,我也并不想追根究源的查证,我只想告诉你,若你真想清静,不管你知道什么知道多少,都当做不知道。宫里惟有傻子、聋子、哑巴才是最安全的。若昔日在我府里,你便真是仙姑也可由着你闹,可若你在皇阿玛跟前做了仙姑,可看见张明德的下场了” “昔日在四爷府里之时,我也并不敢胡闹。”我打断他。 他冷笑道“怎么,你还少胡闹了么” 我被他拿话噎住,顿了顿,道“我总有我的理由,就像四爷也总有四爷的难处。四爷的嘱咐,我记下了。若他日真因为当仙姑而身首异处,也只怪我命该如此,但我实在无意再卷入任何是非,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或是心不由己。” “你也不必怕什么,你管住了自个的心,我自会尽力关照你,保你无虞。”他补充。 我心中忽然一闪念,看着他问“四爷,我不需要你的关照,但想向你请个恩典。若有一日,你有能力把我送入咸安宫中时,四爷可愿成全我” 他仿佛一下被我问住,定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现下没有这能力。” 我低声道“群雄逐鹿,能者居之,四爷贤才,焉知无大得之日” 他定神看着我“好。若真有那么一日,我给你恩典。” “谢四爷,这便最好的关照了。” “那么你呢”他看似无意的捻了捻自己的手上的扳指。 “四爷又要同我讲条件么” “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只想要你的坦诚相待和置身事外。” 我抬头看向他“懒问沉浮事,间娱花柳朝。雨霏以后只以此二句为念,凡事独善其身,对四爷亦绝不隐瞒。” 他挑起嘴角“你倒是嘴巧的很。” 我们无声走了几步来到院子当中,他看着我不语也未动,我遂退后半步向他福身施礼“恭送四爷”他几步走到影背处,一转身便消失在门口。 康熙对于我却并没有特别的询问什么,只如往常一般待我。派去咸安宫中监视的太监约么半月便会前来奏报一次,以前我并不知道这个规律,因而连胤礽生病之事也遗漏了。只是此番回宫后,我偶有一次碰到了他来奏报,而皇上竟未遣散我,我才从旁发现了此事,康熙确如他自述那样关心二阿哥,无论是否在批阅奏折或是召见臣子,俱在公务结束后第一时间召太监入内禀奏,未有一次例外。太监所奏之事无非日常作息,他也听得极认真,只是从不做点评,也不会命太监回传只字片语。我如此也些略知悉了一些胤礽的近况 九月初一,二阿哥病渐痊愈,每日进药将养; 九月二十,二阿哥整日于院中静坐,宫人上前即怒而遣退; 十月初八,二阿哥于墙下抚笛,误了晚膳并不自知; 十月十九,二阿哥携子女于午后时分在院内玩耍; 十一月初十,圣上赐贡桔“大红袍”二十枚,二阿哥尽分与家眷,未食; 正月初一,圣上赐团圆家宴,众福晋子女用膳,独二阿哥于廊下徘徊不赴宴饮; 正月十五,落雪,二阿哥于雪地中踩踏,内侍欲除雪,遭怒斥; 二月初十,二阿哥整日于屋内书画,又将成画撕毁,随手丢弃; 三月初一,二阿哥整日抚笛,未发一言; 三月二十三,二阿哥醉酒,终日不醒。 转眼间冬去春至,他的忧郁、他的欢喜、他偶尔的任性与小脾气,借由监视者没有感情的语气中道出,竟成为我耳中最美好的声音,虽然一月间只有不足五分钟的奏报,他却仿佛陪我度过了整个寒冬,我会因他的悲伤而整日担忧,也会因他难得的片刻欢悦而不自觉微笑。这份牵挂使我苦闷的生活有了寄托,我放任感情在心中驰骋,隐隐觉得自己在这铜墙铁壁的牢笼中也拥有了某种自由。 如此自我麻痹着过了春天,在春末时节,西藏的战乱又传来升级之势,康熙十分焦虑,自去年到如今,他迟迟未选定主帅人选,战事也并未有好转。一连几日的军情急报之后,康熙又病了,腿及脚面均出现浮肿,几乎不能行走。恰在此时,皇太后病危的消息又自宁寿宫传出,为了探视方便,康熙移居苍震门内,以手帕缠裹双足,一连十日由内侍搀扶着乘坐步辇往返于苍震门及宁寿宫之间,每日亲自跪在床前侍奉汤药,皇太后此时已不太能言语,每每拉着皇上的手垂泪,有一次我依稀听到她吐出胤礽两个含糊不清的字。但见康熙摇摇头,附到她耳边,低语“皇额娘放心,朕会照顾好二阿哥。”皇太后这才点点头,嘴角亦露出笑意。过了片刻,她又拉住康熙“皇上,东宫不可长久空悬大清基业需得后继有人啊”康熙附到她耳畔,低声安抚道“老祖宗不必忧虑,此事儿臣已有打算。” 我看着在众人簇拥中的皇太后,脑中浮现起雅嬷嬷临终时孤寂清苦的景象,真心关爱胤礽的人,或尊贵或卑贱,都在慢慢离他远去,终有一日,康熙也会离开他,世上便再无一人能为他护佑了。 春节过后,天气并未转暖,一连刮了五六日寒风,这一日傍晚,康熙服药后未在床上安歇,而由人搀扶着来到乾清宫,在暖阁书案前坐下,待纸张笔墨铺陈妥当后,他即遣退众人,并下令如无要事,不得打扰。 魏珠和我并其余几位宫人在外候着,约莫有半个时辰,殿内寂静无声,我正欲侧目朝内看,突然由外间来了一名内侍,小步跑着到魏珠跟前。 魏珠示意他放轻些,一面问“何事如此慌张” 内侍来自宁寿宫,急道“皇太后晚膳后忽然晕厥,此时神智不清,太医诊看后命小的速来奏报,说皇太后病笃,今夜恐怕,不太好” 魏珠大惊,命内侍在门外等候,自己则入殿禀奏,少顷他便喊我及几名宫人入内,康熙面色沉郁,众人将他由御案中搀扶着走出,我则忙着为他穿戴外衣帽子,简略的收拾片刻,便扶上软舆往宁寿宫赶去,离开乾清宫没有多远,我忽然发现仓促间将准备好的手炉及护手的皮筒子落在御案上了,禀明魏珠后我调转头回去取。 乾清宫暖阁中仍旧燃着灯,因事出匆忙,此时尚无内侍进来整理,我急匆匆走到案前,取了手炉手筒便欲往外跑,才迈开腿只觉袖口一沉,接着便是哐当一声,低头看去发现一个黄色匣子被我衣袖刮翻在地,里面滚出一卷绢布字轴,正是康熙平日颁布谕旨所用的样式。我连忙俯身去捡,却在拿起卷轴的那一刻愣住。 这是一个尚未加盖玉玺的折子,从墨色看末尾几句的墨迹好像还没干透,恐怕康熙方才正是在写这道谕旨,然而这些并不至于让我惊讶,真正令我吃惊的是无意间瞥见的最后一句著皇四子胤禛,为抚远大将军,代朕出征,讨伐策妄阿喇布坦 我反复读了两三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任何一个字历史上真正出征的是皇十四子,如何康熙的圣旨是委任四阿哥呢十四阿哥因被亲封为大将军王而在康熙末年成为储位的有力竞争人选,并因此引发了后世关于雍正篡位之谜的各种争端和猜测。难道历史竟在这一刻被悄然改写了么然而此时我并没有过多时间去疑惑和猜测,乾清宫随时可能会有内侍进来,而魏珠那边还在等着我过去。我慌乱的将卷轴卷好放入匣内,又将匣子依照原样摆在御案上,捡起手炉手筒跑出乾清宫,一路朝宁寿宫赶去。 许是康熙急行赶路,也许是我耽搁的过久了,一路跑着却仍没赶上御驾,到得宁寿宫宫门处,我气喘吁吁的迈步,却没留意宫门内正站着一人,一下撞在他身后,手中的手炉手筒悉数落地,哐啷作响。那人被撞得向前一个趔趄,回过头看到我,也未恼,俯身与我一起去捡掉落之物。 “三爷”我看清所撞之人。 他把手筒递给我“何以如此慌张” “落了物件在乾清宫,回去取了一趟,再回来就迟了。” 我站起身,这才发现他身旁还站着四阿哥。 三阿哥道“皇阿玛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快进去吧” 我掸了掸手筒上的灰尘,又捧了手炉,便往正殿走。 “等一下。”四阿哥唤住我。 我侧目,见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耳坠子。 “这是你的吧” 我忙摸了一下耳垂,才发现两只耳坠子都不见了。我从他手中接过来,又继续朝地上巡视,他也随着我看,这个当口,魏珠自殿内走出,冲我道“怎的取个手炉也要这么久” 我放弃了继续寻找的想法,匆匆向他二人行了一礼,便跟随魏珠走进正殿。 皇太后在当夜凌晨于子孙的环绕中病逝,康熙悲痛难忍,亲手撰写祭文,在皇太后灵前未语先哀,失声痛哭,几位年长的皇子几经劝慰,康熙才勉强念完祭文。自太后病逝,康熙一连十数日卧病在床,京中急奏俱交由四阿哥及其余几位年长阿哥首阅并拣重要的口述于康熙,如此过了月余时日,期间我数次有心留意乾清宫暖阁御案,却再没看到那个黄色的匣子。进入三月,天气转暖,康熙病势略有转好,一直停了数月的早朝即将恢复,在复朝之前,他于乾清宫东暖阁召集皇子及满汉大臣诸人,发布面谕,自称为遗诏。 面谕中康熙言辞恳切,回顾自己平生治世,又提到自己“因皇太后违和,心神忧瘁,头晕频发”,“每觉精神日逐于外,心血时耗于内,恐前途倘有一时不讳,不能一言”,坦言了对自己身体的担心,后提到大臣们反复奏请立储,乃是担心“朕有猝然之变”,更说“死生常理,朕所不讳。”“立储大事,朕岂忘耶”似乎隐谕心中已有储君之选。康熙此长篇谕诏,可谓情理兼顾,最后他说“此谕已备十年,若有遗诏,无非此言。披肝露胆,罄尽五内,朕言不再。” 当日谕毕,待众皇子臣下散去后,康熙独自于东暖阁中默坐良久,我进去将暖手炉呈递给他,接触间无意碰到他的手,极凉。我低声问“奴婢为皇上取件皮袍来吧”他愣了片刻方摆摆手,“不必了。扶朕到外面走走。这屋里很憋闷。”我与魏珠扶他起身,出到外间有太监上来相扶,他却不肯,仍由我二人相扶着走到殿外,他脚上浮肿已好了大半,但行走仍不如往昔利索,我们小心搀扶着过了坤宁宫,由西侧宫道进入御花园中,冬末春初,万物尚未复苏,园中并无花木景致,康熙在花园角落的亭中坐下,凝目看着园内尚有些荒芜的草木,忽然问道“你们觉得朕老了么” 魏珠没接话,康熙虽问的是你们,但此时身子却是偏向我的。 我亦没接话,他自语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朕,是老了。” 我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皇上,依奴婢看,人的衰老,需要分开精神和身体,身体的衰老自有上天记着,长了一岁便是老了一岁,所谓人生而向死,便是这样,这是天理所定,人力不可扭转。但精神则不同,若怀有赤诚之心,向学之心,进益之心,便是耄耋之年,也可壮怀溶于内,英姿发于外,不可言老。皇上正是有这般精气神的,怎么可以说老呢” 康熙缓缓笑了,将视线转向我,我忙恭谨的低了头,听他说道“虽是哄人的话,倒也中听有理。你不梗起脖子与朕争辩,不哭哭啼啼求恩典的时候,也是个会说好话的人儿。” 听见他对我的点评,我忙欲下跪请罪,他却一把拦住我,道“甭跪了,朕不想总听到奴婢惶恐。”我因而起了身,微笑着道“奴婢领旨。” 魏珠这才接话道“诶,这就对了,日后要多说吉祥话,你这丫头,素日就爱板着脸。” 我知他只是顺着康熙意思说,便没再多言,只朝他点点头。 康熙的视线便又投向远方,落在宁寿宫屋脊之上,半晌他道“马兰峪的工程不知进展如何了,明日传工部侍郎觐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8章 第118章 三月末,皇太后陵寝告竣,康熙钦定更名为“孝东陵”,康熙命胤禛统筹礼部全权负责安葬事宜,自己亲奉太后梓宫入陵,整个仪式共需七日,梓宫首先在享殿中停放,行安礼,而后选定时辰入地宫,最后还需在地宫外行享礼。康熙对整个仪式非常重视,所有礼仪规定,叩拜致祭,俱依礼而行,无丝毫疏漏。数日间三跪九叩,颇为劳动,他力求亲为,不愿假手于人。 我敏感的注意到胤禛的地位似乎与以往不同了,自康熙宣布所谓遗诏之后,又在几日内命人重修了皇太子仪注,此举一出便有明显的立储准备之意,结合遗诏中所暗示的“立储大事,朕岂忘耶”分明是已有了属意的人选和时间安排。结合近一年来,特别是最近半年,他对各位皇子的态度,胤禛恐怕是年长皇子中最有可能的候选对象,我的视线扫过在送葬队列后部的十四阿哥,康熙对他一向不错,他保举老八之时康熙虽气愤,但之后也曾赞许他的兄弟友爱之义,但他虽受到喜爱,却并未得重用,加之年纪在诸皇子中偏轻,所以时至今日也并不出众。我脑中闪过那道包含所有关键信息却并未写完的御旨,康熙的这道御旨,究竟是怎么回事西疆战事升级也已有数月,群臣均力荐康熙择良将出征,康熙朝数次大规模战役均有皇帝亲征,此番康熙年迈不能亲力而为,但皇子俱已成年,派遣皇子出征是必行之策,但康熙将折子按下,迟迟不封将,种种迹象都在隐约表明,西疆平乱人选至关重要,似乎与现今悬而未决的储位之选有某种内在的联系。 从客观局势分析,朝廷如今国力渐盛,兵马精良,物资充盈,准噶尔之乱若以重兵扑灭并非难事。所以谁若做了这个大将军,如无变故,自然可于数年内斩获战功,一位外有战功,内有德才的皇子,若立为储君岂非顺理成章,众望所归之事么如胤禛那样谨慎的人,在年前也曾向康熙请愿平乱,或许也是有此考虑。而十四阿哥,这个历史上记载的大将军王,此刻却如此的沉寂,并未有任何舆论铺垫,这些迹象委实令人费解。我在心中暗自揣度,若然那封圣旨颁布,则或许历史的轨迹已悄然变化,康熙在被“巫蛊”、“废立”、“毙鹰”等一系列夺嫡恶斗折磨后,看中了并不出彩却“老实持重”的胤禛,这或许也是一种合理的解释或许胤禛真如史载那样的承旨登基,所谓“矫诏”、“篡位”只是后世的野史谣传。待思量至此,我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若证实历史真可改变,那么胤礽的早逝,是否也尚有转机 第四日傍晚,礼部官员已拟定第二日入葬的准确时辰,呈送给康熙御览,正在此时外间忽然有响动,我走出去看时,见有一名禁军侍卫风尘仆仆的立于殿外,我对此人有些眼熟,以往他曾几次呈递密函给康熙。晚间突至必是出了什么事,我因而不敢怠慢,忙入内告诉给魏公公,康熙也发现我二人的低语,便遣退了议事的大臣,而后揉揉眉头,问“怎么了” 魏珠道“京中有密奏传来。” 康熙道“传。” 信使入内跪拜,康熙问“哪儿的信” 下面答道“回禀皇上,咸安宫密奏。” 康熙伸出手,魏珠将一封固的盒子从信使手中拿过,转递上去,康熙启封后展开少顷,脸色骤变,问道“这是何时的事” 信使左右看看我们,康熙道“无妨。” 信使才道“二阿哥误食杏仁,是五日前的事,但起先只是出疹子,三四日前才忽发高热并呼吸艰涩,数位太医诊看后,俱不能判断病因,只说如果继续恶化,怕是过不了三日。因而才命奴才星夜向皇上奏报。” 康熙陡然从案后站起,魏珠忙上前去扶,我怔愣在原地,惊得不知所措。胤礽对杏仁轻度过敏这是宫中所尽知的,所以日常饮食中会严格筛查规避,他自己也会很小心。数年来一直无事,此番怎么会无端“误食”而即便误食,又怎么至于严重到伤及性命我脑中很乱,只听康熙问“他是如何误食的” 信使道“具体情形奴才也不知,内侍公公传讯说,二阿哥近日好饮酒,数次大醉不醒,恐怕是于酒醉中误食了配分给福晋们的杏仁饼” 康熙又问“御医院现在竟无主意么” 答道“院使孙大人并左右院判携数名御医已会诊数日,见二爷病势日笃,才命奴才以密函奏报皇上。” 康熙以手拍案,急道“不过是误食杏仁,怎至性命可危实是庸医误人” 说罢他便急匆匆朝门口走,口中道“备马,朕要回京。” 魏珠忙去拦阻“皇上息怒,明日即是皇太后入葬的日子,这祭礼” 他还未说完,康熙亦惊觉到什么,顿住步子。 我心里慌乱,于情急中抓了康熙的袖子,道“皇上,奴婢斗胆进言,奴婢的师傅曾收了一名徒弟传授医术,名叫萧烈,是奴婢的师兄,现下正在宫中太医院供职,因他职级仅为医士,恐院使大人不会命他诊治皇子急症。但师傅确有过人之处,师兄尽得真传,早先在京中便有名气,可治难症急症,并兼通西医。此时情势危急,二阿哥命悬一线,奴婢恳请皇上命萧医士会同宫中西医一试,或可有所转机” 康熙迟疑的看着我问“他果真有此医术么” “若论医理恐怕比不得诸御医,但师兄贵在可将西学贯通于中医之中,且敢于施方用药,不会因避祸之心而开些太平方子,以致药力不能尽施。” 康熙于是疾步回到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而后封固递与信使“你火速回京将此信交予孙之鼎,命太医院医士萧烈为二阿哥诊治,并命西什库教会西洋医生从旁襄助,医药物资,悉数供给,全力救治二阿哥” 信使应声便往外走,走了几步忽又回身跪下“奴才尚有一事未及禀奏,二阿哥数日高热昏厥,前日稍清醒时曾有几句话,命内侍公公务必上禀皇上。” “什么话” 信使又一次左右看看我与魏珠,康熙急道“快说” 他便略压低声音道“二阿哥说今恐大限将至,与皇父永诀,有三句话必告知皇父,以慰此生 第一、请皇父信守昔日诺言; 第二、请皇父保重身体;第三” 他便又顿了顿,才用更低的声音慢慢说,“请皇父小心提防四阿哥。” 说到头两句时,康熙眼中隐有泪光,待到第三句说出,康熙竟也怔愣了片刻。我本已心中慌乱,此时听到胤礽的三句遗留之言,更是既难过又心惊。 康熙缓缓说“朕知道了,你速去传信,二阿哥病况需在三日内速报与朕。” 信使急速离去,康熙跌坐于案后,以手抚上额头,良久才疲惫的说“都下去吧。” 我恍惚的走到殿外,只觉得浑身无力,脑中嗡嗡作响,远处响起信使策马离去时低沉而急促的呼喝与马蹄渐行渐弱的声音,我这才抬起头张望,却发现自己早已走过了住处,忙回头寻路,却见到四阿哥站在我身后,旁边正有一队巡逻的侍卫走过。 “怎么如此魂不守舍”侍卫走出一段距离后,他问道。 “哦”我支吾着,“没事儿。” 他看着我不说话,眼神明显的怀疑。 “可能是这几日风冷,着了寒气,本想着回屋的,走岔了。” 我敷衍着补充了一个站不住脚的理由。 他向远处看“京中有事” 我顺他方向回看,信使早已隐没在夜色中“不晓得。魏公公看我不舒服,就让我早点回了。” 他又看我,我双手揣在袖筒中,想到方才信使的话,心中不安,便低了头不与他对视。 “寿山福地,上风上水,却也极寒,你身体弱,受不得阴寒,早点回去吧,明日会更劳累,你自个儿小心。” “知道了。”我勉强福了身,就匆匆离去。 回到住处合衣躺在床上,脑中仍不得安静,于史载记录,胤礽不该命绝于此,可信使所言分明属实,我又怎能不信眼下只有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萧烈身上,萧烈,胤礽的生死便全系于你一人了,你要救他,救他我在心中默念并默默祷告,一夜混混沌沌,未曾成眠。 第二日刮起大风,气温也骤降,康熙面色阴郁憔悴,卯时起身穿戴孝服,一众臣子并奴才下人俱缟素随行。康熙在享殿前至祭并奉梓宫启行,移至后面地宫处,地宫门开启,棺椁缓缓送入地宫,按既定位置安放,地宫门闭合。整个过程臣子们俱跪迎哭祭,康熙亦频频落泪。待安放仪式完毕已是下午,礼官在地宫外置起祭祀桌案并物品,以备翌日的享礼,享礼需持续两日,结束后方才是整个仪式的结束。 这一日并享礼的首日过去了,京中并未有任何消息传来,转眼便是第三日了,御医诊判胤礽的病势恐拖不过三日。这几日我极为心焦,第三日则更惶惶然魂不守舍。康熙下午睡了一阵,黄昏时分才转醒,第一句话便问我“京中可有奏报” 我摇摇头。他起身下地,自穿戴起来,道“你随我来。” 他只带了数名近侍,命人备车向东而行,来到东面的一座陵寝外,守墓人见是皇上来了,俱慌忙出外行礼,康熙只摆手命他们不必声张,自己径自走进隆恩殿。随康熙入殿后,我在黄昏微弱的光线中远望见暖阁中所供奉的灵位,细细读了上面的谥号,才恍悟这便是日后的景陵,康熙自己的陵寝。暖阁现下供奉的是三位仙逝的皇后,仁孝皇后、孝昭皇后与孝懿皇后。康熙在灵前祭酒,而后走出隆恩殿,向后面的方城和明楼走去,依次跨过陵寝大门,二柱门、五供台,终于行至地宫外,地宫大门未关闭,只微掩着。 康熙由侍卫手中拿过提灯,便朝地宫石门走去,魏珠忙上前,跪拦道“皇上,不可啊。” 康熙不理他,自向前走,魏珠便又拦“皇上,夜入地宫,此乃大忌,不若奴才去请礼部的人来,先行入内准备一下” 康熙不耐烦道“只带了你们几人出来,便是要清净。不必拦朕。” 魏珠不敢再拦,只得跟着。行至地宫口处,康熙又回头对我道“你随我来。” 我由魏珠手中接过一盏提灯,魏珠又将康熙的夹袄递给我,小声道“你小心伺候,如有事就即刻出来唤我,我就在门旁站着。” 我点点头,随康熙走下漆黑的地宫台阶。地宫中漆黑阴冷,我小心的跟在他身侧,身子在寒气中忍不住微微发颤。经过台阶,甬道,第二扇石门,第三扇石门,终于来到了地宫尽头的金券内。三个巨大的棺椁静静停放在棺床上,康熙在正中偏左手边正位上第一个棺椁前站定,以手轻抚棺木,低声道“芳儿,我来看你了。” 他的声音极低,却极温柔,只这一句,我的心中便涌起一股热流,直冲撞到鼻腔和眼眶,因寒冷和恐惧引发的颤栗顷刻退散。 少顷,他又道“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我们的保成。你怪我吧”说到末尾,声音哽咽起来。 他靠着棺木缓缓滑座到地上,将头轻轻靠在木板上,以手抚摸着冷硬的刻满繁复花纹的木料。 “可是我尽力了,芳儿,朕真的尽力了。” 我忙走了几步上前,将夹袄披在他身上。 “皇上,地面寒凉,恐着了寒气。” 他不语,只摇摇头。我将他手中的灯取下,和我的灯一起放在一旁,也跪坐在他对面。 他垂着头良久不说话,我默默看着赫舍里皇后的棺椁,与其余两位附葬的皇后相比,她的棺木漆面、工艺和规制俱是最上乘的,康熙本是内敛之人,却从不遮掩对这位嫡妻的偏爱。其余皇后嫔妃薨逝都是大臣代笔制册文,而康熙亲自为她撰写册谥文,并突破祖制以“仁”为谥号,在景陵建成前,也曾多次亲至皇后山陵祭拜,更在除夕时数次陪伴于皇后棺木之前。此中依恋之情,无法言表。 “你因何落泪”不知何时,康熙的目光已停在我脸上。 我这才感到自己脸颊的润湿,怔愣了片刻,我摇摇头。 “奴婢也说不上来,只是心里无端悲伤。” “你心里惦记着胤礽”康熙问。 我道“奴婢既惦念二阿哥的安危,此时也为仁孝皇后而感到哀伤。” 康熙听了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伸手进自己袖筒中摸索,抽出一支小巧的玉笛,我未曾留意他是何时藏了笛子在身上,他将笛子递给我。 “给胤礽的额娘吹一支霓裳曲吧。” 我拭去面上的泪水,苦笑道“皇上,奴婢的手旧疾未愈,恐怕再难执笛了。” “哦。”他似乎忽然想起来了,遂缓缓点头,收回手,将笛子置于自己唇畔。 我从不知道康熙竟也通晓笛艺纵使技法并不精湛,但却也连贯流畅。当笛声在空旷的地宫中响起,并借由弧形的券墙不断放大和回荡时,在我眼前伏地而坐的已不再是垂暮的皇帝抑或是苍老的年长者,透过这支熟悉的曲子,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年天子,意气风发,神采奕奕,与新婚妻子在紫禁城的红墙金瓦下携手走过,在繁花似锦的御园中登高远眺,如世俗夫妻一样说着悄悄话,他们笛音相和,琴瑟和鸣,是那么的甜蜜无间,他们的笑容仿佛初升的朝阳,驱散阴霾,照亮了整个宫廷。 康熙在笛声散去后喘息了很长一阵,而后缓缓道“这支霓裳羽衣曲,我第一次听到是在十五岁那年。皇祖母为我选了皇后,是赫舍里家的嫡女,朝臣皆以赫舍里氏非科尔沁部望族而有微词,鳌拜更以“满洲下人之女”讥讽赫舍里氏,我彼时只觉得这是一桩于形势有利的婚姻,并未对赫舍里家的小姐有什么好感。 但我那时毕竟年轻,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对未婚妻子总有期盼,便谴侍从打探这位小姐的日常行迹。得知她喜欢汉乐,尤工笛子,时常借由出外骑马之名到郊外成心亭畔抚笛。一日午后我便乔装出行,隐藏在那附近。 那正是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我等了许久未见到来人,正在烦闷,却听得桥对侧有轻快的马蹄声,少时便见一青衫少女打马而来,那身影轻快飘逸,像是树梢上的新叶,充满生机。她在亭外停下,下马进亭中抚笛,顷刻间便褪去英武之气,娴静如大家闺秀,我从未见过如此灵动又多才的女子,她既不像满人姑娘那样泼辣鲁莽,又不像汉人女子那样羞怯畏惧,周身散发出自然天性之美,却又兼备教化雕琢的才情,她彼时吹的正是这支霓裳羽衣曲,只不过当时曲谱并不完整,尚是残本,但我当时并听不出来这些,只觉得仿佛天籁之音。” 他微笑着,沧桑的眼中闪起亮光,沉浸在回忆中,他的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 “回宫后,我对婚期有了期待,算着日子迎来了大婚,芳儿果然如我预料那样,谦恭得体,柔嘉有仪,皇祖母对她极为宠爱。那段日子我于前朝奔忙,回到见到她,便觉得烦恼褪去大半,所谓解语花,所谓知己,我那时才有所感悟。 我尽全力讨她欢心,知道她喜欢汉乐,便助她重修霓裳羽衣曲曲谱,带她乔装出游,更在她的教授下学会了吹笛。宫中曲谱数百支,她最爱此曲,我因而也只会这一曲。如此十年岁月,夫妻相和,亲密无间,古人所谓婚姻的祝语,鹣鲽情深,琴瑟和鸣,于我们身上只如寻常生活。” 我听着他轻柔的诉说,忍不住随之微笑,可他话锋一转,又进入痛苦的往事中。 “很快,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承祜,也是我的长子,芳儿和皇祖母都很开心,极尽爱护,可承祜却在四岁时不幸夭折”他停顿了一下,“芳儿极伤心,数日间大病不起,我手足无措,每日陪在她身旁,命太医院精心调理,如此她终是康复了,身体却大不如往昔。此后又过了一年有余,终于再次传来了喜讯。可其时正值三藩作乱之际,我忙于战事,实在无暇抽身。她于当年冬日分娩,中午诞下保成,下午却” 他没有再继续描述,微闭了眼。 “那时她握着我的手,已说不出一句话,只看着保成,夫妻十余年,我又岂能不知她的心意”两行泪自他紧闭的眼中涌出,“我只恨自己纵使贵为君王,富有天下,却始终救不了她。” 我张口,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安慰他,可喉咙却被堵住,什么也说不出。 “胤礽,”他叹息良久,再开口时将保成换成了胤礽,“我一开始甚至怨恨他,怨他害了芳儿的性命。可把他抱在怀里,看着他那肖似他额娘的眉眼五官,他哭闹着,并不知道周遭发生的一切变故,我又岂能真的怨恨于他毕竟他是芳儿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我反倒是将所有的好都全数给了他。 他稚龄之时,我将他养于身侧悉心呵护;待他分府独居之时,我为他改建扩建毓庆宫,更选定其乳母夫家凌普为内务府总管以利东宫物资配给;他出阁讲学,我择翰林鸿儒张英、李光地、熊赐履、汤斌为师,授其课业;他及至弱冠之年,我更在上三旗中精筛细选,为他选定瓜尔佳氏正白旗都统的长女为嫡福晋。 吃穿用度,入学进仕,娶妻立室,我事事亲为,几十个子女中,只有他一人让我如此尽心可是他又是如何对待我的他放任凌普贪赃枉法,以权谋私;他对待老师呼来喝去,拳脚相向;对待兄弟全无手足之爱,视为仇人肆意捶踏;对待太子妃尚算周全,可却放也置数位福晋不顾,与自己的弟弟争抢女人;更有甚者,他竟纠集武将,集聚成党,意欲与朕分庭而据”说及胤礽他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眼中流露出既心痛又焦躁的神情,他注视着赫舍里的棺椁,缓慢却坚定的摇头,“芳儿,你说我要如何容他对不起,芳儿,我们的儿子,或许是我没有把他教好。大清国的担子太重了,他,担不起” 这是他今夜第二次说对不起,我感受到他的挫败,也惊于他终于肯承认自己在储君教育上的偏颇而不再怪奸佞小人带坏了本性纯良的太子。 “然,纵他有千般差错、万般不是,毕竟是我们的儿子啊,我亦不能眼睁睁看他先我而逝如今他命悬一线,可用的法子,名医良药俱已倾力供给,我已再无他法,只有来求你,芳儿,若你在天有灵,可要赐福于我们的胤礽,佑他度过此劫,平安无事” 我不由泪如雨下,终于明白了他执意趁夜深入地宫的缘由,竟是在药石无灵之际,为胤礽向赫舍里皇后祈福。这是多么荒唐却又真实的行为。不是皇帝,而是作为父亲,最为无助也最为虔诚的祈求。 时间分秒流逝,他静默着直盯着地面出神,良久他的视线投向我。 “想不到朕竟会同你说这些。”不等我回答,他又说,“桂芳和尚说你是世外之人,隐喻你可通玄机,胤礽又视你为心爱之人,与你倾心以待。那么,你可否告诉朕,朕为君主政俯仰无愧于天地,为父教子倾尽心力,全心爱护。作为嫡长子,朕对他如此容忍姑息,一味予取予求,纵使废黜圈禁,也未有旦夕怠慢,衣物饮食,俱如往昔规制。朕只盼他能有悔于前事,收敛心性,平静度日,他为何还要如此自毁自怨他的心里缘何如此煎熬,竟可置生命于儿戏” 他眼神恳切焦虑,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答案。我垂头想了想道“皇上,奴婢小时候喜欢听故事,彼时听过一个小故事,虽是杜撰,但或可解答皇上此时的疑惑。盛唐之时有位公主,自小锦衣玉食,倍受恩宠,但及至成年待婚嫁之时,公主却爱上了在宫中讲法的沙弥,当时皇帝重道轻佛,灭佛毁寺,大兴道教,并驱逐佛教僧侣,公主把自己对沙弥的爱恋偷偷告诉给自己的母亲,皇上的一位妃子,并决意与沙弥私奔。皇妃自然不肯应允,百般阻挠警告,但公主沉坠情网,无法自拔,因思成疾,几欲不治,皇妃痛思之下终于应允,并以自己的能力护送女儿和沙弥逃走。最终沙弥在宫外因护佛护法而为乱兵所杀,公主为之殉情而亡,皇帝得知消息,悲愤交加,便来质问皇妃汝非铁石心肠,岂可亲手陷亲生骨肉于死境皇妃亦悲痛欲绝,却道臣妾岂能不知沙门戒律,又岂能不知宫外之险恶但臣妾更知,如将女儿拦阻在内宫,或可保其性命,但她的心已死去,往后的生活又有何意义臣妾固然希望女儿能永远在身边陪伴,但却不愿看到她为痛苦悔恨所折磨。臣妾最终明白了,真正的爱,不是禁锢,而是放手。作为母亲,倘若真爱自己的子女,当她想做一支箭时,我应当是一张弓” 康熙默然听着,道“即使这张弓,会亲手将孩子送入死地,也在所不惜么” “将孩子推入死地的,不是母亲,而是孩子自己。她已长大成人,有自己的思想和命运。母亲希望女儿有选择人生的权利,这在她心目中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事。若是死于理想与追求,那么或许也是成全。”我说着,“奴婢早先蒙二爷顾念,在毓庆宫众遣散之时得以奉旨出宫。本意安度余生,可奴婢仍忍不住遣返回宫,恐怕众人皆不解,只觉得我反复无常,恣意妄为,但若不经历这一番去留,我也不能明白,一个人,倘若不能按自己心意生活,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奴婢是这样的心性,只怕二爷对比奴婢,更有过之。 皇上两次废立,乃无奈之举,二爷在禁中抑郁不振,也是无奈之举,若他真能管束住自己的心,那又岂会真有这两次废立呢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与二爷七载相伴,奴婢深知,二爷性情急躁,恣情随性,又孤傲不谙世故,并非储君之良选。此中有几分天性使然,几分后天养成,此时分辩已再无意义。但奴婢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是二爷纵使到如何境地,也不会怨恨皇上,他的醉生梦死,并不是对皇上的报复,只是他自己的宣泄。这是奴婢唯一可以为他向皇上陈情的。” “朕并未怪他,你又何须陈情” “皇上未怪他,但他终是令皇上伤心困扰了。” 康熙叹道“早年容若病故,明珠读他的饮水词,曾落泪慨叹容若一生富足,却如此伤心那时朕年轻,并不能懂得明珠为父之心境。如今却仿佛昔日重现,胤礽与朕生活了三十余载,朕却越发的不了解他了。朕无论怎么做,恐怕也不能使他更快活了,此刻方才明白明珠当时的难过。” “皇上的难处,恐非二爷所能体会;但皇上对他的护佑之心,纵使远隔高墙重围,他也必能感察。父子之情,毕竟血浓于水。” 康熙无力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吃力的扯出一个笑容“借你之言,只盼上天眷顾朕这父亲,让他度此难关吧。” 余下时间,康熙便与我对坐,地宫中极阴冷,我只觉冷得沁骨,心却分外焦灼,既期盼又害怕听到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虚掩的地宫门口透进一束微光,天亮了。康熙迎面看向天光,沧桑的面孔上显出阴沉而沮丧的神情。 外间突然传来魏珠的声音“皇上,咸安宫密奏。” 康熙猛得一惊,迅即道“传。” 信使进入地宫,急促的脚步声踏在石板上出奇的响,他跪伏在四五步开外的地方。 康熙稳住声音问“二阿哥如何” 信使道“经太医院医士并几位西洋大夫合力医治,二阿哥病势好转,昨日晚间恢复神智,至奴才出宫时已经清醒,现下尚需用药,但已无性命之忧。” 康熙双手合十,闭目仰面朝天,终于长呼出一口气。 信使退下后,魏珠命人入内伺候康熙起身,康熙因久坐,踉跄几次才终于被搀扶起来,此时我也泄了劲,才觉得周身冷得厉害,一连打了好几个冷战,魏珠低声对康熙说“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等几位一直在外候驾。” 待我们狼狈走出地宫,果然见到几位阿哥,四阿哥站在起头位置,脸色并不好看。他正欲上前说什么,康熙摆摆手,道“好了,朕什么事都没有,都回吧。” 胤禛于是咽下自己的话,恭顺的道“儿臣送皇阿玛回去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9章 第119章 康熙回宫后的首件事,便是封赏了御医院的医士及几位西洋医生。萧烈由医士晋为御医,连升两级。第二件事便是惩办主司咸安宫饮食的一干人等,从膳房到递送餐食的太监,无一能免责。 此番任免之后,我还未来得及同萧烈说上话,王启便先来找我了,一日下午,我下值回住处,王启等在门外,一进门便哭着跪下。 “雨霏姑姑,求你救救我师傅吧。” “张公公别急,究竟怎么了”我忙扶他起身坐下。 他抹了眼泪道“前些日二阿哥因杏仁饼而中毒,万岁爷盛怒,膳房的人俱受到重罚,我当日病了,是我师傅替我走的这趟差,杏仁饼的食盒正是他递送进去的,如今管事公公已将师傅关起来了,说是奉旨流放,择日便要论罪服刑。我师傅快六十岁了,本来今年将出宫回乡的,如今若遭流放,岂能再活着回来我们师徒一场,做徒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我而死小的也是没法子了,只有来求雨霏姑娘,可否在魏公公面前帮忙说说好话,好歹留我师傅一命。” 我知道此事是康熙亲自降旨,极难周旋,不由为难,他似是看出我的难色。 “小的无意让姑姑为难,只是听闻发配塞外的,凡年长者十有八九受不住路途上的奔波,余下一二侥幸熬到的,恐也经不住管事差人的徭役差遣,极少有活路。我实在不忍心师傅年迈之人,因此而命丧苦寒之地。更何况,师傅递送时,指明说了是杏仁饼,内里服侍的都是二爷亲信之人,不晓得怎么递送错了,这原不该降罪在我师傅身上呀。” 他的末尾一句压低了声音,我道“王公公,因此番是皇上降罪,只怕旁人不敢多言。我会去找魏公公一试,但未可知是否能有帮助。” 他连连点头,一面谢我一面道“姑姑大恩,纵使不能成事,王启也为师傅尽力了,可问心无愧。”说着便又落下泪。 我对他劝慰了一番,送他离开,心里却开始犯愁,此事找魏公公恐难有成,皇上如此震怒,魏珠又怎敢私自纵容呢。第二日上午一直未寻到空子,午后康熙在御园亭中与弘历对弈,四阿哥在旁随侍,魏珠在亭外几米处候着,虽也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我担心再继续拖延恐怕王启的师傅就要被发配走了,我于是上前几步到魏珠身侧“魏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魏珠有点吃惊,但还是向侧面走了两步。 我将王启师傅的事情简单说了,而后补充道“公公,我知今日时不合宜,但若再拖怕难有转圜余地。” 魏珠看看亭中,几人仍专注在棋局中未留意我们,他又向侧面退了一步,低声道“姑娘的难处洒家不是不懂,但你也明白,这次事关重大,皇上为二阿哥的病如此精心,一干人等恐怕难逃罪责。纵使冤枉,也只得认命,除非皇上钦点,否则内务府那边,是没人敢开方便之门的。” 我知他说得有理,却又不甘心“那么,倘若我去向皇上求情,公公以为可行么” 魏珠微摇了下头,道“需得万万谨慎,切莫引火上身。” 他显然是不赞成我去多事的,我当下感到灰心。少顷茶水房递来茶点,我进亭中奉茶,因心中有事,故而走了神,给弘历的茶搁在桌上时稍微歪了一下,茶盖子便滑脱了,眼瞅着要落地,胤禛一伸手接住盖子,捏在手中。康熙看向我们,正欲开口,只听弘历道“哎呀,此局孙儿输了,皇玛法的过河卒子着实厉害,孙儿只留意了军,却没注意这个卒,是孙儿大意了” 胤禛道“俗语说,卒子过河当军使。你只重守将而未能出击擒兵,失了河界之时,便已有败势。” 康熙笑道“你阿玛说得正是,象棋之道,在于攻守结合,对于卒子,万不可轻视,天下事未有不由小而至大者,今日一蝼蚁小卒,若未在其过河之前击杀,任其渡河,与敌方军马炮形成呼应,则他日将成难以控制之局势。” 弘历道“孙儿谨记皇玛法教诲,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正是此理。棋局如此,兵家更是如此,孙儿还需再精修钻研兵法之道。” 康熙慈爱的摸了摸弘历的头顶。胤禛把手中的杯子盖盖回到茶碗上,这时康熙又说“西藏又有数封战报传来,准噶尔不仅扰我科布多、巴里坤、哈密,近日还策动西藏各部谋反。” 胤禛道“策妄阿拉布坦一向狡诈多变,早年臣服于我朝,借我之力扑灭葛尔丹,如今有沙俄支持,便又反行其道。我们不能任其滋长,如不即行扑灭,若其发展下去,恐怕会如过河之卒,更难控制。毕竟准噶尔是小,西藏部族的稳定是大。” 康熙点点头“去年入秋停兵休息,如今过了大半年粮饷马匹俱已充盈,也是到了点将出征之时了” 胤禛道“今春正是合宜之时,若大军悬而未发,恐被对方夺了先机。” 康熙叹道“哎,只是如今兵马齐备,良将难寻” 康熙说着,眼光看似不经意的瞥向胤禛。这已是在我知道的情况下,康熙第二次同胤禛谈到点将之事。第一次胤禛曾以言语暗示。而这一次显然康熙的意图更明显,他又该如何表态我脑中浮现出乾清宫中康熙写至一半的谕旨,他若真有意封他为将,又何必要如此暗示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接话。 恰在此时,不远处咸安宫的奏事太监朝亭边走来,他走到近前,跪下,胤禛的欲答未出之言因而被打断,奏事者还未说话,康熙便道“这一局也完了,棋且搁在此处,改日再来过吧。”胤禛撇了一眼跪在下手的奏事太监,而后识趣的道“那儿臣就带弘历退下了。” 两人走远后,康熙珉了口茶,才对奏事公公道“什么事” 下边道“太医院上午到宫中请脉,二阿哥脉转和缓,应指均匀,已近痊愈。奴才特来奏报。” 康熙露出笑容,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又问“二阿哥可说什么了” “二阿哥身体还很虚弱,每日间按时进药,未有过多言语。” 康熙道“你且下去,替朕带话给他,让他好生将养,莫多思多虑。” 奏事者应声退下。我心中暗道,康熙此前只是命此人监视奏报,鲜少传递什么信息进去,即便有,也是训话和责难,但此番态度倒大有和缓之势。 康熙站起身,对魏珠道“传朕御旨,皇三子胤祉择日启程,代朕谒陵,祭奠孝诚仁皇后。” 魏珠应下,又道“此番二阿哥历劫脱险,全仰仗皇上福泽,并孝诚皇后在天有灵,祛病避祸。” 康熙面色少有的温和“不仅如此,雨霏举荐良医,也是有功。”他说着看向我,“听魏珠说你回宫路上就病了,可是地宫中着了寒气,如今歇了数日,身子可好了” 我忙道“奴婢已大好了,此前所做也是奴婢当为之事。得皇上夸奖,反而汗颜。” 康熙道“此番事件功过赏罚分明,不仅要赞,更该赏。你想要点什么赏赐,只管说。” 我正愣着琢磨如何回话之际,魏珠在康熙身后定神看了我一眼。我瞬间会意,此时不正是良机么。 “皇上,奴婢奉职御前,吃穿住用皆有供给,并不缺什么,皇上的赏赐奴婢辞谢了。但是奴婢想向皇上说个情,不知皇上可愿一听” “说情”康熙挑起眉毛。“为谁说情” “是膳房的一位公公,他的徒弟王启负责咸安宫膳食递送,二阿哥误食杏仁当日,本应由王启递送膳盒,但王启突发急症,由其师傅代职,恰巧逢遇此事,他师傅因此遭了责罚,不日便要流放塞外。王启心下悔恨,觉得自己牵连了师傅,又担心他师傅年岁已高受不得塞外苦寒,怕是此去性命难保,因而来求奴婢。奴婢晓得不该以此等小事烦扰皇上,可亦不忍让一年迈之人因二爷之事而受牵连,幸而皇上今日说到要赏赐奴婢,奴婢这才有此不情之请。” 康熙起身走出亭子,边走边道“他倒晓得选人去求,你希望朕如何给你人情王启突发急症,当奏报管事人调职,自己擅自将膳食假手于人,属失职,他师傅知情不报,亦属失职。照说不仅该罚师傅,连这王启也应一并责罚。”他话是这么说,面上却带笑,“若要讨人情,需得有个说服朕的理由。” 我忙道“王启和他师傅是有失职之罪,奴婢不敢求皇上免他们无罪,只是他师傅罪不致死,想请皇上对其从轻发落,免其流放之罪。便是不为了奴婢的求情,只因二阿哥此番遇难,却能有惊无险,也该行赦免,第一为他积福累恩,第二也是告慰上天对皇上和二阿哥的庇佑。” 康熙道“为了求情,竟连老天爷都搬出来压朕了。” 魏珠此时道“这王启的师傅,是当年同奴才一道入宫的,起先供职御茶房,后来便一直在膳房,因身体不好加之年纪大了,今夏将出宫回乡,这才派去做了些闲职。许是因此才得空给自个儿徒弟打打下手。旁的奴才不知,但若论人品,他在各工房的内侍当中口碑极好,是个老实忠心的人。” 康熙笑着道“罢了,连魏珠都为你说情,朕又岂能不赏了这个人情那就着内务府从轻发落吧,免去流放之罪,改为遣返回乡吧。” 我心头松了口气“奴婢代王启谢过皇上了。” 康熙起身,从亭中往下走,一面道“今日天气好,不坐软辇了,雨霏陪朕走走。” 我忙跟上,虽是点名我陪着走,但后边终究还有数名随侍,只是稍微拉开些距离远远跟着。 我们朝乾清宫方向缓步走着,康熙道“记得初次见你之时,胤礽说你与老四有情在先,他夺人所爱在后,一直未问过你,可是真有此事” 我不明白他缘何突然问到如此细节的陈年旧事,但联想到胤礽病危期间嘱咐他提防四阿哥,心中隐隐觉得他此问话目的不在于我,而是在于胤禛。对胤礽的话,他终究是走心的。 “因奴婢家是四爷旗下的包衣,奴婢又会吹笛子,因此得家人引荐,得以在四爷府中教授笛艺,本也是待了不足一年,此间确实得四爷垂青,但因年纪尚轻,并未有婚嫁之盟,只说次年再议婚嫁之事,但次年奴婢选中入宫当差,此事便耽搁下来。此间与二阿哥重逢,因而生出后面的缘分。” 我走在康熙身侧,小心翼翼的答着。 “老四那么一个冷清的人,倒也有抚笛弄曲的雅兴了” “本也不是四爷的主意,是福晋想给小格格们寻个乐儿,恰巧奴婢还算有点技艺,也便做了几个月教习。只是格格们心性还在玩乐上,那时也并不是每日都上课,不知此时还记得多少,是否尚能吹出一支完整的曲子来。”我说着,略笑了笑,我有意将四爷府中的过往说得清淡些,希望不要令康熙多疑我的身份。 他也微微一笑,又道“如此说来,倒是你变心在先,辜负了朕的老四” 我道“皇上这话,奴婢即该得着,却也冤枉。奴婢入宫时十七岁,待到年满出宫是二十五岁,四爷未曾许诺奴婢终身,自奴婢进宫后,也未带过只字片语给奴婢,如此十年,青春易逝,人心易变,又有哪家女子敢痴心苦等呢起初奴婢心中难免失落,但后来才慢慢明白,四爷是极稳重又恪守规矩的人,此种情势之下纵使心中有意也必不敢与宫女私订姻缘。所以奴婢与四爷终究缘浅,此是奴婢冤枉之处。可反过来说,若说皇上说的是,奴婢也不得不认。只因昔日被皇上赐死之时,二阿哥舍命相救,自那日起,奴婢心中便只有他一人了,自这里说起,变心之人确是雨霏。” 康熙听到这里,插话道“朕这恶人,倒成全了你们。” 我笑了,道“昔日之事是抗旨犯上,皇上震怒是理所当然。但同一桩事,看在奴婢眼中,却视二阿哥为英雄,值得奴婢一生倾心以待。” “他当日贵为太子,又甘为情种,自可斩获真心。”康熙点评着。 我道“便他不是太子,奴婢心意也不会有丝毫动摇。宫中人事复杂,奴婢却一直想做个简单的人,谁待我好,我便待谁好。不为地位,只为人心。奴婢大胆说句不敬之言,皇上乃万乘之尊,奴才们奉命当差,为了身家性命,不敢不用心侍奉。但抛开这点利害,皇上对奴婢数次赦免,宽厚慈恤,奴婢便是不为了月银,不为了皇家的天威,只为了皇上的知遇之恩,也当竭尽所能,侍奉御前,皇上待奴婢的真心,奴婢当以真心相报。” 康熙挑起眉道“嗯,这话确实僭越了。” 我垂首道“是。” 他下一刻又笑着说“但朕听着舒坦。” 说话间,我们已到得乾清宫侧门外,门内侍从上来迎驾,他一抬腿跨过门槛,进至门内。 傍晚时分,我下值后,来到魏公公住所道谢。 他一人住了个小院子,院内有株桃树,我到时他正在桃树下喂鸟,他养了一只画眉,已有数年之久,一直小心伺候,是他心爱之物。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我,仍转回头去喂鸟,未等我开口便道 “我不过顺着皇上意思说句好话,不必谢我。” 我走到近前,看见他笼中的晒杠折了,此时食盒搁在笼底上,那只体态丰盈的画眉也立在底板之上,愣愣的盯着断了的横木,我不由抿嘴一笑。 只听他又道“但是洒家得提醒姑娘一句,如今万岁爷待姑娘是愈发亲近,姑娘周围必会有人逢迎。需知恩宠也是双刃剑,姑娘今日帮了王启,若是他日再去帮赵启、张启,好人可是做不过来了,万岁爷今次给了恩典,不代表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我道“魏公公提点的是,我以后再不多事了。”跟着我又说,“公公鸟笼中的晒杠断了,雨霏赶明儿托人给置办一根新的,给公公送来吧。” 他眼皮都不抬的道“姑娘有心,不过还是甭费事了。” 王启得知师傅被赦免的讯息,对我可谓千恩万谢,我托他依照尺寸去宫外寻了一根上好的竹雕晒杠,给魏公公送去,魏公公没说什么,过了十余日,我有事去他住所时,偷眼看去发现他的画眉正站在我送的新晒杠上,心里不由想这个当日往我脸上贴油纸送我上路,不苟言笑的小老头,也自有可爱的一面。 自此后,王启隔几日便会送些膳房余下的食物果品给我,我并不为吃这些东西,只是在他来时顺便打听一下胤礽的膳食情况,便是知道他每日吃了些什么,吃了多少饭食这样细碎的消息,也令我感到欣慰,两月间日子过得平顺和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0章 第120章 春季刮了几场大风,天气干燥且微寒,太医院请了几次平安脉,说皇上肝火郁结,积郁不畅,简言之就是上火了,御膳房往日俱是进呈雪耳炖梨做消火补品,但今次服了几日并无效果,月末时节换上来一道新的炖品,是以莲心、桂枝、甘草、夏枯草并蜂蜜等几样食材药材炖制而成的,康熙服用几次,自觉舒畅。便问膳房如何想出的此法膳房回说,是御药房新晋萧太医供的方子,膳房并御药房合议后做成的。 “你这师兄到是个奇人自古西医与中医互视为异端,绝无融汇之术,可你师兄却既通西洋药理,又懂得中医滋补之道。”康熙搁下盛着炖品的碗碟,对我说道。 “家师生性不羁,认为万事万物自有相连互通之处,若可学冠中西,才可得大成。他本出自中医世家,却师从一位西洋大夫修习医术,也正是因此,在教授师兄时百无顾忌,反倒成就了师兄。”我答道,这些话早先在萧烈受封赏时我便预备下了,正是怕康熙忽然兴起找我询问。 康熙点点头,手握着汤匙在炖盅内轻搅,突然又转了话题问道“你在老四府上时,他也在那任职么” 我心里一下警觉起来,略顿了一下道“师傅故去后,师兄就一直在京城的医馆坐堂。” 康熙又问,“那他又是如何入太医院供职的呢” “奴婢进宫之时还未曾听闻他入宫的消息,后来只得知他在宫外药局做事,参加了太医院的考试。至于他是何时去的药局,奴婢就知之不详了。毕竟宫中男女大防,奴婢也鲜少与他相见。” 他嗯了一声,这个问题便就此打住。 我下值后回了住处,转过天抽个去御药房取药材的空档便找了萧烈。 他正在对照药方调配药品,我见到药包外的明黄色标牌,心知是康熙御用的,他见到我有点意外,我们为了避人口舌,鲜少在当值之处相见。 “你怎么来了我正在忙呢。”他小声道,一面假装不经意的朝外看看,外间并没有人。 “这可是御前的药”我问。 “是皇上每日服用的补药,过一会还会有人来复验。”他答道,“可是有什么事么” 我亦朝外看了看,确认没人后,小声道“你这次做的炖品,皇上服后颇为满意,一直在赞你。” 他嘴角微扬,颇有几分得意“这是自然,皇上脉属虚旺,银耳炖梨虽可降火,力道却远不足,只因甘草莲心味道苦涩,故而太医院一直不愿进呈御用,怕因口味变化惹皇上不悦,这些老学究们,是能糊弄且糊弄,只求清闲自保。不过,你来找我,就为这事” 他皱眉看我,我道“就是因你这不顾及,我才来提醒你。这次炖品也就算了,日后你可要低调些,不要太出跳了。” 他面上更为疑惑,我低声的补充道“皇上可能对你起疑心了。他昨日问起我、四爷与你之间的关系。我只说我在四爷府上教笛子,你在医馆坐堂,其余的,包括你如何入宫的事,只推说不知道。” 他警觉起来,问道“他怎会突然起疑的” 我隐掉了胤礽病危时带给康熙遗言之事,只说“恐怕是他有些相信桂芳和尚的话,因你我师兄妹的关系注意了你,又加之你这次用了西医救治胤礽脱险,令他对你刮目相看,也便有了心思探查。如今正是敏感之际,与四爷沾上关系对你对他都是极大的不利。” 他点头“此事我需同他再通个气。皇上若再问,你就推说不知即可。”他朝外看看,“御药房人多,一会恐有人来了,你快回去吧,近日也不要再来了。” “嗯。”我道,却没迈开步子。 “还有事”他问。 “胤礽还好么”我问道。 他叹道,“姑奶奶,你是时刻忘不了他啊,他早已痊愈,自是无大碍。” “我知道,我只是担心经此一病,他的身体会大不如前。” 他道“眼下看这次只是过敏导致的急症,脱险了也就无碍,至于以后的事,他的寿数你我不是都清楚么”是的,他并不长寿,此时也正该是他人生中最后的几年,我哑口无言,却止不住叹气,他见我难过,便又说道,“你与其忧心他,倒不如关心下那位正主的身体吧。” “皇上不是近日已经好些了么他究竟是什么病” 他道“看起来时好时坏,诊了多次也未有定论,但我之前看了几次脉案,总觉得像是心脏或是脑血管的问题,这里的诊疗手段是不能确诊的。如若真是心脑血管的问题,加之现在宫中的饮食俱是进补生火的食材,恐怕只会加重病情,容易引发急性病变。” 我联想到康熙最终的突然暴毙,心思沉了下来,道“所以你才在他的茶饮中添加了莲心、桂枝、夏枯草等药材”这几味药材不仅败火,更兼有稳心固本的功效。 “嗯。我以前未曾给皇上请过脉,过两日可能会安排我去请平安脉,到时我再仔细看看,或许可有更详尽的诊断,到时也可建议院判大人适当调整药方。” 我问道“你从何时开始关心起皇上的脉案了,又怎的得了请脉的差事” 他低声道“四爷一直很在意皇上的身体,自我进太医院起,已问过多次。” 我继续问“那这茶饮之事,也是他的意思么” 他道“并不是,医者自有救人之心,此事是我提议,但太医院多位太医反复斟酌后才进呈的。我也在研究心症的药品,看看是否能做出清朝的硝酸甘油。” 我不由笑了,道“你也真是医痴了,搞科研、请脉都可以,只是切记不要忘记我的说的,皇上现在疑心很重,还是自保为要。” 他点头道,明白。 夏秋交替之际正是疾病高发时节,太医院请平安脉的频率较之前的一月两次,增为三次,在这次谈话的十日后,萧烈果然奉旨来请平安脉,康熙首次见到了萧烈。 他年轻的面孔,在御医中很罕见,因而被康熙一眼注意到了。 待行大礼后,康熙随即问“你便是萧烈” 萧烈道“回皇上的话,正是下官。” 康熙将手搭在脉枕之上,道“倒是年轻得很。” 萧烈细心为康熙诊脉,过了很久方才结束。他小心的退后。 康熙问“怎样” 萧烈答道“皇上脉象和缓,无大碍,只是略有不足之气,需以益气固本的药适当调理。” 康熙道“你只管用药,此前你配的炖品朕用了觉得清爽去燥。” 萧烈道“谢皇上赞赏,臣定当竭力。” 康熙并无遣退他的意思,过了会儿,道“江山待有人才出啊,太医院虽不乏年轻医士,但你如此年纪,又无家族举荐,得以奉职太医院,实为不易,你此前在何处求学,又是何人举荐入宫的呢” “臣是直隶人氏,幼年父母双亡,得师傅收养长大。师傅家中世代行医,臣的医术便是因此承袭的。” 康熙饮了口茶,仍看着他。 “臣学成出师,便在京中庆祥医馆做大夫,后偶有一次,治愈了十三阿哥府中侍卫的急症,得了十三阿哥的赏赐,后臣亦曾为十三阿哥诊过腿疾,籍此之后,臣便常去十三阿哥府中诊病,也因此得到引荐,曾京中其他几处王府中问诊。说起来,臣也曾为四阿哥府中的管家诊治过痢症,当时臣的师妹雨霏姑姑正在四阿哥府中任教,我们还曾见过几次。” 他略微停顿,我接话道“确有此事。”萧烈的供述真假掺杂,既没有完全撇清与四阿哥的关系,也巧妙的将源头引向了十三阿哥。 康熙轻嗯了一声。 萧烈继续道“后臣听闻宫外医局有教习的职缺,便求十三阿哥帮忙举荐,臣通过大比应试,这才入职药局,离开了此前坐堂的医馆。” 萧烈说完后,默默等着康熙的回话。 康熙道“十三阿哥可谓是你的贵人了。” 萧烈道“十三阿哥于臣固有提携之恩。但十三阿哥亦曾说,他虽可举荐,但是否能通过考核,全凭臣自己的本事。所以臣旦夕不敢懈怠,只求精进医术,靠实学进仕,而不是希翼于贵人的帮扶。” 康熙笑了笑“你医术过人,又善言辩,十三没看走眼,你确是极适合做教习的。” 康熙这样说着,并看不出是抑或扬,但我没想到,这一次朝堂的见面,是萧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康熙。 一个月后的一日下午,我在弘日住所院中陪他玩耍,胤禛突然到访。他礼貌但疏远的陪弘日玩了一会儿,示意我将弘日送入内院屋中。但凡我来探望弘日,嬷嬷自然是图了省心跑出去躲清闲,故而弘日回屋午休后,院中就并无旁人了。 “萧烈被皇上安排去宫外药局了,仍任教习,但是品阶未降。”他掏出一个布袋子递给我,“秋考在即,他急着去赴任,有些东西托来顺带给你,我今日碰巧过来,就顺路给你带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新闻,他便把袋子塞给我,隔着布料我摸到内里是沉甸甸的一包粉末,必是牙膏粉无疑,想来他是料到此去不会轻易再入宫,故而为我多做了些储备。 “这等于是在降职了。”我揣度着说,“却不知皇上为何如此。” “皇上信不过萧烈,不想留他在御药房。” “皇上曾问及萧烈入宫的始末,看来皇上还是信不过十三爷。我只是不知,十三爷当日究竟做了什么,惹得皇上如此积愤,经年不得平息” 我虽这样说,却也并没期望他的据实以告,这般秘密的事他自不会告诉我,我只是不想他往自己身上联想罢了,不想他却低声道“当年大阿哥去找皇阿玛进言,说欲诛胤礽,不必皇阿玛出手,他可代劳,此事是十三弟从中耸动的。本是极隐秘的安排,却不知怎么被皇阿玛知道了。” 我愣住,一时说不出话,仿佛学生意外得到了老师的奖励似的,傻傻的不知所措。 “我只随口问问,四爷不必告诉我的。” 他道“我既要你的坦诚相待,也自会给你我的坦诚相待。你问了,我若能说,必告诉你,我若不想说,也会直言相告,不会与你兜圈子。” 我无法顺着他接话,转移了话题“十三爷为四爷,可谓两肋插刀,忍辱负重。但十三爷并非平白牺牲,如今皇上是信不过他,对四爷却是无碍的。” 他自讽的一笑“也并不尽然吧。皇上今早下旨,封十四阿哥为抚远大将军,择日出征,视师青海。”他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全无关系的事,而后侧目看我,轻问,“你知道么”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脑海里却全是乾清宫里写了一半的圣旨。 “我今日还未上值,并不曾听说。此前也未听闻这消息。”我低声说着,回避着他的目光,但转瞬又觉得这样做太明显了,遂抬起头,他的眼中带着点失落,倒好像没注意到我的闪躲。“出征打仗当选良将,十四阿哥年轻尚武,或许皇上看中的只是他的将才。” 他挑了挑嘴角“你也不必安慰我。” 我于是低头不语。 他过了会缓缓道“我今次来找你,确是有些事不解。自上次谒陵回来,皇阿玛似乎就有意疏远我;他本好西学,萧烈又因医术卓著而获赞,原该是委以重任的,却又突然遭到怀疑和贬降,此中蹊跷,我如何也想不通。你素日在他身侧,可发现近日有何异常之事么” 我垂目静默片刻,摇头道“异常倒不曾发现。但皇上近些年疲于应对皇子之争,寒了心,越发不愿轻信于人,这是一定的。” 他突然问“那日地宫中,发生了什么” 他问的极直接,仿佛笃定我知道些什么似的。 我缓缓道“胤礽之前因误食杏仁而中毒一事,虽未声张,但我猜四爷有耳闻。” 他点头。 “那日正是病势最险之时,胤礽生死命悬一线,而皇上因皇太后的安葬之礼不能回京,极为担心。便避开众人,夜入地宫,希望在孝诚仁皇后棺椁之前为二阿哥祈福。” “他没对你说什么” “说了。”我细看他的表情,他并未疑心我的话,“说了他与皇后相识相恋,皇后生产之痛,天人两隔之伤,他对胤礽的失望和担心。” 他看着我的眼睛,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勉强笑了笑“皇上那时只在担心二阿哥的性命之忧,又岂会与我说别的” 他转了视线,嘴紧抿着,陷入深思,过了会长叹了一声。 我见他面色不悦,便道“皇上如今年逾花甲,年长的皇子们也均入不惑之年,经年在朝堂及地方走动,身边党羽门客聚集,这是不争的事实。皇上不仅忌惮四爷,也忌惮三爷,五爷,所以四爷凡事不必往自个儿身上联想。皇上的心思看起来很深,有时却又很简单,他如今力有不逮,对于朝政不能事事亲为,自需依赖实干之才,十四阿哥在外远征,四爷在内襄理政务,不正是相得益彰么在外督军声望虽高,然则离京数千里之遥,鞭长莫及。相较之下,四爷在京中日日进宫面圣,若论谁更易斩获圣眷,王爷不是近水楼台么” 他凝目看我“你越发能言了。” 我低头道“四爷往常虽不爱笑,却也从不曾如此沮丧。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能做的也只是说出我自己的判断。” 他望着我不语,片刻他伸手似是要来拉我的手,我人虽未后退,握着袋子的手却明显一紧,他于是没再近前,愣了下终是一笑。 “你的宽慰之言我不常听到,这便足够了。萧烈不在宫中,你自己保重,若有事亦可去找来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1章 第121章 十月,康熙正式任命十四阿哥为抚远大将军,封大将军王,并以天子规格出征,用正黄旗旗纛。十二月启程之际,皇上更率满朝文武为其举行隆重的送行仪式,太和殿、午门、、德胜门一线俱有二品以上王公列队扈从,一时盛况空前。 康熙与十四阿哥的关系并未如我此前所说的那样因远隔千里而鞭长莫及,反而因距离而产生了更紧密的牵挂。十四定期修书回京,康熙无论在做什么,听闻来信总是第一时间便是已进就寝之际,也会披衣夜读,读罢即刻回信。他面上虽不明显表露,但是心情总会随来信而愉悦一两日,这是只有内侍近身能看出的情绪。 七月末,正是暑热之际,一连数日闷热潮湿,康熙在畅春园小住,听闻三阿哥府中荷塘新引入的水芙蓉正值花期,便起意去观赏。一日天色稍沉,康熙素服轻装,轻车简行的来到三阿哥府邸,三阿哥并福晋们在外迎候,一路扈从着引康熙游赏。 我离开三阿哥府中已有数年,此番见他府中一切照旧,只多了几处山石盆景,愈发显得精致秀气。行至荷塘边,但见满池荷花妖娆繁盛,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含羞纳蕊,亦有疏支展叶盛放着的,白中含粉的花色竟似把阴沉的天都映亮了。 康熙在池边坐定,观赏了良久,笑着赞道“这池中荷花一看便是经悉心培育,朕的畅春园池塘虽大,却比不过这里的品种齐全,胤祉啊,你的心思全用在这些花草上了。” 胤祉道:“谢皇阿玛赞赏,但是皇阿玛可不能冤枉了儿臣,儿臣侍弄花草固然精心,却比不上办理政务十之一二。” 三福晋在旁帮腔道“女眷们也时常帮忙打理,不敢误了三爷的正事。” 康熙朗声笑起来“看看,朕不过说了一句,你们也要多心。朕的儿子外能理政,内有雅才,岂非值得称颂之事” 众人这才陪笑,康熙侧目问我道“雨霏,这池中有十余种荷花,你可能分辨哪一种是水芙蓉” 我上前几步,往池中看去,荷花美则美矣,在我眼中却无甚分别。我于是又往康熙座位前看了看,终于笑道“奴婢猜,正是那一片吧。” 我指向离康熙最近的一丛低矮的荷花,细看下花朵较其他的荷花略大些,也更密实。 康熙问“你如何知道的” 我道“奴婢本不晓得荷花的品种分类,只是知道皇上此次为水芙蓉而来,三爷为皇上安排了此处座位,自当离水芙蓉最近,以便皇上观赏。” 康熙又一次笑了“学问不足时,靠小聪明也可旁道取巧。” 我知道康熙今日心情好,便佯装委屈道“奴婢在皇上面前不敢扯谎,可是若论学问,奴婢也并非白丁。”我走到池畔,轻蹲下以手托起一株花朵,“水芙蓉原产自天竺,是天竺国花,其花叶大,花美,味香,佛教所绘之莲花,多取自此物。天竺常年湿热,不似京城凉爽干燥,三阿哥能将此花养的繁茂丰润,实在不易。” 胤祉看着我含笑不语。康熙则面露惊异“你倒真知道这些” 我道“若论别的品种,奴婢如何也说不出一二,偏这水芙蓉是味药材,可治伤寒,可消肿,奴婢未曾见过活的,干的叶子倒是见过不少。但奴婢确实不懂得观看外相而分辩荷花品种,所以方才皇上问话,便只能据实以答了。” 康熙连连点头“朕倒忘了,你也是半个女郎中呢。” 胤祉笑道“此花喜水喜湿,需全光培育,故而栽在河畔空旷处,以便着光均匀,花器花形才美观。” 康熙站起身,胤祉道“说了这么一会话,皇阿玛也倦了吧,儿臣屋中备了茶点,书岸上更有几盆案头春,可供皇阿玛玩赏。” 一行人于是入内休憩,康熙被胤祉带着进了书斋,坐定后用了茶点,我惦记着他说的案头春,便在屋中四处寻看。终于在书案上发现了一只花盆大小的微型木海,当中有一朵白色莲花,娇俏可人,花叶下隐隐有两尾红色的小鱼在水中游弋,精巧非常,一时不由看得出神。 “这便是三爷说的案头春么”我问。 “正是。”他说道。 “真是小巧,也很美。”我一时想不到更文雅的形容词,只这样直白的赞道。 康熙道“老三,你这案头春可还有多余的” 胤祉道“还有两株在培的,花朵尚未全开,皇阿玛若喜欢,儿臣案头这株,明儿便给送进宫去。” 康熙点头“如此朕便收下了,你送去雨霏处吧,看她喜欢得拔不出眼了。” 我闻言一惊,忙道“奴婢如何敢夺王爷所爱。” “朕赏你的。为了”康熙饮了口茶,侧目想了想,“为了你的“据实以答”。” 屋中余下众人皆偷眼看我,我略感尴尬,却亦不敢再多言。 游赏完毕,在出府的路上又一次经过荷塘,康熙问胤祉道“郑家庄的工程如何了” 胤祉道“地址勘测已毕,正在打地基,下月就可启建了。” 康熙点头“朕记得那周边有几处水源,你去着工部复议,看是否也可引一池活水入园,夏日也可栽种荷花水植,景致也更好些。” 胤祉道“是,儿臣明日便去。” 康熙又道“郑家庄的工程务必尽力督工,遇有偷减物料,擅改图纸之事,必奏与朕知道,一经查证,当依律严惩。” 胤祉又道“是,儿臣记下了。” 转过天,胤祉入宫亲自将那盆案头春送到我屋里。 我笑盈盈的接过来“奴婢哪敢劳动诚亲王尊驾呢,派人送来不就得了。” 他道“那如何能显出诚意,必得我亲送,这是皇阿玛的旨意。” 我复又道了谢,一面看那水中的鱼。 “这鱼如何喂养你可得传授一二。喂面包可以么” “面包是何物”他拧起眉。 我恍悟这里并无这等西洋吃食,遂改口道“馒头,糕点。” 他摇头“不可,我会差人送鱼食来,隔日喂一次,一次十粒即可。若多了水便浑了。” “真是讲究,白莲配红鱼,相宜的很,三爷实在雅人也。”我打趣道。 他说“可惜这花只开一夏,不能一直陪着鱼儿。” 我道“没事,回头入秋花败了,鱼可以送给弘日,弘日很喜欢小动物的,看到地上的蚂蚁都要追着瞧。” 他忽然道“我恐怕再过个一二年,弘日怕是能离宫了。” “为什么这么说”我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 “你没听到那日皇阿玛提郑家庄的工程么” “听到了,那是做什么的”我问。 他端着茶却没饮,周遭本没人,他还是低声道“那处地方是皇上亲自检视过的,命工部以王府建制兴建一座宅子,而且要从速完工,还命我负责监工。那日又说要饮水入园,可见皇阿玛对这宅院的重视。” “这宅子皇上预备留给谁” 他不说话了,只看着我。 我被这大胆的假设定住,脑子在飞快的转动,向他隐喻的那个答案而去。 “这怎么可能”我脱口而出。 “这怎么不可能”他反驳我,“年轻兄弟中并无需分府外驻的,郑家庄离京城不远不近,也不可能赏赐给年长的诸位,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拘禁在自己府中的大阿哥和咸安宫中的二哥了,咸安宫地方本就狭小,去夏又曾因清理不及时而导致污水外溢,照此前毓庆宫的人数,本就不宜居住。况且,你觉得皇阿玛会放大阿哥远走么你觉得他最可能为谁而上心,亲自勘察,选址建宅呢” “他真的敢放胤礽离宫么”我疑惑的问。 “我只是猜测,对皇阿玛心思不能十分猜透,但这事确有眉目,郑家庄离京城不远,也不是不能看管的。若真分了出去,弘日自然要跟着走的吧。” 我心中涌上希望“若真如此,我兴许也是可以跟过去的。”如若胤礽离开紫禁城,有了一定程度的自由,他或许就不会再拒我于千里之外了。 “这要看皇阿玛的意思,但是照着皇阿玛如今对你的喜爱,你若诚心去求恩典,未有不可。”他笑道,转而又说,“无论怎样,这对二哥总是好的,皇上既能将他外放,想来恢复自由,也是指日可待” 我一时高兴,一时却又担心,忙嘱咐他道“三爷只是猜测,不可过分表露心迹。恐猜错了皇上的心意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一日未立东宫,胤礽一日仍是不可碰的话题便是他日真的放了他出宫,也并不代表他仍有机会” 他收起笑容,道“二哥未来的前程如何,我并无把握,但老四最近可也受了冷遇,如今十四弟在西藏履立战功,朝野上下交口称赞,若说皇阿玛属意十四弟,我看着倒是一件好事,总好过被那阴险之人得势。” 我摇头道“三爷切不可轻判局势,四爷在这数场争斗中全身而保,自有过人之处。他的政绩能力,也是有口皆碑。十四爷毕竟年轻,又远在塞外,不可因一时得失而定论全局。三爷还是不要与四爷起大冲突才好。” 他撇嘴道“我并不屑理睬他,只绕着他走。你年纪不大,语气倒像是个老嬷嬷。仿佛叮嘱孩子一般的叮嘱我,可是当本王是个傻蛋不成” 我知他在调侃,却仍正色道“我不怕你说我老,也不把你当成傻蛋,单说我曾在四爷府里任职,如今又日日伴驾,对于四爷,对于皇上的脾气看得比王爷你通透,你也不能否认吧你们对着魏珠都要叫声谙答,对我的话,多听无害。” 他复又笑道“是是是。”而后看我道,“你已经多次提醒我了,若非我知道你与二哥的情谊,都要怀疑你是否在针对他了,你是知道些什么么为何如此笃定他再无机会又为何对老四如此看好” 我不知如何与他解释,沉默片刻道“我的心三爷既明白,那么三爷就信我吧,我希望胤礽好,也希望你好。胤礽如今已陷入禁中,我万不希望你因此受一丝连累,相信他此刻若在此,也必会这样说的。” 他表情严肃起来,终于点头道“如此便不与你玩笑了,呈谢你的好意,我日后会谨小慎微,希望咱们都好好的。有朝一日,可以再相对而坐,把酒言欢” “嗯。”我听到最后一句,几欲涌出泪来,忙搪塞着推他出了门。闭门回首,我依靠着门扇默默落下泪,相对而坐,把酒言欢真的会有那么一日么 得了皇上的赏赐照例是需谢恩的,转过天落了一场大雨,直到傍晚时分才停住,我拎着裙摆一路小心翼翼的走到乾清宫,却被告知皇上正在御花园内。我便又沿路寻去,今日傍晚也该我当值,如今不过是早了半个时辰而已。 夏末时节,御花园花草本不繁盛,但经历一场雨水之后,花枝树叶上俱挂着水珠,伴着雨后的漫天红霞,也颇有清润净透的美态。我轻轻拨开花枝,四处找着,一路并未看到人迹,我猜康熙一定是临时起意,故而只带了一两名内侍。我于是从园中主路向两侧的小径走,御花园西北墙下有一处角亭,平素少有人去,康熙有时会在那里静坐。因天色渐暗,地上又有积水,我走得极轻,将至近前时,忽然听到亭内隐约传出人声,细听之下是两个宫女在闲扯。 其中一个问“这可真是戴春林的香粉么” 另一个道“你放心吧,这是正经从扬州铺子里买的,我家兄弟常年在南边贩货,知道你是孝敬主子用,不会拿那种野路子的货骗人的。” 头前那个道“那就好,这些日子皇上也没招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心绪不好,已发了好几通脾气,这香粉也是催了我好多回,我怕再不给送给上去,更要整治我了。” 对方问“王贵人为何发脾气,听闻皇上近日来鲜少招幸妃嫔,并不止冷落她一人,皇上许是上了年纪吧,心思不在此也说不定。” “哎。我也是这么想,但是我家主子说,皇上身边有了新欢,这才不记得旧人。” 我本欲走开的,但听二人这么说便又停下,透过花枝去看,只模糊看到二人身影,脸却看不清的。但是可推断话中提到的王贵人,应是头两年为皇上生下一位小阿哥的那位,这些年算是年轻嫔妃中受宠的。若是早年就已失宠的,自然不会因皇上冷落而发脾气。 “新欢是哪位主子” “现在还并不是位主子,但以后可不好说呢。”对方道。 “不是主子那是什么人”听者狐疑的问。 “我的姐姐,你常年在宫里,还不知现如今皇上身边的红人是谁么” “除了魏公公”声音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索,“难道是雨霏姑姑” 我疑心这话题将向不好的方向发展,于是下意识想上前打断,才要开口,忽然被人从后头捂住了嘴,我用手抓住对方的手,无意间触及他手上的一枚扳指,立刻停止了挣扎。这枚扳指因造型奇特,我十分熟悉,正是我经常在康熙洗漱后呈递给他的。我大窘,放下手,尴尬的侧头看去,康熙一脸严肃,示意我噤声,我只好垂头听着。 “这怎么可能呢雨霏姑姑虽得宠,但毕竟已是三十岁的年纪,相貌也并不出众。” “这样才是奇呢早先这位姑姑在毓庆宫时就让太子为她着迷,如今到了御前,又得皇上各种宠爱。若她貌美如花倒可说得通,偏是相貌平平,可知内里不知有什么过人的手段。你想想,二阿哥,皇上,哪个身边不是美女如云,却都对她钟情,你说奇不奇” “你这样一说,我忽想起好像曾听闻桂芳法师说她是世外之人,莫不是真有什么仙术不成” “可说呢,我家主子也是因着这些传闻而恼怒,怕她一旦得了封号,后宫再无旁人立足之地。这不昨日间,听闻皇上前两日在三爷府里当着众人赞她聪明,还赏了三爷的一盆水培莲花给她,我主子一日阴沉着脸,我们几个都不敢上前,生怕平白做了活靶子。我今日才急着找你来讨香粉,回去也能讨个喜,少挨几句骂。” “哎,想这雨霏姑姑,不过包衣奴才出身,竟比主子还得宠,也是令人嫉妒啊。” “快别瞎想了,人家是“世外之人”,不准对着男人吹口仙气儿,男人的魂就没了呢。你有这本事么。”说着二人轻笑了起来。 帮人买香粉的那位道“说了这好一会儿,快走吧,别误了你当差。” 二人这便朝外走,从亭中往外走有两条小路,二人偏捡了我这条路来,可是直往虎口上撞。我听到一半处已极窘迫,忍不住后退,却被康熙按住肩膀制止。转眼的功夫二人已来到近前。 我眼见着两人含笑的面孔瞬间惨白,她们慌乱的扑倒在地上,惊呼着皇上吉祥。 康熙问道“你二人在说什么谁会吹仙气,谁的魂没了” 二人叠声道不敢,又喊求皇上恕罪,转瞬间便落下泪来,口中不断哀求。 康熙冷笑“你们有何不敢的编排自家主子不说,如今编竟排到朕身上了,朕看你们比自个的主子还能个儿” 王贵人的宫女哭道“奴才们万死,奴才也是听主子们说的,并非奴才自己编排的,以后再也不敢胡乱说了。” 康熙道“看看,这边为求自保,又把自己的主子卖了,还指望着在宫里有以后么魏珠” 一直静立在身后的魏公公此时马上进前,不待皇上继续说什么,就已有两名太监上来压住二人,二人俱已吓得瘫软,口中仍哭喊着求情。 魏珠低声问“皇上想如何处置” 康熙眼都未抬一下“散布谣言,祸乱宫廷,依律杖责,逐出宫去,再查查他们的家籍,一并处罚。” 魏珠道“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2章 第122章 康熙不再看他们,只摆摆手径自向亭中走。哭声渐远,终于消声灭迹,周围陷入了令人尴尬的安静中。我想我的脸仍是红的,因为面上的燥热并不曾褪去。因太监去送人,魏珠又极有眼色的向后退了几步,所以此刻四下无人。我上前几步走进亭中,在康熙面前跪下。 他问“怎么又要给这两位求情” 我的声音有些不自在“奴婢如今自身难保,并顾不上为旁人求情了。” “嗯”康熙好似不懂我的话。 我道“皇上曾亲口说,秽乱宫廷是大罪,奴婢虽未有其实,但恶名已然传出。奴婢日后如何有颜面在御前当差,只请皇上发落了奴婢吧” 康熙抬手扶我起来,我不敢抬头,只听他笑着问“怎么,你这丫头,就这么怕朕顺水推舟么” 胤禛早先提醒我的话犹如重锤在脑中敲响,我的手都开始忍不住发颤,对于康熙的心思,我实在是不懂的。 “朕往昔确实没在意,今日听她们这么一说,倒忽然发现朕确实对你有些过于倚重和宠溺了,看在女眷眼中,自然只有一个缘故,因而生出流言,亦不足为奇。”他拉我站起身,“但朕之所以宠你,甚至于喜欢你,却并非如她们所想,只因朕。”他紧了紧拽着我的手,缓缓地道,“不知何时开始,朕在心里已渐渐的把你当孩子一般的看待了” 我猛抬起头,康熙面含微笑,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傻丫头,难道所有的皇帝只要见到个女人就要收入宫中么皇帝岂不成了世上头号的色中恶鬼” 我周身的恐惧被这如春风般温暖的话驱散,康熙真诚的目光带着少有的温情,我内心涌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少顷,他掏出帕子,在我眼角轻拭。 “你倒是真爱哭,与朕顶撞时哭,求朕饶命时哭,如今朕说的全是好话,你还哭” 我用手擦掉脸上的泪,道“奴婢自问无才无德,却得皇上如此垂爱,此生当无憾矣。但奴婢知皇上恩情,宫众并不知。所以奴婢一日留在御前,一日谣言不能止歇。”说到此处,我复又跪下,心中鼓足了勇气道,“今日或许不是良机,但奴婢还是斗胆想说出来,奴婢心意,皇上最是知道,皇上若真有舐犊之情,何不成全了我” 康熙起身拉我,叹道“你还真是既不会说话,也不会选时机。朕都如此说了,你竟也不知说些朕爱听的来” 我起身,只得道“是奴婢失言,但奴婢以口表心,并不能拿奉承话欺瞒皇上。” 他拉我同坐在亭中,道“朕老了,这人一老,对旧人旧物更放不下,便如朕这扳指,每年造办处送来的新品,成色、做工都比这好,朕却只舍不下它,只因时日长了有了感情,再好的也不能入眼了。物件便如此,更何况是朕身边之人呢朕虽有几十孩子,有众多嫔妃,但日日朝夕相对的,却是你们几个近侍,虽是主仆尊卑有别,但在朕心中,终究是亲疏不同的,朕是皇帝,但也是个老人,难免有些私心,朕,也不过是希望你再多陪陪朕。” 我欲开口,被他制住。他道“你的心思,朕最明白。朕也不会一直留你,此事不仅得你乐意,更得看他的意思不是你二人让朕最是为难。但朕终归会给你一个好的安置,总不会辜负了你。” 我心中感动与喜悦交杂,想起身叩谢,又被他制止。 “看看这雨下得极透,整个园子倒像是洗了一般,来,咱们四处走走。”他不再继续说,而是起身提步走出亭子,我只好快速跟上,不远处的魏珠见皇上出来了,便也即刻迎上前去。 过了几日的一个傍晚,当敬事房太监呈上膳牌时,康熙看了看,将一个牌子拿出搁在一旁,道“这个牌子以后不要呈上来了。”我侧目一看,见上头写着王贵人的名字。事已至此这桩谣言便无后续,康熙亦未再提起,御花园亭中的那场对话仿佛未发生过似的,但我一直以来空悬的心,却终于感到有了着落。 夏去秋至,抚远大将军的书信如雪片般传至,胤祯组织两路大军从青海、川滇分别进军西藏,终于在九月迎来捷报,平逆将军延信护送新达赖喇嘛进藏,在拉萨举行坐床仪式,西藏叛乱彻底平定。康熙闻讯大喜,谕令辅国公阿兰布起草御制碑文,记录此次平乱始末。经此一役,胤祯虽远在千里之外,却成为了紫禁城中炙手可热的红人。 自换季起康熙身体又有些不适,断断续续病了几场,随即便召胤祯回京述职,西藏距京城数千里之遥,急行也需三月,进了十月康熙身体稍好,待到胤祯到京之时康熙已近痊愈。参照当时胤祯出征的仪式,胤祯回京仍有盛大的迎礼。王公大臣在德胜门外列队恭迎,更有辅国公阿布兰对胤祯逾制行跪拜之礼。康熙听闻并无任何表态,算是对此默许了。如此信号一出,更令得众人猜测,这位年轻的,立了战功的大将军王可能就是康熙选中的继位者。 康熙在乾清宫为胤祯设了盛大的家宴,连多日未曾露面的八爷和此前一直因腿疾而修养不出的十三爷竟然也在席中出现。我经年未见十三爷,再见他几乎难以相认,他俨然已从当年那位活泼热情的小王爷变成了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他坐在远处的下手位,看着仅比他年轻几岁的十四阿哥与众兄弟王公把酒言欢,眼神很是淡漠疏离。我立于康熙身侧,见他眼神扫过一众兄弟,而后远远的落在我身上,目光相接之时,他先是一愣,而后微微对我一笑。 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心中却满含酸楚,想想当年在布尔哈苏台的胤祥、胤礽、胤禔,一别十年,如今俱已饱受折磨,鬓染晨霜,而下一个十年,等待他们的则是天人永隔,这样的一生,是多么可悲又无奈啊。 康熙在席间兴致极高,不仅盛赞十四阿哥,更颇为关心的询问了八阿哥和十三阿哥的病情,直到舞技表演开始,他方才止了声,凝神观看起台下的演出。 台下舞者有十数位,俱为铠甲男子,后面两侧分立有歌者和伴奏队列,鼓乐声起,歌者开始齐声吟唱,唱词我无从分辨,但这气势一定是战斗凯旋之歌。舞者闻歌而动,起手转身,沉腰迈步,俱有一股军中男儿的矫健和威猛,与往昔所见的宫廷舞乐极为不同,亦十分精彩。整支舞分为几个部分,可看出是在模拟战士出征、行军、战斗、得胜的故事。 众人皆看得极为尽兴,唯四阿哥握着酒杯,隔着舞者遥望十三阿哥,面上并无甚异样,仿佛在看舞蹈,眼神却是良久锁在他身上不曾离开,与对我一样的,十三阿哥看到他的关注,也微微一笑以示招呼,四爷于是抽回了目光,他垂头片刻,再抬起眼却是看向我的,我忙回避了视线,佯装认真的盯着舞台。 歌者声音高亢,舞者也快速挪动着步子形成一列纵队,领舞之人由列尾舞蹈着行至最前方,以几个漂亮的转身和跳跃将情绪带至高潮,而后猛然定住,回身摆首亮相,结束了整支舞蹈。 康熙拍手赞许“南府今次的排演着实用心,这支舞与往昔大有不同,你们可有人看出端倪” 康熙的目光投向众皇子,未几,三阿哥道“此舞乃是数年前皇阿玛于皇太后寿宴时即兴所献的蟒式舞的改编,皇阿玛当日只跳了其中三折,如今此舞自起势至圆场共有九折,已是一支完整的新编蟒式舞了。” 康熙拍手,道“果是胤祉有眼力,正是蟒式舞,比朕当初跳的好啊。此舞是南府何人改编” 台下领舞的那位道“此舞正是诚亲王督令奴才们编演的。” 康熙指着胤祉笑道“朕才夸了你,原来你是自卖自赏啊。” 三阿哥道“皇阿玛确是谬赞儿臣了,此舞儿臣只编了后三折,前面六折是二哥当日责人编改的。自皇太后寿辰后就已启动,从选人到编舞,陆续有一二年。二哥曾说要在皇阿玛寿辰时进献的,故而一直未有声张。” 席中众人无声,三阿哥也并未往下多言。康熙的目光再次扫过众皇子,叹道“胤礽有心了,便是今日不能到场亲见,但此番心意,朕也收到了。舞编得好,当赏,胤祉也当同赏。” 三阿哥忙起坐谢恩,而后鼓乐声再次响起,后续的表演也鱼贯入场,家宴一直持续到入夜时分才终了。 自回京后,十四阿哥几乎日日进宫与皇上研判军政要务,更曾被康熙留宿过几次,二人彻夜长谈,不知所议何事。我只知康熙的情绪一日好过一日,众人皆猜测十四恐怕会留在京中,官居要位,甚至被立为皇储,胤祉亦曾评判,十四阿哥为人义气,不记私怨,与胤礽又无夙怨,若为皇储也不失为一桩好事。然而停留了一月之后,十二月初,胤祯复又出发进藏,康熙寄希望于他此番可彻底安顿边疆各部,让大清再无边患。我听到这个本当发生的新闻,心中略有失望,我总是希望历史会有意外,但它却在各种曲折迂回中辗转,最终仍走向既定的终点。 十二月初落了两场薄雪。时落时住地一直拖到了初八黄昏,我服侍着康熙用了晚膳,又在东西暖阁放置了香炉,将温好的手炉放在他案前,今日当值已毕,我正欲行礼退下。腿还没弯就被他携着胳膊提起。 “别忙,朕还有事需要你。” 我点头,等他吩咐,他却不说,只径直将我引到御座后屏风内的空地上,我疑惑更甚,他道“你在此处待着,一会无论外间说什么,你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动。” 我极懵懂的应了声“哦”,他就独自缓步走出屏风,过了片刻,我听到魏珠的声音“皇上,人就在门外。” 康熙道“让他进来,你在外头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魏珠道是,接着便有脚步声渐远,而后门被推开,再之后又有一脚步声渐近,却不似之前的那样连贯轻快,俨然不是魏珠。 我不由得靠近屏风,徒劳的盯着木制的扇板,仿佛能透过屏风看到外面似的。 “罪臣给皇阿玛请安。”一个声音响起,语气平静而低沉。 我如触电般浑身惊动,手下意识的扶上屏风,控制不住地因兴奋而轻颤起来。这是什么样的幻觉啊这个声音,这个人,真的会再次出现在乾清宫么他不是应该在幽闭中舔舐自己的伤口,永远沉寂,默默消失在咸安宫阴寒的角落么可此时此地的声音分明如此清晰,如此平静,不卑不亢,亦未包含一丝温度。这是他,正是我所熟悉的胤礽,这不是幻觉。 “你清瘦了许多。”康熙的声音很轻。 “皇阿玛也瘦了。”对方答道。 “此前因误食而中毒,可是伤了身子” “幸得医治及时,虽看着凶险,但罪臣自觉并无大碍。” “不要再称罪臣了,朕并不责备你。”康熙道,“坐吧。” 堂下便安静无声了。 “你可知朕为何今日召见你” “今日是皇额娘的忌日。” “也是你的生辰。” 胤礽未接话,康熙便继续道“九年了,咱们终究是父子,阿玛今日想跟你聊聊。” “阿玛想说什么,儿子听着。” 康熙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虽口称罪臣,心里却一直有怨气。” “阿玛错了,儿子如今心如止水。” “你这么说,就是还在怪阿玛。” “儿子在咸安宫中度过了九年,起先几年日夜在羞愤怨怼中煎熬,说怨气太委婉了,那时心中灼烧的是恨意。恨皇阿玛两立两废,让儿子颜面尽失;恨皇阿玛将我幽禁在宫中,再无自由。恨到深处,甚至也曾想寻死。但人真是至奇之物,恨极痛极,生无可恋之时却亦不敢真正寻死,痛苦久了也便成了习惯,反而平息了戾气,让我得以痛定静思,有所醒悟。今日一切,尽是昔日之因,我行至这般田地,实与人无尤。” “你往昔怨天恨地,如今又是怎样有了这般的醒悟”康熙发问。 “其实也很简单,惯常人思想行为,俱是基于本我出发,我只是将自己抽离,以无我之心回顾往昔,当我不再是皇太子、废太子、二阿哥,只是一个旁观者时,我便看到了胤礽这个囚徒,他经年累积的固执、独断、傲慢和恐惧。他那样惶惶不安的坐在皇储之位上,怕自己的兄弟,怕自己的父亲,怕大臣,怕所有人害他,不相信他。所以他以暴力之势横行朝堂,广集门客权臣,蓄养党羽,只为了消除自己的恐惧不安,稳固势力,可须知暴戾可制人一时,却终不可获人心,纵是阿玛的舐犊之情,也不能敌过群臣百官的众口铄金。如此的他,看似强大稳固,实则空虚羸弱,只如一只纸虎在做困兽之斗,如何能不溃败幽禁的岁月很空虚,却给了我充足的时间看清自己,当我终于能正视自己的时候,往昔的很多怨愤竟不那么令人不平了,如若我是咎由自取,这一切乃我本性所至,那我又有何可怨” 康熙并没有接话,胤礽又道“当我不是胤礽时,我看清了他的一切苦恼。而我亦看到了作为君主的,皇阿玛的无奈,恐惧和担心。” “我的恐惧又是什么”康熙又问。 “皇上的恐惧是祖宗家业的传承,亦是皇位的稳定和皇权的稳固。皇上既爱自己的儿子,却也不得不提防儿子的狼子野心。宋元帝刘劭,隋炀帝杨广,子壮而父犹存,古来杀父篡位的恶行在皇室并不鲜见,而每一场骨肉血案,都会引发皇室争斗进而导致国家祸乱。做皇帝的,上承祖宗基业,下临苍生万民,纵使不为自全,又岂能放下一世荣辱,为亲子所害,落得身后骂名呢,皇上对太子防微杜渐,也便合乎情理了。” 胤礽似乎笑了笑,“儿子一旦这样想了,就明白了许多,人生也不过是一出戏,如皇上,如儿臣都是在既定的角色里生活,怨恨爱憎,都因角色不同而生,本也没有对错。于是渐渐的,儿子便安于自己的角色了。从满心怨恨到心如止水,也不难,所需的仅是时间而已。” 康熙道“朕不曾想,幽闭竟使你成了出世之人。你如今说得如此开悟,可为何在咸安宫中却醉酒度日你若不醉酒,也不会误食杏仁中毒,险些丢了性命。” “皇阿玛此言错了。作为皇太子,我可顿悟出世,但作为人子人父人夫,我却永远是个俗世之人,便不能不抱憾终生。我的父亲,不信任我,我的孩子我无力抚育,我的妻子与我阴阳永隔,而我的至爱之人,也被迫分离。我的生命里没有快乐、寄托和意义,醒时流泪醉时休,我宁愿长醉不醒。” “胤礽,你说了这许多,看似明白,其实我知你心中有冤有怨。昔年朕在盛怒之中与你废黜,并未与你说的明白。如今朕思虑良久,总该给你个清楚的缘由。当日结党会饮一案,齐世武、托合齐等人俱为重臣,掌控京畿卫戍重责,他们欲行谋反,朕不能不以酷刑扑灭。你纵无心,但党众反心暗藏,哗变亦可瞬息而促。朕万不能冒此风险,置社稷于危难。而你怕是亦无力控制这几个拥戴你的武将权臣。” “齐世武、托合齐确曾怂恿我逼宫夺位,但已被我言辞警示。当年通州码头的书信,乃是中了歹人之计。将会饮言谈编纂外传之人德林,正是受了老四旗下之人的设计陷害。此间种种细节,儿臣无法尽言。当事之人俱已故去多年,儿臣也无凭证。” “老四做了手脚”康熙略带疑惑的问,“所以此前你病重之时的留言,也是因此” 胤礽道“此人看似老实寡言,实则暗藏心机,若说他有狼子野心,恐不冤他他行此诡计,意欲何图,皇阿玛自当了然。” 康熙静默着,胤礽道“如今储位空虚,兄弟们必有觊觎之心。儿臣不该多言,却不得不说,谁人都可,唯此人万不可托付” 康熙终于道“如此,朕知道了。” 胤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说道“如此儿臣不再多言。只是希望阿玛相信,纵使齐世武等人如何挑唆,儿子在任何处境之下,不会做出弑父逼宫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在儿臣心中,首当为人子女,次为臣子储君。人心善恶,是非忠奸,望皇阿玛心中明镜高悬,儿臣言尽于此。” 停顿了良久没有声音,我缓缓的蹲到地上,胤礽的声音那么平静,我却听出了他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德林、紫乔、睿雅,九年前的一幕幕冲入脑海,悲伤的回忆侵蚀着胤礽,也令我万分难过。 康熙的声音再次响起“胤礽,作为皇帝,朕必须翦除威慑皇权的;但作为父亲,我相信我亲手抱大的儿子永远不会害自己的阿玛。你以人子为先,我亦以血脉亲情为念。” “儿子有阿玛这一句,就够了。皇权大于父子恩情,儿臣愿做大清朝的栋梁,也甘为大清朝的囚徒,一切只为千秋社稷,祖宗基业。” 康熙长叹一声“阿玛一直想把最好的给你,但终究事与愿违,这些年,对不住你。往日是非不要再提了,今日召你来,一是想看看你病后的身体如何,二也是想问你还有何未尽之愿” 良久,胤礽道“她,现在何处是否回到三弟府中” 康熙道“她很好,但并不在胤祉府里。” “她一直不肯走么” “她曾出宫一段时日,但又回来了,她放不下你。” “求阿玛帮我再劝劝她,为她寻个好去处。” “你当真不愿她进咸安宫” “我不愿她同为囚徒。” “上月王掞、柴谦等十三人奏请复立你为皇太子。”康熙忽然道,“头几年王掞便已禀奏过此事,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略停顿了一下,康熙补充道,“此折朕按而未应。” “阿玛应予以斥责严惩,方可断了此念,否则会有观望者附奏。” “你不希望此事顺水推舟么” 胤礽停顿了片刻。 “儿臣江郎才尽,难当大任。” “你若再入朝堂,自可与她重聚。九年了,她还在等你,你不想给她个归宿么” 我的心怦怦跳的厉害,不知康熙为何将谈话引入这样一个危险的话题。方才所谓的已有考虑,是否也是对胤礽的暗示 “儿臣想,却不能。皇储关乎社稷基业,岂可儿戏儿臣经历两次废立,九载圈禁,人心尽失,此时若再入朝堂,必引起群臣非议,皇上作为圣主明君,也会因反复无常而威德受损。儿臣虽不能为阿玛分忧,却也不想再做陷阿玛于不义的小人。雨霏向来懂我,她从不恋慕权贵,此时也必不希望我为一己之私而成为祸乱朝政的罪人。” 康熙似乎向台阶下走去,他的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却熟悉的哒哒声。我猜他朝胤礽走近了。 “胤礽,朕今日叫你前来,不是试探,也不是讯问,只是想见见你,听听你的心里话。会饮之案,朕知你有冤,朕年老多病,对人生亦有感触。心里放不下的事很多,朕希望能补偿你,你有何未尽之愿,朕会尽力为你办到。” “希望皇阿玛为她安排个好的归宿。其余的,儿臣再无所求。” “若今日朕不再是皇帝,只是个父亲,这话是父亲在问儿子,而不是皇上在问皇子,你有何未尽之愿” 康熙的问话之后,是一段极长的沉默。 “方宅十余亩,草屋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若有来世,儿子还愿与阿玛做父子,却不愿再与这紫禁城有一丝瓜葛,只愿做广阔天地中一蝼蚁小民,一生自在。” 康熙亦沉默了很久“前世来生,皆虚空幻境,不过是骗人的说辞。你若愿意,朕可送你出宫,还你自由。” 我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康熙继续道“朕已命工部在郑家庄兴建王府,郑家庄距京三十余里,水土丰茂,傍山临水,你此前随朕出游也曾赞那里清幽雅趣。待府邸建成,朕赐予你,你便携眷出宫吧。” 胤礽必也是极惊讶的,他过了半晌才道“皇阿玛此时放我,如同放虎归山。之前党附于我的朝臣必有所动,其余的人恐怕也会以此为皇上暗示。” 康熙道“你不必担心,朕于皇储之事已有万全之计。必待安排妥当,再准你离宫。” 我的情绪被这突然的讯息打乱,康熙果真已内定了储位人选,只是未曾公布,无疑现在朝中机会最大的是远在边陲的十四阿哥,或许康熙未公布的原因,也是因为他未在京中。我没来得及再多想,胤礽又开口了,他倒似乎并不在意此桩大事,而是道“儿臣曾为太子,圈禁乃是必行的防范,臣亦甘愿老死宫廷。皇阿玛何以如此冒险” 康熙道“作为皇帝,囚禁废太子并无过错。但作为父亲,如何能不爱护自己的儿子朕久为皇帝,竟不知如何为父了,直到有人告诉朕,为人父母者,若真爱自己的子女,当孩子想做一支箭时,父母当是一张弓。胤礽啊,十指虽连心但终究长短有别,朕对旁人或许是先皇后父,对你,我永远只想做个父亲。” 我以手掩面,泪水夺眶而出,胤礽语带哽咽的说“儿子此生纵有万般不幸,唯做了阿玛的儿子,当生而无憾了。” 康熙语调亦很激动,他缓缓道“起来,父子之间,何须如此跪拜。今日是你生辰,四十年来,朕因你额娘的离世,不曾为你庆生,朕听闻民间子女过生辰父母会煮红鸡蛋给孩子,朕也准备了一枚红鸡蛋,全做为你庆生吧。日后朕恐难再召见你了,你当擅自珍重,不可再自毁身体。” 胤礽并未再多说什么,过了片刻,我听他道“儿臣拜别皇阿玛,望皇阿玛保重身体。儿臣不管身在何处,永远以皇阿玛为念。” 殿门缓缓开启又合上,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少顷沙沙的脚步声轻响起,一双黄色靴子进入我模糊的视线。 康熙道“雨霏,还不替朕去送胤礽回咸安宫。” 我伏地而哭,语不成句“奴婢叩谢皇上成全皇上大恩,奴婢永世难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3章 第123章 十二月的夜晚冷得彻骨,才踏上薄雪覆盖的台阶,走了步,我便已周身冻得僵硬,但心却如烈火般滚烫灼烧。我沿乾清宫外回廊疾步行走,终于在侧面的通道处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他披着青色棉斗篷,戴一顶黑色暖帽,静立在雪地中,显是被人嘱咐在此等候。 我放慢了脚下的步子,心却不可抑制的狂跳,我在他身后一米开外站住。 “奴婢阿尔丹雨霏,奉皇上吩咐,恭送二阿哥回宫。”他的身子猛然一动,我在他回身之际,轻蹲下身子行礼,待起身时,他已正对着我了。 他含泪的眼睛犹如夜空中的星宿般闪亮,两行泪自他眼眶中滑落,他却笑了,一侧身“姑姑,请。” 我由他身侧走过,衣袖碰到他的袍角,他旋即伸出手轻握住我,我强忍的泪水亦顷刻间涌出,指尖旋动与他十指相扣,九载寒暑,数番挣扎绝望,肠断泪尽之时,终换来此时的片刻相聚,我们等得太久了 如此走出内右门,便离开了乾清宫范围,身后有几名太监跟上,在不远不近之处扈从随行,宫道内寂静无声,冬日的寒风迎面袭来,相握的两只手都异常冰冷,交叠在一起却感到分外温暖。自内右门进入宫道,依次走过咸和门、纯佑门、麟趾门、启祥门、春华门等数座宫门,我们的脚步很轻也很慢,两人都未发一言,却又都希望这段路程不要结束,可以一直这样牵手而行。终于,还是来到了咸安门外。我停下步子,转身朝向他,他的面容在月色中显得苍白,双眼却因蕴含希望而熠熠生辉。他抬起手擦去我脸上的泪痕。 “二爷擅自珍重,一切以待来日。”我紧握了握他的手。 他脸上绽开笑容,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好。” 我缓缓松开握着他的手,寒风瞬间就在我们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阻隔,我感到周身寒冷,却仍与他相视而立,谁也不愿先离去,直到后边的太监上前轻唤我,他才又道“去吧,放心”我又行一礼,终于转身而回。 既有了康熙的默许,咸安宫于我而言便不再是不能靠近的禁区,我常通过王启打探里头的情况,二阿哥的膳食如何,每日剩了多少,吃了什么果品零食,可曾传话说需要什么。更曾舍了脸去膳房讨食材,自制了炖品甜汤让王启一并递送进去。大凡我送进去的东西,他必会尽食,而后寻些小巧的物件搁在餐盒内,以碗倒扣着盖住递出。检视之人也不十分较真,只看一眼便放行了。因而我又得了诸多扳指、摆件、耳坠子等物。有时皇上赏赐的各地进献的鲜果,他也会留下一小份带出。我便偷偷拿了带去给弘日。 除夕前的一日,天晴日暖,是少有的好天气,我得了胤礽递出的一盘剥好的平和琯溪蜜柚,冬日水果极少,得来不易,我急捧着来到弘日的住处,弘日才午睡醒来,正在院中玩耍,见到蜜柚很是新奇,我剥了一瓣给他吃,他如今已经五岁了,正是最顽皮的时候,没有一刻安静,他得了柚子高兴地举着,一面吃一面跑,到得院口影壁处,迎面撞上一人,柚子也掉落在地。我忙着起身过去看,待我走近,他已怯生生的站住,叫了声“四叔。”胤禛上前一步,拉起弘日的手,一侧头看到我,道“你也在呀。” 我朝他行礼。他道“要过年了,额娘让我来给弘日送些玩意。” 弘日一听到玩意,眼睛马上亮了,回头看到地上的柚子,又心疼的撇了嘴。胤禛将他领回到院内的桌子旁,从盘里拿起一瓣柚子递给他,弘日这才又露出笑容,吃了一口道“真甜。又拿了一块递给胤禛,四叔,你吃,是姑姑给的,好吃。”胤禛接过来,却没马上吃,而是命身后的随从将送给弘日的一小盒玩具拿进来,弘日的注意力立刻被小木盒所吸引,又搁下柚子,去专心致志的翻木盒子。胤禛这才将柚子放入口中尝了尝,而后朝我走近“这蜜柚是福建新进贡的鲜果吧,本就只有几个,连后宫主子都未能人人分得。怎么你倒有了这么大一盘” 这一句就将我问愣,我不自然的嗯了一声,脑中快速的想,那日康熙夜晚密会胤礽之事,是否被他知道了但转念又想到,自上次胤礽中毒,咸安宫的布防已经悉数换了一批,照理不该有四阿哥的人了。况且那次见面康熙安排的极为隐秘,时间又在熄灯上钥之后,不该为外人所知的。想到此处心中有了些底气,于是道“虽是贡品,但有个把运来后外皮有损,并未计数的。本该销毁,但是我见还能食用,就私自剥开留了些给弘日。” 他回头看了看盘中剩余的柚子,自语道“是么,今年南方雨水不足,分例本就不足,我倒不曾听说有损毁的。” 我有意把这话题岔开,便道“四爷最近看起来清瘦了些,可是年底差事多,疏于休息么” 他回过头看我“我,有么” 我道“前几次在乾清宫请安时,我便瞧出来了。因一直未得见面,也就没问。冬日寒凉,可食些牛羊等进补之物,也可益气强身。” 对于这近乎奉承的关心,我不知他作何感想,但听他说道“皇上这几月身子大安了,各地的折子均进呈御览,并不曾有什么大差事交待下来,我反倒清闲了。” 我觉得尴尬,于是便不说话了。他侧眼看了一下仍在执着于翻玩具的弘日,而后轻轻拉起我的手,我没有躲开。 他道“你呢前几日下雪冷得厉害,手还有没有疼” “极冷的时候多少有些感觉,但也尚可将就。”我道。 他自袖中掏出一个暖手炉,道“萧烈说你的手不能受寒,上个月我得了个袖炉,说是张鸣岐所制的,我倒看不出好坏,只觉得造型小巧,适合女眷,本来想着今日看完弘日后去给来顺让他带给你,但即在此遇到你了,就给你吧。” 我撇了一眼那手炉,约莫有半个手掌大小,是个梅花造型的物件,炉身和盖上俱有梅花纹饰,确实精致袖珍,我并不想收,推却道“谢四爷的好意了,可这物件需得时常更换炭火灶灰,太难伺候,更何况我一个奴才,一日中大半时间都在当差,岂能手捧着暖炉偷闲呢,让人看见也难免引起非议。” 胤禛于是拿了袖炉到一旁,为了取暖,院中地上有个火盆,以铜盖子盖住,他掀起盖子,用铲子铲了些灶灰,小心翼翼的搁进袖炉中,扣紧盖子后,仍将袖炉塞进我手中“没几日便要过年了,我没什么可给你的,你收着吧,晚上用也可以。记着,你总不会永远做奴才的。” 我笑道“四爷也甭替我宽心,我是即没运气,也不愿意做主子呢。既如此,我便收下吧,谢四爷。”我把袖炉揣在袖中,又问道,“萧烈在药局可好” 他点头“秋考过了,皇上也未召他回宫,大半时日也在闲散着。最近这段在给胤祥诊治调理。” “十三爷,上次家宴见到他,倒是大变样了。” 他低垂了眼帘,语气很平静“十几年了,谁又能一成不变呢。” “他看起来像是受了不少苦。” “我都记着。”他说着,又补充道,“不仅是十三弟,来顺、萧烈、紫乔。所有人,我都记着。只不过,我如今,却未必有报偿他们的能力了。” 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却又缓缓松开,终于轻叹一声。 我挤出笑容“四爷送我手炉,我当感谢才是。说了这会话,却反倒招了四爷难过。如此是我的不是了。过往的事都已尘埃落定,烟消云散,四爷何须为往事所累,一切当向前看才是。” 他点点头,道“也是你想的通透,不提这些了。我还要去趟武英殿,你陪弘日玩吧。” 我微松了口气,向他行礼。他走后我陪弘日玩了一阵,而后便也离开,走在回去的路上,手中的暖炉温热微薰,我却忍不住在心中发寒,来顺遭阉割之罪,紫乔命丧黄泉,萧烈也已凄苦半生,如履薄冰。这一切岂可真能烟消云散,既往不咎呢。我可以说得通透,心里却无法真正通透。转过年便是康熙六十一年了,我不知形势会如何发展,只有小心呵护好与胤禛难得重拾的关系,才可以策万全。如今我只希望郑家庄能早日竣工,我与胤礽可在康熙朝的庇护下远离这场是非。 冬日、初春俱在如此掺杂着惶恐但又甜蜜的时光中飞逝。及至夏日到来,我开始有了现实的担忧,郑家庄的工程已进入后期,康熙却还没有任何明确的表态,依他那日所言,他会安排好一切再行安顿胤礽,这安排好一切,在我看来必是公开立储,如今的形势,四阿哥近一年无任何实权任命,只是与三阿哥、五阿哥轮流,代行了几次祭天谒陵之礼,并看不出明显的异样,一切似乎都没有进展。 自入春来康熙的身体逐渐好转,年初曾宴请满汉文武大臣年六十五岁以上者千人,并赋千叟宴诗。而后巡幸直隶省、热河驻地,并多番游历。夏末秋初之际,更驻跸畅春园之中数月之久。我记得史载康熙是于六十一年年末突然病逝于畅春园的,却不知准确时间是在何时,如今萧烈又被外调不在身边,我心里就更彷徨无依。入秋后,眼见康熙仍无任何下谕颁诏的迹象,我的焦躁感便更胜从前,几乎控制不住,时常于御前当值时出错。 一日清早,当工部侍郎觐见时说道郑家庄工程告竣之时,我正在为康熙递送帕子的手明显的停在半空。康熙看了我一眼,在我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伸手将帕子拿走。他对工部侍郎说,知道了,并遣他退下。如此上午俱在批阅奏折处理公务中度过。待到午后撤了膳桌,他对我道“过两日朕去南苑,你就别去了。” 我以为他因我最近的疏漏而不悦,正待请罪,又听他道“你代朕去看看郑家庄的工程吧。你可在郑家庄住几日,朕从南苑回来也想过去看看,到时你可一道回来。” 我一愣,问“皇上在南苑不需要奴婢么” 他侧目道“围场行猎,奔波劳顿,你就别跟去了。况且朕看你的心思,也早飞走了,不在朕这儿了。” 我很羞愧“奴婢近日懒散了” 他轻笑道“女大不中留啊,民间所说实不虚也。” 我知他未恼,便也笑道“奴婢一日在御前侍奉,终身不忘主子。” 他道“确也不该总留你。你此番去仔细勘验一下,有什么修缮改进的,还可在下雪前赶工完善,明年开春便可进住了。” 若是开春入住,今年内当有圣旨下发,我不由得抬头看康熙,他经历了这几月调养,面色红润,双目有神,全无老病之态,我心里终于稍感安慰。 他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道“奴婢看皇上这几月气色大好,腿疾也近康复,奴婢心里替皇上高兴呢。” 康熙笑着,道“这些日子身上是利索了些,哎,终归是老了,身体不如年轻时候,但还是趁着能动之时多走走动动。朕也有些日子不曾骑射了” 说到此处康熙目中晶亮,仿佛已到了塞外猎场,策马扬鞭之地。我陪笑着退下,心中想到即将去郑家庄,也不由兴奋起来。 康熙起行前几日的下午,来顺来到住所找我,手中拎了一个布包。 “雨霏姐,这是前次出宫,萧大夫托我捎来给你的。” 我拿在手中掂了掂,猜到应是牙膏粉,遂搁在桌上。又问他“前次四爷已经带过一次了,怎么隔了不多久又送来了” 他道“萧大夫说此前的少了一味配方,需将这次调兑的与前次的混合起来用才好,他叮嘱我告诉你记得把这盒粉兑到前次的牙膏粉中拌匀后使用。” 我遂点点头。 康熙启程后的第二日,我开始收拾细软准备去郑家庄,郑家庄之行康熙派了四名侍卫及一名内监随行,内监是御前相熟之人,车行两日,一路顺遂的到了王府工地。 胤祉作为督造王府的负责人,在我们车驾到达之时出外相迎。 见到是我,笑道“恭迎监察大人驾到。” 我向他行礼,道“王爷尽心工程,有目共睹,皇上都赞不绝口,小的们岂敢提监察二字。此番叨扰,不为别的,只是得了主子恩典,来开开眼的。” 胤祉于是引我进门,道“监察大人请” 一行人于是在胤祉的带领下进府中参看,王府整体修建已完工,整个规模比我想象中要大了不少。 胤祉道“府内房间有近400间,可供护军、亲随执事等数百人居住活动,现下工程部分已经大成了,只因怕皇阿玛对于工程还有修改的意见,所以屋内陈设还尚未布置。外院主要是用于防护保卫,内院设有楼阁亭台,依皇阿玛的意思,在花园中引了一池活水。” 他带我走进内院湖边,湖面此时还是空的,他说道“因时下入冬,正是枯水期,所以尚未开闸,只等开春后就可引活水入园了。” 我在湖边站定,心思久久不能平静,这座雕梁画柱,精工巧设的世外桃园,便是我和胤礽未来的家了,一切仿佛像个梦一样,不敢令人相信,可分明又近在咫尺。 “宅子的画样是皇阿玛亲看的,样式房制成烫样之后,皇阿玛又亲定了几处修订意见,这才破土兴建,这座宅子皇阿玛是费了心思的。如今派了你来查看,这当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胤祉在我旁边说道,我不能将乾清宫夜谈之事告诉他,只闷闷不语。他看着我问“怎么你看起来全无半点喜色” 我低语道“我只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不敢再做梦了。” 胤祉笑了,拉了我的袖子,引我去摸湖边的山石“这不是梦,是咱们数百工匠日夜赶工建的王府,一砖一瓦,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他对时局的了解犹如盲人摸象,又怎么会有我这样的顾虑。我们俩于是在湖边站住,各自揣着自己的心思,都不再言语。 一个侍卫从回廊处走来,看起来行色匆匆,行至近前低声道“主子。” 胤祉向他走近,侍卫附耳对他说了什么。我只隐约听到南苑二字。他听了消息后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侍卫便原路而退。 我观察着他的脸色,问“什么事要紧么” 他道“也不是大事,皇阿玛在南苑行猎着了风寒,可能会提前回宫。” 我立刻紧张起来“皇上走时身体很好,不该突然生病。” 他的语气倒很轻松“也不见得多严重,皇阿玛近些年身子时有不逾,将养一阵子也就好了。这两日你们先住下,我明日起程去问安,若无大碍我再回来。” 我问道“皇上之前说从南苑回来会转道郑家庄与我会合,如今可说了” 他说“这不曾听说。若是身子不爽直接回宫也有可能。既然皇上未传旨意,你们就先待在此处,待我去了再说。” 是夜我们便在新府中暂居,我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康熙病逝于畅春园,但之前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如今突然着了风寒,事情可大可小。我翻身而起,下地走到桌前想给自己倒杯水,却发现壶中是空的,又起身去墙角处拿水壶准备烧水,手肘无意间碰到墙边桌上放着的包裹,包中的牙膏粉被打落在地上,散了一大片,我俯下身去收拾,却忽然在粉末中摸到一个布条,展开后上面隐约有一排以墨水书写的字迹。我拿着布条回到桌旁,点起灯细看,这才发现是一串汉语拼音简写。我立时想到来顺递送牙膏粉时说的需将此次与前次的混合拌匀,猛然明白这恐怕是萧烈给我捎的消息,怕我留着不用发现不了,所以才故意这样说,我因自己大意,并没有查看,而只是胡乱塞进包裹里。如果不是有什么大事,萧烈一定不会这样传递消息,我将布条上的拼音细细读了一遍,惊觉五雷轰顶。 此ci3次ci4秋qiu1闱ei2恐kong3有you3不bu4测ce4,你ni3伴ban4驾jia4要yao4小xiao3心x1谨j3慎shen4,置zhi4身shen1事shi4外ai4。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4章 第124章 翌日清早,我拦住胤祉,请他给我一副车驾,派人送我回京一趟,我只说不想独自在王府耗着,想回京探访个朋友,两日便回来,他没有犹豫就同意了。我嘱咐一同前来的内侍留在郑家庄照应,便急匆匆上了路。星夜兼程的赶路,只一日过半就回到京城,催车行至药局门口,我下车时,腿都有些发软,心中只想着赶路,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对门房秉明身份来意后,我被人引着进入内堂并奉了茶,说萧大人随后便到。我端着茶杯勉强喝了半盏,才终于看到萧烈从门外进来。 他见到我很惊讶,回身确认了门外无人后轻轻带上门,问我道“你竟然没同皇上去南苑么” 我道“皇上此次没带我出行,我刚看到你的条子,便来立刻来找你了。昨日听得皇上在南苑病了,你所说的不测,可是指”我以口型说出皇上驾崩。 他点点头“具体时间我也不能100肯定,但是记得是南苑行猎中发生的,皇上年初已去了一次南苑,入秋这次是第二次,你伴驾多年,可见过康熙一年内去三次南苑的昨日得到消息,御驾已从南苑转至畅春园,这与史书所载的一致,就更印证了我当初的推测。因我无法进宫,本想在之前提醒你小心,不过你既然没有伴驾,也是万幸,此时便回宫吧,以免受到牵连。” “不行,皇上派我出宫办差,本来要中途与我会合的,如今若真病倒,我怎么可能不去御前伺候。萧烈,我不便说太多,但有把握肯定皇上心里选定的人不是四爷。这次他必有所行动” “你准备怎么办我劝你不要再牵扯其中了。这不是寻常的争斗。” “我不会阻拦四爷,但是我得救胤礽,皇上亲口答应要放我和胤礽走的,只是谕旨还没下,我需要拖延时间等皇上降旨。” 他略一发愣,而后道“这怎么能控制,此病是突发,即使在300年后的医院里也难以预见病情,当事者又怎么会想到自己大限将至” “我总得想想办法,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记得你上次曾说在研究治心疾的药物,可有收获能不能给我些应急的药。太医院遇到大事只会自保,恐不能指望他们施药救人。” 萧烈道“御前进药是太医院权责,你如何能私自用药更何况是不治之症,被人发现不是平白送死么” 我道“我长久侍奉御前,知道找合适的时机,你放心,我此次一定不会鲁莽,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不会与四爷为难,也不会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萧烈犹豫了片刻,重重叹了一声后离开,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瓷瓶,他递给我,嘱咐道“此药也是刚成的,没有办法做任何病理实验,也没任何病例可考,理论上可使血管快速扩张,减轻心脏压力,但效果只能持续一时半刻,不可多服,只可应急。” 我把药收起,起身便要走,萧烈拉住我道“雨霏,此时我不能在御前,实在无可奈何,但四爷与隆科多早有布置,京畿守卫全在他们掌控之中,你此去一定要小心,依情分四爷不会动你,但你千万别太自负,不管你如何知道康熙的心思,也不要在御前乱说话,多言无益,恐怕招来杀身大祸。” 我点头。他并未松手,又道“方才你说康熙答应放你和胤礽出宫,恐是早已忘了我与你的十年之约吧。但我没忘,不管你是否得了康熙的谕旨,等这桩事情尘埃落定了,我都会进宫找你。” 我心中涌动,反握了他的手“萧烈,我没忘,不管此次是否能得恩典,我与你都会共同进退,胤礽是我此生挚爱,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会好好的,我们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他松了手,眼中仍有担心,我轻拍拍他的胳膊,只说了句放心,就快步出了内堂。 到畅春园大门外时已是黄昏时分,天气阴沉又寒冷。平日宫门仅有67名护军守卫,如今粗看下来也有10几人的规制,另有一名统领带队。 车行至近前照例停下,我将腰牌交给统领,他细看了后说“这位姑姑,对不住,您这是进出皇城的通牒,可进不了畅春园。” 我陪笑道“我在御前侍奉,可能平素不常出宫所以与几位大人面生,可否请入内通禀一下魏公公” 对方道“不是咱们不给方便,是昨日上头下了禁令,未经传召的一律不准入内。即使魏公公发话,也不好使,姑姑请回吧。” 我一时没了主意,只得旁站一侧,正在发愁之际,听得远处马蹄声响起,少顷便有几人催马疾驰而来,到得近前速度放慢,我才看出领头之人是四阿哥。他行色匆匆,似乎并没注意到我,而是径直到宫门口。 侍卫纷纷向他行礼,他道“我奉皇上口谕应召前来。” 统领道“王爷稍待,待下官查看禁门细册。” 统领入内查看,四阿哥下马回身,这才看到我。 “你怎么在这” 我道“皇上派我去郑家庄公干,我如今回来复旨。” 他道“皇阿玛如今在畅春园养病,你当回宫待召。” 我心里打鼓,嘴上却还在央求“四爷带我进去吧,皇上病了,御前总需要我伺候,本次皇上原是打算去郑家庄与我会合的,如今忽然病了,我私自回宫也是渎职。” 他看了一眼我旁边的车驾和侍卫,道“你既坐着老三的车,为何不求他带你进去” “我与三爷并非一道同行,只是借了他的车前来。如今也已联系不上。” 他没作声,想来是在犹豫,他看样子也并不十分确定康熙病况,否则此时也不会与我纠缠。 说话的功夫统领走出来请他入宫。 他道“这位是御前的雨霏姑姑,放她进去吧,我会向你们的统领大人说明此事,你们不必担心。” 对方这才道“是。” 三爷所派的车驾照例是不得入园的,我与车夫侍卫嘱咐,请他们回去。四爷的马也照例无法入内,余下的路程皆是步行。一路无话到得清溪书屋外,只见魏珠,隆科多并几位皇子站在寝宫外,三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并几位年长皇子俱在其中。 隆科多道“皇上嘱咐各位爷先回去,不必每日来请安,若有急事亦会传召各位。” 十阿哥道“咱们大老远赶来一趟,也是不放心皇阿玛,大人且给再通禀一下,好歹看一眼再走。” 魏珠道“几位爷昨日已请了安,今日三爷也见过驾,诸位爷也不是不知道,皇上一向不喜欢人多”魏珠隐了话茬,看向三阿哥。 胤祉道“皇阿玛今日精神好了不少,说是已退热,此时所需唯是静养。咱们就别打扰皇阿玛了。” 众人这才依次退散。胤禛上前,与隆科多说了几句,而后便被引入寝宫。胤祉回头看到我,惊问“你怎么来了” 我道“我不放心,私用了三爷的车驾。三爷莫怪。” 他叹了一声。我又道“三爷快回吧,车驾在宫门口等着。” 他近前一步道“我上午请安,皇阿玛精神尚可但病势沉沉,你在跟前要小心伺候。” 我点点头,想到他刚才故作轻松,也是想安抚几位阿哥。 他提步离开,我与魏珠打了招呼后便去更衣,待我再回来清溪书院时,四爷也已不在,听说是奉旨去南郊祭天了。我进入寝殿,殿内燃着数个火盆,对比外间很是温暖,康熙靠坐在床上,正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 “你怎么也跑来了” “奴婢在郑家庄听闻皇上染了风寒,就借了三爷的车驾赶来伺候。皇上身边总需要奴婢端茶奉水。” 他蹙眉,道“朕不碍事,不过是小小风寒,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他说着就要起身,我忙过去搀扶,他在床沿边上坐了会儿,不知是否自觉不适,又仍靠回去。嘴上问道“郑家庄的王府如何” 我道“精工细作,十全十美,奴婢是瞧不出半点不好来。” 他终于露出笑容“那就好,待朕养些日子,亲自去瞧瞧。” 我心乱如麻,却仍陪笑“奴婢感念皇上恩典。” 他又笑,小声嘟囔着“也是该给你恩典了,也不能总留着你不放。” 我以为他会继续说什么的时候,他却轻轻闭了眼“朕乏了,想睡一会儿。” 余下的两日康熙睡睡醒醒,尚能正常进食进药,却没有再说什么,几位皇子都有派侍卫来问安,魏珠也一一做了回复。到了十日傍晚,内侍入内奉晚膳之时,康熙仍睡着,我轻轻叫道“皇上,该用晚膳了。”他却没有应声。我心下发慌,又轻轻推了推他,喊道,皇上。他才缓缓转醒,我见他面色暗沉,额角有汗,便以巾帕为他拭汗,而后问道“皇上可是不舒服么” 他眼神有些混沌,口中喃喃道“魏珠,去把胤礽接来,朕想见他。” 我很惊讶,心里的弦也立刻绷紧了,魏珠也面露惊疑之色,口中道“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魏珠离开后,康熙便又陷入昏睡,内侍将晚膳撤出,少顷太医入内,为康熙诊了脉,隆科多入内,身后跟着四阿哥。 太医诊脉后对四阿哥说了些什么,因为我尚在御榻前,所以听得并不真切,只依稀听到, 脉象孱虚,节律无常。稍后四阿哥来到御榻前,轻声唤道“皇阿玛,儿臣明日将去南郊,皇阿玛可有话对儿臣嘱咐” 先后唤了三四次康熙俱不应答,待他起身要走之时,康熙忽然发出微弱的声音“雨霏,替朕去召诸皇子前来” 声音虽轻却足以让我和他听清楚,康熙终于觉察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这才两次要求召集皇子,我压制住心里的紧张,稳住声音道“是。”便起身朝门口走去,不想走到门边被隆科多拦住。 “雨霏姑姑,你还是在御前伺候吧,由我去通传。” “统领大人,皇上叫的是我,还是我去吧。” 四阿哥也随后走到我旁边,说“魏公公此时不在,皇上身边需要有个贴己之人。” 他嘴上说的温和,却用一只用手拉住我的手腕,寝宫内尚有几名内侍,都在朝这边看。 “有劳统领大人。”我平静的说,隆科多推门离开。 四阿哥随后离开,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复又回来,身后带着一名内侍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只碗,扣着盖子。 他许是看到我的疑惑,径直道“这是高丽进贡的人参,方才御医说皇阿玛昏睡不醒是因这几日进食过少导致中气亏虚,可用人参补气养血。” 到得御榻近前,两名内侍合力将康熙抬起呈坐卧状,康熙仍闭着眼,轻哼了几声,胤禛端起碗,以汤匙舀起一勺自饮下,说道“温度正好,快给皇阿玛服下吧。” 我接过碗,手却禁不住发抖,他看了我片刻,终于从我手里拿下碗“还是我来吧。” 他一勺一勺将参汤喂给康熙,口中道“皇阿玛,您身体欠安,儿臣不放心,儿臣留在此服侍皇阿玛吧” 康熙此时似乎清醒了一些,看到胤禛在侧,只道“你去南郊吧,祭天大事不可耽搁。” 胤禛遂点头“是。儿臣明早启程,待祭天礼毕就赶回来探望您。” 康熙似是而非的点点头,喃喃道“胤礽怎么还没到。” 胤禛却不回话了,只扶康熙缓缓躺下。 康熙昏睡了一夜,及至夜半时分,魏珠回来了,胤礽却并未一同出现。我问及魏珠,他道,人是进宫了,但暂且安置在清溪书院外院的偏殿,因隆科多传旨,皇上偶感风寒,初十至十五日静养斋戒,一应奏章,不必启奏。我听到这里心中猛颤,才恍悟清溪书院甚至整个畅春园恐怕已经被控制了。 “魏公公,皇上此次病势险恶,咱们一切需得小心。”我说道,声音不受控制的发颤。 此时我们正在寝殿偏厅处,此处本是一个小书房,此时被临时用来搁置汤药及膳食。 魏珠看了我的表情,问道“我不在的时候,皇上可传旨了” 我的泪涌上眼眶,摇了摇头。 魏珠了然的紧闭了眼,叹了一声道“别怕,咱们是御前的人,什么时候也不能自个先慌了。咱们只管伺候皇上,别的咱们不理。” 我咬住嘴唇,点点头,以手摸了摸藏在袖筒中的药瓶。 余下的一整日康熙均未能清醒,我不知道胤礽在偏殿里是什么情形,其余皇子是否已经到了我也无从知晓,因为我已经无法离开寝宫,所有的消息此时都被封锁了。御前的众人也感觉到了周遭的异样氛围,都惶惶然不敢言语,就这样过了一天。 十一月的天气寒冷多变,傍晚时分殿外忽然起了大风,风卷尘沙吹开了寝宫殿门,我正举着蜡油为御榻前的灯添油,一阵风却兜头将屋内的灯火吹灭,几名内侍忙着关门闭窗,另外几人则出外去找火源点灯。我搁下灯油忙去看康熙,他仍睡着,并没有被这翻响动惊扰,我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我唯一能与他独处的机会了,我于是迅速解开袖筒内的暗扣,拿出药瓶倒出几粒药,塞进康熙的口中,他似乎低吟了一声。我忙附到他耳边,颤抖着低声道“皇上,这是救命的药,请含服在舌下。” 未等他反应,殿内的灯已被点起,隆科多也走进来查看。自十日起他不再四处巡视,只日夜守在寝宫外。他走到近前,见康熙仍睡着,便又退后几步站定。我点燃了御榻前的桌灯,而后便细细观察康熙的脸色。 经过几日的病痛折磨,康熙明显更消瘦了,脸色仍是铁青一般,印堂呈现暗红色,苍白的嘴唇紧抿着,几乎看不到血色,即使在昏睡中眉头也一直紧锁,仿佛充满了痛苦烦恼。一月前还神采奕奕的老人如今已病入膏肓,他的生命只如床边的烛火一般飘摇殆尽,而他的孩子们,仅仅一墙之隔,却无法相见。曾经权倾天下,富有四海的皇帝,行至生命尽头之时,所拥有的只是孤独和痛苦。 我伸手为他去掖被角,他嘴唇翕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先是看看我,后又看看身边的魏珠,魏珠跪倒,口中道“皇上。” 隆科多此时亦被惊动,也警觉的走到近前,跪地道“皇上。” 康熙向床下看看,而后以微弱的声音问“胤礽呢众皇子呢” 我背朝着隆科多,不敢言语或动作,眼泪却涌上眼眶,泪水滴落在康熙枯瘦的手背上,他看着我,眼神忽然清明起来,他如此睿智,必然看出了当中的问题。果然,下一刻他看向跪在不远处的隆科多,怒气涌入眼中,脸上泛红。他的嘴唇不住的抖动,可却似乎说不出话来,我对隆科多低喊道“统领大人,还不去请太医过来么” 隆科多犹豫了片刻,快步起身出外。我的泪不断涌出,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我凑到康熙近前,道“皇上,您有什么想说的” 康熙使劲的张开嘴,然而并没吐出一个字,愤怒抑或是疾病影响了他的表达。 他抓住我的手,从被角处拉进被子里,魏珠看着他的举动,只朝门口看看,并未出声。我感受到他以手在我掌心写些什么,他的手是温热有力的,似乎用尽了全力在攥着我,我心跳的厉害,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他写了一遍,稍倾又写了一遍。我心头大惊,他的眼睛直盯着我,我轻点了点头,他终于松开我的手,我跪俯在他床边,泪水几乎蒙住了眼睛,他抬起手,轻轻抹去我脸颊上的泪,摇了摇头。我知道,那是在对我说,不要哭。 门口传来脚步声,隆科多带着太医院院判并两名太医走向御榻,魏珠拉我退后。隆科多看到我脸上的泪水,冷冷说“雨霏姑姑,皇上还在,你为何哭泣,让皇上看到会不悦的,姑姑御前失仪,还是先去偏厅候传吧。” 我欲留下,却有侍卫上来拉我,魏珠也摆手示意我不要挣扎,我于是被带到了漆黑阴冷的偏厅。内侍、太医络绎不绝的进出寝殿,步履匆匆却非常安静,似乎每个人都在压抑,恐惧中等待着什么,仍然没有一位后妃、皇子出现,寝殿外也并无响动。我蜷缩在偏殿门口,因寒冷和紧张而双手抱肩,这个夜晚太难熬了。 深夜时分,康熙的寝室忽然骚动起来,哭声轰然响起,悲痛的声音如重锤般敲击着我。殿外亦有了响动,我听到几个人问,皇阿玛如何了声音嘈杂不能辨出是谁。我下意识往偏厅外走,却见隆科多正从寝殿走出,魏珠跟在身后,脸上挂着泪痕。我顿住步子,隆科多径直打开殿门,我看见殿外已聚集了一众皇子,胤祉、胤佑、胤禩、胤禟、胤誐、胤裪、胤祥等人在前列,后排有胤礼等几位年轻皇子,胤礽亦在其中,他焦灼的视线直盯着门口,看到我时,眼中一亮。更远处胤禛也正走进来,似乎是刚刚赶到的样子。 隆科多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皇上于今夜戌刻,驾崩了。”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当即匍匐跪倒,年幼的皇子哭出声来,年长的也纷纷落泪,九阿哥问道“皇阿玛可说什么了” 隆科多走下台阶,穿过人群,行至四阿哥面前,朗声说道“皇上谕曰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即皇帝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5章 第125章 四阿哥面色大变,十分惊异,而后扑到在地上,一面做叩首状一面痛哭。诸位皇子皆大惊失色,九阿哥向前几步,被八阿哥拉住,只以怒目逼视隆科多及四阿哥。 “统领大人,你可有皇阿玛的亲笔遗诏”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是胤礽。 隆科多道“皇上突病于畅春园,只以口授谕旨,未能亲书。” “皇位继承,国之重事,皇阿玛岂会口授于你一人如无遗诏,让诸皇子如何取信” “二阿哥。”隆科多面无惧色,“初十至十五日静养斋戒,一应奏折,无须启奏。是皇上亲口下的口谕,至于皇上为何不传唤诸位,臣并不知道。臣身为禁军统领,受皇上恩泽,享国家俸禄,只知恪尽职守,保卫皇上安全。如今龙驭上宾,臣奉旨传诏,也是职责本分所在。二阿哥此时如此说,就是在说我隆科多矫诏了” 胤礽亦正色道“皇阿玛数月前召见我,曾说于储君之事已有万全考虑,属意之人并非四阿哥。如今突然传诏,又无众皇子在场为证,我等不能不疑” 隆科多冷笑道“二阿哥此言更是无稽之谈,众人皆知二阿哥自废后长居咸安宫,如何得了皇上传召此事又有何人为证” 九阿哥此时上前,道“既如此,我们不妨先回宫,去查看皇阿玛是否留有诏书,再做定夺。” 四阿哥亦起身,面色阴郁却不言语。隆科多道“二阿哥一疯癫禁闭之人,何足言信皇上口谕臣已亲传,若有违者,便视同谋反逼宫” 感情驱使我冲上去站在胤礽身前,为他作证,戳穿这个精心筹划的阴谋,但理性,残酷却真实的理性,不允许我这样做。隆科多掌管京畿守卫,所有的禁军为他号令,权力真空之下,唯有武力才是制胜的砝码。 “二爷。”我走上前,“诸位爷。可否听奴婢一言奴婢本为内侍不该妄议国事,但此时不得不冒死进言。自初十以来奴婢等人一直侍奉御榻之前,皇上的一切再清楚不过,皇上确曾于弥留之际口述给统领大人遗诏,统领大人所说无异,奴婢可为人证。” 十一月的夜晚寒风刺骨,我的后襟却被汗水浸湿。 胤礽的眼中现出前所未有的震惊,他盯着我愣住一时没有说话。 此时九阿哥道“御前侍婢也配在此多言” 我道“奴婢位卑言轻,不足取信,但寝宫内侍众多,魏公公亦不离左右,魏公公自幼年便是皇上内侍,又是乾清宫总管,他的话可信得” 我看向魏珠,他也是一六旬年迈之人,几昼夜未得休息,沧老的面容此时憔悴不堪,脸上还有泪痕,他是真为康熙伤心。众人皆把视线投向他,他向前走了几步,看看我,又看看众人,似乎犹豫了片刻,但很快低头道“皇上亲口传诏,老奴就在旁边,亲耳所听。诸位王爷,贝勒们,请别再争吵了,就让皇上走好吧。”他说着掩面而泣,伏倒在地。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或惊异、或悲戚,但都瞬时安静下来。九阿哥仍怒气冲冲,却也不再开口。胤礽只用眼睛看着我,我以眼神扫过隆科多,而后回看他,无奈的摇摇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终于无力的闭目垂头。胤祉在他身侧站着,显然是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他上前半步,道“既如此,四弟,请带诸位兄弟为皇阿玛办理大事吧。” 我上前几步到魏珠身侧,与他一道朝胤禛跪下“请四爷吩咐。” 胤禛在众人注视之下缓步行至寝殿门口,对魏珠道“魏公公请起,烦请为皇阿玛拿一套新衣。” 皇子们都陆续随四阿哥进入寝殿,八阿哥伫立在廊下低头不语,九阿哥站在他身旁,胤礽同胤祉走在最末,胤礽在跨过门口时回头看我,我瞬间涌出泪水,以手拉了他的袖子,低声道“胤礽,等我” 他眼中满含悲戚,手轻触到我的指尖。胤祉拉他“二哥,进去吧,此时不宜多言。”二人的身影淹没在寝殿昏黄的灯光中,我空悬的手徒然垂下。 胤禛在诸皇子的陪同下为康熙擦拭身体换了衣服,而后仍用来时的御辇放置了遗体,在众皇子的围护下乘夜疾行回京,这位皇帝,在离世后终于得到了儿子们的陪伴。内侍们因为不能骑马,被分在几辆车上随行,我与魏珠同乘一车。 他面色疲惫,双目无神,独自发怔了很久,而后突然问“原来你是四爷的人” “我不是,魏公公,我此时解释您或许不信,但若我不那样说,只怕畅春园会有哗变之祸。” 魏珠仰头靠向身后的木板,头随着车子的行进而无力的晃着。 “寝殿的内侍,恐难保性命了。你若是四爷之人,或可幸免,也是好事。” “公公于关键之时亦有进言。”我说道。 他摇头,苦笑一声。 我心有不忍,探身握住他消瘦的手“我的确不是四爷的人,但我与四爷有旧这是事实。御前数载,蒙受公公教导照护,我私入咸安宫亦承公公不罪之恩,公公的恩德,雨霏至今不忘。若有机会,我必向四爷陈情,便是保不得他人,也必护公公无虞。” 他眼神闪过一丝光亮,复又暗淡,还是勉强笑道“你的情,我记下了。但人的命是有定数的,还是各安天命吧。” 在破晓之前,车队悄无声息地进入紫禁城,我与魏珠分散开,我被人带回了之前的住处,并被告知皇上大行之事自有内务府料理,我暂时无需当值,听候派遣。我于是闲赋了下来,并被限制了出行,我的院门口多了两名面生的太监,每日按时递送食物及所需物品,态度极和善却从不多说一句。 我心里很慌乱,很怕见到胤禛,但是又希望尽快见到他。我对守门的小太监说了几次,请他通禀,他微笑着应下来,却并没将通禀的结果告之。十几日就这样过去了,我被焦虑折磨的寝食难安,夜间不能入眠,白天又因疲惫而昏睡不醒。十二月的一日下午,我本想在榻上歪一会儿,不知怎么地就睡熟了,睡梦间又回到了畅春园清溪书屋,我跨过层层门槛走到幔帐低垂的御榻前,掀起帘幕,却见康熙穿戴着龙袍静静躺在床上,我跪在他床前痛哭,手却忽然被人捉住,我惊慌的抬头,康熙却已自床上坐起,眼睛直看着我流泪,口中道“雨霏,为什么不帮朕,为什么为什么” 我被恐惧和内疚震慑,口中大喊“皇上,皇上。”手却仍被紧紧握着不能挣脱,我不由得大哭起来,使劲挣动,几乎不能呼吸之时,猛得感觉有人在晃动我,我豁然睁开眼,眼前又见一穿戴龙袍之人,一时不知是梦是真,只拼命向床里躲去,这人进前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别怕,是噩梦有我在呢” 冲入眼帘的是他胸前的明黄,我被这颜色刺激,更使劲的挣扎,却被他按住不能动弹,终于慢慢清醒过来,他见我不再动了,稍微放松了力气,安抚的抚过我的头顶。我轻推开他的手臂,直起身子,上下将他环顾。 “皇上。”我低唤出声,语气中显出明显的不自在,毕竟十余年来,这二字都是属于另一人的。 “做了什么噩梦,哭成这样”他忽略了我的语气,而是温和的抬手想去擦我的眼泪。 我错开身下了床,因是午睡并未脱衣,只是散着头发,我稍拢了拢鬓角,他看出我的意图,拦住我欲下跪的身子,道“没旁人在时,这些就不必了。” 我直起身,愣愣的看着他,一时无语。 他低笑,问“怎么了好像不认识我了” 我没回答这问题,而是说“皇上登基,必有诸事缠身,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他又笑,道“不是你几次差人找我的么怎么倒来问我不过,我也正想来看看你的。” “哦。”我这才彻底从噩梦中清醒,但并不知道如何开口讲述原因。 他却先起身走向我,在我身前半米远的地方站住,轻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思咐了片刻,终于还是跪下,仰头看他“皇上从不与我拘礼,我也就直言了,几次请皇上来,是想求皇上留魏公公一命” 他终于也还是擦去了我脸上的泪,拉我起来,问道“怎么忽然这么说” 我不答,他又道“魏公公侍奉皇考数十年,如今正该颐养天年,我为何要他的命” 我见他言之凿凿,便追问“这么说,便是皇上答应我了” 他点头,看似漫不经心,轻道“嗯。” 我没想到反复纠结的难题,竟会如此轻易促成,遂长吁了口气,心中稍安。 他看着我,继续问“找我来,还有旁的想说的么” 我迟疑了片刻“先皇御前之人,怕是都将遣散吧。皇上,预备如何安置我” 他道“皇考跟前的人,该放出宫的,该转职的,都由内务府安排。但你,不在其中。”他轻抚了抚我的头发,低沉了声音,眼神恳切,“这些日子我很忙,顾不得许多。你先安心歇歇,想想日后的打算,这些年你的诸般苦痛,皆是因我而起,我虽摆出冷面,但也会心疼自责。往后我不想你再受苦,你若愿意,可做我身边最亲之人。” 我沉默着没有回应,过了片刻,他补充“你若仍想一心追随他也依你。” 过了半月进入年末时节,因在大丧期间宫内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也未做任何节日庆典的装饰,仍如往常一般清肃庄严。门口的太监不再限制我出行,我去探望了弘日,又找到了王启探寻胤礽回到咸安宫后的情况。他道每日都正常递送饭食,与之前无异,只是不再有为我递送出来的食物和玩意,胤礽在畅春园曾当众质疑胤禛,恐也料到会遭受更严苛的拘禁,因此不再与我互通物品。 萧烈来找过我一次,他被恢复了太医院的官职,得以自由入宫。他向我询问畅春园发生的事情。我大致说了隆科多对寝宫的封锁、口授谕旨及众人的态度,并未说出康熙驾崩前的细节,只说自己被隔绝在偏厅处。并非不信任他,只是他知道太多恐不是好事。 他蹙眉低声道“如此说,矫诏登基是坐实了的” “我在时,未听到皇上口谕。你的药,我曾给他服下,他确实有片刻好转,可我却被隆科多遣至别处了。”我道。 他讽刺一笑“纵有灵药,亦不可扭转乾坤,这便是医者之苦吧,我终究没能帮助你。” 紧跟着他又道“内城门封闭了半月有余,王宫大臣未经传召一律不准入内。听闻皇上驾崩当日,十七阿哥正在大内值守,闻听此消息,竟擅自离岗奔回家中。这种种异象,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我提醒道“此事你心知便好,对外务必慎言。” 他点头“我现在于他,尚有些用途,他看重我的医术,命我改制医官选拔制度,重修医册典籍,将历年所经的疑难杂症编方入册。” “他可许你什么了”他问。 “他许我入咸安宫,但只是口头许诺。”我回着,想到他当日的神情,并无十分把握。 萧烈脸上浮起忧虑之色“他目前在优待分封诸皇子,三阿哥、八阿哥等均有晋升,但待局势稳妥之后,他的杀伐报复也是可预见的,所以他未必真的如你所愿。” 我苦笑“我已殚精竭虑十余年,早已不敢尽信旁人,如今也只是无可奈何。” 他道“你别过于忧心,此事且行且看吧。若真不成,我自有办法带你逃脱这牢笼” 我见他说得很有信心“有何办法” 他狡黠的笑道“他圈得住活人,还管得住死人么我在尝试做一新药,可使人闭息数个时辰,犹如死人,这药本是想用于手术麻醉之用,但在非常之时,亦可用于别处。” 我惊道“金蝉脱壳,只在小说话本中听过。” 他道“这三百年时空流转,已是大梦一场,我只当此身是捡来的,还有什么不可不敢一试的么” 萧烈对比我而言,永远是敢说敢做,不计后果的,或许他心中没有我这样的牵绊,所以也一并少了我的苦恼和犹豫。 除夕前一天的下午,我去看弘日,他吵着要去园子里玩,五六岁的孩子正是好动的时候,我拉了他去御花园玩耍,冬日园中本也无甚景色,只有几盆松竹所作的盆景,摆在路旁供宫眷赏玩,他一人跑跳着闹了一会儿也就腻了,缠着我看他在宫道正中铺成福寿等字样的方形地砖上跳,这是他爱好的游戏之一,从一块花砖起跳,连续蹦过四五块砖算做一个回合,他如此玩了几趟,不远处过来两个太监,推着一车物品朝神武门方向缓缓而来,车上盖着毡布,想来车里装的是杂物,未时到申时之间,通常会有人将后宫的垃圾等物运送出宫。 弘日蹦跳着到了车前的一块方砖上,推车的太监忙急停住车,一根竹棍从毡布下滑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太监知道冲撞了小主子,连声抱歉,我的视线却被这竹棍所吸引,这不是普通的竹棍,是雕刻了精细的云纹瑞兽的晒杠,正是我曾送给魏珠的谢礼。我蹲下身子捡起它,伸手掀起毡布一角,一个破碎的鸟笼斜在杂物中,笼内是一只死去的画眉,它小小的身子僵硬的躺在那。我的心猛得一抽,手不由得攥紧了胸前的衣襟。 弘日走上前,小心翼翼的看我“姑姑,姑姑。” 推车的太监不明所以,也提了小心道“姑娘可否让一步,小的须得在宵禁前把车送出去呢。” 我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他推起车,匆忙的向宫门而去,我直盯着那车一点点消失在神武门的黄昏暮色中。 将弘日送回住处后,我一路行至乾清宫外,到了近前忽然发现宫内一片漆黑,这才猛想到雍正登基后入住的寝宫是养心殿。到得养心殿外,我被守门的太监拦下。我既无职务又无事由,无法进入殿内,守门太监对我礼貌的推拒,正在说话间,身后响起一声“雨霏姐。” 我闻声回头,见到一身新服的来顺。 “来顺,你如今是掌印公公了”我道。 他面上微红,略一点头,而后问“雨霏姐为何事前来” 我道“我有点事情,想面见皇上。可否帮忙通禀” 他于是进入殿内,过了片刻即出来。 “皇上此时正在议事,不太方便。他说明日会去看你。” 我将手中的晒杠揣进袖筒内,转身回了住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6章 第126章 第二日,我没等到胤禛,却见到了胤祉,他给弘日带了些年节的玩意儿,一面递给我,一面说道“我如今也不好在宫中随意走动,只得寻了这个由头来看看你。怎么你门口还多了两个看门的” “前些日子,我也被禁足了,御前之人一个都没再见到,这几日才开始自由走动。三爷你还好吧”我见他面露疲惫之色,问道。 “交了些繁冗杂事给我,倒是并没有刁难。”他道,“我今次来,一是看看你,二是有一事想问你。” 我走到窗边看了看院门口处的太监,走回几步低声道“我知道三爷想问什么,但这事,我不能说。三爷只以眼见的为实吧。” 他苦笑“我并没有与他为难的想法,只是求大家都能好过。但是我为二哥担忧。二哥素与他不睦,那日更严辞以对,怕会遭他报复。” “他心中怨恨之人甚多,胤礽久遭圈禁,威信尽失,倒不至于赶尽杀绝。我只恨没有早日得到先皇谕旨,郑家庄王府本是为胤礽而建,先皇曾口授我二人同往,如今却不知何去何从。” “果如我所料,皇阿玛真将郑家庄王府许给二哥了”他问。 我点头“先皇亲口对胤礽说的,我也在当场。” “这么说,二哥当日在清溪书屋所言非虚”他思索道。 “虚怎样,实又怎样终究是成王败寇,尘埃落定,又何必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我陷入了自己的忧愁中,他凝神看着我,良久低叹了一声。 当日胤禛并未如约而来,随后的十天亦未曾出现。期间我又曾找来顺禀报过一次,仍回说皇上正在议事。正月十五清早,我正欲再去养心殿求见,才跨出院门却迎头遇见三阿哥的福晋。 她面上严肃冷峻,看起来是特地来找我的,我感到意外,还未开口,她却扑通一下跪在我脚下。 “雨霏姑娘,求您放过三爷吧”她紧绷的脸上落下泪水。 我忙去扶她“福晋何以行此大礼,奴婢如何承受得起” 她道“昔日赶你出府是我不对,你若有怨,我来还你,三爷对你不薄,求你别再害他了。” 我使了力气拉起她“福晋别急,有话请说明白,总要让我知道到底怎么了吧” 她擦了泪道“前几日,三爷向皇上进言,说他主持建造的郑家庄王府是先皇钦赐给二爷的宅邸,请皇上遵先皇口谕放二阿哥离京。皇上怒斥了三爷,昨日即下了谕旨,遣三爷去遵化守灵,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削爵断俸,怕也是近在眼前。三爷素日与二爷和姑娘亲厚,又是书生性情不知轻重,姑娘若为了三爷好,就请别再打扰三爷,让我们一家安稳过活吧。” 我只觉一股怒气冲上头顶,没有再对三福晋说什么,转身便朝养心殿跑。到了门口,太监仍要阻拦,我口中喊道“我有要事,要面见皇上。”两个内侍拦我不住,我一径冲到了殿内。 胤禛正与胤祥在殿中端坐议事,见我进来都吃了一惊,谈话也即中断。 胤禛拉下脸,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我冲口道“皇上,三爷犯了何罪,要被遣去马兰峪守灵” “这是你该问的么不要胡闹,回去。”胤禛斥道。 “郑家庄一事,是先皇亲口所许,我当时就在旁边。诚亲王并未说谎”我继续道。 “雨霏”十三阿哥喝止我,“圣驾面前,不得胡言。” 我并未理睬他,又追问道“魏公公又有何罪为何而死” 胤禛脸上涌起怒气“魏公公为报皇考恩德,自愿殉主而去,以全忠义。” 我冷笑,从怀中取出晒杠“自愿数日前我在杂物车中发现魏公公的鸟笼和画眉鸟,这个晒杠是我亲自送与他的,绝不会认错。魏公公一生爱鸟如命,若决意自裁,岂会不将爱鸟放生而任其饿死于笼中”激动的情绪使我不能连贯说完,我喘了几口气,泫然欲泣,“皇上,你亲口应承的话,只几日,便不作数了” 胤禛脸上怒气更盛。十三阿哥上前拉我,将我往殿外拽。 “雨霏,你在胡说什么,别说了” 我扭不过他,眼看到了门口,我使大力扯开他的手,喊道“我没有一字一句胡说,十三爷你放手,不是所有人都甘做提线木偶” 十三阿哥周身一震,显是听出我话中隐喻。 胤禛几步冲到近前,对十三说“十三弟,放开她。” 十三阿哥缓缓松了手。胤禛一把抓住我“好,我今天让你明白” 他拖着我走出养心殿,上午的阳光强烈而刺目,空气却冷凛得令人颤抖。内侍上前喊皇上,他斥道,都走开,不许跟着一面使劲拉着我朝外走。一路上宫人皆即惊又窘,低头退避。他走得飞快,我几次踉跄,几欲跌倒。我不知道他要将我拖去何处,也倔强的没有发问,只无声由他攥着。 眼前的宫道逐渐熟悉起来,是我这些年曾千百次走过的,我因而猜到他的目的地是乾清宫。此时乾清宫已空置月余,康熙曾在此短暂停灵,而后移至景山寿皇殿,不日将葬入遵化皇陵,如今殿外只有几名内侍看守。 几人见到胤禛,都上前行礼,却被他一并摆手呵斥退下。他拖着我进入空荡的大殿,行至东暖阁立柜旁停下,他拉开柜门取出一个黄木匣,劈头朝我丢来,木匣落地,一张圣旨自当中滑落,同时掉落的还有一只耳坠子,我猛然想到皇太后驾崩当晚我在寿康宫门外丢了耳坠子的情形,当时他寻了一只给我,另一只却如何也找不到,我只当丢在路上,却不料落在了木匣中。 “你自己看”他道。 我立在木匣旁,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逼近我道“皇太后驾崩那日,你已看过了圣旨,对不对这道圣旨未落印未颁诏,说明其后发生了变故,而这变故,正是皇考在孝东陵安葬皇太后之时发生的,胤礽病中传书,让皇阿玛防备于我,皇考闻听起了疑心,故而才有十四封王出征之事,这桩桩件件,你全都知道,对不对可当我问你之时,你却三缄其口。你要我坦诚,要我守信,那么你承诺给我的坦诚呢在哪啊” 他钳住我的肩膀,咬牙道“凡是不利于胤礽的,你就隐瞒搪塞,你表面对我的关心体贴,也不过想骗取我的信任,在宫里找个可依傍利用之人。对不对我所说的这些,可有一句冤枉了你” 我胸口剧烈的起伏,我无法反驳,但也并不肯承认,而是恨恨地道“所以皇上为了报复我,就杀了魏公公为了报复我,就罔顾先皇意愿而驱逐无辜的诚亲王” 他反驳道“魏公公为主子进忠,有何错三哥为皇考所挚爱,为父守灵,又有何错” “是,皇上没错,错的是我,这桩桩件件,我都无法反驳,但皇上为何不惩罚我,而是让其他人遭受痛苦我曾应承魏公公保他一命,他却因我而殒命;我引三爷为知己,他却因我而遭贬。让我成为杀人犯、灾星,就是皇上报复的目的么” 他恨恨的问“我让你成了杀人犯、灾星,你呢你让我成了什么人” 我伸手抓住他钳制着我的手腕“四爷已经是皇上了,难道还不够么” 他冷笑“是了,我这个皇帝,不仅违了旁人之愿,怕是连你也不愿见其成吧。我现今是皇上了,你们失望吧” “君为尊,我为奴,皇上如此想我无力反驳,便是全如皇上所预料,那么皇上预备如何处置我这不忠之人,是三丈白绫,还是一杯毒酒”我也冷笑着回他。 他眼中交杂着怒气,盯了我半晌,冷冷地道“你毁信在前,我也无需再守信。胤礽此人实为奸恶之徒,我既不会让他去郑家庄,也不会让你再入咸安宫一步你死心吧” 他说罢甩袖而去,我只觉得整颗心都坠入冰水中,彻骨的寒冷。 三日之后,三阿哥入宫领旨启程,黄昏时分,我于宫门处为他送行。他一身素服神情萧索。 “三爷,是我连累了你。”我道。 他摇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怪你。只恨未能令二哥摆脱囹圄。” 他不知当中内情,只以为雍正睚眦必报,因旧怨而降罪于他。 “或许万般皆是命吧。”我无力的说道,“我若有机会,必会设法营救三爷。” 他摇头“我不希望你为我而受他人要挟,我认识的雨霏从不屈膝折腰,只做忠于本心之事。” 我苦笑“可是这样的人,终究会一败涂地吧。”我看着他沧桑的面容,当初那个面如冠玉的男子,在经年累月的风波动荡中尽染尘霜,“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三爷要万事小心,不要因口舌意气而惹祸上身。” 他无奈一笑“我为家人,万全忍辱,在畅春园清溪书屋,也未曾与他为难。但无奈此人妒恨之心甚重,且心肠狠毒,往后时日于你我,于二哥,于众兄弟,俱艰险难测。人生寥寥数十年,现已过了大半,未来祸福难料,我不愿再低眉俯首,也绝不能做那溜须拍马之徒,故而远离皇宫,于我未尝不是好事。世人皆说我书生意气,文墨不可得天下,但尚可为我保留些骨气,此生,也即如此吧。” 我知劝他不过,只道“三爷永远是三爷,但也当为妻子家眷着想。” 他凄然点点头,手抚我的肩头“雨霏,他于你必不肯放手,你在宫中前路艰辛,若有一日厌累了,便传讯与我,我只要一息尚存,纵赴汤蹈火,也不负昔日诺言。” 我知他仍惦念早先胤礽的许诺,心中激荡“三爷,胤礽有你,我有你,实此生之大幸。三爷保重,纵然此生再不得见,我亦会日日为你默诵佛经,佑你避祸得福。” 他无声与我对视,而后拱手向我深深一揖,回身登车而去。我目送着他的车驾驶过栈桥,在护城河外寂静的官道上渐行渐远,消失无踪。希望咱们都好好的。有朝一日,可以再相对而坐,把酒言欢昔日许愿犹在耳畔,转瞬间却天各一方,我强忍的泪终于落下,这些美好的话语啊,说时那样喜悦,而如今却像钝刀磨在心上,带来无尽的痛苦折磨。 自胤祉走后我便病了,连日的精神折磨让我无力支撑身体,我早已痊愈的咳症又复发了,手上的旧伤也疼得厉害,我一连在床上躺了十数日,吃了不少汤药也未见好转。王启来看过我几次,悄悄对我说,自回宫后胤礽就一反常态,每日递送的食物几乎全数退出,或只吃几口便弃了,听闻夜间时常静坐不眠,如此没过多久,也病倒了,几日间换了数位太医,均不见好。我听了心里更为难过,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得求王启常来,将咸安宫的近况说与我听。 一日傍晚萧烈来到我住所,为我诊脉开药之后,他借故支开了随行的徒弟,让他去外间誊写药方,而后附到我旁边,低声道“恐隔墙有耳,我不能耽搁太久,昨日我去咸安宫为胤礽出诊,他并未生病,你放心,这是他给你的。”说着他将一纸条塞入我被中,并以手势嘱咐我禁声。 萧烈走后我从被中拿出纸条,借着烛光展开,纸条上只有两行字,既无称谓亦无落款,但熟悉的笔迹令我无从怀疑。 “困兽之斗,徒劳无益,请速离宫,不必顾我,若违此愿,我将以死明志” 我把纸条放入贴身处收起,以手按着良久未动。 余下几日王启不曾过来,我心中焦急,很想知道咸安宫内的情形,恰赶上这一日宫中为先皇百日致祭礼,请了僧侣入内诵经超度,各宫人皆去斋所候命,内宫各处走动之人便较平时更少。我于是忍着身上的不适下地穿衣,欲往他住所寻去,守门的太监问“姑姑病着,哪里去”我说“身子好些了,出外透透气。”他们竟也不拦我。 一路寻到王启的住处附近,遇到几个相熟的内侍正持了烛纱等祭祀用品,我打听道“王公公是在当值么” 他们目光闪烁,道“王公公近日病了,很久没有当值了。” 我于是进了他所住的院子,正是白天,同院的人都在当差,院内寂静无声。我在他房门外停住,以手轻轻叩门。 过了半晌,才隐隐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门慢慢打开,我看到了一张病弱消瘦的面孔。 “王启,这是怎么了”我惊呼。 他见来人是我却反常的立刻要去关门,我以手挡门跻身而入,他见拦不住我,也不出声,调转头径直朝屋里跑,躲在墙角处蹲下,以手掩面。 我跑到他身前一并蹲下,以手拉他,口中急道“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他将头埋得更低,只躲着我,仍不出声。我用力掰开他的手,他躲闪不过,呜的一声痛哭起来,我猛然从他混沌不清的声音中觉出异常。 “王启,你到底怎么了”我扳过他的肩头,认真端详他的嘴,他极力紧闭,却在哭泣的间歇不得不微张开喘气,他的嘴里,没有舌头。 我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喉头抽紧,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地想要干呕。 “是谁是谁”巨大的刺激令我语不成句。 他只是哭,口中发出啊啊的声音。 “是皇上,是不是” 他愣了下,而后猛得摇头,双手连连摆动,脸上充满了惊恐。 是的,除了胤禛,还能有谁,能在一夕间夺人生死。 从王启房间出来时,我已浑身汗透,早春的寒风吹打全身,一阵阵的发颤。我走回住处, 从箱子中翻出一身素服穿戴整齐,一径走至斋所外,我在门口站定,既不言语也不进前。 立刻有太监入内禀报,少顷来顺走了出来。 “帮我奏报吧我想见皇上。”不等他开口,我便道。 “皇上和诸位王公俱在殿内。”他朝我凑过来低声道,“方才十四阿哥更曾与皇上争执,被皇上极怒训斥了,此时实不宜再添波折了。雨霏姐,凡事请再忍忍吧。等过几日” “来顺,宫中的规矩我岂不懂但此事,非今日不可,若你还念雨霏姐的情分,就请帮我禀报吧,若触怒圣上,我一力承担。”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殿去了。 少顷有内侍引我入内,殿内除亲王、贝勒等男性宗室成员外,还有后妃、公主、福晋等家眷,俱分列站着,更远处另有僧侣成排席地而坐,诵念往生佛经,胤禛站在大殿正当中。 我跪下,先朝康熙灵位叩首,而后道“奴婢擅入斋堂,实属不敬,请皇上恕罪。阿尔丹雨霏,本为正白旗包衣奴才,蒙先皇不弃,提拔至御前侍奉,为先皇侍女近十年之久,如今先皇崩逝,奴婢五内俱焚,日夜难寐。奴婢发愿,立誓一生不嫁,为先皇守陵,请皇上成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7章 第127章 周遭虽有几十人,此时却寂静无声,胤禛一步步走向我。 “雨霏姑姑有此心此愿,皇考于泉下,也必感欣慰。朕岂能再怪你擅闯斋堂自当准奏。” 我叩首,欲言谢。 他缓缓停在我身前三丈之处,又道“不过景陵素有三镇、四部并绿营的官兵驻守,诸般事宜由诚亲王管辖,不多日,十四弟也将前去襄助,缺不了你一人。皇考一生重佛,子侄辈中却鲜少有人研习佛理,朕政务繁杂,难以亲为皇考颂经。如今看来,倒是缺个贴己之人替朕分担此事。姑姑若有此心,不妨先去寺中持戒,为皇考诵经百日,如何” 我略迟疑,抬头见众人都凝视着我等待回话,只得再次叩首“奴婢谨遵皇命。” 数日之后我收拾了细软准备启程,待将走至宫门口之时,忽被两名侍卫拦住,说皇上命人传我。我转头随内侍而行,一路指引着,竟到了咸安宫外。 咸安宫外的空地上,早摆了一条长凳,旁边伫立着两名侍卫,俱手持刑杖。身后是十余名内侍宫人,俱是负责咸安宫内外传递差事的太监,王启也在其中。胤禛坐于空地东侧,头顶有华盖遮日,正凝目看着不远处的众人。 我被人带到他身前,我行了礼,他目不斜视,没理睬我。我自立直身体,站在一旁。 少顷身后传来多人走步之声,我回头去看,见两名侍卫架着一身着官服的年轻人,快步朝长凳走去。 “萧烈。”我低呼。 他闻声抬眼,面色苍白,只对我摇摇头。 他被人按着跪下,有太监上前厉声道“太医院御医萧烈,以御医之便于宫内私传消息,秽乱内宫,蛊惑人心,此恶行不止,若宫人仿效,则内宫秩序不肃,祸乱不休。此事经内务府查证属实,依大清律,应予庭杖六十,以儆效尤。” 言罢不等他答话,即有人将他按上刑凳,剥了衣裤,裸曝于日光之下,侍卫高扬刑杖,击落在他身上,我听到他发出沉闷的低吟。 啪啪的杖刑之时响彻咸安门,只十余板所击打之处已呈红紫状,我看向紧闭的咸安宫大门,弃了午门偏选在此处行刑,胤礽此时是否也在门内观刑的众人瑟瑟发抖,王启已如筛子一般摇摇欲倒。 我仍站着,手却在袖中攥成了拳头,强忍着欲涌出的泪。 胤禛的声音,夹杂在杖击声之间,轻轻地传到耳旁“朕说不让你入咸安宫,你便诸多活动,利用王启打探消息;朕斥责胤礽不仁不义,他就佯装患病,收买御医萧烈为他潜通消息;他见出宫无望劝你离宫,你于是就趁皇考祭祀之时于斋所请命,你料定皇室宗亲在场,我必不能拂逆你的意思,所以你一定能如愿出宫;而至于去为皇考守陵,也是看老三去了,所以想去投奔。对吧” 我缓缓跪下,他继续道“我一直疑惑,送你入宫后你为何突然开始对我示好。现在回顾,方才发现自你知我心意之日起,就开始算计如何利用我,你见皇考倚重于我,便唬我许下承诺,以备后用;后你惊察圣心有异,又觉得其他皇子得势亦可利于你之所图,毕竟我与胤礽素有旧怨,不一定会守信践诺,遂对我三缄其口,佯装不知,继续在暗地里向皇考讨要恩典,希翼早日促成你与胤礽之事;怎料皇考驾崩,未及给你恩典,你惊惧之余便仍转向我讨要昔日承诺。你如蒲草般左右摇摆,以为自己寻了万全之策。可却没算到,我会在无意间窥破了你的图谋。如今你见事情败落,又受胤礽以死相胁,便终使出金蝉脱壳之计,以图脱身。谢雨霏,朕竟被你耍骗得团团转” 我死死咬住嘴唇听他说完,他语调极轻,也未看我,我却仿佛被人捂住了口鼻,几乎不能呼吸。 萧烈虽在极力忍着,但低吟之声也越来越大,他股间已是鲜血淋淋。 “皇上,奴婢错了。千般万般,皆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领罚。只求皇上不要再折磨旁人了,萧烈体弱,受不得六十大板啊皇上。”我用手抓住他的袍角,抬头乞讨般的仰望他。 他俯下身,眼中含怒,以手轻抚我的脸颊,指尖冰凉“可是朕想不到该怎样罚你,只有看到你因别人而心痛,朕仿佛才能快慰些。” 身后传来一声低呼,我回头,见萧烈已趴在长凳之上没了动静,行刑之人上前探其口鼻,禀告道“皇上,犯人晕过去了。” 胤禛问“还差多少” “还差三十大板。” 他冷冷道“泼醒了,继续。” 一桶冷水兜头泼在萧烈头上,我起身飞跑到他身边,口中喊道“不要。” 他周身充满血腥之气,我将他的头抬起,他在冰水的刺激下缓缓张开眼,嘴唇翕动,对我道“雨霏,别怕,不要看” 刑杖又一次高高扬起,我不再阻拦,而是回到胤禛坐前跪下。 “皇上想看奴婢痛,奴婢便遂皇上心愿。皇上想不到惩罚奴婢的法子,奴婢自己想吧” 我抬起手用力扇向自己的脸颊,一下两下,响脆的声音在耳畔轰鸣,我的头晕沉沉的,脸手俱火辣辣的疼,然而我却没有停歇,只用尽了全身力气,疯狂的自残,他的面容在我眼中开始剧烈晃动,甚至扭曲颠倒,我忽有了些畅快,仿佛这便是对他强权独武的有力抗争似的,我于是更使劲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几乎挥不动手臂了,还仍强撑着,忽被他擒住了手肘。 我垂下头,大口的喘气,口中流出数滴血沫,染花了他的黄色靴尖。 “奴婢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请皇上放了萧烈吧。”我终于痛哭失声。 “好了,停下。”他在头顶上说着,“带他下去。” 身后的杖击声停止,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你在寺中想想清楚,百日之后,我会差人找你问话。” 胤禛将我发配在了圣感寺中,因男女之别,我在寺旁一处斋房独居,日常生活有一名嬷嬷负责料理,因我是自请而来,故而胤禛在表面上给予我嘉奖,生活上也一并优待,每日白天有人陪着去殿内听课诵经,傍晚也有纸墨香烛供给,以便我晚间抄经。 我的脸肿了十日有余,一经恢复之后便开始听课、诵经、抄经,也帮寺内僧众做些杂事。然而纵使日日面佛,我的心仍无一刻安宁,我担心萧烈的伤情,担心胤礽的处境,担心王启,亦为魏公公之死而郁郁难安。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日日手抄的经文妙法,却不能救我于无边苦海之中。 五月初,寺中桃花盛开之时,我又一次见到了桂芳法师,数月间我曾多次求见,均以法师静闭禅修之名被拒,如今到了百日将尽时,他却突然同意见我了。那是一个微凉的傍晚,夕阳褪去,天际现出绀青色的暮光,寺中已响过一阵报时的钟鼓,院内僧众俱在掌灯并准备晚课所需物什。我由慧觉师父引着绕过大雄宝殿,来到后边供奉燃灯古佛、释迦牟尼佛及弥勒佛的三世佛殿。此时殿内隐有微弱灯光,并木鱼敲击之声。 慧觉道“师傅就在殿中,施主请入内。” 我向他行礼,而后推开半掩的殿门,走入殿中。 桂芳和尚正在代表未来世界的右侧弥勒佛像下诵经。听到开门声,他并未停下手中木鱼,待我行至他身侧,恭敬的唤了句大师,他才终于搁下手中木鱼,朝我点头。 我有些局促,他指了指我身侧的蒲团,微笑道“施主请坐。” 我侧着跪坐下,他又开口“施主,有话想问老衲” 我道“这几月多次打扰大师清修,是小女唐突。皆因我心中诸多困惑,想请大师开示。昔日师父曾于圣祖之前断言我为世外之人,师父可是看出了什么” 他不语,而是抬步走到释迦牟尼佛前,侧目看我道“三世佛殿供奉代表前世今生未来三世的三位佛祖。若贫僧立于释迦牟尼佛前,则施主当立于弥勒佛座前吧。” 我心中一动,旋即向他合十行礼“师父果真慧眼如炬,能通古今。既如此我便不再遮掩,我于此世间沉浮十余年,不知此身终将归于何处前路未卜,可否请师父为我指个方向” 他捻动一直执于手中的念珠,看着我道“缘起缘灭,不可强求,姑娘尚有尘缘未了,心中又为嗔恨执念所困,却欲行遁世之法,岂能心安如愿” 宜行则行,宜止则止,但行好事,必有善缘,这是昔日海觉法师告诫我的。我一直记于心,并践于行。然我这十余年间,未有一时作恶,却也未得一事顺愿,如今心中牵挂之人更幽闭于禁中,人之阳寿有限,我不知是否真能等到大师所谓的善缘,遁世,也是无奈之举。大师,佛法万千,俱言万事皆空,劝人此生行善,以修来世之福报。但是如果此生痛苦而终,来世纵使福贵双全,又有何意义来世的我,并不知今世我之痛苦,那她还是我么我宁可来世受苦,也不愿今生抱憾。” “姑娘的想法未免偏颇,修佛可得善果,却不应求善果。若以佛法修行为速行之阶梯,则断不能获得大智慧,也终不得涅槃。姑娘的欲念过于执着,蒙蔽了头脑心性,故而不得清明。姑娘若放下欲念嗔恨,当自知该往何处去,也就并不需老衲指点了。” 我将他的话粗略想了,似懂却又非懂,思及萧烈,便又道“大师既知我来路,也当知道我尚有一同伴,他与我一路相携,遭受了诸多苦难。前路于他又如何” 他不再看我,闭目向佛,轻道“同往者不同归,你二人恐殊途难归。” 我声音微颤,问道“大师之意,就是我二人恐有一人不得善果么” 他不言是或否,只是道“天道轮回,恶必有惩,善必有报。诚心发愿,未有不成。” 我乘夜风回到住处,对月静思至深夜,脑中忽想起初来时那晚,自己于寄宿处对月思乡之时的孤独彷徨,心中默默有了决断。翌日清早,宫中来了问话之人,我将自己收拾妥帖,对来人笑脸相迎,道“请公公回话,奴婢阿尔丹雨霏,愿入御前为奴,终生侍奉皇上。” 又过了半日,宫中来了一队车驾,将我由圣感寺接回。进了宫门没有去之前的住所,而是直接去了长春宫。歇了三日,来顺笑盈盈的带来一道圣旨。 “正白旗阿尔丹氏雨霏,自入宫起恪尽职守,仪止得宜,侍奉皇考,忠心可嘉。今百日持服斋戒期满,其节义孝悌,殒身为主之德,理当嘉许。阿尔丹氏秉性温慧,淑慎性成,德容于外,贤俭于内,今册立为顺贵人,钦此。” 来顺笑着将圣旨递到我手上“顺贵人,大喜。” 这新名字令我感到不适,我愣了愣,接下圣旨,道“臣妾领旨谢恩。” 因我是贵人品阶,不能居住长春宫正殿,所以只被安置在偏殿,但长春宫此时无主,故而也便只有我一人居住活动,胤禛为我配了两名宫女,四名太监,并送来新服、奁具、珍玩等物若干。 册封之后十余天我并未被传诏,也未有人领我去谢恩或为后妃请安等。我向来顺打听了萧烈的近况,说是留职待用,尚在家中养伤。我于是又请人去叫了十三阿哥。 “皇上心中始终属意于你,此番安排,于你也是个好归宿。”我引他走在宫道上时,他说道。 “因你出身为包衣,所以眼下只是贵人,待过个一年半载,自可晋升。” “十三爷,上次在养心殿,是我鲁莽了,我向你赔个不是。”我打断了他。 他不在意地摇头“你的性子,我多少是知道的。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如今看到你和四哥有个好结局,我也安心。” “十三爷心肠好,所以我今天才会请你来。”我说着,引他进了弘日所住的院子。 “你找我来,所为何事”他不解。 弘日从屋里跑出来,奔入我怀中,亲昵的叫我。 我用手抚他的额头,几个月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 “十三爷,求你领了弘日,过继在你家中如何”我慢慢说着,“你若去向皇上讨,他必应你。” 十三阿哥道“你一手带着弘日过了这些年,怎么忽然要送他出宫你舍得么你日后长居宫中,照顾他不是更顺理成章么” 我笑了笑“十三爷不懂我的心思,弘日是二爷的儿子,我与二爷曾有一段情,始终不能忘怀,因为这层关系,我对弘日关心照顾。但如今我已是皇上的贵人了,若仍留弘日在身边,我心中恐会为旧情所困,而皇上心里也未必全不在意。我素日想做个光明磊落之人,爱便爱了,放也便放下,干干净净的。我既决意跟随侍奉皇上,就不想再心有挂碍。但弘日尚年幼,需要有父亲的照顾,诸王中十三爷最是热心,又受皇上的器重,将他托付于你,想必能保他日后的前程生计。十三爷,请你原谅我的自私,但此事是我深思再三,才说出口求你的。” 他低头看看在我怀中嬉闹的弘日,他不过六岁,正是顽皮的时候,此时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我和胤祥,他无法完全理解我们的谈话,眼神中充满好奇。 他牵过弘日的小手,握了握,对我道“好,你的心思我明白了,我答应你,从今后,弘日就是我胤祥的儿子。” 那之后没几日,胤祥果然求得了胤禛的恩典,将弘日从宫中接走,并答应我会经常带他进宫来看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8章 第128章 七月上旬,暑热之时,长春宫来了第一位访客。 “皇后娘娘。”我朝乌拉那拉氏行礼,自她的儿子弘晖夭折后,她一直称病在家,鲜少入宫。数年不曾相见,她如今也已年逾四十,五官依旧精致秀美,但眉宇间却有倦怠之色,丧子之痛已近十年,她其间并未再生育。 她命人扶起我,将我细细打量,而后道“这些年,你倒不曾变样。” 我微笑“总是老了的。”我闪人请她入内。 她却道“昨日降了雨,今晨天气清爽,你陪我去园中走走吧。” 我于是陪着她去了御花园。 “长春宫可还住得惯”她问。 “还好。”我答着。 “我见你还住在偏殿。为何不入正殿居住” “臣妾品阶不当入正殿,于制不合。” 她笑道“你是皇上登基后亲封的首位后宫嫔妃,长春宫亦是他为你所选。你不住,那正殿恐怕一直空下去了。” 我不言语,只跟着她默默的行走。 她笑道“自登基后,皇上日夜操劳,我一月间都见不上几回。月前忽然听闻皇上封了位新贵人,我初时觉得很意外,但后听说封的是阿尔丹雨霏,心里也便觉得顺理成章了。” 我垂头道“得皇上错爱,臣妾惶恐。” 她道“这怎么是错爱你又何须惶恐他的心里,始终装着你的。” 她走到一处凉亭内,与我在亭中坐下,我环顾四周,发现这正是当日康熙与我许愿的那处偏僻角亭。我的思绪飘游之许久之前,心下就有些分神了。 只听她缓缓道“初时在贝勒府,他酒醉与你叙话,被人撞破,我那时只以为是你的算计,希望籍此得到主子的青睐。但当我欲遣你走时,他到出来阻拦,说对你另有安排。我才明白你的用处,心里还责怪自己多心小性,他护着你并不是因爱你,而只是希望你能做个耳目抑或是去献好于太子的人。我看着他带你出游、与你散步、同你攀谈聊天,只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但等你真的入宫了,我却发现他将你住过的院子空下来不准人动,自己仍常去院中独坐。我心中生出疑惑,这疑惑在你出宫回府后得到了证实。” 她停顿了片刻“你们在府中水榭发生的事,我隔日便知道了。他将你幽禁在府内,亦曾透露出要娶你的意思。我知道太子心系于你,也打听到你出宫的缘由,担心他因此惹祸上身。于是那个雨夜,我得知太子来府中要人时,便临时起意,安排人在你窗下说话,引你自己跑出去。” 说到这,她问我“那一晚,你自己并没察觉到异常么” 我回过神来,只微微一笑。 她道“若没有那晚我的一念之变,或许,你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嫁给皇上了。我知道你后续受了不少苦,这样看,我也算是做了恶人。” “不。”我摇头,“皇后娘娘成全了我。让我有了自己的选择。” “这便是我今日想要跟你说的。”她说,“你对皇上,心里有怨恨,有误解,我不希望你衔恨陪在他身边。虽然我并说不上来你到底哪好,但他对你的心,是我从未在旁人身上见过的。” 我抬头问道“是皇上请皇后娘娘来做说客的么” 她摇头“他是个凡事往自己心里忍的人,岂会为此事找我自弘晖去后,我便开始持素理佛了,过往的事总在我心中盛着。如今皇上册封你,我心里为他高兴,也为你高兴。所以我入宫后,首要的事,便是来看你。你兜兜转转得来恩典不易,我不想你执念于过往是非,误了自个儿的前程。一个女人,最要紧的便是嫁人生子,你已误了大好时光,如今该珍惜。不要蹉跎到我这年纪,纵使悔恨,也于事无补。” 我笑了,站起身面朝她“多谢皇后娘娘的劝解,以前的事,娘娘不必自责。以后的事,臣妾也自有主意。” 她起身“你还是听不进我的话么” 我躬身一礼,道“娘娘的话句句发自肺腑,臣妾会好好想想的。” 她拉了我的手道“经历了这么多,我只希望后宫和顺,咱们好了,皇上心里也才安定。” 我道“娘娘善心善念,佛祖必庇护娘娘顺遂福德。” 她终于露出笑容,与我挽手走出亭外,在仆从搀扶下,分路而行。 月末的一日傍晚,我用过晚膳换了衣服,卧在窗边榻上摇着折扇乘凉。忽看见外头几个御前内侍从门口走进来,见到服侍我的宫女,笑道“快让你家主子沐浴更衣,今儿皇上翻了顺贵人的牌子。” 我被宫女服侍着,在厢房沐浴净身,又有两名嬷嬷在耳边告诫侍寝的礼仪,而后有人将我着裹进一张红锦被中,由几名内侍驮着朝养心殿而去,是夜月朗无云,墨蓝的天空布满繁星,璀璨的星光在我眼中晃动,由点成线,仿佛一条条银蛇般朝我俯冲下来。我闭上了眼,脑中浮现出胤礽闪亮的眸子。 过了许久,周遭的空气中有了淡淡的藏香味道,以往在四贝勒府中,书斋里就长燃此香,想必胤禛偏爱藏香。我睁开眼,自己被放在养心殿东卧房的御榻上。 “顺贵人大喜。”内侍笑着行礼,说了吉祥话便退出去。 卧房内无人,我只得蜷在被子中默默等着,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门口脚步声响起,胤禛缓步走进房内。他走到床前,低头看我,屋内只燃了一盏白纱宫灯,光线很暗,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这很好,至少避免了我的尴尬。 他伸手去揭被子,我下意识的以手捂在胸前,他勾了勾嘴角,从身后拿出一件锦袍盖在我身上。 “穿上,替朕研墨。”他不再看我,提步朝屋外走去。 我套上了他给我的袍子,这是依他身量所裁的一件浴衣,我穿着略显肥大,但也尚可利索的行走。我赤脚而行,走到正殿他的书案旁,他早已在案前坐定,正借着灯光看一个奏折。我以手轻揽了袖口,开始为他研墨,他看得极为专注,并不与我调笑说话,对每道折子,都给出详细的批复。如此到了深夜,我一直站着,脚下感到冰凉,困倦之意也渐袭来,手上便放缓了力道。 他抬眼看我,又复看向我的脚下,仿佛才发现我赤脚似的,问道“冷么” “不冷。”我回应道。 他搁下笔,起身将我抱起,又朝寝室而去,我浑身一紧,困意也瞬时消了。他将我搁在床上,自己也在床边侧卧,而后击掌。 很快就有内侍上前,他道“回吧。” 我在内侍的眼神示意下起身,朝他行礼道“臣妾告退。” 他摆了摆手,我于是赤足随内侍离开。 此后的数日他接连翻了我的牌子,也仍是每次命我伺候笔墨,到时放我回去。宫众都以为我得了圣上专宠,对我笑脸迎送,殷勤热情。 转眼间进入了八月,浓夏已退,暑热渐消。一日他仍翻了我牌子,我躺上御榻之时他却没再让我磨墨,而是给了我一身便服。 “换上,带你出去走走。” 我换上衣服,随他出了养心殿,他一路轻快走着,引我到了西华门,宫门外早有车驾等候,他携我同乘马车。马车驶离皇宫,马蹄声在静夜的道路上清脆作响,我不知他要将我带去哪里,但也并未发问,他仍拉着我的手,不言不语,偶尔掀起帘帐向外看看。这姿态情景,倒像是小情侣偷跑出去私会一般。 走了不多时,马车停住。车夫道“主子,到了。” 我随他下了车,才发现到了雍王府的后门。门内早有仆从相迎,他带我入内,脚步也放慢了许多,散步般的走到了我昔日住的院子,又是一年桂树飘香。 “雍王府将改建为黄教上院,不日将动工,我想再来看看它往昔的样子。”他道。 我点点头,自靠在院中青石之上,四下环顾,这里与上次所见无异,唯桂树又高了些许。 他自身后环抱住我,桂花合着他身上的藏香,形成一股奇异的香气,笼住了我的口鼻,他以唇轻贴着我耳际。 “还在怪我么”他的声音很轻。 我不语,他便又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想寻个机会对你赔不是,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故而一直拖着。强迫你顺从,是我不对。对魏珠、王启、萧烈等人,我也有诸般过错,但若非你骗我,将我气得紧了,我也不会如此。” 他将我更紧的揽了揽“这几月间,我也想了很多,我素日自诩沉着,偏遇着你便忍不得了,怒急失了分寸,便是我自己也很吃惊。仿佛活了四十几年,刚认识了自己一般。当日你问我如何安置你,我说你欲随胤礽,我也依你。其实说完了此话,我当即便后悔了。我不想做这顺水人情,不想把你给别人。” “而后发现你一直对我隐瞒,我很震怒,也很失望。但气怒过之后却发现这是我留住你的机会,我无需再理会当日的许诺,可以用我的权势把你留下。纵使这不光彩,但我不在乎,因为我想要你,非常想,这念头日夜缠绕在我心里,自进宫之日起,愈发浓烈,我不能再放开你了。” “雨霏,我知道我的错,知道我给你带来的伤害,我也知道你心里记挂胤礽,我会好好安置他,保他富足无忧,对王启、萧烈,我也会有所照顾。万事不可复原,但我愿意尽量弥补。作为皇帝,我可以强迫你,但是作为胤禛,我只想请求你。我盼着你明白我的心意,留下来陪我好么皇宫里熙熙攘攘数千人,天下百万千万人,俱对我俯首称臣,我却仍觉得孤单,如今抱你在怀中,我才觉得真实快活。雨霏,原谅我,陪着我,好么” 他的心砰砰跳的厉害,我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他紧张不安,等待着我的回话,然而我并未开口。他见我不动,便以唇舌轻触 我的耳垂,沿着脖颈轻啄着而下,他将我转向他,吻住我的嘴唇,先是轻轻地,而后用力压 迫上 来,我感到他的周身因激 动而微微发颤。 这 吻令我几乎窒息,我抬起手攀上他的脖子,他更紧的搂住我,仿佛要将我嵌进怀中似的。 “雨霏,雨霏。”他轻唤我的名字,用手去解我领上 的扣袢。我将头侧向一旁,搭在他的肩头,清凉的空气涌入我的口鼻,我用低却清晰的声音说道“先皇的遗诏,皇上找到了么” 他的身体僵住了,似乎突然失去了行动能力,不过这状态只持续了几秒钟,他把我从怀中抽离,低头盯住我问“你说什么” “隆科多当日在清溪书屋曾说皇上仓促留下口谕,未有遗诏。皇上登基后公布天下的先皇遗诏,是依照先皇口谕誊写的。但实际上,先皇确曾留下亲笔遗诏,皇上找到了么” 他面色阴沉,双目犀利,我预料到他的反应,极平静的说着。 “皇上以为自己是无诏登基么先皇自二废太子后一直抱病,睿智缜密若先皇,皇上真的以为他会不做任何安排么” 我自问着,不等他答又道“哦,或许皇上也想到了这点,不然皇上为何会让萧烈入宫,萧烈医术了得,自可判断先皇的病情。先皇多年为心疾所困,秋闱之时也是因心疾突发而不能言语,皇上身边有萧烈,自然知道先皇之病宜固本清淤,万忌进补。正因顾虑先皇可能已有万全之策。所以先皇病笃之时,皇上才进了大补的人参汤,对么” 我看着他脸上的惊愕,几乎要失笑了。 “与先皇均以乾清宫为寝殿,皇上登基为何要弃之而避居养心殿真的是养心莫善于寡欲,不愿铺张么还是怕夜半梦回,遇见先皇的魂魄”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皇上如今贵为帝王,自个儿写下这遗诏时,可敢说自己是敬天法祖之人么呵呵。”我笑起来,“说一套做一套,你们皇家的事,原是这么可笑的” 他原本轻托着我身体的手开始收紧,渐渐移至我脖颈,眼中崩出我从未见过的怒火,他在极力隐忍,微颤的嘴唇却暴露出几欲失控的情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前倾了身体,嘴唇靠近他的耳际,一如他刚才那样的姿态“先皇临终时口不能言,曾于我手心写下正大二字,皇上若想寻先皇遗诏,可往乾清宫高处去找。” 他扣住我脖颈的手 猛然收紧,我仰头,看见他震怒的眼中竟然涌上悲伤,瞬间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没有,他的样子看起来极伤心。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他咬着牙问,“你不想活了” 我终于笑了,颈间的压迫令我语声艰涩,心底却有畅快之感“胤禛,我在清溪书屋向你下跪之时,就已背叛了先皇,他如此待我信我,我却为一己之私心而瞒骗世人,我的心早已被魔鬼所吞噬,我深知自己将沉沦地狱,却不想独往,你既娶了我,现在我把这一切告诉你,我的魔也是你的魔了,蚀心灼骨之痛,你陪我共尝,可好” 他的脸几乎扭曲了,泪水自他眼中流出,他死力掐住我的脖子“你竟这么恨我你竟这么恨我好,我成全你,我成全你” 他一面喊一面用力,我立即感到了窒息,眼前也一阵阵闪过白亮的光点,不知是天上的星还是院中的桂花,一会儿如银线团似的在眼中翻滚,一会儿又似火星子般的跳跃,我闭了眼,不再挣扎。在我几乎晕眩之际,他猛然放开了手,我无力地跌倒在桂树下,不能言语,只本能的喘着粗气。他亦喘着粗气,狼狈的盯着我,脸上尤挂着泪痕,晚风将桂花吹落,花瓣簌簌如落雨,瞬间蒙了我的视线,我勉强伸手拂落面上的花瓣,再抬眼时他已不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