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头[gl]》 第1章 Chapter1. 已过三更,万籁俱寂,只风打树叶发出簌簌微弱声响。 一女子正招摇过市地在一间破庙门口晃悠。她一头黑发随意披散,一袭红衣艳得扎眼,活似受了莫大冤屈回来索命的厉鬼,吓得林子里野猫都炸开了毛受惊般逃离此地。 然而“厉鬼”本鬼却丝毫没有半点自觉,依然我行我素地绕着庙转,简直要把这又小又旧、风一吹都怕塌的小破庙转出花儿来。 此人,就是在某天忽然接到一封无名传信的柳惊月。 照理来说,柳惊月身为武林公认第一魔教凤凰楼的楼主,自她恶名远扬那一天起,给她传信唾骂或是约其决一死战的人便不在少数。 而柳楼主本人也很是有身为一派之主的矜持,平日遇到这种信,惯常是直接一把火烧干净了事。若是拆开看见有唾骂言辞精妙的,兴许还会差人抄下来做个语录没事儿看个乐子,心态好得不行。 飞鸽飞刀甚至飞人传信这种事儿她已经见太多了,压根不足以让她放在心上,更别说去赴约。 但是这次,她却不仅选择第一时间赴约,更是改了平日漫不经心的风格,罕见地慎而为之。 因为这封传信,提到了一个故人。 一个在柳惊月心中占了莫大地位、以致于偶然听到她的名字都会使柳惊月怔怔失神很久的故人。 因为提及这个人,所以她明知是险,也不得不来。 柳惊月隔着布料攥了攥藏在衣袖里的信笺,再度扫视庙宇四周,见没有异常后,缓缓抬步走上庙门前的石阶。 这座庙名唤南石庙,位于林城远郊。 几十年前,南石庙最后一任住持在世时,此处香火鼎盛,很多达官显贵不远万里也愿到此处求上一签。然而在住持圆寂后,南石庙的人气就大不如前了。加之林城近郊又添盖了一座新庙,庙宇建筑比南石庙要气派太多,请愿也灵,人们便很少再上这南石庙来了。久而久之,庙里的小和尚跑光了,南石庙也就荒废下来。 追求精致生活、还略微有点洁癖的柳楼主已经做好庙里灰尘满天飞、蛛网四处有的准备了,捏着鼻子宛若上刑般不情不愿推开庙门。 庙内虽然略显破败,但至少还算得上是整洁的。至少比她想象中的模样好了千百倍。 一座荒了二十几年的庙,里面居然一点儿灰尘杂物都没有,传信的那人也是费了番心思,不雇了他当凤凰楼的洒扫工人简直可惜。 柳惊月懒洋洋扯出个冷笑,干脆用脚尖将半掩不掩的庙门踢得大开,拿出平日里打架找茬的气势就向内走。 事已至此,也无甚退路了。故人的消息她要,故意拿着这消息引她来的那人的命,她也要。 进入庙中,四下空无一人。 柳惊月也不急,环顾四周寻摸来一条长凳,用内力拂了拂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便坦然坐下。随后,她解了绑在手腕上的黑色细绸带,开始慢条斯理地绑头发。 忽然,隐有风起。 柳惊月心下冷笑,束发的动作却半点没停,依旧不紧不慢地折腾那根绸带,仿若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 下一刻,她却倏地脚尖点地站起,借着轻功辗转腾挪,两个转身坐到了长凳另一端 一枚三棱镖激射在刚刚柳惊月所坐的位置,因为未能命中目标跌落在地,发出叮当脆响。 此时柳惊月也绑好长发,施施然翘腿坐着,好整以暇看着一击未中无奈露面的四个黑衣人,仿佛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杂耍戏。 三更半夜的,对方带着面巾,裹了一身黑,要不是她视力好,指不定都看不见人在哪里。 这戏太费眼睛了,回头一定要给这戏班子扣钱。 为首的黑衣人抽出背在身后的长剑,剑尖直指懒散地仿佛没骨头的“凤凰魔女”此人武功奇诡,手段阴毒,魔女之名早已远扬,令人不得不小心应对。 “听闻凤凰楼主剑术奇绝天下无双,在下便来领教一二” 可不成想这王八蛋魔女丝毫不给面子,只一掀眼皮看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嗤笑 “谁说要用剑了” 黑衣人“” 这魔女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的 下一秒,柳惊月却突然暴起,火红又张扬的衣裙简直要糊到对方脸上去,隐藏在衣袖内的泛着冷光的梭形镖也飞射而出 四个黑衣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急忙躲避。 柳惊月却不会管他们是否手忙脚乱,脚下一动,右手成掌直击为首黑衣人心口。 对方提着剑刚刚摆好造型,就被一片翻飞红衣蒙了一脸,紧跟着又是洋洋洒洒的飞镖雨,仓促之下只得胡乱舞剑格挡。 全力以赴尚且不敌,更何况这仓皇之下领头的黑衣人这一下就被柳惊月寻到破绽,一掌击中,直接毙命。 四名黑衣人,武学本就是为首者最为高强。此时其余三人见连他都没能接下柳惊月一掌,才惊觉自己低估了这魔女的实力,顿生退却之意。然而此时发觉,为时已晚。 柳惊月脚下步法变幻,跳着舞哼着小曲儿便了结了其余三人的性命。 待三人尸身倒地,她才慢慢止住脚步,神色悠闲不紧不慢补全那句没说完的话 “就凭你们,也配让我用剑” 若说这几名刺客的武功放在江湖也算拿得出手,奈何柳惊月一身绝技,出招又向来阴损至极,黑衣人在她面前班门弄斧,也就只有被挨个一掌毙命的份。 待这几人连尸体都凉透了,柳大楼主才纡尊降贵弯子,满是嫌弃地拎了根树杈子在其尸身上翻找拨动,最后自尸体怀里翻了个牌子出来。 她又用同样的方法在其他几具尸身上拨弄翻找,最后,四具尸体,四个牌子,皆被树杈子勾出来,毫不留情扔在地上。 天色着实昏暗,想要看清牌子上的字可谓难上加难。柳惊月却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牌子上刻了什么。 光是看这牌子的形状,她便知道这四个究竟是哪家的杀手了。 断尘楼自养杀手,一个地级三个玄级。 柳惊月执掌凤凰楼四年,期间经历的暗杀数不胜数,其中光是断尘楼的人就足以搭出好几台戏了。 成天打打杀杀的,明知打不过还硬要来杀她,柳惊月都不明白这个戏班子啊不,这个门派图的是个什么。 她百无聊赖地坐回长凳,使了内力连尸体带牌子全都扫到角落去,等着下一波人到来。 幕后之人大费周章把她引到这里,结果只派了这么四只小猫,柳惊月打死都不信。 就在此时,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左手一扬,梭形镖再现,直直向着庙门急速打去 下一秒,梭形镖无力跌落在地。 刚刚被柳惊月以内力打出的劲风顺便带上的庙门,忽地开了。 一道人影站在庙门口,月光自外面打在对方身上,只朦胧看出似乎是一名女子。 柳惊月眯起双眸,右手已轻轻搭上腰间佩剑。 就在此时,对方却突然开口。 “就是你吗” 略略有些低哑的女声入耳,柳惊月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她几乎未经思索,足尖点地整个人飞向对方,再度一掌拍出。 开玩笑,此人一看就不好对付,自然是先下手为强,她可没有什么公平过招的君子风度。 对方见状,也未再开口,自身后抽出长刀劈向柳惊月。显然,对方也同样没什么公平过招皆不使用武器的君子风度。 这柄长刀长得奇怪,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光。 柳惊月还未近对方的身,已感受到了来自刀芒的巨大威胁。她心下凛然,果断拔出束在腰间的佩剑。 叮 刀剑猛然相撞 下一刻,二人同时变招。 仅片刻间,二人便你来我往打了十数回合。 铛 刀剑再次相撞,因为力道太猛,二人皆是后退数步,方才抵消这股力劲。 柳惊月不动声色调息着,持剑的右手已经微微发麻。她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功力不弱于她,甚至更要凌驾于她之上。 这世上年轻一辈中,柳惊月已算是顶尖之人。若论比她更胜一筹,天下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可她向来和那几人无冤无仇,对方干什么大费周章来找她的麻烦 柳惊月心下思索着,便听对方再度开口,此次她低哑的声音中似乎挂了一丝疑惑 “你是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Chapter2. 听了这话,饶是以柳惊月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不禁一阵懵逼。 看这个走向,这是打错人了 一时间,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二人皆缓缓收了兵器,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柳惊月面色麻木,她自出师以来,切磋比武也好,生死斗杀人也罢,从来就没有遇见过如此尴尬的场面。 就在此时,对面那女子有了动静。 “红衣长剑,刻月梭镖”她原本低垂着眸,而今视线却在顺着跌落在地的梭形镖一点一点往上捋,最后与柳惊月视线相汇,“你是凤凰楼柳惊月” 女子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尴尬局面,让柳惊月也得以安心打量对方。 最初,这女子逆月光而立,月华勾勒出她周身的轮廓,却将她的容貌遮得严实。交手时,二人激战正酣,柳惊月更是分不出神去欣赏对方容貌。现今二人站定,她总算是找到了机会。 对方一袭黑色利落男装,长发高束,背后是那把造型怪异的黑色长刀,整个人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像一柄藏锋之刃。 柳惊月心头突然跃出这么一句话。 她眨眨眼,将这句没由来的梦游话从自己心头眨出去,继续打量对方。 这女子虽然一身男装,生得却极为好看。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动人得像是宫廷画师精雕细琢的美人图。忽视其身上凌厉的气势,看起来倒像是皇亲贵胄、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偷跑出来圆自己大侠之梦的。 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一番过后,柳惊月看着对方那柄刀,心中也有了计较。 “九公子好眼力。” 若她所料不差,对面这人便是江湖人人畏惧的武林第一高手、也是江湖人人欲杀之后快的武林第一女魔头九公子凌初。 这凌初成名仅早她一年,然柳惊月接手凤凰楼时,江湖上已沸沸扬扬飘满了凌初的传说。 传言道,凌初神兵相伴,又有数门绝技在身,一年来打遍了武林,竟无一敌手。 传言道,凌初虽为女子,却好扮男装。不知是谁起的头,竟也传出九公子这么一个雅号。 传言道,九公子听上去儒雅,凌初此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刚刚入世不久便屠了一个门派满门,如今已背了数千条人命。凡是招惹过她的,无一例外全部毙命,没一个有好下场。 而这位传言中的九公子微微一笑,身上凛冽寒意稍减,轻轻颔首应了她的话 “不打不相识。柳楼主,你我还真是有缘。” “嗯,孽缘。”始终被凌初压了一头的柳武林第二女魔头惊月面无表情,甚至想拔剑把对面这人戳死一了百了,而后自己便可堂而皇之谋朝篡位呸,光明正大成为武林第一。 凌初听了这话也不恼,使了内力摄了另一条长凳过来欲坐下。 好巧不巧地,这长凳边上便是被某缺德楼主摞成摞放着的四具尸体。凌初这么一折腾,凳角不留神碰到了这尸塔。四具尸体被移位失去平衡,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滚,直直地滚到了凌初脚底下。 凌初“” 她手里动作一顿,沉默地与死不瞑目的几个杀手对视良久。 天边起了一阵风,吹乱了枯枝荒草,吹得庙内烛火轻轻摇动。 凌初回过神,似是想到了什么般忽地蹲下身,开始扒他们的衣服。 当然,她是用内力直接吸附了衣服扯下来的,约莫这位和龟毛柳楼主是一脉同源的洁癖毛病。 柳惊月悠然自得在一旁坐下,看得啧啧称奇,还不忘开口胡诌两句奚落嘲讽,只差抓把瓜子来磕了“凌姑娘,死者为大,你再怎么心中激荡,也不要亵渎死者嘛。” 言下之意,连个死人都不放过,您真是变了态了。 凌初压根不搭理她,自顾自忙手里的。等到那四人被扒得只剩下条贴身亵裤,她才一掌将四具近乎赤条条的尸体拍到墙根去,又将被扒下的衣物拢作一堆,从怀中掏出个火折子啪地点燃,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凌初将火折子丢进衣堆里,看着火苗点燃了布料一点点窜高,冲着柳惊月温柔微笑。 “死者为大,那看来柳楼主该是不屑于和我这种亵渎亡魂的人以如此方式烤火了。” 柳惊月看见火折子的霎那就明白了凌初在干什么,如今听言,半分犹豫都没有,立刻改口,脸色都不带变的 “当然了,若是能以最后的价值造福一下生者,那才是大功德。” 言罢,斩钉截铁搬着长凳就凑到了火堆前面去。 这庙毕竟荒了几十年,经过她们刚才一番打斗,破旧庙门早就支撑不住倒塌了,独属于寒冬的冽风从庙门呼啸而入。刚刚二人打得激烈还不觉什么,现下安生着坐下说话,便也觉出几分刺骨冷意来。 柳惊月为了装逼耍气派,只穿了件单衣,还是纱质。这寒冬腊月里,朔风一吹,也怪冷的。 为了能在今夜保住她小命而不至于冻死于破庙之中,能屈能伸的柳楼主果断抛弃了那见鬼的风度。 二人以这小小的火堆为中心,各自占据一方。虽是在一同烤火取暖,彼此间竟诡异地没有任何交流。 柳惊月无端被人引到这破庙中,先是杀了一批断尘楼的杀手,而后就遇到凌初。她们二人打的那一架纯属误会,从之后对待彼此的态度便可知,她们谁也没想要了对方的命。 既然凌初不是背后那个想杀柳惊月的主使,她就是和柳惊月一样被引来此地的。 柳惊月与凌初这二人谁都不傻,其中关节早已想得透彻。她们留在这里,便是等待那幕后之人主动现身。 凌初已是公认的武林第一自不必多说,柳惊月能将将和凌初打个不相上下,实力定然也是傲视群雄的。那人费尽心思把这两个难对付的魔头聚在一处,绝对不是为了让她俩认识认识唠唠嗑的。 断尘楼那几人,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真正的鸿门宴,怕是还在后面呢。 庙内一片寂静,只火焰燃烧发出轻微声响。 两个人相对坐着,各怀心思。 突然,从房顶处传来咔嚓轻响。随后,一道黑影掉了下来。 掉下来的黑衣刺客“” 柳惊月“” 凌初“” 见过从天而降的,还真没见过从天而掉的。这是哪家的人,太丢面子了吧。 柳惊月的神情一言难尽,她甚至想不明白,派这种货色来杀她,这是看不起谁呢 但紧接着她就明白了缘由。因为先后又有数十黑衣人一个接一个自屋顶跳下,活似下了一锅黑面饺子。 “合着这是准备以数量弥补不足了”凌初轻笑,再度拔出刀。对方人着实太多,抱得就是磨死她的想法。饶是她武艺高强,也得多少注意着点,免得阴沟翻船。 柳惊月显然抱着同样的想法,抽出腰间长剑,与凌初形成背靠背的站法。 这些人明显是准备把她们二人一锅端了,既然如此,现在她与凌初便不得不摒弃一切,暂时结盟了。至少在这一刻,她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绳上的蚂蚱之一柳惊月左手捋着长剑,笑意盈盈 “早就听闻凌姑娘不仅武艺高强,刀法更是一绝,今日我倒是要领教一下了。” 一群黑衣人心中茫然,凌初倒是飞速领会了其中意味,轻笑一声。 “如柳楼主所愿。” 黑衣人 怎么着,他们还没动手,这两个人先内讧了 紧接着,就在黑衣人摸不着头脑稍稍放松警惕地时候,两个人却默契地同时出招,直指刺客 一时间,这座小破庙里兵荒马乱。 黑衣人虽人多势众,但本身实力就不如柳惊月二人,再加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乱作一团。 柳惊月与凌初混在其中,仿佛冲入羊群的猛虎。 柳惊月唇角勾出一个弧度,现在敢惹她的人越来越少,她已经太久没这么痛痛快快地打过架了,今日也算是过足了瘾, 她连胸口都仿佛激荡起阵阵滚烫战意,灼得她顿生满腔豪情壮志,觉得自己还能再打几十个。 柳惊月正打得兴起,那些黑衣人却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指示,呼啦啦一个接一个又跳回房顶之上,仅几次呼吸的时间便撤了个一干二净。 庙内再次空荡下来。 柳惊月持剑一怔。 这情形似乎不大对劲 还未等她细想,便听到庙门口传来一阵张狂笑声。笑声难听且刺耳,听惯了小美人儿温声软语的柳大楼主一时不察被魔音穿耳,觉得自己受了今日最重的伤。 可是待她仔细听对方说了什么时 “哈哈哈,你们真的以为那些不入流的货色就是我的杀招他们不过是用来掩你们耳目而已在你们打斗时,我早已在庙中施了蛊” “现在你们是不是感觉体内燥热,浑身真气冲撞哈哈哈哈,恭喜二位,待到蛊毒发作之时,便将是你们的死期” 刚刚还感觉自己心中荡起滚烫战意的柳惊月“” 合着这满腔豪情是这么回事儿,这可有点打人脸。 庙内,凌初的脸色也微微变化,验证了对方所言非虚。可是显而易见,这位也不是什么咽得下闷亏的主儿,只听她冷哼一声,右手抬起,一道箭影急射而出,正好命中喊话之人的咽喉。 聒噪声音戛然而止。 “我们的死期在何时不知道,反正你的忌日肯定是明年的今天了。”凌初冷冷道,顺带着整理了一下右臂稍稍有些凌乱的衣袖。 一旁本来也想动手的柳惊月见状,慢条斯理收回扣在手心的梭形镖。改作借着周遭黑暗的遮掩悄悄探了探自己的脉。脉型宽大,脉搏急促,显然之前那人所言非虚,自己的确是中了蛊。 柳惊月眯眸,神情不虞。 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还是出了事,在一个破池塘里都能翻了船。 过了半晌,见庙内再无什么动静,柳惊月也便生了退意。 这蛊究竟是什么还未可知,迟则生变,既然已经再找不出什么线索,不若先行回到凤凰楼,解了蛊再说其他。 思及此处,她站起身,朝着凌初轻轻点了点头。 “此地我也不愿再多待,既然幕后之人已经身死,我便先回去了。凌姑娘,咱们有缘再会。” 柳惊月颇有风度地转身离开,不急不缓向外走,摆足了身为一教之主的派头。然而她越走,越感五脏六腑灼得厉害,至她走出十步时,胸口一痛,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她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隔着老远都能听见磨牙声。 随后,她不再停留,抬腿就转身往回走。 几息后,扬言要先回去的柳楼主再度出现在破庙内。 她的声音平静,凌初却隐约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九公子,又见面了,你我果真有缘。” 凌初“” 她唇角也挂着些许血迹,面无表情和这位有缘人对视。 这二人都不是什么见识浅薄的人,只刚刚这一个反应,她们基本就能确定自己所中究竟是哪一种蛊毒了。 相传,有一种子母蛊,中蛊之人会时常感到体内燥热真气紊乱。最阴毒的是,此蛊本无太大毒性,但若是中了子蛊与中了母蛊之人相隔太远,子母蛊感应不到彼此,便会发狂失控,到那时,蛊虫与宿主一起玩完,神仙难救。 而且,此蛊据传 无解。 柳惊月与凌初仍在对视,只不过这次她们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找到解药前,她们两个,怕是要一直有缘下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Chapter3. 这事情的发展走向太过于魔幻,柳惊月站在原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 这都哪儿跟哪儿,什么事儿啊。 明明是出来寻根问底外加寻仇的,结果给自己寻了个绑定挂件出来,她觉得自己下次出门合该找人掐算个黄道吉日再说。 定然被是楼里那几个不省心的成日里念叨的,闹得她都开始走霉运。这次回去,首先要罚他们几个全都到边塞分楼吃沙去。 由于武林第一与武林第二暂时都没有寻死的打算,两人只得达成共识,在蛊毒未曾解决掉之前,任何时候都要一起行动。也就是说,从中了蛊毒的那一刻起 柳惊月与凌初,魔道的第一大魔头与第二大魔头,算是彻底绑上了。 两位魔头本人什么想法暂且不好说,正派那些人一个个儿估计都得哭湿那么几张帕子。 此时,天已黑得彻底,阵阵冽风顺着破败的庙门打进来,吹得柳惊月不禁打了个冷颤。 “过来看这个。” 凌初的声音遥遥从庙门口传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刚刚闲来无事,二人再度尝试了一下,发现能够让两人都不遭受反噬的安全距离应是三丈左右。 在这段距离内,虽说会有一些轻微的不适,但二人功力深厚,可以借此压制下来。可若是距离再远,难免伤及根本。 此刻,凌初就将距离把控在了一个刚刚好的位置,使她能够接近刚刚死于她手的黑衣人的尸体,又不至于被蛊毒反噬所伤。 在刚刚凌初才抬起脚的时候,柳惊月体内的子母蛊就开始蠢蠢欲动,只不过她没有理会而已。而有了蛊虫的联系,柳惊月甚至都不必抬眼,只消感受一下体内那破虫子的暴躁程度就能大概估摸出凌初此刻走到了哪里。 毕竟两个人也不是什么旧交故知,不大方便管着对方什么。既然是还未出危险范围,她也懒得去多那个嘴,分了点儿功力压着蛊虫就由着对方去了。 她们二人如今一损俱损,她没有无聊到去窥探他人行踪,而凌初也是个聪明人,她相信对方能够把握好这个度。 然而,现下凌初会突然喊她过去却是柳惊月始料未及的。 她心中诧异,但也明白凌初不是什么没事儿瞎胡闹的人,在这种时候开口喊她过去,必然是有了什么有关子母蛊或是黑衣人的发现。 柳楼主拍了拍衣裙,跟个飞魂儿似的“飘”到了凌初身边。 走到近处,借着月光,她才看清凌初手中拿着一根木枝,上面挑了一个小小的锦囊。 转眼看看凌初,对方没说话,只眼神示意她接过去。 爱洁的柳大楼主一挑眉,有点儿不情愿。然而她四下环视一圈发现并无趁手的东西,无奈也只得皱着眉头用两根纤纤玉指捏着这东西拎了起来,态度极其嫌弃。 凌初顺势用木枝挑开锦囊,然而由于天色太过昏暗,柳惊月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仔细分辨无果,只能转了个身四处转悠去借月光,这才看清楚里面装着的东西。 里面是一些不知为何物的淡黄色药粉。 柳惊月没敢上手去捻,也没敢闻,只轻轻晃了晃锦囊,感觉分量还不算轻。 她看着锦囊沉吟了会儿,抬头与凌初道 “听闻胡州有一云闲药庄,庄主并门下药师医女对于医毒皆颇有研究。若是他们,兴许会知道这粉末是什么。” 言罢,柳惊月收敛着视线悄悄观察凌初的神情。 此话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晰,她想要去云闲药庄,去找庄主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只是两个人现如今绑在一处,她不好擅自做主,何况从前她与凌初也并不相识,无从得知凌初这个江湖盛传的女魔头究竟是怎样的人。 因此她故意将话头截了一半,交由对方决定。 可柳惊月还藏了点儿东西没有说那云闲药庄的少庄主正是她的至交好友。 说到底,虽然如今她与凌初性命相连,但是对于这个人,柳惊月依然不敢轻易信任。 今天她与凌初都是被人刻意引到此处的,她是被那人借着“那位故人”之名引来的,而凌初呢凌初又是为何会来到此处 若是凌初也与“那位故人”有关,柳惊月绝无可能对此毫不知情。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凌初是与“那位故人”的死有关。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柳惊月就感觉浑身都在颤抖。 若真如此 “那便去云闲药庄吧。” 凌初的话打断了柳惊月的思绪。 “好。”柳惊月垂眸,敛起一切想法。 也罢,所幸距离胡州的路途还远。在这期间,她有信心去弄清一切。 可惜,有信心弄清一切的魔道柳惊月楼主,很快就遭遇到了路途中的第一个难题 此去路途遥远,这鬼地方还又偏又冷,无法过夜。于是二人商定,先回到林城之中,待到明日天亮再作打算。 至于已经宵禁如何进城 既然是武林魔头,行事自然要特立独行一点。 故而,特立独行的魔头选择使用轻功翻墙过去。 可是,回到林城的路上总是不能一路运用轻功的。太过招摇不说,这大半夜露寒风重的,加之一路不算轻省,万一吹了点风受了凉,还是挺难受的。 由此得见,这二位魔头还是蛮懂得养生的魔头。 凌初是个干脆利落的,走出庙门一声唿哨就招来了自己的马。 她两步翻身上马,勒住缰绳使原本有些躁动的马顺利安静下来,而后看向站在庙门口毫无动作的柳惊月,挑眉。 “柳姑娘” 路途之中,柳大楼主遇上的第一个难题来了。 在凌初忍不住喊了第二声时,柳惊月终于有了反应。只见她轻咳一声,颇有些与平时作风不符地含糊道 “我平日不惯骑马。” 这可有点意思凌初被对方这话挑起了兴趣,一时间也不急着走了,只好整以暇地驭住马,慢条斯理提问 “那柳楼主平日都要怎么出门” “若是路途不远,本楼主也不愿过多劳动下属,差两人驭马御了金銮轿也就是了。而若是声势浩大或是路途遥远,我凤凰楼自有一队人马专行负责出行所用的红纱车舆。” 柳惊月轻抬下巴,一副骄矜傲然却硬要凹得谦虚点的做作样子。 她这个话说得委婉,但凌初还是听出了她话中的含义。 本楼主是个极要面子且追求排场的人,出行阵仗必是要配得上自己这第一魔教的楼主身份才行。 纡尊降贵去骑马不存在的。 然而凌初四下环视一周 “那么,柳楼主的金銮轿或是红纱车舆呢” 她并未感觉到这林子里有其他气息存在。而依照凌初的功力,若是她都并未察觉有人在此,约莫就真的是无人藏匿。 可这附近能够藏人的也只剩这么一片林子而已,柳惊月的人没有匿在林子里的话,也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果不其然,柳惊月颇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眼神有些飘忽。 “今日我本是来此处寻仇的,自然是不方便带着这许多人来。故而” 凌初听懂了。 这位,既没马,又没车。 于是凌初纳罕道“那么不知柳楼主原本是打算如何返回呢” 这不是也没料到自己还能这么倒霉,碰上这档子事么 柳惊月头也不扬了,小小声在心中嘀嘀咕咕,十分尴尬。 “算了。”凌初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右手安抚性地拍了拍白马的脖颈,而后冲着柳惊月伸出了左手。 “上马吧,柳大楼主” 柳惊月平日无赖惯了,是个蛮不讲理还得要人给她顺毛捋的小公主脾气。此时,她却无端生出些许不好意思之感,拉住凌初递过的手借力上马。 凌初的手劲瘦,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肚附有薄茧,是平日里惯常拿刀所致。 柳惊月坐在凌初身前捻了捻手指,竟然不合时宜地觉得手感还不错。 像凌初与柳惊月这类习武之人,很是忌讳将背后空门留给不够信任之人。 尤其在马上,因为要分出部分心神纵马,总是没有办法时刻保持十足的警惕的。若是在这种时候背后空门遭袭,修为不够者大多当场毙命,就算是武艺高强者也难免会受创。 但是若是坐在后面那人手持缰绳,一切就不同了。 首先,若想驭马不受影响,坐在后面的人须得尽量向前,与前面之人的距离紧密,无论是前后哪个人想要偷袭,都会因捉衿见肘而无从下手。 二者,坐在后面的人因为需要驭马,精力分散,腾不出手去袭击前面的人,就算有所动作,也会很容易被察觉。 因此,柳惊月坐在前面,凌初于后面持缰,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柳惊月很自觉,在凌初还未开口之时便直接翻身上马,跨坐到了凌初身前的位置。 凌初头一回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堵回去,可她竟也不恼,反倒是因着这种诡异的默契极轻地笑了一下。 这一声笑着实太过轻柔,以至于还未传到柳惊月的耳中,就已经随着呼啸的风奔腾而去,翻滚消失在夜色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Chapter4. 林城与南石庙实际上相隔并不远,凌初的马又是难得一遇的千里马,自庙中返回城里,总共也就花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可是仅仅是一盏茶的时间,柳惊月也觉得无比漫长。 柳惊月幼失怙恃,成年后关怀照拂她的师父也离了人世。自那之后,除了挚友楼听雨,她再没有与任何人如此亲近过。 现今,凌初与她同乘一匹马,就坐在她身后,双臂以一种环抱住她的方式握住缰绳。 马背的空间还是太过逼仄,柳惊月能感受到凌初的身子几乎已经要与自己相贴,白马疾驰颠簸间,她总能察觉到自背上传来的别种触觉。 一阵轻风掠过,阵阵冷香飘过,绕在柳惊月的鼻间。 于是她的身子更僵了。 “到了。” 凌初的声音十分及时地响起,避免了一世英名的柳楼主“因为和同性距离过近导致自己紧张得僵成了一块棺材板”事件的发生。 柳惊月翻身下马,一边小心翼翼地哪怕憋死也要抑制自己紊乱的呼吸,一边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林城城墙假装无视发生,可谓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巅峰第一人。 “林城虽然不算大,但是晚上也会有那么几个人站在城楼上巡查。骕骦的颜色在晚上太过扎眼,再靠近会被发现。” 凌初抚摸着白马骕骦的鬃毛,轻声交代它先回到林子里去。 骕骦是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当初凌初云游在大宛遇到它时,它还只是一匹马驹,脾气烈性子又倔,却十分通人性。凌初花了足足半月才彻底驯服骕骦,自此之后,不论凌初去哪儿,它基本都会在她身侧。 骕骦刨了刨前蹄,低下脖子蹭了蹭凌初,转身小跑进了林子里。 “好马。”柳惊月感叹。她虽不骑马,但是也知道如此千里驹难得,而且不骑马也并不妨碍她对于好马的赞美。 “骕骦跟了我已有三年。”凌初看着那抹白影消失在林子里,收回视线看向柳惊月,“走吧,柳大楼主,先在城里歇一晚上。” 言罢,她脚踏地借了分力,向着城楼掠去。 柳惊月眨眨眼,紧随其后。 说林城城楼有人巡守,其实都辱没了“巡守”二字。那所谓的防守军士,不过就是五人一队的城防小兵,三两坐在班房里聊天喝酒,守备稀松得很。 如若不然,依着柳惊月这招摇过市的轻功,早便被将士发现了。 柳惊月小时跟随师父习武,最初练的只是保命的功夫。师父也是女子,走的是轻盈飘逸的路子,柳惊月将师承学了个百分百,连那股子飘逸劲儿也一并学来了,甚至比起师父那“惊为天人”的潇洒飘逸,更多出了一种“堂而皇之招摇过市”之感。 至于杀人的功夫,那是在她师父死后,柳惊月自己杀得多了,才慢慢钻研出来的。 凌厉而锋芒毕现的招式套路她不是不会,只是她还是更加偏爱师承一些。加之如今天下鲜有人是她的对手,没人能逼得她使出全力,她也就乐得只走“飘逸派”,打架轻松的同时,还能默不作声地装个逼。 岂不美哉。 于是凌初在已经稳稳站立在城墙上时,感觉身后没有动静,疑惑回头去看,便见柳大楼主正漫不经心飘飘悠悠“荡”在天上。 比之刚才,更像个索命女鬼了。 凌初 这人,真的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凤凰楼的楼主吗 柳惊月并不知道凌初的内心想法,她飘然落地,顺带着还打理了一下其实并没有丝毫凌乱的衣裙。 凌初已经面无表情,懒得说话。 估计这位柳楼主是属孔雀的吧。凌初想。 两人闲庭漫步般跃下城楼进了城,城中早已宵禁,只有更夫拉着长长的哈欠有一搭没一搭敲着锣走过。 不知不觉,已经四更天了。 柳惊月走着走着,突然没头没尾地笑了一声。 凌初走在前面,顿下步子,偏过头看她。 “没事。”柳惊月伸了个懒腰,红纱衣裙随着躯体的舒展变得紧绷,勾勒出美好的身型,“我就是觉得有些感慨。”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宁静的时候了。” 凌初再度看了柳惊月一眼,唇角微动,仿佛扯出了一个清浅的笑。 “走吧,大楼主。今天在城里歇息一天,明日再启程。这蛊现在安静得很,也不在乎这一天的时间。” 柳惊月微怔,看着前面凌初略显得有些瘦削的背影,低下头也轻轻笑了一下。 歇息一天 多了一天的宁静吗 林城其实并不大,甚至有些荒凉,比起所谓末流也强不过多少。想来黑衣人会选在这里,也是因为这里人烟稀少,又鲜有权贵,即使真的闹出什么动静,也不至于引来什么人探看。 可惜没想到,他们还是错估了这两大魔头的实力。精心选出的荒凉小城,最后却成了他们的埋骨之地。 这么说也不对,没有埋骨,尸体就明晃晃堆在那破庙里呢,甚至连衣服也未能保全住,被当作取暖之物烧成一团飞灰。 两位罪魁祸首丝毫悔改之意,在不大的林城转悠了一圈过后便选了城中唯一的一家客栈,要了间上房歇息。 没办法,这客栈虽算简陋,但地方还是挺宽敞的。换作平日倒没有什么,只是如今她们二人身负子母蛊,这宽敞的房间一下子就成了掣肘。 至于一间房要怎么睡 好在二人都是女子,床也宽敞。 还能如何一起睡吧。 这一晚不算折腾,她们一个魔教教主,一个武林第一,比这更大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识过,自然不把那几个人放在眼里。 只不过这事情波折起伏太过跌宕,闹得柳惊月甚是心累。因此她也没客气什么,安然在客栈住了下来养精蓄锐。 之后会经历什么还不好说,现在保持最好的状态才是关键。 而凌初看上去也对于这一系列的事情颇为头疼,竟也没去管顾那么多,看柳惊月已经自觉和衣滚到了床的里侧,也就将刀放在枕旁,同样和衣躺下。 至于头一回和他人同睡一榻的两个人有没有睡好这就不得而知了。 柳惊月睡得并不安稳,那封信、那群黑衣人、子母蛊,以及凌初,这些事情纷纷乱乱搅在一起,全入了她的梦中。 甚至她还梦到了摇光。 她放在心中,多年来从不敢开口提及的师父,摇光。 “阿月,今日的功课练完了别乱跑,功课没做完就想偷懒,你就算跑出这山崖,我也能把你逮回来。” 恍惚迷朦间,是摇光的声音。 那时纷乱未起,摇光的眉间与心头还未压了那许多愁绪,声音也是清亮柔和的。 柳惊月听着听着,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来。 她心知自己身在梦中,却恨不得这个梦久一些、再久一些。 “快过来。知你不愿再学体术,今天师父教你一些别的。”梦中的柳惊月转过头,终于看清了摇光的样子。 这个时候的柳惊月尚且年幼,身子还没长开,比摇光矮了一头有余,是以梦里的小惊月的视角都是仰着的。 她借着这个机会,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摇光看。 摇光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一袭白色广袖,头发懒得挽髻,干脆取一根簪子松松散散挽着。 这样的摇光是闲适而慵懒的,师徒相处的几年时光里,摇光大多数时候都是作此打扮。 柳惊月双拳紧攥,指甲已经嵌进掌心,但是不疼。 摇光眼尖,发现了柳惊月的异样,连忙拉过她,半是强硬地掰开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 天气已然转寒,可摇光的掌心还是暖的。 “这是干什么不愿学咱们就不学了。你从前与我说想要学剑法,这几个月你的底子已经打得够好,可以开始练剑了。今日,我就教你剑谱好不好”摇光拉着柳惊月的手,哄着她回到了她平日练功的地方。 柳惊月明白她要教自己什么了。 果不其然,摇光拿出了一本古朴且略有些残破的剑谱,轻轻抚平上面被风雨打得蜷曲的书页,递给柳惊月,示意她看一看。 柳惊月不想看,在摇光一去不回的那个冬日,这剑谱她便已彻底参悟透了。如今她只想看着摇光,看着她的师父。 她太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想像孩童时那般,扑进摇光的怀里,缠着她哭闹要她哄。 她想对她说,那年冬日,你挽了头发,拿了剑,便一去再也不回。徒弟在这山崖下等了好久好久,剑谱我习会了,我也能使着轻功登回悬崖顶了。可是师父,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呀 你怎么狠得下心、怎么舍得 她又想到自己刚刚接管凤凰楼的时候。 凤凰楼自古有凤凰二主,她的母亲凤主早已身死,凰主野心勃勃,害死她母亲、推她下山,还阴谋接管了母亲的凤凰楼。连楼中执法长老都有大半已经被她收买。 她杀了凰主纪清菲,杀了两个执法长老,却没力气再杀更多的人了。她每日每夜都生活在鲜血与刀光之中,午夜梦回,她数着星星,竟已记不清自己究竟背了多少人命。 师父,你曾说要在那株桃树开花的时候,给我过及笄礼的。 可是她的及笄礼,是伴随着沉尸与亡灵度过的。 此后,她夜夜与杀戮相伴,永不见天日。 师父,你怎么狠心让你的宝贝徒弟过得如此凄苦呢你明明说,要护我一生周全的。 可柳惊月又想起当年她离开崖底时听到的传闻。 血流而竭、剖心取丹师父会有多疼呢 她从不敢去打探传言的真假,因为她狠不下心,她不舍得。 她心中的师父,永远是最美好的样子。 柳惊月拼了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的身体,让自己抬起头来。 她只再看一眼,只一眼便好 可还没等她再度看清摇光的脸 梦醒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Chapter5. 凌初浅眠,加之身侧躺了一个人,她的神经始终紧绷着,未曾睡着。 她原想闭目养神一会儿,权当休憩,但她刚刚闭上眼睛不久,便听到了几声异动。 她似乎听到了柳惊月的声音。 那声音极小,听不分明。凌初本无意窥探他人隐私,可渐渐地她也觉出不对劲。 那仿佛是几声呜咽。 她坐起身子,偏过头去看躺在自己身侧的人。 柳惊月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眉头紧皱,喉间时不时溢出几声极度压抑的呜咽哭声。 凌初看着她,目光沉沉。 她不知道对方梦见了什么,却知道此刻她心中一定不好过。 唯恐草率叫醒会令对方受惊,凌初一时也不敢异动。她转过头看向窗子,天大亮后已开始泛黄,想是已近黄昏。 凌初再度看了看柳惊月,踌躇片刻,她自包袱里拿出一件披氅,轻轻盖在对方身上。 这披氅是她放在自己包裹里的,她年幼遭创,一度体虚得很,如今虽然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但冬日里却还是会有些畏寒,因此不管去哪儿都会随身带一件厚重衣物御寒。 先前进入南石庙,她嫌带着披氅行动不便,便将其收好放在包裹里,系在了骕骦的马鞍上。昨夜下马后,她便也顺手将骕骦背上的包袱带了过来。 她从无安慰人的经验,只是觉得,此时若身上暖和点,心里也会暖和一些。 未过多久,柳惊月醒了。 凌初一直留意着对方的状态,因此才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已经挣脱了梦魇清醒过来。但她也注意到,柳惊月只是睁开了眼睛,除此之外,毫无动作。 凌初稍稍抿了唇,有些举棋不定。 正当她想着做些什么的时候,柳惊月总算有了动静。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细听还在微微颤抖。 “戌时。”凌初再度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回答她。 “饿不饿可要吃点东西” 柳惊月又怔愣了片刻,坐了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身上的披氅随之滑落下来。她下意识接住滑落的披氅,入手的温暖让她一愣。 她抱着披氅看向凌初,目光带着未醒的茫然,像只刚睡醒的猫。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看上去才是安静的。 凌初的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么一个念头。 凌初把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扔出脑海,冲着柳惊月道 “是我的。入夜了,风冷。” 柳惊月更加茫然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虽已渲着金黄,但明明就还亮着。哪里入夜了 她再扭头看了看门窗,都是紧闭着的。这客栈虽略显破旧但修葺也算完好,并无漏风之处,哪里会有冷风 凌初顿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不大对。 她轻咳一声,站起身子向着房门走去。 “我喊小二做些吃的上来。你睡了许久,估计会饿了。” “至于衣服你先抱着便是了。” 柳惊月的确不大清醒,这个梦搅得她的心与脑子都碎掉了,现如今脑子里混混沌沌,基本丧失了思考能力。 听凌初如此说,她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句,而后将披氅复又抱进了怀里,乖觉得很。 不多时,小二端了盘子上来,三碟菜两碗汤,不算多,但做得精致。柳惊月一看,便知这饭菜必定不是出自这客栈的大厨。 “吃吧。吃完你若是累就再歇息会儿,或是你我商议一下,之后该如何行事。” 凌初给了打赏,挥退小二,率先在桌边坐下。 柳惊月已缓过了那股劲,人也清醒起来。她的确是饿了,因此也乖乖在另一侧坐下。 没有那些武林中人想象与描述中的刀光剑影,也没有唇枪舌战,甚至连零星两句明嘲暗讽都也没有。 武林第一凌初、魔教教主柳惊月,两个人就这样,和谐无声地共进了她们在一起的第一餐。 餐罢,柳惊月了无睡意,坐在桌旁用手指把玩裙上薄纱,不知在想些什么。 经过那么一个梦,很多旧事又被汹涌翻上心头,压得她仿佛回到了那段最为黑暗、最是不堪入目的时光,教人喘不过气。 她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理顺她脑子里那些杂乱的东西。 凌初也不怎么困,她还在门派时,几天几夜不睡也不成问题,这一天的不眠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情。 相对来讲,她更担心的是柳惊月的状态。 单从利益关系来说,二人现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柳惊月出了什么事,她也定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而若从其他角度来说,柳惊月是她近年所见的最有意思、也最不像传言中一样的人。平心而论,二人无冤无仇,她也并不愿看见对方出事。 若是从最是隐秘的那个角度 柳惊月浑不知情,她心里却是如明镜一般。她与柳惊月,或许还是有许多瓜葛在其中。如果柳惊月真的是她所想的那个人,那么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看着柳惊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只是这层关系尚未考证,事关者大,她不敢妄下定论。 凌初抚了抚左臂,定住自己心神。 不管如此,这些事情总是可以水落石出的。 当务之急,是先安抚好柳惊月的情绪,二人商定下一步的计划才是。 所幸柳惊月的头脑还并未被这些杂事完全支配,不过片刻她便已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看向凌初主动开口 “胡州离此倒不算太过遥远,只是如今有子母蛊牵制,你我二人总要定出个法子,才不至于被这破虫子绊住了手脚。” 她似乎知道凌初想要问些什么,还没等对方询问,她便已经将这些事情全部道出“我这次出来,本就是打着你死我活的心思来的,楼中事务已交代妥当,我有那么几个月不回去也无甚大碍。胡州也有凤凰楼的分支下属,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在那里安排也是一样。” 无一例外,都是凌初想要知道的东西。 凌初再度一句话被噎回喉咙,她却也不恼。这种感觉十分玄妙,两个人仿佛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不必言说,眼神交汇间自有无限默契。 于是她也不再废话,劲瘦手指轻点桌面,缓缓道出自己的情况 “我早已离开师门多年,师父逍遥惯了,有事没事都不会找我;我还有一个师兄,早就出门历练了,如今谁也知道他在哪,不必管他。” 柳惊月眨了眨眼。 这么看来 她与凌初,岂不是要孤苦无依双宿双飞了 不对。 双宿双飞什么鬼。 柳惊月努力把脑子里闲七杂八的东西全都甩出去,将思绪扯回正轨。 如此说来,她们倒是可以心无旁骛去追查蛊虫的线索。只是有一点疑惑一直萦绕在柳惊月的心头。 那群黑衣人能够准确发掘出自己的命脉,用自己最在乎的事情来要挟,他们又是否已经知晓了自己与云闲药庄少庄主的关系呢 如若他们果真知道了,下这种蛊,是否就是故意想要将他们引到胡州、引到云闲药庄去呢 不怪柳惊月多想,这一切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巧合到如今的柳惊月,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 大体商定过后,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剩桌上榻旁几豆烛火还闪烁着萤光。 凌初不困,柳惊月睡了一上午也不累,两个人相对而坐,竟没有一个人挪动位置。 场面稍稍有些尴尬。 柳惊月最先受不住这诡异的气氛,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干了一壶茶后落荒而逃,再度躺到榻上强行睡觉。 凌初仍然在桌边坐着,毫无睡意。她在回想昨晚在南石庙所发生的点点滴滴。从她接到传信直到现在,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而她从不信奉巧合论,这些事情目前看似杂乱毫无头绪,她却隐隐有个预感 是有人故意借了黑衣人的手,想要把她们引出来的。 这些看似无迹可寻的事情,最后一定都会串联到一起去。 一夜无事,第二天天明,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前往胡州。 胡州距此并不遥远,水路陆路都走得通,但两个人却在这里,产生了一个小小的分歧。 凌初不可能扔下爱马骕骦,而柳惊月又没有骑马过来,车舆都被她轰回去了,如今想是应该已经快要回到凤凰楼了,万不可能再折返回来。 而若是两人同乘一匹马,又实在是太过尴尬。 其实凌初对于二人同骑是无甚异议的,毕竟这样两个人间的距离最为保险,二人体重又轻,骕骦也不会有很大的负担。 但是柳惊月心里过不去那个坎,上次同乘的记忆着实太过“刻骨铭心”,想来她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摆脱这种阴影了。 二人合计一下,干脆找了客栈小二过来,询问这客栈可有马匹或是马车出售。小二拿钱办事不负所托,还真的从不知道哪个柴房里拉出来一架马车。 马车兴许是曾来这边游玩的哪位世家小姐丢弃的,车厢外框木板上有一大块显眼的擦痕,所幸不深,并不影响马车行驶。 许是因在柴房躺了一段时日,车身已被飞灰与炉渣染得斑驳,依稀还能看见底部曾经沾染上的水渍与泥泞。 柳惊月看着,脸都要绿了。 她素来爱洁,见不得脏污。凤凰楼在她的压迫下,从里到外一点儿不干净的地方都不曾看见,规格待遇直逼四九城。 可是在这劳什子的林城,她却要屈身于这小破马车之中 店小二看出了金主儿的不快,赔着笑连连解释。林城这地方偏僻得很,除了漫天的扬灰什么都没有。这架马车还是几天前某家的大小姐出来玩途经此地,马车被峭壁蹭伤了,那位小姐才扔在这里的。 说着,他打开厢门,请柳惊月进去看。 厢内还算整洁,内搁置一软榻,另有一个小小的红木柜子立在榻上,柜上竟还立了面妆镜。整体布置虽不是柳惊月所喜爱的风格,但也还算清爽,勉强过眼。 店小二见差不多哄好了这位才勉强松了口气,虽然吩咐他的是另一位拿着刀的姑娘,给钱的也是那位姑娘,但是他当了这么多年伙计,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了这辆马车究竟是给谁预备的,才没拍歪了马屁。 至于为何这给钱的和坐车的不是同一个人 嗨,这年头,谁还没看过几本磨镜册子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Chapter6. 柳惊月并不知道这位店小二究竟在想什么,否则她估计会当场抽剑,让这位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伙计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魔头。 可惜真正的魔头不会读心术,因此她现在仍然是一只勉强被安抚好的洁癖花孔雀而已。 柳惊月其实十分嫌弃这辆无时无刻不在挑战她容忍底线的见鬼马车,但是比起这个,她目前更加打怵的还是与凌初同乘而行。 由此可见,这位武林第一、天下第一的魔头威力还是足够大的。 至少天下第二女魔头屈服了。 柳惊月再度给了小二一块碎银子,让他把这见鬼马车清洗擦拭一番,好让她在看见它的时候不会那么脑壳痛。 随后,她与凌初一道出了城,去找留在林子里的骕骦。 骕骦是匹颇通人性的马,极为聪明,明白怎么在凌初不在的时候照料自己。凌初显然也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了,进入林子不久,她便自上衫内层拿出了一个形状怪异的哨子,轻轻一吹。 哨子的声音清扬响亮,柳惊月仔细听了一下,觉得听上去有点像鸟叫声。 骕骦显然也听到了这哨声。不一会儿,树枝枯叶被踩断的声音窸窣响起,它自不远处跑来,用头轻轻蹭了蹭凌初。 柳惊月看着一人一马互动,突然有点儿羡慕。 凌初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情绪,拍了拍骕骦后偏头看向柳惊月“要试一试吗” “不了不了。”柳惊月摆摆手,盯着凌初手里的哨子感叹道,“我是在想,什么时候凤凰楼那帮人能有这么听话就好了,我一吹哨子他们就过来,等事情办完了我烦了,挥挥手他们就能自觉消失。” 凌初“” 对于那群素未谋面的“凤凰楼中人”与这位柳楼主,她竟一时分辨不清是谁更倒霉。 由于柳惊月对于和凌初同乘暂时有了点阴影,因此凌初也很善解人意地选择让骕骦跟在后面,自己和柳惊月步行。 昨日二人是轻功直接飞到了城楼上,可以说是几瞬便到,因此对于距离长短并无什么太大观念。 直到今天她们一路如闲庭漫步般走回去,才发觉路途其实并不短暂。 她们走得并不快。 柳惊月朦胧间觉得一种奇怪的气氛笼罩了她们,堵得一向牙尖嘴利鬼话连篇的柳楼主连一个微弱的音节都吐不出口。 这气氛着实不好,太怪了。柳惊月心中想着。我得说些什么。 她在脑子里翻江倒海折腾出一片天塌地陷,直想得整个人都恍惚起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嗅着身侧冷香,满面正经地神游天外。 漫长寂静中,还是凌初打破沉默,首先开了口。 “你的剑法我从未见过是师承”凌初漫不经心询问。 柳惊月脑中一个机灵,陡然清醒过来,一下子警惕起来。 她那日用的剑法正是师父摇光传授给自己的栖光录,师父在将剑谱交给她时曾说,此剑法是她家的家传,只有嫡系的女子才可以修习。然而她家子嗣单薄,女儿更是稀缺。依着家法祖训,嫡长女是不得修习栖光录的,因此,这本剑谱一直被荒废着,无人能练。 后来,随着家族的破败陨落,栖光录的抄本也随着老宅付之一炬,摇光手上这本,是世上仅存的栖光录剑谱了。 因此,凌初是不可能见过这套剑法的。 但是这个缘由,柳惊月并不想说。 无关其他,她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有关她师父摇光的事情。 这是柳惊月潜意识中对于摇光的保护。 “没见过是必然的。这是我自创的剑法,当初闲时无聊胡乱琢磨的,只是自己拿着玩玩而已。”柳惊月编了一套说辞,故作轻松糊弄过去。 “这样。”凌初垂眸,淡淡应答。 “怎么,凌姑娘对剑法感兴趣了你不是一向用刀的吗”柳惊月顺着就将话引到了凌初身上,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 “我师父教得杂,刀与剑我都会用。只不过当时选兵器时没能碰上趁手的剑,于是用了刀。”凌初抚了抚长刀的刀柄,“说起来,我当初还跟着师父学了一套剑法。改日如果柳楼主愿意,咱们可以比试一二。” 比什么,剑法吗 柳惊月自刚刚开始就留了心,听闻这话太阳穴一跳,面上却勾出了笑容“好啊,只不过我没有师承,这些武艺把式要么是翻阅凤凰楼内古籍习得的,要么就是平日里给自己找消遣琢磨出来的,难是凌姑娘对手。” 凌初留意到了柳惊月的神情,轻轻一笑。 “不试一试,柳楼主怎么会知道结局如何呢无论怎样,都是要有一个人先踏出这一步的。” 言罢,二人也已临近林城的城门。凌初不再说话,柳惊月也没有应答,二人一同向着城内而去。 回到客栈,店小二已殷勤地将马车擦拭得一干二净,就盼着这出手阔绰的二位疑似一对磨镜的主儿能多给些赏银。 柳惊月围着马车绕了一圈,又掀开帘子看了看厢内,这才勉强满意。 “唔,虽比起我楼中的红纱舆驾来说还是差了不少,但也勉强可以暂作一用了。毕竟时间不等人,凌姑娘,咱们这便启程” 柳惊月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浑然忘记了究竟是谁因着不愿与凌初同乘,而又废了这莫大的功夫。 凌初也不揭穿她,只好脾气地应了一声,让店小二帮着将马车挂在骕骦的鞍上。 骕骦大概随了主人凌初,被这么一番折腾也仍安安分分站在原地不动,由着旁人在自己身上挂奇怪的东西。 店小二看了,啧啧称奇。 离开客栈,两个人也没什么领略一下异城风土人情的心思。 凌初坐在骕骦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由着骕骦慢慢在街上行走;柳惊月坐在马车里,将车厢的门帘以及侧窗的窗帘全部大开,正没骨头一样倚在红木柜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一路出了城。 来到城外官道,骕骦也算撒了欢。城内人多,担心冲撞了行人孩子,凌初一直压着劲,不许骕骦跑起来。如今城外官道空荡辽阔,它也终于可以过过瘾。 骕骦得了指示,牟足了劲跑起来。长道尘沙扬起,和着擦身而过的风,似是在为她们送行。 柳惊月坐在马车里,取了临行前特意买的地图来看。 她是个懒得记路的,平日出门都有人专程替她谋划着,压根不用她花费什么心思。可如今形式已不同,她不好事事劳烦凌初,只得自己动手。 地图有些残破,不知是店小二从何处寻摸到的。但好在标注还算清晰,也算能够顶用。 骕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被拉着的马车也一路飞一样地向前。然而路上多有碎石砂砾,骕骦有蹄铁尚不觉什么,马车的车轮却受不住这等磋磨。 一路之上,马车颠得车厢都在跟着晃动。 柳惊月有内力护着未曾难受,却架不住被颠得头晕眼花,看地图都看不真切。 她将被颠得移了位的地图死死按在小桌上,凑近了去辨别上面的字迹。 一盏茶的功夫,柳惊月终于捋顺了这条路线。 她们如今是自林城前往胡州,最近的一条路便是如今这条,要途径两座小城。按着骕骦的速度,应该很快便能到达第一座城。 她拿起颠得牛皮布都在颤抖的地图,看清了那座城的名字。 江城。 对于江城,她略略有所耳闻。江城算是一座较为繁华的大城,因地处丘陵,江城出产的茶叶向来是举国文明。江城也因此吸引了不少外来茶商,经南走北地贩卖茶叶,也被人称作“茶城”。若无意外,今晚她们二人的落脚点便是这茶城。 至于缘由,江城与下一座城之间还有一段距离,若是贸然赶路恐怕会错过时间,届时她们便只能露宿荒野了。 露宿荒野别的倒没什么,她们也不必担忧自身安全问题,只是有一点 这大晚上的,宿在外面,着实是太凉了,对身体不大好,老了容易得风湿。 两位养生魔头在林城客栈时一合计,干脆先到茶城去歇一个晚上,也让骕骦歇歇脚,第二日再继续赶路。 在“老了会得风湿病关节痛”的压力下,武林第一与武林第二两位女魔头,不约而同选择了屈服。 临近正午,柳惊月探了头看看外面的烈阳,懒洋洋缩回马车里,顺道放下了马车的所有帘子。 太阳这么大,她会被晒黑的,那样就不好看了。 她翻了翻红木柜子,里头备了些吃食,都是林城中少见的她还算吃得下去的东西。想来是她们出城寻骕骦前,凌初吩咐了店小二去买的。 想到这儿,柳惊月也不由得一声轻笑。 这个天下第一、传说中杀人成性啖人血肉的女魔头,长得也和传言太不一样了吧。 还蛮可爱的。 如此想着,柳惊月也琢磨着要不要喊这位挺可爱的女魔头进来吃个午饭。 她们折腾了也有一上午了,估计着对方也该饿了。这一路上也没见个茶店旅店之类的铺子,想来今日的午饭也只能在马车上凑合一下了。 于是柳惊月掀开帘子,准备喊一嗓子把这位大魔头喊进来。 结果她还没等开口,就眼看着这天倏地变了,上一秒还烈阳高照,这会儿就已经阴云密布了。 就在柳惊月还对着天叹为观止的时候,连雨丝儿都落下来了。 柳大楼主想了想这马车的来历,饶是她一向是个啥都不信、崇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主儿,现在也不禁感叹了起来。 上次这车碰上了雨,结果蹭坏了;这次车刚修了修凑合着用,又赶上雨了 怎么着,这不是马车,是一招雨幡下凡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Chapter7. 这雨来得猝不及防,还蹬鼻子上脸地越下越大,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衍变成了倾盆大雨。 柳惊月赶忙把凌初拉进马车。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凌初呆在外面若是淋病了,可没地方给她治病去。 这个时候的柳大楼主,早就忘了她和凌初都是有内力护身的人了。别说是一场暴雨,哪怕是寒冬腊月跳进冰水里也浑然无事。 但是受了凉往后容易落病倒是真的,这不符合二位魔头的养生学。 凌初顺着劲被拉进来,下一秒就被一个东西糊了一脸,她仓促间下意识使了力道,直接将“暗器”击得飞了出去。 下一秒,她便想明白了什么,睁眼一看。 对面的凤凰楼说一不二的大楼主柳惊月手里正拿着那块被她当作“暗器”的面巾,面无表情。 柳惊月本来是好心,特意找了块干净面巾给对方,想让凌初擦擦头发上的雨水。谁料对方一个反手就把东西打了回来,差点儿就飞到了她脸上。 柳惊月虽心知这是对方下意识反应,但还是忍不住黑了脸。 “咳抱歉。”凌初有些尴尬,赶忙接过面巾,低声向着柳惊月道歉。 “算了算了。”柳惊月也知道这件事自己也没什么理,憋屈地摆摆手揭过此事,将红木柜里的食物拿出来摆在了小桌之上。 “看样子这雨得下好一会儿,你先吃口东西。” 到底柳惊月是借了人家的光,凌初在外面被这雨劈头盖脸淋透了,她却在马车里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湿。这样来看,柳惊月觉得自己还是得对这位名不副实的大魔头好点儿。 凌初拆了头发,拿着面巾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不长,却又细又软,一旦被打湿就很难干透。 她蹙着眉头摆弄这缠人的发丝,竟没有听见柳惊月在说什么。 柳惊月没等到回音,估摸着对方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完事的意思,没忍住自己先拿了块点心吃。 这点心是甜口的,里面酥软的外皮里裹了豆沙的馅儿,极对柳惊月的口味。 大楼主一边说着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吃点心,没一会儿自己就吃掉了小半盘。 凌初擦去头发上的水珠,不着痕迹瞥了一眼,被柳惊月风卷残云般的速度惊了一跳。 适才,柳惊月吃得浑然忘我,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吃了多少。现如今她低下头一看,也不禁有点尴尬。 明明是喊对方过来吃的,结果人家还没动,自己先吃了大半。 多丢人呐。 深感丢人的柳大楼主装作若无其事地一点一点把盘子向凌初那个方向推,推得几乎快要掉下桌子才停住手。 她用帕子擦了擦还沾着点心碎屑的手指,决定收手不吃了。 凌初看着那盘点心也没动,反倒是又向柳惊月那边推了推,免得马车因为颠簸而导致盘子掉下去。 “如今雨有些大,可这前后都没什么店家,只能让骕骦先继续赶路,咱们早些赶到下一座城才是。”凌初坐到柳惊月对面,温声同她商议。 “好。”柳惊月对此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只是她有些担忧骕骦。 她将担忧与凌初稍微讲了一下,凌初微怔,随后轻轻笑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柳惊月先想到的不是时间会不会被耽搁,而是骕骦冒雨赶路,会不会生了病。 世人总觉自己比牲畜高贵,以至于往往轻贱生命,更有甚者,连人命都可以枉顾。 凌初自认杀人不少,但她有原则在心,从不妄杀好人、从不牵连无辜。却不知怎的,自己就有赫赫凶名传了出去。 她向来不在乎虚名,可是对于这位同样“盛名在外”的凤凰楼楼主,她心里还是有一些猜忌的。 如今她二人性命相连,她还是希望能够对于对方多一些了解的。 凌初的要求已经很低,只要对方不是什么毫无道德底线的小人,其他她都可以视而不见。 可万万没想到,柳惊月本人居然和传言里大相径庭。 凌初稍稍放下了心,神情也显得柔和了几分。她取下刚刚被柳惊月放回到红木柜上的地图,铺在自己腿上。 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点心,压根没有地图的容身之地,凌初只能将其放在自己腿上。 柳惊月见此,端过一盘点心也蹭到了凌初身边坐着。 她再度捏了一块玫瑰酥入口,含糊不清地向凌初道 “我刚刚看了,若要去胡州,必然会经过江城与密城,绕不开。如今距离江城还有一段路程,今日黄昏前应该能够到达江城。” 柳惊月擦了擦手指,在地图上指出江城与密城所在的位置。 马车内太过颠簸,连地图都有些轻微的颤抖。凌初摁住地图,凑近了去看柳惊月手指点住的地方。 泛黄的牛皮地图上,江城两个字依稀可见。 凌初沉思片刻,撩开帘子看了看窗外的天气。 “如今已经过了半天时日,想来距离江城已经不远了。这地方时有阵雨,估计着再有一会儿雨也该停了。” 柳惊月又捏了一块点心放到嘴里,清甜的味道总是能令人开心起来。她倚在车厢的木框上,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凌初坐在一旁,抱臂看着柳惊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凌初的话很快得到了验证,没过一会儿,雨势就渐渐小了下去,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雨过天晴。 柳惊月放下点心盘子,懒洋洋地用一根手指挑开帘子,半抬眼皮看了看车窗外。 青天似也被这场雨冲刷得一干二净,露出洁白柔软的云来。 凌初也没再出去,而是安静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她的长刀就放在她腿上,与主人一样安静却锋芒内敛。 柳惊月绑住帘子,任由阳光洒进车中。 每幅风景,都显得恰到好处。 官道似乎已经到了尽头,周遭路人已多了起来。骕骦敏锐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速度放慢了下来。 凌初被速度的变化惊醒,撩开车帘走出车厢。 周遭已经有了些许人烟,路旁有一间茶棚子,一批农夫打扮的人正坐在棚子里聊天喝茶,似是在歇脚。 几架满载着货物的牛车栓在旁边的树上,有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正坐在一旁看着。 凌初折回厢内,向着柳惊月低声说了外面的情况。 这一路也行了几个时辰了,车上没有备着茶壶,二人不如下来喝碗茶稍作歇息,顺道也问问前路。 这是其一,其二缘由凌初却没有说出口。 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柳惊月一个人就已吃了几碟的点心了。那点心又甜又干,若是不喝点水,凌初还真的生怕这位大楼主噎着。 声名赫赫的凤凰楼楼主因着馋嘴被一块糕点噎住了,传出去也怪不好听的。 “好。”柳惊月不知凌初心中所想,欣然答应了对方的提议,觉得这位魔头甚是贴心。 二人一道下了车,进茶棚选了个清净些的角落。 茶博士手脚麻利,二人刚坐下便端上了两碗还氤氲着热气儿的茶汤。 柳惊月端起碗喝了一口,表情立时变得一言难尽。 凌初一看她的样子就明白这茶水的味道了,她端详了一下这碗浅棕色的茶汤,斟酌了一下还是端起来喝了几口。 茶水味道很淡,约莫是一轮茶叶沏过太多开水的缘故。碗里还有零星茶叶末漂浮,若不留神便会吃上一嘴。 “算了条件有限,将就着喝吧。”柳惊月嘟囔一声。 她的口味早就被养刁了,已经很久没有喝过如此劣质的茶叶。但现在这荒郊野岭的,什么东西都不富裕,她也就只能将就着解渴了。 可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凌初唤来茶博士再度添了茶水,借着这个机会打探有关江城的事。 哪家都喜欢出手阔绰的金主儿,茶博士得了赏,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没等凌初开口问就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这江城又称茶城,咱们国内最好的茶叶就是出自那儿。要说这江城距这儿也不算远,您的马是好马,最多再有一个多时辰便能看到那江城的城门了。” “若说江城里出了名的,除了茶叶与茶商,便就是那远川商会了。这商会据说有背景得很,其内高手云集,听说还与那四九城那位有点关系呢” 柳惊月一边捧着粗瓷茶碗暖手,一边听着茶博士的话心中琢磨着。 这远川商会她也曾听人说过,只不过因为其总部江城相较于凤凰楼略有些遥远,因此她一直懒得过来看一看而已。 传言说,这商会除了拍卖各种物事,能令其长久屹立不倒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便是这家商会除了贩卖这些寻常东西,还另外售卖一种东西。 情报。 据她手下的人说,只要你有足够的钱,没有什么在远川商会买不到的情报。 也正是因此,那么多的势力才没有任何一家敢于擅动远川商会。 能够拿到别人都找不到的东西、得到别人得不到的情报,这家商会背后的势力一定不会小。 因此,茶博士的话也并非全然夸大其词。 凌初想来也听过这些,而今只是摩挲着茶碗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茶博士滔滔不绝半晌,见这二位压根没有反应。担心怠慢了贵客得罪了人,他越发卖力,搜肠刮肚地想要倒出所有信息。 “对了,明日那远川商会要举行一场拍卖会,据说要拍卖许多了不得的东西,很多江湖中人早早儿地就到了,就等着明日的拍卖会呢” 这条消息倒是吸引了柳惊月的注意。 经此一事,她已有心想要向远川商会买一条情报,加上这个拍卖会的噱头也有些吸引人,她不禁有些意动。 柳惊月偏头,看向凌初。 凌初也正有此意,她一直在寻一样东西,可惜遍寻不着,如今去那拍卖会上碰碰运气也未尝不可。 再者说,如今局势不明,她还不清楚这背后是否有一个人在引着她们前往胡州。因此,一路上不必太过着急,探探虚实也好。 二人眼神交流,很快达成了默契。 柳惊月起身,摸了块碎银扔给茶博士权当赏钱,而后跟着凌初向着马车走去。 江城之旅,看来是势在必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Chapter8. 茶博士所言非虚,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光景,柳惊月与凌初便已接近了江城。 柳惊月闷得发慌,早就挑了帘子出来,翻到了马车顶去坐着,早就忘了自己当初觉着太晒的这一茬。 也正是因为坐得高,她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池轮廓。 柳惊月翻身下来,稳稳站在骕骦与马车相连的那根粗麻绳上,跟凌初说话。 经过这一天的时间,凌初早就习惯柳惊月这跳脱性子了,已经能够对于她从各种奇怪的地方降落出现在自己身边这件事见怪不怪。 她神色不改,甚至已经懒于提醒对方小心一点。依着柳惊月的本事,如果她还能站不稳栽下车去,那便真的是要沦为笑柄了。 “前方就是江城了,也就是差不多一里地的距离。”柳惊月用了点内劲,让声音可以清晰地传到凌初耳中。 凌初驾了几个时辰的马,虽不算累,但这一路上也扑了一身的沙,难受得紧。听闻距离江城已然不远,向后瞥了一眼看柳惊月站得平稳,干脆一拍骕骦,加速向前而去。 进入江城,扑面而来的就是一种不同于昨日林城的繁华气息。 柳惊月总算找到了符合她的要求且适宜她生存的地方,终于松了口气。 在挑剔成性的柳大楼主的强烈要求下,二人去了江城最好的一家客栈,晋江客栈。 这家客栈也算作是略有名气,在很多地方都有分号,江城这家就是晋江客栈的一家分号。 柳惊月是个素来挑剔惯了的性子,也只有这晋江客栈她还能勉强一住。 晋江客栈能够做到这么大,自然有其过人的地方。一进门就有店小二热情迎了上来,替二人引路。 凌初照例还是要了一间上房。无可奈何,若是二人分房而睡,都不必等到明日,她们就该死在那闹腾的破虫子手里了。 柳惊月在城外时,坐在马车顶吃了半天的沙子,现今只想赶紧换洗沐浴。 但是想想这糟了心的分房 她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脑袋疼。 凌初不知道柳惊月心中所想,只低声吩咐了小二过会儿端了饭菜进来。 她本人并不挑嘴,因此点的菜全都是柳惊月爱吃的。几日过去,她对于柳惊月这浅显易懂的喜好也摸了个大概。 柳惊月走在前面,她耳朵尖得很,听闻这些话,唇角微微一翘。 啧,这位魔头还真是可爱得很啊。 待到二人用过晚饭,天已稍稍透了几分黑,漏出些许凉意来。 温饱问题已然解决,接下来的就是沐浴问题了。 柳惊月看着这大敞四开一览无余的厢房,就觉得眼睛疼。 这可怎么洗啊。 最后,二人商议一番,唤了小二寻了一面屏风过来。 无论怎样,总是聊胜于无了。 凌初先行绕到屏风后,借着屏风的遮掩开始沐浴。 有半人高的木桶中已经打好了热水,氤氲出丝缕热气逸出屏风,缭绕仿若仙境。 小二虽搬来了一座屏风,但实际却并无什么作用,缥缈人影轮廓透过屏面仍然依稀可见。 柳惊月自诩还算作是正人君子,见此自然偏过了头不去看这旖旎场面。 可是她的眼睛却略略有些不停使唤。 反正也看不见什么,自己不过是盯着屏风发个呆而已嘛 凌初似乎褪了外衫,贴身小衫勾勒出身体的玲珑曲线。 柳惊月垂下眼睫,又抿了一口清茶。 茶叶是上好的龙井茶,经由内中好手的冲泡,自端起杯子便能嗅出一股清香。但柳惊月还是觉得这茶的味道着实太过清淡了点。 早知道就要一壶正山小种了。柳惊月在心中嘀咕道。 哗 轻微的水声响起。 大约是凌初已经踏入水中了。 柳惊月又抿了一口茶。 她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口干舌燥过。 等到凌初穿戴整齐走出屏风,柳惊月已自己一人自斟自饮喝了整整一壶茶了。 凌初疑惑,还以为是柳惊月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于是皱着眉低声询问道“很渴吗身体可有不适” 她刚刚沐浴完毕,嗓音还带着些许低沉沙哑。 柳惊月的手下意识又去摸茶壶与茶盏了,结果手碰到已经微凉的茶壶时才想起来,这一壶水早就让自己全部喝完了。 “没有只是闲来无事。”她含含糊糊把这个话题岔过去,生怕自己在美人作用下一个意识模糊就说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现在两个人好歹是盟友呢,再打起来也挺不好看是吧。 等到柳惊月也沐浴完毕,天色已经黑得彻底。 凌初正半倚在榻上,手里捧了卷书静静看着。 柳惊月觉得凌初这个魔头着实神奇,她总是能从不知何处变出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当初的披氅是,如今这卷书也是。 “在看书”柳惊月明知故问,擦着头发凑上去没话找话。 “嗯。”凌初撂下书,抬眼看她,“经书。” 哦,原来是经书啊,怪不得她会 等会儿,不对。 “什么书” “经书。”凌初面无表情,举起书卷朝着柳惊月挥了挥,好让她看清楚封皮上的书名。 硕大的佛说阿弥陀经几个字令柳惊月一阵目眩。 她有点缓不过神来。也没听说凌初信佛啊。再说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没事喜欢看经书,这都什么毛病 “哦,我不信佛。”凌初似是看破了柳惊月的心理活动,淡淡解释道,“只是会随身带着,每天有时间都会拿出来看一眼,假装自己信佛,在关键时刻抑制一下自己躁动想砍人的心。” 柳惊月 可以,这很魔头,也很凶。 柳惊月被扑面而来的禅意冲击得意识模糊,带着满脸一言难尽的神情躺上了床。 这都是什么画风清奇的神经病啊。 武林迟早要完。 同样画风清奇的二号神经病柳楼主如此想着,渐渐沉入睡梦。 第二天,这江城就炸了锅。 原因无他,今日远川商会将要举行拍卖会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五湖四海,吸引了一大批武林中人前来。 这帮人鱼龙混杂,哪门哪派的都有。但是能够代表门户前来参加拍卖会的无一不是位高权重消息灵通之人,也正是因此,当他们看到凌初与柳惊月并肩走出晋江客栈时才会如此惊恐。 那可是两大噩梦啊 现在这两个人人惧怕、恨不得闭口不谈的女魔头竟然并肩而行,而且丝毫没有要打起来的迹象。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两个人还是搞到一块儿去了啊 无数人都默默地在心中呕出一口老血来,他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们本来就够不是人了,现在又搞在一起,那不就是翻着番的不当人吗 武林要完啊 武林噩梦凌初与人人惧怕女魔头柳惊月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懒得去理会那些人惊恐的眼神。 这事儿她们自己都还觉得迷幻呢,更别说那帮早就被她们吓怕了的小鹌鹑了。 小鹌鹑们现在正瑟瑟发抖,摸不清两位大佬的意图。可他们也不敢直接去和大佬刚,只能悄悄咪咪私底下嘀嘀咕咕。 和大魔头硬刚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只有怂在一边小声叨逼才能保住性命这样子。 鹌鹑们不由抹了把泪。 柳惊月毫不关心这帮人究竟在想什么,她随手揪了只鹌鹑问了前往远川商会的路,跟着凌初一起前往对方所指的方向。 被揪住的鹌鹑瑟瑟发抖嘤,她们是要去砸了远川商会吗 柳惊月与凌初自然不是要去砸商会,柳惊月想要同远川买情报,此事她昨夜便已经告知了凌初。正巧凌初也想要看一看远川此次拍卖会的藏品,二人一拍即合,这才有了今早一同前往商会的一幕。 来到商会门口,早有眼尖的门童认出了二人身份,满是热情地将她们迎进门去。 柳惊月与凌初身份不同,家底也丰厚,是远川商会早就位列头等的大主顾。 二人由门童引着,走进了一间狭小的房间。 房间并不大,站在门口便可将其内一览无余。凌初估量了一下房间的大小,自觉地没有进去,站在门口等着。 这房间总共还不足三尺,就算她不进去,两个人也不会遭到反噬。 柳惊月被凌初的举动闹得一怔,她要问的事关者大,目前还不能让凌初知晓。她刚刚还在想要以什么理由来支开凌初,结果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贴心。 柳惊月捋了捋鼻梁,挑起一抹笑。 进入狭窄的房间,里面有一张实木桌子,桌上摆了几张宣纸与两支狼毫笔。桌子的对面已经有一个蒙了脸的男人在等着。 柳惊月毫不讶然,她施施然在男人对面坐下,随意挑了只笔拎起来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 随后,她将笔搁下,吹干纸上墨迹,递给对方。 “这个价儿,事情能办吗”柳惊月倚在红木雕花椅的椅背上,半抬着眼看对方。 “这个价,柳楼主想要办什么事情都能够办成吧”男人声音低哑,轻轻笑了一声。 “还望柳楼主明示,你想要知道什么东西。” 柳惊月终于抬起了眼皮,目光凌厉直射对方,似是要看穿对方掩藏于面具与兜帽之下的真面目。 “我想要知道” “当年,惊鸿仙子摇光,究竟是怎么死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Chapter9. 柳惊月走出房门的时候,凌初正巧抬眼看过去。 二人目光相汇。 凌初敏锐看出柳惊月的眼底多了一抹红色,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原本抬起的手停滞片刻却再度放下。 “走吧。” 柳惊月在看到凌初的一瞬间便冷静下来,她用力地阖眼,重新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好。” 不成想二人刚刚走出几步便被拦下,拦住她们的小婢女战战兢兢,说话都带了几分颤音。 她早知这两位魔头不好惹,但上面发话要她拦下二人,小婢女哪敢不从。 “柳姑娘、凌姑娘我们主子说距离拍卖会开始已不久,给您二位留了最上等的包厢,想请您二位留下一观。” 柳惊月啼笑皆非,她自认没有对这小丫头做过什么,怎知这姑娘便吓成了这个样子。 她偏头看向凌初,目光中带着几分探寻。 凌初对这拍卖会有意柳惊月是知道的,只是如今究竟要不要应了这邀,还要看凌初的意思。 “那就去吧。”凌初轻笑,弹了弹腰间绑缚的长刀。 不管这远川商会的主子究竟想要干什么,总之她都是不惧的。 怎料这好巧不巧地,小婢女正巧看见了凌初弹刀,一时间抖得更厉害了,险些没哭出声来。 像是早上那窝鹌鹑的升级版,刚出生的小鹌鹑。 刚出生的鹌鹑姑娘瑟瑟发抖地领着两个人进了厢房。这厢房在拍卖场的二层,可以看出是请了专人来设计的。房内有一扇薄窗,推开窗便可将下面拍卖会的景象一览无余。而窗外特意挂了两粒夜明珠,阻隔外面的一切视线。下面的人若是朝里面看,也会因为逆着这股强光而看不分明。 柳惊月对这个位置颇为满意。 婢子依次入内,每个人手中都端了一盘精致的糕点,没一会儿便摆满了整张桌子。 这种奢靡繁华气息显然很对柳惊月的胃口,她也不矜持,整个人窝进了雕花椅中,懒洋洋用手捏糕点吃。 中了子母蛊倒是有一个好处,这破虫子极为霸道,容不得宿主体内有任何不干净的东西,即使是宿主误食了什么也会被它吞噬掉。因此柳惊月现在倒是可以明目张胆,丝毫不惧那商会的主子会在糕点中下药。 凌初静静坐着,瞥着柳惊月一口一口往嘴里送,不着痕迹将刚刚倒好了茶的杯盏推到对方面前,顺便帮着换了下桌上玉碟的次序,将柳惊月爱吃的全部放到了她面前。 柳惊月接受着凌初的“投喂”,心安理得毫无负罪感。 推门进来给二人倒茶的小婢女见证了这惊人一幕,被骇得目瞪口呆花容失色,连水都未添便颤颤巍巍又退了出去。 原来这两位是这种关系啊怪不得呢 自认为看穿一切的小姑娘静悄悄拂身而去,深藏功与名。 约莫是柳惊月又吃了两盘糕点的时间,拍卖厅下层的灯光亮起,参与拍卖的宾客也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柳惊月又捏了块红豆酥入口,挑眉看着下面的人。 嗬,这一个两个的,都是熟人。 拍卖会的明目单子在刚刚就已经由婢女呈给了二人,凌初正翻看着册子,兴致缺缺。 “怎么,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柳惊月看出凌初兴致不高,转眸问她。 “嗯。”凌初一面继续不慎走心地翻看册子,一面应着柳惊月的话。 突然,她翻页的手一顿。 终于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柳惊月,你来看。”凌初随口喊了柳惊月过来,而后自己便是一愣。 她对于柳惊月的称呼,已经从最开始疏远又生分的“柳楼主”、“柳姑娘”,换成了现在的毫不客气地直呼其讳了。 这意味着,二人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怎么” 柳惊月的问询唤回了怔楞中的凌初。她摊开册子,用手指点着其中一样物品给柳惊月看。 柳惊月看了这东西,也是一愣。 “扶安花” 不怪二人惊讶,这扶安花十分神奇,其花食之解百毒、其茎敷之医百伤、其蕊服之止血生气,可谓是生死人肉白骨的圣物。 而在五年之前,江湖上便没有人见过扶安花的踪迹了。却没想到,在这远川的拍卖会上竟会出现这么一朵。 “看来今天怕是要惹出一场腥风血雨了。”柳惊月玩味地看着册子上栩栩如生的扶安花,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当然。毕竟谁不希望自己能多一条命呢。”凌初轻笑。如果不是因为这竞争太过激烈,连她都想要掺上一脚了。 柳惊月大抵是吃多了点心被齁得嗓子疼,又端起了一盘瓜子开始磕,像一只冬天为自己存粮的小松鼠。 小松鼠一心搞事,叼着瓜子仁含糊不清地添油加醋。 “若是他们急了眼,在这江城里打了起来,那就更好玩了。” 凌初看着对方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无奈扶额。 楼下已基本座无虚席,包厢也进来了一名婢子知会二人拍卖会即将开始。 柳惊月抿了一口香茶,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 这拍卖会着实不错,里面有的东西连她都有些心动。反正她也不缺钱,若是无事,拍下来也不是不可。 一旁的凌初也是抱有同样的心思,当年她下山,师父给了她不少银两,加之这些年她自己攒下的东西,如今也已经有了不薄的家底,在这拍卖会玩一玩的底气还是有的。 随着厅中灯光的变暗,拍卖会正式开始。 最先被拍卖的都是一些清粥小菜,柳惊月看着没什么意思,百无聊赖之下,将目光转向了这房间里唯一还有点意思可供她摆弄的凌初。 无辜收到不怀好意注视的凌初 她的后脊骨怎么突然有点发凉呢 柳惊月探过身子逼近凌初,鼻尖贴着对方的脸颊,二人呼吸相缠,目光相贴。 她缓慢地眨眼,纤长的眼睫蹭过凌初的眼窝。 凌初轻轻偏过头。 柳惊月见状也不恼,轻笑着埋首在凌初的颈窝。 “妞儿,看中了哪件,爷给你买下来啊” 她手指轻挑凌初瘦削的下巴,故意在她颈边呼气。 “只要你伺候好了爷,山珍海味绫罗锦缎还不是任你挑” 凌初无奈,轻轻一笑,手上使了劲直接将柳惊月抱到了自己腿上。 柳惊月一个踉跄,整个人跌进了凌初怀里,只得死死搂住凌初的脖子来保持平衡。 趁着这个姿势,凌初左手环住柳惊月的腰免得她掉下去,右手拇指伸出,轻轻摩挲她的下巴。 “刚刚的点心屑沾到下巴上了。” “爷。” 柳惊月一怔,耳根子都烫了起来。 她迅速抽离凌初怀里,因为用力过大,整个人都险些跳起来。 凌初着实没忍住,以双指抵住唇角,掩饰自己抑制不住的笑容,但柳惊月还是能清楚地从她的眼中看出笑意。 柳惊月悻悻坐回去,暗自磨牙。 这笔账她记住了凌初最好祈祷不要落到自己手里欺人太甚 然而炸了毛的柳惊月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完全就是她自己先挑起来的,是她先无聊跑去跟凌初撩闲,凌初才会反击的。 凌初将桌上仅剩的糕点再次向柳惊月那边推了推,省的她将自己的牙都磨坏。 柳惊月抓起一块糕点,把其当成凌初一般狠狠咬着泄愤。 凌初看着霎时尸骨无存的酥糕,觉得身上一阵疼痛。 “接下来的拍品是,亮银掐丝夜明手钏一副。” 拍卖师的话语暂时转移了柳惊月的注意力。 她刚刚只是匆匆一瞥,除了几件稀罕玩意儿外压根就没注意到其他东西,因此现在在拍卖会上看见这东西才会如此令她惊讶。 这手钏看起来平平无奇,除了镶嵌了几粒夜明珠外似乎再无长处,因此她才会不解,为何这件东西也有资格出现在远川的拍卖会上。 柳惊月稍稍留了神,准备听听拍卖师究竟能怎么吹。 “这手钏乃是由季大师一手打造,其内不仅各自镶有五粒南海夜明珠,还在内部嵌了一块和田暖玉。” “这玉自出土后便在南疆特制药水中浸泡了数年之久,其上沾染的气味可驱百虫,更可驱散瘴雾,乃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起拍价,三千两白银。” 听着拍卖师的话,柳惊月的心中一动。 这东西长得一般,但这功效却是不错。不说别的,回头将这手钏毁了,将里面的玉掏出来做成坠子也是好的。 显然,下面的很多人也和她抱着同样的想法,因此,这手钏虽是女子用品,一时间叫价却也不低。 “五千两。” “七千两” “八千两” “一万两” 柳惊月听着下方两个人的叫价,垂眸找寻着这二人的方位。 “爻山长老,周青华。毕舟道人。”凌初淡淡出声,一语道破二人身份。 “呦,老熟人啊。”柳惊月吊儿郎当嗑着瓜子,兴致勃勃看戏。 “想出手了”凌初看着那群鹌鹑一般的小婢子又进来一轮,将桌上空荡荡的杯碟全部换了新的糕点上来。 柳惊月重新在糕点里挑挑拣拣找自己爱吃的,颇为怡然自得。 “不着急,让这两个人先掐。” 凌初这么一说,柳惊月就对这二人有了印象。好巧不巧地,这两个人都跟她柳惊月有仇。 她想,曾经的那顿毒打,足够他们铭记至今,并且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安静地缩起来,不和她抢东西了。 手钏的价格已经叫到了三万七千两白银,周青华与毕舟道人争得脸红脖子粗,若不是有人看守,怕是要当场打起来。 这两人本也有私仇,如今的价格已经超过了手钏自身的价值,二人依旧不肯停手,完全就是在争这口气,谁也不肯服输。 “唉,瞧瞧这两个人,争成这样,若是待会儿钱不够可要怎么收场啊。”柳惊月嗑着瓜子自言自语,“那我来帮帮他们好了。” “八千两。” 柳惊月这一开口,全场都噤了声,几息过后,再度爆发了更大的窃窃私语。 按理说,如今该是加价至三万八千两,可这人却只喊了八千两。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加价道理 可是众人再细细一听 这不是凤凰楼那女魔头的声音吗 想起这一茬,场内鸦雀无声。 笑话,就算那位是真的走神喊错了价,又有谁敢乱说不怕出门就被这位分了尸啊 柳惊月见场内的骚动终于平息,这才悠悠地把未说完的话补上。 “黄金。” 八千两,黄金。 “嘶”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八千两黄金,这就是八万两白银。果真是女魔头的手笔,她这一出声,直接将价格抬了一番上去。 这还有谁敢加价还有谁敢和她抢东西 与柳惊月打交道久了,众人对于这位的脾性也基本摸清了几分。 这种拍卖会上,柳惊月若是随意跟了价,只要跟价不超三次,那便只是魔头姑奶奶心血来潮耍着他们玩呢,他们该怎么拍还是怎么拍;可若是一开口就喊了大价钱出来,那便是铁了心要这东西了,这种时候,谁抢谁讨不着好。 周青华与毕舟道人二人在柳惊月开口的一瞬间胸口就下意识开始发疼,那是上次被柳惊月踹过的地方。、 有上次血泪教训在前,二人哪还敢多嘴,恨不得自己现在毫无存在感蒸发成空气。 这对亮银掐丝夜明手钏就这么被柳惊月拍了下来。 凌初抬眼看着柳惊月,而引出这一系列事情的罪魁祸首毫无反省之意,还冲着凌初抛了个媚眼。 凌初 她今儿也算是开了眼了,柳惊月这位魔头果真名不虚传。 因着是远川商会的贵客,柳惊月也享受到了最好的待遇,她还没等到拍卖会结束去交银子,那对手钏便已经被一个婢女呈了上来。 手钏被放在紫檀托盘之上,上面覆了红绸布,只隐约勾勒出手钏的轮廓来。 婢女得了柳惊月的示意,将托盘摆在桌上,安安静静退了出去。 柳惊月用帕子将手指擦拭干净,又喝了口清茶润口,将那股子甜腻之感压下去。 随后,她整个人懒洋洋窝进椅子,用食指轻轻挑开绸布。 这对差点引起腥风血雨的手钏安静躺在其中。 她拿起其中一只,漫不经心放在眼前端详。 手钏的装饰并不繁冗,素净的银色掐丝不会显得整体花哨而浮夸。上面几粒不过豆子大小的夜明珠正灼灼散发着柔和的光华。 将其握在手中,手钏内部镶嵌的那枚暖玉入手温润,传递给指尖阵阵暖意。 柳惊月把玩片刻,又将手钏搁回托盘。她拍下这东西本就是临时起意,如今还真的没想好要怎么处置这对手钏。估计着,这对手钏约莫又要像“前人”一样,在凤凰楼的库房里孤独终生了。 再一转眸,瞥见一旁正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的凌初,柳惊月一顿。 她想好这对手钏要怎么办了。 略显得有几分昏暗的厢房内,柳惊月再度攀上了凌初的腰。 “小娘子,此物赠予你,以作定情信物可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Chapter10. 厢房内光华朦胧,银炉燃香,将满室都熏出了昏然暧昧气氛。 凌初虚虚环过柳惊月的腰,让她在自己腿上坐稳,免得某人失去平衡坠地的惨案发生。 她看着那只手钏。 柳惊月就这么二指夹着手钏,看着凌初。 夜明珠的微芒倒映在凌初眼底,像是一颗一颗星星。 柳惊月望进这片银河,在银河深处看到了自己。 “难不成” 凌初移开视线,接过手钏似笑非笑。 “小娘子早就思慕我已久了借着这手钏以表心意”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早就摸清楚了柳惊月的性子。现在想来无事,她想玩,自己就陪着她玩一会儿,省得给孩子憋坏了。 “是啊,不知美人儿可愿一解我的相思之苦呢”柳惊月轻佻地拿着手钏在凌初眼前晃来晃去。 凌初猛地俯下身子。 两个人如今相距不过毫厘,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 “我自然是” “笃笃笃。”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断了凌初接下来的话。 柳惊月的反应异常快,像只兔子一样迅速蹿回了自己的位置正襟危坐,若无其事地端了杯盏喝茶。 笑话,刚刚那副样子若是被旁人看了去,她柳大楼主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凌初早已看穿一切,只不动声色挑起嘴角,看破不说破。 “进来。” 门外,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婢女怯生生探了个头进来。 “凌姑娘您刚吩咐我说若是那曲谱启拍了,定要来唤您” 小姑娘被柳大魔头的凶恶视线注视着,一句话被她说得断断续续,到最后甚至带了几分哭腔。 凌初按按太阳穴。这话的确是她吩咐的,刚刚被柳惊月这么一搅和,她差点儿就将这事给忘了。 那曲谱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甚至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不过是因为曲音精妙,才勉强拿出来放在这拍卖会上当个中场休息时的添头。 不过,旁人不识,凌初却是清清楚楚知道这东西的来历的。 这曲谱,乃是旧时她家道未落时,她的姐姐闲来无事写的。 那时,她二人不过将这琴曲当作一个闲暇时候的消遣,姐姐甚至在记录下了整首曲子后便将其仍在了一旁,连个名字都未曾给取。 然而如今世事变迁,她的姐姐也已故去多年,这曲谱也不知是如何竟流落到了江湖上。 曲谱是以特殊的书页所录,封皮上还作了特别的记号,凌初在看见名目册子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它来。 当年姐妹二人的玩笑之作竟成了拍卖会众人追逐的拍品,而一字一句写下这谱子的人却早已埋骨远山 物是人非,惹人唏嘘。凌初所能够做的,也不过是将这曲谱拍下来,聊以慰藉罢了。 拉回思绪,凌初轻声向着小婢女道了谢。未曾留意小姑娘那受宠若惊到恍惚的神情,将注意力完全投在下面的拍卖上。 侍女提醒得十分及时,但架不住凌初刚刚发了片刻的呆,如今拍卖师已经说尽了那一箩筐的夸赞话,正式开始叫价。 在座众人今日皆是在江湖上已有了些许声名的大家,或是沉迷武艺,或是为门派事务绊住了脚,皆忙碌得很,无暇培养旁的爱好,着实用不上这平平无奇的曲谱。因此尽管拍卖师已经将其夸到了天上,买账的人依然不多。 凌初也不着急,静静听了会儿叫价,等那寥寥的声音也落了,才淡淡开口。 “一千两。” 嚯,又是个一开口就爱翻番的主儿。 下方众人听着这声音,一阵的肉疼。 凌初懒得探究他们的想法,见一干人都熄了声,她慢慢将微微前倾的身子收回去,端起茶盏垂眸抿茶。 “一千一千一百两”一道声音犹犹豫豫响起。 柳惊月挑眉,觉着这事儿有点意思,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嗑着瓜子看戏。 下面这帮人,一个个的心眼比头发还多,真正有意这曲谱的,听了凌初的声音都偃旗息鼓,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招惹煞星了,这位倒是一枝独秀。 她安然看戏,一点想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笑话,这点事凌初若是再摆不平,那就枉为她看上的美人儿呸,不对,戏多了。 凌初面色不变,不过柳惊月从她左手律动敲着椅背的五指来看,她应该也觉得这个事挺新鲜。 “一千一百五十两。” 柳惊月 众人 柳惊月算是看出来了,凌初也是个恶趣味的,这加价加得跟逗那小孩玩一样。 曲谱起拍价低,压根就没有定叫价的最低额度,凌初此举,还真的不算不合规矩。 下面那“小孩”估计着也琢磨过来了,声音中染上一抹羞恼。 “一千二百两” 凌初见对方还不肯放弃,也懒得再浪费时间,端起茶盏再次抿了口茶。 “两千两。” 此番,对方约莫也该放弃了。 拍卖师问询两次,无人再度叫价。 凌初早已料到,对于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这曲谱自身的价值本就没有这么高,是她想要留下姐姐的旧物当个念想,这才一再抬价。 岂料此时,变故突生。 下方的席位中突然站起一名男子,转身冲着凌初二人的方向高声道 “还望姑娘可以将这曲谱让给我” 场内一片哗然。柳惊月擦了擦手指,挑眉。 这人什么路子啊 从古至今,拍卖的规矩就是价高者得。凌初虽然想要这曲谱,却也并未用身份或武力压人,令对方停止加价。 可这位张口就让凌初把马上就到手的东西让给他,凭什么 凌初也觉得这个事儿稀奇极了,没作声,静静等着下文。 那位见凌初没有表态,冲着二楼一拱手,声音又高了几分。 “我乃惊鸿仙子的义弟,还望姑娘能够看在逝去的惊鸿仙子薄面上,将此曲谱让给我” 哗然声更大了。 惊鸿仙子摇光之名,江湖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摇光生性柔和婉约脾气极好,又待人温柔,当初在世时,江湖上很多人都曾受过她的恩惠,也有大半人与她私交甚笃。 当初传出摇光死讯后,江湖震动,多少巾帼不让须眉的侠女泣不成声,多少铁骨铮铮的男儿也红了眼眶。 至今,摇光已逝去四年,江湖上却依然传有她的声名。“惊鸿仙子”清名无人不知。 而惊鸿仙子摇光的义弟,很多人也有所耳闻。 摇光最初出现在江湖中时,身边的确跟了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摇光叫他初九。那男孩单薄极了,且不爱说话,只默默跟在摇光身边。 而据摇光所说,这男孩是她在路上偶然遇到的,他的家人为躲饥荒一路逃难,或许是实在养不起这孩子了,将其丢在了路边。摇光见他可怜,于是将他待在身边,当作亲弟弟一般养着。 几年后,摇光的身边就看不到那男孩了。曾有人问她,摇光只笑着说,她为初九找了个师父,他如今正在跟随师父学功夫。 后来,直至摇光身死,也再没人见过她的义弟初九。 而那摇光的义弟初九,就是如今这个其貌不扬平平无奇,甚至面皮还有些厚的男子 一时间,拍卖场内议论纷纷。 二楼房间中,柳惊月挑起眉。 师父的确和她提起过,她有一个名叫初九的义弟,且言语见对那义弟颇为亲昵。只不过她拜摇光为师的时候,那位义弟早已不在摇光身旁,因此二人一直未曾得见。 师父逝世后,她也曾动用凤凰楼的势力寻找过他,但是因为当年摇光并没有说过这位义弟究竟师承何方,这茫茫人海,想凭借着寥寥几语的对方喜好来找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而今日,却这么巧地在这里见到了对方 柳惊月冷眼看着。 第一,只凭借对方的话,她不能确定对方是否真的就是师父的那位义弟。这么多年来,冒充他人身份图谋不轨的人她早已见多了。 另一方面,在拍卖场公然截下别人的拍品,此等行为着实令人不齿,尤其还是打着摇光的旗号。如若此人真的是摇光义弟,此等人品心性,即使是会被泉下有知的师父怨怼,她也绝对不会留下这个人再如此为非作歹,败坏摇光的名声,令她在死后都无法好过。 这位“摇光义弟”初九见自己的身份造成了如此的轰动,脸上不由得显露出一丝得意。继而,他依旧灼灼盯着凌初的方向。 “还望姑娘能够割爱。” 楼上凌初垂眸低首把玩着柳惊月刚刚递来的手钏,不发一语,无人知晓她心中所想。 漫长的沉默过后,凌初终于开了口。 “好。” 初九微微松了一口气,背后已经渗出涔涔冷汗。 “那不知姑娘可否收回刚才的叫价” “噗” “咳咳咳” 场内喷水咳嗽之声接连响起。场内听到这句话的人,无不愕然 拍卖师也愣了,他在远川商会做了这么多年的拍卖师,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他还是头一回见。 要求人家让出拍品本就已荒谬至极,这人居然还有脸面开口,要求对方撤回刚刚的叫价 不说这究竟有多么不合规矩,光是这份无耻,就是旁人万万不能及的。 没有钱,还来什么拍卖会 柳惊月也被气笑了,目光却更加发冷。 不论如何,这个人留不得了。 她自诩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对方真的是师父摇光的义弟,他打着摇光的名号做出这般不要脸面的事情,那就是在丢摇光的人。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如果对方不是师父摇光的那位弟弟,他在众目睽睽下这么下凌初的脸面。如今她二人同盟,柳惊月也必然不会让这个人好过的。 一旁的凌初也笑了,柳惊月瞥她,见她笑得还挺愉悦。 她开口,声音之中都带上了笑意。 “这曲谱,就当是我拍下送给九公子的礼物好了。” “公子留下去向,拍卖会后,我自会去寻你,将曲谱送上。” “毕竟我也很想结识一下惊鸿仙子的义弟呢。” 不去理会这几句话给场内带来了多大的惊动,凌初右手摩挲着刀柄,一阵一阵地发笑。 她怎么就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摇光,还有他这么一位义弟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Chapter11. 拍卖会因为这位语出惊人一枝独秀的“摇光义弟”掀起了一个小高潮,这也导致后半段的拍卖全部被这个插曲衬得平平无奇,场内气氛十分低迷。 直到扶安花的出现。 认真来算,今儿的一半人都是冲着这朵花来的。原因无他,扶安花是有名的疗伤圣物,且离土依旧可存活,只要根不死便不会凋零。若是外出受了什么无法医治的重伤,只要有了这朵花,一切就不是问题。 这可不是什么高人传承惊天珍宝,而是第二条命啊。 生死关头,命比什么都贵重。 今日有资格来参加拍卖会的,要么是颇有名望的武林大家,要么是非富即贵的名门望族,皆深谙这第二条生命的重要性。 因此,扶安花才刚刚摆上展台,众人火热的目光就聚集了过去。 二楼房间内,柳惊月因初九的事兴致大减,正捏着块玫瑰糕用牙慢慢啃打发时间,啃得嘴角下巴上都是细碎的糕点屑。 她冷眼看着下方众人为了一朵花争得头破血流,没有说话。 第二条命听起来的确诱人,可若是为了这第二条命,把第一条命也抢没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凌初也没有掺和的打算,刚刚拍下的曲谱已经被侍女放在托盘中呈了上来。她掀开红绸拿起曲谱,翻看着熟悉的字迹神色复杂。 “五万两” “五万五千两” “六万两” 喊价还在继续,真金白银像是不要钱一般地被喊出,成为这第二条命的价码。 “八万两。” 柳惊月突然开口,一加就是两万两。 她其实并不想要这东西,纯粹就是心情不好,喊着玩玩而已。 毕竟,让她想要倾尽所有去救的那个人早就死在了四年前的冬夜里,而让自己不顾一切想要活下去的那个人 恐怕还没出生呢。 场内凝滞了一瞬,几家大门派咬咬牙,继续加价。 这扶安花实在太过难得,哪怕是得罪了柳惊月,他们也一定要拍下来。 柳惊月也就是随口一喊,其实也没想真拍,纯粹是通过恶意抬价来使自己的心情得到好转,可谓恶毒至极。 现在,她看着那帮人明明一脸肉痛却还要继续加价的样子,就觉得身心愉悦一身轻松。 为了让自己更加开心,她又恶意满满抬了一次价。 有钱任性的大魔头这下子更舒服了。 大魔头舒服了,下面那帮要死要活的小可怜自然不舒服了。 加价的频率一减再减,到最后,只有那么三家仍然在对峙不肯放弃。 此时,这朵扶安花已经喊出了四十万的天价。 这三家中,有两家都是柳惊月的老熟人。一个是胡州首富皇商连家,一个是同样被称为“魔教”的逐荒。 然而这第三家,柳惊月看了又看左思右想,也没想起来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人物。 照理说,有底气跟皇商还有魔教竞价的,定然来头不小。可柳惊月执掌凤凰楼、纵横祸害武林这么多年,却完全没见过此人。 她稍稍上了份心,拿手指戳戳旁边的凌初,让她也帮着认人。 蹊跷的是,凌初盯着那人看了半晌,竟也没有认出来。 这事可就稀奇了,柳惊月与凌初二人加起来,闯荡江湖的时日说不定比柳惊月的年岁都大。她们二人却没有一个认识这个有能力和皇商以及魔教竞价的人,那么,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又拥有多少底牌、多大的底气 柳惊月脸上罕见地显露出一丝凝重。 扶安花太过宝贵,没有哪家门户有这种气派,随便差一个小喽啰来拍卖、携带扶安花。因此,今日来的人一定都是在各自门派家族占了重要地位的人。 可是这个占据高位的人,她们却并不清楚对方的底细。 这个人,或者说,这个门派,究竟藏得有多深 柳惊月与凌初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她再次开口,将价格提升到了四十五万。 显而易见地,逐荒已经踌躇。 连家看样子却并不准备收手。他们身为皇商,自然家大业大不缺银两,只一心想得到这保命圣物。 连家出手加价后,柳惊月便不再出声。 她的本意并非争抢扶安花,只是想借连家的手探一探那神秘人的底而已。 反正连家人傻钱多,这个冤大头不当白不当嘛。 柳惊月又磕起了瓜子,理不直气也壮。 就在众人都以为那个神秘人会放弃的时候,对方咬咬牙,竟再度跟了价码。 连家底蕴深厚,紧跟着加价。 二人一来一回,价格缓缓攀升。一朵扶安花,竟已叫到近二百万白银的天价。 柳惊月一改漫不经心的态度,双眸幽深看着下方,纤长手指轻轻敲打椅背。 这个价钱,怕是那连家都要犹豫踌躇几分了。 二百万两白银,这可不是一个说着玩玩的数字。 柳惊月自诩经过几代变迁,凤凰楼积攒下的家底已然不薄,可是再面对这二百万两白银时也还是要周转些许的。 此人能够眼睛都不眨地叫出这等价格,底蕴怕是已经超过了一般的世家。 “二百万两。”连家家主声音沉沉,这大概就是他能够接受的最后价位。 “二百五十万两。” 神秘人再次开口,直接将价格再度抬了五十万两上去。 “嘶” 不断有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也太财大气粗了吧。 柳惊月敲着雕花椅扶手,扬声唤来了婢女。待婢女走近,直接掏出一沓银票塞进了对方手中。 “和你家主子说,让他今儿发个财,这笔钱,查清楚下面叫价拍下扶安花的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侍女一愣,行了礼匆匆退下。 柳惊月随手一掏,数目却着实不小。这些钱想要买一份神秘人的情报,想必那远川商会的幕后主子也会很愿意的。 况且,她可不相信今日出手买这人情报的只自己一家。 用一份情报换了不知几份巨款回来,这笔交易,可谓太值不过。 没过一会儿,小婢女再度回来复命,只不过这次是跟在一名男子身后回来的。 那男子相貌凡凡,衣着谈吐却并不像是普通仆役,想来应该是这远川商会的管事了。 管事走到柳惊月身边,躬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柳惊月闻言挑眉,待管事与侍女都退了下去后,她思索着管事刚刚报给她的那个名字,喃喃自语。 “明光门” “明光门”凌初听清了这句话,转头看向她。 “怎么,听说过”柳惊月在脑中搜刮了一圈,愣是没想起来有关这个门派的任何事情,索性不再继续想,安安静静瘫在椅子里,十分坐没坐相。 “没。只是听起来像是个挺正派的名字。”保不齐和正道那帮伪君子有什么关系。 “的确”柳惊月眯眼作深思状,“那就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凌初 虽然脑回路清奇了点,但是柳惊月的想法竟奇异地与她不谋而合。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与她如此默契了,这种感觉似乎并不赖。 不再去思考这劳什子明光门的事情,反正他已经蛰伏籍籍无名了这么多年,约莫着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如果对方真的不长眼,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事 那就别怪她柳惊月心狠手辣,不给人留活路了。 柳并不是很开心脾气很大心情很躁家大业大为所欲为惊月十分霸道地如此想着。 拍卖会已然散场,柳惊月所要的消息还未得到结果,这远川商会也就没什么好玩的了。 柳惊月曾问凌初可曾找到她要的那件东西,而凌初只是一顿,轻轻摇了摇头。 她想要问问对方在找什么东西,让凤凰楼也帮忙留意。可转念一想,她们的关系毕竟还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如此贸然去问未免有窥人隐秘之嫌。 柳惊月恣意妄为活了二十年,这会儿却头回畏手畏脚起来。 二人离开远川商会,商议着明日清晨便动身,前往路途中的下一座城池密城。 谁料,她们刚刚出了远川商会的大门,便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柳惊月打量着自动贴上来的那位自称是摇光义弟的男子,似笑非笑。 凌初面色淡淡,令旁人无法从她的神色中窥见什么。 她缓缓开口“公子是来要那曲谱的” “是是。”那人最开始还有些畏惧瑟缩,见柳惊月二人没有要难为他的意思,胆子渐渐大了点,态度也就强硬了起来,“姑娘既然已经承允,应该不会食言吧” 凌初终于抬眼,轻描淡写看了男子一眼。 男子本来就是色厉内荏,强撑着胆子过来索要曲谱的,腿肚子本来就打着哆嗦。如今被凌初冷冰冰这么一瞥,腿这么一转筋 当场就没站住,跪下了。 柳惊月 凌初 围观众人 凌初一动不动,就站在男子对面,实实在在地受了个跪拜大礼,面色古井无波。 “这跪拜大礼通常都是跪天跪地跪长辈的。” “公子真客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Chapter12. 徐九也是在离开拍卖场时听人闲谈在知道凌初的身份的。 他原是胡州一商贾之子,因在族中行九,便被随意赋了徐九这名。 由这随意至极的名字也可看出,徐九在家中是极不得宠的。他的生母郭氏本是徐宅一名洗衣丫鬟,只因一日被醉酒的徐老爷宠幸后有了身孕,才勉强被抬做了妾室。徐家主母看不上郭氏,连带着也看不上丫鬟生的徐九,没少明里暗里给这母女二人使绊子、在徐老爷面前上眼药。久而久之,这徐宅也就没人在乎这二位了。 徐九被郭氏教养着长大,他不受宠,连带着家学的教书先生也不甚看重他,所学到的不过“之乎者也”几个大字而已。 他习得了字,圣贤书却没怎么看,倒是街摊上的话本子看得不少,也痴迷于书中讲述的武侠纵横,一心想要修得盖世神功成为一代大侠,彻底出人头地。 他将这个天真而荒唐的想法告诉了生母郭氏,郭氏哪里懂得这些门道,只因疼宠儿子不愿他委屈了,便咬咬牙从月钱里挤出银子,悄悄地给徐九请了个教习师傅,专门教他武功。 郭氏没什么积蓄,只得退而求其次找了这个自己请得起的教习师傅来。这师傅武艺平平,仅是仗着一身腱子肉打胜这三条街巷,得了个“人虎”的诨名。 师傅“人虎”无甚教习经验,只让徐九每日跑步搬沙练力气。没有两日,徐九便吃不动这苦,大发雷霆辞了教习师傅。 他思来想去,觉得定是这教习师傅无能,没有什么秘籍可以传授给他。那些话本子上面,一代大侠练功哪有这么累这么难 他决心,一定要找到真正的武林秘籍。 他收拾了包袱行囊,辞别生母郭氏,离开了那个让他感觉到窝囊又受气的家。 然而离家后,他很快就被那些光怪陆离迷了眼,沉迷流连赌坊与青楼间。不出半个月,便花光了身上的银两。 没了银子,赌坊花楼自然不再欢迎他。昨日还笑脸相迎的伙计姑娘今日就翻了脸,提着水桶就将徐九泼了出去。 徐九花光了身上钱财,袖中比脸上还要干净,只能仗着自己练过的那几天假把式在官道上劫一些看起来就人弱钱多的肥羊,如此也囫囵过了半月有余。 有一日,他却碰到了硬点子。 那是一辆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黑色马车,车外只有两个清丽的侍女赶车随侍。 徐九虽然没什么大见识,眼力见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的。他看出来,那两个侍女长得比那花楼里顶顶好看的花魁还要美上三分,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矜贵气,一看便不是凡家。能得此等女子做婢女服侍,那马里的定是京城里哪一家的富贵小姐。 徐九便对这马车动了心思。 谁承想,当他真的动了手,一把掀开马车厢帘时才发现,马车中坐着的不是徐九所想的娇滴滴千金小姐,而是一名清隽公子。 起初,见那公子身形瘦削单薄,且面带苍白之色,两名婢女又空有美貌,徐九并未放在心上。可谁知,就在他即将冲进马车中将那小白脸拽出之时,对方只轻轻咳嗽两声,便有两名黑衣人不知从何处现身,直直将他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徐九这才知道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大人物。 他跪在地上不停哭嚎磕头,求祖宗爷爷饶他这一次。那位公子神色冷淡恍若未闻,只垂眼看着其中一名黑衣侍卫拔出了随身佩剑。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白衣公子却突然开口了 “慢。” 得到主子的指示,黑衣侍卫迅速收刀,押着徐九跪在地上。 “抬起头。”白衣公子发话,徐九的头立刻被侍卫拽着扬了起来,好让那位公子可以清楚看到他的脸。 “凑合着还是可以用的那时她还小。”白衣公子喃喃。 “公子侍奉左侧的婢女闻言躬身,低声询问,“您是想要” “嗯。”白衣公子半阖上眼,不再去看跪在地上的人。 “将事情告诉他吧。” 徐九被侍卫与婢女拉了下去。 从那天之后,他便成了惊鸿仙子摇光的义弟。 可是此时,站在远川商会门前,徐九心中暗暗发苦。 虽然众人皆相信他便是摇光的义弟,将就着给他三两分薄面,可面前这女魔头凌初的神情却让他十分看不透,加之女魔头凶名在外,他这才不由自主地胆寒起来。 结果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给寒到地上去了。 徐九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假装并未听见凌初那两句深意十足的嘲讽,低着头不敢看柳惊月二人。 “凌凌姑娘刚刚答应了的。”他也不想招惹上这两位煞星,可那公子曾发了话的,若是他拍不到这曲谱,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今日他竞拍的钱其实都是那公子给的,只不过是他见钱眼开,想昧了这银子,才搬出摇光的名头来。 毕竟那公子也说过,若是价格太高银钱不够,他是可以借着名头行事的 “公子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我二人是谁了。”柳惊月在一旁抱臂环胸看戏,似笑非笑。 徐九听了二号女魔头柳惊月的话又是一哆嗦,差点儿又冲着柳惊月来了个跪拜大礼。 凌初撩眼皮看了一眼高频率震动的徐九,再看一眼周围这一圈装作若无其事实则在聚精会神看戏的人,漫不经心摸了摸腰间的刀。 突然感觉脖子一凉的吃瓜群众 溜了溜了,这个瓜我们吃不起,嘤。 吓退了吃瓜鹌鹑们,凌初再度把目光放在徐九身上。这一看,她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们二人与这男子的距离什么时候这么远了 围观了徐九一个激灵飞速后退全过程的柳惊月面无表情,翻了个不紧不慢的白眼。 凌初看柳惊月的反应也能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不由得不轻不重瞥了这男子一眼。 “公子叫什么” 徐九闻言,又是一个激灵。 “徐九” 说完,他似乎觉得这样太容易穿帮,急急忙忙又补了一句, “小名初九” 这欲盖弥彰的劲儿呦。 柳惊月看徐九一眼,没说话。 “那么,徐公子,不知你住在哪里”凌初拿出了平生对待猴戏的最和善的态度。 “住在住在晋江客栈。”徐九总觉得这其中有诈,却也不敢不说,只得磕磕巴巴报出自己的落脚点。 这住客栈的钱还是当日那白衣公子给自己的。 “巧了,那咱们正好一道。”柳惊月笑眯眯凑近徐九,十分暧昧地将胳膊搭在了他肩膀上。 “”徐九差点又吓跪了。 “走吧徐公子,咱们一道回去。这里人多眼杂,东西不方便给你。”柳惊月皮笑肉不笑,看似半揽着徐九的肩,实则捏着徐九的后脖颈就往客栈的方向走。 从后面看去,活像是拎了一只待宰的鸡。 待宰的鸡崽子徐九被一路挟持着回了屠宰场啊不,晋江客栈。 柳惊月一路把徐九拎回自己和凌初的房间,让他坐在自己二人的正对面。 徐九 那种即将被屠宰的恐惧感又回来了。 凌初拿出那本曲谱在手中把玩,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锐利如刀 “你说你是摇光的义弟,可有凭据” 徐九自打凌初掏出那曲谱,眼睛就仿佛黏在了上面。如今乍一下被这语气刺得又是一个哆嗦,险些从椅子上掉下去。 柳惊月进门的时候特意吩咐了小二送些零嘴瓜果进来,此时她正好整以暇地磕着瓜子,看凌初找这位“义弟”的麻烦。 反正管他是不是真正的摇光义弟,这种货色,她都不想留了。 她不允许有任何人侮辱她师父的名声。 “有有有,有凭据的”徐九忙不迭点头,变成了一只正在啄食的鸡。 说完,他拿出一直背在背后的长条形物体。 柳惊月早便注意到了这东西,只是因为徐九将其包裹得太严实,只能从外形轮廓隐隐约约看出似乎是一把剑。 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徐九生怕得罪这二位,赶紧拆开包在外面的布条,结果却因为手忙脚乱,把东西缠得更严实了,还绕出来了一个死扣。 凌初 柳惊月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宝才 她们也真是捡到鬼了。 可是等到徐九彻底解开布条将东西展现在二人眼前,两个人却罕见地失言了。 柳惊月猜得不错,那的确是一柄剑。 檀木剑鞘剑鞘表面裹了浅棕皮料,上镶有亮银包边。剑柄缠了白色绫罗绸缎,已经因为时光的腐蚀微微泛黄。 柳惊月在看到这柄剑的瞬间就认出了它,却依旧不死心,僵着手指将剑翻到另一面查看。 剑鞘的另一面嵌有一块白玉牌,上面镌琢二字。 摇光。 柳惊月眼睛突然有些泛酸。 这是她师父摇光的剑。 她认得的,这辈子都不会忘。 自从徐九拿出这剑,房间内的气氛就陡然凝滞下来。 良久的沉默后,凌初开口。 “你先回去。不要去别的地方,我们会再去找你。” “好好好”徐九巴不得能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忙不迭应声向外走,却又在刚刚迈出一只脚时再度转回身,“那剑” “先放在这里。”柳惊月阴着脸打断他的话,“我们又不会匿了你的剑。” 徐九被柳惊月的恐怖眼神威慑,也没听出来她在“你的”二字上刻意加重的语气,逃命般地窜了出去。 房间中,凌初与柳惊月看着这把剑,相对无言。 柳惊月就算再迟钝,此刻也能察觉出不对了。 她抚摸着熟悉的剑,看着凌初的神情。 凌初的视线紧紧附在摇光的剑上,神色莫辨。 柳惊月突然探身,左手扣住凌初的脖颈,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 凌初坐在柳惊月左侧,正看着这柄剑出神,猝不及防间被她偷袭,手直接撑在了柳惊月的腿上。 柳惊月看着凌初的眼睛,突然笑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狭长的凤眼一眯,妖得摄人心魄。 “凌初。” “我应该信他吗” 凌初也笑了。 凌初的五官也生得极美,早在见她第一面时柳惊月便觉得,这该是一位抚琴弄花的贵家小姐。可看到那对凌厉上挑、峰如刀的眉与一双清冷无波的澄澈眸子,才会让人恍然想起,她的手上分明是沾满了血的。 凌初替柳惊月将鬓前碎发捋拢而后,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你有答案的。问你的心。” 二人视线相交,谁也不肯相让。 时间在交缠的呼吸中缭绕而过,直到室中银炉内熏香都燃尽了,柳惊月才有了动作。 她收起脸上的笑容面具,连眼角眉梢的那股子张扬劲儿都收敛起来,整个人显得柔和又无害。 “我的心说,我信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Chapter13. 昏黄暖光下,灯烛燃动。 柳惊月这话为暖室里平添了几分暧昧气息,撩拨得人心中一动。 凌初看了看她,手抬起来,一顿,又落下。 像是一个戛然而止的触碰。 柳惊月看着那修长而劲瘦的手,眨眨眼。 “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凌初温声道。 她的态度似乎在柳惊月说出那句话后就变了许多。 “有太多了,不知从何问起,干脆等你主动招供。”柳惊月玩笑道。 “现在从实招来,本官还能酌情考虑减轻处罚。” 她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没个正行的样子,没骨头似的往桌上一倚冲着凌初勾了勾手指。 凌初颇为好笑,从碟子里捏了块绿豆糕堵住了柳惊月那张不饶人的嘴。 “那我就全部坦白从头说起,还望大人息怒。”凌初低笑。 笑声钻进柳惊月的耳中,勾得她耳朵微微发痒。 凌初看着桌上那把熟悉的剑,陷入回忆。 “摇光的确有一个义弟,不过不是这个徐九。” “当年摇光对外人说,那义弟是逃荒路上被父母抛弃的小男孩,她看着可怜,所以救下来带在身边,当成亲弟弟养着。 那男孩也因为常年吃不饱饭而面黄肌瘦,身形单薄得可怜,与其他逃难的幼儿无差,大家也就没有起疑心。” “可是大家都不知道的是,那根本不是个六岁男孩,而是个还不足五岁的小女孩。” 柳惊月轻轻吸气。 她看着凌初,似乎知道那个真正的“摇光义弟”是谁了。 的确,当初她拜摇光为师后,摇光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弟弟如何,从来都是以“九儿”或“阿九”来称呼。 只是柳惊月先入为主,觉得那就是摇光的弟弟而已。 “而那女孩,也不是什么逃荒灾民的孩子,那就是摇光的胞妹,与她血脉相连的亲妹妹。” “当年家族招来横祸,全家满门抄斩。然摇光的父亲早早料到将来会有如此一祸,在几年前就将摇光与初九送到了郊外庄子,而后对外宣称庄子走水,姐妹俩都死在火中。此事平息后,又暗中将她们的母亲送了过去,将这母女三人无名无姓地养在远郊。 那年处决颁下后,摇光姐妹俩因为名字未上族谱,又在外人眼中早已夭折,因此得以安然躲在庄子里。 摇光的父亲整理了家中最后的家当,让几个忠心的仆人带着母女三人赶快逃,离开京城,隐姓埋名,逃得越远越好。” “可是谁料,那处庄子被人发现了。” “不知是何人上报了衙门这处庄子的存在,官府带着人来搜。当时她们还未来得及离开,眼看要被官兵堵个正着。 母亲急中生智,让人带着姐妹俩快走,而自己一把火烧了庄子,烧掉了所有姐妹俩曾居住生活过的痕迹。 然后,她站在大门前,告诉官府,这处庄子只有自己在住。 她愿意与夫君同死。” “三天之后,午门行刑。” “全族二百七十三人,上至祖辈耄耋老人,下至孙辈初岁幼婴,全部死在了新帝的刀下。只有两个被宣称早已夭折、未上族谱的女孩踩着父母亲辈的血,活了下来。” “当初摇光的父亲做得并不完满,族中还是有很多人知道远郊庄子上姐妹俩的存在。然而没有一个人说出这秘密,否则当初官兵也不会只抓走了姐妹俩的母亲便收手。 他们被关在牢里,被苛待毒打,却直到死都没有说出这件事。族人用命保护了这姐妹俩,保护了她们活下去的希望。” 柳惊月倏然抬起头。 她知道凌初是谁了。 先帝玄昌帝即位时,其实并不是那么太平。 玄昌帝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他的父亲舜昊帝死得突然,死前并未立下任何诏书。 因此,舜昊帝的四个儿子为了这皇位大打出手,史称“四王夺嫡”。 两年后,玄昌帝得胜,即位。 玄昌帝为人暴虐,即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肆清除异己。其中最为轰动的就是凤家被屠之案。 凤家世代权贵,舜昊帝时期的太后与皇后皆是出自凤家。曾还有帝言,得凤家女者得天下。 然而凤家,却在四王夺嫡中支持了另一位皇子。 在玄昌帝即位后,第一件就是清算了这胆敢与他对抗的凤家,下令凤家全族,满门抄斩。 凤家全族二百七十一人,皆被斩于午门之外。 凤家家风清贵,族规森严。凤家不论男女,皆严于律己,于外和善。京城中不论权贵或是布衣,都对凤家印象极好。 行刑那日,举城大恸。 因玄昌帝不准他人为凤家收尸,城中百姓也只敢在家中偷偷祭奠凤家,为这二百七十条冤魂焚烧纸钱。 当时柳惊月不过襁褓中的婴儿,此事还是在她接手凤凰楼之后才知晓的。 当时凤家被斩的是二百七十一人,而凌初所说是二百七十三人 那两人,便是摇光与凌初吗 怪不得柳惊月在第一眼见到凌初便觉得她眉目精致不似常人,在回想与摇光有关之事是也会觉得摇光自有矜贵之气。 她们姐妹,本来就是那凤凰啊。 凌初察觉到柳惊月的目光,冲她轻笑,眼神柔和。 “当初官兵查抄远郊庄子时,我们本是来不及走的,是那些忠仆一路缀在后面拦着官兵,假称前面都是逃散的庄上奴仆,我们二人才能活下来。” “等到真正脱险,也只剩下我与姐姐二人了。” “姐姐担心有人会查出我二人身份,将我打扮成男孩模样,谎称我已六岁,是逃荒中被父母遗弃的农家子。 我那时不过四岁有余,懵懵懂懂被带出,一路是姐姐照拂着我护着我。 可是那时候,她也不过十四岁啊。” “凤家祖训,主家的嫡长女都是要入宫的。姐姐就是嫡长女,从小娇生惯养,学的是琴棋书画,玩的是琴瑟笛筝。连剑法都是住到庄子上时,背着父亲母亲与家中长辈偷偷学的。 想来也是,凤家嫡长女,那是未来的皇后。她怎么可以学习剑法武艺这种东西呢” “那时,还未及笄的姐姐带着我一路奔逃,她自学了剑法,结交了很多朋友。 我被她护着,一点点长大,她教我习字念书,教我习武练功。 我安然长大,她却每日清瘦下去。” “明明她该是被娇生惯养,生于天宫的仙子,却跌落凡间。” “后来,她担心会误了我前程,写了信给我师父空钧道人,要他带走我,收我为徒。 我拗不过她,只得跟着师父上了砚山,一去就是十年。” “这十年中,我与姐姐只有书信来往,却几乎未曾得见。 她说她收了一个徒弟,徒弟年幼无依,她陪她在身边无法离开。而我因为跟随师父习武,鲜有时间能够去千帆崖底看她。” 柳惊月攥紧了摇光的佩剑。 千帆崖底 那是当初摇光教她习武、与她一起生活的地方。 她记得,每年总有那么一日,摇光会留她独自在崖底练武,自己外出一整日。 所以,那时候她是去见妹妹凌初了吗 凌初顿了顿,似是咽下所有情绪,再度缓缓开口。 “我十九那年,师父本已要放我出师下山了,但是他不知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将镇派秘籍的残卷交给了我,要我参悟了才可下山。 等我参悟了残卷,师父又将完整的秘籍全部交给我,并且不许我下山,要学会了这套功法才肯放我。 等我下山,已经是一年之后了。”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姐姐摇光,一年前死在了七星楼。” 凌初的手已然攥紧,露出青白的骨节。 “我质问师父,他告诉我,一年前他收到姐姐的传信,求他无论如何把我留在山上,不许我去找她。 师父无奈,才将镇派秘籍的残卷交给我,想要拖住我。 等我修习了这残卷,他也得知了我姐姐身死的消息。” “我师父空钧道人与姐姐是忘年之交,他悔恨自己没能发现端倪帮上姐姐,救下姐姐的性命,同时也担心我会被那些杀害姐姐的人所害。愧疚与担忧之下,他将镇派之法全数交给了我。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姐姐怕是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有此祸患,才故意要师父拖住我,担心那些人会找到我。 我原本以为等我学成,我就能护住她,能让她放下这所有担子,生活得快快乐乐。” “可她没能等到我。” 凌初的声音已经颤抖变音,整个人都在轻轻战栗。 柳惊月拥住她,将她护在怀里。 “那个徒弟就是我。” “那年冬天师父将我留在千帆崖底,要我哪里也不许去,乖乖等她回来。 我一直等着,等她回来。可我等来春风,等来夏蝉,却没有等来她。 秋天,凤凰楼的一位长老找到我,带给我她的亲笔信,要我跟他回去。” “他告诉我,惊鸿仙子在冬天,死在了七星楼。” “我不信他师父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要杀她怎么会有人狠心杀她她与世无争地陪着我在这千帆崖底,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直到长老给我看了她的簪子她离去时,特意带走了的簪子。” 柳惊月紧紧拥住凌初,抵住对方的颈窝。 “当年凤凰楼内乱,我母亲的姐妹与她反目,杀她夺位。母亲的亲信拼死护我,带我一路逃出凤凰楼。 我来到千帆崖,见到师父。 跟在我身边的最后的亲信也因中了瘴毒,时日无多。师父怜我,在那名亲信死后带着我照顾我。 后来,她担忧凤凰楼追查,带着我下了千帆崖底,教我习武。” “那一年我七岁,身边只有她一人。” “我和她说,不要被我绊住脚步,她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陪我在这崖底空耗。 她不肯,她说要陪着我守着我,教我琴棋书画,教我成为一代侠客。” “她还说,要为我办一场及笄礼,要亲自为我缝制及笄礼上要穿的衣裳,而后将她那支未能在及笄礼上戴的发簪为我戴上。 可她食言了她没能给我办及笄就连簪子,也没能亲手为我戴上而是被长老作为她已死的证明交到我手中。” 柳惊月眼睫颤抖着。她眼中一片酸涩,却用力大睁着,不敢眨眼。 她的眼眶已是一片通红。 “我查不出想不出 她那么好啊,温柔又美好谁狠心杀她,为什么杀了她啊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等我肃清了凤凰楼,却查不出当年的蛛丝马迹” “七星楼当年为护住师父元气大伤,如今几乎销声匿迹,而师父旧年好友他们赶到七星楼时,师父已然身死,他们只来得及护住师父的尸身 我去了那么多地方,杀了那么多人,却找不出真正杀了她的凶手” 凌初反手拥住柳惊月,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将勇气汲给对方。 “徐九拿着她的佩剑你为什么不信他” 柳惊月或许真的通过这个似是而非的拥抱得到了力量,情绪缓缓平复。 “当年,我在得知师父死讯后便派了手中为数不多的人手去查,可是他们带回的只有她的玉佩与当时所戴的发簪,佩剑却不见下落。 那玉佩也是师父生前极重视之物,若真如徐九所说,当年是他拿走了师父的剑,那么他身为师父的义弟,不可能不知道这块玉佩对于师父的意义,单单留下它。” “而且” 柳惊月稍稍直起身子,看着凌初的眼睛。 “我不信。” “我不信她的弟弟会是这幅样子。” 凌初看着柳惊月,目光柔和,没有说话。 她伸手,盖住了柳惊月那仍旧通红的眸子。 “其实早在南石庙,我就知道你是她的徒弟。” 掌心中,柳惊月的眼睫微颤,划得她略有些泛起痒意。 “当时我误以为你是引我过去的杀手,与你交手。 结果你出手便是栖光录剑法我都懵了。 这栖光录是我凤家祖传,不可外传,只有主家的嫡系才能学,而因为嫡长女要入宫为后,也同样不能修习这剑法。 到这一代,因为姐姐专心习武时,已经错过了修习栖光录的最佳年龄,因此修习了栖光录的也只有我一人而已。” “姐姐在信里有提起过你,也和我说过将栖光录教给了你。 她还说,等我出师,便让我同你见一面。若是可以,今后可以一起生活。” “之后我也试着找过你,但是因为姐姐从未在信中提到你的身份,因此我也没能找到人。” “在南石庙里,我装作没认出你,也是想要试探你。 姐姐教养你九年,临死前也要筹谋着护好你。若你长歪了,真的像传言中一样无恶不作,辜负了她的心” “我作为师叔,定要替她出手,清理门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Chapter14. 话音刚落,凌初只觉得掌心中柳惊月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 凌初只当是吓着了她,于是安慰道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你同他们说的很不一样。” 你很好。 谁料,柳惊月幽幽开口。 “师叔” 凌初 她明白柳惊月注意的点在哪里了。 她眨眨眼,突然有些想要逗一逗这位山崩地裂都面不改色的大魔头。 凌初将遮着柳惊月眸子的手放下,慈爱地摸摸她的头。 “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师、侄” 凌初隐约听到了柳惊月的磨牙声。 她这几日被柳惊月这混世魔王折腾得脑仁疼,今日好不容易有个方法能报复回来,自然不肯放弃。 凌初起身,施施然坐到床边。 “唔,想来自从你拜姐姐为师后,你我二人便一直未曾得见。 我的基本功夫都是姐姐教的,但我与她乃是血亲,辈分不可乱,也就勉强算作是她的师妹。 本来师姐收徒,拜师礼我也应该在场的,只是那时我远在砚山,未能赶回来。今日正好,还能把未完的拜师礼补上。” “所以” “见礼吧,师侄” 话音刚落,柳惊月一双还通红着的眸子立刻恶狠狠瞪着凌初。 脸色及其好看。 凌初看着柳惊月气急败坏张牙舞爪的样子,只觉得大仇终得报。 神清气爽啊。 “师叔” 柳惊月咬牙切齿看着凌初微勾的唇角,突然阴阴地笑了。 她身子微微前倾,左脚在地上不作声地碾着。 而后,趁着凌初不备,她猛地向前一扑 “师叔在上,请受师侄一拜” 凌初没想到这小王八蛋会突然偷袭,猝不及防下被扑了个正着。 她一个失重,整个人便向后栽去。 只是这位也是个不肯服输的大魔头,见自己失衡已是无法避免,于是一拉柳惊月手腕,带着她扣进自己怀里。 怎么着,也得把这罪魁祸首拉下水。 咚地一声,二人双双倒在榻上。 当真是应了江湖上对于子母蛊的传言要死一起死,有难一块当。 柳惊月被凌初拉得重心不稳,只扑到榻上还不算完,连带着又扯着凌初,二人愣是横向打了个滚儿。 凌初也显然是脸面气度全不要了,拽着柳惊月便没完没了。 两个人直到从榻的这头滚到了那头,才算作罢。 因着“战场”着实不够宽敞,双方姑且停战,黏糊着稍作歇息。 至于为什么是黏糊着 这仗打得太过激烈,两位声名赫赫的大魔头都滚得没了气力,此时更能作祸一点的柳姓魔头正赖在凌姓魔头身上,气喘吁吁放狠话要制住她。 凌初束起的长发被压散,此时已铺了满床,与柳惊月的头发纠缠在一处。 柳惊月衣裳本就松散,被这么一折腾更是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场面着实惨不忍睹。 “起来。”凌初轻轻一拍柳惊月的腰。 “不起”柳惊月明目张胆耍赖,死活不肯挪窝。 “小王八蛋耍赖皮啊你”凌初失笑,倾起上半身试图挣脱钳制坐起来。 “你能奈我何”柳惊月恐怕是让那句师侄给刺激疯了,凶神恶煞往上扑。 好巧不巧地,此时凌初刚好起身。 唇与唇一蹭而过。 凌初愣了,刚刚还无法无天的柳大魔头也愣了。 “咳快起来。”凌初低声。 “哦啊。”柳惊月本还在发愣,听了凌初的声音突然就是一个激灵,一下子弹到桌边规矩坐好。 怎么不窜到天边去呢。凌初看着柳惊月的动作觉着好笑,暗自腹诽。 平时调戏得倒是欢快,撒泼耍赖卖娇一应俱全信手拈来,这时候倒是比谁都脸皮薄了。 她体贴地没有多说什么,与柳惊月一起当作此事未曾发生,转而开始正经议事。 “如今你我已将事情捋清了,可那徐九还颇为棘手。 看他先前的样子,不像是个入了武林的,甚至连姐姐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 否则,他手持摇光佩剑,绝不会只在这小小江城招摇撞骗,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况且,我看他知道了咱俩是谁后这腿就没个不打颤的时候,如此惜命怕死的一个人,却为了小小一本曲谱不依不饶,宁愿得罪你我也不放弃 这曲谱又不是什么盖世秘籍,有如此吸引人吗” 柳惊月说到正事,也冷静下来,条理分明地分析。 “我猜,是有人给了他这佩剑,又胁迫了他来这拍卖会,要他一定拍下曲谱。” 凌初闻言,陷入沉思。 “这曲谱是姐姐所著,虽未赋名,这册子封皮却绘了我凤家家徽,因此我才一眼认了出来。花大价钱拍下,不过是为了留个念想。” “距凤家满门抄斩已经过将近二十年,会认得凤家家徽的人少之又少。那人定是笃定了我见到这曲谱一定会不惜代价拍下它,这才让徐九故意与我争抢。” 柳惊月颔首。 “依照你的财力,徐九定然争不过你。若是那背后之人给了许可,让他可以借着师父的名头来要这曲谱” 二人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意。 凌初与柳惊月相同,这几年行走江湖皆没有暴露过自己与摇光的关系。 一则,她二人如今声名狼藉,如果身份曝出,难免会令真正仙子一般的摇光名上有污。 二来,当初杀害摇光的幕后真凶尚未出现,若她们暴露身份,难保对方会不会因为担忧惧怕而藏得更深。 综合考虑之下,凌初与柳惊月二人不约而同,把自己与摇光的关系瞒得天衣无缝,几乎是除了自己外无人知晓。 就连她二人,在今日之前也是互相猜忌无法全然信任的。若不是有这佩剑的激化,等她们彼此袒露身份还不知要过去多久。 可这幕后之人,却能准确把握二人命脉,让她们心甘情愿步步入彀。 他,又是怎样得知这一层隐秘关系的 此事只需稍稍一想,便觉脊骨发寒。 二人沉思片刻,终是商讨出了一个主意 翌日清早,有人敲响了徐九的房门。 徐九这一个晚上几乎没怎么睡,战战兢兢翻来覆去,生怕下一秒就有哪位魔头突然出现,要了他的命。 这一声敲门,更是险些将他的魂儿都吓飞出来了。 他颤巍巍前去开门,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待到他看清门口站着的不过是个客栈伙计后,这一口憋着的大气也就成了恶气。 “大清早的敲什么敲报丧呢是爷爷给的钱还不够多吗” 晋江客栈不愧被称作海内最大的客栈,伙计平白挨了这么劈头盖脸的骂也不恼,只笑眯眯地躬身哈腰。 “爷,天字号甲卯房的二位请您过去一叙。” 徐九这口恶气还没出完,剩下一半儿又被他咽了回去。 天字号甲卯房那不就是那两个煞星住的房吗 徐九脸色灰白,腿又开始打颤。 自己还真说对了,这小二真的是来报丧的 等徐九一步三晃地挪到天字号甲卯房门口,屋里的两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徐贵人,用不用小的搀您一把”柳惊月看着徐九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抿着清茶冷嘲热讽。 徐九见这女魔头等得不耐烦了,三步并两步,立刻窜进了房里。 其速度之快,与刚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凌初不复私下与柳惊月打闹的样子,满目清冷,眉间依稀还蕴着一股肃杀之气。 徐九这浑身上下又不听话地打哆嗦了。 “那剑我已看过,的确是惊鸿仙子摇光的佩剑。看来你说自己是她的义弟,此话的确不假。” 徐九闻言,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万幸,首先自己不会死在这两位煞星手里了。 “既然你是惊鸿仙子的义弟,这点儿面子我还是要给她的,那曲谱我已包好,一会儿便给你。” 徐九又松了一口气。 现在,自己有了东西交差,也不会死在那令人摸不着底的白衣公子手里了。 “不过” 徐九 他松掉的两口气又一次性倒吸回来了。 “你先随我们去祭奠一下你姐姐摇光吧。” 徐九这两口气呼不出去,差点梗在喉咙噎死。 他这心里本来就正虚着,现在还要让他去祭拜那什么惊鸿仙子 笑话,那位听名字也是个神通广大的,自己若是露了馅,在两个女煞神外加一位鬼仙子手下 他还能有活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Chapter15. 不顾徐九战战兢兢的微弱抗议,凌初与柳惊月二人拎着他就到了江城郊外的摇光墓前。 徐九最开始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若是摇光的墓不在此处,他还可以寻找机会路上直接跑了。 反正怎么都是个死,还是不要选择被鬼吓死这种憋屈地死法吧。 可惜,他的想法在出了城后便落了空。 徐九看着面前被人擦拭干净的墓碑,两条大腿又开始打颤。 柳惊月在后面看得好笑,故意贴近了徐九,在他后颈缓慢地呼出一口冷气 “咚” 本来就做贼心虚的徐九被这么一吓唬,又跪了。 凌初好不容易把嘴边的笑憋回去,装作一本正经冷冷淡淡瞥了徐九一眼。 “正好,就跪着吧。反正跪的是你姐姐,也不亏。” 徐九在心中泪流满面。 谁说这是我姐了啊 怎么不亏我好亏的啊 然而徐九其实并不能怨别人。 毕竟,若是他的功课做得够足,他一定会知道,摇光当初分明是被埋在了深州,在满月山脚,南江之畔。 这里压根就不是什么摇光的墓,就是柳惊月与凌初深夜赶工堆的一个小土包,又不知从哪里搞的石碑立在这里。 为的就是吓唬他,逼他说实话。 柳惊月上前两步,只留给徐九一个“冷漠孤高”的背影。 这种拿着自己亲近的人编故事的感觉着实令人心情复杂,她憋下翻覆涌起的复杂情感,酝酿一秒钟,开始情绪饱满地胡说八道。 “我们与你姐姐乃是旧识,当初在江湖上曾有过数次交情。 你姐姐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当初我二人曾救过她一命,她一直牢记此事,并时常言讲说一定会将这条命还给我们。 我们视她作姐妹,和她说报恩这种事情由义弟来便好,可她说你还小,不愿将此事告诉你。 现在,她因故已经去世了,而你也已经长这么大了。” “从你随身携带着她的佩剑来看,你还是很讲情义的。如此看来,摇光在世时欠下的这条命,想来你也是非还不可。 既然如此我也不难为你,摇光她一个人在地下孤苦无依的,你自刎于她的墓前下去陪她,也就当还了我二人曾经的救命之恩了。” 柳惊月说得大义凛然,徐九听得风中凌乱。 这都哪跟哪啊怎么就欠了一条命了我凭啥就非还不可了 不对徐九试图理清自己被搅晕的思路。 这压根就不对啊自己甚至都不认识那摇光,怎么就是我还命了 徐九头昏脑涨,刚欲开口辩解,就看到凌初已经颇为配合地摸上了随身带着的短刀。 徐九“” 不对等等 “侠女饶命”徐九在凌初抽出刀的一瞬间嗷地开口,甚至嚎得险些破了音,听上去颇为凄厉。 凌初抽刀本来也就是想吓唬吓唬徐九,见他有招供的想法立刻停住了手。 但她也是个芝麻馅儿的,那柄削铁如泥泛着寒光的短刀就将将悬在徐九脑袋顶上,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削了他的天灵盖一般。 徐九今日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头上一把刀”的感觉,他本就腿软,这下子更站不起来了,索性就这么跪坐在地上。 “我不是摇光的义弟啊侠女” 他嚎得一声赛一声尖锐,一声赛一声凄惨,仿佛魔音穿耳般灌进柳惊月脑子里。 柳惊月被这声音扎得脑仁疼,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甚至一脸惊讶开口 “你昨日还说你便是摇光的义弟,甚至还拿出了她的佩剑为证,怎么今日就改了口” 徐九不知道这二人早就看穿了他的身份,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我是被奸人所迫啊侠女先前有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抓了我给了我这把剑,是他让我假扮成摇光侠女的义弟的啊” 他想抱着凌初的大腿嚎,却又不大敢近这瘟神的身,只能隔着大老远干嚎。 柳惊月光是听他喊都觉着嗓子疼,她尽力让自己不露出那种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静静看徐九表演。 “我知道冒充别人身份实在是缺德,所以我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可他说如果我不答应就活剁了我啊侠女” “他还要我拿着剑来江城,在拍卖会上拍那劳什子曲谱,不然也活剁了我啊侠女” “不是我想跟二位抢东西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想保命啊侠女” 徐九嚎得声泪俱下,柳惊月面无表情,差点儿就信了。 凌初被灌了满满一耳朵的侠女,也不说话,就那么拎着刀冷着脸看徐九演戏。 昨儿个还一口一个摇光义弟自居,故事编得比谁都多,如果不是因为她本人就是正牌“义弟”,几乎也要相信他那套姐弟情深的鬼话了。 今日看来,徐九此人不仅故事编得多,还编得甚快,鬼话张口就来。 不去说书,简直浪费了此等天赋。 但没办法,话还没套干净,这鬼话还得继续听。 柳惊月一脸已经信了他的邪的样子,蹙着眉头半信半疑问他,似是在验证他话语的可信度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伪君子应该不止和你说了这些吧” 凌初十分配合地一个手滑,短刀的刀尖距离徐九的天灵盖更近一步。 徐九被骇得一股凉意顺着脑袋顶往下泛,忙不迭又跪低了点儿 “还说了别的还说了别的我全告诉您侠女饶命啊侠女” “那伪君子说,如果碰上有人要花大价钱抢这曲谱,手里钱不够了的话,就可以说我是摇光的义弟这样对方肯定会把东西让给我的为了取信他还给了我那把剑,说这就是信物” 在徐九看不到的角度,柳惊月与凌初对视一眼,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徐九不知内情,她们二人昨天通了气,此刻心里明明白白。 那曲谱是摇光的遗作,她们二人只要认出这东西,定然是会不惜代价拍下来的。 而曲谱册子封面又绘了凤家家徽,柳惊月或许不识,但凌初身为凤家女,又怎会不认识自家的家徽 那个人如此吩咐徐九,必然是知道她们两个人一定会来这拍卖会,一定会出手拍下曲谱。 因此,他派了徐九,先是吸引她们的注意,后又亮出自己“摇光义弟”的身份。 因为那个人知道,她们一定会查下去。 柳惊月再度与凌初交换一个眼神,故意冷哼。 “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就是为了让你在拍卖会抢一本破曲谱 我看,什么让你冒充义弟啊给你佩剑啊这些,根本就是你胡诌的,为的就是撇清关系,以求活命” 凌初再度配合,手里短刀又往下压了几分。 徐九避无可避,生死关头,也顾不得那白衣公子曾威胁过自己不准说出去了,鸡零狗碎什么都扯着嗓子往外嚎。 “没有我没有胡诌啊侠女那伪君子当时就坐在一辆黑色马车里,身边儿有两个一身黑长得可好看的婢女,暗处还藏了两个侍卫,那侍卫一招就制住我了,只一刀就能要了我的命啊侠女” “我还听那伪君子对侍女说,这件事已经安排妥当了,今晚就启程回满” 徐九的声音戛然而止。 凌初正思索着徐九话中真假,突觉一阵劲风袭至她握着短刀的手边。 她下意识反手回击,短刀击中一枚精巧的暗器,掉落在地发出叮当脆响。 徐九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却已经没了气息。 柳惊月在那一瞬间便反应过来,手按上长剑便想追出去,下一刻却因为想起身怀蛊毒而生生作罢。 余光间,只来得及看清一片翩飞忽逝的白色裙袂。 她心中突然有些发凉。 她回过身,看向凌初。 凌初正蹲在徐九的尸首旁,掂着刚刚被她打落的暗器细细看着,神色难辨。 柳惊月走回去,蹲到凌初身旁。 刺客当时射出的应该是两枚暗器,一枚被凌初用短刀击落,另一枚由于轨迹太低没有被察觉,直直射入徐九的心脏。 因着这地方临近一片农田,周遭常有菜农与商贩来往,气息驳杂得很,她们二人也便没在这方面花心思。 没想到最后,也正是在这方面让人钻了空子。 凌初将那暗器递给柳惊月,示意她看一看。 柳惊月接过那枚小小的物件,只粗略一摸,心中就更凉了。 这暗器不同于寻常的飞镖银针等物,而是一枚小小的银莲花。 莲花的花瓣被打磨尖锐,尾端的花茎更是尖利如针。 这么小小的一枚,顷刻间便能要了人的性命。 江湖上用暗器的人不在少数,用如此奇特暗器的却寥寥无几,至少凌初便从未见过用这物件的人。 她将其递给柳惊月,也是希望柳惊月能够通过这银莲花辨认出那名杀手的身份。 柳惊月将这枚冰冷小巧的银莲花捏在指尖藏起,忽地换了个话题。 她将徐九的尸体平置于地面,伸手扯开他的衣衫。 徐九的皮肤青白,唯独心口蔓延出一圈黑紫色的血晕。 “他并非死于暗器刺破心脉,而是中毒暴毙。”柳惊月轻声道。 “可这银莲花上无毒。”凌初皱眉。 “是啊只有一种可能”柳惊月喃喃。 “对方在那一瞬间,打出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暗器。” “可是,对方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使用两种不同的暗器明明只一种便可要了他的命。” 因柳惊月低垂着头,凌初并未察觉出她的情绪不对,仍在沉思。 柳惊月扬起头,却阖上了眼睛。 “你知道那淬了毒、使徐九毙命的暗器究竟是什么吗 是一种毒针置于特质匣子中,由寒冰与数种剧毒混杂制成,一旦进入人体内顷刻间便化作毒水的毒针。” 凌初听出了端倪。 一片绣有熟悉花纹的衣角、一枚独家使用的银莲花、一根以奇巧心思制成的毒针。 对方为何如此煞费苦心使用两种不同的暗器 因为那个人就是在明目张胆告诉柳惊月,人就是她杀的。 那衣服边角有些破旧脏污,好像还溅了些不知何物的碧色液体上去; 那银莲花制作精细,在隐秘花瓣中还被人刻了标记,绝无仿造可能; 那毒针所蕴之毒里面掺了香料,凑近尸体还能嗅出奇异香气。 衣服边角的碧色液体是那时柳惊月捣的树叶汁液,一不留神淋了上去; 银莲花花瓣中的隐秘标记是旧年柳惊月为了防止有人模仿栽赃,亲手刻制; 毒针里的香料是那个人炼毒时,柳惊月同她打闹,一不小心掀翻了自己用来熏衣服的香料水,泼进去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人在同她说 不是栽赃,不是陷害,人就是我杀的。 我在你面前,穿着你弄污的衣服,打出你送与我保命的暗器,用你帮着制成的毒针杀了你要的人。 我带着满身同你的回忆,光明正大站到了你的对立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Chapter16. 二人草草处理了徐九的尸体,又推平了那个本来就是装模作样的坟茔。 这整个过程中,柳惊月都敛着神色,一言不发。 凌初看在眼中,同样没有说话。 待到回到客栈,柳惊月才恍觉,她们在江城要干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了。 她颓然坐到床上,揉着眉心长呼一口气。 凌初不知何时坐到了她旁边,双指替她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房间中是难得的一时静谧。 柳惊月微阖着眼睛,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倚到了凌初身上。 凌初也不说话,由着柳惊月赖进自己怀里。 良久后,柳惊月终于开口。 “我知道是谁杀了徐九。” “嗯。”凌初声音沉沉。 “她是云闲药庄的人”柳惊月靠在凌初怀里喃喃。 “我们还是按原计划经过密城,然后去胡州云闲药庄。她留下这么多东西,就是想告诉我人是她杀的。 她现在一定在回药庄的路上那丫头知道我肯定会去找她问个缘由,定然不敢乱跑。” “这小丫头也就这三角猫功夫,而且一向听我的话,此事定然是她那倒霉姐姐指使的” 柳惊月说着说着,突然翻身坐起,咬牙切齿。 “王八蛋陆九熏教坏我妹妹,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凌初让柳惊月这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心中纳罕。 那丫头到底是谁的妹妹 其实若是那刺客不动手,徐九也必然不会活过今日。 她们会留徐九的性命到现在,也只是因为想要从他口中挖出更多信息而已。 如今徐九虽被杀,但依照他的样子看来也已经把自己所知的东西倒干净了,没有说出的也只有最后那半截地名而已。 凌初象征性地拍了拍柳惊月的头以示安抚,独自沉思起来。 当初拿着地图,她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去往湖州的必经之路,途中并没有以“满”字开头的地名。 等到出发后,可以再比照地图找一找这个地方。 想来应该不会很难找。 调整好心情,二人收拾好寥寥无几的物品,带上摇光的剑,离开客栈。 因着徐九的突然死亡,柳惊月也没心情再去挑剔什么。 她原本还信誓旦旦说,到了江城一定要再换一辆更好一点的马车,如今这个念头却也搁置了。 她兴致缺缺跟着凌初走下楼,正准备吩咐店小二将马车备好,就见前面的凌初突然停了下来。 柳惊月本就在走神,凌初乍然这么一停顿,她反应不及,直挺挺撞到了凌初身上。 凌初险些让她撞得一个趔趄,回过头好笑地看着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反倒是看着她挑眉。 “怎么不走了害我撞你身上了。” 凌初 恶人先告状,当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凌初懒得搭理这小祖宗,戳着她的额头让她强行和自己保持距离。 柳惊月被戳着头,一迫不得已挪着步子一点点往后蹭,满脸懵逼。 凌初把她戳到一个视野合适的位置,用手扭过她的头,示意她看前方。 柜台处站着一名白衣男子,正锁着眉头与旁边人不知说些什么。 旁边那人看样子像是他的侍从,只是衣衫破污形容狼狈,身上还有些许暗沉血迹。 柳惊月眨眨眼再度看向凌初,眼睛里明晃晃写着疑惑。 “一个旧相识罢了。”凌初轻笑,唤来小二带路前往马厩。 柳惊月跟在凌初身后,不禁再度回头看了那男子一眼。 小二是个手脚麻利的,没一会儿功夫便打理好马车,又亲自跑腿,将柳大楼主点单的东西全部买回来。 马车里再度摆满吃食,清一水儿全是柳惊月爱吃的。 柳大楼主对此十分满意。 离开客栈,凌初没有再耽搁,驭着骕骦一路向城门走去。 从江城直接前往密城,其实是一条很取巧的路线。 若是规规矩矩按着官道走,她们至少还要经过一座禹城,需要多花上至少两天的时间。 凌初与柳惊月一合计,干脆放弃官道,选择从密林抄近路上山崖,直接绕过禹城去。 这么走的好处便是可以节省一天的路途时间,而坏处就是她们无法再走官道了。 况且,林中路线驳杂,一个不留神便会迷失方向。 养尊处优的柳楼主一向是不认路的,她也十分清楚自己底细,干脆甩手不管,钻进马车蹭吃蹭喝,随便凌初往哪里走。 其实最初,她对于绕过禹城不走官道这件事还是有些迟疑的。 不说方向问题,这深山老林的,若是来上一场狂风骤雨,她们真真是躲都没处躲。 再说,如今江湖动荡,已经不甚太平。火拼追杀之事常有发生。 虽说她和凌初也不惧这种场面,但若是平白被人误伤围在这里 不说时间问题,反正挺糟心。 柳惊月优哉游哉捏着瓜子,在心里吐槽。 结果她话音未落,便听外面天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声。 听着,像是打雷了。 柳惊月“” 她觉得自己应该属乌鸦。 她木着脸一把扯开车帘,被掀过来的狂风糊了满脸。 凌初听到动静回头,忍着笑问她 “怎么了” “要下雨”柳惊月抬头看了看说变就变的糟心天气,心情复杂。 “估计是,这几天鬼天气阴晴不定的。”凌初轻功翻离马背,坐到马车前。 “你坐进来避一避” “不必了。”凌初见又要风起,将不甚安分的某人再度塞回去,“我得把控方向,否则再过一天咱们也走不出去。” 而就在二人交谈之际,骕骦一声长嘶,突然停住了。 柳惊月毫无防备,险些失衡。 她一把拽住同样不是很稳当的凌初,将她拉进车里,自己皱眉看向车外。 外面立了足足一圈黑衣人,包围圈内一名白衣男子正与他们对峙。 结果也不知怎地,骕骦竟误打误撞进了包围圈里。 黑衣人 柳惊月 骕骦 柳惊月看看黑衣人,看看那男子,又看看天气。 想了想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她突然有点牙疼。 “以后有什么事别求神拜佛了,拜我吧。”她看着凌初,表情麻木。 说罢,她没等凌初反应,一个翻身下了车。 凌初 柳惊月下了车,先是拍了拍骕骦以作安抚,复又看向被围住的白衣男子。 这一看她却怔住了,这男子竟还是个熟人。 不是旁人,正是在江城晋江客栈中,凌初口中的“旧相识”。 柳惊月见状,懒洋洋敲了敲马车的门框。 其娴熟的手法神态,与在凤凰楼中逗猫时一模一样。 凌初“” 被逗的猫拉开帘子。 “出来看看,这不是你那老熟人么。”柳惊月倚在门框上,姿态慵懒地朝着白衣男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她的本意是不管这档子闲事,让那群人给让个道也就作罢。 可这被追杀的若是凌初相识的人,那就保不齐要管一管这事了。 凌初闻言看去,对方还真就是刚刚才在城中见过的那位。 对方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回过头来。 看见凌初,他显然一愣。 “阿九” 柳惊月挑眉。 嚯。 “你怎么在这里”凌初皱眉。 “说来话长。”那男子苦笑,旋即正色道,“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 “护我到深州。” 啧。 柳惊月倚在后面,从头到脚打量着这男子。 长相还行,武功差劲,还忒不要脸。 小白脸。 “为何”凌初丝毫不知自己身后看似一脸平静的柳惊月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知道了我还活着。”男子沉声。 “我的人都在深州,这一趟出来本是为办事。谁料半途遇到他派来的人,我们寡不敌众,我身边的人已经尽数死了。 这些人也是他的,为的就是将我彻底杀死在这儿。 可是如今,我还不能死。” 凌初沉思。 对方的身份她是知晓的,严格来说他们还算是发小故交。 而正是因为知根知底,她才最明白那个人为何一定要杀了他。 凌初回过头,以眼神询问柳惊月。 柳惊月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虽腹诽,却也对那人无甚恶意。既然是凌初要保,那么带着又何妨 她没说话,手中却已拈了两枚梭形镖。 凌初看见了柳惊月那微小的动作,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再回过头,她柔和的神情已褪去不见。 “我们此行要经过密城先前往胡州云闲药庄,你若无事,便跟我们一路。” “好。”男子点头应允。 左右他所谋划的事还未成,他也不急着回到深州。 还是保命为重。 二人达成共识,短暂的交谈结束。 那边黑衣人见他们此景,早已经将凌初与柳惊月也视作敌人,提剑慢慢缩小包围圈。 柳惊月有些懒得动手,一个翻身上了马车顶,没骨头一样半躺在顶上。 “兄弟,打个商量这人我们要护着。你们也惜命点儿,趁早从哪来回哪去。” 柳惊月的话霸道得很,可这却是武林上一个不争的事实。 凌初与她被称为武林第一与第二女魔头,武林中人对她二人又惧又恨,她们却能安然活到现在,凭的就是无双的功夫。 这偌大武林之中,能打过她二人的寥寥无几。仅有的那么零星几人也不会跑来和她们对上。 两个人还不相识的时候便是如此,如今二人联手,若是想要保住谁,更是无人能讨到好。 这个道理,那些刺客杀手懂,柳惊月也懂。 她敢于如此嚣张,正是因为她有恃无恐。 那黑衣人只冷冷看他一眼,拔剑挽了个剑花。 “凭你二人” “呵,一并杀了就是。” 人人避之不及、嚣张跋扈浪上天的柳大楼主几年没听过有人这么跟自己说话了。 她惊呆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Chapter17. 那几个黑衣人的下场不必再提。 柳惊月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看轻,当即身子也不累了,骨头也不软了,拎着剑就跳下了马车顶。 而凌初的唯一一次动手,便是拉住了仿若撒了欢的柳惊月,在她手下救了一个活口。 就在那白衣男子盘问黑衣杀手,以求得到更多信息的时候,凌初与柳惊月也在交流信息。 最开始,柳惊月只想着既然这是凌初的熟人,那么管一管这闲事也无所谓,权当是在给凌初帮忙。 可是如今对方要与她们一同前往胡州,之后还要送他前往深州,对方的底细她就要好歹了解一下了。 不说别的,总不能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凌初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她眼看着这天又要落下雨来,干脆将柳惊月再度塞进车厢。 这祖宗忒不让人省心,她得时刻看着,免得一会儿这雨劈头盖脸浇下来,某个人毫无防备,被淋得湿透。 柳惊月破天荒地没说什么,异常乖巧地被推进马车里坐好,装得仿佛一个形容得体的大家闺秀。 结果刚一坐好,凌初回头拿个东西的功夫,就见刚刚还杀气腾腾盛气凌人的柳大楼主又没骨头一般倚到了软塌上。 闺秀气质荡然无存。 凌初眼角轻轻一跳,基本已经习惯这女人的变脸速度了。 飞速变脸的柳姓女子还并不满足于此,她伸手,自旁边红木小柜里取出一包梅脯拆开,边吃边等凌初的后文。 凌初 小王八蛋,当我说书呢 小王八蛋本人却没有丝毫自觉,甚至还捏了块梅脯塞进了凌初嘴里。 一边喂她还要一边催促“你倒是说嘛,我梅脯都要等得不够吃了。” 凌初刚要开口就被这块梅脯堵了嘴,偏生不知是柳惊月故意还是运气太差,这块梅脯有一个特别之处。 特别酸。 凌初被这股酸劲儿一熏,呛得险些咳出来。 她捉住柳惊月作妖的手,惩戒般地捏了捏她修长纤瘦的指尖。 “此人如今名叫左慕,原名即墨佑宁。” 柳惊月听见这个罕见的姓氏,眉头一挑。 凌初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解释什么。 柳惊月虽不问政事,但这并不代表她闭目塞听,很多事情她其实是知道的,只是懒得去记住罢了。 就比如,若她没有记错,如今的国姓,便是即墨。 看着凌初的眼神,她似乎明白左慕为何会被追杀了。 此时,左慕已经解决好了刺客的问题,外面渐渐地没了声息。 凌初也就止了话,掀开车帘下车。 临走前,再次把柳惊月因好奇钻出的脑袋戳了回去。 “太过血腥,少儿不宜。” “十分不巧,我及笄已有五年了。”柳惊月的头再次冒出来,皮笑肉不笑。 “我是你的师叔,有权代你师父管教你。” 凌初一脸淡然地又占了柳惊月一个便宜,再次将她戳回去。 这次她十分有经验,将人戳回去后迅速拉住马车帘子。 下一瞬,某人张牙舞爪就要扑出来,结果因为凌初的先见之明,只能扑到帘子上,再被凌初隔着车帘点着额头戳回去。 左慕用一块帕子拭去指间血污,好整以暇地看着。 等到凌初终于解决与柳惊月的“恩怨”,还未等她说什么,左慕先笑着开口。 “许久未见你如此活泼。” 凌初一怔,轻轻地笑了。 其实左慕想说的本不是活泼,而是 时隔多年,凌初终于又有了点人气儿。 他与凌初自小相识,共同经历了那场变故。 后来他们分别被人护着逃离,波折周转下竟也见过几面。 最开始凌初还跟在摇光身旁,那个时候左慕看她,她的眼睛还是澄澈的。 摇光将她保护得很好,凤家之变似乎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待到再次相见,已是两年之前。 那时候摇光已经不在了,凌初独自闯荡,以立下赫赫凶名。 那次相见,凌初正被正道一个门派围攻,拎着刀单枪匹马闯出一条路来。 那个时候的凌初长发高束,独有一缕鬓发被颊边血污沾染,为白玉般肌肤添了一道墨痕。 她手握长刀,杀意如芒,枉那门派高手云集,竟无一人是凌初敌手。 左慕便是在凌初闯出包围圈时见到她的。 凌初一身黑衣,脸上沾了血,刀上血珠低落,洗出刃尖锋芒来。 这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少女,最鲜衣怒马的年纪。 可是左慕清楚看到,凌初的眸依然清澈,却再没有了光。 自那之后,左慕与凌初多有交集。 可是不论何时,凌初都是一副清冷样子。她的眼睛很美,眼中却失去了所有风景。 现在,她的眼中容纳了一个人。 她终于又拥有了温度。 “她很不一样。”凌初想起柳惊月,忍不住又笑了笑。 “好了,你们回到马车继续聊吧。”左慕失笑,“我就不碍眼了,在前面驾车好了。” 凌初略一沉思,若左慕一同待在车里的确不合适,加上她与柳惊月的话也没有说完,如此安排自然是最好。 “放心吧,我认得路,不会跑歪了的。”左慕看出凌初已经动摇,干脆两个指尖搭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回去。 凌初见此也没再推脱,登上马车,和柳惊月继续那场“战争”。 左慕笑笑,他知道骕骦十分抗拒生人坐在它的背上,干脆坐上马车的车辕,只掌控方向,任由骕骦自己控制速度。 在经历了如此一个小风波后,马车穿行过清林血域,再度飞驰起来。 车厢内,柳惊月与凌初再度停战,决定为了之后路途的和谐和平,暂时揭过这个话题。 “来吧小凌子,继续说刚刚没说完的话题。” 柳惊月又挂到了凌初身上,笑嘻嘻调戏她。 凌初也不管她,只拈了块糕堵住柳惊月叭叭叭的嘴,接着道。 “你想得没错,他的确是皇室的人。” “当初四王夺嫡,玄昌帝即位,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其他三位皇子首当其冲,在暗中被玄昌帝的势力屠戮殆尽。 即墨佑宁便是玄昌帝的哥哥,三皇子的嫡子。” “当年凤家支持的便是三皇子,而三皇子的正妻是我的小姑,即墨佑宁与我还算是表亲。他小我一岁,是我的表弟。 那时我还太小,此事也是后来听说。当年三皇子夺位前,心知自己若是失败,自己以及血脉亲人必然都活不下去。于是他早早留了后手,将即墨佑宁送走,远远地藏着。 后来玄昌帝即位,三皇子身死,拥护三皇子的凤家也满门抄斩。那些护着即墨佑宁远走的下属生怕玄昌帝想起这个三皇子的嫡子,带着他东奔西逃。 最开始玄昌帝的确派了人追杀,后来他们分了一半的人出去,各自捡了一个弃婴装作是即墨佑宁,往不同方向奔逃,只留下三两个武艺高强的保护真正的嫡子藏在民间。 后来,那两批人全都没能活下来,为玄昌帝所杀。而玄昌帝也以为此事已结,便没再派人继续追查下去。 可如今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现今的天弘帝竟发现了未死的即墨佑宁,再度派人追杀。” 柳惊月一直吃着糕点聚精会神听着,听到这里不禁提出灵魂疑问 “若是说玄昌帝追杀即墨佑宁,我可以理解;可如今玄昌帝已经死了四年了,天弘帝即位。他为何要如此追查下去,甚至赶尽杀绝呢即墨佑宁已经无法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凌初看着柳惊月,静静地笑了。 “因为玄昌帝这个皇位来得并不光彩。” “为何他不惜背上弑兄杀弟之名,也要在最短时间内诛尽其他三位皇子为何他刚刚即位,便要急急忙忙清除异己,甚至屠了凤家满门” “因为这个皇位,是他以阴私手段从正统手中抢来的。” “三皇子,乃是正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Chapter18. 柳惊月的眼睛倏然一眯。 “正统正统的二皇子不是早早夭折了吗若还有正统,怎会有四王夺嫡” 自古太子立嫡、立长、立贤。而这其中最有先天优势的,便是作为嫡系的正宫皇后所出。 也只有皇后所生之嫡子,才有资格被称为正统。1 据柳惊月所知,当年的皇后共育有两子两女,其中十皇子颇孚重望,呼声极高,却在舜昊帝驾崩的前一年死于天花。 而皇后的长子二皇子更是早亡,仅仅六岁便夭折了。 当初二皇子夭折,皇后大恸,茶饭不思。舜昊帝为抚皇后之心,特意将殁了生母的三皇子抱与皇后抚养,然而三皇子却并未记在皇后名下,依然是个生母身份低微的庶子。 自此,正宫再无子嗣。 “当年舜昊帝本就有立嫡之意,只是担忧若是早早确立太子,二皇子会成为后宫众人的眼中钉,怕是难活得安稳。 因此,他虽有此意,却按捺不动,想要等二皇子再长大一些再议。 谁知,三皇子突然得了急病。” 柳惊月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似乎明白三皇子是谁了。 凌初看见柳惊月的神色,朝她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想法。 “对,当初得急病的根本不是二皇子,而是殁了生母的三皇子。” 当初,外界传言二皇子得了急病,药石罔效,仅短短几天时间便去了。在那之后,皇帝观三皇子身体康健,生性活泼,有意借此帮助皇后走出丧子之痛,因此才将三皇子抱给了皇后。 这传言中,可丝毫未曾提过三皇子也得过这一场急病。 “三皇子的病来得突然,连太医也束手无策,只得用药材姑且吊着命。然这病来势汹汹,不过十数日,三皇子便没挺过来,殁了。 舜昊帝得知此事,心生一计,于是下令封了太医院的口,清了三皇子宫中宫人。对外只说三皇子的病已经医好,只是身子虚弱又遭鬼神冲撞,暂且见不得人。 又过了约莫半月后,二皇子宣布身染急病,四日后暴毙。” 柳惊月心下一惊。 果然 “二皇子从始至终便没有死,只是借了三皇子的身份罢了。三皇子本就不受宠,又个把月不见人,小孩子总是长得快的,没过多久大家便认不出了。而二皇子改换名头后,又在皇后宫中静养一年,不见外人。直到面容已变化得不同了,方才出现在后宫中人面前。 舜昊帝特意如此做,一是担心有人看出端倪,二是假意冷落三皇子,使他不至于因天宠过盛招致灾祸。而舜昊帝更是未将其记在皇后名下,为的就是让他不占这嫡子的名头,给旁人可乘之机。 舜昊帝原本打算,待他年老,便下旨让三皇子正式记在皇后膝下,而后便可顺利立他为太子。 谁料想,舜昊帝秋猎时为恶兽所伤,还未回到京城便已经驾崩,根本并未来得及留下诏书。” “当年调换皇子此事为求隐秘,知情的不过舜昊帝、皇后以及太医院几名太医而已。后来三皇子娶了我姑姑,凤家便也得知了此事。 舜昊帝驾崩后,玄昌帝不知从何处听闻了这桩事,派人暗中下手,将当年几位太医尽数灭了口,又设计害死皇后,彻底清洗了当年知晓内情的人。 三皇子早年在舜昊帝与皇后刻意的掩饰下韬光养晦,存在感本就不如玄昌帝。后来他又被玄昌帝的人恶意打压,散布谣言,导致很多大臣惊疑不定,不敢站队三皇子。 而三皇子本为正统之事,因知情之人皆被玄昌帝灭口,舜昊帝死前也未曾留下诏书,无以为证,他就算是广而告之,也不会有多少人全心相信。 因此,三皇子才会败在这场夺嫡中。” “若是当年留下只言片语助三皇子恢复正统身份,皇位怎么也不会轮到玄昌帝来做。 正因如此,玄昌帝才会不死不休地追杀躲藏在外的即墨佑宁,天弘帝得知即墨佑宁未死后才会气急败坏,派出大批杀手。” “他们二人心知肚明,当年这桩事情一旦说破,不但三皇子一脉会疯狂反扑,皇帝也会因此失了民心,更失了大臣的拥护。因此,哪怕是天弘帝即位,也一定要将即墨佑宁彻底除去。” “那即墨佑宁呢”柳惊月抬眼,定定看着凌初,“他说人手都在深州而深州的那些人手,又可是为此事而准备” 凌初看着柳惊月,没有说话。 良久,她终于开口,沉沉吐出一个音节。 “是。” “你要帮他吗”柳惊月再问。 凌初再次沉默。 “我不知道。”她垂下眼睛,“或许会吧,但我肯定不会拦他。” 凌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与左慕乃表亲姐弟,且近年多有联络,对于他所图谋之事自然一清二楚。 若换做早些时候,凌初自然会全力帮助左慕。 不论这份情谊,单说横亘在玄昌帝与她之间的凤家二百七十一条人命,便令她无法坐视不管。 多少年来,凌初午夜梦回,总是能梦见凤家。 当年父亲瞒着世人,偷偷将她与姐姐养在郊外庄子上,凤家不是没有人知道,甚至每年的凤家家宴,母亲也会带着她姐妹二人偷偷出席。 而就在这种情形下,没有一个人曝出这个几乎公开的秘密。 若是将此事揭露,自己定然能得以保命。可即使遭受毒打羞辱,遭酷刑折磨,凤家二百七十一人,没有一人说出这件事。 是他们用骨和血,保下了摇光与凌初的命。 出逃之时,凌初仅四岁,懵懵懂懂,甚至很多事情都还记不清。 可至今近二十年,她没有一日忘记过凤家,忘记过惨死的家人。 那些记忆并未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模糊,而是被镌进了她的骨头,日渐鲜明。 如若没有子母蛊之变,此刻她定然已经与左慕共同前往深州,前路不论是死是活,她都定要一搏,为凤家的二百七十一条冤魂偿命。 可是现在,她不行。 因为子母蛊,她与柳惊月被紧紧绑缚在了一起,蛊毒一日不解,她二人便一日要共同进退。可解毒之法,渺无踪迹。 解不开子母蛊,她与柳惊月性命相依。若她选择了帮助左慕,就定然会将柳惊月拉下水。 她心知,此乃大逆不道之事,若是事败,谁也活不下去。 她早就是抱着必死之志行事。家人血亲十九年前一夜惨死,唯一依傍的姐姐也在四年前离了人世,凌初早就没了牵挂。 可是柳惊月不行。 柳惊月是她所见过最为不一样的人。 因着不知何等心情,她不想将柳惊月牵扯进来。 她想要柳惊月好好活着,替她看遍世间风景,替她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可是她与玄昌帝一脉之间却是二百七十一条人命的深仇大恨啊。 因着这荒唐的皇位,她家破人亡,幼失怙恃,四处流落。 让她释怀,她终究做不到。 然而,左慕所谋之事已经提上日程,想来也是这两年之间。 可她并没有把握在这两年内解开子母蛊,将柳惊月送得远远的。 到头来,还是会将她拉进来。 她低垂着眸,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觉得自己太过无耻,令人生厌。 柳惊月那么好,那么不同,却为她所拖累。 她本来该有很美好的生活。 不知不觉间,她的指甲已经嵌进了自己掌心的肉里,自己却无所知觉。 突然,她感觉头上一重。继而,紧攥成拳的右手被一阵温暖包裹。 是柳惊月摸了摸她的头,拉住了她的手。 她抬起头,看到了柳惊月的眼睛。 “算了。”柳惊月朝她笑笑,眼中是一片璀璨,“问那么多有什么用呢。” “胆敢欺负我师叔,我定然是要管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Chapter19. 凌初一怔,心中涌起一些酸酸涩涩的情感。 就像是有一只圆滚滚的小仓鼠,一路滚来滚去,最后磕磕绊绊摔倒,轻轻地撞在她的心尖上。 不疼不痒,却无端使人心头发漾。 她松开紧握的右手,试探着触碰柳惊月的指尖。 下一秒,她的手指突然被对方扣住。 柳惊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嬉笑着调戏凌初。左手在下面却紧紧扣住凌初的手,与她十指相交。 “怎么美人儿,感动了那就以身相许好了。” 凌初“” 她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被柳惊月成功逗笑了。 柳惊月见状,正欲再接再厉继续说点儿什么,却被一道巨响分了心神。 那是一声惊雷。 没一会儿,淅沥的雨声传来。 “下雨了”柳惊月皱眉,再次在心中对自己的乌鸦嘴翻了个白眼,探身挑开车帘。 “外面那位,进来避避雨再走。” 凌初嘴角微勾。 刚刚还对人家一脸不屑恨不得此人从此消失的样儿呢,现在就开始别扭地关心人了。 柳惊月此人,嘴硬心软口不对心,嘴上脸上比谁都狠都毒,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温柔。 同行的这段时日,她已经基本将这位大楼主的性子摸透了。 柳惊月依旧在看似凶巴巴地关心着外面的左慕,活似一只纸老虎。 左慕回头掀开车帘,含着笑意看了纸老虎一眼。 “无碍。这雨还不算大,不妨事。雨中不能在林中久待,咱们得赶快出去。 若我没记错,出了这片林子便有一家客栈,咱们可以到那里暂时歇脚避雨。” 柳惊月略一沉吟,见左慕态度虽温和却坚决,且雨势尚不算大,也就同意了他的提议。 左慕所言确实不假,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周围已经依稀有了人声。 柳惊月掀开车床的帘子,发现已然出了密林。 左慕将马车停在他所说的那家客栈前,温声唤二人下车。 这雨起初的确不大,可后来愈演愈烈,大有倾盆之势。他一直冒雨赶车,此时浑身已然湿透。 凌初见他从里到外都被淋了个彻底,忙招呼小二去备一套男装来,又将自己披氅给他让他披上。 左慕身量颀长,饶是凌初在女子中已算高挑,仍比他矮了半个头有余,披氅不免有些小,但聊胜于无。 左慕接过披氅,却并未穿上,只略略拎在手里,尽量避免沾到自己身上的水渍。 柳惊月已去唤小二开了一间上房,并备了热水,让左慕先上去冲洗,暖暖身子。 已入深冬,这骤雨裹挟着凛风打在身上,冰寒之气直直钻进骨肉里。 饶是他身强体壮又有内力护体,也保不齐会受寒发热。 左慕也不矫情,左右要等到雨停,不在意这点儿时间。 他冲着二人略一点头,跟随小二进了二楼厢房中。 凌初与柳惊月坐在一楼大堂,要了一壶热茶暖身子。 雨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的意思,可现在天色也早,下午放晴后继续赶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们干脆叫来小二,要了一桌招牌菜,等着左慕下来后先吃了饭再作打算。 前方的路皆是山路,放在平时也极为崎岖坎坷。 若非骕骦乃是罕见的良驹,敢坐这种“死亡马车”的柳惊月又艺高人胆大,她们也不会决定走这条路。 可是如今突逢暴雨,山路更是泥泞不堪,甚至更有滑坡的危险。 这已经不是艺高人胆大的问题了,凌初与柳惊月又不作死,哪里敢此时冒雨赶路。 没过一会儿,左慕也冲洗完毕,换了干净衣服下来。 一道接着一道的客栈招牌菜肴被摆上桌,凌初却无心吃饭,摊开地图研究起来。 “唔”柳惊月等了半天早就饿了,此时感觉自己能吞下一头象。 她抄着筷子先给自己夹了酥肉,一边吃一边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全当询问。 “看今天的天气,咱们大概是走不了了。看看这附近有没有镇子之类的地方。” 凌初只通过这么一个音节就明白了柳惊月的意思,头都没抬为她解释。 “唔。”柳惊月再次吐出一个音节。 这次的含义就简单很多了。 本楼主已阅,退下吧。 反正她也不认路,看了也是无用,还不如少花点功夫,趁热吃几道菜。 柳惊月却还是个颇有良心的师侄,她一边吃,一边没忘了给自家师叔凌初囤粮。 等到凌初与左慕二人商讨完毕准备吃饭,两个人惊异地发现 左慕的碗中空空荡荡,凌初的碗里已经堆得冒出了一个尖尖。 柳惊月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炖鸡继续摞上去。 左慕叹为观止。 不说这偏心到南海边的程度,光是柳大楼主这投食的手法都令人叹为观止。 但凡她手抖一点,凌初碗里这座“小山”都早该塌了。 “讨论完了那就赶快吃吧。这家的凤尾虾味道还不错。” 柳惊月说着,将最后一只虾又摞进了凌初的盘子里。 才抬起筷子的左慕 他懂了,他不应该在这里。 凌初看得好笑,抬手喊来小二,又叫了几道菜。 其中便包括这道凤尾虾。 其实不管是左慕还是凌初心里都明白,柳惊月并不是有意在针对左慕。 柳大楼主是一个嚣张跋扈得坦坦荡荡的人,她如果真的看不上左慕,现在左慕连坐在这里一起吃饭的机会都没有。 她这般只是因为 凌初想来想去,都没能找到一个更好的理由解释。 柳惊月大楼主,就是吃嗨了。还能记得照顾她一下已经是极限,别人想抢食想都不要想。 怎么办,这如果说出去,好像比她“故意让左慕难堪”更加令人尴尬呢。 反正柳惊月这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脸皮,是别想要了。 凌初将将忍住笑意,给吃得正欢的某柳姓女子盛了碗鱼汤。 令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九公子凌初,如今每一天都要担心这位同样鼎鼎有名的凤凰魔女噎到。 真真是操碎了心。 吃过了饭,淅淅沥沥的冬雨依旧未停。 柳惊月吃得心满意足,如今正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的雨幕嗑瓜子。 左慕光是看着,都觉得自己嗓子疼。 咔嚓咔嚓犹如小仓鼠般的声音很快也吸引了正在想事情的凌初的注意。 她偏过头,看着柳惊月满脸苦大仇深嗑瓜子玩,不禁莞尔。 “怎么吃起瓜子了” 明明昨天柳惊月才和她说过,自己这段时间磕瓜子磕得有些上火,要歇一段时间的。 “这里只有瓜子卖” 柳惊月又磕了一枚瓜子,回答得有气无力。 “你那些糕点零嘴呢”凌初挑眉。 她可是记得柳惊月在江城分明买了很多吃食的,应该没这么快吃完吧 “当时下车匆忙,全都放在马车的红木柜里面了。”柳惊月说着,又看了一眼被细雨笼得雾蒙蒙的天,“我也没想到这雨会下这么久。” 凌初环顾,没找到店小二的身影,于是道。 “等小二过来,让他带咱们去马厩吧。将东西拿过来。” 话音刚落,店小二就从后堂走了进来,正巧撞进左慕的视线。 他刚想开口,却另有人更快一步。 “店家,住在天字甲号的那小姑娘呢”一个持刀男子抢先截了左慕的话,冷声问道。 那小二明显是让这位满目杀气的大汉吓了一跳,哆哆嗦嗦不知如何作答。 “你店中的客人去了哪儿,你不知道”那男子微微眯了眼,身上威压更甚。 “啊不不不这,这擅自透露客人行踪,不合规矩啊”那小二被如此逼问,看上去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那男子显然已经开始不耐烦,手臂只一动,便拔出了刀。 “要命,还是要规矩” 小二又是一个哆嗦。 “那姑娘刚刚才退了房出门,听她那婢子说是要往京城去如今也就出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那男子见小二乖乖招了,冷哼一声,不再理睬他,带着人向外走去。 小二见此,拭了拭额头渗出来的汗珠,低声叹一口气,继续干活。 “小二。” 左慕见这场风波结束,温声唤来对方。 小二起初又是一个激灵,见这位爷没有什么要为难的意思才稍稍放下心来。 “诶,有什么事儿您说” 左慕拿起茶杯稍稍抿了口茶,抬手指了指坐在旁边的凌初二人。 “有劳,带她们二位去趟马厩,取些东西回来。” 小二忙不迭应承下来,接引着柳惊月二人向马厩走去。 这家客栈与旁的客栈不同,马厩的位置很古怪,并非在客栈的后院,而是被放在了客栈院外,已经进入密林的地方。 柳惊月二人撑了把伞,跟在小二的后面。 据小二所说,马厩的旁边便是仓库。这二者相傍,位置及其隐秘,为的就是不让有心之人暗中窃走客人的财物马匹。 柳惊月闻言,不由得多看了这小二一眼。 他家掌柜倒是个有心思的。 跟着小二七拐八绕来到马厩,一股牲畜特有的腥膻味道扑面而来。 小二习以为常,凌初与柳惊月却驻足在马厩外,皱起了眉。 小二回过头,见二人没有跟上来,单以为是贵人闻不得这气味,于是赔笑道 “这地方气味的确不大好问,不若二位贵客将要找的东西告诉我,我替你们取来” 柳惊月闻言,暗暗摇头。 不对。 这不仅仅是牲畜体味。 这其中,分明还混了一丝淡淡的血腥之气。 凌初与柳惊月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手上沾的血都不算少,对于这味道自然熟悉,轻易便可分辨出来。 小二见柳惊月摇头,生怕惹恼了金主,赶忙又是赔罪。 “这日前,我们客栈养的马下了崽子,就养在此处,因此这味道才大了点儿。不过贵客放心,您的马好好儿地安顿在另一处呢,隔得远远的,不会沾上气味的。” 母马生产,因此才混了血味吗 柳惊月目光微凝,却也没说什么,再度跟上小二。 小二不敢再耽搁,以最快速度将二人带到马车前。 “您二位的马与马车都在这儿了,东西绝对少不了,完好无损,都在上面呢。” 凌初与柳惊月却顿住了步子,面色沉凝如水。 马车的确完好无损,甚至还多了些东西。 马车里,有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Chapter20. 柳惊月站在马车前,神色淡淡,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良久,她倏地拔出了剑 剑尖直对马车。 她轻笑。 “出来。” 马车里没有动静。 柳惊月依旧笑着,神色中却染上了几分不耐。 她眼神冰冷,吐出来的话却温柔异常 “出来吧,你不是我的对手。即是如此,还空耗什么呢” 马车终于有了动静。 一道娇小身影自马车中扑出,挥动衣袖中闪过一抹寒光,直逼柳惊月 柳惊月定定站在那里,脸上依旧带着笑,一动不动。 就在人影即将逼近柳惊月时,斜处伸出一只手,攥住了来人的手腕。 这只手白皙清瘦,骨节分明。看上去只轻轻这么一握,却让对方再动弹不得。 那是凌初。 柳惊月脸上毫无意外之色,甚至理所当然地借着这股力劲夺下了对方手中的匕首。 随后,她把玩着匕首,端详着这个因被凌初擒住手腕而不得不停下一切动作的小姑娘。 她破天荒地有了片刻的惊愕。 这小姑娘看上去约莫十二三岁大小,娇娇弱弱,身上的衣服虽破损,却一看便知是名贵料子。 她精致的小脸上沾染了尘土血迹,显得狼狈不堪,一双眼睛却是明亮的,此时正定定瞪着柳惊月,露出几分狠绝来。 柳惊月又看了看手里这把匕首。 刀刃泛着冷光,挥起来还能听见破风之声。柳惊月甚至不必试,便知这定是把不可多得的利兵。 然而这把利刃的刀柄上,却花花绿绿嵌满了各色名贵宝石,硌手又晃眼。 一看就知道是哪家特意打造出来,给这小姑娘拿着玩或是防身的。 她收了剑,将这把匕首也缠了起来别在腰间。 “你是谁又是听了哪家大人的昏话,过来杀我为民除害的” 这种事情她其实也见得多了,她柳惊月凶名在外,留下的事迹也被那群道听途说的碎嘴子改良再加工,编出了无数版吓得自家熊孩子不敢作乱的鬼怪故事。 偏偏这些熊孩子里就有那种熊得不能再熊的,自家侍卫管家演技精湛陪着玩惩奸除恶的游戏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仗着自己那爬个树都要喘三声的所谓功夫以及作天作地的气焰,偷把刀就敢来杀柳惊月,还满心觉得自己定能除了这大魔头,从此名扬天下。 这种又中二又熊的小王八蛋,柳惊月一年能碰上好几个。 她虽然是个大魔头,却是个十分有原则的大魔头。这些孩子熊是熊了点儿,可是本性不坏,她是绝对不会对他们下手的。 因此,每每碰上这种熊玩意儿,她向来是问清了门户,自个儿亲自把人捆吧严实了送回去,顺道连夜揍他爹一顿作为对没教好自己孩子的警戒。 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她都成习惯了。遇上这种事儿,先吓唬吓唬,问清身份再说。 谁料,这次这熊孩子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小姑娘听了柳惊月的问话,眼神是比柳惊月更茫然的茫然。 “啊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你是谁” 绕口令的连环问砸到柳惊月脸上,险些给她砸转向。 “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是谁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就要杀我” 一大一小,两个人凭借着绕口令一样的问答,对上了。 这时,吓懵了的客栈小二反应过来了。 他心肝胆一块颤地哆嗦着看向小姑娘。 “哎呦,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啊” 凌初看了半天的戏,这会儿反应过来了。 “小二,你认得她” “认得认得。”小二用脖颈间搭着的巾子擦了擦汗,道,“这就是刚刚在大堂那伙爷问的,那个天字甲号房的小姑娘。” 那姑娘一听这话也明白了,她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眼眶都红了,若不是凌初制着,看起来像是想咬这小二一口。 “原来是你出卖的我” 凌初看看小姑娘,回想了一下当初听到的那番话,明白了。 那男子提着刀,逼问店小二说出这姑娘的行踪,随后便带着人杀气腾腾地走了,想来应该是来取这姑娘性命的。 就不知这姑娘是怎么误打误撞躲进了这马车来,她们又恰巧回来马车取东西。 她们以为小姑娘是埋伏在马车里的刺客,小姑娘以为她们是前来追杀的杀手,这才打到了一块去。 想清楚这一层,她也就微微松了手上的力道,轻轻晃了晃小姑娘纤瘦的手腕。 “我们未想杀你。你老实告诉我们,我们或许会救你性命。你为何会在这马车上” 小姑娘也看出面前这两个大姐姐虽凶了点,可至今也未下杀手要她性命。且这二人武艺高强,没准儿真能救下她。 于是她也放软了态度,再次恨恨瞪了小二一眼后道 “我知道有人一路想杀我我是准备带着侍女逃回家去的。可我们刚跑出来不远,那伙人就追上了我们。 我们的马车行李都在这儿,于是一路且打且退,等到退到这马厩中,保护我的人也只剩下一个了。” 说到这里,小姑娘眼圈儿更红了。 “浅玉将我塞进一架马车里,从那马车中取了个软枕,裹上我的衣裳抱在怀里,装作是带着我跑掉,将那群人引走了,直到现在都未回来 我一开始原本是待在那架马车上,可是那马车旁边的马好凶,一直在焦躁地踏蹄子。我有些害怕那马,也怕那群人杀回来,自己会因此暴露,于是偷偷下来,换了这架马车呆。至少这架马车我熟悉,还会安心些。”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看柳惊月,又看看凌初。 “刚刚我听到你们的声音,还以为你们是那些人的同伙我想着,能刺一个便是一个,能逃便拼了命也要逃出去。若是不能我就用这把匕首自尽于此,总之不能活着落到他们手里。” 柳惊月听了,再度眯起眸。 “这架马车你熟悉你怎么会认识我们的马车” 小姑娘又愣了。 “你们的马车这明明是我的马车呀,我前不久才丢在林城的。喏,你们看,马车车辕上的刮痕还在呢,我不会认错的。” 这下轮到柳惊月意外了。 “这马车是你丢在林城的” “是呀。”小姑娘点点头,神色茫然而无辜。 “当时在林城,我们不巧碰上风雨,这马车在山上被刮坏了,不大灵便,我便将它扔在我住的那间客栈了,找了木匠重新打了一辆。 刚刚在马车里我也瞧了呀,那个红木柜子是我顶喜欢的,当初特意带出来放在马车上,里面暗格还放着我的簪子呢,不会错的。” “暗格” “是呀,暗格。”小姑娘看向发问的凌初,因为知道这二人能保住她的命,她可谓知无不言,“那红木小柜第二层的底部有两层夹板,你只消轻轻扳一下第二层夹板,柜子侧面的暗格就开了。” “你的簪子是什么样的” “簪子是纯金的,上面镂了水波游鱼,簪头立着一个六角小亭子,从亭中垂下一个坠儿,也是镂空了,风过还会响呢,有趣儿的很。当初就是因为好看又好玩,我才会带出来放在暗格里面。这簪子是我爹爹请了人特意画了图纸,由巧匠精雕细琢制成的,世上仅这一支。” 柳惊月闻言,进入马车,没一会儿,果然掂了一支簪子出来,与小姑娘所说别无二致。 她冲着凌初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凌初会意,松开了擒着对方腕骨的手。 她最初用了实力,这姑娘看着又是温生娇养长大,如今这手腕已是一片通红。 凌初看了都有些过意不去,这姑娘却将腕子向袖中一缩装作若无其事,连揉都没敢去揉。 看样子,是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惹恼这两个大姐姐,让她们不愿救自己了。 柳惊月也将这一幕收在眼底,她略一沉吟,拔出别在腰间的匕首,还给小姑娘。 “拿着吧。” 她要这东西本也无用,收走只是担心对方会拿着这东西再来刺杀自己。 现在既然已经弄清是一场误会,她自然要将这匕首还回去。 毕竟,换位而论,如若是她沦落如此地步,手里拿了武器,总归能更安心些。 不成想,她这一举动却让小姑娘误会了。 姑娘眼圈儿已经红成了兔子,眼中闪过一丝凄惶。 “不,别我说的都是实话求你们,哪怕只是捎我一程,让我甩掉那些人也好” 她的声音中已经带了些许哽咽哭腔,显然是以为柳惊月是要将匕首还给她,任由她自生自灭了。 柳惊月一叹,少见地带出一丝安抚与温柔。 “拿着是让你安心,也多一分保障,不是要不管你了。” “放心,他们现在伤不到你了。” 小姑娘愣愣看着她,眨了眨朦胧的眸子,带下两颗泪珠儿来。 柳惊月见状,将匕首的柄递到她手中,摸了摸她的头。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下意识收紧掌心,抓住了这把匕首,也仿佛抓住了她与面前这个大姐姐的羁绊。 “长昭,我叫长昭。” 柳惊月点点头,伸手拭去长昭脸上狼狈的血污。 “你一会儿就先和我们在一起吧。若你的侍女没回来你便先跟我们一路。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等做完那件事,就送你回家。” 长昭点点头。她很安静,双眸却明亮而璀璨。 柳惊月没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 此时,一道低沉声音却打破了这温情。 “呵,果然是还躲在这儿呢。” 长昭身子一颤。 她听出来了,这就是一直追杀她的那个人的声音 刚刚,他明明是被浅玉引开了,此时他安然回来,却不见浅玉 长昭咬住下唇,逼着自己不许再往下想。 长昭能想到了,柳惊月自然也能想到。 她一把捂住长昭的眼,感觉掌心多了一团湿润。 她转回身,打量着对方。 这个男子就是刚刚在大堂之中威胁小二那人。 此时他已不复当时模样,一道伤痕自额前划破他的左眼角,如今他的左眼已糊满了血,可怖至极。而他的一席浅褐色衣袍上也满是血迹,身上也有大小不一的剑上。 可见长昭的那侍女是真真拼了命的,可惜还是没能留下他。 这男子同样也在打量凌初与柳惊月,视线不断地在她二人身上逡巡。 片刻后,却是冷笑。 “又是娘们,正好,一并杀了,解我心头之恨。” 柳惊月眉心一跳。 又是一个不认得她的。 如今她的名头已经如此不顶用了吗 她咬牙切齿片刻,怒极反笑。 她的手正捂着长昭的眼呢,抽不开身,此等血腥残暴的画面小孩子是不能看的。 于是,她将视线放到了凌初身上。 “来,宝贝儿,让他长长眼” 凌初背后一凉。 此时的柳惊月,气急败坏张牙舞爪一点就炸,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她哪里敢惹,连忙照做。 她一刀挑开男子的喉管,免得让小姑娘听见什么凶残的声音。 随后,向来崇尚“一刀了断”的武林第一魔头,屈服在第二魔头的威压下,硬着头皮想出了自己能想象到的所有折磨人的手段,终于哄得这位第二大魔头开心。 随着柳惊月一声散发着满意信号的轻哼,凌初如释重负般,结束了这场两个人的酷刑。 待到凌初处理了残尸,柳惊月确定现场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才松开捂着长昭双眼的手。 长昭呆呆的,不哭了,却也没有说话。 柳惊月心中一紧。 完了,还是吓着孩子了 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替小丫头缓解心情,就听这姑娘怔怔开口。 “大姐姐你和那个姐姐原来是那种关系” 柳惊月 刚一脚迈进马厩门的凌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