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长孙》 第1章 第一章 十二月的北京已经是严冬,紫禁城中一片肃寒。 刚下过大雪,远处的山脊,夹道两侧,绵延的宫殿上便全是积雪。 赵长宁抬头望去,匍匐黯淡的建筑,高高耸起的屋檐飞脊。破出乌云的金光照向浮雕的龙,龙首肃穆,而那绵延无尽的汉白玉石阶。衍生向高处朱红的宫墙。 残酷的虐杀之后,这一切却还是如此的平静,甚至是祥和。 赵长宁闭上了眼睛。 “赵大人,皇上还等着您呢。”身后有个声音轻柔地催促道。 赵长宁回头,只看到自己身上猎猎飞舞的绯红色朝服。影子清瘦修长。迎着金光,秀美的面容更显得冷清。 “他这就要杀我了吧。”赵长宁淡淡地说。 自古成王败寇。 “大人说笑了,大人少年成名,乃是国之栋梁,皇上惜才还来不及,怎么会杀大人呢。”引路的宫人就不紧不慢地说道。 阉人的声音很奇怪,去了势的东西捏着腔调说话,三分的戏腔子。 赵长宁分明听出了一丝恶意和冷淡。 大理寺少卿赵大人未曾投靠新皇,而是另拥别人,拥垒的那个皇子却已经被乱刀砍死了。新皇会怎么对这些没有拥垒他的人 赵长宁的睫毛重重地垂了下去,仿佛千斤的重,压在他的肩膀之上。清瘦的身体更加羸弱。 家族之重、夺嫡之重,他的命运之重。 但他也笑了一声,什么也不再说了,提步往前走。 新皇登基后便暴虐成性,戕害兄弟,残杀对立的官员,六个阁老被他斩了两个。而他们这些人呢,就算是旧相识,就算在新皇年少的时候曾与他有过交情。 但是又能算什么 他连亲兄弟都杀了,还会对他们留情吗 帝王无情,那个登上帝位的人早就变了。 厚重的宫门在他面前被慢慢打开了,雪后的金光自他的身后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对面那身着帝王衮冕服的人,几乎看不清面容。之看得出是威严不已,肩宽高大,果然是龙威震慑。 赵长宁一撩朝服,便跪了下去“微臣大理寺少卿赵长宁,叩见皇上。” 他俯身叩地,头上的梁冠便触到了冰冷的金砖,背后的朱红大门沉重地合拢了。 “你竟然跪我。”上头那人轻轻说了一句,搁下了手里朱批的笔。 他下了龙椅,走过台阶,一步步走到了赵长宁的面前。 黑色的皂靴稳稳地停在他眼前。 然后,他俯身捏住了他的下巴 “赵长宁,你一向高傲固执,对我不屑一顾。如今你竟然会跪我” 新皇的脸仍是淹没在浓郁的金光中,语气却很奇怪,甚至越来越低,甚至凑到了他的耳边,“你看到挂在西市坊的尸首了吧你可还想得起来那是谁” 赵长宁被他浓郁的威严包围着,眼前涌出一团血肉的猩红,濒死的狰狞苍白的脸。 似乎也昭示着她的结局。 他在微微地发抖,因为两日未曾进食,已经虚弱得跪都跪不稳了。正好顺势被那新皇搂进了怀里。那样的清瘦,腰身是那样的不堪一折 新皇搂着那把腰,心里不禁地想,怎么就没有人怀疑过呢。 怀疑过这人,根本就不是个男儿呢 或许怀疑过吧,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人,或许还有别样的心思呢。 赵长宁凭着自己的力气跪稳了,想起了昔日的挚友的死。想起自己命运叵测,淡淡地道“臣自然想得起,也想得起皇上的手段,您不必刻意提醒。” 这样的混乱之下,竟然没有察觉到腰间的手越来越紧。 “赵大人,朕有一事想问你。” 那人语气带着一丝冷酷“朕听闻,你是国子监出身的进士。那你当年在国子监的时候”声音却又一低,“便和一群男子同吃同住吗不避讳他们” 赵长宁目中寒光一闪,立刻抬起头。“你” 他知道,他肯定知道 知道他这位大理寺少卿,一直以来瞒天过海,谨慎小心,只因根本不是个男儿。 这是欺君之罪,按律当处以绞刑 她是大理寺少卿,最熟悉律法不过。 不过反正也是要死的,怎么死的怕也不重要了。 赵长宁因此闭上了眼睛,长睫微微颤抖“事到如今,微臣随皇上处置,长宁罪该万死。只是,被乱策反的仅长宁一人,无他人牵连其中,还请皇上放过我的宗族亲人。” 她是嫡长孙,怕家族被自己连累。 说罢再恭敬地叩头。 这时候,她才觉得有些不对。 新皇的手放在她的腰间,衮冕玄服上是日月山河纹,代表他主宰大地,是这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人。 “放过你的宗族亲人”新皇轻轻地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有千钧之重。 他又冷笑“怕是你没搞清楚吧。”他说话的声音极近,“赵大人,现在是你求我的时候。当年你怎么对我的,如今我就要怎么还给你。你最好想想该怎么求我。” 说着的时候,冰冷的手指移到她的手腕上,一缩紧扣住了她。这么的冷,像一把刀一样。 而他的语气很慢“你过来,替朕宽衣。” 赵长宁似乎是知道了他的用意,知道那亲密狭弄的语气代表着什么,她开始手脚发冷,浑身僵硬,膝盖一片刺痛。 她自懂事起便是嫡长孙,便是读书科举,便是男儿的做派和胸襟,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折辱。 外头的北风呼啸地刮,迎面而来的风好像是扇过来的巴掌,又疼又狠,在人的耳边嗡嗡的响。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日头西斜了。 皇极殿的台阶下正站在个高大身影,太阳落在他的肩头。北风吹起他朝服上的佩绶。 侍人见他站了许久,里头又关了门,也没有个吩咐传出来,心里纳闷。 此人虽和里头那个罪臣赵长宁是亲兄弟,却是皇帝的亲信,如今刚封了兵部侍郎,风头正劲,皇上也极为宠幸的啊。难不成皇上不知道是赵侍郎来了 他最后还是斗胆上了宫门前,接连的酷寒让石阶宛如冰雕般的冷,穿着薄棉裤的侍人却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他很快地通禀说“爷,赵长淮赵大人要拜见您,已经在皇极殿外立了许久,您是否要见” 里头没有半点声音。 赵长淮见宫门不开,想到皇上不会饶她。 她这人素来高傲冷淡,怕也不会对皇上曲意奉承,她身子骨又不好,跪几个时辰,恐怕回去也要病上几天的。 他心里焦急,低低地叹气。也撩了衣袍跪下。 那可是真的雪地冰碴,叫太阳晒得有点化了,水浸进了裤里,冷得刺骨。 赵长淮却朗声道“皇上,微臣唯赵长宁这一个哥哥。恳请皇上念微臣劳苦功高的份上,哥哥身为大理寺少卿,平反冤案无数的份上,饶了微臣的哥哥这一回吧。臣愿代哥哥受过。臣跪在外面,请皇上的恩准。” 还是没有声音,赵长淮更担心她的安危。又磕了两个头“请皇上恩准。” 他听到这个声音,却回头凝视她道“你弟弟来救你了。非一母所出,怎的这般兄弟情深。我才封了他兵部侍郎兼任山西总兵,亦不怕丢了这顶乌纱帽。” “我记得上次你的风湿,他还特意去贵州给你寻苗药来治你若有个不好,好似十倍八倍的加在了他身上一样。上次见你同他一起走在直道上,你们二人亲密说笑,他还把自己的斗篷搭在你肩上。” 被这人扣在手上,屋内这么昏暗,龙榻周围帷幕低垂。唯余隔扇照进来的团团金光,那金色越来越浓,是残阳如血的颜色。 “那是微臣的亲弟弟”赵长宁淡淡地说。她觉得屈辱,脸白如雪。又听到长淮的恳求声,心里一片的死寂。 见她一直低头,新皇的声音立刻一厉“赵长宁,你给我抬头看着” “看清楚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他掐住她的下巴。 赵长宁被迫抬头,入目是一张威严俊朗的脸,鬓若刀裁,冷酷无情。 那金光越来越浓,她把这个人的脸看得无比清楚。 赵长宁觉得金光太刺眼,而他捏得太紧了。她的嘴唇里有个名字,却始终都喊不出来。 她张了张喉咙,发现自己口渴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首发,求支持 还是苏文,所有人都喜欢女主那种,这是我的尿性。不过比起上本书,这本书的女主就没人宠了,自己奋斗,丰衣足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第2章 门扇外的冷风狰狞地扑了进来,案台上的烛火跳动。 赵长宁被冷风一吹,突然惊醒,睁开了眼。 她正跪在青布团云纹蒲团上,面前的长案上放了双耳三足瑞兽白玉卧炉,烟雾丝丝袅绕升起。长案上是供奉的祖宗牌位,细葛布帷幔垂下来,一块祖德流芳的匾额悬在横梁上。原来是跪得太累睡着了。 祖祠是十多年前所建,寒风透过棱窗扇扑在她脸上,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她揉了揉眉心,竟然做了个这么荒谬的梦。 她现在连个举人的功名都没有,可不妄想什么大理寺少卿。不过这梦倒是倒是非常的真实。那人的滚烫的手掌,健壮的腰身,强得让人窒息的存在感。她似乎还能感觉得到。 赵长宁微叹了口气,只能略整了整衣摆,跪得更笔挺了些。 四年前她因病逝世,醒来之后,便成了这位世家大族的嫡长孙。 那时候她尚才十岁,就看到个美貌妇人带着几个女孩在哭她,衣裳角角上还挂了个粉粉的女娃。 别人都是锦衣玉食的嫡小姐生活,她却是个女扮男装挑着嫡长孙重担的假把子,还有几个拖油瓶挂在身上,姐姐妹妹的一大堆人。 这一群的莺莺燕燕的弱女子,只会围着她哭,今天你哭明天我哭,哭得她头疼。怕是没个兄弟撑场面不行,她只得挑起了嫡长孙这个担子。 方才她刚一下族学,就被家中祖父叫来罚跪。是她族学的功课完成的不够好的缘故。 赵长宁并不娇气,但这身子自幼锦衣玉食,娇气无比。才跪了小半个时辰,膝盖就痛得麻木了,头晕脑胀,想来是惹了风寒。 她慢慢平复了气息,却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响起。 很慢很轻,然后一双皂靴稳稳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赵长宁不知怎的想到了那个梦境。 这人也弯下腰来,却低声笑了笑“长兄,你跪着竟然也能睡着吗” 赵长宁抬头看来人,他穿了一件竹纹杭绸直裰。五官俊朗,眉眼深邃。两人虽然同岁,他却比她高大了很多。 这位正是她的庶弟赵长淮。 赵长宁只是垂下眼,淡淡地道“二弟找我有何事”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滴水不漏杀人不动声色,长宁刚过来的时候还吃了他不少的暗亏。若不是她有个成年人的底子,早让赵长淮给弄下来了。的确有天赋,他日位极人臣也不是没可能的。 “祖父着我来传一声,叫你去书房回话。”赵长淮也淡淡地说。 赵长宁虽比寻常女孩儿高,身体却还要更娇气,跪了大半天早就不行了。她站了起来,却膝盖一软没站稳摔了,头磕到了柞木地板,咚的一声巨响,疼得半天起不来。 她喘了口气,听到赵长淮漠然地说“长兄是个男孩儿,不会这点痛都受不住吧” 赵长淮只是居高临下的,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丝毫想要帮忙的意图。 赵长宁觉得奇怪极了,梦里那个跪着为自己求情,疼在她身上,十倍与他身,恨不得一切代姐姐受过的赵长淮,不惜丢官的赵长淮真的是眼前这个混蛋果然是做梦呢。 赵长宁也没指望这庶弟真的会帮她。她想自己爬起来,但是手脚根本使不上力。 而在赵长淮眼里,身为长兄的赵长宁太弱了,比不过他,也不配嫡长孙的身份。虽长得倒是好看极了,朦胧的黄光下牙白的肌肤毫无瑕疵,眉眼长而隽雅,如玉雕雪砌一般秀美。色若春晓之花,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赵长宁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着手站起来。他的手掌又宽又热,很陌生。 赵长淮微一摩挲手指,心道他的手也跟个女子一般软,这嫡长孙当的,迟早该把这个位置让给他。他淡淡地说“长兄该多吃些饭,长点肉了。”说罢就放开她,径直向外走了。 赵长宁抿着嘴唇看着他离开,暗地揉了揉手腕,一瘸一拐地朝祖父的书房走去。 她现在所在的赵家,乃是大明朝一个诗书传世的家族。 祖上三代有进士,据说族谱还能追溯到宋朝。家法严,子孙众多。赵长宁现在背了个嫡长孙的名头,更要起好表率作用,因为功课不好被罚跪是常有的事。 但这实在是不能怪她。 好歹她也是个读书的时候跳级,优异成绩上名校,左手上下五千年,右手函数微积分的人才。从小到大都是顺风顺水。是这原身太愚钝,秀才考了两次都不过,要不是她过来了,怕这第三次还过不了。 她这四年都在给自己补底子。 幸好对于她这种应试教育出来的人来说,背书考试不是大难事。才让她用了四年赶上了赵家的诸位子弟。 赵家府邸很大,赵老太爷的住处离祖祠不远,过了夹道就到了。是个有五间正房的四合院,布置得古朴大气,浑然一体。 须发皆白的老人戴东坡巾,做一副老儒生的打扮,正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喝茶。两个小丫头垂手站在旁边伺候。 这位就是赵长宁的祖父,赵老太爷了。致仕前任工部给事中,致仕后赋闲在家,倒也闲适自得。 “长宁过来了。”祖父放下了茶盏,指了指对面的靠褥,“你方才跪了半天,坐下再说吧。” “孙儿不孝,因功课不好被罚。现更不敢坐下了,站着听祖父的训诫即可。”赵长宁拱手道。 祖父让她坐,她敢坐吗 祖父果然露出一丝笑容“你虽读书的天资不高,却是个心有孝廉的,这样最好。我们赵家书香传世,修身齐家治天下,先能修身做人是最要紧的。” 说罢又叹了口气“你天分不高,更要耐得住读书的苦。祖父罚你跪祠堂,本就是想磨炼你的心性的。你是家中的嫡长孙,和你那几个弟弟又比不得,凡事都要想到自己的身份。” 赵长宁点头“孙儿醒得,祖父罚孙儿亦是为孙儿好,孙儿自然感激。” 赵老太爷才慢悠悠地嗯了一声“祖父叫你过来,却也是真的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去年才过了院试,得了个秀才。今年就有场秋闱,你二弟长淮要入场考试,我想着你刚得了秀才,文章的火候怕还不足。却也可以上场历练一番。正好,长淮因机缘能进纪家族学读书,我跟你世叔说了一声,把你也托进去跟着先生读几个月,到时候便可以一同参加秋闱。你看如何” 原来是要跟她谈这事的,赵长宁心中默默地想着。 大明朝的时候人们要读书,一般有三个去处,一是官府开办的府州县学,但这种学校水平都比较次,来教书的一般都是落第秀才,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里有举人、进士这些真正的功名,肯定看不上落第秀才。 二就是私塾书院,这里的先生水平倒是很可以,不过里面授课太自由散漫,经常公然反对朝堂的一些做法,还带领学生做集会。朝廷并不喜欢,但是文人杀又杀不得打又打不得,你若是杀他们,他们反而把脖子一梗说自己这是为孔圣人献身,尽管来砍吧。你气得牙痒痒,但难道还能真的砍他们这些穷酸虽然穷,可的确不怕死。 朝廷很无奈,干脆下令不准在京城开办书院,别的地方自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样一来,京城的世家们就纷纷开办了自己的族学,不仅吸纳自家的子弟,外面天分高的人也可以进来读。历经两朝,有些族学自然就壮大了起来。有贤才的人不远万里都会来读好的族学。 纪家族学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家的名声赵长宁是听说过的,出过许多位举人,五位进士,是远近闻名的族学。赵家族学最多只能给家里的子弟开蒙而已,等到了考举人、进士这样真功名的时候,赵老太爷也不敢托大,要请外援了。 纪家族学就是他的顶尖外援。一般普通的读书人,都以能进纪家族学为荣。 不过这外援分明是给赵长淮请的,赵长淮此人聪明,读书自然不差,如今他的八股文章已经有火候了。 她不过是跟着捎带,一起送进去读而已。 纪家族学是个好去处,她的确是想去见识一下。听说纪家族学堪比庐山白鹿洞书院,里面贤才无数,被捎带一下也无所谓吧。更何况赵老太爷这样的封建大家长,看似询问你,其实根本就没给你选择的余地。 “孙儿自然是同意的。”赵长宁道。 赵老太爷笑了笑“这便好,后天你同长淮一起去拜纪家的先生吧。他是你们这辈里最有天分的,你是他的兄长,你们二人可要相互照应。”又看她跪了半天,现在又一直站着,脸色煞白。也挥手放了她回去歇息。对外头的门客说,“去把长淮给我叫过来,我还有事情吩咐他。” 门客拱手去了,赵长宁退出来后看到赵长淮进了祖父的书房,对方的身影十分高大,步伐稳妥。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亦没有多看。 赵长宁皱了皱眉,那梦当真奇怪。赵长淮哪天会怜惜她同情她,跟她有兄弟情谊撞鬼了吧。 随后她转身离开,去了生母窦氏所住的西园。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头是不可能就吃肉的本文预计一百万左右,时间线会拉得比较长。第一章是个预言梦有人担心宠文的问题,会有人宠女主的,但是慢慢来她现在还要自己奋斗,所以整体不是宠文,但肯定会有人宠她。人物比较多,我慢慢往后铺开。另外,看总裁的姑娘别急,这两天就会更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第3章 赵长宁的生母窦氏出身山东曲阜窦家,嫁到赵家之后,连生三女不得子。且当时窦家犯进了一件贩卖私盐的大案,牵连甚广,一时间没人敢与窦家往来。而赵家已经给赵长宁的父亲纳了一妾姜氏,姜氏也有了身孕。窦氏的地位岌岌可危。 赵长宁出生的时候,窦氏在老家修养,窦氏的乳母看到生出来的还是个女孩儿,嘴唇发抖一时竟怕说不出话来。 还是窦氏胆大,反正已无退路,干脆瞒天过海地说自己生了赵家的嫡长孙。然后没多久她就得了消息,姜氏也生一男。 窦氏如此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赵长宁当男孩养大,见她听话懂事,亦能给她撑腰。若不是有她,怕自己还熬不过这些年,更加真的把她当成了男孩。 甚至有的时候,窦氏都觉得自己就是生了个男孩。 见儿子脸色苍白的回来,窦氏慌了神,忙扶她坐下来。自己亲手给她挽了裤卷,看到那白玉一样的肤色,一双膝盖红肿得跟馒头一样,窦氏的眼眶就红了“我的儿啊,腿疼不疼你那祖父怎的这般黑心,知道你身子不好,还叫你罚跪。” 窦氏长得其实很美艳,丰胸细腰,那胸前的衣裳都崩得紧紧的。被亲娘这么紧紧搂着,呼吸不过来,赵长宁艰难地摆摆手“无事,你快放开我。” 赵长宁的三个嫡亲的姐姐也在母亲这里。 大姐、二姐是已经出嫁了,今天正好两人都回门看窦氏。两位姐姐自小疼爱弟弟,忙叫丫头拿了膏药端了热水上来。 窦氏打小就给这些女孩们灌输男尊女卑的观念,大意是弟弟是家中的顶梁柱,以后她们这些女眷,全要靠长宁撑腰。就是嫁出去的女儿,娘家没有个亲兄弟,在婆家受了欺负连个撑腰的都找不到。两位姐姐对他是千依百顺,从小捧在手里宠,手指头都舍不得戳一下。 三姐赵玉妙则不一样,她穿了件玫瑰红织金缠枝纹褙子,兰色月华裙,面容娇艳。正靠着小几吃糖霜山楂糕。她喝了口浓茶,瞧两个姐姐都对赵长宁嘘寒问暖的,撇了撇嘴道“他被罚跪还能因什么,不就是功课做得不好吗。我在二婶那里都听说了,跪一下有什么打紧的。” 跟两个姐姐不同,赵玉妙和赵长宁年龄相仿,正是任性的年龄。可母亲和姐姐的爱都只给了弟弟。 “玉妙,你别这么说弟弟。”赵玉娴是大姐,语气很温柔,“读书科举岂是容易的事,祖父一向对弟弟严,动不动就是罚跪罚抄书的。几次连饭都没得吃。” 赵玉如则直接走过来,扯了一下妹妹的鬏鬏头。她对妹妹可没这么客气“再乱说话仔细烂你嘴巴小小年纪就这么刁钻,宁哥儿是咱们亲弟弟,你不帮衬弟弟就罢了,还在这儿说什么风凉话” “娘二姐又扯我头发。”赵玉妙毕竟是个娇气的小姑娘,委屈得眼泪直打转,立刻向窦氏告状。 窦氏正忙着给长宁擦药膏,闻言皱眉“不准再吵了去叫丫头给你弟弟拿条新膝裤进来。” 她们眼里就只有弟弟。 赵玉妙又委屈又气,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儿身,撩了棉帘出去了。 赵长宁对这小姐姐旺盛的好胜心无奈得很。赵长淮就不喜欢她,人家人前还不是对她和善友爱,一副兄友弟恭的派头。她该跟赵长淮取取经,就叫论对方如何挑战我的自我修养但我要如何笑里藏刀。 窦氏见她不找膝裤来,说道“她怕是皮又紧了。”说罢自个儿带着丫头去找膝裤去。玉娴从旁的托盘里拿了药膏,要继续给弟弟擦,旁边一个丫头却上前一步说“这事怎劳烦大小姐,奴婢来做就成了。” 说罢从那白瓷青莲小碗里抹了些药膏,轻轻地抹在长宁的膝盖上,细声问“大少爷,这样的力道疼吗” 赵长宁听到这声音才抬头看。 这丫头有点面生,似乎不是窦氏的贴身丫头。穿了件鹅黄对襟纱衣褙子,里头是件绣了桃花枝的抹胸肚兜,肤色白皙无暇,看得出姿色甚好。丫头抬头向她看过来,与她对上视线后,似乎不好意思一般低下了头,雪白的脸蛋微红。 赵长宁嘴角微微一抽,她又被小姑娘给强撩了。 这两年经常有丫头莫名对着她脸红,借故对她献殷勤,而且都是姿色不俗,对自己的长相有一定自信的才敢上,寻常姿色的连直视她都不敢。她当然明白为什么。她今年十四岁了。 她是嫡长孙。想爬她的床当姨娘的丫头多得是。若是当了他的姨娘,就脱了贱籍,一步登天当主子了。 赵长宁有时候看着她们也觉得很可怜,不过有理想有追求,总比混吃等死好。 这丫头真有进取心,还是别害了她。 赵长宁拂开了她的手“不必,你起来吧。” 窦氏正好进来了,看到这丫头给赵长宁擦药膏,眼里冷光一闪。但是儿子在这儿,她也不好发作,笑着上前“快进去整理干净,一会儿你父亲还要过来进晚膳的。” 赵长宁拿了膝裤去内室换,这丫头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天还没暗,屋内已经点起了明晃晃的蜡烛,摆好了饭。 赵长宁的父亲名叫赵承义,任顺天府通判。他是家中嫡出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兄弟。赵承义住在东院,平日繁忙,很少上窦氏这里来。 赵长宁换了件团花的右衽长袍,站在几个姐姐前头等父亲过来。 天色一暗。赵长宁就看到几个小厮簇拥着她的爹,自院中小径来了。赵承义穿了件蓝色杭绸圆领长袍,长得端是芝兰玉树,清俊儒雅。 几个姐儿齐齐屈身喊父亲。赵承义就招手让大家都坐了下来一起吃。吃过了饭,窦氏站在旁要给夫君添茶,被赵承义拉着手坐下来。 赵长宁端看她这父亲喝茶,那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赵家的人都个顶个的好看,不然也不能把她娘迷得找不着北。 赵承义放下茶杯,才开口说“宁哥儿,我听说你今日又被罚跪祠堂” 赵长宁只当这是班主任问话,站得笔直回答道“先生布置了篇文章,以孔孟之学比之理学为题,儿子写了交上去。不过先生只略看了一眼,说是书法不工整,便告诉了祖父我疏忽于学业,随后祖父罚我跪祠堂。” 族学里的先生心思没在她身上,根本就不细看她的文章。 其实八股文套路明确,只要有了式模板,很好摸到法子入手。她的八股文其实写得很好,这是她多年式化论文生涯磨练出来的。 先生不看她的文章,也不会容她辩解,要是她辩解了,就是顶撞先生。 在学校读书你跟老师不和,还可以吵吵架。这里非常的尊师重道,她要是敢顶撞先生,那就要请家法来一顿棍子的,就不是跪祠堂这么简单了。 赵承义听了点头“先生罚你总有道理的,以后更要苦练书法才是。”他比较现实,对长子的要求就是守规矩,拿出嫡长孙的样子来,给弟妹做好表率就可以了。至于科举当官,家族前途,其实他更寄希望于二儿子赵长淮。 赵长宁只是笑了笑,知道父亲没真的把她放心上,亦不多说话。 赵承义看长子的面容秀美俊雅,心道这孩子比长淮的样貌像他。就柔和了语气说“我和你纪世叔说了一声,让你也和长淮一起去纪家族学读书。到里头要尊敬先生,好生学习。当年纪家和我们赵家是平起平坐的,如今纪家不过是出了个正三品的侍郎,便一步登天,我赵家不能及他们纪家了,现在倒是高攀他们。所以我和你祖父,都盯着你们的学业。若能有个少年举人,举业有成,才能让家族繁荣昌盛。” 赵承义语气悠长。 “儿子都明白。”赵长宁应下来。 当官太不容易,她爹为官七年,做到了正六品的通判,已经算是仕途顺风顺水了。 窦氏听两父子说话,她有点插不上嘴,读书的事情她一个妇人懂什么。听到说完了,才笑着插话“爷,您这一天累了,不如再吃些点心吧我让厨房蒸了桂花蜜山药枣糕。” 赵承义的嘴角微微一抽,其实窦氏真的有点胸大无脑。他娶窦氏无外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是读书人,觉得美人在骨不在皮,窦氏引不起他那点风流情怀,连带着窦氏几个姐儿他都不是很疼爱。幸好她长得很漂亮,丰胸细腰,就算是别有风情吧。 “不吃了,我还要有些要事去做,你早些睡。”赵承义说罢,没多久就带着人走了。 窦氏脸色不太好看,赵承义不留她这里,多半是去姜氏那小贱人处。 她又见赵长宁一脸倦色,心疼地摸着她的头道“我儿,你今天便在东厢房睡,不回东院了吧。娘明日早些叫你就是了。” 赵长宁今天真是累了,便没有推辞。由窦氏的丫头服侍着去了东厢房歇息。 窦氏在叫女儿们先回去。自己在屋里坐了会儿,等丫头跑过来告诉她,赵长宁已经睡下了,她才靠在秋香色金钱蟒堆枕上,沉下脸道“把香芝给我拉上来。” 还在下人房休息的香芝,也就是刚才给赵长宁抹药膏的那个,被几个丫头给拉了上来。 她跪在窦氏面前,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茫然地请了安说“不知大太太找奴婢有何事” 窦氏示意了身边的宋嬷嬷一眼,宋嬷嬷冷着一张脸,走上去就扬手给了香芝一巴掌。 她立刻被打得扑到地上,白嫩的脸立刻高高肿起来,嘴里腥甜,耳边嗡的一声响起来。宋嬷嬷扯起她,就又给了一巴掌“小贱蹄子,你多臊的一张脸啊敢来勾引大少爷了” 香芝才知道是为什么,她浑身发抖,话都说不清楚“太太我没有,没有勾引” 宋嬷嬷又一把扯开她的衣襟,把那肚兜儿露出来“你这臊货穿这东西不是勾引大少爷是什么,好不要脸的蹄子”又是几巴掌劈头盖脸的打下去,香芝不过是个弱女子,头发散了,哭得泣不成声,早已经话都说不出来了。 窦氏冷冷地看着,喝了口茶道“把那些奴婢全给我叫过来,好生看看,勾引少爷是个什么下场。” 敢动这等心思,她绝不会轻饶。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新套路实在是太难写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第5章 身边的赵长旭却立刻反应过来,对那人拱手道“竟然是七叔回来了。” 那株苍松下挺拔的身影才走出来,他披了件薄薄的玄色披风,俊朗的脸神色淡漠,身后跟着一众小厮。 赵长宁立刻反应过来这位是谁了。 这人名周承礼,他父亲跟赵老太爷是同僚,当年被贬官至云南,却不幸身亡在路途中。赵老太爷眷念同窗情谊,便收养了他的独子,并和赵家上一辈一同从承字辈,仍让他保留原姓,以让他时时念着亡父。 周承礼也念着赵家的恩德,与赵家亲如一家人。他年二十五,任通州知县,相当的前途光明。听说是很少回家的。 “见过七叔。”赵长宁对此人不熟悉,没见过几次,只是略一拱手。 周承礼看她的目光却很奇怪,似乎是看了很久,才缓缓地说“大庭广众,你们二人勾肩搭背像什么样子。” 赵长宁眉头微皱,这话说得真奇怪。她和赵长旭是堂兄弟,这有什么的 但是长辈训话,也只能应是了。 随后周承礼才嗯了一声,让他们二人离开了。 这晚赵长宁回了东院休息,她在东院有个小院子,里头伺候的多半是小厮和书童,只有个贴身的顾嬷嬷和两个丫头。 外头蟋蟀唧唧,顾嬷嬷在给她缝制贴身的里衣。顾嬷嬷很老了,不过长宁是她带大的,很依赖顾嬷嬷,所以一直将她荣养在自己府中。她正收拾好了入学的箱笼,门扉就被扣响了。 丫头打开隔扇让小厮进来,原是来送东西的,笑眯眯地说“见过大少爷,小的为七老爷送东西来。” 说罢奉上了一只锦盒。 周承礼他给自己什么东西 赵长宁拿过来,锦盒里放了块印纽,雕了骆驼,大概是个古董吧,她没有多管。不过里头还有一封信,拆开一读只有寥寥几个字,勿担心,我已有安排。 赵长宁更加疑惑了,这个周承礼和她说话的语气,二人应该是很熟悉的。但她的确不怎么记得此人,难道是他和以前的小长宁是熟悉的 赵长宁把东西收起来,问小厮“七叔只给我一个人送了吗” 那小厮不过十一二,什么都不懂“小的是只往大少爷这里送东西的,别的不知道。七老爷什么都没说。” 赵长宁让丫头打发了他几个大钱,把他送了出去。 她现在满腹心思都在明天的入学上,就暂时就没管周承礼这件事。 倒是今儿早上赵长淮得了李廷珪墨一事,传到了窦氏的耳朵里。 窦氏在梳头,当时就折断了一根玉簪子。恨恨地道“这死不要脸的东西我儿还是嫡长孙,他巴巴地给那小妾的儿子这么好的东西,当我儿不存在么还当着我儿的面给的,真真是打我儿的脸”说罢就想去找赵承义好好说道。 宋嬷嬷赶紧拦下她,很委婉地劝“太太,您若这样直接去找老爷,老爷就以二少爷读书更好为由来说道您,您反而会被骂一通。正是长孙知道这个理,所以他才不告诉您这事啊。” 窦氏稍微冷静了一些“那嬷嬷你说怎么办,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宋嬷嬷又道“您觉得女子最有用的东西是什么” 窦氏就很是想了一会儿“我哪里知道,才智美貌女红” 宋嬷嬷摇头说“自己有的东西才是最有用的。您样貌好,又是正室,有的是本钱呢。” 宋嬷嬷是委婉地劝一下窦氏,才智那条路呢,您就别想去走通了。女红什么的,您手笨得水鸭子都绣不好,也是死路一条。咱们呢就想想最有用的。最有用的是什么长得漂亮啊 宋嬷嬷是从窦家陪嫁来的,窦氏最信任她。听了却疑惑了“若不是让我去那死不要脸的人那里哭,我可一百个不愿意的。” 宋嬷嬷就笑了“不让您去大老爷那里哭,那终究是落了下乘的。您知道有一句话叫做一物降一物,咱们要去找那降得住大老爷的。” 窦氏想了一会儿,压得住大老爷的那不能是老太爷,老太爷跟大老爷的想法是差不多的。 “咱们家里,还有一尊大佛呢”宋嬷嬷轻轻地说。 窦氏这下终于是明白了宋嬷嬷的意思。 该小佛堂里的那位出山了。 窦氏这下穿戴了最整齐最华贵的衣服,梳洗一番之后,扶着宋嬷嬷的手,去了西园的小佛堂里。 赵家另一尊大佛,赵老太太住在小佛堂里。 这位赵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人物,她出身显贵,嫁给赵老太爷算是下嫁了。嫁过来之后就把持了家中生计,手段雷霆,嫉妒心强,整死过据说赵老太爷的五个爱宠。与赵老太爷的关系相当的恶劣。到了晚年,赵老太太就转了性子,开始信佛了。住在小佛堂里深居简出,不要人来请安,不是常事不准打扰她,竟然做起了修士。 窦氏踏进小佛堂里,就看到一位戴了檀香色素缎眉勒,满头银丝的老人盘坐在炕床上,手上盘了串佛珠。 “老太太。”窦氏在赵老太太面前可不敢托大了,立刻躬身行礼。 赵老太太才慢慢睁开眼睛,她人很老了,但那双眼却非常的明亮。赵老太太慢慢地说“我听说,你昨天打了你院中的丫头” 窦氏心道果然厉害,就这么闭门不出,家里发生什么事她都知道。 “正是的,那丫头勾引宁哥儿” 赵老太太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下去“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窦氏年轻的时候,不少被这婆婆刁难,因此很紧张了一下,赵老太太却说,“这事你做得好,你嫁进来也有十八年了,难得做对一件事。”她又问,“你为何事来找我” 窦氏这下入戏了,立刻掏出汗巾,开始一边哭一边说赵长宁不得男性长辈重视的事。 赵老太太原本是闭着眼数佛珠的,听到最后猛地睁开眼,冷冷地道“好个不成器的东西嫡庶不分的乱来,辱没正室夫人,竟还亏待宁哥儿” 赵老太太是正室,嫡庶尊卑观念最重。 窦氏已经快要干嚎了,只能擦擦眼泪说“正如老祖宗所讲,我们宁哥儿坐这个位置。窝囊气受了一大堆,但是没落个好处啊便是他天资不如长淮,老爷也该一视同仁才对。宁哥儿毕竟是嫡出的啊,为何就是他被罚跪被立规矩,到了拿好处的时候,偏生顾着那庶出的呢您说宁哥儿这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长进了,没晓得还是让这些人压过你。非要我出手不可。”赵老太太阖上眼“我有计较了,你回去吧。” 窦氏忐忑,婆婆有什么计较了 赵老太太又道“蠢物,你回去吧我自然知道怎么办。” 这婆婆当年嘴毒多了,窦氏也习惯了,厚着脸皮当没听到,笑了笑说“那媳妇全看婆婆的,我这便告退了。” 纪家族学离赵家,却也有小半个时辰的路。所以老嬷嬷在鸡叫前就把赵长宁叫起来了。 书童四安醒得更早,已经收拾好了箱笼等她出来。他长了对小眼睛,永远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赵长宁还挺期待看看古时候真正的书院的,拍了拍他的肩“好四安,跟少爷一起去读书吧。” 四安把怀里的箱笼搂紧了一些,哦了一声,跟在她后面出了门儿。 赵长宁本以为自己就是起来的早的,没想到到了赵老太爷的正堂,赵老太爷已经起来了,窦氏也来了,父亲也来了,甚至在在刑部做郎中的二叔都在。她一眼看过去,觉得亲娘窦氏有点不正常,不停地往门口张望着。 赵长宁拜见了长辈,以为窦氏在找她,走到窦氏面前“娘,我在这儿呢。” 窦氏把她从自己眼前拂开“过来坐着吧,没找你呢。”继续朝门口张望。 被亲娘忽视的赵长宁娘您是还藏了个亲儿子是吗 随后进来的是赵长淮,他今天穿了件鹤纹右衽杭绸长袍,嘴角带着清朗的笑,缓步走过来给老太爷、赵承义磕头。二人立刻扶他起来,赵承义望着儿子高大的身影,握着他的手,颇为郑重地叮嘱着他“此去族学,你可记得好生读书,以后可要光耀祖宗” 这话正说着,外头突然有个小厮进来说“老太太到了。”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俱为惊讶。赵老太太她吃斋念佛,又不许别人去她那里请安,已经是几个月未见到过了。怎么突然过来了 赵老太爷脸色不虞,嘴巴紧闭。屋内的人却都站起来了,准备给老太太请安。 赵承义却浑身一个机灵,他生平最怕的莫不过自己这个生母。连忙咳嗽了一声,放开赵长淮去了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我竟然很萌婆媳二人组。 另外解释一下嫡庶尊卑这个问题。古代是男权社会,嫡庶尊卑在女孩那里是一定的,庶出的女孩永远比不过嫡出的女孩,你出生就摆在那儿了。但是男孩不一样啊,男孩只要能考取功名,就占领了高地,以后家族里他说了算。所以,嫡出庶出的地位尊卑就没有这么明显,赵长淮比赵长宁天赋高,家长更重视他肯定是合理的。至于婆媳二人组重视嫡出,那是因为她们自己是正室而且都很厌恶小妾,对嫡出的孩子有天然的维护意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第6章 只见一位穿秋香色宝相花绸褂,戴金银两色勾边嵌翡翠眉勒的老太太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捧盒子的婢女,几个婢女明明花朵一样的年纪,却都摆着一张冷冰冰的死人脸,气势很足。赵老太太一进来气氛便凝固了般,顿时静若无声。 “母亲今日过来,怎也不先和儿子说一声。”赵承义伸手想去接老太太的手。 赵老太太却似没有看到他,看向赵长宁,喊了一声“宁哥儿。” 窦氏低声对儿子道“你还不快去接你祖母。” 赵长宁这才明白过来,窦氏这一直张望门口,难不成就是看的赵老太太 她两步走上前,伸手去请老太太“祖母,孙儿在。” 赵老太太才把手搭在她手背上,慢慢地走到了正堂上,坐在了赵老太爷的旁边。屋内的儿辈孙辈立刻下跪行礼,赵老太太面无表情地受了礼,随后端起了旁边的茶碗,“我听说今儿个两位哥儿入学,正堂里热闹,才想着过来看看。” “此事原本也是儿子该和母亲说的,只是怕扰了母亲的清净。”赵承义连忙解释说。 这事真不怪他,赵老太太最恨别人无事去烦她。你若为这等小事去告诉赵老太太,搞不好她会让人拿笤帚轰你。 赵老太太却慢慢地叹了口气“大老爷不用解释,我知道如今赵家家大业大了。我这老婆子久不问世事,说话也不管用了。” 赵承义听到这话额头都要冒汗了,忙又说“母亲折煞儿子,您含辛茹苦将儿子抚养长大,您说话儿子自然是听的。”另外的几个兄弟虽不是她生的,却也立刻道“正是的 ,老太太,您是劳苦功高的。” 赵老太太又叹息一声“劳苦功高老身不敢当,不过是你们一个二个的,见我是侍奉佛祖去了,不将我放在眼里了。进学这么大的事,竟没人跟我这老太婆说过一声,可见是人世苍凉啊” 众人默默一噎,当年几个少爷刚开蒙的时候,他们就去请过老太太,老太太回话是混账东西,多大的事来扰我中了举再来。 赵老太太却慢慢转过头,看了赵老太爷一眼。 赵老太爷立刻想起了当年被赵老太太支配的恐惧,冷冷地咳嗽了一声“没人敢亏待你,你想做什么,便做吧。” 赵老太太正是要这一句话,因此笑了“好,我也想的是老爷没得忘了我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我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好活的,却也不能青灯古佛的了却残生,以往你们这些人惯疲懒的,不给我这老婆子请安。如今我想着,晨昏定省的规矩也该拿出来了。否则叫言官听去了,告你们几个爷不重孝道,就不好了。” 是他们懒么以前给这位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老太太不给开门,大冬天在外面冻得话都说不出来。好不容易进了门,热茶也不给喝一口,没说两句就赶他们走。要你问她身体是否安好,她还会反问你“整日都问,是巴不得我不好是吧” 赵承义这亲儿子只能忍,别的几个庶出的受不了了。没几天就传出话来,有的是站久了腰不好,有的是风吹多了感了风寒,有的是一听到木鱼念经声就开始恶心犯呕,总的来说,身体真的不好,实在是无法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赵老太太从此闭门。也好,不来给她请安正好她清净清净。 现在这位老太太不知是不是日子终于无聊了,想起她还有这么一群儿子呢,要重提晨昏定省了。 赵承义浑身一震,回头看诸位弟弟,皆一脸的便秘之相。 “给您请安这是自然的。”赵承义道。 身后没做官的三叔、五叔听到大哥应了,立刻站不住了“大哥,老太太想要清净,我等每早去看她老人家,岂不是叨扰了” “正是,我与几个弟弟倒是无所谓,你与二叔却是卯时就要起身去衙门的,如何来得及倒不如就让长宁长淮他们几个孙辈每日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正好老人家爱孙儿,怕也不愿意看到我们这些老脸了。”六叔立刻把孙辈推了出去。 赵老太太淡淡一笑,这一笑兄弟几个都松了口气。她牵了赵长宁的手,问她“宁哥儿,你是嫡长孙,可愿意每日到我那里来” 赵长宁见众位叔叔避如蛇蝎,心道那小佛堂难不成是龙潭虎穴。叔叔们能推她出去,她还能说什么便立刻撩了衣袍跪下来“孝顺祖母自然是孙儿该做的,不过怕祖母早起辛苦,不如晚上请安,明日起孙儿等人自学堂回来后,就立刻去给您请安。” 赵老太太扶她起来道“我却还有几句话要叮嘱你,你是嫡长孙,家中日后还要靠你撑起来,不可妄自菲薄叫他人看轻,丢了我这老太婆的脸面我听说你前几日被罚跪祠堂,膝盖受了伤,伤势可要紧” “倒不要紧,我是长兄,自然要给弟妹树好榜样。”赵长宁又答。 她终于是明白了,这位老太太,是窦氏给自己请的外援啊。 “好好,”赵老太太道,“别人不心疼你,我老太婆却心疼你是娘胎里不足生下来的,跪得伤了那些没良心的竟然也不过问,好东西没有你的份。我虽然是半截身体入土的人了,却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说罢叫身边的人打开锦盒,那里头是一对鸡血石镇纸,色赤如血,镂刻八仙过海纹,价值连城。再打开一个盒子,里头却先是一阵淡金光,那是刻在墨身上的烫金花纹,并小篆程君明三个字,这墨有个非常惹眼的名字,叫九玄三极墨,是墨中的极品。 是的,这个名字很苏,赵长宁第一次听到此墨传说的时候,也感叹这简直是墨中汤姆苏。 再打开一个盒子,里头放的是整套的紫毫毛笔,笔身烫金刻了诸葛二子,毛色黑中带青,笔身如玉光泽,一看材质就知是墨玉。 “宁哥儿,你接下吧。我赵家的嫡长孙走出去,自然要是这个排场。”赵老太太看满屋子瞪大的眼睛,却慢腾腾地喝茶。 赵长宁被自己外援的有钱给震慑了一下,毕竟单单那对鸡血石,已经是极品珍藏了。老太太为了给她撑场子,真是煞费苦心。 赵长宁突然很担心自己在上学的路上被抢。 想归想,她立刻跪下接了礼“孙儿谢祖母厚爱。” 赵承义看到赵老太太出手就是这么厚的礼,再听到母亲说的话。自然明白是自己那块墨惹了母亲生气。那话句句都在说他不疼孩子,赵承义听到也稍微有些虚心。他承认大儿子其实也很辛苦,他为嫡长孙,肩上担子比赵长淮还要重。只是一得那块墨,他就高兴昏头,想着给更得他心意的二儿子了。 既然老太太没有提起,他就道“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宁哥儿自然也要谢祖母了。我看天也亮了,你们两个该出发了。” 经这么一通请安,已经有些迟了。两人便跪拜了祖辈出来,青帷马车已经等在照壁处了。 赵老太爷先回书房了。窦氏奔过去扶住赵老太太的手“母亲,您这是唱哪出啊。叫他们去给你请安干什么” 赵老太太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她这脑子要能看出来,就不会发现今天的事了。 “急什么,该明白的自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来日方长。”赵老太太说,“我给他撑腰不难,不过宁哥儿也得自己举业有成,否则我再撑腰也没用。以后他自己的前程,还是要看他自己的。” “宁哥儿读书努力得很。”窦氏立刻补充。 赵老太太一叹,若不是看着长孙这份努力和沉着,她也不会出面。 “只看这孩子的造化了。”赵老太太道。 而在前去纪家族学的马车上,赵长宁和赵长淮坐一侧。虽然心里可能都恨不得咬死对方,但两个人都很伪君子,那是一派和气。书童四安抱着赵长宁的箱子,一双小眼睛还是半梦半醒的状态。而赵长淮的书童印子长得颇是俊俏,看了看身边四安,嘴巴轻轻一撇,似乎是傲慢。 主仆都一个德行赵长宁心想。 从玉照坊前去纪家族学,要过文思院、东城兵马司、坊隆福寺。这一代的手工业很发达,路边的纸铺、打铁铺、瓷器府比比皆是。赵长宁没见过这么繁盛的集市,很有兴趣看。不妙的是,坊隆福寺到纪家族学所在的南居贤坊有段路其烂无比,坐在马车里被摇得东倒西歪。 赵长淮底盘稍微稳些,闭目休息。赵长宁撞到他身上,他稍微睁开眼看了一眼,赵长宁又坐正了。于是他又闭上眼。但随后他有好几下东倒西歪撞到他怀里,他就轻轻地道“长兄,这可算是投怀送抱了” 赵长宁冷冷地看他,他嘴角却扬起一丝笑容“愚弟开玩笑的,你不要介意。” 知道他身子不好,跪两个时辰都能病。他伸出手把他往身侧一带,“靠近我一些就行了。” 靠着这尊佛,果然就不晃了。 “二弟今日竟这般好心。”赵长宁淡淡说。 “祖母出来为你撑腰,哥哥今日在堂屋里可是众人瞩目的。哥哥体弱,我怕你又撞个好歹。”赵长淮只是说。“何况家里再怎么斗,出来再怎么你我也是兄弟。我认得纪家三公子,长兄在族学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愚弟就是了。” 他说的话赵长宁一个标点也不信。赵长淮心机之深非常人所想的,她不会放松戒备的。 不管怎么说,赵长宁决定回去就让下人准备两辆马车。 “这倒不用二弟费心了。”赵长宁理好衣襟,估摸差不多是要到了。 “学堂就在前头了,两位少爷可下马车了。”赶马的车夫在前头说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学院一向多发 有书友提出,长宁过来才十岁,不可能考了两次秀才。改为过来之后考两次,前两次是一点基础也没有,所以没过。这样更合理一些。 另外,男子嫡庶的问题争议很大,刚才找到知乎有篇文章说历史上的嫡庶之分,大家可以看看。其实男子嫡庶差别并没有这么大,男权社会,男子的教育看爹看祖父,女人根本不好插手。科举制众所周知的好处,保证了阶级流动,保证百姓不造反有地方让他们挥洒热情争取涌向地主阶级。有科举在,嫡庶考中的机会均等,庶子天分再一高,爹一喜欢,差别就更不大了。嫡长子的优势主要是继承权家庭有侯位就占优势了,别的都差不多。 总之一切看爸爸,妈能插手的权力真的不大,毕竟男权社会,以夫为天啊亲们。女子的实际权益,比小说里写的还要更少,只要不是妻妾相争闹出祸事了,舅家也不会管的,三从四德,出嫁之后要从夫,除非是特别彪悍超出男方很多的母家,大部分都是男方家做主一切的。清入关之后反而出现女子掌家的情况,因为满人的女子地位其实更高一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第7章 纪家族学位于南居贤坊的十字路口。对面是顺天府学,旁边是慧照寺和正觉寺,南面隔一条巷子就是东城兵马司,很热闹。 两人在门口下了马车,有个穿短衣搭坎肩的童子等着他们。进了院门是一扇照壁,上刻了南山纪家四个大篆,古朴雄浑。从两侧的夹道走进去是客堂,里头还有七八个人在等。小童笑道“诸位先等片刻,族学正在开讲,先生马上就过来。” 赵长宁坐下来端了杯茶,先打量了一下这屋里的人,年龄二十多到十多岁的都有,穿丝绸或青布直裰,头戴方巾,是时下流行的儒生打扮。都打开了朝正堂的隔扇,看着外面窃窃私语。她刚喝了一口茶,突然听到阵阵拍巴掌叫好的声音。 赵长宁这才循声看去,只见里头是正堂,有个人正站在堂屋里讲课,下面盘坐了一群儒生打扮的学生,巴掌声和叫好声都是从他们这里传出来的。那先生穿了件蓝色棉布直裰,瘦得没几两肉的样子,唇上生了两撇胡须。 见听众给面子,这位先生更是慷慨激昂地讲道“众人皆知是农民出生,是怕别人推翻了他,才惶恐地加重了君臣之道的讲法,更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荒谬论调。观唐时太宗皇帝所言,是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前后颠倒,简直是败坏了祖宗的规矩” 赵长宁听得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这位先生胆子真大 赵长宁现在所处的朝代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大明,开国皇帝是朱元璋没错,不过历史在明成祖那里转了个弯,皇帝做到最后的是建文帝,现在做皇帝的是建文帝的孙辈。这位皇上跟祖父一样,性情比较温和,喜欢儒学。所以各种各样的学派就开始层出不穷,只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在天子脚下也敢讲这些。 赵长宁身边有人不赞同他的观点,低声道“这先生怎能这般说话。要不是因为元朝皇帝太过昏聩,皇帝怎的严酷刑法。亏是当朝的圣上开明,否则定砍了他的脑袋,叫他再胡言乱语” 长宁侧头看了一眼,这人长了一张方正的脸,很正派的样子。 后来长宁知道,这位教谕的父亲前朝是某位大官多大不知道,反正人家说很大很大。因贪粮被了砍头,这位教谕就开始憎恨起本朝来。也亏皇帝不管他,他还好好地活着。搁大清去,他就是朗诵个清风不顾我,明月照我身,都要被搞一下文字狱的。 愤青老师骂两句皇帝在所难免,不过这位愤青是她的老师,这就危险了。 长宁暗想这位可别是他的老师才好,她可惜命。 那边的先生讲完了,满堂喝彩,过一会儿见三位先生入客堂来了,刚才那位讲学的愤青先生赫然在其中,另外的两位,一个留了长胡须,另一个面无表情,背着手走在最后面。 旁有个教谕便介绍了这三位先生,都是举人的功名,是纪家族学里最好的三位先生。其中长胡子那个是纪家本家的,也是族学的院长。刚才那位愤青先生姓范,最后那个面无表情,长得最高的姓白,倒是长得有几分俊朗。 一听三人都是举人的功名,在场的人只有秀才的功名,自然是大为震惊,立刻就拱手再行礼。举人这个功名其实已经可以做知县了,做先生其实很少见的。赵长宁和赵长淮倒是见过世面的,倒还镇定。 那位纪先生就问“哪两个是赵家的少爷” 赵长宁和赵长淮便出列了,纪家和赵家原是世交,所以这位纪先生就说“两位世侄不必客气,你们父亲是早说过你们的。只是这规矩还是要的,烦请交一篇文章上来。” 这是纪家族学入学的规矩,先生以文章好坏来收人。由于这三位先生都是最好的,故能被这三个人挑选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赵长宁和赵长淮属于关系份子。但若是三个先生都没有看上他们的文章,就会被打落去别的先生那里,这就丢人了。 其他人一个个地分了先生,有几个先生们都没要,顿时就脸色苍白,半句话说不出来,被人请了下去。 客堂里刚才还吵吵嚷嚷,看到有人真的被拉出去,就变得安静极了。 赵长宁和赵长淮的文章放在最后面,纪先生先是念了句赵长淮。赵长淮几步上前,纪先生先拿了他文章一读,便笑道“你祖父说你文章已有造化,我看的确是好,你便到我这里来吧” 赵长淮倒也没有惊讶,恭敬地行礼退到旁边,别人看他的目光很艳羡。要知道,刚才那些人多半是被收到了范先生那里,这位院长是仅要了两个人。 轮到赵长宁了。 纪先生喊了她的名字,赵长宁定步走上前去。只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便垂下了眼。纪先生拿起她的文章就皱了皱眉,没看内容,端是这手字就不好。科举场上一手好字是非常重要的。纪先生看一眼就递给了范先生。 赵长宁这般一起一落,心里苦笑。 方才还想着这位愤青老师别看上她。现在觉得被他看上都是好的,总比没人要的好她知道自己文章火候极高,比赵长淮只高不低,只是这手字的确是不美 这位范先生看样子并不是外貌派的,倒是拿了纸,正要认真地读赵长宁的内容。 旁边却伸过一只手,轻轻地把她的文章扯了过去“这位赵长宁,我收下了。” 这下倒是纪先生和范先生惊愕地看向这位白先生,好像见鬼一般。白先生依旧一脸冷淡,他看着约莫三十岁,眉心有道细纹,长得很端正俊毅“赵长宁,你可愿意入我门下读书。” 峰回路转,长宁怎么会不愿意。 只是她也奇怪,这位白先生刚才可一个人没收,怎么就想收她了。 她立刻恭敬地行礼,喊了声老师。 这时候纪先生才笑了笑说“师弟今日转了性了,收个学生也好,免得你整日的没事做。”话虽这么说,纪先生还是又把赵长宁看了好几眼,是个秀美的少年,长得倒是锦绣的好容貌,又说,“这位是赵家的嫡孙儿,他父亲也嘱咐我要好生照顾” “行了,说这么多做什么。你同我过来。”这位白先生的性子比较直接,看了赵长宁一眼,示意跟着他走。 从右边月门进去,前面有个小别院,只有三间竹舍,外头摆了石台,大概是教谕休息的地方。白先生坐下来后,却只把她的文章撇在一边“我先告诉你一声,收你非我所愿,不过是受人所托的。所以你平日有问题也别来烦我,随便问谁都行。” “老师,学生拜入你门下,还是要您的教诲”赵长宁正要说,这位白先生立刻摆手。 “我欠他一个人情要还,但我不会教诲你,不用想了。”白先生淡淡地说。“至于拜师的束脩礼节,也全都不用了。” 说罢就入了竹舍,竟然就把她留在原地了“他们要去启圣祠拜孔子,你去吧。” 赵长宁听了他的话皱眉,上前几步问“老师,您是受哪位所”但是门已经关上了。 赵长宁愣在原地,这算什么拜师 她看到自己的文章还留在桌上,也只能忍了忍,收回自己袖中走回了客堂。方才被两位先生收入门下的学生,正在三两交谈。那个方正脸看到她过来了,行了揖手礼问“兄台敢问是姓赵” 说着竟然与她攀谈了起来。这家伙姓孔,叫孔尚平。跟老夫子同姓,父亲是宛平县令。孔尚平是个自来熟,聊两句就和赵长宁称兄道弟了起来。然后开始向她打探那个白先生“赵兄是如何入了白先生的眼的这位白先生,听说六七年未收过学生了,他的上一个学生还是” 他轻轻地说了个名字,周围的人就都凑了过来“当真是当年的探花郎,如今官居正三品的詹时大人” “这是当然的。”有个人就说,“否则纪先生怎会巴不得他收学生还是赵兄有福气,听说做了白先生的学生,这族学里所有的藏书都可以看,且无论什么时候进学、退学都是可以的。” 可这位新老师并不真的想要她,只是把她当个挂名混饭的。 赵长宁想到这位老师对她那说一句都嫌多的样子,只能无言。 这时候客堂的门却被打开了,有个穿了月白襕衫戴银冠,摇着折扇,面容俊俏的公子哥被众小厮簇拥进来了。“四叔,这便是新入学的学生么” 刚才那位颇为严肃的纪先生却笑起来“少陵,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祖母不是在寻你吗” “我过来看看,祖母整日拘着我背书,不烦也烦了。”这位纪少陵答道。 “你烦你祖母,她还不是为了你好,今天秋天你也要进科场的。”纪先生立刻说他。“若是考得不好,丢了你父亲的脸面可怎么办” 这位纪少陵就说“怕什么,苏老泉还是二十七始发奋的呢。”他是家中唯一一个三品大员的独子,所以家中的长辈都很宠他。 纪少陵看到了赵长淮,便眉一挑道“你也过来了” 赵长淮从人群中走出去“来看看你这纪三少爷如何了。” 二人是早就结识的,自然相谈甚欢。过了会儿,纪少陵突然问“我记得你长兄今日也来了,倒不给我引荐” 赵长淮眉心微动,身后那纪先生就说“你想看那不就是他兄长么,刚被白先原收了学生。” 说罢指了指人群中的赵长宁。 纪少陵看向赵长宁,他站在人群中其实是很显眼的,大概是长得太好看了,精致如玉莲。外头半白的阳光落在他的肩头,她看他的目光竟然很冷淡,半晌转过头跟旁人说话。那嘴唇的颜色又淡,简直是淡如水的柔色。 纪少陵看了一会儿,轻轻地道“赵长淮,这是你哥哥” 这怎么会是个哥哥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说的嫡庶之分不分明,实在双方天资差别很大的情况下。其实观文中,表面上对两人还是差不多一碗水端平了,长宁在继承家产上拥有更多权益,也没有人敢对她不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第9章 长宁脚步虚浮地回到了西园。 她的大丫头香椽见她脸色不好看,立刻迎了上来“爷,怎么的了可是在外头受了凉” 赵长宁摆摆手,叫她给自己端了杯热茶灌下去,又冷静了一会儿。其实想想,似乎让杜少陵误会她对他有意思,总比是误会赵玉婵的好,毕竟玉婵的名声要是被累了,以后可就嫁不出去了。只是这整件事情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玄幻。她问香椽“可看到七小姐去哪里了” 香椽道“方才见着是出去了,好一会儿没回来的。可要奴婢去找找” 赵长宁又喝了好几杯热茶,才把这股寒气给压了下去。“不用,去把我朱子集注的春秋拿过来。” 香椽去书房给她寻了书过来,长宁则摊开了纸笔,继续默写朱子集注。 明朝科举考试考八股,这种考试比较泯灭学生的创造力,不过倒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那就是标准,规范。只要写通了句式严苛的八股文,其实写别的诗词都是手到擒来的。 八股文的好处其实可见一个故事,清朝已经衰亡后,陈独秀在北大遇到蒋梦麟,两个人都是前清的秀才,但陈独秀考的是八股秀才,而蒋梦麟考的是策论秀才,含金量远不如八股秀才。蒋梦麟知道后肃然起敬,连连作揖道“失敬,失敬,你是先辈老先生,的确你这个八股秀才比我这个策论秀才值钱。” 幸好长宁是学法律的,严苛的法律条文她也能背得分毫不差,学八股还不吃力。想到这个以前听过的小故事,长宁怔而一笑,现在她不仅是八股秀才了,可是八股举人了。谁能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在屋内默写,长房的几个庶女便守在门外,不敢进门去扰了她。 赵长宁抬头才看到站在外面的女孩们已经等了许久,就让她们先进来坐着,这才发现两个姨娘也跟着过来请安了。两个姨娘穿着素净花样的夹袄,戴着对银丁香,也不怎么年轻貌美了。给她请安喊了声大少爷之后,便站在一旁不敢作声。 长房现在有三位庶女,最小的就是茵姐儿,母亲已经死了。大的两个庶女,一个是香姨娘所出,一个是秀姨娘所出。其实这两个姨娘长宁也没分开过,只知道都是从窦氏身边的丫头提起来的,出身并不好。 由于姨娘原来都是窦氏的丫头,家里环境就异常的和谐,什么主母姨娘乱斗的戏码长宁是没有机会看到了。赵长宁一开始过来的时候,看到母亲窦氏和和气气地跟两个姨娘说话,拉着她们一起做针线,还目瞪口呆了好久。甚至问过窦氏“您和几个姨娘都这么要好” 窦氏连带宋嬷嬷都笑了,窦氏就说“一家人哪里有仇的,她们都给你父亲生儿育女的,为咱们家绵延后代,不过是姨娘而已。我为难她们做什么” 宋嬷嬷继续说“哥儿哪里来的想法,怪里怪气的。哪家的姨娘不是这般的” 赵长宁那时候才意识到,这是观念上就有的不同。不仅是大房,二房、三房、四房也有姨娘,除非是哪个姨娘太狐媚不懂事了,会被主母发卖之外,基本都是不管的。而主母就是主母,天生是姨娘的主子,身份在那里摆着,姨娘永远别想越过去。 “你们坐吧,不用站着。”赵长宁指了指圆凳。 两个姨娘就很惶恐“大少爷您看书便是,不必理我们两个。” 赵长宁见说不动,也不管她们了,姨娘是靠母亲窦氏生活的,而窦氏是靠她的。对于两个姨娘来说,赵长宁是上级,她们还盼着她中进士,庶出的姐儿也能跟着她沾沾福气,谈婚论嫁的时候能嫁得好一些呢。 不一会儿赵承义才和窦氏一起回来了,屋内点起了炉子,姨娘和庶女们请了安,才缓缓退下。 赵承义歇了口气,跟儿子感叹道“那杜大人当真是个人才,听说他当年写过一首诗得了圣上青眼,殿试的时候点了探花,十年功夫便官至礼部侍郎了。当真风光,我们家比不得。他这三公子的学问也不差,竟然和长淮差不多的。” 赵长宁听他提起赵长淮,沉默了一下,倒是心里有桩事想问许久了“父亲,当年长淮究竟是怎么被祖父抱去养的,便是他姨娘死了,也该养在您这里吧”这亲弟弟跟他就如仇敌一般了。 赵承义不太想提的样子,脸色微冷,窦氏则咳嗽一声,说去看看玉婵,便走出去了。 赵承义才说“当年他生母去后,你母亲养他不尽心,养到五岁那年他发了高烧。这孩子在屋里坐着热炕,也没人知道他发烧了。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高烧得差点昏死过去。你祖父那时候就知道了,他大发雷霆,把我和你母亲都责罚了一通,这毕竟是个男孩不是能随意处置的。后来,你祖父就把长淮抱过去养了,因此他才一直恨你。” 赵承义看了长宁一眼“那时候你母亲带你去了你舅舅家,正好顾不上他。” 赵长宁竟然不知道是这样的。 赵长淮平常对他一脸冷漠,一旦他陷入困境便毫不留情地嘲讽,他没火上浇油,其实赵长宁都是谢谢他的。 说起他小时候,倒也挺可怜的。一个人,无依无靠的。 赵承义今晚去了香姨娘那处休息。赵长宁听着炉火噼啪的声音,却还记得那个被拿走的荷包。 她问外头的嬷嬷“七小姐回来没有” 外头嬷嬷隔着厚棉帘子答道“方才回来,许是累了,已经在屋里歇下了。大少爷可要奴婢把七小姐叫起来” 说她怕她也听不进去的,这妹妹性子倔强。又听到是睡下了,赵长宁干脆没让婆子叫她进来。她放下茶杯对刚进门的窦氏说“娘,我一事要叮嘱你。这些天你记得把玉婵拘在家里,不许她乱跑。叫两个针线好的婆子教她给我绣套被面出来,绣得不好不许出门。” 窦氏不知道儿子这是何意,但赵长宁的话她是言听计从的。点了点头,然后说“儿,她又惹你生气了” 赵长宁微一叹气“便不惹我生气,也不许她这样乱跑了。”她又接着对嬷嬷说,“再把她身边的春绣、夏绣给我叫进来。” 春绣、夏绣两个很快进来了,这两丫头是自小服侍赵玉婵的,跟着这主学了不少脾气。进来见赵长宁也没有多恭敬,赵长宁问了她们两句赵玉婵今日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之类的话,她们竟然答得不情不愿的。 长宁的脸色漠然,其实她心里已经生气了。这妹妹不懂事,何尝不是有这两个丫头坏事的缘故。她慢慢喝了口茶,屋内的气氛一时不太好,春绣夏绣更是不明所以,赵长宁放下手,然后一个杯子就啪地砸到了她们面前,砸得粉碎 两个丫头连旁边的窦氏、宋嬷嬷都吓到了。 长宁抬头的时候,秀美的脸竟然有两分凌厉“都给我跪下” 两个丫头仍然倔着脸,春绣说“大少爷有话好好说便是,奴婢两个是小姐的丫头,还不知道大少爷要做什么呢。” 赵长宁冷笑“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你们是玉婵的丫头,我就问不得你们话了” 窦氏听到面色徒然一变。 夏绣也不敢违逆,只是道“大少爷哪里话,您问,奴婢答就是了,何故这般凶横。”她们只当跟着主子横行霸道,有学有样了。 长宁平日性子都很和顺的,不会刻意为难这些做奴婢的,本来大家活得都不容易了。结果这两个是不是看她性子好,还想来反她了她这个样子是不行的,管不住下人,她以后还能管什么 赵长宁不再和她们多话了,伸手一招,叫外面的婆子进来“跟主子顶嘴,把她们两个带出去,每人打二十杖。” 打二十杖下去,命都要去半条了。再躺着修养半年,主子那里也别想去服侍了。肯定要赶去厨房灶头,或者去做洗衣之类的粗活。春绣夏绣这才有些惊慌,直到被婆子压在地上,才连忙张口喊小姐,想到赵玉婵听不到,又连忙喊太太饶命。 但是她们抬头的时候,却看到窦氏看她们的目光也冰冷至极。 窦氏一句话没说,不仅没说,她还气得发抖,想打死这两个敢顶撞她儿子的 嫡长孙外头不重视,难道长房里的人还能不放在眼里窦氏立刻站了起来,指挥两个婆子“给我拉下去打” 杖责的声音和惨叫声不停地响起,窦氏回去安慰儿子“孩儿别气,娘好生整顿屋里。外头咱们管不到也罢了你本来就是赵家的嫡长孙,该有嫡长孙应有的样子。” 赵长宁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您要是不好生管着玉婵那边,她迟早要闯祸的我今天把这两个祸精先料理了,您好好教导婵姐儿,否则哪天她要是闯出了弥天大祸,也没有人帮得了她。” 窦氏见长宁真的动了气,就道“娘知道管教她的,你今天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赵长宁点了点头,面色冷静。只是她的手还是微微地一抖,这是她第一次严厉地惩罚下人。 她不是没有看到过打人的。 小的时候她就被约束,要有嫡长孙的样子,不得跟下人太亲密玩耍。她记得十一岁的时候,身边有个叫莲藕的小丫头,长了圆圆的脸蛋,最喜欢跟她玩,给她折纸鹤,折叶子。有次祖父看到了,当时笑吟吟的没说什么,却回头就告诉她父亲,她这样玩闹没有个嫡长孙的样子,像那些破落人家的纨绔子弟。 父亲回来就把那小丫头拖出去打了。大冷的冬天,她长跪在父亲门前,求他饶了那个小丫头,但跪了一天父亲都没有松口,她看到那丫头被打得半死拖了出去,血迹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粗糙的雪痕,很快又被扫去了。那年她大病一场,从此就越来越懂得掩藏了。因为这个世界不要她多情,不要她天真烂漫。 这个世界只要她站得笔直,不能虚弱,也不能天真。 迟早有一天,她这个嫡长孙,会再也没有人敢小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意见我看到了,只是我还是会坚持这个版本。大家不要担心,还是会很苏的,先苦后甜,我想写一个深刻的女主形象,她也要很丰满很叼,我觉得这版的女主形象是强于上版的。这其实才是我最初的构思,跟首辅的女主比,会艰难很多,但是所有的胜利都是她自己努力得到的。这才是嫡长孙的意义。放心,长旭,七叔还是会在,长淮跟姐姐的感情会跟进的,只是都放在了后面的段落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第10章 第二日赵玉婵知道了自己的丫头被发落,自然是不依的,跑到窦氏那里说。“她们两个自小伺候我,哥哥怎么能说发落就发落了也不同我商量,哥哥这就是没把我当回事。” 窦氏道“她们出言不逊顶撞你哥哥,你哥哥气不过才罚的。你别说这话惹你哥哥伤心,他做的事都是为你好的。娘找了针线最好的媳妇教你针线,免得你以后进了夫家,连个贴身小衣都不会做。你就好好的给我呆在闺房里,不许出去。” 赵玉婵自然不干,她还约了二房的媛姐儿去折梅花枝子的。窦氏虽然疼女儿,但想起长宁的话,狠了狠心把女儿关进绣房里,叫两个嬷嬷在门外守着她。 玉婵只能在屋里一边哭,一边学针线女红。可能是哭太消耗体力了,中午还多吃了两碗饭。 长宁听说后问“她现在不想着她的两个丫头了吧” 顾嬷嬷笑道“七小姐哪里顾得上,她现在最怕教针线的肖媳妇了,她要是做不好,肖媳妇会打她手板的。现在七小姐学针线很勤奋呢,我看是基本能绣出一只水鸭子了,还能绣出三两只蝴蝶呢。” 这样便好,赵长宁不求她懂事,但求她不添乱。 下午长宁才收拾好了去族学,今天讲四书的是蒋先生,他脸上青了一块,所以讲课的时候学生一直在台下小声笑。猜他和周先生打了一架的。蒋先生咳嗽了一声,依旧是绷着脸讲完了整堂课。 应该是因为心里憋了气,所以他下午评文章的时候,语气就不太善。将长宁的文章直接扔给了她“你的要重写过。” 赵长宁拿来一看,自己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的。拱手问他“蒋先生,学生看着疑惑,可否告知我问题所在” “这有何可问的”蒋先生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便是字不工整,重新誊写” 赵长宁顿时也有些生气,他心情不好,难道还要发泄在她身上不成 “蒋先生不说问题,学生却也不知道如何改进的。”赵长宁道,“还是望您指点一二。” 蒋先生的脸色紧绷“你先去誊写,字若不好看,上了考场也会被判做下等你这样交上来我是连看也不会看的。” 赵长宁忍了下来,跟蒋先生争辩这种问题明显是不理智的,他是先生。若她顶撞了先生,不管她有没有道理,都得挨一顿手板再说。 蒋先生见她不再说话,哼了一声“你也别不服气,你这次考举人虽然是勉强考中了。但是考举人的卷子都是誊写过的,字迹工整不工整都不要紧。殿试的时候要当堂作答,圣上见你写了一手烂字,难不成还能点你个状元了” 说罢挥手“我懒得多说好话,自己好生想想去吧我瞧你这次便是去陪练的,若也能中,怕是主考官有眼无珠了” 赵长宁一捏拳头,拱手道“学生谢过老师教诲。”然后出了学舍。 她边走边想,这位蒋先生脾气虽然差,但二叔把他请过来,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其实这个问题她也想过。她的字写得的确不美,殿试会吃些亏,但读书人写的馆阁体她的手腕力不够,写出来的确不如别人。 还要想个办法好生修正这个问题才是,人常说,字是如人的。见字不好,在官场上的确会有影响。 赵长宁边走边想,竟然没注意撞到了一人。正想是哪个不长眼的仆人挡路,倒是对方笑道“长兄,你怎么走路不看路的要不是我还算结实,准让你撞出个好歹来。到时候你可要赔我”这人说话一股微微低磁的气流掠过。 赵长宁抬头才看到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倒是颇有些俊朗,个头非常高。 这个是三叔的儿子赵长旭,平日跟她关系比较好,前段时间跟着家里的七叔去通州办事了。 长宁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后退了一步。这家伙的胸膛硬得跟铁似的。她问道“你回来了怎么话也不说一声。” 赵长旭见他跟女孩一般,隔近了跟他说话他还不习惯呢,觉得有些好笑,却也后退了一些“我听说你中了举,这不是早点回来了吗。”他沉重的手臂搭到了他的肩上,“你日后可是举人老爷了” 幸而赵长宁长得还算高挑,承得住他这重量,跟他一起往正堂去拜见祖父。一路上两人说了许多,赵长宁跟他倒是真的挺好,她还帮赵长旭应付先生写过功课,两人就有说有笑地到了正堂。 正堂的仆人见了二人便跪地喊了大少爷、四少爷。赵长宁让他们起了,两人径直去书房找了赵老太爷。 赵老太爷正在写大字,老太爷当年也是正经进士出身,一手大字写得如游龙走凤。赵长宁颇为惊奇,立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老太爷收了笔,笑道“长宁今日这么早过来了” 赵长宁每晚都要来给赵老太爷请安,再给他磨墨,做做收拾书本之类的小书以表孝心,总还可以刷刷这位的好感度。 她这次也对这幅字大加赞赏,赵老太爷见她夸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摇头道“你惯是孝顺的教你说的,好像柳公颜公在世也比不得我这手字一般。”老太爷被吹捧当然也很高兴,见赵长旭也回来了,让他们坐下好生说话。 赵长宁问了老太爷许多练字的法子,老太爷被吹捧得很高兴,给他出主意“倒有个法子可练,以石刻、玉刻练腕力,当年我便有个同窗练这个,那字当真是写得漂亮凌厉,可惜痴迷此道荒废了学业。而且也难练,我跟着学过,实在没那个耐性。” 他知道长房势弱,其实也惯补贴长房,无奈大儿子的确无能,倒是赵长宁还能顶些事,他也希望这位长孙能把长房撑起来。她毕竟是家族的嫡长孙,以后家族继承,祖宗祭祀,这些是以赵长宁起头的。赵老太爷又跟长宁说“你还有什么疑惑也尽管来问祖父就是。” 赵长宁听了这个法子虽然偏,但是行得通,赵老太爷果然是有斤两的。 她连赵长旭都不想理会了,便想回头找了玉石来试试看能否有效。赵长旭跟着她出来“长兄,我还想请你去喝酒的。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把她拉住了,非要让她跟自己去喝酒。 赵长宁正要说自己有事,却看到前头不远处的苍松下,似乎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正静静地看着他们。赵长宁没有认出那是谁,身边的赵长旭却立刻反应过来,对那人拱手道“竟是七叔过来了。” 那株苍松下挺拔的身影才走出来,他披了件薄薄的玄色披风,肩头有点让雪水打湿了,雪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俊朗的脸神色淡漠,身后跟着一众小厮。 原来这个就是七叔,赵长宁的确是没有见过几次的,不过她听父亲说过此人的来历。 这人名周承礼,他父亲跟赵老太爷是同僚,当年被贬官至云南,却不幸身亡在路途中。赵老太爷眷念同窗情谊,便收养了他的独子,并和赵家上一辈一同从承字辈,仍让他保留原姓,以让他时时念着亡父。 周承礼也念着赵家的恩德,与赵家亲如一家人。他年二十五,任职在通州,相当的前途光明。平日很少回家。 “见过七叔。”赵长宁对此人不熟悉,只是略一拱手。 周承礼似乎是看了她很久,才移开目光缓缓地说“大庭广众,你们二人勾肩搭背像什么样子。” 赵长宁眉头微皱,这话说得真奇怪。她和赵长旭是堂兄弟,这有什么的 但是长辈训话,也只能应是了“七叔提醒的是。” 周承礼似乎也还没有打算离开,他就这么静静站着,压迫感也非常强。两人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又有个人从他们身后走出来,对周承礼拱手道“竟然是七叔回来了,祖父有请七叔进去。” 赵长宁听到这个声音皱了皱眉,周承礼一看竟然是赵长淮出来了,居然不再说什么,然后朝赵老太爷的书房走去了。 赵长淮跟赵长宁关系不好,但跟赵长旭的关系却还可以。赵长旭极力请他去喝酒,赵长宁本来以为他不会去,没想到赵长淮却道“正好,我也无事,许久未和你见过了,喝一杯吧。” 赵长宁沉默了一下“你们二人真的去喝酒” 赵长淮却是淡淡道“只是喝几杯酒暖身,祖父也不会责怪的。” “那还是别叫他去了。”赵长旭跟赵长淮喝酒,便不想让长宁跟着了,男人嘛,喝了酒聊的话题总是不太和谐,这些话似乎和长兄离得太远,他是不愿意长宁听到的。 “我看长兄倒不如一起去。”赵长淮却道,“男子滴酒不沾,却也不成样子,到时候官场应付,长兄如何做得来” 赵长宁思考片刻决定去看看。的确喝酒还真是是个问题,她总得练练的。她是七年没有喝过酒了。三人便到赵长旭的院子里摆了酒喝,因为赵长宁在,赵长旭还是很克制的,只每人倒了三、四杯,就不准赵长宁再喝了。怕他没喝过酒会一时受不住,长宁自己倒没什么反应。 赵长淮却喝了许多,看到对面赵长旭低声和长宁说话。这两人有时候好得跟断背似的。他有些无言,又多喝了几杯。 等到要走的时候,赵长淮却表示要和她同路,笑着表示“免得长兄路上出了什么差池。” 赵长宁沉默,这货难道按捺不住,想在路上把她掐死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站起来“那我与长淮先告辞了。” 一路上二人走着都没有说话,赵长淮却突然说“长兄,七叔这个人不简单。” 他想说什么 赵长宁也没有理他这茬,赵长淮却继续“不过家里没有人知道。” 赵长宁见前面到了正堂,就说“毕竟人都很复杂。二弟告辞,愚兄就此别过了。” 但等她回到西园自己的东厢房里,回头一看,发现赵长淮竟然跟了上来。香椽、香榧两个丫头进来,看到赵长淮吓了一跳。二少爷这是来掐架的么 赵长宁只微微一笑“你们愣着,还不快给二少爷上茶。” 等茶上来了,赵长淮好像很渴的样子,然后喝了很多杯。 赵长宁跟他玩冷战,他不说话她也不说,终于她熬不下去了,走到赵长淮面前坐下,问道“二弟可还有事,要是没事的话,就先回吧” “你这儿的茶好喝。”赵长淮说得还一本正经的。 赵长宁额头一抽,这货不会是酒劲上来了,喝醉了吧刚才不是还挺正常的不对,他刚才也不正常。 想到他平日对自己的诸多暗算,赵长宁突然心生一计,上手就掐了他一把。赵长淮立刻扬眉,有点委屈地说“你做什么掐我疼。” 原来是真的喝醉了。 赵长宁就说“好好,不掐你啊。随你坐,你坐多久都行。”她懒得管他了,去净房洗了把脸出来,赵长淮竟然已经蜷缩在她的炕床上睡着了。赵长宁几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脸,“长淮,你起来,回你屋里睡去。” 赵长淮被她拍醒,却靠着她的枕头,又说“你的枕头比我的好闻,我不回去。” 赵长宁不知道她这个一贯严肃狠毒的庶弟醉了之后,竟然这么的萌 宛如面对一个巨婴,你拿他什么办法赵长宁只得哄他“我把迎枕给你,你拿回去睡行吗” “不要。”赵长淮直接拒绝,眼睛一闭就要睡了。“哥哥,你莫吵我,我头痛,我这几天都没有睡好。” 好,让他睡吧,等他明早醒来,表情一定很精彩。 赵长宁拿定了主意,叫两个丫头给二少爷搬一床褥子出来,免得他冻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更新是1号的,提前发了,新年快乐大家另外我有的时候会修改前面的个别段落,有的姑娘会因此回头看。其实我只是捉虫,不用回头看的只要我不说明,不用回头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11章 长宁第二天醒来就觉得天气冷,热炕的那点热气都散了。未等叫人,顾嬷嬷就进来了,手里抱着烘热的夹袄“长孙,您穿上这个。今天冬至,比前些天还冷呢” 长宁才想起今日是冬至“竟然就快要过年了,读书的日子倒是快,好似前几天才放了桂榜一样。”一边穿衣一边问顾嬷嬷“厨房可备下饺子、羊肉汤了” 赵家本家是山东济州人氏,冬至便有喝羊肉汤的习惯。 顾嬷嬷说“备了羊肉、韭菜和虾肉三味的,您起床吃就是了。对了,二少爷” 赵长宁想到昨晚便觉得好笑“他醒了吧” “已经走了,醒来的时候一句话不说便走了。奴婢昨晚便去通禀了老太爷,倒也没让老太爷那边寻。”顾嬷嬷给她整理了衣襟,“今日不用早去学堂,您也不急,多喝两碗热汤再去吧。” 实际上,赵长淮一早醒来后脸黑如锅底,前来询问他要不要吃饺子的婢女也没有理,径直走出了西园。 赵长宁住在东厢房,倒也是个独立的小院。三间正房带两侧耳房,由于大房的津贴比较紧张,她这里服侍的人并不算多,贴身服侍的顾嬷嬷,香椽、香榧两个大丫头,两个粗使的丫头,还带一个小书童四安。 四安长了对小眼睛,好像永远没有睡醒一样。倒不是赵长宁非要挑个这样的,当初赵老太爷领了三个小书童让他们兄弟三个挑,赵长松挑了长得最好看的,赵长淮挑了个看起来最机灵的。小眼睛四安就被留下来了。 后来用着用着,才发现四安倒还不错。譬如赵长宁嘱咐了他好好盯着自己念书之后,四安牢记在心。每当赵长宁松口气偷懒,四安那双小眼睛就会迅速睁大“大少爷,还没有到休息的时候。” 对盯着他这件事非常的执着。 长宁有时候跟他说“四安,你是被挑剩下的,你觉得需不需要给你家少爷我表现一下,免得我哪天嫌弃你了” 四安迷茫了好久走开了,第二天,赵长宁发现自己的书房书案上多了两锭花生米大的银裸子。 那是四安攒下来的月例。 赵长宁顿时绷不住笑得不行,只得把他叫进来,告诉他“少爷虽穷,还不需要你的银子。你若表现,好生听我吩咐就是了。” 赵长宁进门就向四安招手,她还记得昨天赵老太爷说的话“你去找顾嬷嬷支十两银子八两银子,去买些雕刻用的石料、玉料回来,不用太好,再要一整套刻刀。” 她想好生练一下自己的字。 长宁每个月有十两银子的月例,姐儿是只有五两,庶出的三两。不过她的月例其中一半都要用于买书具文房四宝,另一半还要添置东西,还是有点紧的。上次赵承义给了一百二十两,省着些花吧。 四安喏地应了,几步出门去找顾嬷嬷支银子了。 她则坐下来继续看前年的会试卷子,等一会儿去吃饺子。这会儿门扇被敲响了,丫头打开隔扇让小厮进来,原是来送东西的“见过大少爷,小的为七老爷送东西来。” 说罢奉上了一只锦盒。 周承礼他给自己什么东西 赵长宁拿过来,锦盒里放了块印纽,雕了骆驼,大概是个古董吧。里头还有一封信,拆开一读只有寥寥几个字,勿担心科考一事,尽力即可。 周承礼给她送东西做什么,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赵长宁把东西收起来,问小厮“七叔只给我一个人送了吗” 那小厮不过十一二,什么都不懂“小的是只往大少爷这里送东西的,别的不知道。” 赵长宁让丫头打发了他几个大钱,把他送了出去。他从通州任职回来,大概是给每个兄弟都送了礼吧,她也没有多想。 吃了饺子后赵长宁去窦氏那处,一行人去了赵老太爷那里给他请安。 今天冬至祭祖。 祭祖的时候便只留了儿孙,按长幼次序依次给祖宗跪拜上香。赵长宁是孙辈中的第一个,她从小厮手中接过香走进祠堂,端正严肃地跪拜了赵家的祖先,再以她给祖宗擦拭牌位,修剪门口的松柏。 其他的弟弟们才能次第的进去。 等都出来了,赵老太爷还要给他们训话。主要是再过三个月就要进入科举的孙辈们,叮嘱祖宗保佑,他们要好生读书。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读书自然是最要紧的事。孙辈要是不能出进士,两代之内就会大厦倾颓,一切化为乌有。 赵老太爷说道“你们争气是最要的,兄弟几个拼着举业,拼着先生的嘉奖,都是好的。别让我发现你们分了心思,什么走马喂鹰、美婢仆从的都给我收起来。”他抬手喝了口茶,“今儿虽然冬至,下午却也不能放松,继续去族学里读书。” 他这话一说,脸色不好看的主要是赵长松。 最近府内对他们的看管日渐严,赵长宁本来就苦读,赵长淮在赵老太爷这里,有他盯着。唯有赵长松受到的限制比较大,赵长松屋内的美婢最多,听说都拘到了他母亲徐氏那里去。 于是赵长松去探望母亲的次数也日渐增多。 不过这家伙倒也是个能人,就这样他还能中了举,而且名次靠前。果然亲爹的遗传还是强大的。 其实赵长松对此还是不以为然的,在他看来是老太爷管得太多,美婢如何游玩又如何他还不是中了举。 赵老太爷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了,一看就知道这小子不服。放下茶杯冷哼道“你们这些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北直隶考个举又如何,读书人最厉害的在江西浙江二省,每年前三甲总有江西苏杭人士。进士里占了半壁江山都是有的。还有两年,就是北直隶的解元也掉榜了,能进殿试的都不到十分之一你们今年能不能中都是未必的,不过趁着热头努力一番罢了。” 这话果然有效,不仅对赵长松,对赵长宁、长淮都有震慑作用。 这年头又没有户籍保护,全国举子放在一起冲,遇到厉害省份的举人,的确容易被冲下来。赵长宁一则出于安全考量,未发挥真正实力,实在是对家里的二房信不过。二则她知道名声对人的压力很大,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她不需要这种名声。还有一个是她的字写得不够好。 一手漂亮的字在殿试中实在太重要,因字丑而掉入同进士的数不胜数。在她没有练好馆阁体之前,也不打算太出头,免得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考科举,其实有两样最重要,一是文采,二是政治敏感和治国理念。 由于长宁考的是八股,文采的考察并不突出,句式工整后看起来都差不多。避免了她文采不足的短处。 但后者她是有自信的。她学政治法律,也足够聪明和努力,手头的政治案例分析信手拈来。去年她按会试的题目写了一篇策论,送了先生看,先生连连问她真是她所写,到最后才信了,称赞道“妙极,妙极,水准极高,进士文章怕也不过如此。可惜不过你一时发挥,若是考场上撞对了,那便走大运了。”然后十分可惜她没有早生三年考这场科举。 但谁也不知道那会场是什么样的。还要回去加倍努力才是。 赵老太爷见吓到了他们几个,满意点头。又说“这便看出差别了,人家杜少陵来我们这里小半月了,平时无事从不出芦山馆,都是闭门苦读的。我看你们功夫却还不够。”又看了赵长宁,“宁哥儿,你是兄弟里最大的,你记得要带好头才是。” 这般把孙辈吩咐完了,才放他们去族学。把几个儿子叫进去,继续嘱咐孙儿的事。 赵承义连口应承下来“宁哥儿一向苦读,倒不用我多管,所谓勤能补拙,她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我对长宁这孩子也是放心的。”赵老太爷其实挺喜欢这个嫡长孙的,跟长子说,“大房有什么困难的地方,来找我便是,莫让别的事扰她读书。”然后话锋一转,说赵承廉,“你该好生管着长松,他毕竟得了靠前的名次,莫要浪费了这天分。我那些话多半是说他的,太不像话了些。” 赵承廉笑了笑。他和赵承义虽一母所出,但赵承义是由母亲带大,他却是由祖母带的。两人并不亲近,别说亲近了,赵承廉心里对这位大哥是有些不舒服的。他小时候觉得母亲只喜欢大哥不看重他,所以发奋读书。但等他功成名就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了。 现看到长房衰败,虽然也觉得大哥太不争气,却也有种自傲。 他说道“松哥儿的确有天分,便是考不中,再两次就可以了。淮哥儿文采好,得了经魁也不错。可以好生教教。” 赵老太爷叹道“却也如此,长宁这孩子只看他的机缘了,便是不中,回来帮着家里管田产地产也不错。要紧的还是你要看着长松。” 两人便商量着管赵长松的事,赵承义稍微有些黯然。他自然知道老太爷更重视赵长淮,为了家族考虑。 但想到他的孩儿是因为他受累,他就为这孩子心疼。要是托生在二房,肯定能过得比现在轻松。赵承义只能回去给孩子加夜宵,晚上叫厨房多炖只鸽子,炖只蹄之类的给他补身子,让他好好地学,就算考不上也要拼搏一把,能不能改变长房就看他了。 于是在赵老太爷跟赵承廉讨论管赵长松的时候,赵老爹开始想菜式了。 兄弟一行到了西跨院的族学,赵长宁见赵长淮倒是非常的沉得住气,看也不看她的,似乎早上的事都不记得了。 走过赵长宁身边的时候,他却顿了下“长兄今日起得晚,可是昨夜睡得不好” 长宁淡淡笑着说“今天冬至,二弟也不吃碗饺子再走” 赵长淮听出他好像在笑起来,略抬起眼皮。他今天竟然惹他 他平时只是懒得跟他计较而已,于是微微地侧过身,低头瞧了瞧赵长宁腰间挂的香囊,然后走近了一步,逼着赵长宁说“我见长兄那处还有两个美婢,觉得甚是不妥,便给长兄看着。我还听说,曾有丫头因勾引长兄,被大太太打了顿赶出去了。也不知道长兄是不是被美色所惑了瞧这挂的香囊,怕也是女子送的吧” 说到美色的时候,看到这长兄是多么秀致的面孔,如玉如雪。他心中顿时有了一丝荒谬的念头。其实说美色,应该没人比得过他这位长兄吧。 真怕哪天不注意,叫别人捉去当了娈童。 “这香囊自然是庶妹所赠,我身正清直,不知道二弟所指的是什么。”赵长宁不过随口一句,倒不想他还生气了。她最不怕可能就是美色迷惑了,她仍然笑了笑,“二弟饱读圣贤,应该也不会过分猜测吧不过二弟若打声招呼,我那迎枕倒可以送了你。” 说罢才走入族学之内。 这人还是喝了酒比较不那么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姑娘们,更新比较晚,会注意调整作息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13章 等赵老太爷身边的齐管事带人赶到的时候,屋内已经是一团乱,几位爷立刻被拉开,跟着一起来的长辈是三叔赵承守,见儿子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冷冷地瞪了赵长旭一眼。随后去给杜少陵赔了不是“是我家小子们对不住,他们一个个都是该打的。杜家少爷先回芦山馆休息吧,一会儿我带着这几个没脸的去给你道歉。” 那边额角都被打青的赵长松立刻冷笑“三叔,这话你自己记得。谁爱跟他道歉谁去,我可不去” 赵承守更气,把这几个闹事的,连同赵长宁都统统压去了正房。 赵长宁一路上捂着手,手肘一抽一抽地疼。若是普通的力道,自然不至于这么疼,怕赵长淮就是故意的。 她闭了闭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生气。早该知道赵长淮对她狠,没想竟然有这么狠。 赵长淮难道会对玉婵这么狠难道会对三个姐姐这么狠他不会,赵长淮对赵玉婵反倒挺客气的,未必他能和一个女孩过不去跟男的计较是算计,跟女孩计较就是小人,他们同是长房子孙,共同继承长房。赵长淮不过是觉得她这个嫡长孙太弱了,担不起这个身份。 到了正房,老太爷今天却还没回来,他去昔日同窗那里喝酒了,等在正房的是二叔赵承廉。 赵承廉毕竟做官多年,什么也没说,挥手就让连同赵长宁在内的这五个拉去罚跪。 赵长旭却是不服“长兄是劝导三哥,又阻拦了我们,为何也要被罚他又没有打架,这事是我起的,跟长兄无关。” 赵承廉冷淡的目光就看向了赵长宁“宁哥儿,你是嫡长孙,弟弟们本该你管好,你便告诉我,族学里出了事你该不该跪” 长宁一把拦下要说话的赵长旭,道“二叔说的有道理,我认罚。” 被赶去祖祠的路上,赵长旭就低声说“有什么个道理,你又不是没劝,大家不听罢了为何你还要跪” “若我不跪,长松是唯一嫡房嫡出被罚跪的,二叔不愿意看到。”赵长宁叹了口气说,“跪便跪吧,又不是没有跪过。” 她对于跪祖祠也是驾轻熟路了,到了祖祠就在首位跪下来,随后是赵长淮跪在她的旁侧。 长宁闭上了眼睛,随后才问“二弟方才那一下,是故意的吧” 赵长淮直视前方“镇纸向我打来我也没办法,一时不察伤了哥哥,倒不是故意的。哥哥见谅,伤得不重吧” 赵长宁听后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天却是跪到了晚上,赵老太爷才匆匆回了赵府,茶也没有喝一口,便带着赵承义兄弟三人去了祖祠。 赵老太爷知道消息的时候简直就是震怒,反倒是脸色阴沉得一语不发。他一边喝茶,一边再听管事补充经过。 赵老太爷不知家里的规矩竟然坏到这个地步,女孩儿那边他不好管,赵老太太又去得早。反倒让几个媳妇轻狂了起来,做出这等丢脸的事情。他脸色发青,冷声道“去告诉各房的太太,但凡是送了东西的,都给我关起来抄女诫,抄不足五十遍,这年也不许过了” 茶杯磕在了桌上,手指了指跪着的几个孙子“至于你们,我看是现在就打死的好免得出去丢了赵家祖先的颜面” 赵承义二人立刻上前劝他消气,赵承廉在旁慢慢说道“此事是松儿不对在先,我先罚他十杖,宁哥儿看管兄弟不力,怕也要罚十杖。别的也一应都去领罚,不可轻饶” 赵长宁听到二叔的话,顿时捏紧了手。 赵承义听得心里急,他的孩儿方才并未做错,他为何也要被罚就是罚也不该跟赵长松一般罚十杖,这如何公平 他的话不说,赵长旭却是个直肠子。“祖父,长兄是阻止了,是赵长松骂长兄算老几,管不到他头上根本不听长兄的话。二叔这话是什么意思长兄是为了维护家族颜面,却要跟挑事的赵长松一并论罚这是个什么做法” 赵老太爷霍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赵承廉。 家里最近风气浮躁,不过是几房人各自起了各自的心思罢了。只是二房的作为,让他有些失望。 他随即淡淡道“宁哥儿,谁让你跪的。” 赵长宁不知老太爷是什么意思,听刚才二叔的话,心里冰冷漠然,偏偏她不能反驳长辈。只能说“我未管好弟弟,是二叔叫我跪的。” “你是嫡长孙。”赵老太爷说,“在这家里,也不是谁都能让你跪的。除了我,你父亲母亲,谁还能让你跪” 赵长宁抿了抿嘴唇,背脊挺得笔直。 她突然就感受到一种,从未感受到的身份的力度。 赵老太爷闭上了眼睛“给我站起来,拿出嫡长孙的样子” 赵长宁道一声是,然后站了起来。 “齐管家,给我请家法来。”赵老太爷看向赵长宁,“你执鞭,每人打十鞭,赵长松、赵长旭再多加五鞭。” “祖父,我不服”赵长松也看了赵长宁一眼,冷冷道“他杜少陵的书童难道没错说我家族学不好,不好他大可不来,我也是为了维护我赵家。他既然什么好族学都能去,为什么非要屈就在我们赵家” “你便是叫你父亲母亲给宠坏了”赵老太爷被他一顶,冷笑道,“杜家什么身份,你比得吗赵家比得吗他说两句族学不好怎么了,我告诉你,他就是骂到你头上,你也得给我忍着杜少陵他父亲还是礼部侍郎,你瞧瞧人家,谦逊有礼,方才在路上还与我说了,这事他要占一半的错。就你这样的,你就是中了状元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再怎么能读,你也不过是个只会读书的纨绔” 赵长松面色难看,不敢再顶嘴。 “你还说赵长旭是庶房所出,没资说话。我问你,家里哪个兄弟我不是一视同仁的你这话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我都不敢说看轻哪个庶出的兄弟,你就敢了你比我这老太爷还有脸面了” 赵老太爷致仕前任户部给事中,是个言官。所以别的不擅长,要说骂人可能还真的没几个比得过他。又指着赵长松继续说“你还敢说你长兄没资管你长幼尊卑,都让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他没资管你好,我今天就让他有资” 说罢又喊“齐管家,取我对牌来” 取对牌来做什么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赵长宁心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光亮,她怔怔地抬头,看着赵老太爷严肃、端正的脸。 齐管事是请了家法和对牌一起来的,那对牌瞧起来并不起眼,不过是对黄花梨木,雕了小篆的赵府二字。赵老太爷取在手里,便对赵长宁招手“宁哥儿,到祖父面前来。” 赵长宁几步上前,已经猜到祖父要做什么。对牌便可指使家中管事、婆子,可罚下人,可操办家中大小事宜、用度。这对牌一般是由赵老太爷保管的,就连两个儿子也还没拿住。 他缓缓地道“你是要读书科考的,祖父便不让你管事。但是对牌在你的手上,但凡哪个兄弟不听你话的,哪个仆人不听使唤的,你不用再向我请,直接处置就是,要打要罚都随着你。” 果然是要给她的 这边赵承廉不说话,赵承守都坐不住了“父亲,如何能给他这个” “宁哥儿,你还不接”赵老太爷又提声问一句,赵长宁便不再多想,立刻跪下,“谢祖父。” 这是赵老太爷在给她的身份加筹码,她怎么会不知道。他要她来震慑这些弟弟,要她抬出嫡长孙的身份来。 对牌便放在了她的手心上。随后是一把缠了线,有些年头的牛皮鞭子。 “我再问问,还有没有哪个不服的”赵老太爷一扫剩下的三人。哪个敢说不服,赵长旭见是长兄得了好处,更笑眯眯的,“服,服,是我一时冲动。” “你还知道你是冲动了”赵老太爷说,“第二个论的就是你,兄弟争执,你也本该劝阻。你上去就火上浇油,动刀动枪。家里的什么事都要关起来家里说,闹到外人面前终究是笑话,知道吗” 赵长旭伸出手道“知道了知道了,那长兄头个便打我吧” 赵长宁把鞭子握在手里,试了试力道。看到赵长旭牛一样大的湿漉漉的眼睛,好像打他是件多好的事一般,心里就一软。刚才赵长旭也是为了维护她,不然怎么会牵扯进来。还要打十鞭,岂不是人要打肿了 “祖父。”赵长宁回头便又跪下,“长旭弟弟的十鞭,我想替他受过,若非我所起,长旭也不会牵涉其中。” “你代我做什么”赵长旭却急了,长兄细皮嫩肉,哪有自己禁得住打啊别说十鞭了,他在通州跟着学功夫把式,被罚是常有的事,就是打上二十、三十鞭也不要紧的。“祖父,你别听他的,打我,打我” 他简直一副迫不及待想挨打的样子。 赵老太爷看着赵长宁清秀淡定的脸,心里突然就拿定了某个主意,说道“你要为弟弟承担责任倒也罢,你毕竟是他哥哥。那这十鞭,你代他受过。” 他亲自拿了鞭子,不顾赵长旭的哀求,扬手就抽在赵长宁的背上,顿时就火辣辣的疼。 长宁疼得额头一抽,老太爷当真是没有留手的 赵长旭一看就知道鞭子是十分的力道,赵长宁牙关紧咬,额头冷汗直冒。 他又焦急又心疼,连声喊别打了。别的跪着的都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了。长宁挨打这个画面,还是有十分的震撼力的,毕竟她长得好看,玉白的脸因疼痛,反而涌起几分血色。单薄荏苒,偏直挺挺地跪着,避也不避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姑娘觉得闹成这样,一点都不世家。 我想说一下,小说固然有夸张的成分,不过这群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还有个从小被宠的长松,能稳重到哪里去呢打起来还是可能的嘛。其实说赵家的族学好,倒也不尽然,这个“好”,不过是建立在出了三个举人的基础上得出来的。而且杜少陵是在吹捧赵家,毕竟来读书了嘛。 老太爷让长宁代为受过,还是有深意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14章 赵老太爷当然知道自己手底下有几分力道,不会把人打坏了。剩下的也不叫长宁打了,他一并全收拾了。 那鞭子抽到身上,才知道究竟是有多疼 赵长淮也被抽了五鞭子。赵长松很少被打,十鞭子抽下去也疼得说不出话来了。至于徐明,因为是二房的表亲,赵老太爷是没有下重手的。只看了一眼这个敢煽风点火的,心里打定主意不会再留他了。 这边动静这么大,几位太太自然也闻讯赶来了。 赵长松的母亲徐氏出身名门,穿件青织金玉兰纹长褙子,梳堕马髻。捏着汗巾扶着丫头的手进门,眼眶湿润不停地擦,好歹是没说一句话。 她哭得还算含蓄,三婶娘曹氏进来几乎就是哀嚎了“娘的旭儿啊,你怎么被打得这么”哭到一半,才看到儿子完好无损。曹氏很疑惑地止住了哭声。原来没被打啊浪费她哭得这么厉害 窦氏则是眼泪直流,心疼得直想扑上去,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儿,正跪在那里受苦呢她怎么忍得这个但她很快被赵承义拉住了。老太爷还没有训完,她先别出头的好。 窦氏死死掐着丈夫的手,颤抖地低语道“凭什么打长宁,凭什么” “你稍安勿躁,回去再说话。”赵承义连忙安慰窦氏。 这边老太爷回过头,握了握鞭子,又对赵长宁说“方才打你的十鞭,是你替你兄弟受的过。现再打你五鞭,是你要受的。你毕竟是他们的兄长,就是管不了也得管,他们有事,你始终是有责任的。一家兄弟,哪个出了事,别的都要被牵连,所以更要相互帮衬。” 赵长宁知道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但是刚才赵老太爷的一番话,却让她明白了什么。 只是再五鞭,她的确是受不住了,手肘还在疼。 她低下头,还没等说什么,那边赵长旭就火急火燎地站了起来“还打祖父,您再打不如打我吧打我多少下我都认了” 窦氏再也忍不住了,扑过去就抱住了赵长宁,两条手臂紧紧地缠着她,哇地一声就哭了,跟个孩子一样,话也说不出半句来。 赵承廉也站起来,咳嗽了一声,这事的确还是赵长松有错在先。他道“父亲,我看宁哥儿身子弱,不该再打了。再者这事的确不是长宁的错,我看是长宁守礼识大体,家里的对牌该给他管着。” 跪在长宁背后的赵长淮则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别过了视线。 的确不该再打了,他还被自己打伤了。 他真的很倔强,一句服软的话都不会说。 赵老太爷其实这五下本就没打算再打了,本就是看看他们的反应,还算是有良心。他放下了鞭子,坐下来喝了口茶“好了,都起来吧。” 一个个才从地上站起来,赵老太爷继续说“都给我回去反省,反省清楚了挨个到我这里来谈话。赵长松,你再带了徐明去给杜三公子赔礼,知道吗”看到这几个点头了,他才松了口气,“自此后,长宁便握我的对牌,你们是服也好不服也罢,这事不会再改了。谁要是不顺他的意思,被罚也别到我面前来诉苦” 然后才挥手,叫他们全部回去,这出闹剧算是结束了。 赵长宁却走上前一步,说道“祖父今日教诲,孙儿谨记。”然后恭敬地行了礼退下。 以前是她看错了赵老太爷,这个祖父,当真心里是清醒的。不亏是二十多年的言官出身。其实有这么个祖父在,她大可不用顾及二房。今天虽然挨了打,祖父却是给她立了权的。 他们慢慢地出了正房,赵长宁由窦氏扶着,却看到有个人在前头等着她。 她轻轻推开窦氏的手,两步走上去,这人长得颇是俊美,嘴角带着一丝笑容,不是赵长松还是谁。 赵长松真正地把这位长兄,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然后低声问“长兄觉得,自己凭什么担得起嫡长孙的担子,因为才华吗” “弟弟这口气,是看不起愚兄了”长宁微笑问他,不然何至于在这里拦下她。 赵长松走近了一步,盯着她的眼睛说“以前我是没把你放在眼里,没想到我这长兄,竟然是个能人。我倒想看看,三个月之后谁才能出头。长兄可别以为仗着身份的便利,就能踩到我头上了。” 赵长松是那种,你一旦惹了他,他才会真正注意你的人。 “愚兄自然等着弟弟。”长宁依旧微笑,眼里却也透出三分凌厉。既然迟早都是要来的,何必掩饰难不成她不出头,就没有这些算计了难道她出头,他们还能害死她了她倒也想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考上这个进士只有她读书好了,长房才会受到真正的重视。 她一语不发地从赵长松身边走过。 长宁回了正房,屋里的仆妇已经烧好了热水,找了药膏。窦氏抱着长宁哭了好一会儿,才叫顾嬷嬷先领她去擦药,她去小厨房吩咐晚饭,长宁可还没吃饭的。 长宁却看到一只红着眼睛的赵长旭蹲在她东厢房的屋檐下,跟条大狗一样可怜。一见到她便围了上来,绕着她打转“你为何要替我挨打你你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打得厉害么疼不疼” 长宁把他的头推远了些“没什么,你等我一会儿,我要敷药膏。” “我来我来”赵长旭从婆子手里夺了药膏,推她进了西次间,“你快把衣裳脱了,我来给你抹。” 这弟弟头先对她好,却也没有这么缠人的吧 赵长宁嘴角一抽,怎么可能让他来抹还脱衣裳“你别闹了,我这里婆子养着又不是吃闲饭的。出去等着。” “我还是在里头瞧着你吧。”赵长旭立刻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我娘听说你替我受了打,也狠狠拍了我几个巴掌,骂我不中用,习武多年还要你来替我受打。长兄,快让我来看看你伤得重不重” 赵长宁已经坐下了,赵长旭却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就要给她解衣袍,手都伸到了她的系带上。把旁边的顾老嬷嬷吓了一跳,这这四少爷,怎么能随便解人家的衣裳。“四少爷,您可别添乱了。这屋里老身帮忙就是了。你去外头等着,一会儿好了便叫你。否则可不是越帮越忙了。” 顾老嬷嬷叫两个婆子强行把赵长旭给架了出去。回来便苦笑“大少爷,您下次遇到四少爷,尽管避远些。我瞧他也太亲密了。” “我如何避得开他,他又没有别的意思。”赵长宁淡淡道,“亲的堂兄弟,有时候勾肩搭背的也正常,算了吧。”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但是毕竟是女孩啊顾老嬷嬷想到这个,突然浑身一震,长宁已经决不能是女孩了,她似乎自己也没把自己当成女孩来看,言行举止,没有人瞧得出来不对。当年她们的作为不就是想毁了这个女孩的吗。 那她这样混在男人堆里,还会有多少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的名声,她的清白 她不再说话了,蹲下身给赵长宁解衣裳。赵长宁望着跳动的烛火。 祖父是想为自己收服赵长旭吧。用这出苦肉计,让赵长旭彻底的跟她站在一起。 顾嬷嬷却好似碰到了她的某处,顿时一阵酸痛,长宁嘶了一声。顾嬷嬷睁大了眼睛“哥儿您这里,这里怎么伤成这样了” 她的手肘弯处一片清淤,竟比背上的伤还要吓人顾嬷嬷颤抖地问她“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才他们打得乱”赵长宁顺了呼吸,轻轻地说,“赵长松砸长淮,长淮趁乱便砸到了我的手。” “二少爷他也太您这要是伤到了筋骨该怎么办”顾嬷嬷说了句。 她突然反应过来,哽咽着快步走了出去,压抑得声音都在发颤“去找太太,大少爷的手被伤着了。再派人青衣巷请柳大夫过来快去” 如果真的伤到了手老天爷无眼,那长孙该怎么办 西园这边凌乱的动静,很快赵老太爷那边就知道了。 赵长淮站在赵老太爷的书案面前,外头灯影浮动,投在地上一片片昏黄的阴影。 赵老太爷叫人进来问了,说是长房那边还没有传话,不过砸伤之类的,再重应该也不至于伤到筋骨,赵老太爷才让回话的人退下去了。 他整个人都非常的疲惫,靠着漳绒靠垫好生地喝了一口茶水。才缓缓地说“长淮,你一向聪明。祖父明白,他们那些个加起来,怕也没有你一个人聪明。祖父对你最放心不下,因为你的心思也是最重的。” 赵长淮低垂着眼睛,他不说话。 “长松倒了罢了,但长宁是你的亲哥哥。你为何要这么做”赵老太爷静静地问。 他想起刚把这个孩子抱来的时候,他就这样的不爱说话,在自己屋里一坐一整天,也不喜欢讨好长辈。看得人心疼。 后来,他就这么长大了。 “祖父,我的确不是故意伤他的。”赵长淮缓了口气说,“我若是真想伤他,能做得更隐秘百倍。” 赵老太爷的目光蓦然凌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又不是不了解这个孙儿,半晌又叹气“长宁必定以为你是蓄意,怕从此是真的要恨你了。” 赵长淮沉默了一下,轻轻道“我没有办法。”他就算说了,赵长宁应该也不会信。他以前的确是害过他,这次真的是失手。 赵老太爷叫他回去休息,把等在外面的赵承廉叫进来。今日提赵长宁的地位,不给二房颜面,都是想打压一下二房,否则家里更没个宁静了。也怪他以前没注意,等反应过来已经出了大事了。“今日这事,家中女孩规矩也太乱了。你回去便告诉徐氏,好生把几个嫡出的姐儿管起来,她要是管不好,我就来帮她管了至于赵长松,见自己能读两个书了便张狂起来,我为官几十年,还没见过哪个这样的人能做官的。以后他再敢公然顶撞他兄长,我定让他跪祠堂跪烂膝盖” 赵承廉心里一凛,知道老太爷的意思“儿子定好生管教长松,他今天的确是太不像话了。家族里兄弟和睦是最重要的。也怪我平日繁忙,来不及教导他,让他母亲把他宠溺坏了。” “我倒是还厌烦那个徐明。”赵老太爷冷冷地道,“他非我赵家子弟,跟着闹个什么劲儿。你同徐氏说清楚,这徐明日后便不必再来了。没得坏了咱们家几个孩子的举业。” 赵老太爷吩咐许多,赵承廉都应了下来。 柳大夫瞧过没有大碍,赵长宁才喝了两盅甜汤,由顾嬷嬷服侍着睡下。今天过得太累,她反倒睡得没这么踏实。 她虽然已经闭上了眼睛,但还在想祖父给她对牌的事,想举业的事她手受了伤,怕是要修养两天的。屋内有盏蜡烛没有吹灭,朦胧而柔和的光洒在她的脸上,烧热的炕床很暖,外头又非常的静。 风吹得门扇吱呀一声轻响。 光影晃动,细索的响动,似乎有个高大的影子立在她面前,挡住了烛光。 旁边有人说道“七爷,大少爷已经睡着了。” “嗯。”那人轻轻地发声,然后没有再说话。 长宁仿佛陷入了睡梦中,但她还听得见声音,却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她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个七爷是周承礼么他怎么会进自己的内室来,守夜的顾嬷嬷呢她怎么可能放人进来。 然后似乎有一只手放在她的脸上,慢慢游移。指尖带着点凉气。她很想阻止,很想说话,但却发不出声音来。 “您看大少爷这般受气,您也不插手么”同行的人迟疑地开口。 “我能有什么立场管不急。”男子继续说,“你出去,我片刻后就出来。” 有人便合上门出去了。 赵长宁才觉得有人靠他极近“不是叫你不必尽力吗,怎么不听话呢”又叹息道,“这么努力,要不要我帮你” 赵长宁感觉到那手已经到了她的脖颈处,落在了她衣襟的边缘。 烛影不停地晃动。好像过了很久,她突然感觉到,一个柔软温热,带着陌生气息的东西落在她的额头。 那东西是 这样陌生的触碰,让赵长宁浑身一僵。耳边则是个低沉的声音“好好睡吧,七叔会帮你的。” 七叔周承礼。他究竟是在干什么,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宁姑娘会慢慢厉害起来的另外今天开始谢鱼雷吧 珠珠不是猪猪扔了1个手榴弹 啊啊啊扔了1个地雷 扔了1个地雷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鱼片儿扔了1个地雷 介由扔了1个地雷 嘟嘟扔了1个地雷 21702779扔了1个地雷 差小小扔了1个地雷 鱼片儿扔了1个地雷 21924139扔了1个地雷 20427395扔了1个地雷 陌上松烟扔了1个手榴弹 感谢小天使们,么么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15章 赵玉婵巴着指头数数,她已经被关了五天了,五天了,她跟只猴子一样再也被关不住了。第六天,亲娘窦氏难得笑眯眯地来看她,还给了她一只锦盒,里头正是她上次要的一对金蝉子,薄如蝉翼的金翅,灵巧纤细的脚。还有一只嵌了金莲头的玉簪,她捏在手里就不肯放,小心翼翼地问母亲“娘您发财啦” 窦氏道“什么发财了”然后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下,止不住地笑“没想到几房的嫡女都有错,偏你这次守了规矩,什么都没给那杜三公子送。你祖父听了高兴,特地赏你的说你难得懂规矩一次还有你哥哥,手没大碍,娘心里也高兴。” 赵玉婵心里小小地心虚了一下,毕竟她其实比其他嫡姐儿更按捺不住,不过是哥哥阻止得及时而已。她巴着母亲的衣袖问“娘,我听说哥哥得了家里的对牌呢我还没见过对牌是什么样的。” “那对牌”窦氏叹了口气,昨夜赵承义跟她谈过了,这对对牌虽在长宁手里,实际是没有大用的。其实是老太爷有意要抬长宁的身份,但并不代表长房的地位就此改变了。 赵承义虽然懦弱,但总还是看得清事实的。跟她说“只要咱们宁哥儿没中进士,那什么对牌都是不管用的。你是妇人没得见识,别只看着眼前这些利害处。宁哥儿就比你清醒,你看他得了对牌便不声不响地交给了顾嬷嬷保管,什么都没说过” 这一席话就把窦氏心里的激动给浇灭了,总算宁哥儿没事,她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她跟玉婵说“对牌却也不算什么事,娘今天带你出去看你哥哥,以后便不准再闹他了。他受了伤,你别给他添堵。” “知道啦知道啦”赵玉婵一听说能出去,就跟长了虫一样坐不住了,“咱们快去看哥哥吧,肖媳妇还叫我给他做了两双冬袜,我做得可好了,拿去送给哥哥,正好他读书可以穿。” 当赵长宁得到妹妹的冬袜时,只能嘴角一抽夸“还是挺好看的。”倒也不是玉婵绣得太难看,而是玉婵似乎只会绣水鸭子,所以她送给别人的绣品全是水鸭子,水鸭子荷包,水鸭子鞋袜。赵长宁现在堆了一小箱子的水鸭子制品。绣得又胖又圆,很富态,她现在已经对水鸭子产生了审美疲劳,快不认识这种动物了。 赵玉婵是个简单的人,非常好哄。难得听到哥哥夸她,内心骄傲高兴,偏要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既然你喜欢,那我再给你做件袍子,肖媳妇说我现在可以学裁衣了。你可以穿着去读书。” 赵长宁差点忍不住咳出声,还要穿着去读书么 她跟玉婵说“行了,哥哥知道你坐不住了,也不必在我这里呆着,去婉姐儿那里玩吧。” 赵玉婵自然早就坐不住了,跟哥哥说了声就跑去了婉姐儿那里玩。 窦氏端了碗天麻羊肚汤给儿子喝,说“你平日不是拘着不要她玩么,今天怎么反而叫她过去了” “估摸几个房的姐儿现在不是在受罚就是在抄书,她正好去看看,收敛一下她的性子。”赵长宁心里是有打算的,羊肚汤是补身子的,但有股腥味,喝了口她就放一边了,迟疑了一下,问窦氏,“娘,您可知道七叔这个人” 昨夜那事一直让她辗转不安,今儿早问了顾嬷嬷,偏说昨夜一直守着,没有什么人来过。赵长宁甚至把院里所有的小厮都叫了过来,她记得随行的是个男人,听声音自然不是那傻四安,她院中两个小厮,一听又觉得不像。怕是打草惊蛇,就叫他们回去了。 窦氏很疑惑“你七叔娘只知道他是你祖父带回来养大的,平日跟咱们交往少,每年在家不过一两个月,别的却不知道了。要是说奇怪的,便是他二十七八了还未娶亲吧。你祖父给他说过些举人之女,清贵人家读书的庶女之类的,他都推拒不娶。你祖父毕竟不是他亲爹,劝也没用,只能由他去了。给他几个丫头了事罢了。” 也是,窦氏毕竟是内宅妇人,她能知道什么。 窦氏出去给儿子吩咐午饭了,让她好生休息。 赵长宁却拿了四安给她买回来的石刻刀,挑了块玉质不错的田黄石,继续练石刻。她练石刻几天,手腕的确更有力了,特别是还能精准控制刀尖的力道,竟和练字有异曲同工之妙。见真的对控制力道有效,她自然要趁着有空多练了。免得真的因字写的不好,而在殿试上失了机会,这的确太亏了。 她正在刻一株苍松,外面丫头来通传,说是老太爷亲自过来看她了。 他老人家怎么亲自过来了赵长宁换了件棉袍起身,不敢坐着。 赵老太爷一进屋便打量了一番,炕床上铺着藏蓝色厚褥,博古架上摆了不少花草,黄花梨木长几,屋内收拾得简单、整齐。但在他们家中算是简朴的了。他让赵长宁坐下“别起来,祖父是见你不便走动才亲自来一趟的。” 赵老太爷问了她一些读书上的事,送了她一刀澄心堂纸,一盒龙尾砚台。算是来慰问了病人,才道“受一样的打,长松却没什么大碍,今日特地来我那里认了错。我也狠狠骂了他了,你们毕竟是堂兄弟,不要因此生了嫌隙,那盒龙尾砚,便是他给你赔的礼。” 男孩子在这个年纪争强好胜,是很正常的事。 “他是弟弟,我自然要包容的。”赵长宁说。她就当锻炼自己的容忍能力了。 赵老太爷前头这些话都是铺垫,接下来就叹道“再过两个多月便要会试了。长淮有我指导读书,长松请了蒋先生,就是少陵也有周先生帮他盯着。你读书却没个专门的人来盯着,你虽然不说,但祖父知道你心里是想着这事的。” 赵老太爷也想一起教了,无奈是分不出身来。他继续说“正好你七叔回来了,我跟他商量了一番,他愿意来指导你。你往后就去半天族学,再去他那里半天,让他来指导你。你可别瞧不中他,他是癸己科的进士,没中进士前还在白鹿洞书院任教过,当时我请他指导你们几兄弟的举业,偏他得了朝堂的任职去了通州,因此拒绝了。这下他愿意主动教你,可是一桩好事他学问渊博,可说你二叔都比不得。” 赵长宁听到这里,手已经不自觉握紧了。她淡淡一笑“七叔来教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怕耽误了七叔的任职” 赵老太爷摆手“这不必担心,他既然答应了自然有他的办法。你只需每日下午去他那处就是了。” 赵长宁想起昨晚迷糊之间,听到他低声说的话这么辛苦,要我帮你吗 要我帮你吗 所以这就是他帮忙的办法 赵长宁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应了下来,毕竟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她的确需要有个人带着她读书。 赵老太爷这才高兴了“你好生跟着你七叔读书,有什么缺的就问我要。”说罢竟跟她还小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把赵长宁吓了一跳。家里会这么对她的人已经很少了。赵老太爷笑着说,“还是你祖母在的时候好,她为人严厉,家里让她管得服服帖帖的。有时候我都受她的管,还跟她吵,纳妾,一大把年纪闹得脸红脖子粗的她最喜欢你了,要知道你这么懂事,不知道有多高兴。” 赵老太爷的神情突然落寞了下来,半晌才摆手。“祖父先回去了,你好生休息。” 赵长宁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光影里,跟着的小厮马上跟了上去。她也静静地看了许久。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时代真残酷,她祖父、父亲,都算是平行端正的人,却也是姨娘一堆,而母亲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若问他们心中挚爱之人,必定还是自己的结发妻。这个人才和他们举案齐眉,死后同享后辈的香火。 她不必学女红针黹,不必红妆,也不必十四五就算计着要嫁给哪个男人了。这个身份对她来说也许是重压,但也是种放松,让她像妹妹那样去活,她真的做不到。赵长宁低头看着自己平整的胸。 十七岁了,可能是因为作息太苦,发育得不算太好,但也需要缠胸的。癸水也不稳,小半年都没有一次。虽比普通女子长得高,却是个虚架子。她又是一贯的男子作为和行事,就算是别人觉得她长得好看,也不会生出这是个女儿家的想法。 当然,感谢这朝代还流行病弱美少年,比她娇比她矫揉造作的不是没有,雌雄莫辩,甚至江淮一地有读书人红妆敷粉为美,有时候她自己看了都在背后暗自惭愧,还是这几位比较像女人。 到了晚上,赵长宁让四安收拾好明日用的书具,她想着周承礼的事,如何也睡不着。 结果香椽挑帘进来通传“大少爷,杜三少爷带了礼来看您。”她和香榧二人并不近身伺候赵长宁,不过家里但凡有点姿色的丫头都离赵长宁很远,生怕被大太太瞧在眼里,也打个有进气没出气。 香椽看到大少爷靠着迎枕看书,秀丽的脸肤色毫无瑕疵,心里自然异样。 不说别的,她和香榧二人是自小服侍赵长宁的,见到的男子只有大少爷,服侍的也是他,日久生情自然心生倾慕。只不过大少爷现在要读书,二人都暗暗期待着,等大少爷高中之后,说不定大太太会允许大少爷将她们收房,所以现在表现都很出色。 赵长宁并不明白自己丫头妹纸的心思,她一直很喜欢这两个业务熟练的丫头,她又不是贾宝玉那家伙怜香惜玉的,对丫头一向都是板着脸,自然想不到这样也会心生倾慕。抬头道“让他进来吧。” 怎么来看她的人一拨接一拨的,不能约好一起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杜少爷将开先河 大家已经开始站男主了吗其实站女主就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17章 这个男人就是周承礼。 他应该是才回来,放下烛台后解下斗篷的系带,里头只穿了件深蓝直裰薄袄,手肘上竟戴着皮革护腕,走到了她的面前。 赵长宁站起来,先拱手道“七叔,您回来了。” 周承礼嗯了声坐下来“老太爷让我教导你,我正好有空。不必紧张。你且写你的,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是了。” 赵长宁抬起头,他拿起了博古架上的一本书看。浓长的剑眉,笔挺的鼻梁,一侧暖黄的光。似乎察觉到了长宁的目光,抬起头两人便对视上。赵长宁立刻避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屋内除了他二人之外再无别人了。 周承礼问她“怎么了” 怎么不了自然在想他那晚的作为究竟是为什么。 赵长宁没有说什么,既然周承礼都表现得如此淡定,她何必去问她甚至觉得周承礼是知道她的真正身份的。他没有说,证明这个人对她无害。她继续写自己的文章“倒也不是,听说七叔曾经在白鹿洞书院任教,所以有些好奇罢了。”白鹿洞书院是屈指可数的好书院,非常有名气,每年从里面出来的举子十多个总是有的。 周承礼笑了一声“哦白鹿洞么,那时候书院的院长是我同门的师兄,便帮了两年。” 天已经彻底黑了,伺候他的仆妇又端了两盏烛火进来。周承礼看着她写字,突然问“你在练石刻” 赵长宁恭敬应道“是在练,七叔如何知道的” “你手指上的伤口。”周承礼继续看他的书。 因为练石刻,她的指头的确有些细小的伤口,刻刀太利了,原来是这般看出来的。两人又没有说话了,赵长宁收敛心神,继续自己的思路,倒也不觉得饿。等一气呵成了,才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原来婢女已经把菜端了进来,菜色也不多。一盘冰糖红烧孢子肉,冬瓜煨金银火腿,清蒸鲈鱼,淋了咸香酱汁。再几碟清炒、凉拌的黄瓜丝、莴苣片、白玉菜心。 “你先吃吧。”周承礼跟她说,他自己却先出去了。 赵长宁见他不吃,自己身为小辈,怎么好先开始吃。往门外看,黑洞洞的夜里大雪如席,竟又下起雪来了,外头的婆子在吩咐小丫头烧热水,周承礼似乎在和谁说话。“我现在有事走不开你们自己注意就行了,不用来问我他那边我亲自去回话。” 那边说“七爷烦请尽快,这边没您坐镇怕是不行的。” 周承礼却说“你以后不要到赵家来找我,否则也不必来找我了,滚去找别人吧。” 谁来找他通州县衙赵长宁总觉得周承礼应该私底下有动作,赵家的人都不知道。只不过和她无关的话,别人的事她为什么要过问,周承礼只是名义上的七叔。 不一会他又进来了,身上带着一股外头的冷气,发上落了些雪。他坐下来见赵长宁还未动筷子,就招手让婢女去取东西来。 等那婢女进来了,递给周承礼一只青白瓷小瓶。周承礼接了过来“这药是我在江浙带回来的,治你这等小伤好得快。”说罢看向她说,“手给我。” 他想给她涂药实在是不必,手上的那些都是小伤口,还不如她的手肘疼。 “七叔,我自己来就行了。”赵长宁如何会麻烦他。 周承礼却直接伸手,不容拒绝地把她拉了过来。两人顿时靠得有些近,赵长宁就想到那夜他的呼吸。他的手粗糙微热,赵长宁的手因为受伤了十分敏感,觉得疼,不由得就往回缩。 “你替赵长旭受十鞭的时候,不是挺能忍痛的吗”周承礼能感觉到赵长宁对他的防备和避忌,有点不悦,淡淡地道。 赵长宁笑了笑,自然不好再收,换了个话题,“七叔,我记得上次您送我一个印纽,我倒是没瞧出来历。” “你小时候在我的书房里玩,见到我那块印纽非要要,说了不能给你,你还要哭。”周承礼就说,“所以才给你寻了个差不多的来,是战国的橐驼纽。就那一个纽,便顶你父亲半年的俸禄了。” 赵承义半年的俸禄是米六十石,有时候折合些布绢、灯油之类的,算下来总有六百两。那丁点大的小纽竟然值这么多银子。她每月也不过十两银子而已。赵长宁在想要不要还给他算了,听这个意思,肯定不能兄弟人手一个。 周承礼捏着瓷瓶沉思片刻,突然问“你不记得你儿时的事了” 赵长宁猜测幼时的时候两人应该关系不错。但她根本不知道十岁之前的事情“十岁那年我生了场病,原来的事记不太清楚了。” 周承礼才轻轻道“难怪”他抬头看着她继续问“那可还记得十四岁的事” 赵长宁这次就真的不明白了,十四岁按理说应该她记得的,但她根本对周承礼没有印象。 “七叔说的是何事,能否提点一二我一时也想不起究竟有什么事。” 周承礼没有说话了,静默了一会儿后他笑了笑“罢了,你不记得也好。” 他把案桌上赵长宁方才写的文章拿过来看,“好了,既然是来指导你举业的,我开头先多说几句。你能中举其实也不容易,不过举子的功名,对于普通人是够了,对我们来说却还未到做官的门槛。你虽然在乡试中排名不好,不过依往年来看,会试的变化还是有的。特别是如今皇上爱惜俊才,对于年轻举子会更提拔一些。” 把赵长宁的文章大致读了一遍,周承礼的眉峰却凝住了般,许久没有说话。“这是你刚才所作” 赵长宁老实点头,就是她刚才写的啊。 周承礼的眉头越皱越紧“你乡试得了末尾的名次” 赵长宁再应是。 周承礼放下她的文章,拿了张纸来说“把你乡试写的文章大致默出来我看看。另外,我再出两个题,你不必写出来,只把承题、破题的思路大致写给我看即可。” 这水平是乡试末尾,现在的乡试档次竟然这么高了吗 其实周承礼听说赵长宁得了乡试末尾的成绩时,对她的举业并未非常重视。如果这个人是别人,他不会帮忙的,因是赵长宁,所以他才愿意教她。但是这个水平,绝对是惊艳的,不说解元,前五是肯定没跑的。 赵长宁知道他在想什么,提笔慢慢地把他所出的题都写了。笔在砚台边沿压过,赵长宁还想再写,周承礼却制止了她“行了,不必写了。”他问赵长宁,“乡试那题的破题思路,你是否有更好的思路” “的确有,不过当时时间已经不够了,加上考试的时候我思绪混乱,所以没有写。”赵长宁自然是在乱说了,大考小考了小半辈子了,难道她考试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调整心态考试素质这个她都练了二十年了。 当然周承礼也是一个字不信的,他把赵长宁的文章收起来,跟她说“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但是原来想的肯定都是错的。只有能看出你的天分,家族的资源才会向你倾斜。你现在就回去歇息,我立刻去找你祖父,把这些东西给他看,你可有意见” 赵长宁知道周承礼的意思“我没有意见,不过您还是跟祖父解释清楚吧,乡试的确是我发挥不善。” 蜡烛的火苗烧到了灯芯结,突然暗了下去。周承礼走到她面前“赵长宁,你知不知道你在这家里,还是有人护着的” 赵长宁淡淡道“是我的担心多余了。” 周承礼轻轻按住了她的肩“你抬头看着我。我知道你若是不科举的话,没有别的出路可走。但我会尽力护着你,这家里你是嫡长孙,没有人敢把你怎么样。”他顿了顿,“你要记住这个还有,不要和赵长旭那些人太亲近了。” 说罢才招丫头进来,披了斗篷,趁着夜色出了门。 赵长宁静静地看着周承礼的背影,她的手微微地发抖。但不是害怕,只是一种压制不住的战栗。 周承礼肯定知道的而且他的言行之间,似乎是倾向于帮她的,但又有种莫名的暧昧。十四岁为什么她就没有半点印象呢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已耗尽,果然坚持不住三天。继续试着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18章 正房的烛火燃烧着,周承礼在里面同赵老太爷说话。 赵长宁站在门外已经等了很久,黑暗的夜里大雪不断地落下。她静静地站在屋檐口,大雪就落在了她的肩上,头上,但是一直没有人来叫她进去。直到屋内出来了一个人,走到她面前恭敬地行了礼“大少爷,老太爷请您进去。” 赵长宁嗯了一声,解下斗篷递给旁边的四安,跨入了书房内。先撩袍跪下“给祖父请安。” 赵老太爷并未像原来那样让她站起来,他手里还拿着赵长宁的文章,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在他心里翻涌,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还是周承礼在旁边叹了声“老太爷,让长宁起来吧。” 赵老太爷摆摆手,他走到赵长宁面前。“以前可有谁在辅佐你的文章” 赵长宁摇头说“没有别人。孙儿写文章,见解都是自己的,若能入祖父的眼自然是孙儿的福分” 赵老太爷突然把几张薄纸拍在了案上,指着她,手指微抖地严厉道“我还说长松心狠,长淮无情,你该是其中最淳厚的孩子。没想到你们兄弟几个,倒没有一个简单的啊。你在防谁防我还是防你二叔还是觉得这家里全是算计,都要长房过不去” 就算是以前举业最差的时候,赵老太爷都没有用过这么严厉的口吻跟她说话。长宁听到这里自然难受,不过也是在她的料想中的,她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稳“长淮是您亲手教养大的,他一向与我不和。长松是二房嫡出独子,二叔又与我父亲有隙” “你住嘴”赵老太爷气得又拍了桌子。是的,他看到赵长宁的文章时,第一个想法就是生气,气他老了,家里生得出这么多心思,就连以为最乖巧的赵长宁竟然也不简单。他藏实力,还不是那点心思么 赵长宁怕惹得他更生气,轻声道“祖父,是我错了。” 赵老太爷深吸了口气,当他冷静下来的时候,看向跪着的赵长宁。想起那天他二叔对他的严厉,想起他被赵长淮砸伤的手肘,甚至是长房他那没用的爹娘,骄横的妹妹。最终还是恻隐心动了,几步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赵长宁见他终于是不生气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又对赵老太爷一拱手“往日的事是孙儿错了。祖父对几个兄弟都一视同仁,能给的都尽量给了。长宁对您是最钦佩的。” 好话谁不愿意听,这孩子惯爱拍他的马屁,如今已经是信手拈来了。赵老太爷当然心里舒心不少,知道这孩子作为转变,恐怕是因为那天他给了他对牌,愿意为他撑腰的缘故。 他苍老的面容看上去有些疲惫,才摆手道“罢了。我和你七叔已经商量过了,他收你为学生。另外,我单独出银子,每月给你贴二十两月例,我也派人去了你那里看过了,书房位置不够好,我重新给你布置。不过你的事我跟你七叔决定了,倒也不往外说,毕竟离会试也不过两个月,免得人事变动弄得你们兄弟几个人心浮躁的。” 赵老太爷真的对她重视了。如果他上次所为还是想压制二房的话,这次就是真的看重她 赵长宁又跪下谢过,赵老太爷这次才伸手来扶“起来吧,你有天分是最好不过的事,祖父我还等着你们几个光耀门楣呢。” 大雪虽还连续不断,但东西却陆陆续续地送进了长房。第二天一早的时候,赵老太爷派人送来了更多的东西。 新的长书案,新添博古架,还有整套的文房四宝,甚至几盆从老太爷的暖房里搬出来的兰草。原来有点坏的隔扇也重新修好,蒙了高丽纸。赵承义跟窦氏来看赵长宁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些东西搬进来,问赵长宁“儿子,这是怎么了” “祖父送了我些东西罢了。”长宁笑着让小厮腾了桌,方便亲爹亲妈坐下来。 “送来的倒都是好东西,”窦氏观察的主要是价钱,“我瞧那墨都要值些银子的。该是你祖父要鼓励你好生读书的,我儿,你天资一般,更要好生尽力来报答你祖父才是。” “努力是应该的,不管能不能都要试试才行,父亲已经跟小厨房吩咐好了,晚上时刻备着热菜,免得你晚上读书饿了吃些冷糕冷饭的。”赵承义对儿子的饮食很关心。他自己是个同进士,自然对儿子考进士这件事比较重视。跟天底下的父母一样,生了个蛋,然后就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了。 赵长宁都笑着应下来,亲爹亲妈对她的态度分明就是“虽然这孩子看着不太行,但万一就撞大运中了呢”的彩票心态。 今日是要去祭拜孔庙的,亲爹亲妈先放她出了门。赵长宁带着书童到赵府影壁,赵长旭已经牵着马百无聊赖地等着她了。 赵长宁看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事情,大家都是骑马,马房竟然就没有准备马车而古先生的宅子就在孔庙附近,不用从赵家出发。 杜少陵跟赵长淮两人也牵着马来,赵长松落在最后面,他倒是坐的马车,竟然还带了两个面容姣好的书童。 “长兄,你怎么不走啊”赵长旭朝她走过来,“正好跟长淮他们约好了去城外沿河骑马,咦,你的马呢” 赵长宁嘴角微抽,淡淡地道“我不会骑马。” 赵长旭一拍脑袋,是啊,他怎么忘了,长兄因小时候被马踢过一脚,所以自小就不喜欢马,也没学过骑马。一看只有赵长松那有辆马车,而赵长松已经把头别过去当没看到了,他面色一冷,回头对赵长宁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来,我带你骑吧” 他现在对赵长宁是无比的热情,若不是赵长宁要赶他走,恨不得在他那里住下来。 赵长宁的脸快黑成锅底了,带她骑开什么玩笑呢 但这位大兄弟用他大狗一般的眼睛看着她,就差没说难道是你嫌弃我吗是我太差了吗 这时候再去套马车怕会迟到了,赵长宁只能去看赵长松的马车。虽然跟这家伙坐一辆马车很可能会打起来,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杜少陵最见不得赵长松,他从后面走上来说“长宁兄,咱们同为男子,倒也没有什么,若你不想长旭带你,不如我来带吧。”他与赵长旭自一起打赵长松后就称兄道弟,非常熟络了。 这根本就不是谁带她的问题。赵长宁自然拒绝了,未等赵长松同意就进了他的马车,然后笑着问“三弟不介意我与你同往吧” 赵长松嘴角微微一抽,赵长宁怎么突然就想跟他同马车了听说他昨夜在祖父门外罚站,难不成是脑子冻坏了他只能笑了笑“自然不介意,长兄坐吧。”然后吩咐赶车的赶快走。 赵长宁知道对方是不想跟她多说一句话的,自然不开口。马车与马便嘚嘚跑出了赵府,赵长旭用失落又阴沉的目光看着前头的马车,似乎恨不得把马车盯出个洞来。他没有亲兄弟,所以对赵长宁外的亲昵。但是总觉得长兄不是很喜欢他,请他喝酒也不喝,给他擦药他也不同意,连跟他共乘一匹马也嫌弃。他不高兴。 赵长淮就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骑着马还游刃有余地上前。“长兄固执,必定不会与你同乘。你要是真的这么想带人同乘,我把我书童借你吧。怎么样” 赵长旭回头冷冷看他“你少说风凉话” 赵长淮嘴角一扯,啧,他还真的生气了 等出了明照坊,到了顺天府府学附近马车才停下来,这段路是禁止骑马的。他们步行到了孔庙门口,果然古先生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赵这个孔庙倒是挺大的,还有三进门。最近来烧香的学子越来越多,孔庙的香价钱都涨了三倍,学子无奈还得掏钱。 赵长宁觉得孔庙里头烟火缭绕的不太舒服,上了香就出来了,看到这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有种错乱的感觉。来往的行人,挑脚夫,苦行僧,非常的热闹繁荣。对面是笔墨铺子,纸马铺子,估衣铺子。转角还有条巷子,挑了各式各样的旌旗卖吃食,豌豆黄,薄皮大汤馄饨,荣记羊肉汤,李记狗肉铺,驴肉火烧。若非亲眼所见,如何知道明京城的繁荣。 再往前走就是正觉寺了,赵长宁在驴肉火烧的铺子前头停下来,倒不是想吃,不过是想起了肉夹馍的滋味。正出了会儿神,眼前已经伸过来一个火烧“你不是想吃么” 这人不是赵长旭还是谁虽好像还在生她的气,冷着一张脸。 长宁当真喜欢这个弟弟,笑着说“你吃罢,我不过是看看的”又说,“方才的事你也别不高兴,两个男人共乘,像什么样子的”说罢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知道这堂弟不过是十分喜欢跟她玩罢了。 赵长旭拿着个火烧跟在她身后“我听说你昨晚在七叔那里进学,七叔待你严苛么” 赵长宁说“尚好,你读书不尽心,倒来关心我读书的事了”赵长旭在读书上很没有天分,他跟着七叔在通州做事,学武功把式倒还不错,个头眼看着也蹿高了不少。 “七叔看似严厉,其实人挺好的。他要是待你严厉,你同我说一声,我去跟他说。”赵长旭见她不吃,自己几口吃了驴肉火烧。她待自己依旧如往常一般好,于是又不气她了。 长宁觉得他的脾气跟孩子一般。她进了旁边的书局,选了两本讲时文的书。等她出来的时候,却看到赵长旭跟赵长淮两人站在门口,对面是正觉寺。只见那寺庙门口,杜少陵似乎正和一个披着斗篷的少女说话,那少女周围仆妇围着,穿绸带金的,很有身份,一见便知是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杜少陵跟人家说话的时候低着头,声音压得极低。 赵长旭见她出来了,还有点兴奋,低声跟她说“长兄,你瞧那家伙,一出来就遇着情妹妹了” “什么情妹妹。”赵长宁笑道,“我看那就是他的亲妹妹。” “你如何知道的”赵长旭倒是好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又开始卡文了,一章写了五个小时,谢谢大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19章 赵长宁只是笑。 如何知道的这还不简单,如果是大家闺秀的小姐,怎么会在仆妇簇拥之下,跟一个外男如此说话只能说明这个男子是她的亲人。至于为什么她认为是杜少陵的妹妹,那是因为他们所带的小厮是一样的打扮,毡帽,同款式的斓边短袄。 杜少陵跟那少女说完,少女便扶着嬷嬷的手入了马车。杜少陵走过来便撸了袖子,说道“赵长旭,我老远就听到你胡说些话,那是我嫡亲的妹妹,来正觉寺上香的。”说罢一巴掌拍在赵长旭的背上,两人打闹起来。赵长旭练武的,杜少陵竟然也不差,你打我我打你幼稚极了。 一行人才沿着熙攘的街道往回走,那辆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车帘似乎撩开了一下。 等到孔庙门口,赵长宁发现赵长松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赵长旭在旁边看,倚着马笑。他那样子几乎就在说你现在没办法了,必须得我带你走了吧。 杜少陵在旁边打岔“你也不想想你骑马的路子多野。一会儿颠着你兄长,瞧他收不收拾你”赵长旭方才来的路上就差点撞了人。 赵长淮并不想带人,不过也难得说话“你还是让杜少陵带他吧,他骑得稳多了。” 赵长旭想想自己那破马术到也同意了“那好吧,少陵你带他,可莫颠着他了” 长宁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深刻反省自己的为人,低咳一声不再说什么。杜少陵上马后一把把她拉起来,长宁坐在他后面。杜少陵就笑着道“你要伸手抱着我,否则摔下去了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一双手臂就自身后绕过来来,抱住了他。杜少陵却蓦地一怔,一股淡雅的味道包围着他,仔细闻来是墨锭、药膏的味道都在其中。背后是衣衫摩挲,呼吸的声音淡淡的。他原来还是坦坦荡荡的,不知道为何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路上几次差点撞到人。 赵长旭在背后喊“杜三,你注意点人。你别颠着我哥” 杜少陵朗声说“我怎么颠着他了”他就没差拉着马走了。 赵长宁就在他背后笑了笑“少陵兄,不必顾及我,你走快些吧”再这么磋磨下去,不知道几时才能回府了。 等回府之后,杜少陵很快翻身下马,赵长宁也随之下了马。杜少陵又在心里默念道德经,并再次谴责自己久未与女子接触,屡屡失态的行为。赵长宁谢过了他,他才笑着摆手“不必客气,你我也算是同窗之谊了。” 倒是赵长旭跑到赵长宁那处,在她的书房里赖了许久,要不是赶着他走,恐怕他是还不想走的。赵长宁温书到晚上,七叔才差人来叫她过去,开始指点昨天她写的文章。按照标准的会试程序,觉得妙的地方他就划个圈,不好的他就和赵长宁讲如何不好,例如结题部分“讲君臣之道固然重要,但你前面的观点不用再复述了,结题若有个升华甚好,你自己来改。” 他把笔递给赵长宁,长宁细细思索之后重新改写。她发现周承礼其实很厉害,不愧是在白鹿洞书院任教过的先生,而且往往见解独到,角度很新。被他评论完后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落笔如有神。 周承礼默默地看着她改文章,其实赵长宁的天分也超过了他的想象,过了会儿他叫人捧了香炉进来。 赵长宁不知道这是做什么,周承礼却说“你过来。” 啊这是做什么呢赵长宁迟疑地走到他面前,又听到他放下手中书道“跪下。” 赵长宁略一停顿,虽然这位是自己的七叔,但也不必每日跪来跪去的吧。她正要说“七叔” “你不是要拜师吗,不跪我跪谁。”周承礼继续说,“跪下。”多少人想拜他为师拜不得,今日他难得想收她,她反倒没什么反应了。 赵长宁这才跪下。拜师她还没有真的跪过老师呢。 周承礼看着她有些狐疑的表情,淡淡一笑“祖师王文成公有训,你要切记此言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物。此四句是我心学精髓,以后言行不得有失。若你日后做官为民,便是天地公允,都只在你的一念之间,你明白了吗” 赵长宁有些惊讶地抬头。王文成公,心学她这位七叔难怪神秘,他竟然是心学一派的。 如今的朝代是程朱理学当道,主张的是存天理,灭人欲,从后世而来的赵长宁自然不喜欢这个扒灰又口是心非的老头,但心学则不同了,王阳明老先生后世便是她十分崇敬之人。便是他为官为民,平定叛乱的功绩就足以让后世敬仰了。可惜在京城心学并不流行,心学太放得开,自然不如程朱理学得统治者的心。 周承礼见她的表情像是知道心学的,点头道“看来你也了解一些,我是南中王门的传人,师承朱得之老先生。”他没有告诉赵长宁的是,如今的南门学派以他的造诣最深,他另有一个虚号倒是在学界里如雷贯耳,有人不远万里来南中王门见他,不过是他低调,少见外人而已。当然,这些就不必告诉她了。 长宁的确很想深入学习这个学派,七叔能自称传人,想必也是心学的佼佼者,她立刻跪地,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大礼。心学虽然她还不了解,但这可是大明的顶级学说,她该有恭敬是要有的。周承礼才扶她起来,笑了一笑“好了,你再跪拜香炉,就当是跪拜祖师爷了。” 赵长宁也拜过了,之后去周承礼那里便去的外勤。但好些天他都只是指点她的制艺,并不教她心学,赵长宁等了许多天,还是有些按捺不住,问他“七叔,您看什么时候给我讲讲心学”她连参考资料都恭恭敬敬地买好了,王文成公全书。 周承礼在吃她带来孝敬的桂花糖蒸栗粉糕,闻言看她一眼“急什么,你现在修为不够。等你考了会试再说吧。” 其实他平日都是坐在一边看书,不怎么说话。要不是必要的时候,对赵长宁并不算亲近。要不是她清楚地记得那晚的事,恐怕也觉得七叔是个疏淡之人了。但他对她的确体贴,只要她来读书,屋内永远都烧着炭火,糕点也是充足的。 赵长宁记得有晚她太累,靠着他的小几睡着了。睡梦中是他轻柔地把自己放平,吩咐丫头婆子不要扰她的。 赵长宁渐渐对他摒弃前嫌,对周承礼的态度正常起来了。甚至有时候跟他观点不对,两个人还会辩驳。周承礼说不过她的时候就只是笑,过了会儿才说“不尊师重道,若我正经拿问你,应该打你的手板。” 赵长宁现常和他开玩笑,随即也说“七叔打我手板无妨,长宁明日就给您带过来。”次日她就把手板带过来了。 当然周承礼一次也没有打过她。 过了小寒节气之后,就一日日地逼近过年了。只是赵府没有人敢放松,家里三个人待考会试呢。听说二房赵长松已经接连半个月,连女子的影子都看不到,就怕他分心,赵长松读书已经读得两眼发青。赵长淮住赵老太爷那里,老太爷也专门给他辟了清净处读书。而长房这边,赵承义把庶女们全部迁去了东厢房,生怕她们晚上会吵着了赵长宁。窦氏还连夜给四个姐儿开后宅大会,主题只有一个,就是保持长房绝对的安静。 其实根本不吵,这些庶妹比猫儿还乖的,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赵长宁有时候看到自己唯唯诺诺的庶妹们就头疼,身份不够,胆子太小了。相比来说,亲妹妹赵玉婵绝对是个极端,她现在是长房唯一的嫡出姐儿,欺压庶女都是小事,有时候还来闹赵长宁,从她这儿顺一两本书、一两盆兰草走,遇到喜欢的就往她屋子里搬。说她也没用,下次照旧。气得赵长宁禁止她进自己的院子。 不久后杜少陵的妹妹,也就是那天在正觉寺门口遇到的那个姑娘来赵府探望她哥哥了。论起来,这位杜小姐的母亲竟和二婶娘徐氏有点关系,叫徐氏一声姑母,便在二房多住了小半月。玉婵才总和二房的媛姐儿一起去看这位杜若昀杜小姐,少来长宁这边闹她了。 但这位杜小姐却让家里有点不太平起来。首先,也许是太久没有见到过女人了,某次意外相见后,赵长松对杜小姐可能有点一见钟情。但杜小姐时常同她哥哥一起,她哥哥则同赵长淮要好,听说杜小姐也能和赵长淮说几句话。于是,下人便觉得杜小姐是有意于二少爷赵长淮的。 当然,在赵老太爷的重压之下,没有人敢私下传这些小话,赵长宁是听四安说来的。她连这位杜小姐的正脸都没见过。 这日是腊月十五,家族要聚起来吃饭。她拿了本书来问赵老太爷,在茶间一边看书一边慢慢喝茶,才总算是见了那位杜小姐一面。杜小姐穿了件淡青色缠枝纹绸袄,鹅黄色月华裙,头上只戴了珠花玉簪,面若芙蓉,清新出尘。由几个丫头陪着过来,见赵长宁一个外男在茶间里等,稍微一愣。赵长宁对她含蓄一笑,自己先避开了她,她又不是赵长松,对撩女孩没有兴趣。 谁知到外面,正好看到长淮他们几个围着看梅。赵老太爷这里有株檀心白梅,十分难得。 赵长旭见她出来,便过来搭她的肩“长兄,你也过来了” 他小半个月不见他,非常高兴地黏着她“你最近在做什么,我怎么老是见不到你。” 长宁知道这个弟弟不过是喜欢黏着她,竟下意识地拍了拍他的头,反应过来才觉得不对,这又不是家里庶出的妹妹,能随便拍头吗俗话说得好,男人的头,女人的腰,都是摸不得的。 不过这对于赵长旭来说都是小事,他甚至一副被顺毛了的样子,享受长兄偶尔的亲昵。 倒是赵长松冷哼一声,觉得这两人腻腻歪歪的,非常的伤他的眼睛。 赵长淮跟杜少陵只是边说笑边往前走,前头正好一个亭子,几株斑竹掩映着,几个仆人正在里面煮茶,说是小姐们方才在这里喝茶。正好几人也走累了,便进了亭子中,准备喝杯热茶。 赵长宁拿了茶具,给赵长旭先倒了杯茶,自己才倒了热水。正是喝着,却听到前头有女孩说话的声音。 “今日这白梅开得正好,剪些放在西次间最好了。”几个女孩被丫头、婆子簇拥着走过来,为首的那个是二房的赵玉婉,手里抱了一簇梅枝,正同旁边的少女说话。 那少女细声说“白梅性寒,我是最喜欢的。”过了片刻她又问,“媛姐儿,我听说长房还有个兄弟,是你家的嫡长兄是吧” 旁边也是二房的嫡出小姐赵玉媛,她说“是啊,他不常出来走动。你问他做什么” 赵玉婉就笑了笑“若昀妹妹,我可是听别人说,你对二哥哥长淮十分亲近的。” 几个女孩聊起了私话,这边的男孩听到了有点尴尬,又不好避开,只当没听到吧。不过赵长松就看了赵长淮一眼,赵长淮却是正襟危坐,他对什么杜小姐李小姐的并没有什么兴趣,对杜小姐对他有兴趣这件事也不感兴趣。 赵长宁也听到了,不过她觉得不关她的事,只是喝自己的茶。 几个女孩在亭子外停了下来,那杜若昀杜小姐怀抱手中的白梅,想起当初在正觉寺门口惊鸿一瞥,只见是个极其清雅出众的白衣少年,方才书房一见,对她冷淡却含蓄有礼。当时她便心里小鹿乱撞了,只觉得世间怎会有如此清雅的公子,别男子和他一比,竟都是些毛头小子了。 她轻声道“我与赵二公子不过熟识而已,若说喜欢”她咬了咬嘴唇,“我听说赵大公子年十七,倒不知道他如此出色,是否婚配了。” 赵长宁听到这里,噗的一声,差点被茶水呛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姑娘猜到了,是的,杜小姐是长宁的爱慕者。今天这章有点长,所以晚了些,抱歉。 至于长宁中进士,不会很远的,大概在十万字左右。毕竟侧重的还是之后的大理寺戏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21章 记忆是件复杂而神秘的事情,她不记得一件事,有很多种待选的可能。但如果这件事目前对她没有伤害的话,其实记得与不记得,都是没有多大意义的。所以长宁才没有想过去探索,但如今,她却对那段山东别院之行越来越疑惑了。 年关一天天地近,窦氏召集了家里的庶女一起做针线,蒸糕,准备过年祭祀祖先用的三牲祭品,这都是要长房来准备的。长宁是男孩,不用参与这些女孩的活计,仍然是埋头苦学。等到了大年初二,她早上去窦氏那里喝茶,发现家里的女眷们都换上了过节的新衣。 听她们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哪家的姑娘定了什么亲,哪个首饰现京城里最时兴,倒也热闹。长宁难得享受这过年的亲近和热闹,还给几个妹妹各自封了二两纹银的红包。 喝茶不过两盏,外头有婆子来通传,说是二小姐、三小姐和三姑爷一起回门了,人已经到了影壁。窦氏听了大喜过望,女孩儿嫁出去就是别家的人了,一年到头也难看到两回的。“快去接他们过来,你们把瓜子果盘的也摆上。我女孩儿难得回来” 赵长宁也挺高兴,三个姐姐没出嫁前待她极好。可惜大姐嫁得远,过年也难回来。近些的二姐、三姐才是每年都回来的。她到门口去接,不一会儿就看到穿宝杵纹紫绸袄,头戴金莲纹宝结的二姐赵玉如,穿水红色袄裙与无袖坎肩的三姐赵玉妙,赵玉妙怀里还抱着个四五岁大的白胖小子,戴着瓜皮小帽,一见到赵长宁便叫她“舅舅”非要长宁抱他。 这小胖墩子旁边是个穿蓝色直裰,略显苍白清瘦的青年男子,这个是她的三姐夫。 三人给窦氏请了安,二姐赵玉如说“路上遇到三妹与妹夫,便一同过来的。”又看到站在旁的赵长宁,目光闪动,“弟弟都长这么高了,我看比娘还高半个头呢。” 窦氏笑得合不拢嘴,长宁像父,自然比她高许多。她道“都别站在风口上了,进来说话吧。” 她们几个女眷就进了西次间,留赵长宁抱着小胖墩外甥,和三姐夫说话。 三姐夫许清怀也是个读书人,他父亲虽是两榜进士,但他读到现在却只混了个秀才,家产也要败光了。因赵长宁是举人,他便觉得在赵长宁面前抬不起头,但凡回答赵长宁的话都要恭敬地站起来,然后拱手说话。 赵长宁看着头疼,笑道“三姐夫不必客气,坐下说话吧。” 小舅子不讲究,但许清怀却不能不讲究,连忙抱手道“你学问比我高,是我该讲究的。听说你还要参加明年的春闱,姐夫得先祝你高中才是。”许清怀叫人把自己带来的锦鸡、糕饼拿上来。他家境一般,也拿不出多好的东西,自己看着也有些窘迫,说道,“等你高中了,姐夫再给你包大封红。”与他同乡交好的祝举人,见他提着鸡来赵家,还笑他“你那小舅子若能中,我怕也能中了不如把你这锦鸡给我吧”锦鸡的兆头好。 许清怀还涨红脸回他“我这舅子如何不能中,他人品才貌一贯就好”他因田庄引水的事,跟祝举人家闹矛盾,县官却偏袒了祝举人。许清怀只恨自己不是个举人。那祝举人不过是拿他取乐,不过笑了几句就进去吃茶了。 这时候赵承义从正房回来了,正好把外孙抱过去玩,许清怀自然要见过岳父。长宁便不陪他说话了,怕这姐夫对着她腰都要躬弯,读书人便是这么好玩的,竟要以功名来论辈分。 长宁进内室的时候,正好听到三姐赵玉妙问她的亲事“弟弟如今年十七了,我那小叔子如今都有两个孩子了,弟弟怎的还不说亲” 窦氏脸色有些僵硬,但也早有说辞“你父亲想着,他若是中了进士再说亲,身份便不一样了。否则只是举人,那些世家的小姐怕是看不上的。” 赵玉妙就道“原是打的这个主意,我还想着要是弟弟没说亲,我倒瞧了好几个姑娘,都刚及笄的年纪。” 赵长宁听到母亲和姐姐的谈话,心里默默一憋,她才十七岁怎么大家就都开始替她操心亲事了,还把姑娘给她瞧好了。 看到赵长宁进来了,两个姐姐亲热地拉她坐下。 长宁便问二姐赵玉如“怎么没见着二姑爷一起回来” 长宁刚提这个,赵玉如便脸色苍白,人也失神。长宁皱眉问她“二姐夫是不是又亏待你了” 这二姐夫不把她们家放在眼里,二姐又无子,他一贯就对二姐不好。 三姐赵玉妙脾气比柔婉的二姐烈,喝了口水就道“这事说来就气二姐身边的丫头喜儿早与家里郑管事的独子说了亲。谁知二姐夫看上了她,想讨去睡。二姐求他不收用,却还被二姐夫以无出为由数落了一顿,说她懒惰善妒,还是把喜儿收用了。” “那狗东西,竟把主意打到喜儿头上”窦氏差点拍烂了桌子,喜儿是赵玉如陪嫁的丫头。见女儿开始哭起来,又把二女儿搂在怀里,心疼得直掉眼泪“可怜我女孩儿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你是最娇气的。可这不忍还得忍,你若是被休回家里来,便一辈子受人指点,大门也出不得一步。你又是无子,娘就是想给你说理也找不到由头。” “姐姐与他操持家务,哪样做得不好”赵玉妙想来就气,她虽然嫁的秀才家境不如二姐好,且一直举业无成。但她第一年就生了儿子,又紧紧握着嫁妆和家里几百亩田,虽没有富贵,但过得舒心,婆婆也不敢随便给她脸子看。偏生二姐过得是最苦的。 赵长宁听到此处长叹一声,过去把二姐揽在怀里“姐姐莫哭,若实在忍不下去,我上门给你撑腰去。否则我这弟弟要来做什么的” 靠着这唯一的弟弟,赵玉如抓着他的衣襟直哭不止“宁哥儿,我就是宁愿大归,也不想受这个气他那黑心肝的东西,屋里的丫头是都睡了遍了姐姐姐姐真是恨” 窦氏张了张嘴,也不好再劝女儿,在她看来,大归是比死要更艰难的事情。 长宁想到自己小时候,二姐是最温和的人,生病的时候她还一勺勺地喂她吃蛋羹。她才二十一岁啊花一般的年纪,怎么看上去比窦氏还要憔悴些的。长宁握着赵玉如的手,坚定地告诉她“只要姐姐再不想忍了,回家里来,只要弟弟有口饭吃,便不会少姐姐的。” 三姐赵玉妙也在旁说“是啊二姐,再不济,家里还有弟弟撑腰的。” 外头传来喧闹的声音,是玉婵折了些腊梅枝子回来。听说两个姐姐回来了,飞快地跑进来。因她是最小的妹妹,两个姐姐也外的宠,二姐送了玉婵一只金手镯,三姐送的是珠花。玉婵便赖在窦氏怀里,吵着要晚上去媛姐儿那里玩。 赵长宁见她还是没个样子,就说“你赖着母亲做什么,今日可练绣工了” “不要你管我”赵玉婵把头埋到母亲怀里,“整日就知道数落我,我又不是不知道练的” 见窦氏直抱着玉婵,问她的手冷不冷,赵长宁叹气,罢了,她还能怎么管这个妹妹。正巧丫头进来通传,说外头有个小厮找她,她才从屋内出来。 门口等着的是伺候她的一个小厮铜儿。见她出来了才道“大少爷。外头回事处闹起来了,老太爷正在见客没有空暇,管事差小的来找您过去。” 这大过年的,回事处有什么闹的赵长宁嗯一声问铜儿“可知道是什么事闹起来了” 铜儿说道“是个叫齐三的人来拿银子,说咱们府上有人允诺了借他的,无赖撒泼的,二少爷、三少爷也过去了。” 赵长宁让他前头走着,回事处在前院,她到的时候几个穿棉衣绸褂,戴六合帽的男子。其中有个留两撇胡须的一见赵长宁,眼睛便是一亮“大少爷,你可是来了我那边急着用钱呢,你允诺放给我的钱呢” 赵长宁听到这里微微皱眉。借银子她可没允诺要借银子给谁。这位齐三怎的一看到她就要问她借银子她再一看回事处,发现回事处里的人表情都有些怪异,盯着她不说话。 她心里咯噔一声,心道恐怕不妙。 赵长淮先拍了拍袍子走过来,看着赵长宁道“大哥,这几个是来找你的。他们说你承诺放给他们银钱,每月五分的利。我一开始也不信,方才管事拿了回事处的账本来看,才看到是你用了对牌提走的银子,已经在外头放了一千多两了不过大哥,你怎么能做出这么糊涂的事,这岂不是给家族蒙羞么。” 赵长松也上前一步说“长兄,我刚才听着也惊讶得很,你平日为人是最得祖父称赞的,怎的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长宁先是错愕,然后才笑了。她先慢慢走到赵长淮面前,盯着他问“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赵长淮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里,说“大哥这话怎么说,什么叫我不放过你这事可与我无关。” 长宁压低了声音说“伤我手肘那次,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是否故意你骗得过祖父,难不成还骗得过我吗还是你自己都觉得那是意外呢” 赵长淮漠然地看着她“我不知道长兄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这放印子钱一事,我想怕还要先禀明祖父才是。” “二哥这话我看说得好,这事自然要先禀明祖父的。”赵长松难得和赵长淮站在同一阵营。他只要想起长宁夺走杜姑娘一事,心里就不高兴。赵长宁有把柄落在他手里,自然要牢牢地抓住了。 赵长宁冷冷地看着这二人,随后别开了目光,她淡淡道“这时候不宜去找祖父,如今是过年,他又在待客,闹大了大家都没有心思过年了。既然是这几人指认我放了印子钱,先留着他们问话,回事处的账本也一并留着。我再回去拿了对牌和账本过来对账。晚上再告诉祖父此事。” 赵长松听到这里便冷笑“我看长兄是想洗清罪证吧这事现在就该去禀明祖父才是,李管事,你还不快去请祖父过来。” “不准去”赵长宁淡淡地喝止,李管事又不敢动,毕竟赵长宁手里握着家里的对牌。 “这家里的管事,也不是长兄使唤的吧。”赵长松盯着她,“长兄,你有什么资使唤他你做出这样的事,难不成还不准我们说出去你这样的作为,可实在是不能服众的。” “二弟,我不妨这么告诉你吧。”赵长宁回过头,反而笑了笑,“掩藏罪证又如何我说不许去就不许,毕竟我才是这家里的嫡长孙。你就是不满”语气一转,“又有什么资说话” 她管他服不服,赵长松这样去闹,不是她做的也成了她做的,还会搞得家中鸡犬不宁,长宁是绝不会放任的。 毕竟她才是赵家的嫡长孙,他们不服管也得服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宁要帅一回姑娘们不好意思,昨天承诺的双更没有做到,因为现在要攒三章的入v稿,么么哒嫡长孙是个细水长流的故事,谜团和人物后面都会一步步揭开的。对了,上次说的十万字中进士,是全文字数到十万字左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22章 长宁不再管赵长松要如何,她将回事处的事情交待好,立刻就回了东厢房,找了顾嬷嬷过来问话。 家里的对牌一直是由她保管着的。 顾嬷嬷听了此事十分错愕。大少爷在外头放印子钱这如何可能的。不走正道,钻营苟且,这是赵老太爷最深恶痛绝的事情。他是言官,这一辈子都刚正不阿,大少爷最明白这个,她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我也知道是有人想害我。”赵长宁把看手里的对牌,已经渐渐入夜了,烛光只笼着她面前的书案,别的地方似乎都是昏幽的黑暗。她看不出表情,只是继续说,“问题是谁想害我。这对牌您没给过别人,房里哪个丫头小厮进过您屋子的,都拿过来问话。再把守院的婆子叫来问这几天都是谁来过。母亲那边二姐和三姐都在,暂时不要扰了她们。您把这事告诉父亲,叫他派人协助您。” “那您”顾嬷嬷微一迟疑,长宁把这些事都交给她了,那她要做什么 “我要去祖父那里。”赵长宁把她房中的账本和那对牌收起来,叫四安进来给她披了斗篷,“这院子里就由您盯着,我是最信得过您的。”长宁握了握顾嬷嬷的手。若她连顾嬷嬷都信不过,还不知道能信谁。 顾嬷嬷送她远去,站在门廊看了好一会儿。立刻就叫了香椽和香榧两个大丫头过来,将这院子的大小仆人都聚起来一一地排查。 正房那头赵老太爷在同几个儿子说话,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其实并没有瞒很久。刚一入夜,回事处的管事就捧着账本来了。赵老太爷看了账本,久久没有说话,长宁这孩子的秉性他肯定是信得过的,不然不会把对牌交由他管。但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这几个孙儿。至少赵长宁就超出了他的预料。 李管事因自己的失职,嘴唇也有些发抖“因是年关,府里用银子的地方多,所以小的没有起疑更何况大少爷那处支银子,我们也不可能不给。竟不注意支出去了一千多两。是小的错,未及时将此事禀报给老太爷知道。” 赵老太爷却很平静,至少比李管事想的平静得多。他放下了账本说“既然如此,把长宁给我叫过来吧。” 屋内的丫头应声而去。未等多久,赵长淮、赵长松二人进来了,先拱手给老太爷请安,赵长淮先说“祖父,长兄放印子钱的事我等正在回事处,已经听说了。正值年关,家里亲戚来往多,且次年长兄就要科考了。我看此事应当谨慎处理,免得落下话柄。私下惩罚长兄便够了,不可过多宣扬。” “二哥说得太客气了。”赵长松却很坚决,“我看这事祖父还需从长计议,不可包庇纵容。就算是长兄要参加科考了又如何品行不端正,照样是个祸国殃民的贪官佞臣。祖父这一辈子清正廉明,岂可被他给坏了名声。” 赵老太爷闭上了眼睛,心里突然有些烦躁。 赵承廉原是坐在一边听的,因过年不用去詹事府,他才有些空闲。此时才站起来说“父亲,长宁究竟为何在外放印子钱,我倒是不计较,左不过才一千两银子而已。我计较的是家中的对牌,实在是不能放在长宁手上。怕这孩子太年轻,不知道事情的轻重。” “长兄如今已能逞嫡长孙的威风,怎肯轻易交出对牌。”赵长松冷笑。今日下午在回事处的事他记得。赵长宁好大的架子,都要顶到他的脸上来了 赵老太爷道“都别说话了,等我问过长宁再说。” 赵老太爷毕竟是大家长,他一发话,众人自然就闭嘴了。 不久后外面就有人通传“大少爷来了。” 门帘挑开,一股冷风从外面钻进来。赵长宁把斗篷交给了四安,她扫了一眼屋内的人,二叔、三叔、四叔都在,赵长淮赵长松二人不出所料也在其中。一看就知道屋内是什么事,长宁先走到赵老太爷面前先请安“祖父,我过来了。” “你来了。”赵老太爷抬起眼,“可知道我为什么事叫你来” “我知道。”赵长宁说,“放印子钱此事非长宁所为,不过我也带了我房中的账本过来,还请祖父过目以证清白。“ “清白”赵长松却是笑了,“长兄这话可笑,你拿你自己房里的账本自证清白,岂不是随你怎么捏造都可以了你真正该做的,是把管家的对牌交出来,再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怎么放印子钱,怎么给家族蒙羞的事说清楚。” 赵长淮虽然和缓,杀伤力却比赵长松大得多,那是一刀刀的暗捅。“回事处的账,还有那几个上门讨钱的,人证物证俱在。我本来想大哥这是初犯,长房的银钱的确不够,大哥此举可以理解,稍微惩戒即可。不想大哥竟不承认,倒比放印子钱更让人寒心了。” 赵老太爷叹了口气“长宁,你听了这些话,自己说呢” 祖父并非全心信她的,人证物证俱在,就是想信也没有办法信的。赵长宁分明就料到了,但心里还是滋味复杂。她淡淡说“我的话却还没有说完的,两位弟弟就急着给我定罪,倒是怪了。” 她要开始反击了。 赵长宁拱手说,“祖父您听来,此事可蹊跷若真是我放了印子钱,我何必告诉对方我的身份住处,难不成我会蠢到叫别人找上门来拿钱,再让您发现不对,好狠狠地责罚我一顿” 赵长松继续道“谁知道你是不是以赵家嫡长孙的身份压阵,怕他们不服,不还你的钱。” 长宁根本就不惧,慢慢道“既然如三弟所说,那更蹊跷的在后头。他们几个一见到我,立刻就将我认了出来。但我这一两月都在府中读书,从未出过门,更谈不上见过他们了。他们究竟是在何处见过我的不如将他们都叫过来问问看。” 赵长松一时语塞,发觉这个人竟然十分的思维敏捷,而且善于分析,层层深入。 竟然还能驳得他说不出话来。 “大哥说这些的确蹊跷,但是钱的确是用对牌取走的,这可做不得假。”赵长淮便帮他一把,“长兄要是不能解释这个,拿不出这些银钱。说再多恐怕也是诡辩。” “这些竟都能被二弟称为诡辩,二弟倒也是个高手,我是佩服的。”赵长宁却看向赵长淮。 对方嘴角轻轻一扯,避开了他的视线。赵长宁真的生气起来,倒也是个不好针锋相对的主。 “祖父若是不想信我,尽可将我的对牌先收回。”赵长宁在赵老太爷面前下跪,捧出了对牌,“此物在我手上是烫手山芋。您给我的时候,我没想过能用它做什么,我也不会去做什么。如今闹得兄弟阋墙,还是因这对牌缘故。” “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赵老太爷睁开了眼睛。 赵长宁刚才那些话,他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蹊跷。 此事处处都不对,肯定不简单。长宁说祸患的根源是在那对牌身上,分明就是在暗指什么。所以她用这招以退为进。 “这事不能轻易放过,就算不是你,也得把这个人找出来。今日留下的那几个人给我叫过来,回事处的管事、小厮一并过来,好生地问话。”赵老太爷拿出了大家长的威严,冷着一张脸说,“无论印子钱是谁放的,闹出这些事端来,赵家都没有这个先例。我早便说了,做这样不正道的事,我是非要给他上板子不可的谁都逃不得” 他又看了赵长宁一眼,淡淡说“印子钱这事终归与你有关,你过来与我一同问话,将功补过吧。” 这事的确与她有千万重的关系。长宁静静地站在赵老太爷的身边,站得笔直。 她知道其实赵老太爷不喜欢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不喜欢算计。他喜欢家里和和美美的,没有那些多余的心思,然而事与愿违,赵家偏生就是不平静。她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做的,这个印子钱肯定已经有人放出去了,而这个人绝不会是赵长淮或赵长松。 作者有话要说  困得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我明天再改错字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第23章 夜未过半,赵老太爷已经审完了回事处的人,还有那几个上门闹着要印子钱的泼皮。回事处的人自然都是看对牌说话的,长房的丫头小厮又不是个个都认识,只说是个脸生的过来取的。至于那几个泼皮说得更简单,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放印子钱的人告诉他们,如果需要便上赵家找赵大少爷取,还告诉了他们赵大少爷长什么模样。 对牌的问题还是出在赵长宁那里。长宁听到审不出东西的时候,身体有些冰冷。而赵老太爷的目光也更凝重了。 赵长宁再次扫视两位弟弟,这两个人神情都没有异样,不过是落井下石而已。就算推波助澜,也绝对不是主谋。这两人还不傻,否则追查到最后放印子钱的成了他们,岂不是引火烧身吗。 她踱步到了外头,问四安“长房那边可传话过来了” 四安看着少爷的目光有些担忧,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如果追究不出那个人,最后受罚的也只是她而已。而且对牌的事只有长房的人才能接触得到,无论最后知道是谁,这都是背叛。 血淋淋的、根本不顾大少爷前程的背叛。 “方才来过了,顾嬷嬷说让您处理好这头就过去一趟。”连四安都知道这事严重,压低了声音,“她似乎知道是谁了” 赵长宁的心脏猛地跳动,控制不住。她深吸一口气“你跟祖父说一声,我先回去一趟。”说罢大步往长房走去。 顾嬷嬷已经在屋檐下等着她了,她站着不动,慈祥的面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严肃。赵长宁随她进屋,看她欲言又止,点头道“嬷嬷说罢,这些事我还是受得住的。” 顾嬷嬷随之长叹一口气“那老奴便说了。大老爷在和三姑爷长谈,奴婢也没扰了他,自个儿审问了。咱们府里的下人都是您和老奴精挑细选的,其实不会出什么差池,我一一审过,我的房间他们是没人能进的。他们亦不敢进唯有七小姐,时常到您的院子来拿些小东西,下人又不敢拦着,便可四处乱来。” “我倒也不是空口说的,方才将伺候七小姐的几个小厮悄悄拘起来问,其中一个便认了这回事。七小姐不知道是从谁处听说,放印子钱可得利,自己手头又没有余钱,便打上了这个主意。想着早些把钱收回来,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赵长宁越听面色越寒,手骨慢慢捏紧。 “老奴私又以为,以七小姐的为人与手段,是想不到印子钱这一出的。肯定有别人在给她出主意,撺掇了她”顾嬷嬷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帮着外人来害到自己哥哥头上,七小姐简直是过头了大少爷平时可曾亏待过她 “我知道了。”长宁努力控制着声音的平稳,她道,“嬷嬷,这事您就别往外说了,我去找她。” 顾嬷嬷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出去,苍老的脸满是哀伤,心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长房的女眷还没有睡的,过年的热闹光景,窦氏带着几个亲生女在屋里剪纸说话。赵长宁远远地站定了,她看到飘摇的红灯笼,看到她们投在窗扇上的影子,嬉笑的声音。寒风阵阵扑在她的身上,似乎热闹都是与她无关的。 背上很沉,肩上很重。怎么能热闹如何热闹 她一步步朝窦氏房中走去,方才的事都刻意不惊动她们,此刻她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丫头给她打了帘子,扑面而来一股糕点的甜香味和炉火的暖意。三岁大的外甥铮哥儿在炕床上爬来爬去地玩,窦氏和二姐逗着孩子吃糕点。三姐则在纠正赵玉婵缠络子“这线是要这么缠的” 玉婵笑嘻嘻地说“三姐,这样能编出个蝴蝶来么” 窦氏看到儿子进来,笑着来拉她坐下“我听说你祖父把你叫过去了,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赵长宁对她轻轻摆手,走到赵玉婵面前,将她手里正在编的络子抽出来。然后问她“赵玉婵,你觉不觉得该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赵玉婵手中的络子被抽走了,眉头一皱不满道“哥哥你做什么呢我这编得好好的。你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啊等会儿说不行吗” 赵长宁被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发哽。突然拍在她面前的桌上,眼睛发红地厉声说“你瞒着我做的什么好事,都给我说清楚” 玉婵被她一震,许久没有回过神来。赵长宁虽然会说她,但从来不会这么厉声斥责她。她又是个火药性子,一点就着的。觉得赵长宁莫名其妙地就进来训她,大过年的,谁不是开开心心的,偏生他要来搅合 “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非要我不痛快”赵玉婵站了起来,被兄长这么训斥,眼眶也红了起来。“你不久仗着自己是哥哥,成天都要说我。我又怎么了我看你才是不好,难怪二哥三哥都不喜欢你” “婵姐儿,你说什么呢”窦氏觉得不对,立刻喝止了女儿。 发生什么了长宁怎么突然就发这么大的火。 赵长宁先是愕然。就算她觉得这个妹妹麻烦,但从来是能帮则帮,能管就管。没想到她能说话伤人到这个地步。心里泛起一股痛楚,然后她冷冷笑了“是啊,他们都不喜欢我别人不喜欢我你觉得很舒服,很高兴吧这样你可满意” 赵玉婵被他说得脖子脸红成一片“你在说什么莫不是你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就把气撒到我身上我告诉你,我可是不会忍的” “是啊弟弟,玉婵究竟是做了什么错事,你好生说出来咱们一起论论。都是自家的兄弟姐妹,不要生了罅隙才是。”二姐赵玉如劝道。 赵长宁半晌什么话都不想说。 窦氏过来扶他“宁哥儿,是不是你祖父跟你说了什么” “你拿了我房里的对牌,”赵长宁直直地看着赵玉婵,“用对牌在外头放印子钱,还是以我的名号,是不是” 赵玉婵看到哥哥寒锋一样的眼神,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脸色刷地白了。“我哥哥,你这是在说什么” “什么印子钱玉婵,你好生说说,你哥哥说的是怎么回事”窦氏也是满头雾水。 “有人拿了我的对牌,在外头以我的名义放印子钱收利,被祖父发现了。”赵长宁说,“顾嬷嬷查到是她的小厮所为。” “现在我再问你,这事你自己做不出来。究竟是谁撺掇你的”长宁的声音又一冷。 “我”赵玉婵看他严厉的样子,怎会猜不到自己这次犯下了大错,她说得很牵强,“什么印子钱的事,我不知道” “七小姐还不承认,我却把人证带来了。”门口传来个苍老的声音,顾嬷嬷带着个低垂着头,不住发抖的小厮走进来。先与窦氏和几个姐儿福身请安,顾嬷嬷才道,“七小姐叫他拿着对牌去回事处取了银子,再往外放,有人因此闹上门来。如今老太爷知道了,一开始还以为是大少爷所为。大为震怒,说要给放印子钱的人请家法。” 家法赵玉婵后退一步,心思凌乱,喃喃道“怎么会发现的我我只是借用这些银子,我又不是不还的怎么就要请家法了” 赵长宁漠然地看着她许久,甚至屋子里还没回过神来的女眷。“谁教你这么做的”她再问了一次。 赵玉婵这时候已经开始崩溃了,一把抓住了赵长宁的衣袖“哥哥,你要救我是玉婉说说外头放印子钱的,每月能赚得上百两。我想着你明年会试要用银子,家里哪里都要用银子。我也是想帮忙的哥哥,我不知道会被人发现的” “你不知道”赵长宁的语气已经是强压着怒气了,她气过头了,“年末一查账就会发现的事,你会不知道你说是玉婉告诉你的,好,当初玉婉跟你说这些的时候,可有第二人在场” 赵玉婵就这么出去指别人,别人若是满口否认,反而说是她污蔑在先。她能怎么办 “没有”赵玉婵咽了口气,干巴巴地说,“我在她的屋子里,只有我们二人在看话本。我借你的名字也没有办法,我是女孩子,不能与这样的事牵扯,且人家也不会听我的哥哥,不过是千多两银子,我还上就是了。不严重的吧” 赵长宁看着她冷冷一笑,随后她后退了几步,转身走出了窦氏的院子。 她是女孩子不能与这些事情牵扯。那么她就无所谓了吧,不论什么事情,不论外界有什么风雨。长宁走在路上,天边的下弦月投下了淡淡的影子,如水的白光。她听到背后渐渐喧嚷起来,黑夜里的风声不断地在耳边打转。 直到她的面前变得一片模糊,赵长宁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怎么会哭的呢有什么好哭的。 但是眼泪就是不停地流,说不出哪里委屈,赵长宁渐渐地蹲下身,哭得喘不过气来。 有个人影站到了她背后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一丛竹影轻轻地晃动,他的衣角也被微微吹动。他的神情带着一丝丝的怜惜,但他没有站出去安慰她,他只是看着。 长宁哭够了终于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擦了擦眼泪,继续冷静地朝正房走去。她还在哽咽,但她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能这么哭了。 再也不会了。 她还有最后的事情要去处理。 窦氏的房中,赵玉婵将络子都拧成了一团,她心乱如麻。她知道母亲和姐姐都看着她,目光冰冷而审视。她抬起头问顾嬷嬷“嬷嬷,祖父很生气么是不是要请家法了怎么哥哥就这么走了,他去哪里,他不帮我么” 顾嬷嬷淡淡道“这是违逆祖训的大错,老太爷自然生气了。大少爷去正房,便是要为您顶罚的。” “他为我顶罚”赵玉婵突然从炕床上站起来,她能感觉到母亲和两个姐姐的目光更谴责了,“我我又不要他给我顶罚的我跟祖父说清楚,我自己去领罚。” 顾嬷嬷甚至没有告退就要走了,听到这句话才她回头,看着她,顾嬷嬷轻蔑地、慢慢地笑了“七小姐,这三尺长两寸厚的棍子。您觉得,您禁得起一棍吗”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却仿佛有千钧的重量,让赵玉婵说不出话来,让屋内如死一般的寂静。 “老奴告退。”顾嬷嬷福身出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先苦后甜,把一切都撕开了,才能看得清楚明白。我觉得嫡长孙不仅是一个身份,应该还有随之而来的责任感吧,长宁帮妹妹领罚,一则的确赵玉婵承受不住,二则她是女孩,的确不能宣扬。三则此事其实她也有推脱不了责任入v可能是明后两天中的某一天,看我今天能不能存够三章,存够就明天v,么么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25章 赵长宁意识不清地感觉到自己被谁抱起来,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承礼, 你做什么”有人在喊他。 “我是她的老师, 她有错,自也该罚我。最后这棍我替她受。”这个人的淡淡的嗓音响起。 “你”似乎是赵老太爷的声音, “我叫你教他, 你倒是真的疼爱他。” 那人顿了顿“我答应教她,自然就有这份责任了。” 赵老太爷听了就叹气“你想替他受这最后一棍,但这里谁又敢打你的棍子罢了最后这棍便算了,你带他回去吧。” 长房里的人很快围过来, 长宁听到窦氏感激地对周承礼千恩万谢。这个人没有多说话, 紧紧地稳稳地,抱着她就往长房走去。 长宁陷入了半昏迷之中, 可能是太痛了吧。屋内婆子的喧哗,姐姐们的哭声。她觉得很难受,又觉得吵, 但是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不知道窦氏已经急疯了。她拿手一探, 发现不爱发烧的长宁竟然发起了高烧 周承礼坐在床沿看着她, 看着满屋子的女眷哭哭啼啼的没个主心骨,她们的主心骨正躺在床上。就说“家里若有蚕沙、陈皮、竹茹这三味药, 煎汤先与她服下。若没有蚕沙, 就先用枸杞叶替代。” 长房女眷多,他又不是亲的叔伯。不好久留,先站起来说“若是有什么问题,立刻派人到东院来找我。” 窦氏立刻叫了身边的宋嬷嬷送他出去, 大丫头香椽跑去厨房寻这三味药来煎,幸好这三味都是好找的药。光是药不够,立刻派人去青衣巷请了柳大夫来。 赵玉婵站在屏风旁边许久,才小步过来问“娘,哥哥伤得伤得严重吗” 窦氏猛地回过头,似乎才看到这个女儿。她的眼睛许久不动,盯得发红,却一把揪过赵玉婵的衣襟,劈头盖脸地打了她一巴掌“我打死你个没用的东西你把你哥哥作践成这样你让他受苦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赵玉婵捂着脸,这是窦氏第一次打她,以前无论她多么骄横,窦氏都是纵容的。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 好久之后,她的眼泪才突然冒出来,争先恐后一般地地越来越多。 “娘,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了的“赵玉婵边说便退。但窦氏又很快扑了上去,抓住女儿又打,”你知道个什么你哥哥护着你,你呢你整天都在干什么,帮着外人来害你哥哥若我不打死你,留你这个祸害来做什么” 赵玉婵被打得哇一声哭出来,两个姐姐怕打出事,过来拦窦氏。直到赵承义处理好了外面的事,进来把她们两个拉开,让大家到西厢房去说话。他才问赵玉婵“你知不知道这放印子钱是多严重的事” 赵玉婵还在哭,娇嫩的脸微微发红,帕子拧成一团。 “举子放印,若被官府发现,可直接不许他参加会试,你知不知道这个”赵承义严肃地道,“你想毁掉你哥哥的前程吗以前我当你孩童顽劣,没想你连这等缺心的事都做得出来。你自己说说,你该不该打” 赵玉婵抽噎着,脸色煞白。她知道哥哥会试这件事对于全家人的重要性。哥哥其实一向都是对她好的,连这事也帮她瞒着,棍也替她受了。她却想毁掉哥哥的前程,甚至毁掉他在赵家的地位。 “我知道我错了。”赵玉婵如孩子一样的抽噎着哭,“我知道了” 赵承义叹气,他没有安慰小女。而是挥手叫外头的仆妇进来“带她下去洗把脸,闭门思过,好生清醒一下。” 到了半夜,外头下起了大雪。雪大如席,渐渐的什么都看不到了,积雪压断枝桠的声音,北风在空旷处呼啸的声音,将长宁吵醒了。她睁开眼就看到透过细葛布的微光,隔扇外已经是黑透了。守在她床前的是窦氏和宋嬷嬷。 “宁哥儿,娘给你敷了药膏。你还疼吗”窦氏见她醒过来了,连忙过来问她。 赵长宁嘴唇微张,发现竟然声音都嘶哑了,她想说不疼。但其实身上疼得她连翻身都不成。只能苦笑“我若说不疼您信不信” 窦氏听到儿子这么说,不禁又哽咽起来。怎么会不疼呢人是血肉之躯,那样的立威棍,铁打的人才会不疼 “你父亲已经罚了玉婵闭门,是她连累得你。方才最后一棍是你七叔拦下了,他抱你回来的,老太爷已经不追究这件事了,你好好歇息就是娘在旁边守着你。” 赵长宁睁开了眼睛,好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宛如脱去了一层皮。 “母亲。”她喊了窦氏一声,“当初您出这个主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以后该怎么办,娶妻生子该怎么办为什么是我” 窦氏抱住孩子的手,她茫然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儿子说的是什么事。 当初根本就是她一时昏头冲动了,没有考虑过后来,也没想竟就这么成功了十多年。 “为娘那时候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做。否则娘和你的几个姐姐,在这家里更是一点依仗都没有了,甚至是你,其实也是没有依仗的。后来我也想过,想着只要你做了官,那就不必娶亲了,家里的人不帮你瞒着也要瞒着否则就是欺君之罪。甚至娘可以给你找个听话的妻,你只要不与她行人事,谁也不会知道的。” 也是,窦氏的性子怎么会有周密的想法呢。若不是十岁之后她成了赵长宁,这个局怕是成不了的。 “您这是好算计。”赵长宁慢慢闭上了眼睛,她有点累了,想先睡一觉。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在卯时之后起过了。 窦氏拍着她的背让她能睡得更好些。她站起身,慢慢地走出了长宁的房间。 “其实,是我对不起这个孩子。”窦氏看着大雪轻声说,“她的癸水不准,我知道是身体调养不当所致,但我却从来没有找人来给她诊治过。甚至心里还庆幸过,幸好是不准的这孩子是在怪我。” 宋嬷嬷将一件厚厚的棉斗篷搭在她羸弱的肩膀上。 “大少爷心里明白,她不会怪您的。”宋嬷嬷轻声说,“大少爷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窦氏苦笑“我真怕她会怕你说她若是进了官场,入了男人堆里,与那些人同吃同住的。岂不是随时都是在被人”她说到这里自己就断了,“罢了,说这些没有意思咱们只有好生为他管好家里,不要他操心了。” 两主仆又静静地进了长宁的屋内。 这样的大雪接连下了两天,天空才放晴了。屋内总算是能开了隔扇,照进太阳来。至于印子钱的事,有赵老太爷的刻意压制,已经没有人再提起了。又有祖宗祭祀,走亲访友,过年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其间赵长宁让人给周承礼送了几本书,再加莲花香酥、糖粘糕、一坛子糟蟹聊表他相救的谢意,谁知道他回信过来病可养,练字不能断。你虽讨好我,但三篇文章也是要交的。 赵长宁看了嘴角一扯,提笔回信自然会交的,老师不必担心,贿赂照收就是。 至于赵长松,第二日竟被赵承廉逼着过来看她。在她这里坐了会儿,喝了两盏茶,突然百无聊赖地说“其实我俩还算同甘共苦的,两次都是我与你挨打的多。我算计你的事你也别介意吧,毕竟你也算计回来了。我现在整天被我爹骂。” 赵长松一副无赖的样子,赵长宁淡淡道“三弟还真是心胸宽广,愚兄我可比不得。” “哪家兄弟不是这样打来打去的,不过我们打得严重一些罢了。”赵长松竟然拍着她的肩膀,笑说,“再者真正推波助澜的是赵长淮,偏偏他次次都没有事。你那蠢物妹妹是拖累你的,若这是我妹妹,早两巴掌抽死去了。” “好了,我要先走了。我回去就跟我爹说,咱们两兄弟已经一笑泯恩仇了,你也原谅我了,你不反对吧”赵长松竟然问她。 赵长宁笑了“不反对。” 赵长松从她这儿顺了两个福橘走了,赵长宁就把四安叫进来吩咐“以后看到赵长松,就说我睡了,别放他进来。” 四安立刻点头,很谨慎的样子“少爷我记住了。” 果然以后他就跟防贼一样的防着赵长松。 长宁病了之后,一时间来她这里探病的人是络绎不绝,例如赵长旭就一天跑三趟,往她这儿搬好吃的好玩的。赵玉婵也常过来,只不过长宁不怎么理会她,她也觉得长兄房里的下人处处都在针对她,给她的茶是冷的,只要不是必要,不会主动给她请安。她又气又委屈,但再也不敢去向窦氏告状了。她知道哥哥房里的人就是怨她害了哥哥,维护着自己的主子,怎么还再说话。 现在窦氏和两个姐姐对她都不如以前好了,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更听话些。 长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自然也不喜欢赵玉婵。每次看赵玉婵的目光就带着三分冷意,但他跟赵长宁说话的时候,又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七叔说我学武颇有建树,不如去国子监读武生,以后可以去考武举,或是从军。”赵长旭抓着兄长的手捏着玩,“我觉得去国子监还不错,我读书又不行,总得谋个出路。” 赵长宁把手抽回来“做什么,你还小么”又道,“我朝就算考武举也要试文章,你不好生读书,武举也考不上。” “武举的文章简单,我听说还有直接带兵法进去抄的。”赵长旭不甚在意这个,而是把手抬起来说,“你看。”他与她手掌相抵,他的手简直跟蒲团一样,要比她大一倍。赵长宁的手细长,但又不算很小,是赵长旭太人高马大了,自然手也大。 赵长宁就觉得这货可能是童年缺爱,所以喜欢跟她玩。三婶娘出身将军府,是庶女。但从小就教养得跟普通的闺秀不一样,因此教养孩子也比较独特。赵长旭听说就是随了他那个能行军打仗的外公,一点不像赵家人的俊秀。 “他们也是,若是我当时在场,拉了你就跑,管那老不死的做什么”赵长旭对长宁挨打的事不太满意。自从上次长宁替他受过打之后,他就看不得长宁受伤的样子了,看到的都是他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我都好得差不多了,不提这个。”赵长宁给了他一沓纸,“行了,你过东院的时候帮我拿给七叔吧。” 赵长旭在她这里磨蹭不肯走,她这里好玩多了。回他三房后就只能整天面对唠叨他的亲娘。他勉强站起来要走,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低声在她耳边说“我听说,赵长松最近喜欢去宝福胡同买评鉴的书,不如我趁他不注意,套了麻袋揍他一顿。你看怎么样” 赵长宁嘴角微抽“你莫开这些玩笑了,天晚了,该回去了。” 再过两天赵长宁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去给祖父请安,在书房里听到有人过来禀报“不知是谁做的,三少爷不过是去买个书罢了,只带了个小厮跟着,结果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鼻青脸肿地就回来了。” “噗”赵长宁又差点被茶呛住,她擦了擦嘴角。心里对赵长旭有了个新估计,这家伙竟然没有开玩笑,他是个行动派。 对于被人打了一顿这样的事,赵长松自然非常恼火。但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怎知道是谁打了你只能把这口气勉强眼下,俊脸鼻青脸肿了小半个月,无比郁闷。 这样过了元宵节,吃过汤圆,家里的年味便没有了。紧锣密鼓地赶着学堂开课。 古先生刚得了新消息,听说皇上刚命了礼部跟翰林院,今年的会试要出新题。四书五经,策论,诏表诰照样考,但要再加三道题,一道是经算,一道是水文地理,另一道竟然是大明律。 这话一出,应考生哗然。会试只考八股文章已经成了习惯,再变不过就是花式写八股文章。怎的突然要加题了如今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会试了,来得及看书吗这就跟你一直复习高考,教育部突然告诉你要加试三门从来没学过的学科一样的。 杜少陵的老师周先生是带过很多届考生的,他很快就给了原因。 “听说是大年三十那天,圣上召了群臣在御花园里设宴,兴致颇高,当众问了翰林院中的一位翰林经算题,没想翰林竟然答不出来。他本没放在心上,接着又问了工部左侍郎宋大人大明律中关于诬告一条该如何判,可怜宋大人一个工部侍郎,怎答得出大明律来吓得当场说不出话。皇上便震怒,说尔等食朝廷俸禄,皆是进士出身,却不通律法。朕倒不知选你们出来何为后连夜召见了礼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二人,要增试三题。” 众人听了叫苦不迭,原是这么个由头皇帝老儿的一句话,可怜他们要忙活了。 临近科考的时候,全国的举子都聚到了京城来居住,听到这个消息自然纷纷行动起来。一时间京城中的大明律都卖断货了,讲经算的九章算术、五曹算术抢也抢不到。至于水文地理,大家却没有这么重视,讲这些的书太多了,也不知道从哪儿看起,打算从行动上放弃,到时候在考场上碰运气就是了。 增题这事,最镇定的莫过于赵长宁了。 谁让增的这题中两个都是她擅长的,经算不必说,就算拿九章算术里最难的题来考,也不过是初级的代数和几何,在义务教育的初中阶段就已经被吃透了。而大明律则绝对是她的老本行,对于背书,她不要更拿手。何况她出于政法出身的习惯,早就看过好几遍大明律了,就算让她现在说,她也能讲个八九不离十。 唯有水文地理对她来说是个问题,如今大明疆域跟她学的版图不一样,风土人情、地域地名也有很大差别,这个要多费功夫才行。 就连赵长淮都加紧了读经算,赵长宁还在读大明疆域志,甚至没有叫人去抢一本书,这引起了赵老太爷的注意,觉得她这是战略性的错误,都什么时候了。他亲自叫人给她送了整套的大明律,叮嘱她要好好研习。 而她的行为落在赵长松等人眼里,自然是笑一声不理会了。赵长宁这般的学,能考上进士才怪了。当然,不中进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赵长宁读了两本讲水文的书,才想起周承礼还没有就此事叮嘱过他,他说不定有什么想法呢于是长宁下午去他那里的时候,练了两篇字,便问他“七叔,您知道考试内容变了吧” 周承礼才抬头,道“嗯,我知道啊。” 赵长宁以为七叔这样的人,必定是有什么充足的准备或把握,才一直没说话。没想到他合上书,悠悠地说“经算水文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擅长。帮不了你,你自己想办法吧。” 周承礼这样的人,赵长宁觉得某天他告诉自己,曾杀过许多人,或者其实是某个大隐隐于市的大儒,赵长宁都不奇怪。偏偏他说自己不会,赵长宁反而觉得奇怪了。也许是她的表情错愕得太明显了,周承礼就笑了笑“术业有专攻,我听说杜少陵的算术不错,已经给他写了信,叫他来帮你指导了。”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指导经算,但七叔帮她谋划的好意,她还得谢过。 “那今日便不打扰七叔了。”赵长宁收了提篮,叫了四安进来帮她拿。 “长宁,你等等。”周承礼叫住她,然后叫人拿了套书进来。是一套九章算术。 赵长宁苦笑“多谢七叔思量周全。” 赵长宁带着书回去,刚盘坐下来歇了会儿,叫人开了隔扇。 天气渐渐地转暖了,院子里的积雪开始消融。三个姐姐已经给她送来了春袜、新绸的薄棉直裰之类的东西,好让长宁穿。她让四安把东西收好,盘坐在炕床上,拿了药膏出来。 上次被打的淤伤还没有好透,仍然需要每日擦药。 赵长宁让两个丫头避去外面,又关了门。自豆釉小瓶里挖了些药膏。为了涂药方便,就解开了衣襟和裹布。刚涂了一半,就听到丫头隔着隔扇通禀“大少爷,杜三少爷过来了,说是您请他过来的。” 周承礼请他给她补算术的,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带他先去暖阁坐吧。”赵长宁只能快快涂完了药,虽然要开春了,外头吹着风也是冷的,总不能让人家久等。她看了看单衣和薄袄,其实不裹应当无妨吧,冬天的衣裳毕竟还是很厚的。她把东西收整好,才让丫头打开隔扇。 杜少陵已经大半月没见到过赵长宁了,现见他盘坐在炕床上,似乎清减了几分,就笑了笑“长宁兄过个年竟然掉肉,这年过的” 他想起家中妹妹百般叮嘱他“你年后去瞧瞧,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能不能考上进士。” 咳嗽一声,杜少陵在她对面坐下来。过了个年来,他穿了件簇新的藏蓝杭绸直裰,身体底子好,只两件薄衣也不冷。这少年长相好家世好,俊秀不凡,一笑就唇红齿白,很有蓬荜生辉的效果。 “许久不见,少陵兄如常潇洒。”赵长宁微微一笑,伸手一请,叫香榧给杜少陵倒了杯乌龙茶。 知道杜少陵不喜香片之后,她便从来没给他上过这茶了。 “我听你七叔说你算术不太好,所以来帮你。”杜少陵打开了书,拿了张宣纸过来,“长宁兄若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便写与我看吧。” 赵长宁点点头,随后执笔,略读一下题便知该做何解。就这么静静地,一页一页地翻看过去。 杜少陵看他每页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没看到,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看。他是受人所托,所以要忠人于事。正想要出言提醒,却见赵长宁的脸色微微一变。秀致的眉心微微蹙起,捏笔的手骨也根根浮出。 “长宁兄”他有些疑惑。 “你且坐吧,我还有点事,去去就来。”赵长宁把笔扔在笔山上,几乎没怎么跟他说话,挑了个不起眼的檀色帘子,进了旁的净房。 大概是人有三急吧。杜少陵没多想,兀自摇摇头。妹妹所托之事他一点不想帮着问,她一个大家闺秀,有这么热烈地追求人家公子的么屋内烧了暖融融的炭炉,他觉得有点热,松了松襟口,发现赵长宁还未出来。 杜少陵一口把茶抿干了,算着约莫过了两刻钟了,才朝里面喊“长宁兄,你的茶可已经冷了” 竟没人回答他,杜少陵心道难不成他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大家都是男儿,他去查看应当也无妨的吧,便站起来走到檀色帘子前面,挑帘向里面看了看。里头还摆了个的水曲柳木的屏风挡着视线,他看不到赵长宁在哪里,又喊了一声“长宁兄” “没事”里头断断续续地传来声音,“我片刻就出来,今日恐怕不能再待客了,少陵兄先回吧。” 怎么了,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杜少陵怎能这时候离开,万一赵长宁是身体不好呢。“长宁兄,你是否要我帮忙还是要我叫人进来” 里头的声音就停了一会儿“不必,你走吧我一会儿自然知道出来。” 杜少陵听他的语气已经带了三分的不耐烦,便道“那我先走了你有事记得叫人。”他放下帘子,刚转身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里头咚地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摔了。这时候也顾不得别的,他大步就走了进去,果然看到赵长宁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你这是怎么了”杜少陵立刻伸手去扶他,赵长宁就抓住了他的衣袖,刚勉强爬了起来。 杜少陵半搂着他支撑住,不想赵长宁竟然完全没有力气地倒在了他身上,杜少陵后退一步就绊到了什么东西,顿时就失去了平衡,两人双双摔倒在了地上。幸好是他做了垫背的,摔得一声巨响。 赵长宁趴在他的身上,半天没有动静。 杜少陵疼得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将赵长宁搂在怀中。将他的脸微抬起来一些,看他竟然闭着眼睛“长宁”他想着把赵长宁抱到外面去再说,手扶在他的腰部,却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把腰似乎是太细了。 杜少陵略一用力,往上搂住他想把他抱起来,这番动作竟让赵长宁的衣带松了,月白的衣袍就此突然散开。而他整个人无比贴服地靠着他起伏的胸膛,脸侧贴在他的脖颈,如丝绸一般柔滑 杜少陵看到他泛着丝丝绯红的,玉白的侧脸,细长如天鹅的脖颈。脑中轰然,突然觉得口干身热。当他往下看的时候,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赵长宁方才因腹痛进来查看自己,没想越痛越厉害。她一时出不去,本就想这么打发了杜少陵,却没想到他还进来救她。小腹还是一抽一抽地疼,赵长宁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她看到了自己散开的衣襟,半露的雪白胸膛。 一时间脑子里就嗡地一声响,很长一段不知道该怎么办。片刻后她狠狠闭上眼,断续地说“先扶我起来吧。” 杜少陵嗯了声,手放在她的腰上抓住这把滑腻,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带起来。这般软玉温香地靠着他,让他不自觉地便升起一股燥热来。他又想起那日骑马的时候,赵长宁从后面搂着他的腰,那时候她的身上就是这股淡雅、混杂药膏的味道。 “长宁,你可还好”杜少陵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抓着她的手不想放开。甚至还想狠狠地 也许这是男性对女性侵占的本能,虽然他家教良好是个正人君子,但也难免不了。 “少陵兄,你今日所见的一切,希望你能忘记。”赵长宁缓缓地说,她伸出手来把衣带系好了,抬头看他,“我知道少陵兄是个正人君子,亦不是那等四处伸张之辈。长宁这是信得过你的,毕竟说来此事与你的利害干系不大,但你要是随处乱说的话,是陷长宁于不义之地。若是少陵兄毁了我的生活 ,我必然也不会放过你的。”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一厉,带着几分威胁。 杜少陵却久久地不说话。难怪他以前总是觉得他好看,不自觉地就会让人追随着她的动作。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赵长宁威胁完杜少陵后已经是强弩之末,扶着旁边的脸盆架,双腿又在打颤。 “你还不舒服吗”杜少陵的声音有些沙哑,走过来两步,干脆将她打横抱起。他一点都不费力,大步将人放到了内室的架子床上,还扯过旁边的被褥盖在她身上。 “少陵兄可答应我了”赵长宁毫不避退地看着他。 杜少陵这时候却低下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母亲自幼教导我要有责任感方才不小心看了你的模样。对你的名声不好,我想不如娶了你以负责吧。我家家规如此,我之前也没有别的通房之类的,你大可放心。” 赵长宁眼睛微张,手在身侧握成拳。这杜少陵疯了么,她要他娶啊 “不必了。”赵长宁道,“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少陵兄家境甚好,娶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何必屈就于我呢。我志不在此,也不需要少陵兄为此负责。”别说只是看她一眼了,就是杜少陵跟她真的发生了什么,赵长宁也没有嫁人的想法。 步步艰苦走到如今,可不是为了嫁人的。 “我看了你,自然要娶你的。”杜少陵依旧坚定地说,这本来就是他的心思,什么承担责任,不过是个实现龌蹉心思的幌子罢了。“我回去说服我母亲,让她来提亲,三礼六聘明媒正娶迎你过门。你看如何” 赵长宁差点被气得血气上涌“我想令尊令堂不愿意你娶个长期出入男人堆中,又无半点女红针黹手艺的媳妇。亦知道你是好心,我实在是不需要。若是少陵兄不想陷我于不义,断送我的前程,就忘了这件事吧。”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已经有一丝恳求,“少陵兄今日若肯帮我,日后我自然会回报。” 这样太被动了,赵长宁更倾向于日后找到杜少陵的把柄,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杜少陵这次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握住了她的手“好吧,我答应你。”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闪动,他几乎是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邪念了,正人君子的面具已经无法维持,他本来就不是个正人君子。 赵长宁垂眸看他握着自己的大手,突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但是我还有别的要求。”杜少陵凝视着她可算是秀雅至极的脸,只想把这个人占为己有,“我心里是很喜欢长宁的,若是想同长宁私会或者亲近,希望你不要拒绝。否则,我就不能保证了” 赵长宁根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的目光变得冰冷。半晌她轻轻地说“少陵兄自诩正人君子,拿这种事来威胁我,不会太过分了吗” “你答应了我,我自然不会说出去的。”杜少陵轻轻说。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是他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邪念。这个把柄落在他手里,他非常的喜欢。否则赵长宁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同别人亲近的。 “你放心,我不会要求你做太过分的事。”杜少陵怕逼她太过,又加了句,“后天长淮他们约了出去踏春,顺便结交举子。我希望你同我一起去骑马,好么到时候再” 他以此来威胁自己,难不成她还能拒绝赵长宁看了他好久道“好。” “你多穿件衣裳,我怕后天不够暖和。”杜少陵才笑了笑。“要不要我给你叫仆人进来” 顾嬷嬷今天不在,赵长宁没有让他叫别人,而是摇了摇头,别过脸说“不必了,你走吧。”等杜少陵出去了,她抓着褥子的手在微微发抖,缓缓地平息下来。 “香榧,替我去母亲那里请顾嬷嬷来。”赵长宁对着外面说,她这里的事还要处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第26章 二月出头,春回大地。城外宣南坊一带, 春暖出已发出花芽, 因这里靠近关帝庙和玉皇庙,来游玩的举子就外的多。 赵长宁是坐着马车来的, 带着四安在关帝庙外下了车, 嘱咐家仆把马赶去吃些草儿。 她掸了掸衣袍,背手看着来往的举子。热闹的香火弥漫在路上,多的是混熟了的举子来关帝庙结个兄弟的。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 说着不同的方言。赵长宁蓦地听到熟悉的方言, 侧头去看,几个穿道袍, 戴东坡巾的举子嬉笑着走过去了。 暖融融的阳光扫在脸上,赵长宁心里想着应该是湖广人吧,这口乡音她再熟悉不过了。一时间又想起江汉平原, 滚滚长江, 那是她原来的家乡。原来听到乡音, 人是真的会思念家乡的。 又有几个骑马的少年喧哗地来了,赵家的几个兄弟和杜少陵三人下了马, 赵长旭看赵长宁早就到了, 笑着同她拱手“出门没看到长兄,还以为长兄不来了,要不要我带你” 赵长宁笑着摇头“太阳这么好,散步吧。”她率先走在前头。 因来关帝庙的人多, 前头就修了个不大的酒馆。此时开了店肆,门口烫酒的热锅腾起白雾,几个兄弟把马缰交给随行小厮,随着赵长宁进了酒馆坐下来。这里坐的全是举子,平日都闷在住处学习,大概这是最后一次出来放风了,热闹非凡。 赵长淮一边喝茶一边道“这里是鱼龙混杂,能者辈出也不一定。” 他用筷子轻轻示意前方“那个戴峨冠,看起来很张扬欠打的,是北直隶的解元宋楚,父亲任翰林院侍读学士。” 赵长宁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赵长淮的形容很到位,这位宋楚仿魏晋打扮,峨冠长袍,非常不一样。 “那边两个都是江西吉安人,三十出头的名谭文,年轻一些的名为蒋世祺,是江西乡试的头两名。”赵长淮说着顿了顿,“这两位低调非常,不过自进了京以来,听说许多人家已经打听有无妻室了。尤其是蒋世祺” 这个赵长宁倒是知道的,江西吉安的庐陵文化传扬千古,但凡是吉安解元进了会试,一般都是三甲跑不掉,所以这两人特别的引人注目。那谭文相貌平平,为人倒和气。年轻一些的蒋世祺,长得也要俊俏些,难免就冷峻,对周围人的示好爱答不理。 “我父亲也说过,这蒋世祺长得又好,年轻有学问,若不出意外便能得探花。”杜少陵笑着问,“子为兄哪里听来这些消息的” 赵长淮看了他一眼说“自然是私底下打探了。怎么,我就不能打探消息了” 杜少陵抿了口茶“当然,随你的便。”他现在心情很好,如这春日融融。 赵长宁听到这里,也抬起筷子轻轻一指“那位南直隶会试第三的魏乾也颇受瞩目,苏州人士,听说祖父是前朝重臣。” 杜少陵与赵长旭更稀奇地看了赵长宁一眼,赵长宁也奇道“怎么,难道我也不能打探消息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京城的书局早搜罗各地高手举子印装成册,列出热门三甲人选。赵长宁闲暇的时候看过一眼。 他们刚才举出的这几桌,也是围的人最多的。考中进士自然威风,但就算入选了庶吉士,还要观政三年才有官衔。但是前三甲就不一样了,这是上天的宠儿,受皇上的眷顾。只要不是自己太作死,基本以后飞黄腾达仕途顺畅是没有问题的。进士游街的时候,能被人记住的也就是前三甲了,后面的都是背景人物,没啥戏份。 不过这也是热门人选罢了,究竟能不能考上是难说的。 店主端了碟毛豆、一碟切的熟牛肉和几碗豆浆上来。他们几个无心吃,只听周围的人说些热闹,谈论最多的就是加题一事。赵长旭几口就喝完一碗豆浆,往外头一看,奇怪道“你们瞧,那是不是咱家七叔”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酒馆外头,有个披斗篷的人从车上下来。俊逸姿容,长身玉立,兼有股儒雅之气,不是周承礼是谁。他似乎没看到他们,而是低声跟旁边的人说话,随后神色漠然地上了二楼。二楼一雅间有护卫守着,周承礼便进了里头。 赵长旭压低了声音“七叔到这里来干什么,鬼鬼祟祟的,他在这里养了外室吗” 赵长淮就说“咱家男人的确有人在养外室,不过七叔不是。” 几个人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赵长旭就问“谁养外室了” 赵长宁看了在场众人一眼,大家对这种话题其实很感兴趣,而且并没有什么谴责的意思在里面。赵长淮却避而不答,问烦了就说“知道这个干什么一会儿你们回去闹我可麻烦了。”他这么一说,赵长宁就猜到是谁了,赵长淮不好说,估计是三叔,因为赵长旭在场。随之转移话题,“你们不是要出去骑马吗现在不去,我看一会儿外面人多了就不好骑了。” 谁知外头却叫起来“又下雪了” 顿时屋内一片吁声叹气“不是吧,岂不是又要冷了。” “才见暖和一些可别再冷了” 举子们很担心气温的变化,大家自然都希望能暖和地考试。看到这几日出了太阳,本来还很高兴的。 赵长宁却看到又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被风吹得乱飞的风雪如棉絮一般。这车随行的护卫团团将车围住,一人跪上去当了人垫,有个人才从马车上下来。他穿着件玄色的斗篷,比常人高大了很多。但因为风雪乱飞,看不太清楚这个人的模样,他走进来就带着风雪的冷气,众人屏住气息不敢说话,此人分明就来历不凡。 这人从前面上了二楼,立刻就有护卫把守在楼梯口。隔着漫天飘扬的大雪,赵长宁看到他背后跟着两个佩刀护卫。这人停下来,大雪就落在了他的肩头,他隔着大雪,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堂内。 只有那惊鸿一瞥,却让赵长宁的手脚冰凉起来。 这人鬓若刀裁,浓眉轩昂,但左额侧有道寸长伤疤。有股沉默的气质。 这个人不就是那个梦中之人吗 她一时间失了神,连赵长旭问她喝不喝豆浆都没有听到。 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出现在你梦里的可能性有多大你还梦到了这个人弑兄弟囚禁亲父,逼宫夺皇位,成了天下的主宰。而且你站队的还不是他,他登基后在杀你和不杀你之间游移不定。 “也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才停,跑马也不成了,文殊庙上香怕也去不成了。”有举子看着外头的雪抱怨道。 这声音才让赵长宁回过神,她定神再看楼上,记得方才那人跟七叔进的不是同一间房,但门口都有佩戴绣春刀的侍卫守着,灰色的胖袄下,她隐约看见了绣金线的鱼鳞纹。这些人不是普通侍卫,而是大内的侍卫。 证明里头的人绝对是身份非凡,这些大内侍卫只会护拥皇族,或是受圣上宠眷的重臣。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赵长宁打量周围一圈也就明白过来了,这里的某些举子,未来可能是朝中的肱骨之臣,上头这些位怕是来相看的吧。 她决定还是暂时别想那个梦境,梦境是不是真暂且不论,现在连个进士也不是,想这些难免太远了。再者惊鸿一瞥而已,看这个架势,此人也不是她的身份能够接触得到的。 眼看外头的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了,大家还要坐车去文殊庙上香。这是北直隶考试传统,给孔子上香,给文殊菩萨上香,总之有干系能拜的都千万别放过,万一哪路神仙就显灵了呢。也是他们的运气好,到了文殊庙那里,因为下雪竟然不怎么挤,平日一文钱一柱的香,现在要三十文,周围的举子却连抱怨也不敢,就怕菩萨听到了以为你的心不够诚。 反正成了举子的,朝廷会发补贴,乡绅会来跟你结交,也不会太穷,出门身上都揣着二两银子。 赵长宁上了香从菩萨那里出来,正好看到方才酒馆里那谭文、蒋世祺二人也过来了,多有十数人跟着,与他们攀谈。蒋世祺一脸不耐之色,付钱拿了香就往里走。还同旁边的谭文说话“这些北直隶的举子当真好笑,还天子脚下出来的。听说我两人是吉安过来的,便同苍蝇般围过来,半点读书人的教养也没有。我才懒得同他们交往,真真不屑” 赵长宁也是北直隶的举子,这位仁兄的侮辱有她的一份。她老实看了这蒋世祺一眼,这家伙的确长得挺好的。长得帅是很有优势的,并不仅仅在谈婚论嫁上,殿试的时候皇上也经常点长得帅的为进士,毕竟大家都很颜控。但其实这蒋世祺还不如赵长淮帅。她没管此人,朝前走准备回去,却发现有个人站在门口等她。 杜少陵也正站在文殊庙的门口,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他撑了把伞,但是雪还是落在他的肩头。他侧身收起伞问“你要走了么” 赵长宁就道“下雪了,自然要走。”他们一开始约定的是骑马。 杜少陵向她走过来,赵长宁长得玉雕雪砌,眉眼秀雅,因为太冷,她的脸色如外头的冰雪,还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这让杜少陵不由又想起那天她倒在地上,衣裳半开,动人的样子。他咳嗽了一声,觉得自己那天的确很卑鄙。 大概人生所有的卑鄙都用在那天了。 但他真的挺喜欢赵长宁,越看越喜欢,心想他那个样子只有我知道,我看到过。 杜少陵叫人牵了马车过来,赵长宁冷冷地看着他,他无奈地说“我是要送你回去的。” 两人坐着马车出发了,车上赵长宁也不怎么理会他。正好进了一截烂路,人便坐得不太稳定。 “你不要不高兴,我不会怎么样的。”杜少陵说,“这截路不好走,你靠着我便不会坐不稳了。” 赵长宁闭了闭眼,她知道杜少陵靠了过来,如他所说的只是轻轻地搂着她,让她坐得更稳。倘若赵长宁是个正常女子,此时已经是要非他不嫁了。赵长宁什么都没说,她马车眼看到了赵家所在的明照坊。 “多谢相送。”赵长宁突然说“少陵兄,我听说你有一表舅。” 杜少陵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知道这件事是意外,赵长宁有两个小厮,名字跟四安是一套的,一个叫六安,一个叫八安。这个叫六安的非常机灵,常在外结交些人三教九流的人,赵长宁挺喜欢他的。杜少陵此事一出,赵长宁想找他的把柄,正好就有这么件事送到她的面前来。 其实人都是有把柄的,俗话说人无完人荆无全刺。但凡费心去找了,多少会有的。只是杜少陵这个,也当真够大的。 长宁缓缓道“你这表舅泼皮无赖一事无成,但幼时对你极好,你也非常喜欢他。不过杜大人和杜夫人不许你同这位表舅往来。但你不仅私下救济他,还替他摆平过一桩人命官司,叫当地县官他免于流放” 赵长宁知道杜家主家绝不会有问题,门风非常的正。所以让六安循着旁支往下查去,杜少陵的这个表舅管了个造纸作坊,他作坊的水池淹死了个长工的孩子。意外死了个孩子就这也算了,他这表舅竟想威胁这家人不许给孩子发丧,却被人告去了县衙。 其实杜少陵这人还真的很聪明,这事他真做得无人知晓。赵长宁能查到还是因为六安认得的一个人,是长工这家人的亲戚。 淹死的是个小男孩,长工家里的独苗,一家人悲痛欲绝。不过说来杜少陵那表叔也是倒霉,好不容易改邪归正想经营个事,自己赚营生。就出了这样倒霉的事情,造纸坊也开不下去了。 杜少陵静了很久“你如何知道的” “牵扯进人命官司毕竟也不好,少陵兄是要考会试的人。”赵长宁掸了掸衣物说,“我已经替少陵兄查过律法了,我朝有先例,似乎是十年不能应考,还要降一等功名。” “那孩子溺亡与他无关,他好不容易找到个营生”杜少陵低声说,“他虽混账无赖,却从不做亏人心的事情。你我说过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为何拿这样的事来威胁我” 赵长宁静静地看着他“少陵兄,只要你守口如瓶,我亦守口如瓶。咱们半斤八两罢了。” 杜少陵抬手叫车停下来,再看赵长宁的时候,嘴角轻轻一扯笑了笑“好吧,此事我认了。不过长宁,我们会试再说吧。我对我自己还是有些信心的,若你没中”他又轻轻一握她的手,“总之,到时候再说吧。” 赵长宁淡笑着目送他下车“自然如此。” 杜少陵会试若中进士,他那表舅的事便没有威胁力了。同等于赵长宁,只要她中了进士,杜少陵也不会再提起这件事,因为他知情不说,同样也牵涉进了欺君之罪中。但是谁中却不一定。 离会试不足半月,赵长宁已经决定闭门读书,不再外出了。 她回去一问,七叔还没有回来。她也没顾那头了,进了书房便开始苦读。 幸好有这次加题,否则长宁还没这么大的把握。她记忆力一向比别人好,大明疆域志按地图来背,水文地理还有因地制宜治水治旱这类比较实际的民生问题,这个好说,县志里到处都是,看几例就明白了。当全京城的举子都在背大明律的时候,赵长宁开始复习朱子集注的四书,将所有文章内容再过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处。要是考场上发现自己哪题记不得出处,可真是要恨死了。 长房整个都紧张起来,别的不论,赵长宁那里什么什么都不能缺。窦氏还带着庶女给她做了漳绒护膝,会试考场上穿,赵承义下了衙门回来便抽背儿子的大明律。赵玉婵被窦氏限制走动,免得她再烦扰了哥哥读书。三个姐姐姐夫,大姐自然不说,二姐家没动静,三姐夫许清怀是最好玩的,他来赵家拜访的时候,折扇倒头插在颈子里,手里却提了个大篓子。说是捉了几只鳖过来给他补身。 赵长宁只能笑着叫人把鳖同鸽蛋一起炖来吃了。 这时候什么风吹草动都是举子最关心的,朝廷关于考试有什么新规定,选了哪个主考官。听说这次选的是礼部尚书顾方怀,年逾七十,德高望重。不过这次更奇的是,圣上还叫太子协同顾方怀做副考官,说礼部尚书年老,叫他一起协助。 听说这件事之后,家中赵老太爷特地把孙儿们叫了过去,赵家的男人都在场。 因赵承廉是詹事府少詹事,平日见太子得多,就叮嘱几兄弟“皇上是有意要锻炼太子,当今皇后只此独子,若不出意外,太子定将要继承大统。我们赵家因有我在,已经被划入太子一系,所以你三人不用担心太子协考一事。” 总结一下赵承廉的发言,这是一件好事,大大的好事,很利于大家发挥。 赵老太爷也笑了笑说“你们谁若得中了,到时候可随着你们二叔去拜访太子,也算是太子门生了。” 报名已经完成,大后天就是会试开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地雷和支持,么么哒。书评区我都有看的另,长宁妹纸快中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第27章 本朝会试的时间有改动,二月九日到十二日都是考试时间。过半个月便可得发榜, 录入贡士的名单会张贴于礼部外。朝廷已经发布了主考一名, 副考两名,协考六名, 这也就是以后的阅卷团队。但由于这次会试有太子参与, 礼部尚书无论如何也不敢逾越到太子头上,实际的主考便是两位。 礼部尚书顾方怀是一方大儒,成名多年,写了很多书。但当朝太子行第排第四, 今年才满十九, 谁知道他是什么口味呢 一众举子都很忐忑,再加上先头的加题。这次会试的变数其实很大。 考试前一天, 赵长宁便不再读书了,她要养精蓄锐。中午还吃了两碗鸡汤饭,下午加了碗芝麻馅的汤圆做甜品, 窦氏怕孩子吃多积食, 又怕她没吃好。愁得吩咐厨房“大少爷要吃, 便少少地上,糕点一碟两三块就可了。” 她想起赵长宁乡试归来的时候, 几乎就脱了层皮, 她更加担忧,午觉都睡不着了。 长宁饭后在书房里养了盆文竹,正在修建枝桠,香榧挑帘进来, 手里捧了个盒子,道“大少爷,有人送到回事处说是给您的,但不知道是谁。奴婢瞧了是个吉祥的物件,才给您拿进来。” 长宁道“拿过来吧。”香榧走近,打开了金丝楠木镂雕缠枝纹的盒子,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一个笔套,墨绿底,绣了连中三元的图案。长宁握着手里一捏,便知道是上好的料子,绣工整齐。谁给她送这种又精致又无聊的东西 “送东西的人呢”长宁抬头问。 香榧摇头“放下便走了,若不是回事处的瞧这盒子是金丝楠的,还不得拿来给奴婢呢。” 赵长宁就让香榧收起来,大概是希望她能高中的吧,就没有多管。又有周承礼屋里的小厮来请她,说七叔叫她过去说话,是关于会试的,让她务必要过去。 长宁到东院的时候,周承礼在和赵承廉下棋,长辈对弈,她只能站在外面等着。他的屋内有口红釉长口梅瓶,斜插了几支腊梅,阵阵幽香传来。 周承礼的声音说“二哥,你这手棋下得不妙。” 长宁头先一直不知道赵承廉跟周承礼的关系还挺好的,只听到赵承廉也笑“我心神不定,不下了。”说完是放棋子的声音。 “担心长松侄儿的考试吗”周承礼问他。 赵承廉淡淡说“长松倒是不至于,这孩子的斤两我还是清楚的。咱们家这下一辈能人辈出,长淮考了经魁不说,长旭跟着你习武,怕你也在培养他。长松的性子品行都不好,但天分不错。好了,我还要去衙门,你好生休息吧。” 赵承廉似乎是站起来要离开了。 长宁立刻垂手站到旁边,等到他出来的时候恭敬地拱手道“二叔。” 赵承廉才嗯了声应她,然后匆匆离去,这位二叔对她一向是如此的。 周承礼召她进去,他盘坐在蒲团上还摸着棋子。叫长宁坐下后问她“我听说这科会试由太子监考你可知道太子的喜好” 赵长宁心想,周承礼不会平白地问她这些话。怎么,难不成他知道太子的喜好赵长宁抬起头,她突然想起那天踏青的时候,周承礼上了酒馆的二楼,还有大内侍卫护着。 “太子从小就由孝懿皇后抚养,所以生性仁慈,宽容博济。喜欢广开言路,政治清明。”周承礼说着,看了她一眼,“你答题的时候记得不可太尖锐,这科虽然有主考官,但拿主意的多半就是太子了。” 赵长宁应下来,但她觉得很奇怪。七叔怎会如此清楚太子想什么“七叔,您是如何知道这个的二叔都没有说。” 周承礼就一笑“傻孩子,你以为赵承廉真的不知道么他不过没说罢了。你有我护着,我自然会告诉你这些的。” 赵长宁虽然不知道周承礼对她究竟是什么目的,但维护她是不假的。她半跪下拱手谢他,周承礼就低头俯身看着她谢自己,那一瞬间其实他的眼神很复杂,既像是严师对弟子的温和,但又是种深沉的控制欲。但当赵长宁抬头的时候,只看到他温和的表情。 从周承礼这里离开,长宁便在想太子一事。她觉得周承礼搞不好是某个皇子的人,否则不会这么清楚。到东厢房的时候,正好赵承义从衙门也来看她,问她准备的情况,顺便给她传授自己考试的经验。 由于是同进士出身,工部主事这个缺还是靠弟弟才候补上的,赵承义说起自己考试的事就无限唏嘘“当时考会试,我录的是一百多名,我便知道这科怕是录不了了。人也考累了,后来便不再应考。不过倒记得当时的情况,二月天里考场又静又闷,父亲有个提神的好办法,你带一小瓶的薄荷膏进去,若是打瞌睡就涂在太阳穴两侧。不过薄荷膏性寒,出来便要喝姜汤,否则免不了要得风寒。” 二月天里考试冷,但朝廷考试不得穿棉衣,怕夹带作弊。有钱的人家多用漳绒或者貂皮,倒是冻不住。每到这时候京中的貂皮就大涨,穷举子弄不得貂皮也要来件兔毛的御寒,否则冻伤就不好了。 其实长宁早做了准备,但父亲的经验之谈她一一记下,薄荷膏这个是要的,叫人赶紧准备了。 赵承义拍了拍儿子的肩,对她说“这次不中也无妨,你才十八岁。我朝的进士一般都是二十四五开始中得多。”看来对她还是挺担忧的,觉得她中的可能性不大,又生怕她心理负担太重。 赵长宁只好笑了笑“父亲放心,我尽力就行了。” 若是说到心理问题,她原来读书的时候考试锻炼得太多,心态还算平和。不过会试简直像是买彩票,成则飞黄腾达,到哪里都高人一等。不成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在进士面前还要执晚辈礼。她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考试,说一点都不紧张自己也不信。 本朝中进士的最小年龄记录是十六岁,虚岁。她现在虚岁十八,还很年轻。而且考进士又不同于府试、乡试,府试乡试是考生的年龄越大越抬不起头,还会被人戏谑称为寿童,就是考了一辈子秀才的童生。但会试越老越受人尊敬,说明你有不屈的意志。有的时候,皇上还会因为考生年龄太大,特赐他进士及第的出身,当然这是极少数,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考到八十岁的。 赵承义觉得儿子一向沉稳,应该不用太担心,稍微松了口气。 “你放心去考就是,家里有爹在呢。”赵承义最后安慰她。 赵承义是个典型封建士大夫,儿子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吩咐了家里要静之又静。这夜里长房早早地安静,等长宁好生睡觉。第二天一早天还漆黑,卯时刚到,赵家就起来烧水整理,一刻钟之后长宁就提着考篮坐在了前往贡院的马车上。 这时候连卯正都还不到,路边的店铺就全部开了,卖豆浆的卖面条的,甚至是卖干粮的,笔墨的。一路沿街叫卖,举子们成群赶赴考场,虽然天还是一片漆黑,但路上已经照得明堂了,也非常的热闹。 路上赵家三兄弟都没有说话,估计是默默地整理自己所学。等到了贡院门口,发现入场的举子们排着队等着搜身检查。 这个赵长宁早有准备,她已经过了乡试的搜身,靠的是顾嬷嬷巧手所制之物。官兵检查虽然非要彻底,但也不会让你脱光,毕竟这些说不上就是未来的进士老爷了,不好太动手,最后还是要留一件贴身的,一摸没有问题就放行。再者考八股文章还真不是夹带能解决的,若打打小抄就能考上进士,有那个功夫,小抄上的东西还怕背不下来么 赵长宁先入的贡院,贡院是修得很气派的,中轴一共是三进,大门称为龙门,取鲤鱼跃龙门之意,为考生设这个真的太贴心了,大家一看到精神劲头就来了,都很想跃龙门。两侧过夹道就是一排排的号舍,非常狭窄,若是躺下绝对做不到。里头放两个木板,拼起来当床,拆开可以当桌。赵长宁进了号舍之后门便关上了。她先坐下来点了油灯,把东西放好。 外面的天还没有亮,毕竟是冬天。官兵走后,有些人在兴奋地同旁边的人说话,但赵长宁的左邻右舍似乎都很安静,没半点声音。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这狭窄的空间。可能是周围太静,她就觉得自己心跳得有点快。这是正常的,说不定还是个好现象,紧张未必不好,一定意义上的紧张能促进兴奋,使你拥有比平时更敏捷的思维和反应能力。 他们最后一批进来,不久后卷子和草纸便都从小窗里递了进来,长宁拿了卷子展开,当年高考看题的心情似乎又重现了,但当她一扫题目之后,却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蘸了事先准备的墨水,开始写解题思路,承题破题结题,她写东西一蹴而就,一开始之后整个人就投入了进去。 长宁这号房的位置还不错,等到天亮了,太阳光也投了进来。她立刻就把油灯拧灭了,放到一旁。 这场考的是四书,由于要加题,所以四书和五言八韵诗就合在一起考了。题都不难,不过其中一个题让她有点犹豫,是“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出自礼记孔子闲居。 这句话是想说,圣人出世称王天下的时候,上天会有所感知给他降几个有用的帮手,就像及时雨。但要是从字面意思去解释就麻烦了。 圣人称王就算是圣人,皇上想必也不愿意让他称王的吧从圣人去写必然是死路一条。不如从当今皇上的圣明入手,写如今的开明盛世。这还不够,若想入考官的眼得人惊艳,还要引申到圣明本身上,从圣明的本质来将问题升华。毕竟考官多半是翰林出身的,性都很傲,可以说若论傲这点,翰林院称第二便没人敢说第一,你只拍马屁只会被他们当成无用庸俗之辈。 午饭是两个杂面馒头搭鸡蛋,一碟咸菜,考生自带熏肉片之类的。每人还给供碗热开水,泡着馒头吃下去,赵长宁又接着写律诗。 她练石刻的好处就来了,无论写多久都不会累,又稳又快。本朝的会试,在天黑之后就不准答题了,要是答案都没写完,肯定会被打入第三甲没商量。长宁写完的时候也是日薄西山了。 这边的光就暗下来,有人开始惊慌凌乱,毕竟这次的题量远超从前。考官还是很宽容的,直到天彻底黑了才叫官兵来挨个收卷子。 为了防止作弊,本朝考试不放回家里,四天都在贡院里过。收卷后考生能在号舍外走动一刻钟,然后回自己的号舍睡觉,未来的几天都在号舍里过。赵长宁蜷缩了一天,又冷又僵,在外头走了会儿,发现自己的邻居竟然算是熟人,一个就是江西吉安那位蒋世祺,还有个是当日峨冠袍带的公子宋楚。难怪这俩不说话,都是很傲的。 蒋世祺还跟赵长宁发生了点矛盾,他说赵长宁翻纸的声音太大,吵着他答题了,要赵长宁平稳点。 赵长宁没觉得自己翻纸的声音哪里大了,她不想跟他计较,就应承下来。结果当晚睡号舍的时候,本来就蜷缩着,夜里温度肯定降到零度了,木板又硬又冷,点着炭炉也不暖和。隔壁还传来打呼的声音,她的确没怎么休息好。 第二天她对蒋世祺拱手,建议他说“蒋兄若侧睡,想必呼声会没这么厉害。” 蒋世祺便不高兴,也从没有听过赵长宁的名号。就冷冷地看着她,以为她是在报复他昨天说的话“你这人当真心胸狭隘,我这是控制不了的病,你那可是品行不端的问题。” 赵长宁嘴角微抽,好家伙,品行问题都给她安上来了 简直是一朵奇葩,赵长宁笑道“翻纸便可见我品行不端阁下管中窥豹的功夫不错,我瞧阁下三两句就能给人带帽子,是否有个锱铢必较,言语过多的毛病呢” “噗”旁边的宋楚听到就忍不住笑了。他跟赵长宁都是北直隶的举人,虽然地位不同,但也算是一派的。 蒋世祺更沉着脸,见他俩人多势众,也不再说话了。 这个插曲倒让赵长宁跟宋楚的关系好了些,这家伙毕竟是有来头的,他爹是侍读学士,正宗大翰林,前途无量。 考试一共四天,第二天考五经,第三天考策问,第四天才是加题。这几天对考生的精力和身体的消耗非常大,有的人到第四天就出了问题,头晕脑胀,胸闷气短的都有。赵长宁把清凉油涂在两侧,果然好许多。策论是她最擅长的,策问里一道问赋税题、一道是官员机构冗杂的问题,还有个题竟然考到了赵长宁的本行上,大致是问律法严苛的利弊。 这些赵长宁都是见过无数案例的,信手拈来就能写出好策论,赋税的制定和征收,官员机构的精简。最后那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写出新意不容易,赵长宁看过的专业书堆起来能有一米多高,新意的角度不知道见了多少,所以别出心裁地洋洋洒洒写满一千字。 加试的三题,算学和大明律不说,倒是水文地理还是长宁的短板,治水这块她不太擅长,只能写了大概的。等这些都写完,赵长宁显然已经没有精力顾其他了,几乎也是脚步虚浮地出了号房。 她见周围的举子也个个同鬼一般,四天前进去还个个英俊潇洒,少年得意的。 长宁上车赶紧灌了碗姜汤压肚子,累得一句话不想说。回家之后连沐浴都没心情,倒在床上便闷头大睡。 家里老老少少足足担心了四天,吃不下睡不好的,二房的徐氏尤其,整宿整宿的合不上眼。长宁是倒头就睡了,二房的赵长松还能说,同家人吹了下考试上发挥得很稳定不用担心精力很好云云,才被扶进去休息。赵长淮还撑着默下了自己的文章给赵老太爷看,老太爷看了大为赞叹,欣喜若狂,拿去同古先生一起评赏,认为自己的教导没白费,赵长淮肯定能中。 长房的女性代表窦氏把家里的姨娘庶女都集中起来,开始紧急给菩萨上香,求菩萨赐个好结果。家里三个考试的,一个强撑着给大家吹牛了,一个得了赵老太爷肯定的赞赏,唯有长宁还在睡,搞不懂他是考得好还是不好。 全长房的希望在睡觉。姨娘就安慰窦氏“太太莫急,大少爷回来就去睡了,证明是放松了。若心里发愁,那可是怎么样也睡不着的。”说这话的是情商比较高的香姨娘。 窦氏一听也是这个理,快跳出嗓子眼的心放回了心窝里,叹气“我倒也不求我儿有个什么好名次,但凡他能上,就是比别个的名次低,我便是谢天谢地的。” “太太不急,若不中,还是能重来的。”这话就是为人比较朴实的秀姨娘。但她很快就被其他人的眼刀子给刮了,自觉地不再开口。 “不行”窦氏觉得自己一点也坐不住,让宋嬷嬷扶她起来,“我还得给菩萨上柱香去,你们去东厢房守着,宁哥儿醒了就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会试和以后殿试的资料均来自于疯狂的科举潘建冰、金榜题名清代科举述要于景祥、且寄道心与明月 : 明代人物风俗考论滕新才,中国教育史研究陈学恂以及百度。我考据了,但由于情节需要,部分规定有改动。当然历朝历代经常改来改去的,也算正常不好意思姑娘们,今天好晚啊。但是字数还是5000 ,我这三天更了两万了,好勤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第29章 一盏豆大的灯油亮着,长宁静静看着手中的纸。 长房满屋子的喜气刚刚停歇, 窦氏给丫头婆子们发了喜钱。就连三个庶女都一人得了个莲头金簪。热闹之后静下来, 就有种特别的寂静。 贡士的第一人是那位苏州的经魁魏乾,此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 是真正的天才类人物, 文才横溢。而且也不过三十岁,年纪还不大。第三是个没听过名号的,籍贯南直隶杭州李修德。第四竟然是那位蒋世祺,那位他吉安的老乡谭文却得了第八, 连中三元怕是不能了。 至于她在贡院认识的宋楚, 却比赵长淮的名次低一些,排在三十名。 而杜少陵, 他不过比赵长淮稍微次一些,排在一十八名。 其实北直隶的考生水平是比不过那些进士大省的,这次北直隶的考生名次已经非常靠前了, 尤其她得了第二。可能已经是接连五六年, 没有北直隶的考生入过鼎甲了。 但是殿试谁也说不准, 长宁轻轻地扣着桌面,仔细琢磨着。她这个人比较有危机意识, 凡事都喜欢思考多些, 早做准备。殿试只考一篇策论,她擅长策论,而且以她现在的名次,进士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只要有了应对的准备, 其实不难。 她的目光又落在纸上。杜少陵,第十八名,籍贯北直隶顺天府。 杜少陵的父亲杜大人是礼部侍郎,其实在榜刚出来的时候,就知道儿子榜上有名了,而且名次还不低。他却没说,等着捷报传到家里,杜家上下才是一片高兴。杜少陵知道自己是十八名,同宾客说笑。然后就被父亲拉去拜了祠堂。 杜若昀却还想着赵长宁的名次,差了小厮出去打听。 结果不一会儿小厮就跑回来,捷报已经传完了,排名靠前的那几个人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他出去一打听就知道了。回来就给杜若昀行礼“小的还没去礼部,在巷子口的山东会馆就听别人说了,赵大公子这次得了第二,现在大家都在议论他呢” 那个人他得了第二 杜若昀一瞬间呆住了。她虽然惊讶,但是惊喜更多,又问小厮,“当真,你可听清楚了” “妹妹,什么当真”杜少陵从她背后走过来,“你站这里做什么,风口冷,回花厅去吧。” “哥哥,他赵大公子得了第二。”杜若昀颇为高兴地同哥哥说,“他竟然不声不响地得了果然第二现在大家都在议论他呢”的确现在议论赵长宁的人比议论状元还要多,毕竟魏乾已经很出名了,但在此之间赵长宁一点名声也没有。 杜少陵脸上的笑容猛地消失了,他眉头轻皱看着小厮问“这如何可能,她乡试可是名次末尾,你是不是听错了。” 乡试末尾,他原以为她连上榜都难的。怎么可能得第二 “小的听得很真切大家都在论,这事没假。”小厮从袖中拿了张纸,“小的还特地托山东会馆的一位举子替我列了前十的籍贯,少年您看看。” 杜少陵拿过来细读,确认籍贯无误后,他慢慢地将纸捏成一团。 果然第二,她真的得了第二 赵长宁当真有志向。既能得第二,其心性才华之高怕常人不能及也是,否则又怎么会反威胁回来呢。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向他妥协。 这样的人,若不是有那天的意外,恐怕是他不能触及的吧,如高岭峭壁上所长之花。 杜少陵长叹了口气。既然是有这样的奇缘,他知道别人所不知道之事,那么他就不会这么容易放弃。只不过,威胁她这样的手段,怕不能再出现了。 他对妹妹说“你打探这些外男的事做什么女儿家哪有自己相看婚事的,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这么想嫁了,我同母亲说一声,叫她挑了合适的给你相八字去。” 杜若昀在家都是被宠的,从没被哥哥说过这样的重话。被亲哥哥说得不高兴了,又不敢反驳哥哥的话,只能抱怨道“哥哥你怎的这么说妹妹懒得同你说话了。”带着丫头转身回花厅,一边走还忍不住欣喜。 如今只等他殿试,金榜题名了 三月的赵府已经是暖春了,四处海棠盛开,因几个孩子还要准备殿试,赵家谢绝了络绎不绝上门来拜访的人。把这三个捉起来一起读书。毕竟只要殿试的名次一日不定,这个贡士捏在手里都是不安心的。 赵长宁还有了自己单独成院的书房。 自中了贡士之后,家里对她的重视程度便不一样了,住行仍然在东厢房,这是方便窦氏好照看她。但赵老太爷却特地为她辟了个竹山居出来,以后就是她的书房了。是个两进门的,正五间房,两侧厢房各三间的院子。拨了院子的当天。赵老太爷又拨了两个小厮、一个书童给她,窦氏还把窦管事配给了赵长宁,让他管赵长宁院的事。于是窦管事将长宁屋里的小厮叫起来立规矩,甚是严。但大家一点都不在意,大少爷有出息,他们竹山居的人现在走路都带风,做事也勤快。 特别是懵懂的四安,在有了另一个书童之后,他似乎终于是有了职业危机感,变得很伶俐勤快,找到了人生的真谛,赵长宁很欣慰。 竹山居的书房用的是蓝帘子笼着,放四把椅和长案,仍旧请了孔子像挂墙上,供香炉。 赵长旭正坐在她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等她,翘着腿。他刚赚了二百两,喜滋滋地每天揣十两银票在怀。还特地打了个赤金笔山送给长宁做礼。金光闪闪,品位很成问题,赵长宁反正从来不往桌上放。看他这姿势,长宁一来就把他赶下去“你怎么还在家里,二叔没带你一起去么”周承礼通州有事,要先回通州一段时间。 “我不同他去了,我要去国子监做武生。”赵长旭把长脚收回,只是说,“我来你这新院子里看看。你们不是考中了贡士么我看家里比前几日还冷清,连个道贺的都没有。不止你在苦读,赵长宁那家伙都开始苦读了,殿试当真如此可怕” “殿试是谁也说不准的。”赵长宁叫香榧进来端茶给他,临门一脚的时候,大家自然都不希望功亏一篑。这可是寒窗苦读十年的前程。她相信这个时候天下的贡士都在苦读,一百多名也不是没有丁点希望,虽然极少,还是有录为进士的先例的。 “那我不敢打扰你。”赵长旭怕耽误她读书,站了起来,“不过我前几日在外头听说,有举子传你是作弊。起头的好像是那个被你压在后面第四名。不过也不用担心,他去贡院找人提疑,人家老实没客气地把他给轰出来了。说会试还有作弊的,让他要么拿出证据来,要么不要上门来。后来他就没再去过了。” 自己的名次起伏较大,赵长宁想过可能会有传她作弊的。 那蒋世祺心高气傲,怕早把自己定在了前三,少一名也不能接受。更何况压在他前头的是赵长宁,这不屑之人踩到头上了,简直他自己比考差了还难受。竟还特地去了贡院求证,估计碰钉子之后不敢说话了。若传到皇上耳中,闹大了,怕他的殿试会受影响。 “你好生看书,殿试再让这人看看你的厉害。”赵长旭微笑着说,“我瞧我长兄便是做进士、成大官的命。到时候这些人都配不上跟你比。”他一向心疼长兄的处境,如今长兄好不容易要扬眉吐气了,他也为此高兴。 赵长宁笑着应下“我知道,你去玩你的。”往他手里塞了盘这季新上市的枇杷,把他赶出去玩了。她坐下来继续看上届状元殿试文章汇集,为殿试的策论做准备。 三月末,礼部协同贡院宣贡士们入宫,先要给他们大致做个复试,再讲讲殿试那日进皇宫该行什么礼,对皇上要怎么恭敬。 教习他们规矩的已经不是官员了,而是司礼监的一位不小的太监。 这还是赵长宁第一次看到宦官,宫内的宦官跟文臣不一样。因是天子近侍,便尤其的高冷,板着脸没有笑过。他戴了束发冠,这发冠由金累丝造,嵌以绿珠石、红珊瑚石,冠下加一条额子。还穿了件紫黑色麒麟袍,华贵逼人。这帮新科贡士都要恭恭敬敬地给人家行礼,叫声肃公公,这位才笑笑“新科贡士们不必多礼,大家都是拔尖尖的贡士老爷们,也不必奴婢多教,老爷们学着规矩,到时候面圣别失了方寸即可。”然后带头教规矩。 大家第一次进皇宫,比较拘谨。不过前面名次的都是见过世面的,家中出身不是显贵就是清官世代,基本撑得住场子。露怯的是后面小地方来的穷贡士,对肃公公的一言一行都无比慎重,生怕行差踏错。 殿试那日位置是按考试成绩排的,赵长宁第二,自然站在前面。旁边就是贡元魏乾,他家里在杭州也很有家底。总之就是,越往前的名次越看遗传和家庭修养了,贫苦人家出来的读书人,有幸考中贡士,也很难进前二十。 这次第三的杭州籍人李修德其貌不扬,不过厚耳宽额,长得挺大气的。告长宁的蒋世祺抿着嘴沉着脸,得了第四好像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他觉得赵长宁就算不是作弊,也是因为走运入了哪位考官的青眼,才得了第二。否则以北直隶乡试末尾的水平,只配给他提鞋。 这样爱钻牛角尖的人迟早自己要憋出病来,赵长宁不咸不淡地,也没有理他。 这样在皇宫里耗费一整天,到了傍晚才陆续地放他们回去。路上也没有谁敢四处张望的,天色又暗了,明皇宫究竟什么样子长宁也没看到。回家后面对兴致勃勃的窦氏,长宁累得直打瞌睡。 窦氏正在跟来探望她的三婶娘曹氏说话“说来,我早就知道我这孩儿是要当老爷的。” 三婶娘很捧场,问她为什么。窦氏就说“怀他的时候,我还找山东最有名的道士看过相的,说我这胎是怀了文曲星转世的,以后肯能考进士,做老爷。当时大爷还笑我是鬼神叨叨的,可见人家大师的话,还是有些因缘在里面的” 赵长宁在一边听得哭笑不得,粥都喝不下去了。连文曲星都冒出来了娘您接着吹。 三婶娘却开始打听这个道士的具体名号,籍贯在哪里。她好去给长旭也算一卦。 这样等到殿试开始那一日,赵长宁反倒不紧张了,窦氏想到文曲星那回事,也不紧张。只有赵承义患得患失的,替她扯正好几次衣襟,一辆马车将他们兄弟三人送到了承天门外。此时不过卯时,四月天已经不冷了,穿程子衣的锦衣卫、神机营要查了他们才带进去,除了考篮别的都不许自带。一行人才跟着鸿胪寺官员慢慢往前走。 长宁才有机会看看大明宫,也许真的是久负盛名就容易失望,她反倒没觉得大明宫有多奢华。不过御道高墙,又是明黄朱红为饰,很气派威严。他们过午门侧门之后再过皇极门,自文昭阁边的路入皇极殿。里头已经摆了半人高的小案和蒲团,怕是要跪着答题的。 众人跪好后,才由鸿胪寺少卿唱礼,接着先是太监执手提赤金羊角宫灯入,然后才是穿明黄色衮冕服的皇上被礼部、翰林院等副考官簇拥着上龙座。这时候也没人敢抬头看,随着鸿胪寺少卿的声音三拜三跪,齐声喊号,皇上才开口“诸位贡士平身。” 接着便上了滴漏,皇极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有的时候,安静反而让人更紧张,但现在场上无人敢发出声音,就是磨墨都轻之又轻。赵长宁轻吸口气,先拆了放在自己面前的腊封信封,拿出试题。 当她展开纸看到试题的时候,却心里一个咯噔,随之就皱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的确卡得我好久没这么卡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三十章 第30章 在殿试这一级的考试里,所考的策论一般都是治国策。对自己很满意的皇帝一般会问朕觉得朕的天下治理得很好很太平, 大家都来说说哪里好并且夸夸我吧, 给朕委婉地提建议也可以,但要注意尺度。对治国有点抱负的皇帝一般就问比之尧舜禹朕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大家想想招怎么办吧, 初步制定几个五年计划之类,争取解决全民温饱问题。 这次出题却不考治国,考得角度很清奇,题目如下“夏汛至江淮南北, 淮水发动, 水泱泱而不息,城郭倾颓, 万顷良田毁于一旦。卿意欲何为” 题目一目了然,是问大家江淮发洪灾涨水了怎么办。这题倒不是无中生有的,赵长宁记得两年前江淮地就动了洪水, 由于当地的官员治理不当, 死了很多人。皇帝还因此斋戒了三天。但是发洪水这样的事是不能避免的, 即使是在生产力科技高度发达的现代,也不过是降低发洪灾的损失, 减少人员伤亡和疫情预防而已。 因为她不擅长水文治理, 而且京城这地,沙尘暴倒是可能,发洪水是绝对看不到的。 她略抬头看看周围,有人愁眉苦脸, 有人却恍然大悟欣喜若狂。 赵长宁开始磨墨,思索怎么写这篇策论。 她再仔细审题,又觉得城郭倾颓,万顷良田毁于一旦。分明是在描写灾后的民生问题。这题不单单是说治水,恐怕民生问题,灾后重建也是要写的。再联系几年前江淮洪水之后,一大片官员倒台的事,赵长宁还真有所想。 她蘸墨开始写草稿。“天下安定使为民兴,陛下诚有尧舜禹之风。古有贾让三策,沿袭承第,以改道分流为佳策。后有潘季驯之束水攻沙,宽河滞沙之高见。愚以王景之治论。商度地势,凿山阜,破砥绩,直截沟涧,防遏冲要,疏决壅积,十里立一水门,令更相洄注,无复溃漏之患”先详细列举治水的方法分为哪几类,而江淮的地势适合什么治水的办法,这是治水之策。 光这一段长宁就写了千余字,接下来开始重点写灾后治理。受通讯交通等客观条件限制,古人并不重视灾后治理工作,死人发瘟疫是常有的事,以平粮策来解决粮食不足的问题,还要趁火打劫的商家哄抬粮价。至于瘟疫预防,条件不够,只能从根本来解决问题。凡洪水中死去的人畜,都要集中焚毁,灾民也要集中管理,不可吃生食生水 从资讯发达的社会里过来,赵长宁在这些方面的知识储备量很大,她一一例举再详细解释。这时候日头高升,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内侍给每人发一碟馒头,一碗煮牛肉的热汤。 众位贡士吃完正要答题,门口却喧哗了起来,有内侍进来说“诸位起,太子殿下替陛下巡查,恭迎宝驾。” 皇极殿内一片寂静,众人纷纷行礼跪下,只见一穿明黄色衮冕服,头戴嵌绿宝石金冠的年轻男子,由众人簇拥着缓步走了进来。他走过众考生坐在了副考的椅子上,微微抬手“诸位平身答题吧,本宫替父皇逡巡,不必多礼。” 这位据说是新科贡士座师的太子非常年轻。长相俊秀而温润,下巴微翘,手指修长,白而无暇,整个人有种如白玉温润的气质,看得出是常年养尊处优的上位之人。他侧身同副考官,礼部尚书顾方怀说话。 而那可谓是位高权重的老尚书毕恭毕敬地站着,拱手回答他的问题。 长宁只看了一瞬就低下头,继续写自己的题。 倒许多贡士没想到太子竟有这样的俊俏丰姿,有点紧张,好久不会下笔。 谁料这位太子叮嘱完考官,还真带着众考官在大殿里巡视起来。当他走到赵长宁面前的时候,顿住了脚步。赵长宁知道他自看自己写字,幸好她现在是写的草稿,飞龙走凤不在话下。 不想太子竟一手背在身后,俯下身替她捡了掉在地上的笔套,修长的手把笔套放在她的案上。然后依旧背手,带着众人往下面走。 就这个不经意的举动,所有人都看向赵长宁,目光火辣。 赵长宁硬着头皮当什么没发生,太子殿下一时兴起,却非常有可能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特别是现在这位置是按名次排的,她在第二名,太子肯定知道她是谁,否则不会有类似这般关照的举动。 她现在还没入仕途,就要被划分入一派了吗赵长宁无奈苦笑。 太子并未在殿内停留多久,仍旧是礼部和翰林院的考官监考。滴漏声声,赵长宁已经写完了自己的草稿,精简修改,调整语序。然后才敢再提笔,以标准工整的馆阁小楷写在答纸上。 殿试只有一天,也是入夜就不可再答题。可能是治水的确可写的不多,大家都交得早,赵长宁盘坐在蒲团上,早已腿脚僵硬了。但如何敢起身活动,稳笔继续往下写,夕阳的金色光自外面投入,静静地照着她的后背和修长的脖颈,淡青的衣衫垂落在地板上。大殿一切的峦影都被拉得很长,赤金仙鹤,鎏金香炉,朱红的八根大廊柱。让这一切的场景犹如梦中。 几个百无聊赖的内侍是守在门口,此时贡士们多半已经走了,便敢得了空低语“这科进士,长得俊的不少,瞧那第二个赵长宁尤为好看,怕不少大臣要榜下捉婿了” “也不知怎的还没写完,再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另一个有点担忧地道,“要不咱把大门再打开些,叫光好照着他写。” 这两个便悄悄把赵长宁这侧的隔扇再开了些,金光更是浓郁,映着满殿厚重华丽的金碧辉煌,那青色的衣衫更显得孤拔、纤瘦。 这浓重的夕阳里,脚步声渐近。一群人朝这边走来,中间那人穿了玄色绣四爪金龙的长袍,俊逸的面容,左额侧一道疤。他比常人更高大,连周围的带刀侍卫都比他矮了半个头。 两个内侍连忙下跪行礼。 听闻这位二殿下朱明炽曾在战场领千军万马,杀敌数万,如炼狱修罗。不过如今他从战场归来,皇帝收回他的兵权,待他好像同别的皇子没有区别了。如今一看是个俊逸的年轻人,龙子皇孙自然有气势,但也没有传说中的可怕。 朱明炽微微颔首,原本是准备过去了。目光一扫,却看到殿中青色身影。 团团浓密的金光,跪着的纤瘦身影,周围空落落的金黄。这样的孤拔,自有种沉默而遗世的气质。 “这是在殿选么”朱明炽问道。 内侍立刻回道“禀二殿下,今日是殿试呢,如今快散场了,里头的都是新科贡士。” 朱明炽嗯了声,似乎沉思了片刻,没再多问就离开了。随行的立刻跟了上去。 此时赵长宁终于抄完了,轻轻舒了口气。自己审读了一下全文,虽然治水那块答得是老生常谈,但后面那段她写得也畅快,只是不知道考官觉得如何。她随后交了卷出皇极殿,等所有的考生都出来,由鸿胪寺官员带他们自偏门出去。 今日专门为三个考生准备了晚饭,在正房吃。赵长宁回来的时候两个弟弟在等她,桌上的菜已经有些凉了。赵长宁却是饿了,添一碗饭,淋一勺鸡汤,就一道蒜汁香油茄子吃得津津有味。赵老太爷急于知道他们考了什么题目,考得怎么养,但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们三个可不急。 赵长松其实不怎么吃得下,放了碗就说“祖父,殿试考了水文,我这科应该不能进前二甲了。”他也不擅长水文类,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地扯治水的古文往上写。 赵老太爷一听题目,心就凉了半截。赵长宁也不擅长水文。“那你们两个呢” 赵长淮正看着赵长宁吃饭,赵长宁添第三碗了,他有这么饿吗他放碗说“一般,只能是答得平稳。淮扬是淮水、黄河交界处,水患治理本就困难。中规中矩大概不出错就行。” 于是三人就一齐看向赵长宁,等他说,她会试可考了第二的。 赵长宁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答得怎么样,水文她真的写得一般,后面半截她倒是觉得还不错,可若是遇上不赏识的主考官,落到下面的名次也有可能。 她摇头说“看运气吧,水文我的确也不擅长。” 赵老太爷有点患得患失,本来以为家里能出个进士及第出身的,谁知道陛下偏偏考了水文,当真是命他叹道“罢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们三人能同时考进殿试,已经很为家里长脸了。这一月若不是我们挡着,来家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特别是长宁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你,咱们家门口每天都有人来坐坐,说要沾沾你的才气。” 这事长宁也知道,门房还给她挡过若干手帕和糕点,她偶尔出去买个刻本都有小姑娘尾随。让赵长宁很感叹,果然学识是颜值的加分项,原来怎么就没有小姑娘尾随过她呢 因为殿试考得不太理想,所以赵家这段时间外的安静。赵长宁就在屋子里同茵姐儿说话,陪她玩手绳。 茵姐儿细胳膊细腿地盘在他身边,小声问他“哥哥,这个怎么翻” 赵玉婵进来看到了,心里不舒服。哥哥待她不如从前亲密了,待庶女都比对她这个嫡亲妹妹好。 但去外头听别人说哥哥如何厉害,她又不由得为自己的哥哥而骄傲。都是茵姐儿抢了她的哥哥她走近两步说“茵姐儿,你叫谁哥哥呢你该叫长兄,哥哥是你能叫的么” 茵姐儿胆子本来就小,又是庶出的,怎么敢反驳赵玉婵的话,小手紧紧拽着绳儿认错。 长宁看茵姐儿一副鹌鹑的可怜样,她家庶女是乖巧,但就是太乖巧了。“玉婵,茵姐儿是你妹妹,比你小七岁,你同个孩子计较什么。” 玉婵不甘地说“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才是亲的,她不过是母亲的陪嫁丫头所生,凭什么跟我论姐妹” 赵长宁直叹气,让茵姐儿自己出去玩。把赵玉婵叫到面前来“家里妹妹由得你欺负。等你出嫁了呢姑子婆婆怎么对你你可知道咱们家里最好的就是姨娘们和气,庶出的姐儿也和善,你莫跟她们置气。她们比你地位低,只能由你说。以后地位比你更高的来欺压你呢你该怎么办” 跟她相比,玉婵可算是蜜罐里长大的。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赵玉婵站在她面前,被她训斥得眼泪汪汪,竟然莫名其妙地委屈起来,“但你同她亲,却不同我亲。上次对牌的事,我都知道错了的。我每天都在为你给菩萨念经,希望你考得好。茵姐儿再好也不会给你念经的” 当然了,这是因为家里的庶女都不识字。她说话语无伦次,有些狼狈。 赵长宁知道兄妹没有隔夜的仇,再怎么她也要原谅玉婵,若她当真有这份心,也不算不懂事了。就问她“你念的是什么经” “金刚经。”赵玉婵垂着头,哽咽地背了一段,“善付嘱诸菩萨。汝今谛听。当为汝说。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愿乐欲闻” 原来是真的背了的。赵长宁轻轻一拍她肩侧“罢了你也莫委屈。就是因茵姐儿可怜,我才多疼她一些。只要你明事理,不要为难庶出的姐儿们,哥哥也不会再怪你的。” 赵玉婵就扑在她怀里,粘着她哭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被贴身伺候她的嬷嬷劝得不哭了。 窦氏知道她们兄妹和好,可松了大口气的。虽然她对家里的庶女们也不错,但跟外人再亲,也没有同自家的亲姐妹亲好。赵长宁会试中榜后,好处自然是自家姐妹的多。 这夜是殿试前夜,赵长宁又被祖父叫过去,让她默了文章给古先生看。古先生看了也说不准好还是不好“老夫这不敢讲,翰林院阅卷有自己的条条框框,长宁这卷难说能不能进前十。”皇上一般只看前十的文章,后面的就不重要了,不进前十,就进不了一甲了。 长宁其实她觉得自己会试得了第二,多半还是加试题的功劳。天下举子能者辈出,前五十名拉出来,哪个都能写一手才华横溢的好文章。就算题再偏,能写出新意的人估计也不会少。 不过古先生也劝长宁放宽心“能不能进前十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掉不进同进士去。以后馆选进了翰林院,可是前途无量的。” 赵长宁拱手谢过古先生。古先生说得委婉,但她大概听出进一甲是不太可能的。都到了殿试这一关了,其实她的得失心不重。不过是想着一甲三人骑马游街的风光罢了,这可是天下读书人最荣耀的时候,人生极喜,她还没有体验过呢。何况她会试考了第二,若不是一甲,总觉得心里还是空荡荡的。 明日就是殿试了,她定了心神,先回去休息。反正明天就知道了。 殿试是三天之后便出成绩,这天凌晨时分,便由顾方怀捧了选出来的十五份卷子,以及这十五人会试的卷子,同他们先虚拟的排名一起,从文华殿跟着掌灯的太监,一路送到了太和殿。 太和殿内已经烛火通明。本朝皇上年过五旬,勤政为民,正在批阅奏折。太子朱明熙站在下方,这次的贡士是他选出的,他也理应要听。 顾方怀呈给皇上卷子和名次,皇上看了又叫宦官递给太子看。他拿着名次问“别的倒是罢了,这赵长宁会试得了第二,怎么殿试的名次却只有第五名” 立刻有位翰林院学士站出来,拱手道“禀皇上,前十的卷子写治水都颇有一套,赵长宁的卷子,治水部分写得中规中矩,但胜在后面不错。微臣几个商议之后,是因觉得后半截大妙,才定了第五的名次。” 皇上一看文章,果真是如此。后面那段写得的确非常好。 朱明熙会试的时候他点了赵长宁为第二,他知道这人是赵家的人,殿试的时候看了一眼,心里已经比较维护他了。就道“父皇,虽是如此说来,但孩儿觉得此人年轻有为,不过虚岁十八而已,名次再靠前是可以的。” 顾方怀等人不说什么,大家都是老臣,知道太子殿下是想提携此人,何必出言惹太子不高兴呢。偏偏考官里最年轻的一个学士不服气,拱手说“皇上,科举乃是国之本。前十的文章可要颂扬千古的,若出个不能服众的,怕天下的举子有怨言。” 到时候,上从翰林院礼部下到各地府州县学,都要轮番被骂一遍。 皇上听了就笑笑“服众我倒觉得他未必不可。这后半截堪称精髓,比那些老生常谈的治水论强得多。难道你们还有哪个不服这文的”皇上一扫八位大臣,自然没有人敢说不服。皇上又道,“此人乡试还是北直隶的末尾,会试却得了第二,一段佳话。” 众人听此,猜不透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反正名次他看到了,钦点谁是皇上说了算的。外面天也快亮了,皇上便直接说“宣前十进见吧。” 大家一大早就穿好了朝服等在太和殿的外面了,就等着皇上来人宣进去。 赵长宁站在队伍中,只听得风声猎猎,她身上绯色朝服也被风吹动。此前虽然都有举子的名头,能与知县平起平坐称兄道弟,但毕竟不是正经的官儿。如今朝服在身,站在皇宫外,才个个显得十足风光,意气风发。这代表他们以后就可以做官了,不论是封疆大吏还是一方父母官,已经脱离了普通百姓的阶层。 司礼监的太监出列,念道“宣魏乾蒋世祺、赵长宁、谭文十人进见面圣” 被点中的人心里猛地一跳,知道这是自己进前十了。竟然真的进了前十赵长宁也觉得差不多了,她心里倒还镇定,略整衣袍,跟在蒋世祺后进了太和殿内。随着司礼监的唱礼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当今圣上是个明君,他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任用贤臣,所以才让大明越发繁盛。皇上倒不显老,须白而短,传统的北方汉子长相。太子不随他的长相,太子长得俊秀雅致,可能是随了孝懿皇后的长相。 皇上先问魏乾乡试的名次,知道不是解元之后,有些可惜,大为赞扬他的才华。第二的仁兄竟又是个黑马,会试第十三名,是四川嘉州人,说自己的先祖是前朝的文豪东坡居士。赵长宁听他扯了一通,其实已经跟文豪家表出十万八千里了,能强行挂上名也不容易。 皇上却很感兴趣“朕读苏词甚喜爱,却对他的文章也喜欢,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朕反复读来已经七八次了。你乃他之后,甚好” 可以看得出,皇上的确还挺喜欢他的。 别的人也问了,身份没有文章的只问几句,唯有跟先祖是文豪那位聊得久一些。问过五六个人之后,皇上才来问赵长宁“朕听闻,你乡试的时候不过末尾,我看你的文章,文采虽只是一般。但治国方略,甚至邢狱律法,你都了如指掌。” 赵长宁自然要谦虚一下“承蒙陛下夸奖,学生读圣贤书与皇帝有感,了如指掌不敢当。” 其实皇帝这个评价已经非常高了,对于皇上来说,他并不需要一个文采激昂的人天天给他写奏折夸他人帅治国好。他需要有真才实干的人帮他办事情。 皇上又笑“你年不过十八,的确还须得磨砺。”又细看几人,发现赵长宁竟然还是长得最好看的。 问完赵长宁之后,竟然不再问别人了。赵长宁有点拿不准皇上这个意思,只见没被问的四个人,包括蒋世祺脸色都不太好看。魏乾还算淡定,那位苏仁兄却非常的兴奋。大家的目光又看在苏仁和赵长宁身上,都知道这两人势必要稳住了。皇上的喜好最能说明问题。 果然,片刻后皇上开口“朕特宣壬寅科一甲进士三人,魏乾赐状元,苏仁赐榜眼”说到这里轻轻一顿,“赵长宁,赐探花。” 话音一落,赵长宁就愕然抬起头。片刻后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得了探花她原以为自己不能入的,没想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竟又入了皇上的眼满殿的目光都聚在三人身上,惊讶有之,毕竟皇上可是跳过了实际的第三和第四名,直接点了赵长宁为探花的 三人心下激动,立刻跪下谢恩“臣等得旨,谢圣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一直想刷上来放晚更条,家里网不行。今天写到名次结束,给大家颗定心丸。6000,我好勤奋。 另外,建议大家早起看文哦,我现在作息不规律,不能保证十二点以前更。怕影响大家休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第31章 谢恩之后,十人从殿内退出来归到队伍里。礼部官员才正式地开始主持传胪大典。 朝阳蓬勃地金光照着, 殿外东西檐下设中和韶乐, 大气古朴。 新科进士们穿朝服,戴三枝九叶顶冠, 分左右列队站于王公大臣之后。皇上着礼服升座, 执事官和读卷官行三跪九叩大礼。此时奏响大乐,司礼官鸣鞭三次,乐声庄重浑厚。随后鸿胪寺官员开始宣制“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于壬寅年四月二十五日策天下进士, 第一甲赐进士及第, 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家赐同进士出身” 从今日起他们就是进士了, 代表朝廷最高级的知识分子和官绅阶层。衣锦还乡,也有当地的知府知县来相迎,若是贫苦出身的进士, 还因此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改变全家人的命运。就是举子见了你, 也要执个晚辈礼。 众人按捺激动,笔直站立等着传名次。 第一甲的三人唱名三次, 由鸿胪寺的官员引出列而跪于御道上。依次就是魏乾、苏仁和赵长宁。长宁跪下后, 其实还有些如梦境的不真实感,膝盖磕着冰凉的石砖,才觉这一切都是真的。想到自己就此金榜题名了,她心跳的很快, 也很激动,她觉得这都是正常的。二甲只传一次名字,这时候站得远些的,根本听不清楚自己的名次,要等到去观榜才知道自己究竟上没有上。 赵长宁是探花,她离传胪的谭文近,把名次都听全了。那江西吉安的才子蒋世祺落到了第八名,杜少陵比会试的名次好,竟然是卡在了第十一名这个位置上。宋楚是十八名,赵长淮得了二十四名。别的名字就没有再听到了,估计是落到了同进士去。 等宣读完了名次,由赞礼官引诸位进士迎接皇榜。用云盘承托,黄伞鼓吹前往长安街挂榜。此时午门大开,一甲进士三人由午门中线出宫,这可是只属于一甲进士的无上荣耀。 赵长宁自高大的午门走出来的时候,的确感觉到别人投在自己身上的艳羡目光。前面的苏仁就笑呵呵地四处拱手示意,这位仁兄看来是个比较外向的人,难怪跟皇上也能侃侃而谈。魏乾见惯了大场面,稳重淡定地走着,他心里是不是激动就没有人知道了。 等到了长安街,皇榜已经张贴进去了,加盖了皇帝之宝玉玺,足有半丈长。皇榜周围围了一大堆的人,简直就是水泄不通。幸好官服派专人给新科进士们开道,让他们能进去看看刚才是否听错。确认自己的名字的确在榜上的惊喜有之,没看到自己的失落有之。那位苏仁兄还过来跟赵长宁套近乎“我等三人同在金榜,自是惺惺相惜不知道阁下可有表字” 赵长宁摇头“我未及冠,没得长辈赐字。”估计这次回去之后她就会有字了。 苏仁才想起赵长宁不过虚岁十八,可是少年探花郎 这样的身份是最受追捧的,一会儿游街少不了要热闹了。“那我便直称你为长宁兄了。”苏仁就直呼长宁夫人名讳,向他示意看看周围,“长宁兄,你瞧瞧这周围的酒楼上,已经是热闹非凡了。里头可有不少人等着榜下捉婿呢。我瞧长宁兄玉树临风,可别一会儿被捉了婿才好” 赵长宁知道这个,很多新晋的进士都会成为达官显贵家的目标。大家的观念就是,女婿无财,家世不好问题也不大。但功名和上进是最要紧的,家族的兴衰可就是靠这些人呢 苏仁说罢也有些期待地道“也不知有没有人能看上我。” 这人都二十有六了,古代这年纪孩子都要满地跑了,现在还没有结婚就算是大龄剩男青年。赵长宁笑着问他“苏仁兄竟还未婚配吗” 苏仁很遗憾地道“我是蜀中嘉州人士,家境不宽裕。等中了举后又要给老母亲丁忧,四年后赴京科考,所以就一直没有婚配。”父母死后要丁忧三年,孝顺些的还要在墓地边搭棚子给父母守墓,连肉都吃不上一口,更别说结婚了。 赵长宁就拍拍他的肩道“苏兄不必担心,等过了今日,上门来跟你说亲的肯定络绎不绝。” 其实苏仁也这么想的,他虽然不如赵长宁俊,但好歹是五官端正,又是榜眼吧。整理了一下衣裳和鬓发,对自己更有信心了些。 接下来就是游街了,这可谓是所有读书人最期待的时刻。 十年寒窗苦读,每日闻鸡起读。而这一刻的荣耀是支撑他们的动力,谁不想骑着马扎着大红绸花,享受着百姓的围观和女子的倾慕,享受这意气风发的时刻。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至乐之时。 赵长宁听到热闹的锣鼓声,心里也有些轻飘飘,十年寒窗,若加上前世,她可是经过了三十年的寒窗苦读。 顺天府尹为一甲三人搭了彩棚红案,准备了金花绸缎表里和三匹金鞍红鬃马。三人由府尹亲自戴了绸花,扶他们上了骏马。官兵们为新科进士们开道,以鼓乐、彩旗、牌仗等引路。开始了最为热闹的状元游街活动。 三鼎甲联袂出行,气势浩大。后面的进士们虽然没有大红绸花戴在身上,但也坐着马,跟着三鼎甲共同享受这等风光时刻。 古时候老百姓的娱乐活动本来就比较匮乏,由太和门至大明门这一段游街,又称为“骑马游金山”,可是三年一遇的热闹,所到之处以万人空巷来形容毫不为过。小孩们簇拥着挤在街头,看到仪仗队便拍手喊“状元郎来了出来看状元郎啰” 于是男女老少便纷纷围出来看,那些街上二楼的窗扇也推开。这是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大家闺秀们,在瞧瞧地打量着新科进士们。若看着了中意的,扔些花瓣、手帕、干果之类的东西以表心意。这时候会有货郎挑着担子出来卖花,每当状元游街的时候,卖花的生意是最好的。 由于曾经出过簪子伤人这种恶劣事件,朝廷现在严禁向新科进士抛洒瓜果簪子之类的东西。否则把新科进士伤到了就不好了。 赵长宁一开始没做好准备,坐在高高的马儿上,只享受热闹的气氛和众人的追捧。以为是状元更出风头,她还优哉游哉的。结果队伍刚走出几步,就有许多鲜花手帕向她抛来,竟然比扔给状元榜眼的还多。 赵长宁本来还没有反应过来,随手就接到了一枝飞来的海棠花。也不知是哪个女子所抛的,见赵长宁接到手里了,竟兴奋地道“探花郎接了我的花”于是赵长宁拿着手里如烫手山芋,留也不是扔也不是。 苏仁也接到了不少花,反正一股脑地砸过来,也不知道是谁扔的。他抱了一捧海棠山茶之类的花,手帕香囊之内的更不用说,高兴得笑合不拢嘴“长宁兄,你收下了也没什么好看啊”他还向楼上挥挥手。 赵长宁看看魏乾,再看看苏仁。突然有点明白皇上为什么点她为探花了,她可能是一甲的颜值担当。让带兴而来的老百姓们不至于扫兴而归。她只能把花手下了,微笑地看着周围的进士,大家这时候都很高兴,能接多少东西就接多少,继续骑在马上往前走。 前夜窦氏跟她说过了,会带着几个姐姐和妹妹来看她游街,但是人太多了,马又走得不算慢。赵长宁实在没找出自家娘,倒是旁边的魏乾看到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高兴地挥手向他们示意。赵长宁记得窦氏说的是三合酒楼,于是路过酒楼的时候回头看,窦氏和几个姐姐没有看到,却看到赵长旭这货自窗扇探出头向她挥手,还给她扔些瓜子花生的下来。赵长宁也微笑着对他挥手示意,这下更是不得了。娘子们都兴奋地道“探花郎笑了,他可长得真俊啊” “要我能嫁他就好了” “好像他还没说亲呢,也不知道谁家女儿能嫁与他探花郎,你快来看这里” 赵长宁这算是被她们善意地调戏了,她看着自己身上的金花绸缎表,现在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被姑娘们调戏两句也没有什么。你要是真的循着声音去看,这么多人你找得出是哪个呢。也因此她们才敢这么说出口。 杜少陵勒着缰绳,比赵长淮走得还慢了一些,看着这个场景。赵长宁骑在高高的马儿上,穿着崭新的绯红官袍,戴红绸花。侧脸越发清秀如玉,削薄的嘴唇下颌,眉目间的雅致。加上又是探花郎,谁能不喜欢呢 这样的探花郎,他曾与他同处一室饮茶,还逼他与自己共乘马车,握着他的手 杜少陵轻轻地叹气。既然她不愿意,他自然不会再逼她了。这样的人无法囿于方寸的内宅里,还能怎么办呢。但他还是会好好看着她的,就算她不需要,毕竟以后的官场那可都是男人的尔虞我诈啊 赵长淮由于长得不错,也收到了不少的花和手帕。他回头看杜少陵落在后面,按下马等他走上来问“你想什么呢” 他的衣襟上斜插入一朵大红的山茶花他也不知道。 杜少陵拨去了花,突然问赵长淮“你哥哥得了探花,你一会儿可要祝贺他” “祝贺他做什么,他这样的性子,难不成还能在官场混好了。”赵长淮不甚在意道,“我家祖父应该会高兴的,他得了功名后就能把长房撑起来了。我自小没在长房长大,跟他们也不熟。” “你倒不如跟你兄长交好,维护他一些。”杜少陵委婉劝他,“何必与他争锋相对呢,都是亲的兄弟。” 赵长淮眸里光一闪“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我家同你家不同,兄弟之间复杂得很。” 杜少陵又不可能说给他听为什么,只能说“他如今毕竟是探花郎出身身份不一样了。” 赵长淮笑着走到前面来,与他并马而行“行了少陵兄,你好生看看周围给你扔花的姑娘吧你收的花可比传胪还要多了”他随手接了一朵牡丹花,这身手引得姑娘也为之兴奋,热烈地讨论他。 赵长淮又把花插在他的衣襟上“还是这样顺眼。” “好你个赵子为”杜少陵立刻找他算账,“刚才那朵也是你给我插的吧,以为我不知道”说着骑马去追他了,也是热热闹闹的。 到了尾声,簇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喜锣队和会馆为他们放的鞭炮,热闹非凡。新科进士们在南门下马,各家的马车已经纷纷在此等候,准备接自家的进士老爷回去了。要是外省的考试,就回各自省份的会馆去。一般这时候接了老爷回去,都能讨很多赏钱。 赵家的车夫小厮眼看着游街的队伍过来,早拉长脖子盼着两位少爷了,家里急着接回去接风呢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今日开始采用晋江的系统防盗功能。我简单介绍一下,我设置的订阅率是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如果订阅率低于这个标准的姑娘,购买章节之后看到的会是防盗章节,二十四小时之后替换过来。但订阅量在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会直接看到最新章节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第33章 赵老太爷看到周承礼也微微错愕“你回来了” 周承礼点头道“正好,我从都察院出来的时候听说长宁中了探花。”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穿这身正四品的官袍, 周承礼显得更挺拔出众。他跟赵老太爷低语两句,就对长宁和长淮说“你们二人随我进来。” 几人进了中堂坐在首座上, 叫下人关了门。 气氛有些严肃, 赵长宁垂手肃立,不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赵承廉看着静静直立在自己面前的赵长宁,长宁穿着探花郎的锦袍,清秀如灼灼。还没有男子的坚毅, 却有孤拔清高之感。 大哥的这个儿子出乎了他的意料。虽然他跟大哥关系一般, 但事关家族利益,他会以大局为重。赵长宁与赵长淮的确比长松更有天分和潜力。是应该好好培养的。 赵承廉开始说“原你们还小, 所以家里的事都没告诉你们。如今你们都考得了进士,若不出意外,你二人都将进翰林院。以后赵家的要你们二人撑起来, 家族兴盛是你们的担子。自今天开始, 就要参与家族的决断了。” 赵长宁反应过来, 二叔是想跟他们说,他们现在要开始真正承担赵家的责任了吧。 赵承廉继续说“进士才是一家的立家之本, 子孙们读书读不出来的, 显赫不过三代,再多的荣华富贵都会烟消云散。故你们二人,我与你七叔都会盯着。因为我的官位所系,我们家是太子派系的, 你们七叔亦然。” 赵承廉说得很严肃,也很诚恳。这让赵长宁对他有些改观,这个人真不愧能比父亲厉害。内宅那些小动作,放在朝堂大环境里就不重要了。家里的妇孺们如何,孩子们如何,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理会,但是对外的时候,赵家是一家人。 赵承廉看了周承礼一眼,没有解释为什么周承礼穿了正四品的官袍,而是说“你们七叔虽不姓赵,但与我们是一家人。他的身份比较特殊,现不便多讲,你们待他要十分恭敬才是。” 赵长宁应是,却没听到赵长淮的声音。回头看到他正微微偏头,出神地看着烛火。她轻轻扯了他,赵长淮才应是。 “赵长宁。”赵承廉突然叫了她一声。“你父亲纯善朴实,实则无法掌控家族,长房就要由你把持。你虽然已经取中了进士,明日恩荣宴你应该就能直接受封,成为翰林院修撰了。但以后的路还很长,不可懈怠。” “二叔所言甚是,长宁谨记。”赵长宁拱手说道。 翰林院地位很高,差不多就是高官培养机构,从翰林观政三年出来便可论资历做官。当然翰林院出来未必有出息,但有出息的肯定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正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就是这个道理。否则考不上,外放当知县,晋升的希望就渺茫了。 赵长宁得了探花,这是翰林院的直通牌,赵长淮则需要再考一次馆选才能入翰林院。 “明日皇上在礼部赐恩荣宴,到时候太子会出席,我将你们二人引与太子见。”赵承廉说完,随后让他们二人先下去歇息。 赵长宁与赵长淮一前一后地走出中堂,中堂外虽然没什么人了,但还挂着许多红绉纱灯笼,团团暖红。 赵长宁走出来后跟赵长淮说“不论如何,今天谢你替我挡酒。”说了会儿没听到有人回答,赵长宁回过头,发现赵长淮离了她老远,正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 赵长宁往回走,问他“你站风口上不冷么” 赵长淮有些迷茫地看着她,眼睛微微一眯。赵长宁才觉得这家伙不对,其实刚才在里面他就有点不对了,他见赵长宁站在他面前,就轻轻把她拨开“你做什么站在我面前,挡着我的光了。” 他应当是喝醉了吧,赵长宁见过一次他喝醉的样子,印象还很深刻。 “那我就不挡你雅兴,愚兄先走了,你慢慢看。”赵长宁不想理会这个疯子,一拱手准备离开,家里两个姐姐还等着她回去呢。 没想到走几步却走不动,回头看赵长淮拉着她的衣袖,他一边奇怪地看着她一边说“我给你挡酒,你竟然扔下我就走。”说罢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就差说她没人性了。 赵长宁看着他的眼睛,闻到那股他呼吸之间的酒气,突然有点头疼。她差点忘了这家伙喝醉之后很反常,会怪异地粘人她试着扯了一下,赵长淮竟然把她的衣袖揪得更紧,捏着她不放。 “好,那我送你回去总行吧”赵长宁好脾气地笑了笑,带着他往他的院子里走。 赵长淮这个人,平时最不待见她,言语讽刺什么的也就罢了。连喝醉了都喜欢折磨她,当真是欠了他的。 前头那屋隐隐是烛火的光透出来,赵长宁把这货送进他屋子里去,左右看周围的陈设,可能两人真的是血亲兄弟的缘故,品味很像,布局什么的很像,赵长淮一进屋就好好地坐在了自己的炕床上。 伺候他的大丫头沉香走进来看到赵长宁,吓了一跳。大少爷这是上门来踢馆的么她匆匆行礼喊了声大少爷,赵长宁对她招招手“别多礼了,你去给你们家少爷打些热水来。” 沉香匆匆去了,回来的时候带着两个小丫头。赵长宁看赵长淮皱着眉一副难受的表情,想到刚才他为自己挡了不少酒,伸手道“毛巾给我。”接到手拧好的毛巾,放在赵长淮的额头上。 “二弟,愚兄这就走了,你自己睡吧。”又对沉香说,“盯着些你少爷,他今天喝多了酒。” “我中了进士”赵长淮突然轻轻道,“你不恭喜我么” “恭喜你。”赵长宁听到这里,突然一种孤寂感袭来,她轻轻笑了笑,“你倒是很厉害的,若不是你小我些岁数,也许我比不过你。”其实殿试看运气的成分还是挺大的,例如赵长宁并不觉得苏仁能比得过传胪谭文的学识,不过是皇上喜欢他罢了。赵长淮这个人很厉害,他的厉害不止是在读书上,这个人肯定会前途无量的,只是他现在非常的孤独罢了。 “嗯。”他这才满意了,扯过被褥盖住自己,“好了,你可以走了。” 他简直就是祖宗赵长宁轻轻吐了口气,幸好她今天心情非常好,不会跟赵长淮一般见识。 她回正房后,两个姐姐还等着她,抱着她喜极而泣地哭了通暂不提,怕误了她明日的恩荣宴,叫她去睡了。 屋里,赵长宁沐浴之后,顾嬷嬷为她整理长发。赵长宁看到镜子里的她,可能看多了自己男性的样子,这样头发披肩,有点薄弱,甚至柔和的感觉她竟然看着不习惯了。把头发一拢就要挽起来。 “少爷莫急,头发要好生的梳一梳的。”顾老嬷嬷微笑着,“你瞧,这么好的头发,像丝绸一般的滑,你要待它好一些。” “嬷嬷,你今天去看我游街了吗”赵长宁跟她说,“我是探花,走在前面,有官兵和羽林军开道。” 顾嬷嬷觉得她的神情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她在外面都是克制冷淡的。只有在她的面前,她才会这样,有点稚气,有点高兴。 “我留在家里,太太是去了的。”顾嬷嬷给她束发。 这样好看的脸,要是璎珞宝玉地,绸缎烟纱地娇贵养着,不知道会有多好看。但她永远都不可能了,以后是官服、朝服。一层又一层,厚重地披在她的身上,肩上。 赵长宁听了有点遗憾,顾嬷嬷一直想看的。 “少爷,你听我说。”顾嬷嬷缓缓握住她的手,“以后你入了官场,便同家里不一样了。无论是什么地方,男子聚集之处。男人都是色令智昏的,你可明白” 赵长宁知道顾嬷嬷想说什么。 走到这一步,成了探花,她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她虽然是探花,但还没有官衔,于朝堂来说仍然只是个小人物。官级越高,自保的能力就越大。她希望自己能真正手握权势,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长宁轻轻说“嬷嬷勿担心,我心里有数。” 屋内烛火吹灭了,黑夜的一切,寂静无声。 第二日恩荣宴因在傍晚,倒不必早起。过了未时,赵承廉带他们二人坐上马车,一路过大明门,走入了千步廊。便要下来步行。 入了千步廊之后,几乎就是朝廷的政治中心,左侧是五军都督府,锦衣卫,通政司等处,而右边则是吏户礼工兵五部。鸿胪寺、钦天监,翰林院聚集,最高阶的官员都汇于此。千步廊气派森严,来往的官吏很多,不小心便能撞上个四五品的官。所以便不准用马车。 因今天是新科进士赴恩荣宴的日子,礼部特写了对联琼林宴满天下士,恩荣赐尽一朝臣贴在朱红廊柱上。赵承廉与他们分开,赵长宁与赵长淮往赴宴处走去,这货对昨天醉酒之后的事又是只字不提,仍然慢悠悠地走在她后面,话都不说一句。 此时天色已经微晚,宴席之处热热闹闹地坐满了新科进士,师座席上是大小考官,礼部、鸿胪寺的官员,皇上安排了主考顾方怀坐于主席,进士们纷纷拜见顾方怀后入座。奏起启天门乐章,周围牡丹、山茶等娇艳的花簇拥,烛火点满,红绸遍布。场景不可谓不奢华。 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各自单独一桌,非常的风光,菜一个接一个的上来。赵长宁握着酒杯喝酒,与旁边的苏仁说笑。 新科探花,鲜衣怒马,笑吟吟的,她又长得好看。好多人都侧头去看这位探花郎。 当然也有看他眼红的,如蒋世祺之流。只觉得因他年轻,长得又好看,才被圣上钦点了探花。并不想与他结识。 “太子驾到”门外有人高声宣道,正在喝酒的进士们纷纷放下酒杯,跪地拜见太子。 太子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进来,摆手叫起“平身,诸位入座就是。” 他坐下来之后,各位考官又要去拜见他,当真是尊贵身份,走到哪里都是这样被人围着。赵长宁摇头一叹,继续吃自己面前的一盘椒盐脆花生。却听太子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探花赵长宁何在” 赵长宁初没反应过来说她,片刻后才上前,跪地给太子请安。 “你起吧。”朱明熙微笑着凝视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扶了他一把,“殿试的时候,我倒还为你说了几句话的。你的律法很好。你二叔还说你勤于学,与我是一般的。”跟她称我,那就是亲昵之意了。 太子待她这么特别,特地召见她。周围的人多半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她,赵长宁心道有什么好羡慕的,她二叔是太子的家臣,太子把她划分为自己人加以庇护很正常。但她其实心存疑虑,首先,她总是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 眼前的太子,应该不是最后继位的人。 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她再次站错了队,究竟会怎么样是不是和梦里一样,好友被杀,自己面临困境,家族岌岌可危 当然,这只是一个梦,梦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赵长宁抬头看着太子年轻俊美的面容,她还是第一次离尊贵的人这么近。她久久不说话,太子的笑容减淡了。赵长宁反应过来,不管她是不是站队太子,她的立场,就容不得她有犹豫。赵长宁拱手道“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受,殿下为臣说话,臣是十分感激的。” 朱明熙才又笑笑“你二叔说你妥帖谨慎,果然不假。”把自己面前的一碟金黄色的花折鹅糕给他,“这个与你尝尝。” 赵长宁捧着太子特赐的糕点退下。心里感叹,太子对她当真挺好的,应该是很欣赏她吧。 回到位置上,才发现二叔赵承廉竟然也过来给太子请安,太子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看着赵长宁笑,两个人应该是在说她。一会儿赵承廉走过来,同她说“太子殿下对你印象很不错,”接着画风一转,又问她,“方才殿下夸你,你为何犹豫若不是殿下素来温和,怕早就生了嫌隙。” 赵长宁难道跟他说,我做梦梦到他最后不会当皇帝,当皇帝的另有其人,还把他斩于刀下,要把咱们家的人杀光。她当然不能说,赵承廉说不定以为她脑子出问题了。 “当时受宠若惊,所以没有反应过来。”赵长宁只好说。 赵承廉淡淡点头“太子待你甚好,你莫节外生枝就是了。” 他话刚说完,那边敲了锣鼓,司礼监的内侍携圣旨来了,这是要给一甲三人封官的圣旨。这也是一甲的殊荣,只要考上了,立刻就有官当。虽然官职不大,不过有激励作用。一般在殿试之后,状元会赐翰林院编修,从六品。榜眼和探花都是修撰,正七品。虽然授了官职,但还是要进翰林院再学习三年熟悉业务,才到各部任职的。 司礼监太监走到前面,众人停下了酒宴,纷纷地跪下。随后司礼监的内侍才念到“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新科一甲进士三人,文采斐然,德才兼备。是宜褒编,以彰潜德。兹特赐状元魏乾,为翰林院编修。赐榜眼苏仁,为翰林院修撰。赐探花赵长宁,为翰林院修撰,另翰林院留职待结,再赐大理寺寺副一职。” 圣旨念完,三人都应该叩谢的。但所有人都怔住了。 魏乾和苏仁两人都回头看赵长宁一眼,她身后也有嗡嗡的议论声响起。 赵长宁正跪着接旨,她也很惊讶,这圣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还被授予了大理寺寺副一职新科进士可是要在翰林院观政三年才能做官的,却单独给她赐了职。这圣旨其实是说,她虽然有翰林院修撰一职,但只是挂个虚名,其实已经直接赐给她正职了。 而且大理寺这里任职还很严苛,假如刑部相当于公安部,都察院就是最高人民检察院,那么大理寺就相当于是最高人民法院,三司法巨头之一,是个非常有实权的部门。大理寺寺副是从六品,那么跟状元就是同一级的赐官。 赵长宁想到这里,后背有些出汗。她这样的封官,一上来就是有实权的,而且翰林院修撰也给她保留了,所以翰林院的资历还在。恐怕是根本不能够服众的她可能会在读书人的话本里被骂好几年,出门也要小心被打。真的空降到大理寺去,还不知道究竟会怎么样 三人领旨谢恩,又得了皇上亲赐的宫花一枝,小绢牌一面,才再落入席中。 赵长宁一看赵承廉,他的表情淡定,再看太子。正好太子也看过来,微笑向她颔首。她看到这里怎么会还不明白,并不是她真的很入皇上的眼,她这是赤裸裸的关系户。这个官职,搞不好就是太子给为她讨来的。 这个太子,当真是她不想当也得当了,恐怕现在在众人的心目中,她就是个太子了。 虽然太子就在场,但他坐得远听不清楚,后面就肆无忌惮的说起来。赵长宁听到压低的议论声音 “他算个什么,不就是得了个探花吗。还不就是因为有太子护着,竟然连翰林院都不用去了” “大理寺寺副可是从六品,状元郎听到,还不知道要怎么想” “我若是有个当少詹事的二叔就好了,再入太子的眼,我指不定还能当大理寺少卿呢” 读书人多半脾气直,自持读的圣贤书多,所以有什么不满直接就说了。 赵长宁喝了口茶,是她捡了大便宜,这些非议的话只能当没有听到。当然也有来恭喜她的,如苏仁这等粗神经,还羡慕地说“大理寺可是好地方,翰林院整天整理典籍文书,不知道有多无聊。我有空就去找长宁兄叙叙旧。” 还有宋楚这种,家世比较好,父亲是侍读学士,所以对这种问题很看得开。过来跟赵长宁喝酒说“别听那些眼红的人乱说,他们就是嫉妒。你叔叔是少詹事,你又是探花,太子喜欢你怎么了嫉妒自己找个少詹事叔叔,考个探花去” 赵长宁发现宋楚当真是趣人,微笑着道“谢宋兄,我还顶得住。” 骂吧,硬着头皮就当听不到了。 同宋楚喝完酒之后,赵长宁就向赵承廉走过去,拱手道“想必这大理寺寺副的官,是二叔替我说话的结果,侄儿先谢过。” 赵承廉则淡淡的说“是你考了探花,那篇写律法的文章又入了殿下的眼的缘故。殿下十分欣赏你的文章,拿你的文章同皇上商量,说翰林院磨砺三年不过混日子。你既然有此天分,倒不如先进大理寺学些真东西。学不出头就罢了,要是真的学出头,将来亦能为朝廷造福。皇上看了你的文章,便同意了太子所请。” “大理寺掌天下邢案纠察,官员复杂,官亦不好当。但你不必忧心,有太子殿下为你撑腰。”赵承廉接着说,“大理寺这里,其实是二皇子在督察,是他的势力范围。殿下的意思,是想在大理寺培植些自己的势力你可明白” “侄儿明白。”赵长宁只能这么说,圣旨已出,她现在总不能抗旨吧 二皇子的势力范围,却让她去任职,是明晃晃地插自己的人进去。 赵长宁看着这一派的繁盛,总不断地想到那个梦。其实那个梦未必就是真的吧若把一个梦当成事实,似乎有些可笑。 至于日后会如何,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她才科考完。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大明门,有个趣事。新中国建国时,本来想偷个懒,把大清门那块匾额,直接翻过来写了用的。结果翻过来,看到背面写了大明门三个字。哈哈哈,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今天是6000,把明天的一起更了哦明天陪老人家看看春晚啥的。 对了,第一章的梦是梦,不一定都按照那个来,例如国子监剧情是没有的哦 祝大家除夕快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第34章 长宁自恩荣宴回来之后,正式的吏部任书就送来了, 让她准备半月后赴大理寺, 还写了些需提前准备的东西。 窦氏夫妇知道这事自然是高兴的,还请了人来给赵长宁做官服。但相对的, 赵老太爷跟周承礼知道了这事, 却并不觉得这有多好。 赵长宁被他们叫过去谈话。 赵老太爷坐在正前方,手扶着桌沿叹气“原以为你中了探花,再进翰林院,便不会有波折。但这大理寺任职却不知道是福是祸了。一向揠苗助长都没有好处的, 皇上是明君, 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太子看重你,所以皇上有意磨练。”周承礼对她说, “在大理寺任职未必就是好事,一则你是新科探花,未在翰林院观政便入大理寺任职, 若无真本事怕不能服众。二则大理寺为官本来就艰难, 怕你处置不来反而坏了仕途。” 赵长宁也是明白这些道理的, 她点头说“七叔放心,我倒没有因此得意, 心里是警醒的。” 太子是看重她而提拔她, 若她没有相应的才华,反而辜负了太子的提拔。且这大理寺的官岂是好当的大理寺乃九卿之一,三司法之一,也是三司法最难进的部门, 掌天下诉讼,地位远高于同等的跟鸿胪寺、太常寺。 赵老太爷点头“你七叔说得极是,不过既然已经得了圣旨,倒不用再想这些了。你到翰林院报道留名之后,再到我这里来,我每日给你讲些官场的事和为官之道,免得你摸不着头脑。” 赵老太爷细细叮嘱她许多事,让她回去歇息。长宁同周承礼一起走出来,他走在前面同她说“你跟我过来。” 两人到了东院,此时春末,外头海棠正谢,满地粉红。赵长宁看到春末日光下周承礼清晰的眉眼,俊美而儒雅。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周承礼拿起桌上的茶壶说,“为师不想瞒你,昨日我穿那身官袍,是因为有事要去办。我虽说只是一介知县,但身上另有要职不能被别人得知。等到适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现你得了探花,我将渐渐传授你心学。” 他说的是为师,这个关系甚至比七叔更亲密。听说他将要传授自己心学,长宁自然也有些激动。至于七叔本人的事,她早知道周承礼不简单,这个人有秘密,但她不会去探究。长宁一向奉行谨言慎行。 长宁想了想,握着茶杯轻转道“七叔,我有个事想要请问你。皇上有四位皇子,如今我既然被太子赏识,咱家也是太子一派,倒是想了解一下其他三人。” 听到她的问话,周承礼眼中闪过一丝光。很快他就平静了,点头道“好,那我同你讲讲。” 周承礼想了会儿,似乎在思量,然后才说“大皇子五岁早夭不论。先说二皇子朱明炽吧,他的生母是庄嫔萧氏,因为出身是四位皇子中最差的,所以一直不受重视。后来北疆叛乱,将心不稳,皇上就派他去做监军以稳士气。” 派皇子做监军,这样的做法赵长宁是听说过的,帝王会用自己的儿子来让自己的统治更稳固。战场上刀剑无眼,谁也说不清楚这个孩子还会不会回来,所以一般都是不受宠的皇子才去。赵长宁是见过皇上圣颜的,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派儿子去做监军,果然是帝王无情 周承礼随即话锋一转“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皇子,竟然有能统领千军万马的将才,上阵杀敌,威震敌军,将北疆打得四分五裂。当时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你二叔还非常的震惊,东宫也有些乱了手脚。” 他以轻描淡写的口味说着这件事。 “再后来,听说将士还给朱明炽封了战神的威名,他似乎进一步掌控了兵权,甚至是军心。虽然边疆因此稳固了,但是拥护太子的官员却纷纷上书,说刀剑无眼,二皇子乃是千金之躯,眼下战事已经平息,不如还是召回京城吧。皇上准奏,等朱明炽回来后,封了他食邑,另赐了他府邸和金子、良田、仆从。对他比原来优待万倍。后来大家见他还是不受皇上重视,而且似乎他自己也没有那个心思,依旧低调,也从不结交大臣,故东宫的人也渐渐的不再注意他了。” 赵长宁不觉已经喝完了一杯水,她发现七叔有点说书的潜力啊这段竟然听得津津有味。 周承礼见她听得极为认真,就淡淡地笑了笑,继续说“再说三皇子朱明睿吧,他的生母是李贵妃,自小也精心养着,比太子长一岁。这人才是咱们最为注意的。出身不低,自小喜欢同太子争高低。不过朱明睿此人逊于太子良多,其实没有威胁。” “再说然后就是太子了太子殿下是孝懿皇后唯一的嫡子,自小由皇上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仁慈温和,若将来能够继承大同而天下无乱世的话,应该是个明君。不过因为太过温和,难免需要凌厉的辅佐之臣,否则天下难稳。” “至于五皇子,尚不足五岁,便不再多论了。” 周承礼三言两语地说完了,见长宁还入神,抬手就轻敲她的头顶“好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 “谢七叔今日所言。”赵长宁才站起来,整了整衣襟准备回去。听七叔的意思,现在太子的位置是很稳固的,那她不必操心过多。 “长宁。”周承礼突然叫住她。 “嗯”赵长宁回过头,暖风吹起她身上的袍带,俊秀清丽得惊人。 “你喜欢这样吗做探花,入朝为官”周承礼背着光,长宁突然看不清他的表情。 长宁蹲了一顿,淡淡道“我喜欢的。”这样靠自己很踏实,并且希望自己能更强大。 很久后周承礼轻轻地说“你喜欢就好。” 一阵风起,残余的花瓣被吹落,落在台阶上。赵长宁看了他片刻,不明白他想说什么,拱手离开。她听到背后悄无声息,微微握紧手。 回到西园,正好裁缝铺把她的官服送来了,香榧拿过来给她看。 因只是从六品的官,故只有公服和常服两套。公服是觐见皇上的时候穿,不太用得到。常服由乌纱帽、团领衫和束带三部分组成。乌纱帽通体浑圆,两边各插一翅,外为黑绉纱,里为漆藤丝,轻而牢固。这就是后世常说丢了乌纱帽的那个乌纱帽的由来。团领衫则是青色右衽绸衣,补子是鹭鸶纹。这是长宁的第一身官服,她握在手里仔细地看,没有来地有些兴奋。 她让香榧把官服放好,这时候伺候窦氏的宋嬷嬷进来了,她给长宁行礼道“大少爷,老爷和太太在西次间里吵起来了。奴婢来请您过去看看,帮着劝两句。” 宋嬷嬷是窦氏最依仗的婆子,赵长宁皱眉“嬷嬷,这闲来无事的,他们如何吵得起来。”窦氏是标准的贤妻良母,一贯以夫为天,怎么可能同父亲吵。 “您随奴婢去看看就知道了。”宋嬷嬷低声说,“奴婢路上跟您说。” 若是不要紧的事,宋嬷嬷不会来请她的。赵长宁连衣裳都来不及换,走在前头出了院子,让院里的两个小厮跟她一起去。路上宋嬷嬷就跟她说。窦氏跟赵承义发生矛盾,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赵长宁的婚事 那日恩荣宴上,作为礼部侍郎的杜大人也参加了,见赵长宁果然是进退有度,一表人才,还得了太子的召见。心里对这准女婿更加满意,连夜又来拜访了赵老太爷一次,将自己的来意说得更明白了些。 赵老太爷早就私下为孙儿和杜若昀合了八字,赵长宁的属相是戌狗,杜小姐属相是卯兔,戌狗配卯兔,当真天造地设的一对。更恨不得立刻让赵长宁把杜家小姐娶回家,让长宁有个侍郎大人做岳丈。于是杜大人走后,他找来儿子商量赵长宁的婚事。 赵承义知道杜大人有意把闺女嫁给长宁后,先是愣了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跟赵老太爷合计“行我看这亲事极好现在就应该定下来,正好夏天就可以过门。让宁哥儿先成了家,再说后面立业的事。” 赵老太爷见他三两句都扯到过门了,笑眯眯地道“我也说合适的,你别急,三礼六聘可不是要时间的,你也同宁哥儿说一声罢。” “他在男女之事上就如榆木疙瘩。咱们给他定下来,日后自然就开窍了。”赵承义想到儿子刚中探花,就有这样好的亲事找上门来,这可是双喜临门啊有这样的岳丈,长宁以后仕途肯定坦荡。“还得谢谢父亲为他谋划才是” 赵老太爷笑着捋胡须“长宁也是我的嫡长孙儿,我不为他谋划为谁谋划。行了,你回去跟大儿媳也说说吧。” 却说杜大人回去,杜若昀也迎上来“爹爹,你恩荣宴怎回得这样迟” “我的乖女,你可得谢谢爹。”杜大人笑道,“给爹倒茶来。” 杜若昀满心都是那人中了探花后,骑马游街的风采,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簇拥他,他高高地坐着,穿大红绸衣带绸花,笑容却云淡风轻。她心里一紧,扯了杜大人的衣袖一把“爹爹,茶先别喝,你是说” “你不是喜欢他吗爹便将你嫁给他。”杜大人慢慢说,“他得了探花,又被太子看重。我闺女有眼光,这人嫁得” 杜若昀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觉得心里乱跳。骑马游街的俊美探花郎,书房里谪仙一样的少年,他真的会娶她她问“那他他同意了吗” “我的乖女,亲事皆是父母之命,他祖父同意了,难不成他会不同意么只是咱们宠你,才任你来挑。”杜大人笑着看羞怯的女儿,“再说,他还会拒绝咱们家不成” 杜若昀才笑了,拉着杜大人的袖口连声说“好爹爹女儿给您沏茶来,您坐着吧,可别累着了”说罢带着丫头去茶房给他沏茶,走路都轻快极了。杜大人更觉得这门亲事好,只要女儿高兴,有什么不好的。 可见赵承义也是带着,两家人自此成为姻亲,宁哥儿能高娶侍郎之女的想法,去跟窦氏说这个大喜事。 窦氏是在给长宁做官靴的,闻言脸色一白,结结巴巴地说“不行宁哥儿不能娶杜小姐” 赵承义没料到窦氏是这个反应,眉头一皱“人家杜家,什么好人挑不得,挑咱们宁哥儿还是看在他中了探花郎上头。我告诉你,你可莫要妇人之见,你知不知道有个侍郎大人做岳父,有人庇护,宁哥儿的仕途会顺风顺水多少” 窦氏心砰砰直跳。如果行,她当然愿意为儿子找个家世好的媳妇,为他生儿育女照顾他,让他不用这么辛苦。 但是不行啊,赵长宁能娶谁 是她没想过这个问题,该怎么办长宁现在还未入朝为官,不能这时候说出来。否则以丈夫刻板的个性,怕以后东窗事发,肯定不会让长宁去大理寺的看到丈夫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她突然就急中生智,说道“宁哥儿早年已经同他外家的表妹定了亲,不能再娶旁人” 赵承义听了奇怪“定亲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同我说” 窦氏话一出口,她才稍微平静了下来。覆水难收,接下来只能硬着头皮说“是他二舅家的嫡幼女惜姐儿,比他小了四岁。当初我带他去窦家,他便很喜欢惜姐儿。我就与她二舅母交换了定亲信物,库房里还有这只定亲的玉佩,这是早就定下的,不过我一直没忘了告诉你。”窦氏说得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赵承义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拍桌子道“胡闹宁哥儿是嫡长孙,他的亲事能这么容易决定吗” 不等窦氏说话他又立刻说“你那二哥是什么身份你们窦家早年倾颓,现你二哥不过是在山东做个知县罢了,如何能跟杜家比”别说杜家,如今的窦家比赵家都差得远。窦氏要是为孩子定这样的亲事,是害了他 窦氏道“当时我也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这亲事已经定下了。要是咱们退亲,窦家人会怎么想人家清清白白的闺女没名堂地被咱们羞辱了,他们要是恼羞成怒传了出去,说长宁是捧高踩低之辈,为了拣高枝才退亲,他以后的仕途怎么办” 赵承义已经气得说不出来了,指着窦氏手指发抖。“你你这无知妇人,你在害宁哥儿你知不知道”这时候跟杜大人说,其实宁哥儿已经定亲了,这简直就是跟杜家结仇“这亲事绝对要成,不管你怎么说” 窦氏从没见过丈夫如此说她,眼眶发红,颤抖地说“是妾室不懂事只是跟惜姐儿的亲事已经定了,杜小姐那边,真的答应不得啊”一边又给宋嬷嬷示意,让她赶紧去把儿子找过来。若儿子不来,恐怕她顶不住丈夫的指责。 宋嬷嬷带着赵长宁过来的时候,赵承义果然还在数落窦氏。 赵长宁疾步过来,扶赵承义坐下,叹道“爹,您消消气,听我来说。” 赵承义见儿子来了,狠狠地叹气说“我儿,你娘害你呀这无知妇人竟已经给你定了亲事杜大人那边,还不知道怎么交代” “爹爹,这倒也未必是坏事,您听我说。”赵长宁在路上就想好了说辞,如何才能说服赵承义不让她娶杜小姐,如果她当真为男,她真的娶不娶都行的,可是现在不行啊。“其实我娶杜家小姐未必就好。” 赵承义听了不解“如何不好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赵长宁笑着摇头“您仔细想想,一则,杜家已经有好些儿子了,别的不说,杜少陵跟我是同年的进士,他还有哥哥弟弟,倘若杜大人真的有政治资源,您说,他已经有这么多儿子了,究竟会给谁” 赵承义听儿子这么说就冷静了,想了一下,似乎有些道理的。杜大人嫡出两子,庶出三子,哪里还有给长宁的庇护 赵长宁笑了笑“再说第二,我若靠丈人去升官,这名声传出去可也不好的。” “好,再有第三”赵长宁一顿,心里暗道对不起了杜姑娘,她也是无奈之举。“杜姑娘是杜家唯一的嫡出小姐,在家里她父亲母亲无比的娇宠,要什么有什么。若到了咱们家来,咱们照顾得不好,怕杜大人杜夫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她若有个什么错处,您可不敢轻易说她,更别提要让她给儿子管理家务替儿子尽孝了。儿子若娶回来,只当是供一尊菩萨,半点不敢得罪。” 赵承义听儿子说了这么多,似乎有些被说服了。儿子说得不无道理,杜大人同意女儿低嫁,肯定也打量着赵家势弱,不敢惹他女孩儿。若这样的娶回来,哪里还能给儿子做贤妻呢 那还不如给儿子娶个门户低些的姑娘,能照顾家里,照顾儿子,为他生儿育女。让儿子在朝堂上无后顾之忧。 赵承义有些疲惫,但还是瞪了窦氏一眼“这样的事不早说,咱们可得罪杜家了”他站起身,准备立刻去给赵老太爷说清楚,越拖得越晚越麻烦。想了想又叮嘱窦氏,“那女孩儿既然比长宁小四岁,也该要满十四了。你同你二嫂通信问问近况吧” 窦氏连忙点头,等赵承义走了,才又擦擦眼泪。 赵长宁拍了拍母亲的肩背“娘,莫哭了,你跟我仔细说说这个惜姐儿还有”她凝视着窦氏,目光郑重地道,“窦家的人,知不知道我的事” 窦氏立刻回过神来“你莫担心,头先只有你外祖母知道。后来你外祖母临走前,将这事告诉了你二舅母,她生前最信得过你二舅母了。我会告诉你二舅母此中缘由,叫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就好,既然这位表妹不到十四,便能借她拖一两年。暂充了我的亲事,以后都一律这么说。”赵长宁想了想,“您跟二舅母的信由我来写,您寄出去就行了。”她怕窦氏在信里露马脚,而且说真的,让她信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她真的不行。 儿子如今就是她的主心骨,窦氏一切都听长宁的。 赵长宁这般才松了口气,总算能了结这件事。至于得罪杜家,她真的不想,可到这一步没有办法,她不能真的把杜小姐娶回家啊。 这事赵老太爷知道了,可惜之余,也只能直叹窦氏糊涂。他亲自上门跟杜大人道歉,好话赔尽了,杜大人那一张脸依旧冷若冰霜毫无动容,果然是得罪了杜家。 后赵承义甚至赵长宁也上门,杜家统统不见客了。 再后五日,杜少陵就为了这件事找上门来了。 赵长宁给他沏了一壶茶,弥漫的热气和滴溜的水声。她微微抬手,请他喝茶道“凤凰单枞,你喜欢喝苦茶。” 杜少陵喝着茶说“那天赵老太爷走后,我父亲气得摔了三四个茶杯。妹妹死活要嫁你,知道不能嫁,还在房里哭了好几日,叫我娘骂了一顿,这两天才好些。你”他抬起头问她,“真的已有亲事” 赵长宁有点无奈,淡淡道“何必明知故问。” 杜大人一向宠女,觉得她先头没说有亲事,这时候却突然冒出来一桩,是因为不想娶他宝贝女儿的缘故,自然不待见她了。 “你厉害,一家两兄妹栽在你手上。”杜少陵突然笑了笑。 赵长宁背脊笔直,薄唇紧抿,她不愿意听到这种话,这让她很不舒服。 “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杜少陵轻轻问她,“你是不能接受我妹妹想嫁你,还是不能接受我想娶你” “我是因对你妹妹愧疚才见你。”赵长宁只是道,“劳烦杜少陵替我转达歉意。” “你对我就没有歉意”杜少陵离得她更近些,他的桃花眼眸微微地亮。 赵长宁更不想说话了,但她不再这么被动,而是反手压住杜少陵的手,也凑近一些,淡淡地在他耳边说“真可惜,的确没有。” 耳边热气一掠过,她已经坐回原位,笑道“杜三少爷还要参加馆选,应当要走了吧” 杜少陵看着她笑,他道“长宁兄,以后再见。你日后要小心些,我父亲恐怕是记住你了。” 赵长宁很想再也不见他,见他准没好事。 杜家这事她也没有办法,果然还是结仇了,眼下她马上就要入大理寺见习了让一位朝廷三品大员记着她,可不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叫他疤哥这很可以。疤哥还没出来,不要嫌弃他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第35章 小半个月很快过去,馆选落下帷幕, 这朝廷选取了十二个庶吉士, 赵长淮榜也上有名。 因长宁已经做官,她现在住的竹山居就扩了一进, 又添了好几个粗使的丫头小厮, 院里已经有十多人了。竹山居在西园和正房交接处,过一个夹道就是赵长淮的住处,于是赵长宁还经常遇得到他。自从中进士之后,赵长淮似乎个性平和多了。有一次他的院子里吃豆包, 还叫人送一碟来给她吃, 把香榧吓了跳。见赵长宁捻起来便往嘴里送,连忙道“大少爷, 这豆包吃不得” 赵长宁笑笑“怎么了,你怕他下毒啊” 香榧脸微微一红,二少爷再怎么恨大少爷, 也不会荒唐到下毒, 是她想多了。 豆包里加了足足的豆沙、红糖和玫瑰酱, 很甜,别人来吃肯定觉得甜得发腻。她却挺喜欢的, 还吃了三个。 天气越来越暖, 院里的草木茂盛起来,下人也纷纷换了初夏的薄衫。翰林院开馆后,赵长宁去参观了翰林院,留了职, 还同刚认识的苏仁兄喝了两杯酒。而中探花之后还有些人,络绎不绝地上门来给她说亲,但都被有婚约给推了。渐渐地,这股中探花带来的热潮终于平歇,但是不可否认,如今赵家孙辈第一人是赵长宁。 这不仅因她得了探花,还因她已经有了实职,立刻就能走马上任。而赵长淮还在翰林院熬资历,赵长松要预备三年后再考会试。 后天就是她去大理寺的日子。 这天赵长宁起得很早,换了簇新的官服。瞧着铜镜里的自己,少年清俊,鬓如刀裁,一顶乌纱帽扣发。青色右衽鹭鸶官袍,倒也算得上是潇洒了。她对自己的样子挺满意的,没有人不喜欢自己好看。 翰林院跟大理寺顺路,赵长宁就与赵长淮同坐一辆马车去。马车嘚嘚跑在路上,赵长淮也穿了身官袍,但跟赵长宁穿官袍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他看赵长宁还在看邢狱典籍大诰,突然问她“长兄,那日的豆包好吃吗” “多谢,味道还不错。”赵长宁抬头道。 赵长淮接着说“厨房做得太甜了,我吃不下,所以就让人送给你了。” 赵长宁沉默了片刻也笑了“弟弟真是太客气了。” 赵长淮只是笑“我如何会跟长兄客气。到大明门了。我先行一步。”顿了顿,“记得下午顺道过来接我。” 马车吁地停下来,他撩开帘子下车走了。 哦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下午还要来接他赵长宁放了帘子,跟四安说“一会儿告诉车夫不许去接他,叫他走回去。” 马车过了大明门,再过时雍坊,大理寺就在前面。大名鼎鼎的三法司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都在此处。赵长宁下了马车,抬头就看到了大理寺朱红大门。大理寺的门口设栅栏,立两只高大威猛的石狮,跟着台阶往上走,又有两面红色的大鼓。 等进了大门,才看到个戴乌纱帽,穿深绿官袍的中年男子等着。见她进来,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您就是刚中了探花郎的赵大人吧寺丞大人命我再次等候您。我姓徐,单名恭字,是专拨给您用的司务。” 大理寺司务其实官衔非常低,只有从九品,一般就是整理典籍,帮着录卷宗什么的。相当于这是给她拨了个私人秘书。 赵长宁笑道“徐大人不必客气,的确是我。初来乍到,徐大人莫要嫌弃才是。” 徐恭道声“下官不敢。”领着她往大理寺里面走,进了影壁就看到里面是个很开阔的大院,有许多官兵镇守。这是第二进,徐恭告诉她,如果大理寺需要提审犯人,就是在此处提审。两旁还有简单的狱房,能看到里面是关了几个人的。从这里进去的第三进,才是官员日常办公之处。这里面热闹得多,四抱的院子,左右厢房是大理寺评事、大理寺寺正的号房。正前是大理寺寺丞的号房。至于大理寺卿和少卿,还在后一进的院子里。 随后徐恭带她去见大理寺寺丞。去的时候寺丞大人还没空见她。长宁在外面的堂屋等候,发现堂屋里做了个佛龛,供奉了绿脸红袍,模样狰狞的泥像。“这是咱们邢狱祖师爷皋陶。”徐恭说,“寺卿大人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带领大家拜祖师爷。” 赵长宁便恭敬地给皋陶上了柱香。 这时候寺丞大人才有空见她。寺丞方大人年过五旬,鬓发花白,刚歇下喝口茶,问她“你是新科进士入大理寺,可看过大明律大诰问刑条例这三本” 赵长宁不说自己已经将这三本书背下了,而且还看了唐律疏议宋刑录等等。只道“下官已经看过了。” “这便好,”方大人颔首说,“大理寺掌天下邢狱诉讼,且复核的都是大案要案。其他庶吉士在翰林院观政可以轻松。但你在大理寺是决不能放松的,你要记得,递到你手上的事都是性命攸关的。” “你刚来怕还不熟悉,先什么都不管吧。”方大人说完又有人要见他,招手让赵长宁先回去。 至于大理寺卿、少卿这一级别的官员,以赵长宁的官位是见不到的。更别提据说作为大理寺监察的二皇子了。 在孩子已经成年后,为了以防他们未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成为不识人间疾苦的混蛋。皇上对自己的孩子加以锻炼,派他们到各个地方去督察当然,其实去的地方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太子去的地方是内阁,三皇子去的地方是户部。二皇子,便只落了个大理寺。 其实皇子们多半只是挂个名,偶尔来转一两圈,也不会真的跟赵长宁一样,每天苦哈哈地赶着辰时点卯。若是无故迟到早退,罚月例银子都是轻的,甚至还有官位不保的可能。 赵长宁进了自己的号房看。里头一切井井有条,博古架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卷宗。长案上的书架大大小小的毛笔,旁边放了整套的大明律,以便官员能随时翻看。前任寺副还挺高雅的,养了几盆墨兰放在博古架上,也一并让赵长宁给继承了。 赵长宁刚坐下来阅读卷宗,她的主要职责是审核京城内发生的要案,一般是由刑部直接提交上来的,顺天府尹提交上来的很少。在中央行政大机构存在的京城,其实顺天府尹的官府职责基本是瘫痪状态。例如京城的规划与修葺,由工部就直接负责了,邢狱案件的侦办,由刑部、大理寺直接管。至于管理户籍、收税这种小事,户部都一并统辖管了。顺天府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而赵长宁就是复核这些要案的审案经过、犯人供词,已确定有没有屈打成招,有没有冤屈。若是没有,就维持原判,若有就驳回再审。当与刑部发生争执的时候,甚至还需要赵长宁自己提审犯人,做供词,执行三司会审。 所以她这大理寺的官虽小,只有从六品,实权的确很大。 赵长宁刚看了几卷前任留下的判词,如何找审讯过程中的漏洞,如何审问犯人,都有详细记录。这时候她的号房被敲响,徐恭在外面道“大人,两位评事来拜见您” 赵长宁手下有两个评事。她新官上任,这两人便来给她请安来的。 赵长宁让他们进来,这二人比赵长宁还长七八岁,一个名吴起庸,一个名夏衍。吴起庸在评事官这个位置已经做了五年了,夏衍则比他少一年。二人有些敷衍地给赵长宁请安,算不上多恭敬。寺副与评事的官阶相差不大,都属于寺丞管,其实只能算半个上下级。 赵长宁问了他们二人一些问题,诸如他们日常负责什么事,当差辛不辛苦之类的。二人也回答得有些敷衍,等他们出去了,赵长宁不意外地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你我二人熬了五年都没当成寺副,凭什么他一来就是寺副,没有这样的先例” “不过是个只会之乎者也的庸才,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他能懂个什么” “入了太子的眼,还因此得了探花郎。还不就是有个好出身,可恨世道多如此” 赵长宁静静喝茶,徐恭都有些尴尬,轻声说“大人莫怪,他们二人其实平日都不错的。大概是不太了解您” “无妨,说两句也没什么。”赵长宁摆摆手,她初来乍到,能让人家服气才怪了。“对了,我看这些卷宗都不是顶级大案。是不是没放在此处” 徐恭才说“大案要案都封存了放在库房里,有专人看管。别的下官倒是可以为您办,但这个还需得您亲自去取才行,下官没资取。” 赵长宁拿了方才寺丞给她的一把钥匙,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枚铁印,上刻礼部敕造大理寺寺副字样。这是她的官印。 徐恭带她自旁边的夹道进了另一个宽阔的院子,这院子门口把守的重兵重重,几乎是五步一岗,皆挎弯刀。赵长宁觉得奇怪,不过是卷宗库的防卫,怎会如此严。即不是军粮军饷,也不是要密,不至于要重兵把守吧 徐恭也不知道“以前也不会卡在这里,大概是有要紧人物来了吧。” “你快进快出,不要耽搁功夫。”为首之人见无假,放了她进去。 赵长宁才得入内,而徐恭就蹲在外面等她。她觉得这个人委实和善,还挺好相处的,至少目前这大理寺中也就他对自己态度最好了。 她入内后才发现里面竟然也是个院子,而且修得不差。环境清幽,布置得错落别致,若不是她知道自己身在大理寺,怕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府邸。 这哪里像是放卷宗的地方她叫住了在里面做事的一个司务“这位大人,敢问卷宗库可是在此。” 那人面孔生嫩,闻言道“下官只过来预备些给少卿大人的酒撰,也不清楚您往那处去吧,我看刚才有人进那里了。”他指了指前头一座五间的正房。 赵长宁拱手谢过,心道这卷宗库怎么人都没有一个。她走到那前面敲了敲门,未听到有人回应,再敲还是无人理会。她试着轻轻一推,发现门是没有锁的,便先提步走进去了。 却见这屋内宽阔敞大,布置了长案香炉,六把太师椅,铺着绒毯。两侧还有紫檀木屏风阻隔。因为没有开窗,朦胧的日光自她身后的狭缝照进来,投下浓浓的一道凌厉日光,能照得见尘土飘扬。这似乎不是卷宗库的布置吧,刚才那人是不是指错路了 她后退一步,正想离开,突然身后风声一至。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扣住了喉咙,控制不住地往后一仰,靠在这个人怀中。 “你是何人做什么”赵长宁立刻厉声问。挣扎着捏住他的手臂,想掰开。 这人的手臂却纹丝未动,冷冷地问她。他的语气很低沉,声带带着天生的沙哑。“这话该我问你吧” 扣着她脖颈的手虽然没到立刻掐死她的地步,但也不算轻松。赵长宁被掐得呼吸苦难,疼得喘不上气,这种感觉非常的难受。她下意识地去掰这个人的手,发现他的手非常的粗糙。他身上的味道也很奇特,不若寻常读书人的墨香,而是一股有侵略性的男性味道,也很难说明白。 赵长宁摸他的手粗糙,衣服料子也普通,以为是哪个做粗使的,就冷冷地道“大理寺卷库重地,你为何随意闯入还无故扣押朝廷命官” 这人呵地一笑,借着投进来的光,将赵长宁打量了个清清楚楚。“原来是你,你入大理寺第一天,竟来招惹我” 这人认得她 但赵长宁清楚地记得,她从来没听到过这个人的声音。她道“阁下既然认得我,那也就知道我不是随意闯入的。倒是阁下你,行迹未免可疑,此处无人看管你” 这人突然掐着她凌空一转,将她控制在臂弯之间,仍然没有放开她。笑着说“你在我的地盘,竟说我是闯入之人,倒是有趣得很。我不认得你,只是琼林宴上探花郎风采照人,颇得太子宠眷,已经传遍了京城。” 刚才将这探花扣在怀里,见挣扎不能,的确手无缚鸡之力,倒有几分奇怪的感觉。 门扇已经被合上,屋内一片昏暗,赵长宁只看到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比寻常人高大很多。 赵长宁后退一步,见旁边的高几上放了盆绿萝,心道这机会正好。端了花盆就要往此人身上招呼。这人笑一声,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折,没有留手,腕骨处顿时剧痛,斗彩花盆跌到地上,摔得粉碎。 这动静终于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 立刻就有兵甲的声音,很快门就被撞开。七八个穿程子衣带甲的侍卫冲进来,一看这情景却愣住了,立刻全部跪下,顿时鸦雀无声。 赵长宁她揉了揉疼得快不是自己的喉咙。这时候她才看清楚刚才扣住自己这人的模样,他穿了件深蓝色右衽长袍,手绑麝皮护腕。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俊朗甚至有几分凌厉的面容,鬓如刀裁,左额的一道寸许的疤。这时候他正转动着手腕。 这人分明就是她梦中之人如今清晰地站在她的眼前。长宁看着那张陌生熟悉的脸,想到方才还被此人擒在怀中,浑身发冷,震惊得回不过神来。 “二殿下受惊,属下来迟,不知这里”为首那人拱手问。又看了看赵长宁,显然不明白这屋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妨,去找人来把这里收拾了。”朱明炽指了指摔碎的花盆。 他就是二皇子 赵长宁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指微微一紧,她想起周承礼说的话。二皇子不受重视,上阵杀敌却能百战百胜,神威盖世。回京之后依旧低调,也从不结交权臣,且因为出生低微,大家都不重视他。 原来就是他 难怪他刚才说“这话该我问你”,大理寺的确是人家的地盘,无处他管不得,她才是误入的。 赵长宁瞳孔紧缩,半跪下拱手道“下官不知殿下身份,实在是唐突了。本想来找卷宗库的,不想被人指错了路,还望殿下恕罪。” 朱明炽看她一眼“起来吧。” 他坐下来说“你是太子殿下亲自请命进的大理寺,我自然会对你网开一面。不过以后不要乱闯,这次我见着熟悉才没下死手,下次可不一定了。” 赵长宁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将她放入大理寺,不过也是想插入枚自己的棋子。朱明炽现在很平稳,也从未表现出对皇位有什么念头,他怎么可能对太子的人动手。甚至于,朱明炽现在跟太子的关系,比三皇子跟太子的关系好多了。 赵长宁在思索自己的定位,背脊微微僵硬,只道“殿下说得是。” 朱明炽又看她一眼“刚才你摔了个花盆,记得明天买个补上。” 赵长宁道“下官谨记。”告退从这里出来,她长出了口气,很想把刚才指路那个叫过来打一顿,但已经看不到那个人的影子了。 她回看关闭的隔扇,想起扣住自己喉咙的手他刚才当真是可以掐死他的。不论梦境是否真实,她以后对这个人小心一些,总不会有错的吧。这位二皇子看上去倒也不像是什么暴虐之人,跟梦里那人还是有些区别的。 赵长宁从这里出去,徐恭才迎上来“下官刚听他们说,是二皇子殿下突然来大理寺见少卿大人,故平日关闭的别院也打开了。您没走错吧拿到卷宗了吗” 赵长宁摇了摇头,握着红肿的手腕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姑娘们,昨天晚上写到一半睡着了,多次爬起来试图继续写,都不知道自己在写啥。只能早上继续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第37章 这是赵长宁第一次经办某件案子,而她到大理寺才两天。她深知是因为顶头上司看她不顺眼, 想刁难她的缘故。 她看着满桌的案卷吁了口气, 刚才在审刑司只听了只言片语,现在才看完整的案件经过。 陈蛮,通州县宋庄镇人, 年二十一, 辛丑年六月初八归案。疑谋害恩师顾章召及其女顾漪于六月初一,由门房顾福通州县永顺镇人士证词中得知,当夜未有旁人出入顾家,唯陈蛮一人出入。陈蛮去后, 顾家长工郭氏通州县永顺镇人士发现顾章召于客堂死于非命,顾漪不见踪迹, 次日发现顾漪藏尸于内室隔板之下。六月三日, 于东城口逮捕陈蛮以上总结, 证词确凿, 人证俱在,案犯有潜逃之疑。通州县知县于六月初八呈递证词于刑部,刑部九月初受理,维持原判,壬寅年二月初六呈递大理寺。 下面则是大理寺的驳回词大理寺为陈蛮杀师一事,据右寺案呈,该刑部主事纪贤发审犯人陈蛮。除审录外,审据陈蛮执称有冤等情,据此未委虚,缘系有词,难以平允,合驳呈堂调问明白送审。 案卷呈词只有大概,若要详细看,必定不止这些东西。赵长宁叫门外的徐恭进来“这案子详细的刑讯过程、证词都不在大理寺,可是要去刑部拿” 徐恭才知道赵长宁接了此案,有点担忧地看着她,点头道“是的大人,不过您若是想去刑部提用详细卷宗,怕要很费一般波折。” 赵长宁问道“他们不愿意给” 徐恭摇头说“倒也不是不给,只是拖您个十天半月是常有的事,特别是纪大人,要想从他手里把证词抠出来,比登天还难。不过我听说,这名犯人目前还关押在通州大牢中,倒不如您亲自去审问来得快些。” 赵长宁听了嘴角轻抽,这路子未免也太野了吧 “若我要去通州一趟,怕还要向少卿大人请辞才行。难不成咱们遇到驳回重审的案子,都要这般做” 徐恭点头“要是遇到纪大人的案子,就得这样。我听说您有一个月的期限,您跟他磨半个月的证词也成,我就怕您时间不够多” “你说得也是。”赵长宁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问他,“徐大人,你想跟我一起出个公差吗” 徐恭就笑笑“下官但凭大人差遣。” 赵长宁则把目光放在了通州上面。通州这不就是七叔的地盘吗。回去问问他对这个案子还有没有印象,说不定通州县衙还存有证词,就不用多费功夫了。不过大理寺官员外出,还要先向少卿大人请辞才行。 赵长宁也不耽误功夫,立刻就去了少卿大人那里,跟他说明自己的来意。 “你要去通州”沈大人一边倒茶一边挑眉,这倒没有为难她,“随你吧,记得跟点卯的司务报备一声。” “下官想着,此去天应该有。不知路上的盘缠食宿应当怎么算”赵长宁于是接着问。 沈大人这才抬头看她“你是在问我要钱” 不然呢,她这做的是公事,难不成还要自己出钱赵长宁继续说“下官每月俸禄仅八石米,有时候还要折成绢布桐木,灯油什么的给我。手头实在是不宽裕。” “算大理寺头上,记得留条。”沈大人不想跟她纠缠这种小事,“行了,没事你就退下吧。” 赵长宁这才拱手告退,不敢耽误少卿大人的时间。 京城一入夏之后天天都是太阳,赵长宁今天下衙门还早,日头高高挂着,时雍坊到大明门这段路是不许有商铺的,过了大明门才有个热闹的西市,她准备去西市买些东西明天出行用。赵长宁一边走一边看,正好到大明门她的马车就停了下来。 由近百个金吾卫开道,两架马拉着的鎏金顶盖马车,车后还有穿大红团花右衽袍的仪仗队,重甲神机营,自大明门里缓缓走出来。队伍浩大,一看就是皇亲出门的排场。 看到这种排场肯定是要下马车跪的。赵长宁下了马车便跪在了前面,车夫跟四安连忙跪在她身后,等着队伍过去。 那轿子本来都要过去了,谁知马车内却传来一声“停。” 整个队伍便都停了下来,有个穿蟒袍的内侍走过来问“可是赵长宁赵大人” 赵长宁应是,内侍才说“太子殿下有请大人。” 赵长宁才起身提步走过去,车帘已经挑开了,穿了身常服,束冠的太子殿下笑吟吟地看着他“赵大人可是才从大理寺出来” 长宁跪下给太子殿下请安,然后回道“下官的确才出来。” 他抬手请起“赵大人不必客气,今日是夏狩,我本还觉得无趣,没想碰到了赵大人。赵大人可要与我一同去看看。”他示意了他身边的位置,让赵长宁上来跟他同坐。 跟太子殿下同坐马车,赵长宁觉得自己还没这个胆,但是拒绝太子殿下,说我还有事明天要忙今天就不去了,肯定也是大不敬的。 赵长宁就道“殿下赏脸,下官自然不胜向往。只是不敢与殿下同坐,下官有马车,远远跟在殿下后面就可。” “长宁不必多礼。”朱明熙却换了个称呼,笑道,“我自长大就没什么玩伴,跟你结交是赏识你的缘故,你不必跟别人一般太敬畏我,反倒没什么趣了。” 看来太子殿下是想走亲民路线,赵长宁也怕再推辞引起太子殿下的不痛快,便拱手告罪上了马车。心道伴君如伴虎,太子殿下也算是半只老虎了。这些人自幼养尊处优,说句话别人下去都要暗自揣摩个七八遍,等拿稳了他的心思才会说话。太子殿下让她不必客气,赵长宁可不敢真的不客气,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今朝中,太子的势头最劲,想要巴结太子的人能从紫禁城排到玄武门。太子却愿意赏脸与她结交,一则已经认为她是自己人了,二则恐怕也真的想找个同龄人说说话,他周围围着奉承的人,普通人根本不能近他的身,王公贵族的孩子他嫌人家没内涵,东宫好不容易进来些年轻的进士,要么出身贫寒,要么样貌不得太子的意。总之没有合适的。 太子问长宁“你在大理寺可还能适应” “殿下关切,一切都好。”赵长宁当然不会跟太子说有什么不好的,否则她真成了无能之辈了。 “这便好。”朱明熙笑了笑,“我是不想埋没了你,你若能在大理寺如鱼得水,将来我若想提升你倒也方便。”太子殿下说到这里顿了顿,伸手轻拍她的手。朱明熙长得俊雅细致,手指又极长,这是艺术家的手,跟他二哥朱明炽完全不是一个风。 他这动作倒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亲昵而已。 出了城门之后,猎场就在正南坊太岁坛附近。此时场上已经遍布着重甲或程子衣的侍卫,搭了几个帐篷。猎场上已有许多人骑马等着,赵长宁一看就认出好多当朝权贵,镇国公魏询,忠义侯乔伯山,左军都督府都督傅清另外还有几人,一个也穿常服,戴金冠,五官端正,身边围了许多大臣的。这位应该就是三皇子朱明睿。她抬头看过去,果然另一边朱明炽正骑着马,跟身边的人说话。 太子殿下下了马车后,赵长宁也随之下马。众人这才看到殿下竟戴了个俊秀的少年过来,看穿着青色官服,当不过是个六七品的小官,但长得颜色颇好,瘦削的下巴,眉眼精致隽雅,当真是女子都比不得。顿时神色有些暧昧。 大臣的脑子当然要比太子殿下肮脏得多。 赵长宁神色自然。太子殿下却将手搭在他的肩问“长宁,你可会骑马” “只能走走而已,跑恐怕不行。”赵长宁分明看到大臣的眼神更暧昧了。 其实朱明熙也时常这么对别的大臣,只不过是赵长宁颜色太好,好到容易让人生出暧昧的遐想。 “那算了,我要狩猎,怕也不好带你。”朱明熙指了个内侍过来,“好好伺候赵大人。” 日头西斜,在广袤的荒林上洒下淡淡金光。初夏不热,正好又有孢子、雉鸡、野兔一类的可打,若是运气好,还能打到鹿。所以来参加狩猎的王公大臣也不少,多是二三品的武臣,也有些善骑射的文臣参加。赵长宁这样从六品的小官,当真只是小喽啰,她走过去给朱明炽请了安,好歹也是顶头顶头的上司了,朱明炽的注意力在猎场上,只是对她点点头。长宁随后坐在那里喝茶。 她可没什么心思看太子殿下狩猎,心里还记挂着陈蛮的案子,明天要去通州,不知道今天回去七叔在不在。 若有他这个通州知县一起去,想必在通州会方便得多。 她回过神,将注意力放在了猎场之上。 那边狩猎已经开始了,朱明熙也上了马,想不到他虽然养尊处优,马术却还不错。草场上立了几个靶子,约有百米的距离,朱明熙拉开弓射箭瞄准,倏忽放箭,正中靶心。顿时大臣们一片叫好声,能吹捧的时候就赶紧吹。 朱明熙从小就有师傅教骑马射箭,自当年蒙古推翻宋后,大明便比宋朝更重视骑射,大宋的亡灭,不得不说极度的重文抑武也是重要原因。朱明熙收了弓箭,牵着马头回转,问朱明炽“二哥,我倒是许久没看到过你射箭了,也不知道你的箭术退步没有。” 太子发话,别人自然都要赏脸。朱明炽从箭壶里抽了支箭出来,搭弓拉满。 一箭中靶因为射箭的劲道过大,箭羽还在抖动,但箭尖却离中心差了一些。 定国公牵着马上前,拍了拍朱明炽的肩,说道“二殿下,不过一年不上战场,你这个战神的称号可要让人了啊” “是手生了,败兴。”朱明炽收了弓,也只是笑笑,对朱明熙一拱手,“请太子先请。” 热身完成,一行人才骑马往林子中去。 赵长宁对这些真的不感兴趣,但太子狩猎,捧场也要好生看着,只是入了小树林看也看不到了。这样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夕阳已经转为了浓浓的金色,林中才传来呼啸的声音。 “那边有鹿,你们快围住”是朱明熙的声音。 一片杂乱的声音“殿下,您别追属下给您去追” 又有人喊“殿下,小心树枝” 赵长宁站起身,不过片刻就看到一群人提着头鹿出来了。朱明熙被围在中间,他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了旁边的侍卫。沉着脸朝帐篷这边走过来。跟着的侍卫陪笑跟着他“殿下,您的手要紧,让属下给你包扎吧” “不必了。”朱明熙抿着嘴唇,从他手里把伤药扯出来,给了赵长宁,“进来,你给我包扎。” 这是怎么了 赵长宁用眼神询问侍卫,那侍卫低声道“劳烦大人了,殿下受了点伤,您帮他包扎一下。” 赵长宁进了帐篷,看到太子殿下正坐在圈椅上,细白匀称的掌心有道伤痕。她拿着伤药过去,半跪下道“殿下,微臣冒犯了。”然后撩起朱明熙的衣袖,给他包扎。 朱明熙静静垂下眼,看他给自己包扎伤口。 别人老说这个新科探花颜色好,他原还不觉得,现才发现的确颜色极好。特别是帐内安静,无声无息,当真感觉有点奇怪。 朱明熙片刻回过神来,然后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何生气” 赵长宁摇头,朱明熙就说“实则说让我出来狩猎,其实每次我连他们的包围都出不去。好不容易瞧到个鹿,他们还拦着我不要我去追,他们替我追。要是这样,我何必来狩猎” “那您的伤”赵长宁不由地问。 “刮到马鞍上了。”朱明熙说,见他已经包扎好,又叹气,“我也知道他们是怕我受伤,回去父皇母后会惩罚他们,我实在是不喜欢这样。” “可见殿下心里都是明白的。”赵长宁笑了笑,“殿下宅心仁厚,就算不高兴这样,也是每次由着他们护您。他们心里肯定感激殿下的恩德。”有的人被万千的人宠,有的人却要放出去经历风雨,这都是正常的。 她其实很愿意追随太子,太子以后会是个明君,他若是能登上帝位,肯定会励精图治的。 朱明熙觉得赵长宁说话很中听,他想了会儿又摇头“罢了,跟他们的确也没什么生气的二哥他们应该要出来了,你随我一起出去吧。” 赵长宁点头,随着太子出来。 其实今天猎物收获颇多,太子狩猎团队猎到不少东西,太子分了两只雉鸡给赵长宁。看朱明炽还猎到了几只獐子,笑道“这个东西的肉味道好,不知二哥可愿意割爱” 朱明炽道“自然。”又对随从说,“还不快把獐子给殿下送过去。” 朱明熙见獐子拿过来,分了两只给赵长宁,让她拿回去吃。赵长宁得了二殿下猎来的獐子,太子猎来的野鸡,觉得自己就像个卖野味的她看了朱明炽一眼,太子殿下用他的东西赏人,也不知道二殿下会不会多想,两人生出罅隙。 当然,她还得到了大臣们更多的注意力。他刚才不仅为太子殿下包扎伤口,还被赐了这么多野味。可见太子待他的确不一般。 天已经要全黑了,大家才得兴而归。朱明炽和随从落在最后面,慢悠悠地走着。 “殿下,您看太子的意思,是不是要试探您”随从低声道。 他指的是太子让朱明炽射箭,还有拿他的獐子赏人的事。 “不知道。”朱明炽说,又从箭壶里抽了只箭出来,搭在弓上,眼睛一眯几乎没瞄准,破空射出,将刚才钉在靶心的箭以凌厉之势破得四分五裂,正中靶心。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这段纠结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发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第38章 长宁回府后,立刻让顾嬷嬷给自己准备外出的细软银两,派人去东院问了,七叔却不在府上,不知道去了哪里。 赵长宁只得在他书房里拿了名帖来用。 正好窦氏过来看她,点了油灯。亲手给儿子补袍子上的缺口,针在头发里篦了篦。 “你怎的刚进大理寺就要外出公干,人生路不熟的,仔细吃亏。”窦氏放下针瞧赵长宁的脸,儿本来就瘦,从科考到做官,眼见着下巴又尖了些,“我听你祖父说,长淮在翰林院做的极好,有个大学士都很赏识他,竟还提拔了他做了副手,比榜眼还受赏识。娘原觉得你立刻做官是再好不过的,现却觉得慢慢来未必不好” 赵长宁的手微微一顿,她当然不会跟母亲说她可能会官位不保的事。 至于赵长淮能在官场如鱼得水,她一点都不惊讶。赵长淮这个人,最大的本事不是在读书上面,官场很适合他。他讨厌一个人,能不动声色地把人家掐死,但表面上却能与对方称兄道弟半点不显露。这样的本事她可学不来,她要是不喜欢一个人,当真就态度冰冷不能掩饰。 母亲才知道提拔未必是好事么她知道这次要是官位不保,再被送回翰林院,怕此生也别想被重用了。 长宁叹了口气说“您不用操心我的事,好好操持家里就行。” “莫让你弟弟踩到咱们头上去了。”窦氏握了握儿子的手,“他自小就不喜欢你,让他得势,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都怪为娘的,当年心思狭隘,怕他抢了你的位置” “娘”赵长宁突然醒悟过来什么,看着母亲,语气严肃了许多,“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窦氏目光躲闪,不想说话。 但儿子盯着她不放,她才叹气“他跟你不一样,他毕竟才是唯一的男孩,娘就是怕” 赵长宁顿了一顿“当年他发高烧,您却带着我回娘家难不成您” 窦氏眼眶微红,她鬓边带白,神情颓然地点了点头“为娘怕他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会对你不利。娘的确是正好他又生了病,娘就想着”窦氏说到这里自己也说不下去,毕竟还是个活生生的孩子。 “你弟弟赵长淮,心思重得很他知道,他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就想得明白有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叫人害怕。倘若有天叫他得势了,哪里还有咱们的处地”窦氏是第一次跟儿子说这样的话,原她一直不敢告诉他。 赵长宁沉默,难怪赵长淮这么恨她们。这事要是搁在她身上,她也能恨一辈子,得势之后再报复回来。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她淡淡地道,跟窦氏说,“这些事有儿子操心,您看着妹妹的婚事就行了。” 窦氏是为了她才做得出这样的事,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这样温和的一个妇人。 窦氏原来是真的想害赵长淮,他肯定是知道的。长宁轻轻叩着桌沿,抬头看着赵长淮的那个方向。 以前她还觉得,自己对赵长淮好一些,说不定某天他会接受。现在却不能肯定了。 第二日晨起,赵长宁穿了常服,依旧是乌纱帽,但圆领长袍是不带补子的,束带,黑靴。与城门口和徐恭会和。徐恭背了个包裹在门口徘徊,上了赵长宁的马车,对她拱了拱手“大人,早” 徐恭是举人出身,资历不够,估计是要一辈子在司务这个职位混的。但凡举子出身,就对进士特别恭敬,因此他逢人就笑呵呵的。“大人,其实出门公干,按说下官的级别只够给您写写文书,但夏评事和吴评事都不愿意来” “你来就成。”赵长宁叫四安从壶里倒了碗羊乳,递了他,“我从家里带出来的。” 徐恭家境一般,羊乳是第一次喝,咕噜咕噜几口就没有了,长宁又递给他一碟蛋饺。窦氏临走的时候给她装的,吃也吃不完。徐恭一尝才发现蛋饺里裹的是虾仁和贝肉。心想官绅家庭的确比他们这样平民出身的生活优渥了不少。顿时就被驯服了,跟着赵大人公干真好。 出了京城之后走在官道上,田野阡陌纵横,种的全是一片片玉蜀黍,此时还只有半人高,不时有农妇挎着篮子走在官道上。有时候路过农舍,还有鸡叫声传出来。赵长宁都看得津津有味,她还没出过京城。 徐恭发现这位大人虽对人冷淡,却有些孩子心性,看这些也能目不转睛,顿觉好笑。 等中午到了通州县城,长宁就不看了,直接嘱咐车夫去找通州县衙。 通州县衙因是临近京城的县,倒还算气派,门口守着两个穿青衣,系红腰带的差役。见他们二人穿着官服来的,也不敢怠慢,先请进门,马也卸了下来牵进马厩去喂草。“二位稍坐,小的立刻去通知县太爷” 不一会儿,穿官服的县太爷就匆匆过来了,赵长宁一看此人并非周承礼,与他交换了名帖,问道“本官原听说,通州知县不是姓周的吗,怎么又不是” “大人说笑,请坐喝茶。”许县太爷请二人在县衙后院喝茶,他年过四十,留了美髯胡须,“老夫已任通州知县十多年了,未曾听说过姓周的知县。不知大人前来有何事” 七叔竟然从来都不是通州知县他说过他身负要职,没想连知县的身份都是假的。 那他究竟在做什么整天神出鬼没的没个正经。 赵长宁嘴角轻动,眼下有要事,可管不得周承礼的事。她让四安把卷宗拿上来“许大人,我们此次前来,是想查陈蛮杀害其师顾章召一案,县衙递交上去的卷宗里陈蛮杀害恩师的物证不足,所以我才来重审。这是文书。” 赵长宁临走前特意找人批了文书,否则也不是谁来都能受理的。 许大人的脸上露出笑容说“二位大人舟车劳顿,不如先在县衙歇息下,吃了午饭再说。若要提审犯人,也不是当即就能审的,我下午还受理一桩分田的案子,总得等到明天开堂。” 眼下已经过正午了,两人还没有吃饭。 赵长宁笑了笑“许大人待客有方,我等二人的确也饿了,倒不推辞了。” 许大人让人去外面买了熟牛肉,半只腊鹅给两人加菜,陪着喝了两盏酒。到了下午,许大人又说让他们去看看通州县城,通州此处通运河,县城十分繁荣,比京城也不差。赵长宁这时候不急着提审了,跟徐恭一起从县衙出来,走在路上看着通州的运河。 来往的船只无数,有的装货有的卸货,河对岸就是一家货行,很热闹。等转过这条街人才稍微少一些。 徐恭道“大人,前面有家茶楼,不如咱们进去坐着喝杯茶再说。” 赵长宁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她转身面对运河。只见河上停着一艘乌篷船。修眉俊眼,清贵逼人的白衣公子正靠着船,挑着鱼竿钓鱼“探花郎出门公干来了” “没想纪大人也来公干,纪大人说一声,我们也好同路了。”赵长宁笑道。他那辆破船跟周围的精致的画舫比,活像一艘破烂,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 纪贤收了鱼竿,笑吟吟地看着他“赵大人,你不了解我的为人,我劝你先收手,不要跟我对着干。也就你们沈大人,还能稍微对付我一些。” “我不过是查案子,没有和纪大人对着干的想法。”赵长宁说完便拱手,“告辞了。” “陈蛮杀师证据确凿,他就算辩称他有罪,也不可能翻案。”纪贤在她背后慢慢说,“沈练凭他的直觉办事不是一两天了,你听他的话,迟早被他带到沟里去。他要是找得到证据,也不会让你来查案了。” 他一个正六品的主事,竟然直呼正四品大员的名字。看来还和少卿大人是老相识,说不定还有过节。 赵长宁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回了县衙。 县衙的条件自然是比不上家里,两人住在三堂西花厅里。因为炕床太硬,长宁睡得腰酸背痛。第二天随许大人去死牢提审陈蛮。 牢房狭窄阴暗,又潮又黑,还有股难闻的馊味,大白天的点着油灯也照不亮。赵长宁坐在上座,见皂隶把陈蛮此人押了上来。一开始赵长宁以为此人是个书生,毕竟是读书人。没想这个陈蛮却有身麦色肌肤,五官相当的俊俏,睫毛很长,衣衫褴褛,头发凌乱,戴着木枷脚镣,半天都抬不起头来。由于衣衫太过凌乱,还能看到露出来半片极为结实的胸膛,只是纵横交错着伤疤。 重重叠叠,新的旧的,但都差不多愈合了。 审问犯人可动刑,所以审一次他不认罪,就动一次刑,现在打得没人样了。 听说又有人在提审他,陈蛮反倒没什么反应,冷冷地抬起眼,只瞥了赵长宁一眼,就不说话了。 许大人脸色一沉“大胆京城来的大人与你审案,你还不恭敬些” “京城来的大人,也不是没有审过。”陈蛮的语气甚至没有丝毫波澜,“也不过是再受顿打而已,我该说的,都在证词里说过了。我没有杀人,我出城只是为了办事。老师及其女儿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你出城为了办什么事”赵长宁突然问他。 陈蛮头也不抬,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许大人觉得落了面子,厉声道“为你翻案,你也是这个嘴脸。不打你一顿,看来是不会好好说话的”立刻抽了根筹子扔下去。 “慢着,先别打。”赵长宁看他那身伤,估计再打一次就是皮开肉绽,半个月都好不了。一不小心小命就没有了,那她这案子该怎么审。 “大人,您有所不知。这样的泼皮刁民,不打他他是不会老实的。”许大人低声劝长宁。 赵长宁下来,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立刻闻到他身上一股接近腐烂的臭味,她淡淡问“你现在告诉我,你是想活还是想死,我是来为你查案的。老实说,我现在的命运跟你的生死是一体的,否则我也不是很想管。所以你要是想翻案,不想被凌迟处死,你就好生回答我的问题。” 陈蛮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幽黑而漠然。可能是因为绝望惯了,并不再相信任何人。他淡淡说“我只见过顾小姐两次,绝不可能因此就对她生爱,为她杀人。”他自嘲,“倘若我再说,顾小姐不过见了我两次,就非要跟着我说喜欢我,你想必更觉得我在胡扯了。” 赵长宁看了看他那张脸,坐了回去。“那好,我再问你,你出城门是为了做什么” 陈蛮沉默,然后道“我受老师所托,出城门去为他送几本书。” “谁能证明”赵长宁又问。 陈蛮摇头,之后又不再说话了。赵长宁问了半天,只确定一件事,假如你看着陈蛮这个人,你不相信他会杀人。但如果用正常的逻辑去推论,不可能不是他杀的。沈练说这个案子不能结案,是因为物证这一环节不清楚,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推论,人证也都是间接人证。 既没有人真的看到他杀人了,也没有人证明他说的任何一件事。 赵长宁读政法出身,有非常严密的逻辑思维,后来的工作中她看过很多典型的犯罪,见识过很多例子。陈蛮最缺乏的是动机。纪贤说他是因为喜欢顾漪而老师不同意,才将老师杀害。对于纪贤来说,这个动机是成立的,但对于赵长宁来说,她觉得这个动机并不太成立。当然可能跟陈蛮长得好看有一定的原因。 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纪贤推论中的漏洞,只要找到了,那么陈蛮就能从确凿杀人变成可疑杀人。 “你不能为我翻案。”陈蛮闭上眼睛,漠然地说,“你来,也不过是再折腾我一次” 赵长宁看着他的样子,杀师这种大案,他肯定经过了三轮以上官员的审问。从希望到绝望,周而复始,肯定已经麻木了。 徐恭舔了舔毛笔尖,写证词。 许大人看到赵长宁往外走,跟着就追了出来“大人,您看接下来” “审问顾家的下人。对了,顾家现在还有人吗”赵长宁问。 “顾家本就只有这对父女,顾章召的原配夫人死得早,倒有两房小妾,出事之后就收拾细软回娘家去了。仆人也散干净了,守门的那个顾福好像还在吧。”许大人说。 顾章召原是淮扬盐运使司运判,后致仕回老家准备安度晚年,却不想没了性命。顾府修得也气派,三进的大院子,雕梁画栋,江南园林的布置。只是此时萧条枯败,杂草遍地生。 顾福是顾家的老仆,长宁一行人去顾家的时候,他在喝讨来的米汤。 “不是个东西啊”老人望着枯败的院子,眼神木然,“不是个东西啊” “顾福,你把你当日所见,跟大人说一说。”许大人叮嘱他。 “走的走,死的死。家都被拿空了,真不是个东西啊”顾福一边一边往屋内走去。 许大人无奈道“他一个人守着这个破院子,没人说话,记事也不太清楚了。听说陈蛮被抓后,顾家那些仆人就把顾家给搬空了,他也阻止不了。现在就是邻里看着他老又可怜,施舍些饭菜给他吃。” 赵长宁进了顾家,影壁已经坍塌了,杂草从砖缝里冒出来。二进的大门关着,不过一推就开。至于顾章召的住处,被搬得连柜子都没有剩下,床架子还在,上头的雕花都被撬走了。 郑大人再为她找来发现尸体的婆子郭氏现场讲述。 郭氏倒是讲得熟练,想必和街坊邻里重复多次了,绘声绘色。“一大早的,我们准备去服侍小姐起床,可您想怎么着顾小姐不见了,大家都去找,是奴婢发现小姐的尸首叫人塞在床板下了。您不知道,小姐贴身有块玉佩,上头刻了小姐的名,自小就戴着的。当时秋红还想抢了走,被我一巴掌打了她的脸,才叫小姐保留了下葬。” 赵长宁看向许大人“尸首已经下葬了” “大人,人死的时候正是三伏天,我们验完尸就葬了,否则放久了就烂了。”许大人只能解释道。 赵长宁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在原地走起来,一个个在脑海里过。 徐恭蹲在一旁记郭氏的证词,又舔了舔笔尖,问四安“大人这是做什么呢” “我家少爷思考的时候就这样。”四安替他捧着墨汁,“徐大人,少爷叫您别舔笔尖了,他闻着证词有股味儿。” 徐恭咳嗽了两声。 “我有个疑问,还望许大人开解。”赵长宁睁开眼,突然问许大人,“顾章召致仕前为盐运使司运判,想必家财颇丰。顾章召死后,您必定派人搜查过他的家,那可发现他家别的金银细软了” 许大人听到这里,咦了一声“这倒是了,没有发现过别的金银细软。平日顾老爷乐善好施,出手阔绰,没有几千两的银子傍身,的确奇怪。”他眼中眸光一闪,“大人是说,有人图财” “或许吧。”赵长宁说,“但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家都搬空了,想找些证据也找不到。不如您派人再去问问原来那些仆妇。” 她率先从顾家出来,盐运使司一向是肥差,有些人在里面一年赚几万两都不是没有的,她一看顾章召这宅院,就觉得他家财怕不少。但这个事毕竟只是小事,倘若钱财为陈蛮所拿,那岂不是坐实了他杀人灭口了。 赵长宁回县衙之后整理证词,陈蛮以勒死来杀人,他先见了顾章召,又悄悄去见了顾漪。也正是因此,纪贤推断两人有。随后陈蛮离开顾家,不久后就发现两父女皆死于非命,又不久后在城门口抓住了陈蛮。赵长宁发现自己似乎也越看越觉得是陈蛮做的。 她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是太累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油灯哔啪烧到一个灯花,光暗了下来。隔扇外初夏凉风习习,树影婆娑。赵长宁似乎看到一个人影伫立在门外,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往门口走了两步。 这时候,突然有人影从背后欺上来,捂住了她的嘴 “不要说话。”这个人的声音很沙哑,听不出来究竟是谁。 他的另一手,扣住了赵长宁的腰。 赵长宁眉一蹙,县衙可是有皂隶的,谁能进来她又看到身后开着的窗扇,顿时明白过来。 “呜”赵长宁嘴都被捂麻了,想咬他都做不到 “你如果想破案的话,就去顾家后院,后院的池塘边有颗槐树,往下挖,你会找到你要的东西。”这个人低声说,“还有,我走了你也别喊,也不要问我是谁。你答应了,我就放开你。” 赵长宁思索过来,这个人是来帮陈蛮的还是来帮她的既然他现在也没有动手,应该不会伤害她。 她缓缓点头。这个人便轻轻地松开一些,见长宁不再喊,才完全地松开。 赵长宁回头就抓住他的衣襟,想看看究竟是谁。但对方动作更快,另一手就蒙住了她的眼睛,把她往后一推,等赵长宁稳住势头再看,此人已经跃出窗扇,没有了踪影,门外只有树影晃动。 长宁抹了抹嘴角,这人手上一股苦味。 她高声喊了四安,四安一边系腰带一边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少爷,怎么了” 怎么了如果对方有意,她刚才差点就被杀死了 “去叫徐恭起来,到兵器架那儿拿三把锄头,我们去顾家。”赵长宁吩咐他,她并不想现在就通知县太爷,那人能不能信还是个问题,谁知道会挖出什么东西来,幸好出门的时候还带了四安。 四安半天没反应过来“大少爷,您半夜三更的要去掘坟吗小的看实在不必,您跟许大人说一声,许大人还是挺好说话的。” “少爷叫你去,不要多话。”赵长宁披了件斗篷在身上,随之出了门。 白天来看的时候,赵长宁就去过后院了,后院有个偏门,这偏门都快烂了,一劈就开。徐恭跟四安跟着她身后,一人提着个锄头。后院杂草有半人高,幸好池塘边只有一棵槐树,赵长宁见四下无人,放下油灯用火折子点了,顺便把周围的野草烧干净。 “少爷,我冷。”四安冻得直流鼻涕,裹紧衣裳,“而且瘆得慌” “没事,赶紧干活,一会儿就不冷了。”长宁笑着拍他的肩,然后拿起锄头开始挖。 她是不怎么做活的人,干这个指望不上她,长宁就是辅助作用,大头还是四安和徐恭。这里土松,竟然很好挖,约半个时辰就挖了半米深,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油灯没油了,渐渐光暗了,然后灭了。倒也没关系,这时候天也朦朦胧了。 不知道哪家养的鸡开始打鸣,把徐恭吓得一哆嗦。 “大人,您看,挖到东西了”此时已经挖到了徐恭的腰高,把他半个人都埋了进去。 赵长宁走上前去查看,只见露出土的是半个人的脚掌骨,还没有腐烂完,看这个腐烂程度,大约是已经埋进地里一两年了。她不是专业的仵作,只能看个大概的时间。于此同时,一阵阵恶臭也随之传来。 徐恭捏着鼻子说“大人,咱们真的不是来掘人家坟的吗” “继续挖。”赵长宁就觉得奇怪了,顾家的后院怎么会有尸体呢谁死在这里了而且还埋得无声无息的。 两人只得继续向前挖,这尸首身上还穿着衣服,是冬天穿的夹袄,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看样式应当是个女尸。 赵长宁突然看到土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阻止他们继续往下挖。她伸手去将那物捡起来。 是碎成两半的玉佩,羊脂玉的材质,一面篆刻了一个漪字。 赵长宁突然想起郭氏说的话咱们小姐,打小就有个随身的玉佩,刻着她的名儿,差点被秋红抢走了 “死的这个人,是顾小姐。”赵长宁把玉佩递给二人,“你们看这玉佩,是不是像郭氏说的那样。” 她半蹲下来,仔细看尸体的腐烂程度“应该死了两三年了,具体的,还要仵作来看才知道。” 两人顿时面色铁青。 徐恭好半天才回过神,干巴巴地问“大人,假如这个死了的是顾家小姐,已经死了两三年了。那刚死的那个小姐,又是谁” 赵长宁与他对视,突然也有种,毛骨悚然之感。是啊,假使这个是顾家小姐,那被陈蛮杀了的那个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发晚了,因为这章很长,太长了7000字,所以么么哒,不要怪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39章 清晨到来,黎明的阳光笼罩了这条已经无人居住的巷子, 从县衙赶来的皂隶将顾家围住, 隔开了看热闹的人群。很快专业的仵作就拿着箱笼匆匆赶来。 赵长宁一发现此人可能是顾家小姐之后,就让四安回去叫了县太爷,眼下大家一齐动手挖, 速度快多了。不一会儿整个尸首就被掘了出来, 让仵作上前来看。仵作是个四十多岁的大汉,听说早年是杀猪的。 其实仵作是个非常不受尊敬的职位,通常做的人也是下九流,连讨个老婆都难。要不是真的穷, 不会有人愿意来做。做这行也没有专业可言,全凭经验。仵作看了之后用一口浓浓的方言口音说“死了两年多哩看这样子是冬天的时候死的, 那就是两年半。” 许大人走过来, 对长宁拱手说“大人, 下官不明白, 您是怎么神机妙算,知道这里埋了具尸首的呢” 赵长宁决定保持自己高人的神秘感,让别人猜去。“线索就在你的眼前。” “啊大人,什么线索”许大人更疑惑,但赵长宁已经走到前面去跟徐恭说话了。 “大人,既然真正的顾小姐早就死了,那这案子便不简单了。”徐恭有些兴奋,“咱们应该赶紧回大理寺,呈递公文让此案重审。” “先不急。”赵长宁摇头说,“弄清楚再说,如果此人真的是顾家小姐,那自己的女儿被调换了,难不成顾老爷就不知道亦或许其实顾老爷也有问题” “我们应该问问陈蛮”徐恭立刻反应过来。 赵长宁就是这个意思,老师有没有问题,陈蛮难道会不知道吗。 但赵长宁想提审陈蛮,却遇到了麻烦。 他们匆匆赶回县衙死牢,狱卒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赵长宁只得自己进去查看,牢里关的陈蛮浑身都是皮开肉绽的伤口,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气若游丝,已经昏得不省人事了。 “我不是说了不准打吗”长宁沉声说,她的心情真的不太好了。要陈蛮就此交代在这里,死无对证,她还破个鬼案子。 狱卒连忙上前,拱手说“大人,这小子不老实,审问也不好好回答。咱们就就教训了他一顿鞭子” 赵长宁深吸一口气,牢房有牢房自己的规矩,不听话就是要被打的,可不会听她个外来官的话。她说道“你去个请郎中,抬到个干净些的牢房给我治伤,银子我出。” “是他们坏了大人的事,哪能让大人出银子”许大人赔笑,给了两狱卒一个一个巴掌,“您出来坐吧,这牢房里腌臜得很。” 可不是,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又阴又潮。跟牲畜棚比来都差不多。 “不必了,我在这儿看着,快去叫人”赵长宁还会不了解这些人。她不在这儿看着,指不定这些狱卒会怎么敷衍。在死牢里,没等上刑场就耗死的犯人不知道有多少。 总算有皂隶烧了热水进来给陈蛮清洗,一会儿郎中也来了。赵长宁发现陈蛮竟然在发烧,心里咯噔一声,怕他是伤口感染了。医疗手段这么落后,没有抗生素,伤这么重很容易就死。但她也没有办法,外面皂隶来传话说郭氏到了,她叫徐恭在这里看着陈蛮,先去审问郭氏。 县衙大堂,被传来的郭氏跪地给她请安。 “你起来说话吧。”赵长宁坐在钱粮师爷的椅子上,问道“你说过你家小姐有块玉佩,随着小姐下葬了,你看看是不是这块。” 说着叫四安把玉佩给她看。 郭氏端详了之后点头“模样是这样的,民妇伺候小姐也不过一年,实则也不清楚。” “你只伺候了你家小姐一年”赵长宁皱眉,按照郭氏的描述,她本来以为郭氏是一直伺候顾漪的。 郭氏点头说“是啊大人,您是想岔了。顾老爷从淮扬回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人,咱们都是陆续买进来的。民妇看来,就是守门的顾福是一直跟着顾老爷的。”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们不知道此顾小姐非彼顾小姐了,长宁又问“寻常你们老爷和小姐,有没有什么古怪的” “要说古怪,倒也是有的。”郭氏仔细回忆了一下,“民妇曾听到过小姐同老爷争执小姐气得哭,饭都吃不下。” 除此之外,别的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了。郭氏毕竟只是个目不识丁的妇人,眼界不够,心思也不够细。眼下只有指望陈蛮赶紧好过来,陈蛮自小就拜与顾章召随他学文章,他知道的总比郭氏要多。 赵长宁叹了口气,对许大人说“大人,既然玉佩对得上。不如将顾漪的坟起了,看那块玉佩是否也对得上。便知道是否真的有两个顾漪了。”此案变得越发古怪,许大人反正没辙,随赵长宁去折腾。听了立刻叫人去起顾漪的坟。 赵长宁则赶紧写文书,要求审刑司驳回刑部的证词,进入三司会审。 既然牵涉到三条人命,其中一人还是致仕的朝廷命官,保留了官衔的。这个级别,怎么说也能进入三司会审了。 随后她与四安赶回京城,当天向审刑司报备,次日进入重判,否则再过两天,大理寺就必须要通过陈蛮的凌迟处死之刑了。 知道他提出了重审,大理寺内多半没什么期待。跟纪贤作对大理寺就从来没有赢过,已经被搞得很没有面子了,大家都不太想去。 这次徐恭又没有跟着回来,赵长宁连个壮士气的人都没有,第二天孤身一人到了审刑司。刑部那边倒是来了好几个主事,看到赵长宁一个簇新的官,还在旁发笑。 纪贤这次没有骑他的毛驴,而是官服严整,一派轻松,微笑着看赵长宁“赵大人,这么快就准备要重审了” “纪大人别来无恙。”赵长宁拱手道,然后站到旁侧,等待审刑官上来。 等审刑官大人喊过升堂之后,纪贤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大理寺拖延陈蛮审判至今,实在是无视审刑司之令。未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下官倒不知,为何拖延不审。若还不决断,下官建议传大理寺少卿沈练前来询问。” 审刑官皱眉问赵长宁“寺副大人,上次我的判决令下了,大理寺还未通过吗” 赵长宁上前道“大人,此事的确有疑,下官去了通州亲审犯人,得知其不过与顾小姐见了两次,何谈用情至深且更疑之处在于,顾大人致仕前为淮扬盐运判,家财颇丰,但县衙抄家却没有发现钱财。且陈蛮也并未取其钱财,下官以为,有人图财害命也未可知。” 说完呈上了陈蛮的供词。 纪贤听了片刻不语,然后才道“大人,我也有新证据呈上。”说罢身后有人将东西拿上来,“这是七月十六,有人在陈蛮家中挖出的一匣子银票,细数来有四千两之余。下官已经查证过了,这个银号便是顾章召所存的通义银号。” 赵长宁看他“纪大人还有证据未提交大理寺” 他竟然在陈蛮家找到了银票而且从未递交大理寺过目,这个纪贤究竟想什么 纪贤却道“我原先呈递给大理寺的证词已经足够判案,赵大人,你还是回去找你们少卿大人商议吧。” “不必。”赵长宁回过头,“下官也有证据未呈。” 说罢上前再交一份证词“昨日晚,下官于顾家后院发现一具女尸,经验证是已经死去两年多的顾家小姐顾漪。故而”赵长宁转而道,“假设顾小姐于两年半前已经死去的话,那么现在死的人又是谁若顾章召早知道女儿死了,为何秘而不宣若不知道,这个新的顾漪又是何人顾家此案疑点重重。”她再对审刑官拱手,“下官提请此案进入三司会审,再次重审” 纪贤听到这里,神色微微一变,显然也没有料到赵长宁有这层。 围观众人亦是惊讶,不时有私语传来,此案本就是两父女被被杀一事,竟然说其实其中的女儿早就被杀了,新死的那个又是怎么回事,这案子倒是稀奇了。 审刑官看了文书,这次他慎重地思量了一会儿,才说“这事到的确蹊跷了此案罪证不清,案情复杂。着驳回重审,择日进入三司会审” 说罢一拍惊堂木,将此案推入重审。 赵长宁走出审刑司后,才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可以重审了,说不定真的能够推翻定罪 纪贤随之出来。“你是怎么发现尸首的”纪贤不跟他多说,径直问道。 赵长宁只是笑笑,不再说话离开了。 而她让此案进入三司会审的消息,却很快传回了大理寺。好些司务过来串门,问她是怎么找到连纪贤都没有找到的线索,一时非常的热闹,还有人后悔没跟着去听听的。 问她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个半夜来告诉她这话的人究竟是谁。又跟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大人。”过了一会儿,夏衍来敲门,告诉她,“刑部送了卷宗过来。” 是纪贤派人把这个案子从头到尾的卷宗,都给赵长宁送来了一份。包括每个下人详细的证词,仵作的检尸录,细致到犯人身上有什么伤口,长几尺几寸,什么颜色,死状如何。还有张纪贤的字条“公平起见,送给你了。” 这也总算是赢得了对手的尊重吧赵长宁收了字条放进笔筒里,另铺纸开始写案情详要。 夏衍站在门口,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说“大人,可需要我跟你去通州” “你应该还有别的事忙吧。”赵长宁继续写详要,“我有徐恭就够了,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会找你的。” 夏衍看着赵长宁,这位新科探花郎长得秀雅极了,当真如诗如画。他道“少卿大人让我告诉您,不到案情水落石出,您的事就一日没完。” 赵长宁听徐恭说过,沈练此人不属于任何系,铁面无私,冷漠无情。这不能变通的性反而得到了大理寺卿的赏识,五年内将他提拔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所以对她这个走后门的更不留情了。她笑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都走到这步了,长宁是牛鬼神蛇都不怕了她反而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思,比坐在翰林院里编书有意思多了。 赵长宁连家都来不及回,又立刻去了通州。 下车之后她就立刻问徐恭“怎么样,尸体起上来了吗” 三人朝县衙的土地祠走去,起的尸多半放在这里的后罩房,能压住邪气。结果赵长宁到了后罩房,才看到有个白衣公子已经站在新起的女尸边,戴了双仵作用的牛皮套,正在翻动已经白骨化的尸体。“赵大人回来啦。”纪贤继续翻动尸体说,“死因是钝器击打致死,枕骨、顶骨碎裂。”他眼睛微眯,往下几寸摸手,“腕骨扭曲,死亡时间不到两年半,应该是两年零三个月。” 旁边的仵作欲言又止“大人,这您如何看得出来看这女子的衣着,死的时候分明应该是深冬,不可能是初春啊” “大人我见过的尸体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我说是两年零三个月,你就不要再说话了。”纪贤说着,“记尸虫为春尸虫。”跟着他的吏官飞快地记下来。他已经验完了尸,站起来摘了套子,“此人与顾小姐年龄相仿,身量相仿,应该才是真正的顾漪。至于为什么会被埋在顾家后院里,新的那个顾小姐是谁,恐怕只有他们三个自己才知道。”他指了指地上的几具尸体。“可惜他们都死了,没人能跳出来告诉赵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纪大人还会验尸。”赵长宁笑看着他。 这个最让她惊讶。仵作是个很不祥的职业,但凡人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纪贤却似乎还很擅长的样子。 纪贤却不接赵长宁的话。“我这看完就先走了,赵大人自己珍重。”他打量着赵长宁,一袭官袍衬得他纤长清瘦,隽秀,眉目如水墨画一般,当真是好看极了。他忽然道,“早听闻探花郎一表人才,京中想嫁你的女子数不胜数。倒是果然不假。”然后笑笑离开了。 赵长宁半蹲下来,看着地上那两枚玉佩。两块玉佩极为相似,但从质地就能分辨得出,从顾家后院挖出来的这个更圆润,年生应该更早很多,这个是真的顾小姐无疑。 郭氏曾经说过,她们这些仆妇都是后来陆续买进来的。是否可以推论,顾老爷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但他出于某种原因,却在掩藏女儿的死,反而弄出了个新女儿来。要想知道这个,还是得等陈蛮醒过来再问他。 不过重审的官文已经拿到了,陈蛮就能从死牢被转移到普通牢房,至少条件好点。 赵长宁站起身,目光在两具女尸之间游移,后死的顾漪腐败程度还好,能看出大概轮廓。她发现尸体的腹部是被剖开的,于是走近了查看。“大人”仵作正要说话。 “当时可是你检查的尸体”赵长宁问道。 “是小的,但小的看是由绳索窒息而死,就没有开膛这是后来刑部纪大人来查案的时候开的。”听到仵作的话,赵长宁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纪贤给她的证词还有隐瞒。 “重新再给我做一次,一点都不要漏了。”赵长宁嘱咐他,然后才回县衙的东花厅去休息。 她刚才见识了两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着实有点吃不下饭。不过喝了碗豆汤,徐恭就出现在她门口,气喘吁吁地道“大人陈蛮醒了,他” “醒了就好,”长宁听说陈蛮醒了很欣慰,她很怕他就此交代了,自己这案子没法破。她让徐恭慢慢说,“他怎么了” “他听说了您在顾家后院挖出具尸体,就立刻说要见您,他好像知道什么”徐恭终于喘过了气说。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这章比较卡,一直磨。我的更新时间不太稳定,我的建议是隔一天看,由于我本人的问题,更新时间实在不能固定,但其实每天一章都是保证了的。而从首辅过来的姑娘就明白,我现在其实更得很快了。破案是必须要写的,但我不太熟悉,所以要查些资料,今天想查一下晚期尸体的尸检,但高度腐败的尸体在古代条件下非常难鉴定,现代会采用n分析,dna检验之类的。古代只能靠腐败程度和尸虫来鉴别。至于尸虫这个,就是苍蝇,甲虫一类的,靠卵鞘来鉴定,我不知道两年多还可不可以,有专业学这个妹子,可以微博私信我一下,谢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第41章 长宁不想收他,可陈蛮这人却固执, 每天都跟着她。 夏天的天空说时晴说时雨, 长宁刚处理完一堆卷宗要回府,就看到外面阴云密布。不一会儿隆隆的雷声滚过来,天际泛白, 树稍在风中摇动, 豆大的雨点就这么砸在地上、屋檐上。 长宁抱着案卷匆匆上了马车,只见很快就暴雨如注,街上已经看不到行人了,屋檐落雨成帘, 地上汇聚起一股股小水流。 “快走吧,今天还要回去拜见祖父。”长宁叮嘱车夫, 将有些微湿的袖子卷起。 车夫却欲言又止“大少爷, 外头那个还等着您呢。” 赵长宁沉默, 挑窗帘看。回望过去大理寺已经关门了, 因为天色昏黑,门檐上挂了两盏风雨中飘摇的灯笼。那人果然就站在后面,雨打在他的身上。好像与别人都隔开了一个世界,只有一道沉默而孤独的影子。无人要他。 长宁抿了抿嘴唇,道“莫管他,走吧。” “大少爷”车夫从来不知道他们家大少爷是个心肠如此冷硬之人。 “少爷的话你也不听了”长宁淡淡地看他一眼。 赵长宁的话在赵家,还是毋庸置疑的。车夫只能无奈地挥起马鞭,马车很快在雨中跑了出去。 陈蛮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马车走远,惊愕慢慢地变成了失落。冰冷的雨水沿着身体慢慢流下来,他看到别人的院落里透出的暖黄烛光。他孤身一人,于这世间来说只是一个人罢了。 陈蛮自嘲地笑了笑,心里竟然连情绪都没有了。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头顶的灯笼。 “你是傻了吗为何不找地方躲雨”有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陈蛮抬头看,赵长宁穿着身青色官袍,清俊雅致,玉一般的肤色。旁边是车夫给他撑伞,他的眉头蹙着,长身站在他的面前。 陈蛮不说话。 “好”赵长宁却叹了口气,然后语气严肃许多,“既然你非要跟着我,那我问你,你是否真的会忠诚于我甚至以后可能要遇到杀身之祸,你也不会退缩” 假使有一天她真的被外人所知晓,那么一个欺君之罪恐怕是免不了的。丢官丢命都是小事,甚至可能会殃及家人和朋友。 陈蛮却定定道“大人,您太小看我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赵长宁恨自己的心软,她恨不得自己心肠能越硬越好,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简直是百害而无一利。但陈蛮这个人也太执着了。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赵长宁把自己的披风递予他“你把自己身上的雨水擦干净,旧伤未好,小心风寒。” 陈蛮捏了一会儿没动,赵长宁就说“你以为你是铁打的么” 陈蛮才开始擦自己身上的雨水。 等到家中,长宁便让六安带陈蛮下去换身衣裳。她先去正堂给赵老太爷请安。 今天是十五,逢家族宴席。 赵老太爷知道她升任大理寺寺正的事,笑得直捋胡须“不愧是我赵家孙儿,好,好” “我听说,是少卿大人特意上书为你升任大理寺寺正。你既受人家的恩,也要回报才是。”赵承义则叮嘱儿子。 长宁应了父亲的话“孩儿心里有数。” 一会儿后,赵承廉才从詹事府回来,还穿着官服,肩膀都被雨淋湿了。 众人纷纷放筷,赵承廉却看了长宁一眼说“长宁,你跟我进来。” 赵长宁也不知道二叔叫她为何事,放了筷子跟进去。只见赵承廉已经坐在太师椅上,端了杯热茶喝道“我听说,顾章召的案子是你办的” 赵长宁道“正是,不知道二叔叫我进来是因” “顾章召私卖盐引的事被三司会审的都察院官员发现了,上报圣上,竟牵扯进去二十多个两淮官员,还与户部官员有勾结。发现这些盐官竟已经搅得两淮盐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圣上知道后气得大发雷霆。”赵承廉接着道,“他这两年龙体抱恙,一气竟受不住,卧床了。” 长宁抬头看着赵承廉。 “这几年朱明睿动作愈来愈多,他舅舅是山西总兵,母亲又是贵妃,太子殿下总要忌惮一些。圣上龙体有恙,正是朝廷动荡的时候”赵承廉沉吟一声,“你在大理寺更要多加小心,大理寺鱼龙混杂,各方势力说不清楚。咱们家是太子一系,以后若太子殿下继承大统,便是咱们家飞黄腾达之时。但若太子殿下的前程有差池,我是詹事府少詹事,我们家首当其冲要受害你可记住了” “长宁都记得。”赵长宁应道。 赵承廉是想告诉她朝廷的一些动态。 “那二皇子呢”长宁想了想,突然问。 难得他会问自己问题,赵承廉看他一眼,淡淡道“二殿下是有军功在身的人,朱明睿那边拉拢得比较多,如今看来,二殿下似乎是拥护朱明睿的别的就没有什么了,二殿下这个人本身也比较低调,倒是不足为惧。” 赵长宁从正堂退出来,看着抄手游廊外已经淅淅沥沥的小雨。 等她从宴席回到竹山居,陈蛮已经拾掇好了。他穿了件长袍,更加显得俊帅,走出去这气势,一不注意人家说不定会以为是哪家的公子。长宁发现屋内的两个大丫头在偷偷看他。 “你们二人先下去吧。”长宁想要歇息了。 看到长宁要就寝了,陈蛮自然无比地走到她面前,要为她脱靴子。 “不必了”赵长宁立刻捉住他的手,“我留下你还有个条件,你不必贴身伺候我。现在已经晚了,你快出去休息吧,我叫他们给你安排了住处。” “大人,陈蛮贴身随侍,自然要与您睡在一起。”陈蛮却道,“我睡踏板就可以了,您半夜有事可以叫我。我听说两淮盐官落网不少,怕对大人有怨言,大人得需要贴身保护。” 赵长宁瞪着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蛮直起身,竟从上俯看着她,轻轻地说“快睡吧。” 赵长宁未戴发冠,又未穿官服,就这样躺在床上准备睡了。脸竟然有种清嫩之感。陈蛮看着竟觉得心里微微一动,觉得大人竟然有点像女孩子,执拗而冷淡。 长宁轻轻咬牙,刚才就应该让他在外面被淋死算了,为什么要心软这哪里是找个仆人,找个管家还差不多,堂而皇之地开始管她的事了 她将帘子放下,总算才有一方清净的空间。阖上眼,想着明天一定说服陈蛮。 这晚她睡得并不好。 似乎外面又开始狂风大作,雷雨交加了。 梦里她又置身于金銮大殿之上,只是这次她位列九卿之内,穿着革带佩绶的规整朝服,而殿内寂静得无人敢言。她听到的是一道圣旨“贵妃章氏,事朕多年。达明干练,深蒙圣恩,曾委以重任;然其恃恩而骄,纵私欲,进谗言,结营私,弄权后宫。冒天下之大不韪,实属十恶不赦。今革除其一切封号,发由刑部问斩,其亲眷等一并收监,择日审查” 此圣旨一出,有人立刻跪地大喊冤枉,有人则想为章氏求情。 “朕杀她之意已决。”那个龙座上的人淡淡道,“谁有二言,现在可告诉我” 但却没有人敢讲话。 那人扫视全场,寂静无声,于是转而问她。“赵大人也无话可说” 赵长宁却在梦里说不出话来,越急就越说不出话来,直到她终于从噩梦中醒来,啊地叫了一声。 “大人。”帘子被陈蛮挑开了,“您怎么了” “没事,做了个梦。”赵长宁揉了揉眉心,已经是第二次梦到这个人了,难道还真的在预示什么 等长宁第二日到大理寺之后,发现她办公的号房已经从厢房移到了正房,也宽敞了许多,就连徐恭都专门有个小屋子,这是大理寺寺正的待遇了。赵长宁一边誊写公文,一边想着昨晚的梦。 一会儿徐恭来敲门,今天大理寺卿要带着大家一起拜皋陶,上香。 赵长宁才升官,站在队伍里周围的人都不认识。别的不知道,旁边以为仁兄却对她不算友好,到他递香给赵长宁的时候随手一递,香灰便落到了长宁的手背上。她被烫得往回一缩,眉头轻皱。 这人却抬起眼睛,笑道“赵大人,不好意思了,本官无心的。” 赵长宁淡淡一摆手,等她上完香,才看到年近六旬的大理寺卿大人姗姗来迟,大概是个挺和蔼的老头,长宁没有多管。而是退到一边,问徐恭“刚才那个烫我的是谁” “您竟不知道吗”徐恭低声道,“他就是另一个大理寺寺正蒋世文,跟你平起平坐。他自然得看不惯您的,咱们的大理寺丞许大人再过两年就要致仕了。若不出意外,接任的就是您和他其中一个人所以他自然视您为竞争对手了。” 原来是这样 寺丞许大人的确也快到致仕的年纪了,就这两年的事。 “我分明看到他是故意烫到您的”徐恭又说,“小人行径,你以后可要多小心他,我听说他家,似乎是与三皇子的外家交好的。” “我知道。”赵长宁将被烫红的手收回去,跟徐恭一起出了正堂。 她出来后,正好迎面遇到了沈练的司务。司务给赵长宁请安,然后把一摞卷宗交给她“大人,这些是要呈递给二殿下过目的,沈大人让您给二殿下送过去对了,二殿下今天不在大理寺,还得麻烦您去跑一趟才是” 长宁看了看,的确是最近的卷宗。就问“我连路都不知道,劳烦大人指点一下,这差事一直是寺正做” “是的,您可以去二殿下的府邸看看,或者在卫所里找找也成” 长宁连二殿下府邸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带着卷宗出门,在大明门溜达一圈好不容易问到了,结果朱明炽不在,她出示官牌也进不去。只能把东西先放在皇子府邸的门房处,然后去卫所找朱明炽。 卫所有个练兵场,是沙地,摆着兵器架,靶子,有重兵团团围着看守。长宁到卫所的时候,正看到朱明炽练完兵,他穿了一身玄色劲装,正慢慢地缠好护腕,额头、脖颈上全是汗。 “殿下,这月的卷宗下官已经放在您的门房处了。”长宁行礼道。 朱明炽道“现在换你给我送了”看了赵长宁一眼,不等赵长宁说话,他径直朝卫所的茶水间走去,“知道了。” 赵长宁在思忖她是不是该退下了。那边才传来淡淡一句“这里你少过来,回去吧。” 赵长宁行礼要退下,突然有人骑着一匹马疾驰而过,她突然被惊吓,立刻后退了两步。然后才镇定自若地整理官袍,从练兵场出去。 朱明炽坐在里头喝茶,给他添茶的人看到这一幕,就笑了笑“这位赵大人听说是赵承廉的侄儿,很得太子器重呢。殿下您竟也放任他在大理寺,依下官看倒不如趁早” “她竟然会怕马。”朱明炽想到方才这个一贯稳重的赵大人躲马的动作,摇头笑了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第42章 升任大理寺正后,长宁每天的工作增加了许多, 总要傍晚才能回府。窦氏心疼儿子, 吩咐家里的仆妇家里的事一应不许拿去烦她。又听说儿子新收了个贴身的小厮,将长宁叫过来问话。 “他伺候你终究不方便,不如娘拿些银子给他, 打发他去田庄里。”窦氏有两个陪嫁的田庄。 赵长宁喝着鱼片粥说“他这人老实听话, 无妨。” 陈蛮大部分时候是你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叫他的时候,就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 儿子觉得没事,窦氏也不好说什么。跟她说家里的事“既然如此便随你了, 对了,我与你父亲看好了你妹妹的亲事。你知道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宋家吧他们家请了媒人, 替他们二房嫡出的少爷宋唐来提亲, 你父亲说虽他们家二房一般, 嫡出子弟多, 但却是有底蕴的世家,嫁得你妹妹。” 长宁听到这里想起了,这个宋家可不正是宋楚的宋家,宋楚还是他们家杰出的子弟呢。不过他们家人丁兴旺,比赵家人多多了。 “玉婵怎么说”长宁问母亲。 “她能怎么说,被我拘起来绣嫁衣了,等到及笄就嫁过去。嫁了自然就相夫教子了。”窦氏轻轻给儿子捶肩,“你妹妹们始终都是要嫁出去的,这家里也只靠得你,否则宋家为什么要给玉婵提亲,还是看着你探花郎的面子” “不知不觉玉婵也要嫁人了,”长宁有些感叹,“等她出嫁的时候,我多给她些嫁妆。”毕竟玉婵也是她唯一的亲妹妹,她是看着玉婵长大的。 窦氏给儿子拾掇明日要穿的官服,看着她清瘦而笔直的背影一怔。 宝珠金钿,绮罗满身,暗袖盈香。她似乎都无法把这些东西放在儿子身上,似乎儿子也并没有这种想法。 手下的动作一怔,握着儿子绵软的里衣团在手里,窦氏突然就茫然,又有些悲凉。 次日去大理寺的时候,长宁就在路上遇到了正好要去翰林院的宋楚。宋楚笑眯眯地递给她自己的名帖,名帖大如两个巴掌,字大得出奇。 长宁接过后翻了翻“宋楚兄,这名帖似乎有些大吧” 宋楚苦笑“这是翰林院的规矩,名帖要做得越大越好。”翰林院作为朝廷高官的储备机构,其地位是很不一样的。翰林院的人也自觉高人一等,用鼻孔看人,若翰林在外面跟普通的进士平起平坐,是会被翰林院众人斥责的。等以后当了官,名帖才会小下来。 “你最近在大理寺如何”宋楚说,“我听说你破了通州奇案,还升官了。” “你这不就是看到了。”长宁指了指车上的那些卷宗,“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少卿大人不喜欢看到别人闲着。” “还是翰林院清闲,整天闲得没事做。”宋楚要去翰林院了,跟长宁道别,听说宋赵两家要结亲了,约定哪天一起喝杯酒,他把宋唐叫出来,让长宁看看他未来的妹夫。 跟宋楚分别后,长宁往大理寺走去。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头毛驴拴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脖子上还挂着刑部专用的牌儿。赵长宁看到这头毛驴就眼皮一抽。 徐恭三两步迎过来“大人,纪大人上门来了” 果然是这刑部的妖艳贱货又来了 “所为何事”赵长宁边走进大理寺的大门边问他。 “似乎出了大案听说前月户部发现税银亏空。没过多久,都察院就开始调查总管税银的户部侍郎孙大人。”徐恭跟着她说,“结果次日,孙大人在家中自缢了。皇上就命咱们大理寺与刑部仔细查这位大人的死” “孙大人自缢了”赵长宁没想到这事闹得这么大。 本朝律法严苛,特别是在治贪污上更是严。太祖的时候差点因吏法太过严酷,而杀尽朝中一半的官员。这位孙大人畏罪自缢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是的。沈大人正在亲自接见纪大人。”徐恭刚说完。长宁就看到纪贤就已经慢悠悠地从大理寺后院出来了,对她笑了笑“赵大人许久不见,近日还好吧” “尚好。”长宁也微笑。 纪大人摇着折扇去骑他的驴儿了,赵长宁听到他叫自己的驴儿是富贵。 这简直就是个妖孽 片刻后就有人来喊她,说少卿大人请她过去。赵长宁心生不好的预感,果然一说,是沈练觉得她有跟纪贤敌对的经验,于是跟纪贤合作的事也归了她。 “你手头的卷宗暂时分给蒋世文,把这事办好再说。孙大人自缢这事闹得很大,务必要在半月内查清确切原因。”沈练大人看着手里的文书,头也不抬地吩咐她。 长宁道“大人,那些案卷我已经研习小半个月了。”就这么都给了蒋世文,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我让你去你就去。”沈练皱眉,冷冷地道,“还要我说第二次” 长宁顿了顿说“是,大人。”沈练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赵长宁拱手告退,转身才离开了后院。缓缓走着,她深吸了口气。 虽然上司对她比较冷淡,但跟上司闹矛盾显然是不理智的,只能把这件事完成得足够出色,让他无话可说。想来也不一定是坏事,沈练这么大的案子交给她,也算是另类的器重吧。若她真能破了此案,倒也是一件好事。 次日,纪贤就让人送来了验尸表,这个他是专业,别人跟他没得比。 赵长宁带着徐恭、陈蛮二人与纪贤在时雍坊的茶铺里会和,纪贤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听茶铺里的老先生说评弹。“来了。”纪贤抓了把炒花生给她,“坐旁边一些,咱们听完再走。” “不知道纪大人下一步怎么打算的”赵长宁问他,手一拧花生壳便开,薄脆的红衣成粉掉落,一颗白净的花生仁就这么被剥出来,放在纪贤面前的小碟里。 “我只是奉命查孙大人之死,别的事跟我没关系。”纪贤说着,又赞赏,“你花生剥得真好。” “孙大人是自缢而死没错吧” “的确是,我只是在查他为什么自缢。”纪贤又把一把花生递给长宁,“这个茶馆的评弹说得最好,你好生听听。” 长宁又不是南方人,听不懂这最正宗的苏州评弹。而是说“我为纪大人剥花生就行,纪大人可有线索了” “有。”说到这里纪贤坐直了身体,目光在长宁背后的徐恭跟陈蛮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徐恭身上,看得徐恭打了个哆嗦,“纪大人,下官我我喜欢的是女子,实在是对男风吧那个不能接受。” “呸大人若有断袖之念,还不如跟你们家赵大人。”纪贤悠悠道,叹息,“我有个去处,孙大人生前曾多次去过,我怀疑那里面有些猫腻,只是我等都进不去。” “什么地方这么邪乎”徐恭很是疑惑。 “槐花胡同你知道吧”纪贤说。 这个地方赵长宁是知道的,在京城里很有名,其实不是什么正经的去处。许多名妓,甚至那些大官养的外室都住在这条胡同里,也就是高档些的青楼。 “槐花胡同里有个弄玉斋,孙大人常往那里去,原是在那儿养了个扶玉姑娘,家里的妻妾他都不宠,独宠这个扶玉姑娘。我进去过几次,但最多就在外面听听小曲,我想看看里面究竟在做什么。但里面却不是寻常人能进去的,咱们这样生人,人家连门都不给我们开,你要是说进去查案的,更不愿意搭理了。他们越是这样,我反而越是觉得稀奇,里面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有这等邪门,找顺天府要个搜查令呢”徐恭就不信了,一个弄玉斋还能只手翻天不成。 纪贤无言地看着赵长宁“你带他出来晃悠干什么” 长宁阻止徐恭说下去,这样的地方有这等魄力,背后肯定是有大人物撑着的。若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据想进去,门都没有。说不定还会被上头削一顿。 “你别绕弯子了。”赵长宁说,“纪大人究竟想怎么着。” 纪贤懒洋洋地一笑“还是赵大人爽快那里头男子进不去,可女子进去却容易一些。他们常请琵琶、胡琴之类的班子,给那些达官贵人弹奏。我正好搭上个琵琶班子的人,可以在里面进去。只要进去看一圈,瞧瞧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就可以了,有没有巡逻、戒备森严一类的就可以了。只是此事暂时不能为外人知道,我怕打草惊蛇,再有,随便找个人进去看,怕是看不出名堂来,还得要咱们干这行的人进去,才看得出端倪。” 他把目光放在了赵长宁身上“不知赵大人可愿意前去不过必须得打扮一番才进得去。我瞧你带的两个人,没一个可以做那打扮的。” “这可不行。”赵长宁立刻就拒绝了,笑道“纪大人如何不去” “你瞧我这身材,有我这样的女子吗。我要能混进去早进去了,否则干嘛叫你过来。” 纪贤继续吃长宁剥好的花生“反正你们家少卿大人说了,你们几个但凭我的差遣。”他微笑道,“你不愿意去,可别怪我去你们沈大人那里告一状,我真的有种他随时想你走人的感觉,我觉得他应该很乐意听。” 赵长宁面无表情地把刚才剥好的花生都拿了回来,给了旁边的徐恭。 纪贤手落空,啧了一声“赵大人,你也太小气了吧” 一直沉默的陈蛮突然开口说,“里面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大人进去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绝对不行。” “这有什么怕的。你大人是个男的,发现了又能把他怎么样,出示个官印,大不了被赶出来”纪贤自己平时做事就比较没有底线,觉得这都没什么,“再说人家只是妓院,又不是土匪窝。” 赵长宁眼皮一抽,让她装扮成女人她是很不愿意的,这个虽然的确是相当的没有难度。但是她想起来就觉得很怪异。而且她从未见过自己穿女装什么样子,只知道自己长得还是算中性类的,若一眼就看出端倪了呢这怎么行。 “赵大人要真的还不愿意,这案子也没法进行下去,我是已经把孙家都翻遍了,也找不到他贪污受贿的证据。”纪贤倒是语气端正了一些说,“到时候圣上降罪下来,最后还是会落到你我头上,赵大人仔细想想吧。” “大人,此事三思”陈蛮低声道。 “我看可以,我们大人长得俊,打扮成女的,仔细认不出来”徐恭觉得他们大人当真是好看的。 赵长宁这辈子她可没打扮成个女人过。她轻敲桌沿,的确纪贤说得是真的,这案不破,很有可能还会官位不保。死的毕竟是侍郎,这可是皇上天天都看得到的朝廷大员。她抬头问“纪大人,这弄玉斋里面究竟是什么倘若是个危险去处,我进去了可回不来的。到时候你却无妨,我怎么办你可把这些问题想好了” “这个赵大人不必担心。”纪贤说,“你且跟着琵琶班子进去看看,等她们弹完跟着就出来,以你的经验看看里面有没有不对的地方,只要有不对,咱们就能从顺天府那里签到搜查的文书。最多一两个时辰,我在外头等赵大人出来。”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长宁还能说什么。拳头舒开道“等我出来就不必了,我自知道回来。” 晌午,赵长宁跟纪贤一行人去了槐花胡同,那琵琶班子是个小院,纪贤同一个穿着姜黄色长褙子,梳妇人发髻的女子说“拿些他能穿的衣物,再给他梳个发髻吧。” 这个娘子笑着屈身,“随奴家这边请。” “你们回去吧。”赵长宁回头对他们说,“我实在不想那个样子被熟人看到。”当然,长宁也是怕自己女装太显眼,别让他们看了出来。 大家讪讪一笑,本来想看个稀奇的,还是只能离开了。赵长宁才拿着衣物,沉着脸走进内室。一件青白的挑线裙子,里头是白纱罗,深青色宽袖长褙子,带斜织淡白色缠枝纹,墨绿系带,非常的素雅。长宁在男子里不算高,但在女子里就很高挑了,走出来时那娘子看了许久未回过神来,还是长宁皱眉“快给我梳头吧。” 她才拿了桃木梳,给长宁梳了个简单的挑心髻,头饰不敢多用,用了个鎏金嵌红珊瑚的璎珞。“公子没有耳洞这可能是要露馅儿的还得上个简单的妆才是,免得叫人看出来。” “还要上妆”赵长宁是看不到自己什么样子,只感觉女子给自己梳头发的手在抖,眉头一皱“不必了,我看这样行了。” “公子的确天生丽质,比女子都好看”刚才看到赵长宁出来的时候,她当真有种分不出她究竟是男是女的感觉,一时间就恍惚了。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好,哪个男的喜欢听自己像女人的,因此笑了笑,“公子勿怪这样不上妆也行。” 岂止是行,淡淡玉面,目如清水,唇薄而微翘,眉眼间却又是雌雄莫辨的清贵。这位公子当真妙,再没有更好看的。 赵长宁大致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美不美她不知道,只觉得有点别扭,可能是看不习惯。这位梳头的娘子带她出去,看到这位公子走路大步流星地背着手,脸色又不算好看,她又觉得很怪异了,果然行为举止还是对不上。低声道“公子,您这般走路不行,容易被人看出来,您瞧着妾身怎么走的,不学成,也学个大概吧。” 赵长宁一看,人家是细细杨柳腰,走起路来步步生莲,柔婉妩媚。她这八年来是已经养成了习惯的行为举止,难怪人家觉得怪异。她看得嘴角微动,她学不来这个,收敛些步伐,只走得慢些罢了。 梳头的娘子托付给了要带琵琶班子进去的关娘子“这位姑娘是纪大人带来的纪大人说了,得完整地带出来。” 赵长宁站起来,跟关娘子说“一会儿我便跟在你们后面,不必注意我,只当没我这个人就是。” 关娘子答应了,带着她出门。弄玉斋并不算远,进门之后就是个听曲儿的堂院。从月门出了堂院,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一扇桐木门,这时候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 关娘子扣响了门,便有个戴瓜皮帽的小厮来开门,吱呀一声拉开,立刻说“关娘子快进,今日有贵客来。弄玉姑娘等着您配琵琶呢。您叫班子里的姑娘小心,可别弹错了。” “且放心吧,我这十多年的琵琶班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关娘子笑着,领她们进了门。 赵长宁才能打量这后院,后院是修得气派极了,正值盛夏,却一点蝉声都听不到,水塘清幽,莲花满池,几个八卦亭布于其间,曲折的回廊贯通。这里头竟然当真有护院巡逻,还在腰间佩刀。倒是建筑都被垂柳遮挡,看不真切。 回廊前头有个小院,挂了紫金泥印刻门楣,上隶书汀兰二字。小院的二楼是个戏台子,雕梁画栋,装饰得极致奢华。 琵琶女们从狭窄的楼道上了戏台,自相出门而出,在台上坐好,开始调弦。 赵长宁坐在最后,抱着那把琵琶观察周围,戏台子修得高。她眼睛微眯,突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院落间走过。她认得这个人她随太子去围猎的时候,曾在猎场上看到过,似乎是常国公高镇。 这地方当真有意思,竟连高镇这样的显贵也会过来。 她正在看的时候,将出那个门的门帘突然被挑开,有个穿檀色织金褙子的妇人上来了,来得很匆忙,指了指琵琶班子的人说“琵琶班的叫三个人过来,跟我走。” 关娘子忙放下琵琶迎上去,似乎不敢得罪这个人,赔笑道“朱娘子今儿可忙得”在里头指了三个技艺最好的出来,“你们三个随朱娘子去,可要好生弹。” 那朱娘子看了,却似乎有些不满意,在关娘子背后看了圈“最后那个高的给我站出来。” 赵长宁心里一个咯噔,抬头一看果然是点了她,只得慢腾腾站起来,没有说话。关娘子也不愧是混班子的,立刻笑道“这个不行她是我今年才收的,弹得不好,只带她出来开开眼的,别让贵人见笑了” 谁知道这朱娘子却好生打量赵长宁,笑道“这位姑娘这般品貌气质,跟着你们班子也太委屈了些吧” “她父亲是我的表叔,托我照顾的,在老家已经定亲了。”关娘子立刻就搬了个理由出来。 那朱娘子还看了赵长宁好几眼,正准备带这三个走,那边就有来人笑道“朱娘子,人家一个琵琶班子的人,都比你的什么弄玉、扶玉的好看,照我说,不如叫这个姑娘来给我弹段琵琶,我也当是享受了” 来人穿了件深紫色右衽长袍,腰束玉带,头戴银冠。一双斜长的眼睛却有种凌厉之感。 赵长宁暗道糟糕,此人她也眼熟,似乎围猎场那天也见过的,虽然一时想不起名号,但绝对也是一员大将此人盯着她许久,对身后的随从说道“带她去弹琵琶,一会儿我要看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有更新不好意思,原因就不多说了。今天更了近6000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第43章 那两个随从抱拳,就要上来带人。 “她当真不能去的”关娘子焦急, 这可姑娘是跟纪大人在一起, 肯定是来历不凡,谁知道跟纪大人是什么关系。但随从怎么会听她的话,冷冷地瞪她一眼“你莫要多管闲事”推开了关娘子, 就要上前来拉人。 赵长宁垂眼看了看下方曲曲折折的回廊, 上前一步道“关娘子,无事,我愿意去。” 朱娘子听她说话的声音清亮明朗,竟没有一丝女儿的柔气, 再看还是背手站在她面前,责怪这位关娘子不会美人, 好生一个如此独特的美人, 怎么说话行事都白白浪费那脸。 关娘子愣了愣, 就没有阻止。 “你愿意去就好, 得罪了魏大人,你如何处得”朱娘子想到人家毕竟是良家女子,低声说,“你也别怕,咱们这儿是弄玉斋,也不是那些全然不正经的风月之地,你不过是去弹个琵琶。到时候真的不愿意,他们都是你平日见都见不到的显贵,什么样的没有见过,也不会强人所难” 赵长宁是肯定不会弹琵琶的,她受的是正统的世家公子教育。最多就是能抚琴,而且还不怎么擅长。 到时候乱弹一气,人家不被她呕死么 她只淡淡一笑“谢娘子,我醒得。” 长宁心里是把纪贤骂了个通透,抱着个琵琶被带了下去。回廊曲曲折折,九转十转的,两侧都是廊房。朱娘子带着三个琵琶女走在前面,长宁走在中间,那两个随从跟在她后面。她将手拢在袖子下,手指放在琵琶的弦上,食指往上勾,拇指顺势往下按,她的手劲是可以的。琴弦铮地就崩断了。因为袖子挡着,并没有传出什么声音。 “娘子,不好意思”长宁突然停下脚步。众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说,“才看到这把琵琶的弦竟然断了,恐怕要回去换一把。” 朱娘子看着她,似乎猜到了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顿了顿道“那你快去吧。” “慢着。”其中一个随从却道,“我随姑娘一起回去拿。” 这人倒是警觉,果然是大将身边的随侍。 长宁转身往回走,那随从跟着她的身后。赵长宁越走越快,日光透过回廊的隔扇折进来,转过一个拐角后,浓密的阳光就照射进来,视线便被团团的光晕挡住了,赵长宁顺势抓住窗沿一跃,进了廊房。刚才她在上面,就看到这个廊房的窗扇是开着的,随后又从这个廊房的窗扇翻了出来,很快就沿着河往前走。她怕走得慢了就被那随侍抓住了,但这还不保险,他肯定会追上来的。 前面有个廊房的窗扇开着,里面没有人。赵长宁立刻翻了进去,亏她还是比一般女子身手好些,然后就把隔扇关上了。靠着窗扇边静静地等,果然不久就听到这个人过去的声音。 她才轻轻舒了口气,打量这间廊房。这是三间房贯通了,用屏风隔断出内室,屋内垂着幔帐,鎏金铜炉里飘出淡淡的熏香,还有梳妆台。应当是女子所住之地。 她在内室里走了一圈,看到衣柜里叠放着衣物,便又生了个想法。从里头拿了月白底宽斓边褙子,湖蓝色长月华裙换上。头发没有办法,只能又在姑娘的妆台上抓了两只莲花头玉簪簪上。见还有胭脂水粉,长宁就大致给自己上了妆,鼻尖一股淡淡的花香。 好了,铜镜里看得是个美人,似乎比刚才好看。但却陌生了很多。 长宁觉得这个样子真是陌生。 当她想看看有没有头纱一类的东西时,却在妆台的抽屉里摸到个类似账本的东西。赵长宁眉尖一凝,把此物拿出来,翻开一看,这本册子其实没写什么重要的东西。记的都是谁送了什么礼,这姑娘不是弄玉斋的头牌,但账册上送的东西之奢侈,都让人啧啧称奇。这上面很多名字长宁都眼熟,不乏一些三四品的大官。这些人都可以做审查,查一个准一个,叫这帮人爱逛风月场所 赵长宁眼睛微眯,心里就有了主意,她知道怎么从顺天府拿到搜查令了。 她把此物装进袖中,怕有人回来撞见,才从廊房前面出来。 她心里其实很紧张,怕被别人发现了,但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的走在路上,慢慢往出口走去。 “前面的姑娘,站住。”背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赵长宁站定,她不敢跑,跑了岂不是更可疑她回过头看到是两个穿短袍长靴的人,其中一个便是方才的随从。心里一个咯噔,却是淡笑道“两位可有事” “姑娘可能跑。”那人笑着说,“姑娘切莫误会,我们大人只是请姑娘弹曲子,弹了是要放姑娘走的,没有他意。姑娘倒好,我带着人在这周围搜寻半个时辰了。” 这人果然不一般,才见过一次,光凭背影就能把她认出来。 “我的琵琶坏了,弹不了。”赵长宁淡淡说。 “可由不得姑娘,大人的命令,我等也没有办法。”这人虚手做请。 赵长宁只得走在前面,这次几人一步不离地跟着她,直到把她送进了雅间。 只见雅间里头布置得得极为奢华,绒毯铺地,檀色细葛布幔帐垂下,正对一张罗汉床,多宝阁上珍品琳琅满目,其间还有整块的羊脂玉雕成的观音手,用檀木做底放在架上,光是这个东西都价值连城。里面坐了一群人,方才看到的魏大人就在其中。有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在弹琵琶。 这些人杯箸换盏,相谈甚欢,好一派奢靡景象。 当赵长宁把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扫过的时候,瞳孔微微一缩。 这人穿了件右衽长袍,依旧戴着麝皮护腕。额角有一道疤,五官俊秀而凌厉。朱明炽竟然在这里 他似乎没有听曲,一边喝茶一边和对面的人说话。这人拿茶杯的姿势很独特,指夹茶杯杯沿,手骨长而骨节突出。长宁想起军营里的人就是这么喝酒的。随后她发现他对面的也是熟人,竟然是三皇子朱明睿,上次猎场上见过一次。 这弄玉斋究竟什么来历二皇子和三皇子为什么在这里私下见面,赵长宁心里瞬间就转过了念头。 “大人,人给您找来了。”随从上前拱手对魏大人道。 魏大人回首看她,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过来。” 虽然朱明炽在场,赵长宁倒没有慌张,要不是极熟悉她的人,现在是肯定认不出她的。但她心里也没底,要是朱明炽真的认出来了呢这个人要是真的如她梦里一般,应该是个心性应该是相当可怕的人,怕百转千回别人也不知道的。 她慢慢走到这位魏大人面前,想起上次围猎的时候,这位魏大人还跟着三皇子打了头野猪,当时她可想不到有这样的事。 魏大人见她走到自己面前,轻笑道“爷买了你如何你们娘子开多少银子,爷一个子儿都不会还。” 这样的乐妓班子,多半也是扬州瘦马来的。若是有机会飞上枝头,几乎是没有人会拒绝的。 赵长宁道“魏大人不必,我家中有良田,倒还不至于要给别人做小。” “爷又长得不难看。”这魏大人就说,“爷一看你就喜欢了,忍不住要亲近你,你为何不愿意” 赵长宁漠然地道“但我不太喜欢,君子不强人所难,大人应该听过吧。” 她堂堂探花郎出身,寒窗苦读十年,如今还有大好前程。开玩笑呢 这魏大人却大笑,一把拉住她让她跌到自己怀里“强人所难我的确不愿意,所以希望姑娘能自愿,那我就不是强人所难了。” 这动静自然大了,那边说话的朱明睿和朱明炽也注意到了,朝这边看过来。赵长宁再次把纪贤骂得狗血喷头,如果朱明炽认出来,她的仕途岂不是完了。 “好你个魏颐,人家姑娘不愿意,外面自然多得是,你何必强人所难”那边有个人就骂他,“你个不开化的蛮子,还不放开人家” “我才不放”魏颐笑道,将赵长宁按得更紧,“你别怕,跟我有什么不好的爷送你个三进的大宅子好不好” “我看人家快喘不过气了,你放开吧。”三皇子朱明睿开口了,目光在赵长宁身上、脸上扫过,她坐在魏颐身上低着头,未绾的发如流水一般沿肩侧滑下。面如莲花,又有种说不出的冷淡清贵,因为肩膀瘦削,又穿得素雅干净,竟有种伶仃荏苒之感。在这样的地方,既不入,又显得可怜。的确叫人眼前一亮。 “她不过在害羞罢了”魏颐是不想放手。但发话的毕竟是三殿下,只能先把赵长宁放开。 朱明睿就笑道“这不开化的蛮子,眼光倒是不错”侧头对朱明炽说“二哥,你看呢” 喝茶的朱明炽就抬头一看。赵长宁只觉得他的目光似乎有重量一样,又好似冰冷的刀刃,把她的肩膀又压低了些。 谁知道朱明炽竟说了句“不错。” “难得二哥竟然喜欢。”朱明睿眼睛一亮,就笑了笑。 他这二哥出身一般,没有争夺皇位的意思,在他跟太子之间是中立的。虽然现在他手上没有兵权了,但毕竟是皇子,所以朱明睿一直很想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但朱明炽此人对女人不是很上心。要说财帛之类的,他们这样的层次,钱财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于是朱明睿立刻道“魏颐,还不快把姑娘给你二爷送过来” 魏颐纵然不舍,却不敢违抗三皇子的意思,带着赵长宁走到朱明炽身边。 靠近朱明炽,赵长宁只见此人只是喝茶。她想往后退两步,朱明睿指了指却道“你在旁边坐下吧。” 朱明炽身边还有个座椅,赵长宁就坐下了。眼看外面日头已经西斜,想着应该怎么脱险比较好。 弹琵琶的姑娘唱起了秦淮小调,那声音吴侬软语,纤手拨弹,虽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却是再没有更温柔婉转的。傍晚的日光斜斜照在她身上,拨弹唱完,赢得了满堂喝彩。 旁边朱明睿在和朱明炽说话,似乎正是最近孙大人死一案。坐在旁边的赵长宁却隐隐听得见,他们似乎没把她放在眼里,也就没有回避。朱明睿说“我听说这事下放到你们大理寺了,父皇再三告诫大理寺卿,要把贪污税银一事查清楚。二哥可要小心,太子那边说不定拿此事借题发挥。” 朱明炽说“此事沈练早有应对,不用担心他。” “说来你我兄弟四人,五弟最小不论了。你从战场回来,边疆抗敌却未得父皇器重,弟弟是为二哥觉得不值。”朱明睿叹道,“太子殿下那边的人也未把二哥放在眼里,我却是有心与二哥交好的。还记得我幼时,射箭还是二哥你教我的咱们兄弟的情谊,比旁人还是厚些的。” 赵长宁垂眼细听,要是平常的时候,哪有机会离这两尊大佛这么近,没看其他武将都似有若无地看着他们俩。两位毕竟从小就高人一等,在这等环境下自如得很。 “三弟有什么担心的。”朱明炽就笑了,语气似有感叹 “是我的总归都是我的。不是我的,怕求也求不来。” “对了,上次母亲还告诉我,说父皇有意为你娶个正妃,章家的那个嫡小姐就不错。是家里最小的,章家的人都捧在手里宠要是嫁给你这个武蛮子,你可不待人家温柔怜惜一些。她哥哥似乎还在你帐下做过副指挥使的。” 朱明炽摇头道“再说吧,父皇的心思谁也说不清楚。” 赵长宁在旁边听到,眉心却重重一抽。 章家嫡出小姐。她梦到过的贵妃章氏这难不成是巧合 还是,她梦里的事情真的会发生。面前这个出身一般,不被重视的皇子,终究会登上帝位 “二哥不如在此住下吧。”朱明睿侧头对朱明炽说,“我叫朱娘子已经准备好了房间。这姑娘我买了送你。” 赵长宁心里一紧,手不觉已经握成拳藏在手里,只是面色仍然没变。早听说二皇子因是从战场回来,还没有正妃,对女色也一般,他总不会就这么答应了吧 朱明炽停顿片刻,赵长宁都不敢侧头看他的脸,以为他会拒绝。然后她竟然听到朱明炽说“那谢过三弟了。” 朱娘子看到赵长宁刷地白下来的脸色,欲言又止,她是有心放这位姑娘一马,毕竟是良家的人。但这几位爷要,那有什么办法,她连一个魏颐都得罪不起,难不成还敢得罪魏颐的主子吗 赵长宁只能在随从的胁迫下,跟着朱明炽走出了屋子。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立刻有人躬身到前面为他掌灯。一团暖蓬蓬的光,还有人几步上前要为朱明炽搭披风,被朱明炽阻止了“不必,也不冷。” 他的手突然就搭在她的腰侧,陌生的触感让她浑身发紧。等出了门口,赵长宁忍不住就想挣扎了,却被此人强硬的手臂按住了。不愧是曾经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她劲不算小,却连动都动不了。 “二爷,有从西北来的信。”有个穿程子衣的人走过回廊,在他面前恭敬地跪下来。 朱明炽这时候放开了她,让她进屋,他在外面跟这人说话。赵长宁贴在门后听,却似乎根本不是将西北的事“大人被抓运河审查严问您是不是要停一段时间。”听得不是很真切,尤其是涉及到具体人名和事件的时候,声音会外低下去。赵长宁隔得这么近都分辨不出来。 接着是朱明炽说“陛下一向不防我无妨去问问竹山先生” 但她肯定,朱明炽这个人的确不简单。贵为皇子,却不知道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时候门外有动静,赵长宁立刻后退。随后房门被打开了,朱明炽走了进来,烛火微微晃动,他的手自后轻轻合上了房门。 这屋里就点了一盏朦胧昏黄的烛火,夜幕低垂,大红丝绸的被褥,这一切都显得暧昧。而这个男人进来后后解开了麝皮的护腕。说道“怎么,你在偷听吗” 赵长宁没有回话。她一直往后退,她感受到了危险。这是一种没有过的感觉,让人心惊肉跳,她甚至抓住了旁边黄花梨木桌上的青瓷水壶。 “怕什么”朱明炽向她走近,此刻他其实是面无表情的。在长宁未反应过来的瞬间,他轻而易举地扣住了赵长宁纤细的手腕,将她压到了梁柱上,低头就要去亲她的侧脸。 方才他还显得对她没什么兴趣,到了私密之地却这样霸道,难不成男的都这样道貌岸然 长宁被这样危险和陌生的气息笼罩着,气息都是热的,手脚也被他强行压着。这样熟悉侵犯的感觉,跟那个梦是如此的相似让她开始恐惧,那种梦的情绪似乎渗入每一根神经。赵长宁忍不住开始反抗,一脚就踢朱明炽 此人武功极高,单手就按住了她,嘴唇就碰到了她的侧脸。然后她的手就被禁锢住,要把她往软和的床褥上按去。 赵长宁终于忍不住了“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此话一出,却好像是说了什么咒语,朱明炽顿了顿,勾唇一笑,待赵长宁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松开了钳制赵长宁的手。 “爷救了你,你就这般踢我”他说着远离赵长宁几步,走到了桌边,“我不会强迫你的,吓唬你罢了。” 赵长宁惊魂甫定,出了口气。见他已经坐下喝茶了,他的长袍上洒在烛光,隐隐有暗银色纹路。虽做过大将,其实还很年轻,而且很英俊。 他淡淡说“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地方你不该来。” 赵长宁的手缩紧,跟这个人相处,她总有点奇怪的感觉。这位很可能是日后的帝王,而且狠厉无比。所以跟他相处的时候,赵长宁会外的小心,多少是不会得罪他的。 而且他这话什么意思 她自然只是说“我只是弹琵琶,方才是被人逼迫的。若大人愿意放过我我自然是感谢的。” 朱明炽顺着她的话说“放过你不是不可以。”他将另一手护腕也解开了放在桌上,“不过我其实不是好人,不喜欢做无用的事。你能拿什么来报答” 赵长宁学着女子的样子屈身“但凭大人说。” 朱明炽似乎想了一下,也没想到什么有趣的,就指了指壁上所挂的琵琶“你既然是弹琵琶的,那就弹奏一曲吧。” 要求什么不好非得是弹琵琶赵长宁抬头一看屋内,这屋子应该是女子专门取悦男子之地,旁边竟然还有笔墨纸砚,她道“不如我给大人做诗一首”她所擅长的可不正是做诗和八股文。 朱明炽顿后道“这就不必了。”他小的时候开蒙,就整天想着演武场,把教他读四书的老师气得不行,现在都不怎么精通这些东西。他说,“爷不耐烦附庸风雅的事。” 这就没办法了。赵长宁看了看琵琶,看到旁边还有一架琴放着“大人,我突然想到一首曲子献给大人,不如弹琴吧。” 琴是高雅之物,但凡世家公子总会两首曲子。 朱明炽看她望着琵琶无言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玩,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弹吧。”朱明炽靠在椅背上,坐姿大马金刀,整好以暇地看着她。 赵长宁缓缓地舒了口气,先对朱明炽一屈身。她是世家公子的礼仪,姿态极美,行云流水,又优雅利落“此曲望大人笑纳。” 长宁的琴还是七叔教的。只教了她这一首曲子,也只有这首她能记得全。她坐于正对五徽的位置,左手轻轻放于九徽开始弹。长宁弹得一般般,走错了几次徽位。只能是勉强流畅地弹完了。她心想二殿下竟然不喜欢附庸风雅,弹得不好他应该不知道吧。 但她的坐姿是很好看的,裙摆散落在地上,盛开如莲,烛火照着她的侧脸。嘴唇微抿,鼻梁挺直,眼睛下宛如拢了一池的水波粼粼。看着就叫人觉得惊艳。 琴音古意盎然,弹得不好却也有几分意境。朱明炽本来是随意听的,渐渐地,朱明炽却收起了笑容,目光带着深意,变得有些古怪。 赵长宁收了最后一个音,站起身道“大人见谅,献丑了。” “你知不知道这首曲子是什么”朱明炽问道。 赵长宁还真不记得了,但怕朱明炽再问,于是说“只记得曲调甚好,却不记得名字了。” “你的确献丑了。”朱明炽说着站起来,然后亲自走到了琴面前坐下。他手放在琴弦上止住了琴音,由于他长得很高大,琴跟他的大手并不匹配。同样的曲子,但是他的琴声却是行云流水,精湛至极,拨勾挑按,无比的悠扬。 他竟然会弹琴 赵长宁才知道,原来这首曲子其实非常的动听,她不得其中韵味的百分之一。 没想到二殿下会弹琴,而且看样子还非常精通。赵长宁听完后还许久未回过神,刚才当真是献丑了。她才道“大人抚得一手好曲,不想大人是武将,竟也这般精通韵律。” “我告诉你此曲的名字,你以后不要随便弹了。”朱明炽收了琴音,他看着赵长宁,“此曲出自玉台新咏,又名凤求凰。” 然后他慢慢说。 “赵长宁,你竟然给我弹凤求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磨了太久了嘤嘤嘤,但是是肥肥的六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第44章 当他说出赵长宁这三个字的时候,长宁的脸部轻轻抽动。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有诈, 假如朱明炽只是在使诈呢。 于是她就淡淡道“赵长宁大人在说何人, 我倒没听过这个名字。” 朱明炽就沉声笑了,他站起来背手走到赵长宁面前“知不知道你的破绽在哪里。” “大人当真说笑了,我当真是来弹琵琶的, 有什么破绽”赵长宁觉得朱明炽真的知道, 而不是在诈她。她要是打死不承认呢打晕他逃跑好像不现实,门外全是他的人,而且她绝对敌不过朱明炽。 百转千回的一瞬间,朱明炽就接着说了“我是习武之人那天我扣住你喉咙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 虽然有的男子喉结当真不明显,但是摸却能明显感觉到男女的不一样。不过你是不是男子, 这并不关我的事, 我也不想说, 反而想看看你究竟要干什么。”他淡淡说, “今天你一开口说话,我就听出来了。” “你不觉得你很奇怪么风月之地的女子,开口都自称妾身之类,你却自称是我,这个破绽露得不聪明,我猜赵大人应该是不喜欢自称妾身吧。赵大人心性坚韧,甚至能科举做官,可见是对此妾身之流厌恶至极,这样就可以理解了。” 赵长宁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面无表情,她的确是厌恶那个称谓的,竟自己也没注意到这个破绽。 这个人也许当真能登上帝位呢。太子殿下虽然也聪明,但没法跟朱明炽这种比。朱明炽读书也许并不怎么样,但在别的方面,他聪明绝顶。可是没有人发现这个人才是最厉害的。 “殿下观察入微,目光如炬。”赵长宁轻声说,“那殿下打算怎么办” 其实赵长宁不是没有应对的法子。她知道刚才朱明炽在外面和他的下属在谈什么,她毕竟是大理寺的官员。 最近有个案子,管漕运的岳大人因监管不力被抓,而朱明炽的下属问他是否要停止河运。那么很明显,这位岳大人应该是朱明炽的人,朱明炽在借由漕运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至于这件事是什么,并不难得知。长宁只消回去查阅卷宗,就知道所指何事了。 只是她敢威胁杜少陵,却绝对不敢威胁朱明炽。 她很有可能会被朱明炽灭口。赵长宁不敢跟朱明炽耍这样的心眼,他是特权阶级,他杀个把官员又如何。正好还是在这样的地方,她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所以她什么也不说,听这位爷想怎么着,可恨她还是太子的人,说不定朱明炽会非常想除之而后快 朱明炽一时也没说话,他也在想将这个人如何是好。这个金銮殿孤直的背影,琼林宴上风采出众的探花郎,太子殿下的心头好。以女装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出落得如圣莲一般,竟当真有几分惊艳。刚才那番亲热,有几分戏弄的心思,又有几分真正的欲念,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 朱明炽盯着她看,这个人当真机敏,她换称自己为下官,将这房中一直笼罩的诡异暧昧退了干净。见她的脸在昏暗的灯下,分明出现一种玉质的清冷,清丽而雅致,似乎瞬间就隔开了千山万水。 赵长宁看到朱明炽黑色的皂靴停在她的面前。“你到这样的地方来干什么” 赵长宁不敢隐瞒他“下官来查孙大人自缢一案,所以蒙混进来了,不过这里面什么都没有。下官想出去,但是被带到了殿下这里。” 朱明炽俯视着她,又慢慢问“我方才在外面说话,你在屋内偷听,听到了什么” 赵长宁的心猛地一跳,背心几乎立刻就出汗了。她尽量维持着语气的冷淡“下官没有偷听,也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朱明炽笑了“你觉得我该不该信你” “下官的确什么都没听到。我是大理寺的官员,不过是为大理寺做事,亦算是为殿下做事,只望殿下是信得过我了。”赵长宁知道朱明炽不信。她脑中转得飞快,但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诡计似乎都是无用的。 朱明炽一根指头就可以拧死她。 “杀了你,比信你容易多了。”朱明炽森冷、漠然道。 赵长宁听到这句话,立刻就跪下了,冷汗已经打湿了她的背心。这个人压迫力极强,不愧是从战场上回来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赵长宁眉尖微动,如何能让朱明炽放过她 人在被逼急的时候,会想出非常疯狂的办法。赵长宁想起刚才朱明炽进门之后压着她吻。她顿时手心汗津津的。其实还有个办法让朱明炽不忌讳到想杀她,很简单。 这是保命的良策,至少让朱明炽放松对她的警惕。也没有办法了。 “殿下,”赵长宁轻轻地道,“就算我听到了,也不会出卖殿下的,殿下大可放心。” 朱明炽意味不明地笑了“嗯,这又怎么说” 赵长宁的手在袖中握成拳,却似越发的说不出口了“殿下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若握将殿下的事说出去,殿下也不会放过我,长宁甚至难逃绞刑。不知道这个主意,殿下以为如何” 赵长宁这时候都不想去看朱明炽是什么表情。她最恨别人拿这个来威胁她,却又不得不此法。 他竟久久没有说话。 朱明炽随意地半跪下来,低头靠赵长宁极近。手指轻轻地挑起她的脸,语气却柔和了许多“你当真也是挺狠的,拿自己来赌,是怕爷杀了你么” “今为殿下所救,应当以示感激。”赵长宁只是轻轻道,未理会他狎弄的举动。她当然不想死,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她荏苒的身子可能有些微微地颤抖,因为她在怕,反而更加的动人了。朱明炽一时没有说话。看着她这个样子,许久道“爷既然救了你,又何至于会再杀你。”也许是因为第一眼看到她女装的样子出现在面前,就动了异样的心思,否则何至于刚才那般。 他又问“方才你弹那首曲子,当真是不知道名字” 长宁才知道在他的面抚琴是班门弄斧。学曲的人能不知道曲子的名字吗 赵长宁这时候垂下眼,心里甚至有一丝淡淡的古怪感。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赵长宁自然不愿再说什么了,于是低声道“下官的确无他意,殿下若不这么以为,下官也没有办法。” 朱明炽终于是站起身,然后淡淡地问她“你可与别人弹过” 他说的是凤求凰赵长宁单膝跪在他面前“此曲怎能随便与别人弹,只为二殿下谈过一次罢了。” 这话说出口了,赵长宁却觉得有说得几分旖旎的意思。于是又加了句“下官原不善抚琴,故也不曾给别人弹。” 朱明炽嘴角微勾,将桌上的护腕再拿过来绑上。既然逼到这个地步了,本就无意杀她,便不再吓她了“行了,今儿暂且放你一次。我还有事,叫人送你回去吧。” “殿下,不必”赵长宁立刻道,“出了弄玉斋,我自知道回去。否则就说不清了。” 朱明炽眼睛一眯,又重复了一遍“衣裳我马上叫人送过来,会有人送你回去。” 这样的人,如何嫩违逆他的话 只是赵长宁也抬头看他“殿下,出院子之后我需得自己回去。” 朱明炽见她这个人,方才明明还在压他的身下过,现在却离了十万八丈远,甚至神色都还是冷淡的。只有那脸好看极了,每一寸都精致至极。他道“那随你吧。” 赵长宁却在心里想着那个梦。 这个人心性手段无不出众。 也许以后真的应该好生思考自己何去何从了。 “下官先退下了。”赵长宁退后一步。 拿衣裳的人进来了,赵长宁换回男装,然后离开了房间,走入了园中。 弄玉斋满园树枝都挂着莲花灯,浮灯的火焰跳动着,自她的身后蔓延开整个院子的灯火,辉煌灿烂。朱明炽看着赵长宁走远,一边继续听下属说话。 “淮扬盐运相关的人,全部灭口,不要留活。”朱明炽云淡风轻地道。四周是夜色的寒冷肃杀。 跪在他身后的下属应喏。 弄玉斋门口已经挂起灯笼,因为这里靠近护城河,夏夜凉风习习。 纪贤他们三人在弄玉斋外面等赵长宁,纪贤想看看赵长宁穿女装的样子,干脆带这两个到门口来堵她。免得他跑了。 琵琶班子缓缓出来了,纪贤在人群里扫了一眼,却似乎没有看到赵长宁。 关娘子看到他,却走到他面前屈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道“纪大人里头有位爷看上了那位姑娘,来头太大,您也知道在里面我们说不上话,连关娘子都惹不起那位爷。有愧纪大人所托,实在是” 然后就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给了他。“这些银子,劳烦转交姑娘的家人吧,姑娘也没带一句话,妾身也不知道那位爷是怎么打算的。妾身明儿个,再替纪大人问问朱娘子吧” 纪贤捏着这张八百两银子的银票,他皱了皱眉“谁带走他的” “我也不认得,但连朱娘子都怯他,必定来历了不得。”关娘子无奈道。 陈蛮脸都青了,徐恭张大了嘴。赵长宁这是被人看上了他可是朝廷命官啊。 他怎么就被人看上了呢他是个男的啊。 等关娘子走了,纪贤才回过神来,感叹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人我一个月的俸禄才十石米,连十两银子都没有。你们赵大人竟然能卖大人我八年的俸禄。”说着就把银票收进了袖子里。 “大人,这个”徐恭不知道这应该从头说起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应该说大人您干嘛收咱们大人的卖身钱,应该给赵大人啊还是该说大人咱们是不是要进去营救一下。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一会儿自会给你们大人的。”纪贤觉得莫名其妙,他的人品没这么差吧 陈蛮道“纪大人,您不觉得咱们应该做点什么吗您若不进去我就要进去了。” “这里面你是进不去的,会些拳脚也没辙。”纪贤看了他一眼。“要能闯进去,何须你们大人出马。” 纪贤叹了口气说“大人我还没想出来办法,去那边摊上吃碗面,慢慢想吧。”面摊就在弄玉斋的门口,能够看得见往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说了我回头看看,是有点不合理,改了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第45章 赵长宁出来时天已经黑透。那三个在外面听昆曲,本来准备趁着夜色混进后院的, 看到赵长宁出来倒也没有那个必要了。纪贤打量了她, 的确是没出什么意外。才可惜道“本想在门口堵着,看看你穿女装什么样子,看来是看不到了。” 长宁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来纪大人不想要证据了” 纪贤眼睛微亮“你当真找到证据了” 赵长宁半天没吃饭了。胡同口有个面摊, 点着灯笼, 锅里冒出腾腾的热气。面也做得地道,微黄劲道的细面条,牛肉骨头熬出的高汤,上头码着卤牛肉, 又撒一把切得细细的香芹。又烫又热,又香又浓, 她吃得很舒服。 吃完后赵长宁才把袖中的账本给了纪贤“这个可以帮你拿到搜查令, 里面有几个官员最近刚入狱, 可以以此为借口进去搜查。” 纪贤翻了几页, 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不过我劝你慎重一些,弄玉斋背后来头不小,可不要惹到不该惹的人了。”连朱明炽、常国公之流都会去里面,实在是深浅难测。 “赵大人果然厉害。”纪贤合上账本,笑道,“我一定在你们少卿大人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他收了账本,从袖中拿出一章巴掌大的银票,“方才关娘子给我的,应该给你才是。不过我很好奇赵大人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这是屈辱的银子,真的不该要,她应该把它拿过来扔到炉子里化了。但想到这也是是她八年的俸禄才能赚回来的,赵长宁收来放进袖中道“纪大人自己进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纪贤笑了笑“罢了,这次我承情了,赵大人日后需要我的帮忙就尽管开口。” “纪大人记住这句话就行,日后让你帮忙,可不要推辞。”赵长宁对店主招招手。 “店家,结账了,他给。”说罢指了指纪贤,然后带着陈蛮和徐恭离开了弄玉斋的门口。 纪贤看着他走远,从囊中拿出铜板付账,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次日纪贤就用这个账本从顺天府拿到了搜查令,与长宁两人带兵包围了弄玉斋。两个人总算穿着官服大摇大摆地进去。一搜孙大人果然是将贪墨往来证据放在孙大人的相好扶玉姑娘这里。赵长宁穿着官服背手站在弄玉斋门口,怕被人认出来,里头她就不去了,不过看着官兵将此地包围,心里微有感慨,还是做特权阶级比较爽。 人证物证一人一半,扶玉姑娘被纪贤押回刑部,赵长宁则拿了孙大人与其他官员贪污受贿、往来的书信鸣金收兵,回去写证词。 每逢初一、十五是衙门沐休的日子,这时候大理寺会外的清闲,只有阿猫阿狗三两只。 长宁是为了孙大人的案子加班的,带着东西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沐休了。她在自己的号房里坐下,定神蘸墨开写。用到需要律法的地方,她也不比停下来查书,她正经进士出身,背书的功底没得说,手不辍写。 与孙大人牵连的官员还不少,户部两位郎中,吏部一位主事,江西布政司的官员 她越写越是艰难,此案牵涉人员过多,朝廷怕是又有动荡。只看上头的意思是压还是不压了。看日头快到午了,长宁没再继续,把东西收起来准备回去继续。窦氏今天让她早些回家吃饭。 长宁出门却看到个头发半白的老头站在院内,仰头看着天不知道在做什么,长得面生,又穿着常服。赵长宁几步上前问“这位老伯”本来是想问问他是来做什么的,怎么会擅入大理寺。 老人回头看到他“嗯,何事” 赵长宁再一看老人的年纪,能如此自如地在大理寺行走的,绝非普通人。长宁立刻反应过来,这位应该是大理寺卿季大人上次只远远看到过,所以才没认出来。 “怕是寺卿大人光临倒是下官眼拙了。”长宁立刻拱手。 季大人打量了他,就笑了笑“你是沈练说的那个小娃娃,新科探花” “大人竟知道下官,实在不胜荣幸。”赵长宁的语气十分恭敬,听说这位季大人年轻的时候惩治了无数贪官污吏,清正廉明,甚至目前大理寺通用的一套吏法也是他所编写。虽然已经不负责任何事,但在大理寺的地位等同于吉祥物,大家都很崇拜很敬仰他。 长宁自然也敬仰他得很。 季大人仍旧笑眯眯的,“倒是比沈练那小子懂礼貌。” “您谬赞了。”赵长宁笑了笑,时常听到季大人年轻时候的事迹,难得有这个机会能与寺卿大人说几句。 季大人伸手拍了拍长宁的肩,“后生可畏,你争取把沈练那小子干下去,他成日连句玩笑都不会说,我嫌恶他得很。”又道,“说起来皇上是将你放在我的名下带的,可惜我没空,竟一直不得教你什么。不过你与沈练、庄肃等人都在我的名下,有事就找他们帮忙吧。” 庄肃是大理寺左少卿,沈练是右少卿,长宁还没有见到过。 季大人说完就这么走了。 长宁怔了怔,竟然有点怅然若失。她知道刚进大理寺之后,是会有人带着她的,只是这个人没出现。一切的东西都是她自己摸索着走的。 原来她竟然是挂靠在大理寺卿名下的,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倘若真能跟着季大人学习,那该是什么光景。 等长宁赶回赵家的时候,饭桌已经摆起来了。大家今天都在正房吃饭。 男人们坐一桌,此时正好谈些正事。长宁一进大理寺后就忙了,想来好些日子没这样聚在一起吃饭了。由于今天沐休,赵承义、赵承廉与弟弟赵长淮都在,赵家的男人难得聚齐了。 席间吃饭,家教甚严,晚辈是绝不敢说半句话的。 “长宁,我听说你最近在查孙大人的案子”席间赵承廉突然问。 长宁点头说“在与刑部合查。” 赵老太爷这半年精神不错,两个孙儿都前程似锦。他问孙儿“怎么了,案子闹得很大” 赵长宁斟酌了一下能说多少“牵涉的官员较多,不过还没有定案。” “这样的要案你要外小心,一不当心就得罪了人。”赵承义则是担心儿子不够圆滑。 “儿子醒得。”赵长宁笑了笑,四处一看,还是没见周承礼回来。最近一直不见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饭已经吃完了,她回自己的竹山居继续处理公务。 一两年都不见人,这才是周承礼的常态。只有上次长宁科举,他在家里呆的时间长点。赵长宁想到他,就想到那首凤求凰他教她这个曲子,不告诉她名字。他究竟做何想 要论心思复杂,没有人能跟他周承礼比。 她正想着,香榧就进来通禀“大少爷,二爷来看您了。” 赵承廉过来看她赵长宁站起身,只见赵承廉已经挑帘进来了,赵家男人长得都算不错,赵承廉三十多岁,还正当壮年。走进来就坐到一把太师椅上,说道“我倒还没来过你这儿,今儿来看看你。” 香榧端了茶上来,放在赵承廉旁边的桌上。 长宁说“二叔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应该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吧” 赵承廉端起茶杯,徐徐吹了口气喝茶。然后才说“看来侄儿在外面这小半年,还是颇有长进的。” “要我猜得不错,应该还是与孙大人一案有关,二叔方才席间提及了。”赵长宁就笑了笑。 赵承廉放下茶杯“的确有事找你,我知道你手头握着涉案官员的证据,其中有两个人是太子的心腹,不能出现在里面,也不能呈递上皇上的案桌。” 他是什么意思他想让她,把那两个人贪污受贿的证据掩藏了 赵长宁静默片刻道“二叔。我刚入大理寺,脚跟都未站稳。这件大案子,我很快也要移交给少卿大人处理了。要是他发现了什么不对,您不觉得这是陷我于不义之地吗” “二叔怎么会像为难你。”赵承廉叹了口气,“太子身边的亲信不止我一个,这个主意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这两个人是心腹,必须要保下而且大家也等着你表态度,先前是太子提拔你进入大理寺,否则你现在还在翰林院熬资历,又如何能立刻做正六品的官。如今是你要报答太子的时候了,长宁,你已经入仕了。官场上的事你也该学着些,两面摇摆从来没有好处的。” 赵长宁早猜到了赵承廉的目的,只是让她立刻就做这样的事,还是不习惯。 虽然从没有想过自己能成绝世清官,名流史册。但谁不想做如季大人那般的人,无论是谁提起来都赞不绝口,官场这么复杂,却没人说他们半个不字。她也没有想做廉吏清官的大志,但至少交到她手上的事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按律处置。不会包庇也不会纵容。 “二叔,私藏证据若被发现了。严重者可同罪论处。”赵长宁叹道,“再者纵容窝藏有罪之人,毁坏证据,您让我如何处得” “现在证据应该只经过了你的手吧,你若是改了证据,没有人知道。”赵承廉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长宁,你没有办法,你必须做。” “二叔再跟你说一点,你以为你大理寺正的官职是怎么得来的大理寺少卿沈练上报了皇上,自有太子殿下替你美言几句,皇上愿意给太子殿下脸面。否则纵然你破了再大的案子,也没有谁能在当官不足一月的时候就升官。你知不知道” 赵承廉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赵家。太子殿下是看在赵家的面子上,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如此重视你。否则何以只抬举你你若不帮,将赵家置于何地,将我置于何地你是长孙,你祖父最看重你,将家族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肩上,太子殿下也极为器重你,我想你自己也明白这个。我也实话告诉你了,这就是太子殿下的命令,殿下的字迹你若认识,就自己选吧” 说罢赵承廉递给她一张纸条,看着她。 她缓缓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两个人名。字迹俊秀,人如其字。至于是不是太子的笔迹她不知道,其实也不重要。 赵长宁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虽然她早明白,太子殿下把她放入大理寺的那一刻起,这一天就会到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许很快就到了需要她来选的时候。 但她当真要追随太子吗,若朱明炽当真能登上帝位,她岂不是真的要落入梦境中的结局这是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赵承廉拿赵家、拿自己来压她妥协。一则她不能不顾及家族。至少她现在不能违逆太子的意思。倘若她追随太子,也许以后会死得很惨,但是她现在不追随太子,现在就会立刻死得很惨。她这样的小人物,必须要先学会明哲保身。 赵长宁闭了闭眼睛,她缓缓睁开,叹了口气“二叔,倒不必我隐瞒证据,这个实在是太显眼了。我有个办法,我虽然同样将证据上交,若这二人有书信,书信是没有办法的,我将书信毁了。但名册是动不了的,不过就是贪污税银么,我告诉你们具体的数额,你们用巧账回填,到时候虽然有孙大人的名册在,可账目却是对得上的,何怕大理寺和都察院来找,死无对证而已。” 赵承廉看着长宁,眼睛微光一闪。果然聪明。 “你这份心思,太子殿下都记得。”赵承廉轻轻一拍她的肩侧,“太子殿下还让我转述,三日后是他的生辰,他请你去东宫赴宴。” “我知道了,多谢二叔。”长宁轻轻点头。 赵承廉离开后,长宁的目光在那些抄录的信件里游移,原信件还存在大理寺里,是带不出大理寺的。她一封封地找过去,翻了两遍,越翻越快,最后没看到那两个人名字的信件,她突然就松了口气,失神地坐在了东坡椅上。 赵长宁突然很想喝酒,但是能陪她喝酒的赵长旭已经去了国子监读武生,赵长松她又不是很熟。 赵长宁站起身,叫香榧为她拿一小坛子酒来,拎着酒就出门了。 当赵长淮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一坛子酒放在他面前。“要不要喝酒”他看到长宁冷淡的脸。 兄弟二人摆了几盘椒盐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在屋外头喝酒。 赵长淮这人是闷嘴葫芦,你不说话他就不会说。于是赵长宁就淡淡说“长淮,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能害别人的。” 赵长淮看她一眼,问道“你什么意思” “只是问问,别太敏感。”赵长宁看着远处日头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把玩着酒杯。 “你恨他的时候。”赵长淮才转过头回答道,“他处处不如你,但是他得到了最好的一切,你不甘心,自然就心生嫉妒。” 长宁回头看他“这是你的切身案例么” “我只是举例子,你再这样我不说了。”赵长淮喝了口酒。 “好吧。”长宁也喝酒,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赵长淮以为他有什么心事才找他喝酒的,结果回头一看,长宁酒量一般,已经靠在桌上醉倒了。脸上还沾了些花生米的细盐。 “哥哥”赵长淮唤他,见喊不答应,走到他面前,想着要不要把他扶回去。长宁看上去不重,而且竟然有种很好抱的感觉。 其实他已经没这么讨厌这个人了。 算了,懒得扶他。刚才问的都是些什么话,莫名其妙的。赵长淮招手让旁边的小厮过来“把大少爷扶回去休息。” 三日后到了太子生辰,皇上降下了恩典,官员们可再额外沐休两日,为太子贺生辰。这就是皇上对太子的溺爱,没有哪个皇子比得了。 赵长宁穿了官服,整理好了衣裳。随着二叔一同进东宫为太子贺寿。 东宫内正是张灯结彩的光景,重重黄色琉璃瓦,高大宽阔的院廊,往来的宫女都穿右衽宽袖上襦,褶子裙,梳双环髻,这是宫女惯有的打扮。听闻赵长宁来了,太子殿下派了随侍过来接她过去。 长宁随着内侍到了东宫演武场。只见是一方大堂,放着兵器架,地方开阔。演武场上有两个人在比刀,四周御林军重兵把守,朱明熙穿了件深蓝色团龙云纹右衽长袍,戴银丝八宝冠,面如冠玉,坐在为首的位置上。 王公贵族、或者大将在席间,没见着有文臣。赵长宁还看到了魏颐、朱明睿,正与旁边的大臣说笑。其间有一个不足五岁的孩子,他身边跟了两个嬷嬷,粉雕玉琢的精致,坐在椅子上脚都够不着地。应该是五皇子朱明谦。 却是太子招手让他过去,笑着吩咐随侍“在我旁边加把椅子,让赵大人也看看。” 太子殿下坐在最前面,她坐在他旁边,这如何可以赵长宁推辞,但太子此人虽然温柔,心智却是坚定的。赵长宁是自己人,他想宠信她,他就会用一切捧他的办法。这样的殊荣,当真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起的。以后谁要是做这位太子的宠妃,必然是万千嫔妃憎恨的对象。 赵长宁知道太子殿下说一不二,他坚持,也只能坐在他身边。只觉得后背都是扎着的眼刀子。 幸好那边已经开打到了最激烈的时候,叫好声响成一片。 身后有官员说“魏大人当真厉害,他在北疆打退异族的时候,听说比现在还要有风采我看总兵大人是坚持不了不多了。” 太子则侧头跟长宁说“别的生辰都是唱戏,实在是从小到大听够了。我觉得甚是无聊,倒不如打几场来看。你看如何”怕赵长宁是文臣出身的,对这样的武戏不感兴趣。 赵长宁看到场中的人竟然是一身劲装的魏颐,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将对手压制得死死的。 能让这些王朝顶尖的武将为他表演的,也只有尊贵的太子殿下了。赵长宁笑了笑道“甚是好看。” 只见对方已经露出破绽,魏颐嘴角噙着一丝笑容,手腕一动,一剑夺人喉 赵长宁靠在椅背上,眼刀子也不理会了。心道魏颐此人浑起来连良家女子也要强抢,但正经起来还挺厉害的,不愧是一方猛将。 这边刚落声,就有声音传来“二殿下到” 众位大臣回头,只见是穿了右衽长袍的朱明炽自夹道过来,正大步朝这边走过来,随从正把他肩上的披风取下来。于是纷纷跪地请安。 “二哥,今日你来得晚了”太子笑道,“一会儿要罚酒三杯。” 朱明炽先抬手叫大臣起,然后在太子身边落座“来晚了,殿下想罚便罚。” 看到朱明炽的时候,长宁就想到那夜他一脸淡漠严肃,静谧处又那般作为。手微微一握。朱明炽一如往常,甚至看也没有看赵长宁。神情淡淡的,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 却又大臣说“太子殿下这罚得可轻了,二殿下可是战场上出来,拿酒当水喝,罚三杯如何够,三坛子还差不多” 又有个太子的亲信大臣笑了笑“罚酒也不够,久闻二殿下战场上的威名,传得神乎其神。但殿下回京后,却一直不得见厉害。要是能得一见,那才是三生有幸。” 说到这里,赵长宁眉心一抽。她发现太子的确相当不重视朱明炽,太子说就罢了,这话他们开口就能说堂堂一个皇子,是你想让人家演就演的吗更何况还是朱明炽。 太子似乎也有些兴趣“说来我也没有看过二哥的刀法,不知道二哥愿不愿意让我们开开眼正好那边魏颐赢了,叫他与你比。” 朱明炽喝着茶不恼不气,只是笑了笑“今天出门穿了长袍,怕是不方便比武。” “长袍怕什么,殿下若愿意,旁边就能换衣裳”又有人附和,太子殿下就点头。“今天是我生辰,二哥不如来一场” 朱明炽推辞不过,最后还是垂眼放下了茶杯“既然太子殿下当真想看,那就比比吧,换衣裳倒也麻烦,不必换了。” 那边刚胜了的魏颐就笑了“殿下,衣裳也不换,您这是看不起我” 太子殿下靠在椅背上,笑着对场上的魏颐说“魏颐,你好好比。你今天若能赢了他,本宫就赏你一百两金子,再加两个美婢。” 魏颐将剑柄在手里握了握,摇头道“殿下,金子美婢微臣不想要。不过微臣还真的有一事,想二殿下告诉微臣。” 朱明炽走到兵器架前随意拿了把长刀,走上台问。“金子都不要,你想问什么” 魏颐有些遗憾地叹气“却还真有,那天送给二殿下的那位女子,听说二殿下是叫她回去了。我派人找遍了那一带,也没找到这位姑娘。心里真是放不下得很,殿下若知道她在哪里,何不给微臣指条明路”魏颐是当真喜欢得紧,就想找着这姑娘,圈着养起来,只给他一人弹琵琶,只坐他一个人怀里,好生锦衣玉食地养着。 一想到这样的女子可能还在受苦,魏颐心里就难受。来他这里多好,什么都不必做,他会把她宠得跟什么一样。 朱明炽听了之后,目光变得有些微妙,稍稍朝赵长宁这里看了一眼。 别说朱明炽了,赵长宁捏茶杯的手都一紧。他还记得她她突然有点担心魏颐能把她看出来,毕竟他是近距离看过的。于是往旁边侧了侧,一脸冷淡地喝茶。 “你倒是个痴情种子。”朱明睿道,也想起来,那天魏颐是极喜欢那位姑娘的。后来听说老二给放回去了,还好生怄气。 魏颐却再次追问“殿下可愿意告知” 朱明炽活动了一下手腕,缓缓笑了“那你赢了我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6700,顺便补昨天的每天的灵感不一定,长短就不一定。不好意思我去吊死谢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第46章 寻常人要是与二殿下比武,只敢点到为止, 难不成还敢真的赢。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但魏颐是武夫, 神经大条,正好刚刚比划了两招,热血上涌, 就有了胜负之心, 又着实想知道那姑娘的下落。他身形一动,一道剑光直接扑朱明炽的面门。 朱明炽单手背在身后,含笑退避。转眼间两人一进一退,再进再退, 几个回合刀光剑影,却丝毫没有见真章。 朱明熙身边就有人说“魏大人, 不用些真功夫见不着真美人呐” 魏颐听了一笑。朱明炽虽然穿了长袍, 但身姿矫健, 步法诡异, 他的剑几次都只是险险擦过了朱明炽的身侧。 自己的确未尽全力,看来还不能手下留情了 魏颐心随意动,当即脚下一蹬,剑光如匹练卷向朱明炽的腰间。朱明炽身形急闪,人出了剑光,但长袍下摆却被魏颐的剑尖挑破。魏颐一喜,长剑倒卷而上,逼得朱明炽连连后退。 赵长宁细看两人打斗,不知道朱明炽是出了全力,还是在隐藏自己。可能也没料到这魏颐竟然来真的,一直存着随意应付的心思。 直到魏颐当真将他逼退,又挑破了他的衣摆。朱明炽似乎微叹,脸色一沉,继而气势完全地变了 赵长宁只觉得眼睛一花,朱明炽终于出刀了刀光映了朱明炽的面容,只觉得他脸色沉下来后,好似地狱罗刹,杀意无限。 朱明炽长刀一出,魏颐眼前一花,横剑一挡,噔噔就退了两步才站稳,吓了一跳。但朱明炽神色冷漠,刀势丝毫不减,直逼要害,角度极其刁钻。砍劈挂挑,魏颐这才感觉到这位征战沙场,令瓦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究竟有多厉害。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几刀又连连从他意想不到的角度砍来,将他逼得连反击的空隙都没有。 魏颐几番后退,眼看就要跌下台的时候,朱明炽低声一笑,长刀如飓风般横卷过他的脖颈,刀锋之利,脖颈间一片冰冷魏颐拼命一缩,刀锋擦着皮肤而过,疼痛之感袭来,他肝胆俱裂,甚至觉得自己喉咙已破,喉管已断魏颐跌落台下,手中剑咣啷落地,双手捂着喉咙呜呜出声,他分明感受到朱明炽真的可以杀了他,而且朱明炽真的打算杀他,他的刀凌厉之极,根本就没想收也没收 魏颐摊开手,手心一团血红,魂定了几分,再一摸,倒是皮外伤,未真的进肉里去。 血滴自刀下流出,朱明炽才收回刀道“魏大人,承让了。” 要不是他逼至此,朱明炽何以非要反攻不可。 “殿下武功精妙,是我不敌。”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冰冷的恐惧如蛇般爬进魏颐的骨头缝里,他脑子清醒过来了,立刻跪下了,“方才冒犯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他记得以前家里老将军告诉他,上战场后,刀出鞘,不见血不归二殿下这是上阵杀敌的刀法,根本没有多余的花招子,只为杀人。二殿下回京之后也从没显露过武功,但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明白,他为什么不想比。 因为那是用来征战沙场,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比试的,也不是用来取乐的。 同是将领出生,魏颐虽远不如二殿下上过的战场多。但他却能更深的体会到这种感觉。这时才觉得自己背上已被冷汗浸湿,越想越后怕,越想越不敢想。 众人自然是被朱明炽的刀法所震撼,早听闻二殿下征战沙场的威名,却从没有见识过。只是二殿下出手也太狠了连点到为止都做不到,魏颐挑破了他的衣裳,却生生伤了他一道两寸长的口子。 太子见魏颐受了伤,立刻招人去找太医来给他治伤。魏颐却捂着受伤的脖颈缓步走到太子面前,咧嘴一笑“让殿下失望了。” 朱明熙笑道“你若能赢他,这战神的称号也要送人了”见魏颐伤口流血不止,他本来是想问问赵长宁有没有带手帕的,给魏颐按按伤口。谁知魏颐却摆手跟太子说“何必麻烦殿下,我自个儿找地方敷药去就行了这点伤还不算什么” 然后就退下去敷药了。赵长宁看着他走远了,才缓缓抬起头。 要不是他受伤了,今天这面或许就见上了。幸好他没注意到她。 她又看向台上的朱明炽,他还没有下来,只见是漠然地慢慢擦着刀身的血。那一瞬间他的模样,似乎刚从兵戈铁马的战场上回来,杀意未收,浑身阴沉,令人胆寒不已 这场比试完了后,许多人也没有了观看的心思,三三两两地朝前宫走去。朱明炽从她身后走上来,长宁感觉到他与自己擦身而过,他低声说了句“你欠我人情。”说罢向前走去,他的随从上前为他披了披风。 这时候他的背影才平和下来,似乎才是那个惯常沉默的二皇子。 赵长宁就笑了,欠就欠吧,反正她还不起。 片刻后有内侍来传皇上驾到。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门去跪见皇上了。赵长宁官微言轻,落在最后,只看得到皇上的銮驾。等跪见了皇帝,才到东宫的宴息厅落座。 皇上坐于最前,几位皇子分列其两侧。而众文武百官要跪到皇帝入座,才能起身入座。与赵长宁坐一桌的自然也是些六七品的小官,远得连皇上的脸都看不清楚。或因家族的原因受到太子宴会的邀请,赵长宁竟看到了两个熟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蒋世祺、蒋世文两人。 她这才知道原来俩人是堂兄弟,也是跟着家里做大官的长辈来的,而且两人的关系还不错。 感情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蒋世文在大理寺每天都对她冷若冰霜还是有道理的。蒋家上下都以为蒋世祺能做探花郎,却被赵长宁抢了风头,而且她还混得很不错,这口气怎么出得了。 看到两兄弟面对她表情僵硬,赵长宁还举杯对他们一笑“没想到这里见到两位蒋兄。” 蒋世祺毕竟是有学识涵养的,翰林院磨了半年,早就对赵长宁没有感觉了,笑着点头。但蒋世文却轻哼一声,他是看不惯赵长宁这样的关系户,他升到大理寺正用了三年,赵长宁才用了多久听说大理寺卿还挺赏识他的,莫名其妙 前面皇帝似乎在与他的几个儿子说话,本来就听不大真切,谁知上面突然传来一声“宣大理寺正赵长宁上前跪见” 皇帝竟然在叫她 赵长宁便出了席,上前跪地行大礼请安。她也只有传胪那日见过皇上,此时只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头顶,不仅是皇上,还有众位大臣的凝视,在场大员数不胜数,皇上为何会突然召见一个正六品的小官。 “平身。”皇上叫她起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笑着问,“听说户部税银贪污一案,是你找到了证据” 原来是问办案的事,长宁立刻恭敬回道“微臣不敢一人居功,是大理寺与刑部合力之故。”伴君如伴虎,无论什么时候,对皇上说话还是得谨慎。 “屡破大案,不错,赏”皇上说了句,立刻有宫人捧了白银三百两,丝绸布匹十匹,以及一些香料上来。 赵长宁又跪谢接过,才退回席间。此刻皇上又去问河北近日闹饥荒一事了,并没有把赏她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周围的人看她的目光却不一样了。 皇帝身体不大好,说了会儿话就和太子一起去了书房。由于看到他在,官员们都束手束脚的,皇上一走,留大家终于能放松喝酒。 席间开始赋诗作乐,长宁是新科探花郎,加上刚得了皇上的赏赐,自然是要被要求做诗的。 长宁推辞不过,喝了口酒,见厅堂外面草木葳蕤,正是盛夏的好时节,满池的荷花。 她顿时就笑了,有几分意思,开口道“看得金裘斗酒樽,莫如少年风发意。酒酣未醉挽雕弓,何妨他日庙堂尽荣华” 在座的多是将士之流,赵长宁的意气风发的随口之作,不讲究词理。他们也听得热血沸腾,拍手叫好“好赵小友这诗好再喝两杯助兴,再给咱们来一首”然后又要给长宁倒酒满上。 前不远就是皇子的席位,听到热闹的动静也回头看,只见那探花郎人面映荷花,青色官服在一大片绯红色之间,清瘦荏苒,当她为男子的时候,意气风发,随口赋诗不在话下。当真是有几分才学的。 朱明睿感叹“是比那些酒囊饭袋子强些。” 太子殿下刚送皇上出了书房,就叫赵长宁叫过去说话。赵长宁去的时候,看到他的书房布置得宽敞明亮,方才席间所见那粉雕玉琢的孩子竟然正坐在椅子上读书,他戴了个金项圈,小脚还够不着地。旁边守着他的两个嬷嬷。 看到赵长宁进来了,孩子问“你是何人” 这就是刚才那位五皇子了。赵长宁撩了衣袍,给这孩子下跪行礼,轻柔地道“五殿下,下官赵长宁。” 朱明谦就下了椅子来,见长宁跪下跟自己一般的高,孩子哦了声点了头“那你平身吧。” 他语气童稚,却已经带着皇家的理所当然了。赵长宁起身,才见朱明熙从里面走出来,揉了揉五殿下的脑袋“明谦,跟嬷嬷去外面读书吧,哥哥今天有事。” 五殿下比一般孩子还要乖巧,他乖乖地点头,蹒跚小步走着出了朱明熙的书房。 朱明熙就转头对她说“五弟的生母去得早,一直是由我带着他读书的,他也跟我最亲近。”又问,“我刚才听到外面很热闹” 赵长宁回话“方才几位大人叫微臣做诗来着。”赵长宁听说过这个五殿下是生母早亡,太子就这么一个弟弟,必然会好生顾着。 她脸色仍然带着淡红,应该是喝酒喝多了。 朱明熙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让她在自己旁侧坐下“什么诗念来我也听听。” 赵长宁方才做词以定风波为词牌,只作了前半阙。既然太子要听,就做了下半阙一并说给他听。朱明熙听了赞妙,拿了纸笔墨上来“当初你会试的时候,我就是看你诗写得极好,力排众议将你放在了第二。你写了送我吧,就当是生辰礼了。” 说罢拿了墨锭,要亲手给她磨墨。 “殿下,这不可”赵长宁立刻伸手阻止他。 “有何不可你只管写就是了。”朱明熙轻轻拂开她,细长白皙的手指握住了墨锭,那墨花缓缓绽开,跟着被推匀。殿内鸦雀无声,赵长宁默默看着他衣袖上的金线四爪金龙缓缓游动。墨色渐渐深了。 赵长宁提起笔写,游龙走凤跃然纸上,又不失狷秀。太子看着她落笔倜傥,忽然道“方才我让二哥与魏颐比武,你是不是觉得过分了” 长宁笔下不停“今日是殿下的生辰,殿下高兴高兴也是应该的。” “宋大人说,一定要看看二哥的武功,所以我才想出这个办法。”朱明熙轻叹一声“其实二哥从不出头,凡事忍让于我,我与他的关系也不错。但我却要防备于他。要不是五弟还小,怕也要防备了。” 赵长宁心里感叹,第一流的人才玩政治啊忽然想嘲笑自己对太子生出的那份理解。这些人,哪会有一个简单的,她早该想到了。太子殿下为什么非要让朱明炽跟魏颐比武,为什么要激魏颐去赢。而朱明炽为什么始终没出全力,甚至一直到最后,都是有保留的。 这些人不愧是龙子皇孙,天生就是人精,从来没有别人想的这么简单。 “殿下要谋大事,自然要事事考虑周到。大人们为殿下,也是殚精竭虑了。”赵长宁落款于末尾。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不必理会。”朱明熙淡淡道,“我把你放在大理寺,而不是詹事府,也因为那里谁的地盘也不是。这次林拱、罗应然两人出事,宋大人告诉我到了可以用你的时候了。但我没有同意,你留着一点赤纯之心很好。你做得很好,很聪明,以后”他轻吐出几个字,“你继续这样就好,才是我心中的纯臣,庙堂荣华又算什么功在千秋才该是你所求的。” 赵长宁听到这里,手中的笔停顿片刻,突然就在朱明熙面前跪下了。“殿下此言,微臣不敢当”这话她要是传了出去,朱明熙就算是太子也会被皇上猜忌朱明熙没有丝毫避忌地在她面前说,分明是已经把她当成了心腹。 甚至方才那话之意毁了那两人的证据,不是太子吩咐她的 赵长宁拳头轻轻握起,太子殿下想要给她的东西,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他就这么轻飘飘地递到了她的手里。不管她是想一步步地登高,位极人臣。还是想为国为民,做出一番成就。 她自认自己不全是一个好人。有那个梦的预警,她当然会对朱明炽注意,甚至会不动声色地对他好点。但是太子殿下待她如此真心,她不协助太子,又怎么报答得了这份看重。 “你为何突然跪下了”朱明熙伸手来扶他,“说这话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长宁何德何能,能让殿下另眼相待。”赵长宁说话低得像轻轻地叹息。 这时候有官员进来跟朱明熙说话,看补子是正三品的大员。朱明熙轻按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道“你等我片刻。” 长宁看到朱明熙背手听得仔细,日光透过隔扇照在他身上,绣了金线的华服上,他清俊的脸上光影交织。只听他轻声道“那案再好生查一查,上头没有接应的人,两淮绝不敢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很可能还牵涉到他们身上,把此事交给周承礼。” 赵长宁看着他,其实也不奇怪,朱明熙自幼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他绝不可能是个单纯的太子。而且朱明熙还勤学政事,文采不凡,可以说今天的一切,也不是谁能送到他手边的。这样的阳光洒在朱明熙身上,他从容而尊贵,不乏心机,长宁真的没觉得朱明熙会失败。 这样的人,美好如玉,当真见不得他失败。 等说完了,朱明熙才缓步进来,笑道“你方才给我写的字还没有盖章吧” 赵长宁从腰间解下一印,印在了题词的末尾。等她想放印的时候,手指稍不小心擦过朱明熙的手,他却很敏感一般,立刻就缩回去了。 长宁觉得有些奇怪,回头道“殿下” 朱明熙似乎也一怔,他手上还残留些异样的酥麻,当真奇怪。每次与长宁独处,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异样,总是痒酥酥的。 长宁顿了顿“其实殿下做得好,自古防人之心不可无。” 朱明熙含笑说“说话越来越像那帮臣子了,好了,你刚才也没吃什么东西,随我一起去进膳吧。” 赵长宁跟着朱明熙的背后,静静地看着朱明熙的背影。她看着这样的朱明熙,总想起梦里的事她拥护的皇子被乱刀砍死这样的事绝不该落在他身上。 但是朱明熙刚才那番话,让赵长宁心生拥护之意。这个人身上,其实有种明君,也就是领导者的潜质。不拘小节,信人就用,正如刘邦赵匡胤之流,如果她能追随一个明君,成就千古大业,名垂史册 那该是一件多伟大的事情 这也是她心里隐隐的期待。 今天的宴席一直到了入夜。朱明炽神色如常给太子敬了酒。而朱明睿与太子,虽然是笑语晏晏,但你来我往之间,已经能看得出是表面上的功夫了。 长宁听说朱明睿的生母李贵妃,在宫里也与孝懿皇后掐得不可开交。下面的皇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从嫡长子继承制来说,太子是当之无愧的能继承帝位,偏偏三皇子的外家李家太强,能与太子的势力分庭抗礼。更何况李贵妃还荣宠十年不衰,要不是她比皇后入宫晚,也许皇后的位置未必轮得上太子的生母。所以李贵妃也一直心有不甘。 朱明熙想到今日朱明炽跟魏颐比武之事,在她临走的时候,就对她说“你替我给二哥送些东西过去。若刚才给他,怕他觉得是我的赏赐,心里会不舒服。”说罢让内侍拿了几个锦盒给她,都是顶级的山珍、贡品之类的。 于是等宴席结束之后,赵长宁就带着东西给朱明炽送过去。她是来送过几次文书的,路比较熟。门房为她通禀了一声,出来就告诉她“二殿下正在见客,让您先带着东西进去。” 长宁遂提着东西进去。皇子的府邸修得气派高大,雕梁画栋,回廊曲曲折折。 正房重兵把守,戒备森严。朱明炽还在里面跟常国公高镇说话,屋里亮着烛火。赵长宁背手等了会儿,此时夜幕低垂,一轮圆月又大又皎洁,透过挂落之间的缝隙落在地上,当真是月光如水。 就在赵长宁赏月的时候,常国公高镇已经出来了,见长宁站在庑廊下,笑道“原有人在等你,你还跟我说了那么久。” 赵长宁回身拱手道“见过常国公。” 常国公跟朱明炽一起打过仗,所以算跟朱明炽关系最好,经常一起喝酒什么的。 “你竟然认得我”高镇一挑眉,奇道,“我们见过吗” 赵长宁微微一笑“国公爷是贵人多忘事,围猎的时候远远见过国公爷一次。” 朱明炽跟在高镇背后出来“行了,再晚回去就要宵禁了。”轻抬下巴示意旁边侍卫,“送常国公出去吧。” 高镇也怕宵禁后走不了,向长宁笑了笑,便披了件斗篷离开了。 朱明炽才道“进来吧。” 赵长宁这才随着朱明炽进了屋子。这应当是间书房,但多宝阁上书很少,也没有什么花瓶盆景之类的东西,跟朱明炽这个人一样,简洁严肃。朱明炽一进来就坐下来继续看书,他也不说话,但又没有开口让赵长宁走,屋内一时出奇的寂静。 长宁不知道他这是何意,本来她打算送了东西就走,只看到烛光笼罩在自己半身侧,外面却是浓浓的黑夜,好像处在一个奇怪的交界处。 她也很担心宵禁好不好,一旦过了戌时就不能通马车了,朱明炽怎么半句话也不说。何况与朱明炽单独同处一室的时候,感觉总是很奇怪。也许还是会想到那天晚上,被这个男人压着吻的事。 就这样独处,似乎那种带着暧昧狭弄的恐惧,还是从根骨之间渗透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磨了很久,6000字。对了,由于盗用古诗词不好,那半阙词是我自己写的,所以平仄对不上什么的正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第48章 夏衍和吴起庸都有些惊讶,看向坐上的这位大人。 这位年轻的大人目光清澈坚定, 似乎代表了一种正直。这不是任何人可以忽视的, 不是任何人能够轻视的。 两人想说什么又不敢说,还是比较谨慎的吴起庸抱了抱拳“大人,下官听说此人, 此人” “此人怎么了。”赵长宁笑了笑说道, “杀人偿命,判决清楚。两位大人还有二言” “大人英明”夏衍则是立刻笑了,“我看这样的人死不足惜,还是大人深明大义” 赵长宁则笑着摇了摇头“行了, 下去写判词吧” 她这案子就判定了。这徐三原来在真定就因证据确凿,可以判斩首的。偏家里的人跟真定知府是旧相识, 让知府判赔些银子了事。结果却引起了民愤, 知府迫于压力判了个徙流, 让证词递到大理寺来, 离开了真定之后徐家的人就好动作了。于是徐三喊冤再审,却碰到了赵长宁这块铁板,被判了斩首。 这大概是徐家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判决不过两天,徐家的人就得到了消息,怒气冲冲地派人来找徐氏。而徐氏慌了神,知道赵长宁在家里沐休,立刻就来了竹山居。 长宁叫香榧给她沏了一壶茶,说“婶母来了,快请坐吧。” 徐氏被贴身丫头扶着手,一双凤眸此刻冷冷地看着他,一把挥开丫头走上前来,手就拍在了石桌上“你这给我耍什么花样呢,前个儿你答应了我,现在翻脸就不认人了” “婶母可别生气,”赵长宁把手里讲验尸的书合上,笑了笑,“当初我是告诉婶母,怎么判这个案子我心里有数,婶母可还记得我心里自然是有数的,杀人偿命而已,可没有什么翻脸不认人的说法。” 徐氏气得胸脯起伏,怒道“你这混账东西我是不是给了你银子好啊,现在跟我玩这个” “婶母此言差矣。”赵长宁慢慢说,“您大概是记岔了,我可从没拿过您一文钱的。” 徐氏脸色铁青,她才想起,赵长宁那天的确是没有拿银票的。 她原以为赵长宁是愣头小子,光办事不懂得拿钱,还在心里笑话他。原来人家根本就没有打算帮她 此人能得中探花郎,又岂是那等无能之辈。 “我告诉你赵长宁。”徐氏总算恢复了一些理智,冷冷府对赵长宁道,“要不是有你二叔,你能到今天的位置如今给我当白眼狼我徐家也不是吃素的,你不帮,我自然有办法。我反倒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婶母这话说得侄儿不明白。”赵长宁叹气,“一则我就算回报二房的恩情,也回报不到您侄儿的头上去。二则您侄儿犯错,藐视公堂,我所判之案全是有理有据的,婶母若不服便上书大理寺少卿,少卿大人自会判断我是否玩忽职守。而且我还要劝婶母一句,徐家能养出如此子孙,恐怕早晚有一日气数要尽。婶母要是真对娘家有眷念之心,倒不如好生劝劝。” “你说得轻巧”徐氏冷笑,“要斩首的不是你的外家,你如何懂得我侄儿性命的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徐氏毕竟是长辈,赵长宁不能直接反驳她的话。赵长宁只是站起来,淡淡道“婶母,我要是你这位侄儿,犯下这样的案子,早就日夜不能寐了。他却还仗着家里胡作非为,无视律法,这样的人留下去已无痛改前非的可能,迟早都是祸害婶母何必偏袒此人,败坏了自己的身份。” 徐氏看赵长宁的样子,放在石桌上的手指细长白皙,还是那样秀气俊雅。 “好,我今儿不与你论道理了。”徐氏气急又笑,“你这嘴皮子利索,我说不过你。来日再论” 说完连丫头扶她都不要,就快步地走出了赵长宁的住处。赵长宁还让香榧去送她。 窦氏知道这件事了也只能叹气,还是跟二房撕破了脸面,现在徐氏已经不跟大房来往了。既然如此,窦氏也不理会徐氏了,大房二房渐渐生疏,反而三太太乔氏跟她越发交好。 徐三处斩的文书很快就呈递上去了。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难逃一死,那日坐在堂上审他的年轻官员竟然是他的送命鬼,恐怕是真的没有翻盘的余地了,于是在牢里连日哭喊冤屈。竟然连沈练都惊动了,找她去问到了此事“我听说那徐三是你二婶母的亲侄儿。你竟判了他斩首他现在在牢里喊冤,说是你跟你二婶母有隙,才重判了他。” 赵长宁一听就知道是徐氏教他说的,徐氏应该是在牢里有人脉,否则那徐三怎么会半点苦也没吃。 赵长宁立刻解释道“沈大人误会,大人要是看过证词和物证,便知道此人死不足惜。我是的确从未考虑过其他的。” 沈练淡淡看了她一眼,才颔首“倒不是怕你判别不公,而是怕你声誉有损。许寺丞跟我提了句,虽然你与那徐三非五服之内的关系,按律不用回避,但沾了点亲故” 赵长宁立刻明白了沈练的意思。她点头说“下官明白您的意思,犯人喊冤说判官不公,您同意了是可以重判的。下官倒没什么不服气的,不如您再派一个人跟我们一起判,要是真的有什么不公的地方,倒也可以指出来。他要是真有冤屈,自然伸冤。他要是没有冤屈,也可让他心服口服。” “我正有此打算。”沈练靠着椅背上道“后日你同蒋世文一起再判此案吧,他虽然跟你不和,但一向也是公正的。” 赵长宁应是,再判就再判,反正她是公正判案的,不怕别人说什么。 她正要走,沈练却突然叫住她“你等等。” 长宁回头看他还何事,沈练却从抽屉里拿了两本书给她,一本是断案集,还有本是勘狱“季大人现在无暇大理寺的事务,也不能教你什么,这两本是他早年所著,让我交给你。” 赵长宁迟疑了一下,谢了沈练才接过。快步走到门外翻开一看,书已经很旧了,里面很多地方都写下了密密麻麻的批注,一看却是沈练的字迹。他的字飘逸俊秀,书法非常的潇洒,跟他这个人不大相似。 这是他的书吗 赵长宁把书收了起来,回去之后重新整理证词,将案件发生重头到尾再梳理了一遍,免得进审刑司复审出了漏子。 但案子能重审的事却高兴坏了徐家,有了一线希望,赶紧又来找徐氏,叫徐氏再想想办法。京城毕竟不是真定,他们家没这么多路子。 徐氏正靠着贵妃椅休息,闻言拨开了丫头打扇的扇子道“求那小兔崽子必然不管用,这是个狼心狗肺六亲不认的主白白费我口舌。” 来人却继续求道“二姐,你是他姑母,你若不救他,怕没人救得了了” “三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妹说的是什么话,我如何会不救他”徐氏说道,“我是要想个万全之策,也让我出一出心口的恶气” 说罢躺回去静静地想,来人见她愿意帮忙,就拿了丫头的扇子,亲自给她打扇。 徐氏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好主意,她毕竟只是个妇道人家,从来都养尊处优的,能想出什么好招来。本来她打算整治窦氏出气,但现在大家都各过各的,平日除了给老太爷请安,交集都没有。从官场下手,她又不了解官场的事。后还是弟妹给她出主意“我听说另一判官姓蒋,出身吉安蒋家,倒不如咱们去那里通一通路子” 那蒋家徐氏却不熟悉,有些犹豫“却不知道蒋世文吃不吃这一套”万一又是个赵长宁呢。 她的弟妹就笑了“我来之前就打听好了,他那里是可以通路子的。只是我们这样去见人家,肯定连人家家里的大门都进不去。所以来找嫂嫂搭条明路,其他的,我自然就去办了。” 徐氏还是有些犹豫,但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大理寺是出了名的铁桶,皇上抓得最严,一贯滴水不漏,哪里有这么多关系可找。不过这也无妨,蒋世文不认得他们,却认得赵长宁,徐氏从抽屉里拿了个名帖出来“你拿赵长宁的名帖去蒋家,想来他们二人是同僚,蒋世文必然会见的。” 她弟妹奇道“二姐如何得来这物”名帖一般要亲手写,材质也很独特,免得被人冒充了。 “我从二爷那里偷偷拿来的,你用了记得还给我。”徐氏叮嘱道,“你快去快回吧,我看天色也不早了。” 那人就告辞了徐氏,去了蒋家准备在蒋世文那里通路子。 只是这时候谁也料不到,这蒋世文跟赵长宁是早积怨已深。听说有人拿赵长宁的名帖找上门来,是为了给徐三通路子,蒋世文是好生的惊奇想笑。平时这样大笔银子,而且犯人所犯之错的确可以减轻,他也不会拒绝的。但是今天不一样。 蒋世文收了钱,还问对方要了赵长宁的名帖看真假。本来只是试探,谁知道对方爽快地就给了他,蒋世文一看是真,就笑着收进袖中“你放心,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办。怕你走漏风声,先将名帖压在我这里,免得东窗事发我一个人担了风险,你看如何” 只要蒋世文答应肯救人了,对方自然是感激万分,别说一个名帖,命压在这里都成千恩万谢地出了蒋家。 蒋世文一大早就穿好官服,去了大理寺却没进自己的号房,而是到了后院拜见少卿大人。然后将事情一一道来。“大人,您看这些物件。赵大人连同僚官员也敢贿赂,下官实在是闻所未闻,也不知道赵大人这是安的什么心如此人品,实在不配在大理寺为官” 沈练看着放在桌上的信和名帖,沉思不语。然后叫了去请赵长宁、夏衍等人过来。 赵长宁一进门,看到放在桌上的东西眼皮一跳,顿生不好的预感。 “少卿大人找我”赵长宁拱手问。 沈练就道“昨夜有人拿你的名帖带着一千两银子找到了蒋世文,买徐靖的性命。你看这名帖是不是真的” 赵长宁上前一步仔细看,背后蒋世文却冷笑道“何必再看,赵大人言行不检点,我看就应该送往都察院查办” 赵长宁一翻就知道是真的,深吸了口气。名帖此物不会随便送人,只有父亲、二叔和窦氏那里有。这名帖蒋世文从别处得不来,能给他的应该只有徐氏这二婶母竟然如此愚蠢,白白把把柄送到别人手上她以为她这样能做什么,是救得了徐三,还是救得了徐家 “沈大人可愿听我一言”知道沈练惯常不喜欢她,赵长宁立刻拱手道,“此事实在是说不过去,若我真的要贿赂蒋大人来救徐三,我又何必判他斩首反而弄出这么多的事端来。” 蒋世文立刻冷哼一声“这就是你赵大人的心计了,你怕别人说你徇私舞弊,所以先判死刑,再提出重审改判。这样不就是既保留了你清正廉明的名声,还能救人吗我看赵大人应该拿了徐家不少银子吧” 夏衍却听不下去了“你不要胡扯诬陷我们大人大人与那徐三不和,我看他是对大人判他死刑怀恨在心,所以嫁祸给我们大人” “嫁祸”蒋世文冷笑,“名帖无假,何来嫁祸一说” 赵长宁没有理会他,而是顿了顿继续对沈练说“大人,再者我就算想救徐三,也应该从证词下手。我与蒋大人一向不和,却白白地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他手上,让他来告我。如此蠢笨,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想救徐三还是害自己。何况这名帖一事还说不清楚,蒋大人是否能找人证明,名帖的确是我送出去的。而不是有人在路上捡的,或者是从我这里偷来的” 沈练其实一开始就想到了,赵长宁肯定不会这么蠢,而且只凭一个名帖,又不是证据确凿。此事情理不通,要么就是诬陷,要么就是牵连。 蒋世文一听此人嘴皮子利落,巧舌如簧不差于纪贤。立刻道“既然证据不清,就应该交给都察院立案查办。要赵大人真的清白,我也不会白白污蔑赵大人少卿大人,您看这样如何” 沈练看着蒋世文,突然笑了笑说“都察院拿了这些东西,将赵长宁留职查办个半年,你升职大理寺丞就有希望了,是吧” 蒋世文面色一僵,强笑道“大人这是什么话,我是怕有人坏了咱们大理寺的清誉。” “事实已经清楚,你要是不能找到人证明名帖从赵长宁那里来,这事我不会让你上报都察院。至于大理寺的清誉,自然有我和寺卿大人管,倒轮不到你来操心。”沈练淡淡说完,就将信封和名帖都放进了抽屉了,“你先下去吧。” 蒋世文看到这里气急,不是平时都讨厌赵长宁讨厌得不得了吗,怎么这时候都开始维护他了凭什么他有些忍不住了“大人您这是徇私舞弊,掩藏证据” 沈练眼睛微眯,语气一冷道“蒋世文,证据就在我抽屉里,你要是能证明,随时可以上报都察院。还有,这大理寺谁清白谁不清白,你当我的眼睛是瞎的吗你自己做的那些事给我藏好了,不然别怪我六亲不认” 蒋世文听到这里才终于不敢说话了,他深了口气,冷冷地看了赵长宁一眼道“多行不义必糟天谴你自己小心点”才退了出去。 赵长宁没想到沈练竟然会维护她,他平日分明就是很不喜欢她的。赵长宁道“此事多谢大人相助我虽不怕查,却知道这事会耽搁仕途。” “不用谢我,你的确没做的事我肯定要帮你。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恐怕还得自己查清楚。”沈练道,“你既挂名在季大人名下,自然也不能污了他老人家的名声。行了,今日我放你一日假,回去把这件事弄清楚吧。” 赵长宁带着人从大理寺出来,看着头顶的天空良久。 天空又蓝又高,似乎空旷得一物都容不下。 秋天要来了。 陈蛮看着他单薄的身影,给他披了件披风,低声说“大人,此事应该是您” “我知道。”赵长宁笑了一笑。 陈蛮轻轻一握他的肩“您可有吩咐” 赵长宁淡淡地道“当然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赵长宁带着陈蛮回了赵家,又叫了竹山居的几个护院一起,簇拥着她往二房去。 二房守门的婆子看到这番来势,连忙要阻拦“大少爷,您这是这是要做什么” “找二婶母说说话罢了,不必紧张。”赵长宁说着径直往里走,而陈蛮则一把推开了这婆子,还有上来要动手的护院。 赵长宁走到了二房的正堂,坐下等着徐氏出来,果然不一会儿,怒气冲冲的徐氏就带着丫头婆子赶出来了,一出来就指着赵长宁道“混账东西,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是个什么身份,这也是你随便闯的” 赵长宁喝着茶冷笑道“二婶母大概忘了,我是赵家的嫡长孙,这赵家没有哪里我不能去,也没有什么我不可以管的。” 徐氏气急,她旁边的管事立刻站出来“你敢跟我们夫人拿嫡长孙的谱,夫人是你长辈,你这是目无尊长”吩咐身边的护院,“把大少爷给我拿住,我来替大老爷好生教训他” 赵长宁示意陈蛮一眼,陈蛮立刻就上前扭了这管事的胳膊,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少爷夫人说话,你有什么插嘴的份你还敢教训大少爷了你算什么东西” 那管事在徐氏身边,走到哪里不是人人敬他三分,这猛然一下被打,头被打得别过去,脸立刻就高高肿起,一时话都说不出来。 徐氏这才被赵长宁镇住了,走到赵长宁面前冷哼“你又到我面前来摆什么谱” “二婶母不要误会,我好言好语地告诉二婶母,可是您听不进去,我只能这样了。”赵长宁平静地道,“我还没找您算账,拿我的名帖去贿赂官员,二婶母这出戏唱得当真精彩我被同僚揭发检举,要将我告上都察院,不知道这是不是二婶母的功劳” 徐氏脸色微微一变,那个名帖她给了她的弟妹竟然让赵长宁被检举告发了 难怪赵长宁发这么大的脾气,徐氏从来没见他行事这么乖张过。 “你胡说什么,我从来没给过别人名帖”徐氏冷冷道,“你自己屁股没擦干净,别赖到我头上来” “好,我也早知道婶母不会认了。”赵长宁挥手,让回事处的人拿了本册子过来,“前日下午申正,您的弟妹过来看您,你们谈话一刻钟后她出来了。”放下册子,赵长宁站了起来,背手一步步走到了徐氏面前,“到了申末,您这弟妹出现在了蒋家门口,用我的名帖见了蒋世文。这时候婶母竟然告诉我,名帖不是你给她的” 徐氏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赵长宁竟然已经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了。 她看到赵长宁逼近,心里一慌往后退“你谁让你帮理不帮亲的,我求你你也不肯。现在出了事,还能来怪我么” 赵长宁却站定了,淡淡一笑“婶母错了,我手里的证据足以判婶母一个行贿,甚至是栽赃诬陷。我没有上报,不过是给您留点颜面。免得大家撕破脸皮了不好看。但你害我差点被诬陷的事,以至于毁我仕途的事,不知道二婶母有什么想说的” 徐氏一时说不出话来。 事情闹得这样大,正在读书的赵长松很快赶来,他几个妹妹紧随其后,还有人去叫了赵老太爷。 赵长松进来就连忙阻止“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我娘她毕竟是你长辈” “我敬她是长辈,她可没把自己当成我的长辈。”赵长宁漠然说,“让开。” “长宁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你闹得这样大”赵老太爷也被人扶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是窦氏和玉婵。 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儿最是守礼了,别人不犯到他头上来,他是绝不会反击的。这样大的阵仗,徐氏肯定是做了极为过分的事。 他想不通徐氏究竟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事,您却是可以问问的。”赵长宁笑了笑。 赵府已经入夜,点了灯笼。堂屋里站了一群人,刚下朝回来的赵承廉,赵老太爷,目露冷意的赵承义和窦氏。还有站着的徐氏。别的人都被清理出去了。 知道这二儿媳妇做了什么好事之后,赵老太爷气得半点没缓过来。 这无知妇人,她竟然差点败坏了他长孙的仕途,让他长孙被诬陷还是为了救她那个打死人的侄儿 事情败露,徐氏再没有什么好说的。她也弱了气焰,解释道“他不肯帮忙我不得不想别的办法。父亲,那可是我侄儿,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你另一个侄儿断送仕途”三婶娘乔氏冷笑,“不是亲生的,就是不心疼是吧” “行了”赵老太爷挥手让她们别说了,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赵承廉“她的名贴是怎么拿来的,老二你心里清楚,该怎么说怎么管,我也不好插手。但她差点害了长宁的仕途,你心里应该有数。” 赵承廉站起来点头“父亲,我明白。” 赵老太爷又看向长宁“宁哥儿,你看这事如何处理” 赵长宁放下茶杯道“只希望婶母得了今日的教训,一则向我赔礼道歉,二则,无论以后是谁问起,这名帖都不是从我这里拿来的,万望婶母记住。否则一个贪污受贿,污蔑朝廷官员,婶母怕是不能逃脱的。”赵长宁自然是要平息这件事。 “你我还要给你道歉”徐氏怎么能服气,但现在的关头,她又不敢多说话。赵长宁是嫡长孙,又是探花郎,全家人都重视赵长宁的仕途,要让她给害了,肯定轻饶不了她。 赵老太爷冷冰冰地看着这儿媳,要不是因他不好动手,早一个耳光抽过去了,敢害他孙儿,简直不知所谓他说“这事归根结底是你不对,你得给长宁赔礼道歉,二个你得把长宁从这件事里脱出来,以后别人问起那名帖是从哪里来的,我不管你是说你弟妹抢来的也好,偷来的也好。总之,跟我们赵家没有关系,跟长宁也没有关系。” 徐氏听了喃喃“这这怎么行这岂不是陷我弟妹于不义。” 赵老太爷听了忍不住冷笑“她贿赂官员,哪里来的义” 徐氏终于不敢再说话了,她也没有想到会有这出。 赵老太爷说完这些,只觉得累,又好生叮嘱长宁要谨慎,这事就先这样处理,毕竟是一家人,把谁撕出去这家里的颜面都不好看。以示抱歉,二房送长房一个田庄作为赔礼。赵长宁应是,平静地喝茶,仿佛方才生气的不是她一般。 等她从正房出来,赵长宁才朝徐氏走过去。 徐氏看着她,只见赵长宁看着她,淡淡说“二婶母,我敬重你是长辈。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别怪我连本带利一起算给你。还有这家里的地位我坐定了,以后您就是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说罢长宁才带着陈蛮等人离开。只见这个清瘦的身影由众护院簇拥,挺拔清然,的确是不一样了。他赵长宁现在的确是孙辈第一人,举家除了赵承廉,也只有他在撑这个家族的架子了。 徐氏心有余悸,方才丈夫一直一言不发,她跟在丈夫的身后回了二房。见丈夫开始脱官服,她上前去帮忙“这个赵长宁现在也太目中无人了竟连我们的忙也不肯帮。老爷,您说这岂不是没把我们二房放在眼里,您为何刚才不帮我说话。” 赵承廉的动作顿住了,然后他冷厉的目光突然看向徐氏。“你教唆我为了外人,去对付我的亲侄儿” 徐氏听着他这话不对“老爷,我只是说这赵长宁,他” 她话还没说完,赵承廉突然反手就打了徐氏一巴掌,把徐氏打得翻身过去。 他走上前来,指着地上的徐氏厉声说“我告诉你,赵家是赵家,徐家是徐家,你给我分清楚你究竟是哪家的人长宁才是赵家的侄儿,你这么害他,还不是害我赵家。还敢从我这里偷名帖,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现在有多器重他我告诉你,下次再让我发现你胳膊肘往外拐,我就休了你” 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厉,把徐氏说得愣了好久。她头发又被打散了,好久才伏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承廉一边捏着手,一边淡淡道“来人,扶夫人去梳洗吧。” 说罢进了内室,不再理会徐氏了。 随后赵长宁则得知,徐氏生了场病,几天都不能见人。 香榧低声告诉她“您是不知道,现在阖府上下,对咱们都恭敬极了。没有哪个敢怠慢的” 赵长宁知道是那天二房的事,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毕竟原来她这个嫡长孙一贯沉默寡言,又不出众。考了探花之后虽然好了些,但还没有立起威信来。 她现在就需要立起威信,免得这些人都觉得她是软弱可欺的。现在好了,嫡长孙想做什么事,阖府上下没有哪个说个不字的。 “今儿太子殿下要见我,找见平常衣裳就行。”赵长宁放下茶杯,走进内室,“给我送进来吧。” 香榧看着她们家大少爷的背影,忍不住就脸颊微红。只是什么不敢多说,进去为大少爷找了件蓝布直裰,绫布裤子送进去。 太子殿下今日突然要见她,长宁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徐三的案子还没审完,交给了大理寺丞许大人复审。赵长宁最近又在处理案子,许久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了。 马车落到了东宫外面,赵长宁被陈蛮扶下轿子,沿着一重重门往里走,只见是金碧辉煌,琼楼玉宇。 太子殿下正在书房里练字,他的侍读学士在旁边看着。他写字的时候目光低垂,单手背在身后,袖子微微挽起。 赵长宁给他行了礼。 朱明熙就笑了,走过来扶他起身。“多礼了,你过来见我这字写得如何”说着让身边的侍读学士退了下去,还掩上了书房的门。 赵长宁应喏,垂眸看太子殿下的字,突然听到太子殿下在她身边轻轻说“看看是不是这两物。” 说罢打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一名帖,一封信出来。然后朱明熙淡淡道“我听沈练说了,就替你拿了过来,你亲手毁了吧。” 赵长宁突然抬起头“殿下” 朱明熙怎么知道她牵连进受贿的事情,而且他从哪里得来的这两物,沈练给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长,所以写久了一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第49章 朱明熙只是喝茶“免得这东西留着生祸患,你还是毁了的好。” 太子私自从大理寺取物,可能会落人把柄, 却也不是件小事。 “可是这两物, 还有没有别的”太子殿下又轻轻地问了一遍。 赵长宁摇头, 立刻半跪下向太子殿下道谢“殿下此恩长宁是无以为报”太子又扶起她他“你也别谢我,你是我推举去大理寺的。若你名誉有损,我怕也脸上无光。” 话虽然这么说, 但分明就是太子殿下想让她宽心,不要她记挂这份恩情。 赵长宁也不再说话了,此物的确是她的心头大患,日后蒋世文要是还想借题发挥,大可拿这些东西来说事。她将旁边熄灭的烛台拿过来,接过太子殿下递过来的火折子, 拢着袖子点燃了蜡烛,火光腾地亮起,将这些东西烧了干净。 这时候外面有人来通禀, 说是杜大人求见。 朱明熙一听是杜大人来了,就说“请老师去宴息处,我立刻就过去。”那内侍却道“殿下,杜大人说是急事,已经朝您这儿来了。” 杜大人赵长宁眉毛微微一动,能让朱明熙喊一声老师的杜大人,应该是礼部侍郎、翰林院侍讲学士杜成,也就是杜若昀的父亲。因为当初赵家推拒了杜家的亲事,杜大人一直不太喜欢她。原一直没遇到过,不想今天碰上了。 长宁就后退到朱明熙身后,见门已经打开了,卷帘也被掀开。身穿正三品官服的杜成走进来,给朱明熙下跪行了礼“殿下,微臣有要事禀报。还请您先清退左右。” 可能真的有急事,他似乎没看到赵长宁,于是赵长宁就行了礼,顺利地退了下去。 书房的房门紧闭,半点声音都听不到,赵长宁就看着书房外的花圃,宝珠茉莉开得正好,满园淡淡的茶清香。 她看到一个孩子站在花圃边上,身上穿着件明黄色团云纹小褂,不到她的腰高,粉雕玉琢。手里抓着一把茉莉枝子,正看着她不说话。 赵长宁一见这孩子穿着明黄,就走了过去下跪向他请安“五殿下安好,怎么殿下一个人在这里”心想难不成是五殿下玩野了,跑到这里来,也不知道照看他的嬷嬷发现了没有。 这孩子看了他一会儿说“我认得你,太子哥哥说过你是探花郎。” 赵长宁一笑,声音很柔和“是的,殿下竟然还记得我。”她对孩子一向比较和气,更何况面前这个孩子,可能是如今天底下最尊贵的孩子。 朱明谦就说“看过一遍的人,我都记得。”他的睫毛很长,像把小扇子一样地动,然后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茉莉花。 赵长宁一时也没说的,问他“殿下站得这么高,还是下来好不好” 朱明谦却想了一下,才伸出短胖的小手“那你抱我下来吧。”他倒不是跟长宁亲近,只是习惯了有人服侍。 赵长宁还迟疑了一下,心想肢体接触会不会对殿下不太恭敬,小孩的手仍然伸着,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还不抱我下来” 赵长宁才伸手搂住这个软软的小团子,把他抱了下来。 朱明谦看着他,又有点好奇地说“你是探花郎,应该书读得很好吧。太子哥哥最近忙,不能带我读书,你能带我读书吗” 赵长宁很为难,该怎么回答殿下,并不是谁都有资教他读书的。 傍晚的风吹遍庭院,茉莉的香味在晚霞里变得暖暖的,醉醺醺的。 这时候院里却快步走进来几人,里面几个嬷嬷慌忙跑了过来,一看到朱明谦站在这里,连忙过来查看朱明谦是否安好“殿下竟在这里,怎的自己就跑出来了” 朱明谦却看着门口的来人,清脆地喊了声“章姐姐” 原有个少女站在月门口,穿了件宝蓝色十样锦妆花褙子,兰色挑线裙子,头发未绾起,只戴了两只嵌翡翠莲花的簪子,一对海珠耳环。长得也甚是柔美端庄,正看向这边。赵长宁见这女子未过来,应该是看到他这个外男在这里不方便,于是长宁后退准备回避。谁知道书房的门就打开了,朱明熙走了出来“何事在外面吵闹” 那两个仆妇就跪下道“扰了太子殿下安宁,奴婢们是过来找五殿下的” 那少女见太子殿下出来了,只能走过来给朱明熙屈身见了礼“太子殿下。” 朱明熙笑了笑“竟是若瑾表妹,你如何过来了” 少女就恭敬地说“姑母召我进宫陪她说话,结果姑母与齐嫔娘娘有些事,就让我陪着五殿下出来顽。方才不见五殿下,才跟着两位嬷嬷过来找。” 朱明熙听了少女的话,就揉了揉朱明谦的头“明谦,怎么跑到哥哥这里来了” 朱明谦就说“哥哥在见大臣,我遇到了赵大人,他陪我说话。” 这时候杜大人也从书房里出来,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赵长宁。赵长宁有点无奈,她能感觉到杜大人的目光在身上停顿了许久,拱手向他见礼,杜成只是淡淡地挤出了一声“嗯”,竟看也不看她,目光带着些许冷意。拱手向朱明熙告退离开了。 朱明熙让长宁先进书房等他,他在外面跟这位若瑾表妹说话。 赵长宁退回书房喝茶,她对这位少女其实很好奇,这位应该身份不低,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听到朱明熙跟少女说“父皇是提过把你指婚给二哥,不过母后没有同意,怕你自小在家娇养,不会操持他那些事。母后觉得宋家的那位嫡长女嫁给二哥更好,但不知道父皇是什么意思。” 又听那少女轻柔的声音“这事多谢殿下和姑母了。我向来是最不喜欢那些动刀动枪的真的嫁了二殿下,怕一辈子都不痛快。偏偏圣上的话,怎么敢有半句违逆。” “放心就是。”朱明熙道,“二哥对这些从来不会说什么,都是听父皇安排的。” 那少女又笑了笑“不过我可听说宋应莲自小恋慕您,若将她指给二殿下,怕是她也不会快活。倒不如让周家那位小姐嫁,她却一直仰慕二殿下的威名,后来无意见过一次,更是非二殿下不嫁了,可惜这些事都由不得咱们” 朱明熙的声音就一低“什么恋慕不恋慕的,你这话可别随便对别人说,免得坏了人家的声誉。” 他们两表兄妹的感情似乎不错,赵长宁边喝茶边想。这位章氏可能就是她梦里听到的章氏,她现在是不想嫁给朱明炽的。但那个梦里,她最后是朱明炽的贵妃。长宁现在对梦都是半信半疑的,只是奇怪,梦里的人物真的在现实里存在,她还是不能忽略。 接下来两兄妹说话的声音更低了。等少女告退了,朱明熙才走进来。几个内侍跟在他身后,轻手轻脚将书案收拾了,另外铺了宣纸。 朱明熙说“方才我见老师看你的眼光不对,你是不是和老师有些过节” 他走过来的身姿俊雅如玉,有种少年的温润,说不出的好看。 赵长宁也没有隐瞒太子殿下什么,苦笑了一下说“原来杜家跟我们家是世交,微臣中了探花后,两家本来是想结亲家的,后来因微臣已经和老家的表妹有婚约而作罢,自此后杜大人就一直不喜欢微臣了。” 早知道他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说不定中探花那会儿还被人榜下捉婿过。朱明熙的笑着说“我竟不知道你在老家还有亲事。” 赵长宁应是。朱明熙就有点好奇“那我可要看看,什么样的美娇娘才配得上你了。京城里想嫁给你的姑娘恐怕要伤心了。”他说着站起来,走到了书案面前说,“你现在初入官场才多久,就接连得罪了杜家、蒋家,还有个徐家。要不是个明君,还当真护不住你,记得在大理寺行事要谨慎些,我怕护得你一次,下一次就护不住了。” 赵长宁突然想说您就是个明君,但是这话她没有说出口,虽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些话不必说出口。“殿下放心,下官定会万分小心。”长宁轻轻地说,“等殿下有朝一日用得着微臣,微臣日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他这么一说,朱明熙笑了笑“不说这个了,你也来写一首诗吧,我看看有什么不同。” 朱明熙自幼就是翰林院大学士专门教导,但毕竟又不用科举,跟赵长宁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 只要摸准了太子殿下的脾气,就知道他这个人是很亲和的,叫你做事就做,顾及别的不敢做,他反倒会不高兴 “那微臣就献丑了。”赵长宁走上前拿了毛笔蘸墨,看了眼太子殿下方才写的诗,是出自诗经邶风其中的一首击鼓,最有名的那句情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从里面来的,不过诗的愿意是形容战场聚散离合,战友之间的感情。 太子殿下只写了前四句,她就提笔接着写下去。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朱明熙看着他慢慢写出那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长宁的神情非常认真,薄薄的嘴唇有层柔和的光,一手扶着桌沿,一手字已经成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沙场上刀剑无眼,无居无所,也只能有一起赴死的誓言,的确是悲壮的。”赵长宁叹了口气。 待长宁后退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了朱明熙。一抬头,竟然看到太子殿下也凝视着自己,两人之间顿时生了些古怪,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朱明熙后退了一步说“你的字是比我好看得多。”然后匆匆地将桌上的纸、卷轴卷作一团,胡乱地也太注意,刚才那张纸也一并卷了卷轴里,扔在旁边。赵长宁心里也有些异样,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 随后又有宫女端了温水上来,服侍朱明熙洗手。 “教导明谦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回乡丁忧了,他正好没有人教导功课,我的水平教导他是一般的。就向父皇请了命,让你教导他一段时间,你在大理寺无事的时候,可以过来教教明谦写字。”朱明熙说,“正好你在翰林院也是挂职的修撰。” 赵长宁苦笑道“殿下,我可担不起这重任,教导皇子怎么也得是大学士才行啊”太子殿下也太看得起她了,她就算进了翰林院,这时候估计也在文件堆里熬资历,怎么可能有在皇子面前露脸的机会。朱明熙却笑“不过是教他写字而已,他才多大,你教他绰绰有余。等开了春父皇会给他再指个老师。” 说罢已经不容长宁拒绝了,看天色快晚。叫内侍进来,把堆在书案上的那些卷轴收起来,装进一个大绸袋里给了她“这些你顺路给二哥送过去,他想要北疆的堪舆图,我从御书房给他找了出来。我要进宫一趟,你就先回去吧。” 长宁拿了东西告退,里面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经过二殿下府上的时候把东西给他送了进去。 萧冷的夜色笼罩向宫闱,一盏盏石灯被点亮,檐下侍卫重重,大门紧闭,拿着拂尘的大太监守在外面,看到朱明熙带人过来了,连忙上前请安“奴婢见过殿下,圣上龙体抱恙,正和二殿下在里面说话。” “二哥竟然也在。”朱明熙凝视着紧闭的大门,“公公替本宫通传一声吧。” 朱明熙走进了乾清宫里,宫女们给他挑帘。父皇坐在椅子上批阅奏折,脸色苍白,肩上披了件外衣,旁边是两个宫女在侍疾。二哥站在父皇面前,似乎一直没有说话。 朱明熙就想起章若瑾不想嫁给他的事,若瑾表妹向来喜欢才高八斗的书生,甲之乙之蜜糖,就有人喜欢二哥这种。高大威猛,遇事沉稳,还能征战沙场。朱明炽看到朱明熙来了,对他淡淡一笑。 “父皇可是心头痛又犯了”朱明熙几步走上前,他自幼是皇上带大,跟着皇上的感情是最深厚的。 “不碍事。”心头痛是老毛病了,皇上也没有在意,淡淡地道,“连你母后也没惊动的,叫你过来是想问你件事。如今朝廷贪污越发严重,杜而不绝,朕是恨极了这些蛀虫孙秉户部税银贪污一案告破,朕想诛其九族,有牵连的也一个都别放过,胆大包天了” 朱明熙立刻跪下了,这事方才老师就告诉他了,彻查后发现孙秉接连贪污了五年没人发现,皇上当即就大发雷霆。老师也早跟他说过如何应对了“父皇忧国忧民,爱民如子,自然忍不下这等贪官污吏,儿臣愿为父皇分忧”皇上一向温和,说株连九族怕是生气极了,朱明熙绝不能顺着说,等过段时间他消了气就好了。 皇上过了会儿又问旁侧站着的朱明炽“你以为如何” “儿臣是不懂治国的,只觉得您和太子殿下都对。”朱明炽笑了笑,并不发表意见。 “你三哥也是赞成严惩。”皇上道,“朕将判罪这事交由你管,你二哥带大理寺协理。平时若有什么事要做,尽管找你二哥就是。” 朱明熙应喏。随后听到二哥说“儿臣自当协助太子殿下。”说完后皇上就让朱明炽告退。 朱明炽出来之后,回望了一眼夜色里灯红通明的乾清宫。 朱明炽回府时天早已经全黑,夏夜的星子散落天上。他快步走进府内,面色有些阴沉。高镇跟在他身后,也走得极快,都不敢说话。其余一众侍卫等匆匆跟着,在陆水堂外面站好。 管事见他回来,连忙叫人拿方才赵长宁送的绸袋过来,他亲自送进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朱明炽的声音“瞧着父皇的意思,怕是要我做太子殿下的辅臣了,早去了我的兵力,还怕我谋反不成” “殿下。”高镇立刻起身给他奉茶,“您喝几口茶败火。” 朱明炽一手就拂开了,他闭了闭眼睛,但睁开眼的瞬间,还是压抑不住的一股怒火。因为他已经压得太久了。 朱明炽从小都不够出头,他的母妃出身较低,又不是皇上最疼爱的那个,他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不受宠的皇子,就算再出头也没有好处,他打小跟着宫里的师傅学行军打仗,学武功、骑射。十八班兵器样样精通。 他知道,文章再出彩也讨不到皇上的欢心,因为在皇上心里培养的君主是朱明熙,别的他都不需要。他只有在武功上出挑,才能得到父皇的重视。果然是重视得很他十八岁那年,父皇就派他去监军。 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郎,只知道战场刀剑无眼,临走前母妃抱着他哭了一夜,怕他有去无回。那时候北疆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杀了不少人,甚至他都做好了自己回不来的准备,给母妃留下了所有的银子。到了战场后他不服,凭什么有的人就能在紫禁城里高枕无忧,而他却连明天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他发了狠,用两年就迅速地镇压了北疆人,接下来的三年将北疆人打退,其中有多不容易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身上还留着许多伤痕,用了多烈的办法才在军中有了威信。 以至于边疆的兵听到他,没有一个不肃然起敬的。他那时候在军中傲然无双,人人敬畏,但等到一纸圣旨回了紫禁城,却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二皇子,给别人做陪衬的绿叶。 皇上还想把章家幼女嫁给他,以此让他收心帮太子。最嘲讽的就是,章家竟然还不愿意 虽然朱明炽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娶章家幼女。 他听到的时候,只是嘴角露出一丝冷热。然后父皇让他佐太子以东宫之事,做个纯臣。朱明炽也笑着应是,然后退出来。 高镇说,“当年你我二人一起冲锋陷阵,保家卫国,让边疆百姓安康,哪里是这些紫禁城里这些人可比的”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殿下既然方才也没有说什么,想来心里全都明白,我说别的就是画蛇添足。” 正是因为心里全明白,刚才才不能表现出一分一毫。 朱明炽了过了好一会儿,慢慢的收敛了火气,语气微沉“罢没什么好说的。” 他恢复了平缓的性,高镇才敢跟他开玩笑说“我听说章家不想把小女儿嫁给你,皇后娘娘还特地去跟皇上说,推举宋家的嫡长女赐婚给你说的是怕她娘家的这个小女儿骄纵,伺候不好你。” 朱明炽听了笑笑“是章家不同意,怕我是个粗人,怠慢了他们家的娇女。若指婚的是太子殿下,应该会愿意得多,可惜皇后又不情愿让太子殿下娶章家的小女儿。说来说去与我没什么干系。” 高镇知道他根本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今日皇上问太子殿下孙秉一事,殿下可什么都没说的。”高镇又低声道,“那殿下可想过怎么回答” 朱明炽靠着椅背,手轻轻敲着扶手。他想起很小的时候,他们兄弟三人跟着翰林院掌院学士读书,掌院学士讲课只传授太子。朱明熙生下来不足半岁就被封了太子,那时候群臣还进谏反对,认为立太子过早,后来又一个个地宠着太子,围着他转。朱明睿为此更加发奋读书,甚至是喜欢结交大臣,但怎么比得了天潢贵胄的太子殿下。 他就不一样了,他什么都不说,所有的风光他尽数让给太子弟弟。所以太子才放心让他在边疆呆了八年。 “没什么好想的。”朱明炽轻描淡写地道。 看到殿下心情已经平和了,管事才敢上前,将那个绸袋放下“殿下,这是方才送过来的,说是给您的舆图。” 朱明炽嗯了声,拿起个卷轴随手打开看,突然看到卷轴里掉出了一页纸。周围的人又不知道那是什么,顿时有些惊奇。 朱明炽把这张纸捡起来,只见写的是读书人用的馆阁体。上面是一首诗,朱明炽一看就觉得不对,又问管事“是赵长宁送来的” 管事就说“的确是赵大人送过来的。” 赵长宁呈递给他的公文他看过,朱明炽认得她的字迹,所以才这么一问。只是这诗的内容怎么还放进这里面给了他,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放错了 高镇有点不明就里了“殿下,您怎么了” 朱明炽嗯了声却没有回话,他将自己靠在椅背上,又想起了她不知道名字的凤求凰。嘴角微扯“不知所谓。” 高镇却不知道朱明炽在说什么。“殿下,谁不知所谓了” 朱明炽摩挲了一下这纸页,又摇了摇头,将这些东西旁在一旁不予理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五十章 第50章 大雪自天际飘扬而下, 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落了两天了还未停, 满世界铺天盖地的白。 大理寺里做杂活的开始扫雪, 台阶上, 青石路。院子里种的那颗柿子树枝桠上也堆满了雪, 还有些小小的柿子挑在高高的枝桠上,如一个个精致的小红灯笼。将大理寺这个地方装点出几分喜庆。 赵长宁的书案上也放了一盘柿子, 大理寺人人都分了得一盘。 徐恭走在后面跟着进了门, 看到桌上的柿子后跟她说“大人, 这经了霜的柿子才甜,幸好前个儿紧赶慢赶摘了下来, 否则下雪就吃不了了。” 赵长宁看了看外头的大雪,不知不觉得竟然又到了冬天, 去年冬天她还在苦读准备春闱,如今就在大理寺任职了。 自她上次发现了孙秉贪污税银的证据之后,这件案子就一直在漫长的审理期中, 当时赵长宁绝对没想到,其间牵涉官员之多之广,几乎动荡了半个户部以及山东一带的布政使官员,其中的从二品大员,山东布政使曹思雨是落马官员中官职最大的。眼下虽然孙秉已经死了,别的主犯都入了刑部大牢,要对曹思雨进行三堂会审,彻底清除税银案的羽。 长宁笑道“我不吃柿子,给你和夏衍他们分了吧,快办正事才是。刑部的人可已经押过来了” 柿子是凉性的,她身子本来就性寒。再多吃凉性的东西身体的底子就更差了。 “没有,说是就在刑部大牢关着,咱们大理寺过去提审。三堂会审要开堂了。几位大人正在后院合计。”徐恭小声说,“不过我听着,让谁做主笔产生了分歧,寺丞许大人想让蒋大人主笔,但沈大人还在犹豫。” 三堂会审的主笔,其实就是记卷宗的那个人,一般都是从大理寺出个人,基本人人都会争着当这个人。特别是审理的案子很出名的话,基本是抢得头破血流的,因为卷宗不仅要呈递给皇上看,还要张贴出去给老百姓看,有些卷宗写得精彩的会因此而一战成名。日后升迁也是名正言顺的事了。 寺丞许大人比较赏识蒋世文,想让他做主笔,等他致仕了,蒋世文就能升任大理寺丞了。赵长宁所任的大理寺寺正只能算大理寺正职,当了大理寺寺丞才是正式进入了领导阶层,不过赵长宁没想大理寺丞这个职位。她资历不够,一年之内转寺正已经不容易了,要想升任大理寺寺丞非常难。 赵长宁去了后院给沈练请安。沈练的屋子里站在寺丞许大人、蒋世文,别的几个大理寺的大人,竟然还有个她不认得的陌生男子,面容粗狂,看着很像个武将,却穿了一身文官的云雁纹的绯红色官服里。在大理寺里穿正四品官服,赵长宁又没见过的,她猜测这位应该是一直在河北治理蝗灾的大理寺左少卿,庄肃。 说起来大理寺的职能很神奇,不仅管诉讼裁定,到了灾荒年间还要管治蝗虫。经常被外派出去督粮、赈济灾民、捕蝗、清理军队什么的。以至于赵长宁进了大理寺之后一直没有看到过这位左少卿。 赵长宁见人太多,进去就站在一边不说话。她听到沈练在跟这位陌生男子说“你刚回来,那位常年在外督察的都察院佥都御史听说也回来了,皇上也派他协理此案。刑部是左侍郎带着纪贤审理,我们大理寺也出两个人去审理,最好是在他前面。听说那位佥都御史非常厉害,早年名声很盛,他一出来估计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这陌生男子就笑着说“让我断案还行,刑讯我可不擅长,你带个人去吧” “我也没想让你去。”沈练淡淡地说,他的目光就在众人里扫了一圈,叫了赵长宁“你明日跟我去刑部吧。” 赵长宁应了喏,那陌生男子才看到了赵长宁,颇有些好奇“咦,这个我怎么没见过长得细皮嫩肉的。” 沈练忍不住嘴角一抽,说“他是刚进来的大理寺寺正赵长宁,挂在季大人名下,我偶尔带他做些事。” 赵长宁基本确认这个人就是庄肃了,给他见了礼“庄大人好,下官赵长宁,才进大理寺一年。” “既然是挂在季大人名下,那就该叫师兄才是。”庄肃笑眯眯地看着他,“不如你来左寺吧,跟着沈练有什么好的。他这个人无趣得很,你可别跟着他学了那套,成天板着脸” “庄肃”沈练有点无言地看着他。 “好,你继续说。”庄肃伸手示意,他不再跑题了。 “然后就是主笔人选的事,税银案兹事体大,皇上也非常关注。基本此次主笔的人选,就是下任大理寺寺丞了。”沈练在这些大理寺寺正、寺副里扫了一眼,“当然,主笔不能丢了大理寺的颜面,若没做好,别说寺丞了,本职保不保得住也不一定。” 虽然沈练是这么说,但跃跃欲试的人还是不少,基本个个都想当主笔。大理寺寺丞许大人就上前一步道“大人,既然如此,下官倒是想推举蒋世文,他在我手底下做了五年,经验丰富,也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 寺丞这么一说,蒋世文就出列了一步,谦虚道“谢许大人举荐,下官惶恐,却愿意为了大理寺一去。” 沈练没有说话,那庄肃却看向赵长宁“小师弟,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想做主笔吗” 赵长宁刚才一直很低调,听到庄肃在说她,才出列道“下官资历尚浅,怕担当不起如此重任。” “这有什么你沈练师兄刚进大理寺,不过一年季大人就让他做了主笔,再半年后就成了寺丞了。”庄肃虽然很武官的样子,却眉目慈祥,仔细看看跟吉祥物季大人的神情很像,他轻轻说“既然许大人推举蒋世文,那我就推举小师弟任主笔。” 他的推举,分量当然跟一个寺丞不一样了。 蒋世文脸色一沉,就连沈大人也有些不舒服。这个赵长宁靠家族撑腰进了大理寺不说,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的搭上了庄肃大人,要抬举他当主笔当然让人恨。 赵长宁苦笑,好不容易才在大理寺站稳脚跟,有了相对稳定的同僚关系,庄肃的一句话让她被推上了风头浪尖。后面的人都看着她,当然要看了,他才进大理寺一年而且这主笔一当,就是下任大理寺寺丞了,那可是正五品 一年就升任正五品,就是沈练也没有这么快的。 沈练则握拳抵唇低咳一声,这个庄肃,师兄师弟一套到处说传出去给别人听到像什么样子 “行了,主笔这事暂时不定,等我考核两日再定吧。”沈练说完让他们退出去。然后他坐下来说庄肃,“什么师兄师弟的你两年没回来,回来就要推举别人做主笔,传出去别人怎么说” 庄肃仍然笑眯眯的“我知道你不喜欢蒋世文。又听到你要带小师弟去刑部,可见你是欣赏他的。你这个人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欣赏别人也不说,肯定没少折磨人家吧” “他还需要磨练,太年轻了。不过心性不错。”沈练淡淡地道。 “一般寺正要升寺丞,没有个年是不行的。”庄肃说,“看小师弟有没有这个造化了,成了大理寺寺丞,才有进三堂会审,面见圣上的机会。”大理寺寺正到寺丞是一道坎,成了寺丞才有正式参与大理寺议事的机会。 “看看吧,你我也做不得决定,最后还要上报皇上和户部。”沈练说。这个主笔的位置,其实就是个露面的机会。 下午回家的时候,大雪才稍微小了些。赵长宁先下了马车,凛冽寒冬里风吹着,吹起她的衣袍,脸更如玉一般微透,透出几分清冷。 陈蛮跟在她身后把手炉递给她,原来赵长宁是不肯用手炉的,但是陈蛮发现她的手容易冷,出门无论如何都要带上。一来二去的赵长宁就习惯了手炉的温暖,离了半天手就冰凉得难受。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人的懒惰腐败都是惯出来的,原来的她怎么可能这么娇贵。 以前大冷的天,她的屋里从来都不烧碳。有陈蛮在,屋里却总是暖烘烘的。 陈蛮这个人聪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知道赵长宁需要什么。 既然他对自己有心,赵长宁也不想耽搁了他,一直让陈蛮继续读书,一年后可以参加乡试。 等走到了正堂,赵长宁才解下斗篷,身后的陈蛮立刻就接了过去。赵长宁回头一看,满天的大雪细碎纷乱,今年的大雪比往年来得都要早。赵长宁跨进屋里,看到赵承廉、赵老太爷跟父亲在屋内说话,赵家最有说话权力的男性们,脸色都有些沉重。 赵长宁走上前见礼,下人立刻给她端了凳子、捧了茶上来。 只听赵老太爷说“原来你虽是东宫辅臣,但是三皇子和太子殿下井水不犯河水,至少表面还是平静的。如今你要出头去进谏,是当真把我们家拖进了旋涡里。怕的是经不起折腾。” 赵长宁听到这里端茶的手微动。三皇子和太子撕破脸了,这其实就是不久前的事情,九月九那天宫里祭祖,由太子掌管的祭器莫名其妙地被窃了,一时没找到替补的。九月九祭祖是大事,三皇子的人更进言说太子殿下不敬先祖不遵圣训,因此皇上很不满意,竟当堂说了太子殿下一顿。长宁那天去教五殿下写字,第一次没有见到太子殿下,她知道太子殿下心里不好受。 前段时间太子殿下亲自到皇上榻前侍疾,皇上毕竟还是疼惜他的,所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太子却再也不敢放松了,一直紧盯着三皇子,现在皇上身子不行了,三皇子怕也按耐不住了。 “父亲,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赵承廉却道,“你若什么都没做,不是功臣,太子殿下登基后何以重用咱们家。” “我虽不懂,但也觉得二弟的话有些道理。”赵承义虽然只是工部主事,但朝堂的情况还是了解的。 赵老太爷叹了口气,他是老了,觉得日子平平淡淡也好。不过儿孙不这么想,他叫赵长宁坐到他身边来“宁哥儿,你觉得呢” 如今赵长宁在家里也有话语权。她看着堂屋里这些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不知道谁最后会坐上皇位,太子也不一定就是皇上,若新皇不是太子,最后的下场会非常的惨。但是太子对赵家、对她当真没得说,她缓缓说“二叔倒不妨再等等,若没有大把柄,进谏也只是蚊子咬一口,没什么作用。” 赵承廉沉思,赵老太爷却精神不济了,长宁就扶他回去休息。等回来的时候发现二叔竟然还等着她,见她进来了,就对她说“长宁,太子殿下的人正在酝酿一个把柄。” 赵长宁看着他“您这话怎么说什么把柄” 赵秉礼摇头“你在大理寺小心些,很可能会跟税银案有关。”他说,“家里这些老弱妇孺还要我们守着,赵家的荣辱是一体的。” “长宁明白。”赵长宁说,二叔这个人很有大局观,其实这一年来对她也不错。周氏的事情后,他还送了一个田庄、两个铺子给长房。长宁看了看堂屋里那块她看了十多年的,德行如一的牌匾,牌匾的边缘有些地方有裂纹了。这个赵家她也住了近十年了。虽然不是显赫人家,但却是衣食无忧。这里毕竟是她的家。 第二天要去刑部,长宁一大早就起来了,穿了官服,走到了刑部大牢的门口,见沈练竟然已经带着两个随从在等她了。 赵长宁请安“沈大人来得早。”沈练颔首“跟我进来吧。”然后就带着她往里面走。 这还是赵长宁第一次到刑部大牢里来,刑部大牢比县衙大牢好得多,而且戒备更加森严,沈练用腰牌过了三道门禁,才带她走了进去。里头有一间很大的刑室,屋顶盖的是透明的琉璃瓦,天光从里面撒下来。墙上挂了许多的刑具,有些赵长宁认识,有些她不认识,但是这些刑具都黑沉沉的,似乎凝着血迹。很快就有脚链的声音响起,有几个犯人被压了上来。 走在犯人前面的是刑部左侍郎,带了好些刑部的官。 左侍郎和沈练相互见礼,然后按官职大小坐下了。 今天审的是主犯,山东布政使曹思雨。他六十多岁的年纪,有点精疲力尽,蓬乱的发垂下来,新长出来的那一段已经雪白了。 沈练讯问得很冷酷,也很迅速“背后还有谁牵涉”或者是“还有没有窝藏别的银子” 赵长宁看着这个昔日从二品的大员,他现在只是个疲惫的老人,半点没有大员的风光,不过是个阶下囚。说句话都要缓半天,但却很倔强,无论沈练问他什么,都是一样的说法。没做过或者不知道。她在一旁记证词都有些无从下笔。 “不用刑怕是不肯招的。”沈练就不再继续问了,叫了赵长宁淡淡道,“给你一刻钟,接下来你问,刑讯逼供,你选刑具。” 赵长宁站起身低声道“大人”她从来没有刑讯逼供过,在她原来的世界里,刑讯逼供是违法的。理智告诉她,这个人是个贪得无厌的狗官,但他看上去只像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跟祖父差不多的年纪,脸上尽是皱纹,疲惫不堪。 “怎么了”沈练不为所动,“大理寺官员,刑讯逼供都不行,如何做得了寺正。” 赵长宁袖中的手微微一抖,她缓缓地朝犯人走了过去。目光在那排刑具上游移,她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用途,有些很常见,鞭子、锥子、夹板,但还有些稀奇古怪的,根本不知道它们怎么用。 沈练在她背后淡淡道“磨蹭什么,快选。” 赵长宁低低一叹。这是大理寺常用的刑讯手段,有些犯人太嘴硬,用此让他招。当然,屈打成招的是谁也不知道的。她需要狠下心来,至少她很清楚,根深蒂固的习惯绝对不是谁能简单改变的。而且她也不能够心软,必要要心硬起来,否则官场之路难以走下去。 赵长宁选了个最传统的鞭子“就那个吧。” 立刻有个狱卒上前取了鞭子下来,然后沾了盐水,试了试松紧度。她走到犯人面前,看着他“曹大人,我再问一次,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贪污税银的跟孙秉勾结多久了” 曹思雨闭着眼睛冷笑不回话。 赵长宁回头一步,轻声道“打。” 那狱卒挥着鞭子就朝曹思雨身上抽去,一打就是一条血痕,甚至有的地方立刻皮肉溅开赵长宁才注意到用的生锈的铁鞭,曹思雨似乎想躲避,但却被人按住了,一鞭又一鞭地抽在他身上。她闭了闭眼睛。 他还不肯招,赵长宁凝神片刻,指了第二件刑具,那是一把锥子。这种事也许只需要一个开头,她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反感了,淡淡道“曹大人不承认,只能上第二个,却也是我不想的。这锥子既可以穿大人的手,还可穿大人的眼。大人切莫再倔强了,否则我证词也写不出来的。” 曹思雨挨了鞭子,却还有力气冷冷地看了赵长宁一眼“呸你们这些狗官,我绝不会拖累别人下水” 赵长宁只能叹道“用刑吧。” 那锥子入肉,曹思雨的惨嚎声也响起,却被人按着手躲也躲不开。他道“别进去了别进去了” 赵长宁一看,各位大人的脸色却很漠然,似乎并不动容,果然都是练出来了的。 “你可愿意说了”赵长宁几步走到他面前道,“大人要是愿意,我自然让他们停手。大人不愿意,我也保不下大人。大人可别忘了,被抓的不止是你一个,还有别人。倘若他们先说出来立了功,大人就没有可说的了” “说我会说的”在极端的疼痛下,人类本能地开始屈服。 赵长宁才坐回去继续记证词,她看到沈练看了看她,对于初次刑讯的人来说,赵长宁做得还可以了,非常淡定。但是其实赵长宁拿笔的手却在始终发抖,克制不住。 皮肉绽开的感觉,分明不是她亲自施刑,却似乎留在她的手上。 之后沈练问一句,曹思雨就回答一句。刑讯逼供倒是的确有效。 要到了询问的末尾了,门外的动静却喧哗了起来,似乎有人也进来了。 侍郎先站起来说“怕就是佥都御史来了,他这一回来沈大人尽可放心了。这个人最厉害不过了,早年审问犯人,逼供,套供,他最拿手。当年在京城里非常有名气,人人都敬他三分。”还对后面的官说,“快过来,今天让你们这帮小子开开眼。” 当官的都比较怕都察院的人。侍郎和沈练都挺慎重的,站到了门口去迎接。 赵长宁是小官,没道理小官也不去。于是这边的审讯暂时听了,她就跟在后面垂手等着。听说这位神秘的佥都御史是刚回京城的,而且手段了得,沈练也觑他几分,赵长宁倒是有点好奇。 人群喧嚷,好久后她才看到门被打开了,有个人缓步而优雅地走进来,随从下属跟在周围簇拥着他,赵长宁从来没见这么多人簇拥着他。他穿了件新做的官袍,正四品云雁纹的补子,绯红色官袍,嘴上带着笑容。 “竟然能看到周大人亲自前来,您多久没有在京城出现过了,真令刑部蓬荜生辉啊”那侍郎大人说话却非常的客气,笑道,“您请这边来” “吴大人太客气,带我去看犯人吧。”这人说话的声音一贯朗和。 赵长宁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怔了很久不知道说什么。以至于这个人被簇拥着走到了前面,她也没有出声。 竟然是周承礼 他是佥都御史,曾经在京城任职,备受别人尊敬这是她认识的那个七叔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第52章 冬日放晴,屋内炭火烧得旺。屋内燃着供奉给祖先的香,这味道是长宁闻了很多年的, 闻着就觉得很舒心。 赵长宁在陪赵老太爷下棋, 她发现当真人无完人, 祖父这么好的人棋品竟然很臭, 经常悔棋, 输了还会急。 赵长宁为了让他老人家高兴, 自然故意放水让他多赢几盘。今晚老人家赢高兴了, 就告诉她“你棋艺退步多了,记得好生练练。” 赵长宁只能笑着说“好孙儿一定多练练。” 赵老太爷一边把棋子捡回罐子里,一边问“长宁,我听说三堂会审, 你被选成了主笔” 赵长宁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祖父竟然也知道了。” “你有没有想过, 为什么沈大人选你做主笔” 赵长宁顿了一下, 叹道“大概猜得到我是太子殿下的人, 就算是出了差错我也不会丢性命。沈大人是想保全别人的性命” 赵老太爷一向觉得自己长孙心思通透, 果不其然,他捋着胡须笑道,“祖父为官三十多年,觉得为官唯有一条最是要紧的,两个字,忍得。你拿回去,好好品味着。别看你二叔和七叔现在风光,当年忍了多少苦是你不知道的。你七叔小的时候” 赵长宁专心地看着祖父准备仔细听,谁料得他又不往下说了,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茶壶。 赵长宁立刻会了意,给老人家续了茶,等他接着往下说。 赵老太爷眼睛微眯,似乎回忆起了往昔“承礼的父亲去四川任职的时候他才五六岁大,后来他父亲没了,我带他回来。一开始承礼谁都不认,谁也不亲。当时你祖母还在世,想给他换身衣裳,都被他咬出个血印子他长到十岁都这样,后来却不知道因为什么慢慢好转了,最后是彻底看不出来了。如今别人看到他,谁不夸他一句谦逊有礼,风度翩翩。” 原还有这么一段事,这却是赵长宁不知道的。 “你的为官之路还长,虽比别人升得快,但也比别人坎坷。看你三叔、四叔的孩子都不成器,咱们家的未来,也就指着你和长淮了。”赵老太爷叹口气,“如今我这老太爷是歇息了,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活,能不能有朝一日,看你们站在金銮殿上。” 看到祖父脸上的皱纹,日渐斑白的头发,长宁眼中一热,想起幼年他让自己罚跪,他为自己撑场。想起他教自己刻石。人再怎么保养,也是留不住时光流逝的。祖父当真比前几年老了很多。 “祖父长命百岁,现在身子骨硬朗,还有好多年可以活一定看得到那时候。”长宁微笑着说。 赵老太爷就笑“行了,我午睡了一会儿,你不是还要去你二叔那里吗” 长宁应是,扶赵老太爷歇到罗汉床上,给老人家掖了被褥,然后才退出来。 她带着随从和小厮沿着这条路慢慢向前走,前面是正房的八卦亭。 家里的女孩们在亭子里做针线玩,妹妹玉婵也在,跟二房的玉婉说哪个花样好看,桌上摆了一堆时新的绢花。四叔的小儿子拉着姐姐的手,嚷着要玩翻绳。 玉婵抬头看到他来了,便牵了裙子向他跑过来,笑道“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长宁现在在家里的地位高,玉婵自然更敬重和喜欢兄长,看到哥哥眼睛就亮晶晶的。 亭子里的弟弟妹妹也看到了长宁,纷纷起身给她行礼请安,居然有些拘谨。 长宁在大理寺为官,不常在家中,他们经常被灌输兄长有多厉害的观念,偶尔见到是她,态度却是局促又小心的。长宁看到亭子里屈身一片,才道“起来吧。” 赵长宁要转身走了,四叔的孩子却迈着小步跑到她面前,伸长了胳膊,递给她一朵绢花“这个送给哥哥” 长宁看那绢花在寒风中微微摆动。才接过来,看了一会儿,旋即轻轻握在手里,拢入了袖中。“谢七弟的花,回去吧。” 她随后就走开了,但是走了很远还听到他们笑闹的声音,后面有人给她披了斗篷。她回头望过去,那些如花一样的面孔。 长宁就这么立着,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衣角被风微微吹起。 寂寞是因为想要热闹。 热闹是他们的,不是她的。她低下头看了看手心里的那朵绒花。 三日后就是三堂会审。 这次三堂会审由太子主审,朱明炽监审。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位巨头协同审理,三部正六品以上官员旁听。阵容非常的豪华,排场也很大。 主审的审堂就在大理寺东直房,公堂两侧门打开,一侧坐着主笔,另一侧则是副主笔。堂下观看的也是三部正六品以上的官员。 赵长宁刚入坐,就看到太子殿下被众人簇拥着过来了。他穿了件月白绣四爪金龙的袍子,披了件灰鼠皮大氅,俊秀的脸在冬日的阳光中透着玉一样的光泽,看到赵长宁之后,几步向长宁走过来。 “长宁,今天是你做主笔” 赵长宁放下笔站起身,向他见礼“太子殿下。” 朱明熙虚扶起她“今天的主笔凶险得很,如何让你来做了”一贯温和的语气都低沉了些,“从未问过你在大理寺的事,这差事竟然落在你身上,是否大理寺里有人刁难你你如何不告诉我” 赵长宁笑了“殿下折煞我,我凭殿下进了大理寺,别的事自然要自己做了。” 朱明熙嘴唇微抿。他一开始看重赵长宁,是在会试里看到赵长宁的文章,文采斐然,有宏图大略,原看诗文沉稳,以为此人是个三十大概的男子,谁料到殿试上一见却是个不足弱冠的少年,长得那般的秀雅纤细。 他当时就生了重用的心思,原来想着把他安插到大理寺,甚至还想着也许能安入一个棋子。后来他才想着,既然赏识长宁,何不捧他做个纯臣,日后他也需要这样的人。 “罢了,既然已经做了,我也只能替你稍微担待些。”朱明熙叹道。 赵长宁一笑,目光落在朱明熙的手上。他的手虽然好看,却也是有力量的。 朱明熙说完才回了主审位。然后进来的才是大理寺寺卿季大人、刑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这可是真正的三司法巨头老大随后进来的是沈练、周承礼等人。人前七叔没有跟长宁说话,径直走上堂上的协审位,低头在朱明熙身边轻语,朱明熙听了微微点头。又侧头跟朱明炽商量。周承礼才落座。 大人们往堂上一坐之后,周围顿时鸦雀无声。旁边的司务也立刻开始给她磨墨,让她记庭辩内容。 朱明熙拍了惊堂木道“开堂,带犯人。” 三司会审跟别的不一样,审理由主审、副审、三位大人轮流发问,其实在之前的刑讯中,这些问题周承礼已经都问过了。三位大人只是补充得更加完整,思维更加清楚,形成完整的关系网,将牵连的四十多位官员的罪名一一审问清楚。 赵长宁凝神定气,笔不停写。旁边伺候磨墨的司务看得目瞪口呆,伺候了这么多年,看到过写得好的,但没见到过能写得这么快这么好,文笔辞藻还能兼顾的。 等轮到了周承礼发问,赵长宁突然听到周承礼开口就道“你可与三皇子暗中勾结,贪污税银,将部分用于孝敬三皇子,得三皇子保你平安” 此话一出,赵长宁的笔尖微微一抖。果然还是来了随后她镇定了心神,继续往下写。 接下来周承礼一句句地直逼深入下去“何时与三皇子联系的” “三皇子曾经要你做过什么” “可与三皇子合谋别的事,孙秉是否为你所害” 周承礼的问题几乎都围着三皇子,三位大佬的额头都渗出了些细汗。这场三堂会审,周承礼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不是在审税银案,但给他撑腰的人就坐在前面,听说二皇子也表明了态度,他是支持太子的。两位皇子都没有说话,只是一边喝茶一边看周承礼问,他们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太子殿下先前受辱,岂不是要想方设法报复回来的。 聪明人自然就静默不语。眼睁睁地听着周承礼越问越凌厉。 这是赵长宁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七叔,她很有理由相信,这个人是曾经叱咤京城的。 赵长宁下笔越来越稳,一字字一句句,如刀刻纸上。 审理完四十多个官员,中途休息一场,也是到了傍晚才完事。赵长宁总算是见识了一番周承礼的风采,倒真的名不虚传。多年经验,又快又狠,不然这场三堂会审审三天三夜也有可能。 她最后放下笔,手已经酸软得不像是自己的。待墨迹稍干,赵长宁就呈递给了太子殿下过目,再依次给副审、协审看。到了七叔面前的时候看到他在喝茶,看了一眼后微微点头,他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 太子殿下首肯后,长宁把案卷用糊封起来,这份案卷要由她亲自入宫交给皇上。 帝王看到这份卷宗后静默了良久。 东暖阁站着两位皇子,刚放出来的三皇子朱明睿却是跪着的,他的脸色略有菜色,人也似乎瘦了些。他在宗人府被审问的时候,上面的问题都是已经问过百遍的,写的是什么他一清二楚。 太子殿下和二殿下也不开口说话,东暖阁就静得可怕,只剩下宫人轻轻放茶盏的声音。最后是皇上自己合了卷宗,有些疲倦地道“税银案就此先作罢了牵涉官员一律处斩,日后永不再提。” “父皇”朱明熙似乎想说什么。 皇上摆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再往下追究不必了,当年太祖皇帝查一起胡惟庸案,便杀了数万人,以至于朝廷中无官可用。若再往下查个个都不干净。酷法之下尚有蛀虫,何况只是纠察案子。” 朱明睿几乎可见的脸色一喜,但又看到皇上握着案卷的手指骨泛白,其实强忍着心里的生气,愤怒。证据如此确凿,骗自己不是都不行,不过是家丑不外扬,不过犯事的是他的亲儿子 只是也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来人,把三皇子给我带下去继续禁闭。”皇上叫了人,然后不再看朱明睿。朱明睿茫然地看着皇上,父皇一向是温和、开明的,但他是天子,如果真的是一副温软的心肠,他怎么可能当得了天子 “父皇、父皇儿臣冤枉的啊,当真不关儿臣的事,是有人屈打成招的”朱明睿接连磕了好几个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地说道“您调回来的那个周承礼,他是太子的人啊是他要害我的,是他要害我的” 皇上却看也不看了,冷淡地道“带下去吧。” 这样的事,朱明熙已经体会过了一遍。 他只是垂手放在身侧,嘴角始终是平缓的。 又听皇上继续问“主笔是谁” 朱明熙眉毛微动,若父皇不问起主笔,赵长宁自然无虞,但是父皇却问了。他道“回父皇,是大理寺寺正赵长宁,新科探花郎。” 皇上听到这里看了朱明熙一眼。 赵长宁跪在外面等了很久,从日头还盛的时候到夕阳斜长。一开始她是很镇定的,但是越跪越茫然。 她看到朱明睿被押了下去,没有以往的尊贵,显出几分疲态。皇上既然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没有饶恕,她一个才六品的小臣子呢生杀不过掌握在别人的一念之间,这就是皇权。 其实她已经想过了,皇上若迁怒与她,大不了就是掉脑袋而已,虽然她还是相当的不甘心。她才进官场几年,还没有过几天好日子,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祖父还没有看到她站在金銮殿上,母亲父亲、姐姐妹妹也许就指望不上她了。 远嫁后没见过几面的大姐,温柔的二姐,还没有出嫁的玉婵,对她饱含期待的窦氏 华灯初上,这些人的脸一个个在她的心头滑过,赵长宁紧紧地捏着拳头,神色漠然。她突然开始憎恨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为什么不据理力争,为什么不反抗,即使这样会招致沈练的厌恶。 难道她在心里就想的是太子能保住她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真的出事的那天,谁能保得住她 只有自己保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有筹谋,有计划,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忐忑了。 赵长宁跪得笔直,心里突然生出几分冰冷,同时她告诫自己,再也不许这样了,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要是想被人护着,早就应该找个人嫁了,内宅里跟一群女人争斗度日,她虽然是无奈走了这条路,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绝不会再回去的。 很久之后,赵长宁才看到宫门又缓缓地打开了,这次从里面出来的是朱明熙,他带着随从,一步步地走到了赵长宁面前,单膝半蹲下来。 御道两边的莲花石座里放了蜡烛,映照着长宁的侧脸。赵长宁的眼眸中藏着浮动的灯火,好如城隍庙那日,一盏盏漂浮流入河中的祈愿灯。 “皇上说”朱明熙微微一顿,“皇上说你言语刻薄,字字锱铢。” 旋即接着往下说,“所以,罚你三个月的俸禄,抄录一百遍道德经。” 赵长宁听到后面这句话,才松了口气,身体立刻有些瘫软。没等太子来扶,她又慢慢跪起来了。嘴角一扬“既然无事就是好事。还要多谢殿下,您也应该是为我求了情的。” 朱明熙摇头“倒也不只是这个,父皇很欣赏你的才华。这次虽然罚了你,但我约莫着父皇是彻底记住你了。” 能被皇上记住,只要不是什么坏印象,通常都有好结果。 朱明熙扶着赵长宁站了起来,让长宁先跟自己回东宫休息片刻。 东宫西暖阁,点了烛火,摆了菜肴。 “这酒名太禧白,是宫中的珍品。”朱明熙叫内侍给赵长宁倒了酒,此酒莹润澄澈,浓厚而不腻,味道绝佳。 赵长宁摇着酒杯,喝了两口就觉得劲儿大。 朱明熙一杯缓饮,道“长宁,你觉得父皇喜不喜欢我” 太子面如冠玉,一如往常的温润,笑了笑“父皇养我就像盆景一样,修去多余的枝桠,剪出他喜欢的样子。他怎么知道,我暗地里长出了多少他不知道的枝桠呢。” 每个人都是多面的。 长宁的酒杯在手里一转,可能喝酒喝多了,就道“殿下,其实没有人知道我也是很懒的,我情愿睡觉也不愿意看书。不过大家都以为我刻苦,那就让他们都这么以为吧” 朱明熙没想到长宁竟然有点洒脱、有点满不在意地说这句话。他微微地一笑,凝视着赵长宁。 他发现长宁吃了很多,摆在她面前的那碟水晶甜糕。 朱明熙就道“今天那道点心做得甜,我都吃不下。你倒怪喜欢甜食的,那便包起来让你带回去吧。” “多谢殿下了。”长宁不想推辞了,她的确喜欢这碟糕点。 喝了会儿酒,眼看着宫门要下钥了,长宁就起身告退,朱明熙也没有留宿她“知己交往不在朝朝暮暮,我就不留你了。回去小心些。”又叫人挑着盏羊角琉璃宫灯给长宁照着路回去,还低声叮嘱内侍,“赵大人喝了些酒,务必把他送到马车上。” 结果他回头一看,却发现长宁靠着桌沿,似乎睡着了。 朱明熙眉头微皱“竟然酒量这么浅。”早知道不给他喝太禧白了,这酒后劲儿大。 他扶了赵长宁起来,同时对伺候他多年的老太监刘忠魏道,“开个偏门,让赵大人的马车进来接他。” 这夜从皇宫回去,长宁甚至没来得及洗漱,倒头就睡了。 她的屋内烛影浮动,已然站立了一个人。 周承礼背手默然地站在,看着赵长宁蜷缩在被褥里,她睡得脸颊带着微微的红晕。 周承礼觉得有点不对,靠近了低头一问,叹道“竟然还喝了酒。” 他坐在长宁的床边,抚摸着她的长发,淡淡地道“长宁,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赵长宁睡梦中只是觉得旁边的人温暖,伸手搂住了他的胳膊,紧紧抱着睡了。 周承礼默然,片刻之后,屋内只余安静。 翌日赵长宁再去大理寺,却觉得跟平日有很大不同,往来的同事,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远远地就跟她打招呼。赵长宁笑着回应,自己却觉得奇怪,这是怎么了 等她转过一处拐角,才听到有人说“是赵大人自己顶了上去,昨晚还被皇上罚俸禄,否则别人上,指不定得掉脑袋别看蒋世文平日冠冕堂皇,这时候还不是打退堂鼓,让人家赵大人去了。” “赵大人虽然靠太子才进的大理寺,人品却没得说” 原来是这样。 徐恭在她身后吹捧道“大人,您舍己为大理寺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大理寺。” 长宁静静地想了会儿,又笑了笑。她缓步走到了后院,沈练在看文书。 听到动静,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淡淡道“昨天差点要死的时候,是不是很恨我” “沈大人英明,的确有点。”赵长宁说。 “今天听到别人夸你,是不是没这么恨了”沈练再问。 赵长宁这下不说话了。 沈练继续看他的文书“你若是不比别人做得多,做得好,担更多的责任,为什么是你升官,而不是别人呢。我虽然严厉,不过做事情还是有原因的,这时候若在你跟蒋世文之间选一个人做大理寺寺丞,你说大家会想选谁” 赵长宁静默了一会儿,道“下官谢过大人。” “差点要死的是你不是我,谢你自己吧。”沈练道,“既然想做出一番成就,就把自己的真本事拿出来,知道吗” 赵长宁这下算是对沈练心服口服,此人倒有些面冷心热的味道。 她回了自己的号房继续工作。 这天回府的时候,长宁却觉得有些不对,阖府的气氛都很紧张,二叔早早地回来了,与赵老太爷在屋子里说话,见赵长宁回来了,让她一起进去。二叔面色凝重,轻吐一句“今晨刑部大牢曹思雨突然翻供,说是被人屈打成招,被太子示意陷害三皇子,写下血书呈递给了皇上。” 赵长宁有些震惊,怎么会突然翻供呢“皇上可信了” “有人伪造了太子手写的书信,确为太子笔迹,我们怀疑是内鬼所为。我们不知道是谁授意了曹思雨,刑部也未查到别人出入的记录。”二叔深吸了一口气,“皇上已将太子禁闭,宣改为九卿会审。” 赵长宁突然想到了朱明炽,是他那天他去了刑部 而且还是她帮了朱明炽 “殿下现在可好”赵长宁低声问。 “不知道,禁闭在宗人府的监牢里,无人能探望。”赵承廉也低叹,“禁闭如何能好,殿下一贯养尊处优” 长宁心里难以言语的复杂,掐着手心后背一阵阵的发冷,明明昨天晚上,太子殿下还温言地跟她说知己不在朝朝暮暮。 是她的摇摆不定害了殿下。 “二叔可弄清楚,此事背后是三皇子还是二皇子了” 赵承廉道“我等都觉得是李贵妃还不死心,买通了东宫的人正在排查东宫内奸。” “查二皇子。”赵长宁看着赵承廉,无比清晰地说,“不知道二叔还记不记得我进大理寺后,经手的第一个案子。淮扬漕运贩卖盐引案,所有涉及人员都被灭口了。我后来查过卷宗怀疑这事是二皇子所为。如果是他牵涉进漕运案,那么数以百万计的白银,二叔以为他会拿去干什么” 赵承廉一时没弄明白“你怎么知道的可有证据” 当初赵长宁在弄玉斋,听到朱明炽吩咐下属的事,她当时就回去查了卷宗,那次那位管漕运的大人,牵涉的正是淮扬漕运贩卖盐引的案子。然后她又想到了很多可疑的地方,顾家众人被灭口,如果只是贩卖盐引,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吗必然是在掩藏别的秘密 百万白银,这可绝不是个小数目,只有军饷才这么大的额度。 长宁道“二叔先不管我是如何知道的,您顺着往下查吧。” 多说就暴露了她自己的秘密,赵长宁也不能多说。 紫禁城黑云压城,天色漠漠昏黑。 太子入宗人府三个月不出,而三皇子却被放了出来,圣心难测,谁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原来一开始这么的疼爱太子殿下,但仅仅为了这件事,就把太子殿下关到现在,一些人甚至认为,太子殿下已经不行了。反而因为三皇子先前受了委屈,皇上更加的关照三皇子,对李贵妃也恢复了往日的宠幸。当然这段时间最为宠幸的却是二皇子,皇上经常召他入宫侍奉左右。朱明炽虽念书不多,不懂什么吟诗作对的,但见识多趣事多,总能引得皇上大笑。 于是本来还力图救太子的一些人,纷纷转换了势头,开始观望局势了。 这天是二月二,龙抬头,宫里要准备祭祀。而陛下终于松了些口风,允许探视太子了。 这是自三个月以来赵长宁第一次得见太子。 宗人府大牢倒是比寻常的大牢好些,但跟东宫比自然是远远不如的。 朱明熙坐在牢里,衣着头发尚且整齐,只是清瘦了不少。但还是温润、谦和,俊秀的少年太子。在禁闭室里看书。 “殿下。”长宁在外面跪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这一切都有她的原因在里面。 朱明熙看到他眼里却闪过一丝亮光,将手里的书合上,犹豫了一下靠过来“你如何进来的,外面守卫这么严” “五殿下请了圣旨,我进来给您送一些您可以看的书。”长宁半跪下将包裹打开,把带来的书尽数拿出来,“都是您喜欢看的,”然后赵长宁低声道,“皇上虽然罚您,但轻易地就松了口风,也从未提过会废太子的事。您尽可放心,我们一定会救您出来的。” 朱明熙紧紧地握住书,低声叹了口气“长宁,你知道父皇为什么罚我吗” 赵长宁看着朱明熙,没有说话。 “我从未陷害过三哥,但是我知道你七叔他们在做的事,我不说话就是默许。父皇心里明白这个,他最厌恶看到的就是戕害兄弟,史书里他也最不喜欢玄武门之变。”朱明熙柔声叹道,“他们叫我不插手,我做到了。但是现在做成这样,我不得不插手了。” 赵长宁听到这里暗想,太子殿下难不成是有后手 朱明熙略撩衣袖,徐徐伸手在赵长宁的掌心里写了个字。然后对长宁说“我书房里有一本象山全集,你下次替我带来吧。” 赵长宁将手心合拢“殿下放心,下次一定给您带来。” 等她退出来的时候,才仔细揣摩朱明熙那个字的意思,章。 章姓大臣朝中只有一人,吏部尚书章静,此人老谋深算,一向是从不参与皇子们之间的事,太子为什么让她去找这个人 赵长宁走在御道上,看到朱明炽乘轿从身边经过。朱明炽一如往常,穿了件深紫绣螭龙纹的长袍,英俊挺拔。赵长宁先向他行礼“二殿下。” 朱明炽抬手示意随从停下,道“赵大人这是去探望太子殿下了吧,几个月不见,他一切可好” “多亏了二殿下,太子殿下现在一切安好。”赵长宁静静地看着他,“二殿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这招也用得妙。只是不知道能动摇几分皇上的心思。若我是二殿下,怕是还要再想办法才是。” 朱明炽的眼神一闪,淡笑道“看来赵大人找到克制我的办法了,如今不怕我了。只是赵大人胡言乱语的,实在听不出来你要说什么,太子殿下戕害三弟,我是当真心痛。”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我在边关待久了,不知道太子殿下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竟然做得出这么心狠的事手足相残。” 赵长宁笑了笑,低声道“说来大理寺最近在复查淮扬盐运一案,下官不才,手里已经有些证据了。不知道二殿下与此事有没有什么干系,当年淮扬盐运运判满门被害一事其实是没有查清楚的。那些银子究竟去了哪里,到现在也不知道呢。” 她被朱明炽逼出了狠劲儿,什么梦也不管了。淮扬案朱明炽脱不了手脚,如今她有了证据,就敢反威胁他了。 朱明炽似乎没有听到,笑着问“上次送你的小狗,你可喜欢” 赵长宁觉得表面功夫也不必做了,不再理会他,径直地从他身边离开了。 朱明炽则示意随从继续走。 乌云滚动,浩瀚滚动向天际,淹没了最后一丝太阳的金光。 春雷终于引动,闷雷作响,一场瓢泼大雨顷刻之间就倾泻而下,行人四散避雨,不过片刻之后,街上就寂寥无人了。 三皇子的府邸里,朱明睿与朱明炽在议事“原以为朱明熙是个猫崽儿,却不知是只收起爪牙的虎,差点让我在宗人府永远出不来,多亏了二哥救我。” “三弟自己要小心,下次我可未必帮得了你。”朱明炽道。 朱明睿叹道“说来母妃已经提醒过我了,是我自己未留意。”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起了雾,到处都白茫茫地一片。 “这大雨不停,今天怕得留二哥宿我这里了。”朱明睿看了一眼隔扇外的大雨,叫人去烫几壶酒来喝。 朱明炽看着暴雨倾盆,却突然想起了边关的雨。 其实他在边关的这八年极少看到下雨,有一次接连干旱了半年,河水都要枯竭了,渴死了不少战马。敌军还偷袭他们的粮草,雪上加霜。军纪不整,军心不振,眼看着就要败仗了。 当时他单枪匹马冲入敌军军队,生擒了对方的首领,将他的头颅砍下来挂在军营上以振军威。绝望的士兵们看着挂在军营上的头颅、看着主帅,举刀大吼,吼得眼睛涨红。当夜就下起了这样的瓢泼大雨,其实没有人知道他跪在雨地里,浑身发抖,他怕自己回不去了。 这些事,紫禁城里的人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战场艰难,不知道能活着回来,并且击溃敌军,赢得将士的爱戴,他需要吃多少苦。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现在他坐在这里,前面没有敌军等他,后方不会缺粮少水。 朱明炽捏着酒碗灌了一口酒,火烧一样地滑下了喉咙。 魏颐、高镇二人陪着两位殿下喝酒,气氛却一时沉闷。魏颐看着大雨,感叹着“说来,我还想起去年那个姑娘。派人找了一年了,竟什么也打探不到。” 高镇却是满不在意“不就是个姑娘嘛,魏大人若喜欢,我明儿送两个美婢到你府上。” “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跟那位姑娘比。”魏颐无力地叹道,“那姑娘你看着冷冷清清的,不爱搭理人吧,行为举止也不娇羞吧抱在怀里你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媚骨我可以说一句,没有人是不想要的。” 高镇对魏颐太无言了,朝朱明炽那个方向示意“咱们那位爷不就给放走了吗,我看是半点没动心的。” “二殿下在军营呆了八年,怕是没兴趣了,你瞧他平时也从不跟别的姑娘来往啊,别说那位姑娘了,恐怕对谁都坐怀不乱吧。” 朱明炽喝了口酒,听到了他们的话却笑了笑。 坐怀不乱 那天有没有坐怀不乱,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第一眼看到赵长宁就是感兴趣的,否则朱明睿问起的时候,他也不会脱口而出一句不错。然后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即便她只是几个谨慎的小动作,他也全部尽收眼底。 他抓到赵长宁偷听他说话,赵长忐忑而害怕地后退,但是她不知道,她处于这么无助的境地,又想反抗,反而容易激起别人的兴趣。 那时他把赵长宁按在身下亲吻,其实差点没控制住真的强了她,手劲把她按在梁柱上,几乎狎弄的亲密。后来才猛然清醒过来,小不忍则乱大谋,此人可是太子的人,他又怎么能为了女色这般作为,当真是昏了头脑,所以才放开了她。 估计赵长宁也感觉到了,所以她才怕他。包括接下来的数次见面,无论他表面上多么的淡漠、疏远,她似乎也一直怕他。 后来她给自己弹凤求凰的时候,朱明炽是觉得有些好笑的,在他的面前班门弄斧。但其实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赵长宁如何知道呢第一次听到有女子为他弹奏此曲,朱明炽心里倒是有些异样,后来赵长宁却说她根本不知道这曲子是什么。她当真不知所谓。 其实朱明炽怎么会坐怀不乱呢。多奇妙的事,一个大理寺官员,两榜进士,竟然是个女子。谁又知道那身官袍下,掩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身子。也许他也是不自觉的受到了蛊惑吧。 但赵长宁是太子的人,除非他昏了头脑,否则也绝不会显露什么的。赵长宁是个聪明人,若她哪天发现了,也许真的会加以利用。 朱明炽淡淡地喝着酒,他知道他利用了赵长宁,她心里估计会非常的恨他。其实刑部这种地方,不借用赵长宁他也能来去自如,让她带自己去,也不过是另有目的。 外面大雨磅礴,洗刷着这个历经了隆冬的京城。大雨过后,应该就是春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天不见,感谢姑娘们的等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第53章 朱明睿听着他们都跑偏了十万八千里,道,“二哥, 咱们这事还谈不谈了” “三弟尽管说便是了。”朱明炽继续聆听。 朱明睿才继续说“朱明熙心机深不可测, 必然要反击, 二哥你现在风头正盛, 怕要小心。说来我们兄弟四个里, 五弟还小, 你却是性子最随和的, 一向从不在父皇面前出挑,如今父皇反倒疼爱你几分。若说支持朱明熙我倒是更愿意听二哥的” 朱明炽喝酒的动作一停,他笑着拍了拍朱明睿的手“三弟,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一个武将, 怎么懂得治国方略, 看着大臣的折子也糊涂。父皇现在看重我, 还不是因为我手头没有兵权, 与那些文臣又说不到一块儿去。” 朱明睿将自己二哥的反应尽收眼底。 早年母妃就告诉过他,朱明炽出身低微,若他有心取得帝位,必然需要蛰伏。但朱明炽在战场上一鸣惊人之后,母妃又有些迟疑,后来见朱明炽回来之后,父皇没收了朱明炽手上所有的兵权,而朱明炽也一声不吭之后,母妃才放松了警惕。 眼下,朱明炽先与他交好,又与太子殿下交好,却又出卖太子殿下。母妃让他要外谨慎些。 毕竟走到这步了,谁不想要这个位置呢。 但是朱明睿却看不出朱明炽究竟是什么心思,如果朱明炽是全然不出彩,光华内敛,搞不好他以为这个人心机深沉,还会忌惮许多。但他对父皇毕恭毕敬风头大出,战功又摆在那里,朱明睿反而不这么忌惮。更何况朱明炽的确是不懂治国的。 一则,他心里很清楚父皇是绝不会让朱明炽当太子,偌大的天下交给他怎么治理文臣怎么管二则,他觉得朱明炽也没有母妃说的那样厉害,如果真的这么厉害,他还会好好地坐在这里吗 父皇日渐老了,不过是贪恋有子孙陪伴,所以常召见朱明炽而已。 他最忌惮的还是宗人府里那位。毕竟皇上从不说废太子,朝臣也无人敢提,皇后也好好的。只是想起自己被陷害一事,朱明睿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大雨骤歇,一本象山全集被送进了章家。 章大人看后将书合上,遂感叹道“太子殿下有大智慧,非常人能比得。” 随后换了官袍进宫面圣,为太子递上一份陈情书,再加一本殿下亲手所写的起居注,里面竟然是历年来记录皇上教育他德行的点点滴滴。章大人跪地叩首道“皇上,自太子殿下被拘禁宗人府以来,上书求情的折子上了一道又一道,您皆一一责回。此物乃东宫之人整理太子旧居所发现,主事为了此物特地来求见微臣。微臣翻看一二,却被殿下这份赤纯之心感动。心想殿下就算有不是,那也是因为脾气温和待人友善,未管好下属的缘故,却绝不至被拘禁。微臣斗胆,为太子殿下求情” 春寒料峭,皇上又因病而疲惫,披了件外衣听政。 为太子求情的绝不止一个人,但章大人身为吏部尚书,内阁首辅,一向不参与派系斗争。他为太子求情倒是稀奇。 太监递过陈情表与起居注,陈情表皇上只是略略一翻,待看到起居注的时候,神色却不一样了。 他手把手教这孩子的那些东西,他居然字字谨记,这本起居注边缘已经卷起,不知道已经翻过多少遍了。 仁君者。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广开言路,广纳贤臣。心宽以容天下,胸广以纳百川。 他似乎眼前浮现了那个稚嫩的孩子,被他抱到椅子上。他站在他身边,一句句地教导他读书,孩子尚且稚气,一句句地跟着他念,无比认真。他对皇后的感情一般,不过是中宫主位而已。但是对于太子,他却是真心爱护。 皇上似乎在出神,久久地没有说话。 乾清宫的烛火一直亮了许久,才有旨意传出来,移太子出宗人府,恢复日常供奉。 宫里的人脉读四通八达,乾清宫一句话传出来,不过一刻钟后宫就都知道了,再一刻钟皇子们就知道了。 而赵长宁知道的时候,也不过是深夜而已。 陈蛮给她掌着灯,她正在草拟奏折。她写完之后搁笔,自己从头到尾细细读了遍。 不久后就有人进来,传了太子被放出宗人府的消息。 赵长宁道“知道了。”随后仔细斟酌,才收了笔墨,带着奏折去了东宫。 从宗人府出来,太子殿下已经梳洗过,换了一身织金长袍,他盘坐在东宫西暖阁里,他表情淡然,俊秀的脸变得瘦削了不少,更显成熟了。两侧也坐着约莫六七人,都是心腹。周承礼坐于首座,跟太子殿下说话“这些日子我等想尽办法,也未能救出殿下。实在惭愧殿下能出来就好。” 赵承廉叹道“三皇子的案子,周大人也颇受牵连,这些天上的折子都被陛下驳回了。倒绝不是他没有尽力的。” 朱明熙叹了一声,这些人一直试图救他,他怎么会不知道。“周先生也不容易,我心里明白。” 有宫人进来通传,说赵长宁过来了。 长宁走入灯火通明的殿内,跪下请安,将手里的奏折递给了朱明熙“殿下交代之事我已经办好了。” 朱明熙让她写了一道奏折,是用来参朱明睿的。太子殿下的确非常的聪明,他让她从他那处取了起居注,再交给章大人,竟然就能让皇上宽恕他。看来殿下虽凡事放任手底下的人去做,心里却是极为清楚的。恐怕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不过他仍然局限于目前的局面,并没有认为朱明炽有什么威胁。 所以赵长宁为朱明熙写的那份奏折里,其实还有很多参朱明炽的地方。一参朱明炽暗通于漕运,二参朱明炽与边塞有联系,意图不明。三参朱明炽结交群臣。 朱明熙一看觉得奇怪,他只是想赵长宁拟参朱明睿的奏折,她竟然写了这么多朱明炽的事。“结交群臣也罢了,这暗通于漕运,你如何知道的” “微臣手里有些物证。”赵长宁在大理寺为官,查案是老本行了。“殿下务必要注意朱明炽,俗话道咬人的狗不叫。殿下这次出事,未必没有朱明炽在其中作梗” “我倒也没有全然信任他,”朱明熙微微一叹,“其实重要的事都瞒着他,必然是有别的内奸,否则他不会连我的手迹都能临摹。” “微臣觉得赵大人说得有些道理。”杜成沉默了一会儿,难得地赞同了赵长宁,“二殿下监察大理寺,见到曹思雨也不难。这次殿下与三皇子都受害,得益最大的却是二皇子,本来就可疑了。” 又有人说“但皇上是决不会把皇位交给二皇子的” “皇上无意,二殿下却未必无意”杜大人冷哼一声。而周承礼赵承廉二人这时候都不再说话了。 “二殿下与漕运勾结这事赵大人有证据。不过我还有个问题。二殿下因什么而通漕运他究竟在做什么,可是为了搜刮钱财”杜大人也不愧是正三品大员,立刻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沿着往下查,若能发现是二殿下从中作梗,不仅能冲淡三皇子事件给殿下带来的影响,还能拔除一枚心腹大患” 另外又有人附和“杜大人此话有理” 朱明熙想了会儿,轻轻地点头同意了。从宗人府出来之后,他不是没有改变的。朱明熙将长宁所写的奏折收了,递给了杜大人“这道奏折烦请杜大人上奏吧。” 赵长宁垂首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朱明炽控制漕运是为什么,漕运是他贩卖盐引的通路。而盐引的收益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阴谋。但这个她不能直接说,否则朱明炽肯定不会放过他。只能点出来让别人去查,到时候疯狂打击之下,朱明炽必然顾不上她。 随后,朱明熙将赵长宁叫入内室,告诉她“长宁,眼下我还有一件事托付给你。” “殿下请说。”赵长宁道。 朱明熙沉吟“外面那些人我并非全然信得过。”他叹了口气,“但是我不知道哪个是需要被怀疑的,只有你,我却是全然能信的。明日你去山西会馆,里面有个驿站,会有个人送信到那个驿站里,他说要柳刀胡同的人来取信。我需要你替我把这封信取回来无论用什么方法。” 赵长宁在猜测太子殿下的用意,他为什么突然让自己去取信。而且还是无论什么办法很明显,这封信不是给太子的。 太子殿下说全然信得过她的时候,赵长宁的手指轻轻蜷曲。 赵长宁说“殿下想要此信是为何说得清楚些,微臣取回来的把握更大。” 朱明熙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但你取回来了,我大概就知道了。” 从太子殿下这里出来,迎面吹来就是春天的寒风。 周承礼见赵长宁穿得单薄,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拢在了她的肩上。“你怎的开始帮太子写奏折了” 七叔的斗篷,长宁也没觉得有什么,拢紧了说“是殿下在狱中托付我的,当时也没有别人可托了。” “以后少写,莫让这些事牵连到你。”周承礼叹了口气,走到前面去了。 赵长宁想叫住他问什么,他摆了摆手上马车了。 次日沐休,赵长宁就带着陈蛮徐恭二人,借由喝茶、听梆子腔的名义进了山西会馆。 会馆今天正是开堂唱曲的时候,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徐恭跟陈蛮留在外面喝茶。赵长宁便让他们自己喝着酒,她避开热闹的人群往内,朱明熙说过内里有个号房,是山西的驿站。赵长宁转过拐角果然看到了驿站,一个做儒生打扮的老先生正在记账,这就是山西与京城的驿站了。老先生站起来拱手“这位公子可是来取信的,姓甚名甚” “老先生先坐吧,”赵长宁道,“我喝多了,在外面吹吹凉风罢了。” 老先生笑笑继续记账了。 不过一会儿有个人骑马停在了院内,此人目光严肃,生得一双蒲扇大手,红膛脸色。勒紧了缰绳问那老先生“柳刀胡同的人还没有来” “今天是迟到了,阁下不如先下来歇会儿。”老先生连忙笑着迎上去。 那人皱眉道“如何会迟到,我今日还有急事要赶回,晚了就赶不上出城了。” 赵长宁眉毛微微一动,此人一口山西口音,瞧他的马又疲惫不堪,难不成是一路从山西疾驰过来的她再仔细打量,却看到他那双靴子,那是军营特有的黑靴,鞋底比普通鞋底厚半寸。柳刀胡同正是太子所说的。 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赵长宁面色不改地坐在院中晒太阳。这人没等到柳刀胡同来人,却又不肯把信交给老先生。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他就有些焦躁了。 老先生忍不住道“阁下还信不过我么我在这里坐馆二十多年了,从没有送错过信。” 那人着实耐不住了,只能从怀里拿出个包裹,递给他“除了柳刀胡同的人,就是给别人看一下也不行,可记清楚了” 老先生点头答应,一匹马又从偏门疾驰出去了。 赵长宁这才起身,走到了老先生周围,笑着问道“老先生在此已经二十多年了那我倒是有个人要向老先生打听打听。” 赵长宁跟老先生说了个,自己贫寒时被一位兄台接济,一直心存感激,却找不到这人的故事。 她与老先生边聊天边喝茶,茶水灌得多。时间紧张,趁老先生上个茅房的功夫,她已经迅速无比地解开包裹,探手进去摸出了封信放进袖中。等到老先生回来,才跟他感叹道,“可惜老先生不认得此人,我是找了多年也没有发现他的下落的。今天说到这里,怕要跟老先生告辞了。” 老先生大感可惜,跟她说“若有发现跟公子说的像的人,我一定告知公子。” 跟老先生辞别,赵长宁从后院走出来后,才拿出了信。这信与普通的信差不多,只是信封上写了贤兄亲启四个字。 究竟写的是什么 这时候门口传来熙攘的声音,连会馆主人都亲自去迎接,似乎是有大人物来了。赵长宁把信放回袖子里,准备行个礼就出去了。抬头一看,却发现门已经开了,会馆的主人跟在来人的身边走进来,来人竟然是朱明炽 他被众人簇拥,正好看到了赵长宁。 赵长宁立刻跪下请安“二殿下。” 朱明炽看她在自己面前跪下,嘴角一扯“竟然是赵大人,起来吧,我不想惊动别人。” 赵长宁站起身,朱明炽又没说让她退下,她只能站在他对面。不由地想朱明炽亲自来山西会馆干什么总不可能是来听戏的吧。 “赵大人来山西会馆做什么”朱明炽却先问她。 “取友人所寄的一封信而已。”长宁倒是一派光明磊落,还拿出信示意了一下,以表明自己的确没有说谎。 朱明炽看了赵长宁所拿的信一眼,眼睛一眯,他的嘴角甚至带了一丝笑容。“赵大人确定,是来拿你的信的” “的确是下官的信,难不成殿下也是来取信的”赵长宁已经将信收入袖中。 “我只是来听曲而已。既然大人要忙着拿信,那我不打扰大人了。”这时候响起了唱戏的梆子腔,朱明炽似乎顿足听了片刻,才跨过门槛离开。 赵长宁也隐约听到了高亢的唱腔,带着塞外的苍凉,千变万化,婉转动听,唱的是杨家将征战沙场的故事。山西的戏曲,朱明炽在山西边关保了边疆八年,肯定对这个很熟悉吧。 她也听了很久,才从侧门出去。 朱明炽站在后院,那唱腔依稀可听,旁边有人低声道“殿下,方才赵大人拿的信封不是咱们的么您怎么也不让小的拿回来” 院子里伏地跪了一群人,面对亲自到来的朱明炽噤若寒蝉。 朱明炽淡淡地道“随她高兴吧。”他看着手里的信封,居然是一笑,“反正她也拿错了。” 山西那边的边疆会一次给他送三封信,只有一封是要紧的,其他的都是掩人耳目之用。若不是这些人出入府会惹人怀疑,朱明炽也不会借山西会馆来传信。方才虽然只有一瞬间,他已经看清楚了,要紧的那封信上会有个红腊封印,但赵长宁带走的那封信上并没有。 他才随她拿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只犯蠢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第54章 当赵长宁回到赵府之后,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山西会馆朱明炽曾在山西多年,送信的人是军营的, 而且朱明炽还亲自前去会馆。 这封信是朱明炽的难怪方才她觉得朱明炽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看到自己拿走了他的信, 还装作是自己的, 不知道心里怎么想。 如果刚才朱明炽发现她拿了他的信了, 却还让自己拿走了 赵长宁立刻将信封拆开, 果然, 这封信不过是普通的信件,写的也只是些边疆琐事。 长宁喝着茶沉思,方才太过匆忙,她也没有检查那包裹里是几封信。朱明炽为人谨慎, 传信都不走自己的府邸, 可见里面是设了个障眼法的。说不定有四、五封信, 只有一封是真的。她那时候行迹匆忙, 竟然没有全部拿走。 她看着那封信片刻。 眼下她的处境其实很危险, 一方面她不能得罪朱明炽,否则可能是鱼死网破。另一方面,太子殿下肩负她的抱负,有仁君之相,她也有辅佐太子之心。所以她只能在这两个人之间周旋,尽量保全自己,若能拥护太子殿下登基最好。若不能的话朱明炽上位,她也要保全自己。 其实赵长宁很希望太子殿下能制住朱明炽,最好能杀了他。那么,她的秘密就能永远掩没在这个人口中了 笔尖悬着的一点墨晃悠地滴入了盘中,慢慢地晕开。赵长宁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提笔给太子殿下写了一封信,让人一并给太子殿下送过去。此人谨慎异常,太子殿下若是想制住他,恐怕还要下苦功才行。 春来破冰,万物萌发。日头渐渐地暖和了,按往年的习惯,每年开春之后皇家会有一场春狩。 太子殿下刚被从宗人府挪出来,皇上召见了两次,父子之间的关系是渐渐回暖了。这次春狩,皇上便特意带四位皇子出行,连尚才五岁的五皇子也带上了。 赵长宁正在给五皇子上课,朱明谦便带了她一起前去。 三月春狩是早就有的习俗。猎场是一片原野混杂林子,羽林军常在里面放养野兔、山鸡之类的野物,给这些爷猎着玩。至于里面原来的野物,早就被清理干净了,免得哪个不甚伤人,他们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到了猎场,赵长宁先下了马车,朱明谦便向她伸出了短胖的小手,赵长宁抱了他下来。 她抬头看去,林海原野,广袤的原野上松柏成林,映着春日斜斜的阳光,晨曦在原野上照出大片大片暖和的橘色光。猎场里已经来了很多人。她一眼就看到了朱明炽,他骑在一匹高大的马上,回头凝望着一望无际的晨曦。穿了身战甲,背后领着禁卫军。 “殿下要过去给二殿下请安吗”长宁问朱明谦。 朱明谦摇了摇头,轻轻说“太子哥哥说,以后要离二哥远一些。” 朱明炽却看到了他们,他将马头一牵,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赵长宁身侧的人立刻跪下给二殿行礼。只见他翻身下了马,战甲在晨曦中显出一阵金属冰冷的光,他的带疤的侧脸也显得冷硬了几分。 他的浑身却有种气魄,大概平时是感觉不到的。只有身穿战甲,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二哥。”朱明谦终于还是含笑喊了他。 朱明炽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五弟也来了,一会儿可要猎只雉鸡才行。” 几个弟弟里,朱明炽也独对这个最小的弟弟好一些。他低下身,从怀里拿了个东西给他“二哥送给你的。”赵长宁看到朱明炽从怀里拿出来的是一只草编的小鸡,大概是上次朱明谦喜欢,所以才编了给他的吧。 朱明谦立刻笑着接下了“这个真好看” “你喜欢就好。”朱明炽大手揉了揉弟弟的头,也没看他身边跪着的赵长宁,又上了马离开了。 朱明谦看到朱明炽走后,随手把东西扔给了伺候他的嬷嬷,似乎并不在意。 赵长宁凝视了那只编得精致的小鸡一眼,突然想到自己那只会吐舌头的小狗,问朱明谦“殿下,你不喜欢这个吗” 朱明谦就说“喜欢,但那是二哥送的啊。太子哥哥看到会不高兴的。” 赵长宁不再说话,有股轻微的寒意渗透了她的身体,她突然觉得,太子他们应该感谢这孩子才五岁。 太子殿下的马车同皇帝的御驾一起来了。大家一群人乌泱泱地去跪见。皇上披着斗篷,大病初愈,精神不错。笑着指挥场上的人“今儿谁猎到的猎物多,朕赏他两千金” 一群人四下散开,皇上则被扶进了帐篷里休息。 赵长宁本来跟着朱明炽吃些点心,也不打算上场打猎,但太子却派人来传她过去,非要让她也一起去。 赵长宁骑术不怎么样,只能小跑,打猎是休想的。不过太子殿下吩咐了,却是怎么都要去的。她被领到了营地上,只见太子殿下跨坐在一匹马上,笑着看向她“长宁,我们要去林子深处狩猎,你也来骑马打猎吧。我叫人给你寻了匹温驯的马。” “殿下折杀,我只能小跑而已。”赵长宁看到牵过来的那匹高大的马,立刻拒绝了。 “你若不能骑,不然我叫人带你好了。”朱明熙又说。 赵长宁叹了口气“不必,我能骑”难不成真的让人带她 赵长宁翻身上马,自己先小跑着溜了两圈,大概熟练了,才跟在太子殿下的队伍后面进了林子。赵长宁觉得太子殿下不过是一时兴起,进了林子哪里还顾得了她。她就慢了下来,欣赏林子里春日的景色。 朱明炽装着满是箭的箭筒,慢悠悠地勒着缰绳走在前面,他今天穿了战甲,从背后看他端是精壮,肩膀宽阔,显得非常的高大威猛。 高镇很快就牵着马跟上了他,说道“怎么每年春天都春狩,多无聊啊陛下还非要你来巡视,杀鸡焉用牛刀,你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又不是禁卫军。” 朱明炽淡淡地道“规矩而已。让我来巡防就巡吧。” 高镇听了一笑“殿下,你说这打野物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殿下今日狩猎之后,跟我去弄玉斋耍耍” 武将精力充沛,不上战场,总得在别的地方发泄旺盛的精欲。 朱明炽看也没看他,慢慢地跑着马说“不必了。” 高镇几步走近了,看着朱明炽比常人高大许多的体,结实的手臂。心想殿下难道不行平日去这些地方很少,府里的通房好像也未见到过。二殿下武功高强体健壮,怎么看也应该是精欲旺盛之辈啊。 人家章家都因此不想把女儿嫁给他,难道不就是怕小姐承受不住这个武将吗。 高镇这人常跟朱明炽开玩笑,凑上前没皮没脸地就说“殿下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倒是有个宫闱福音可以给殿下” 朱明炽哼笑道“这也不必。”他精欲旺盛得很,不过是没什么兴趣而已。 高镇直起身子,笑道“殿下何时也有了假正经的毛病。”他走到了前面,慢悠悠地晃着头说“殿下,俗话说食色性也啊” 前面却传来一阵呼声,原来是遇到了鹿群,大家正在围猎。 朱明炽不再理会高镇,一牵缰绳朝前去了。高镇连忙追上去,只见鹿群在林野里散乱逃跑,往周围横冲直撞。 赵长宁也没想到,她第一次试图骑着马在林子周围小跑,就能遇到鹿群围猎。 太子殿下已经去了深林中,她就在这里晃悠,享受林间清风和暖和日光。今天挑的这匹马儿也温驯极了,驮着她在林子里慢慢地踱步,她还在沉思,就看到一只幼鹿跃到了山溪边喝水,灵巧的小身体,大大的眼睛。 它太小了,不怎么怕人。看到赵长宁骑马立着,还蹦上来嗅了嗅长宁的衣裳,闻着似乎不太感兴趣,又转过身去啃幼叶,一团毛茸茸的小尾巴朝着长宁抖动。一会儿又蹦过来嗅嗅长宁,好像忘记刚才闻过她了。 长宁看得微笑,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小鹿动作,谁知道片刻后,追着鹿群的人就过来了,她马术又差,立刻牵着缰绳后退,鹿群却开始混乱起来,因为被包围住而急躁,四下冲撞。 赵长宁本来躲开了的,却见方才那头小鹿因为惊慌失措,朝着她的马就冲撞过来。赵长宁牵着马绳就要往后退,谁知突然一支利箭射穿了小鹿的脖子,它前脚一歪倒下。鲜血噗的一声溅在马腿上,而她的马也因此受了惊吓,突然就往后急退,又撞在了树干上,似乎觉得遇到了危险掉头就跑,竟不顾及背上的人了。 高镇则分明看到,二殿下迅速地搭箭,眼睛一眯放箭,似乎都没有看准就射穿了鹿的脖子。他们殿下这手百步穿杨的本领高镇见过多次了,只是从没见他在京城里耍过。 二殿下就是这样的个性,平时不喜张,关键时刻才看得出身手来。 不过那匹马受了惊吓,竟转身就跑了,那赵大人就紧紧地抱着马脖子,也不敢松开,颠簸得浑身发抖。 朱明炽见那马跑了,眉头一皱。 “二殿下”高镇回头想说什么,就看得朱明炽已经一勒缰绳追了上去。 他的那匹马是自己惯常用的军马,绝不是赵长宁的马能比的。 赵长宁只觉得周围风驰电掣的,枝桠不停地在她身上刮过,她想让马停下来,但这马却不肯停,她的马术又不好。还不知道要被它带到哪里去。想到这里她觉得还不如跳马算了,反正也就是被摔而已。 她做了决定,睁眼想判断一下她应该摔在哪里比较好,手慢慢地松开了缰绳。 背后却传来一个冷厉的声音“你想摔断腿吗” 赵长宁听声音是朱明炽,他的音质显得非常低沉。一只手已经向她伸了过来,见她不动,又道“抓住。” 赵长宁来不及思考,觉得还是保命要紧,抓紧了他的手,随后只感觉一只手搂在腰间,把她带到了另一匹马上。而她整个人落于朱明炽怀中,相触是战甲的冰凉,抬头看到的是这个人干净的下颌和脖颈,甚至看得到微微一动的喉结。 马仍然跑得很快。这样的马疾驰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赵长宁听到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不会骑马为什么要骑。” 她对救命恩人说话的语气自然温和了些“说来话长。多谢殿下相助。” 朱明炽让马儿渐渐地慢了下来,赵长宁一抬头正好对上朱明炽的视线,他的眸色偏深,睫毛虽不长,但很硬朗。“是太子殿下让你骑马的吧。” 赵长宁没有说话,眼看已经要到了林子深处,朱明炽调转了马头往外走。赵长宁才说“殿下料事如神。” 这话刚一说完,朱明炽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赵长宁眉头一皱,干什么,知道她不仅谏他,还偷了他的信。所以要杀她灭口吗既然要杀,刚才何必要救。 朱明炽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表情非常严肃。赵长宁也立刻反应过来,朱明炽是告诉她周围有异样,她往周围看去,松柏林立静静的,什么都没有。这林子之前禁卫军肯定搜过不下三次了,猎场外面也有重兵把守,究竟他在忌惮什么 朱明炽眉头一皱,直接对她道“别出声,也别让自己掉下去。” 赵长宁下意识抓住他的战甲,没反应过来马就疾驰起来,比刚才还要快,飞速地掠过丛林。 赵长宁抓他抓得紧紧的,突然一道冷光闪过,赵长宁瞳孔微微一缩“殿下小心” 一道利箭自朱明炽的后背射来,他几乎是有种危险的敏锐直觉,偏头一躲。那只箭钉在了前面的树上,箭羽微微地颤抖。赵长宁正要松口气,却看到侧面一道利箭再次射来 这次箭却直朝朱明炽的大腿射过来,箭的力道极大,赵长宁几乎听到了箭入肉擦骨的声音。 她一看,朱明炽的脸色已经全白了,但他骑在马背上,咬着牙什么也没说,疼得额角青筋蹦起,随手从箭筒里反抽出三支箭,都搭在了箭弓上,弓拉到了极致,没瞄准就瞬间射出 赵长宁听到了两声闷哼,但这时候她不敢打扰朱明炽,而是警惕地看着周围。 没想到还会有跟朱明炽一起逃命的一天 朱明炽取了三支箭,是不是说周围有三个埋伏的人。刚才只中了两个,剩下的那个 赵长宁眼睛微眯,果然又是一道冷箭这次却直中了马前腿,马儿不比人的忍耐力。腿一弯就弓倒在地,将两个人狠狠摔在地上。 赵长宁倒是无事,最多就是摔得疼了点。只是朱明炽的腿上的箭被她压住,顿时箭就偏了,鲜血直流。赵长宁立刻起身,看着朱明炽紧皱的眉头,头上全是汗,这刮骨的疼痛岂是一般人能体会的若这人不是朱明炽,恐怕常人早疼得受不住了。 “殿下”赵长宁顿了顿,不知道朱明炽现在如何了。 朱明炽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你压得不错。” 赵长宁半跪下来,看到朱明炽腿上的伤口仍然流血不止,第一想法是为他包扎,然后片刻之后,她的手顿了顿。 她看到了旁边朱明炽的佩刀。 这林子广袤,不知道刚才他们往里面跑了多远,方才被追击的时候又是胡乱跑,眼下离营地已经是十万八千里了。朱明炽失血总会越来越多,应该没力气反抗,假设她现在把朱明炽杀了呢 然后再自己出林子,告诉别人朱明炽遇刺被人杀了。 没有人会怀疑到她头上,谁会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会杀了朱明炽呢 朱明炽垂眸凝视她的手“怎么,你平日不常跟男子接触无妨,你解开看看伤口深不深,拿东西一堵就行。”他顿了顿,“我量你也扶不起我,也没让你带我出去。等晌午我们还没有出去的话,会有人来找,等等就行。” “那殿下冒犯了。”赵长宁半跪下身,用朱明炽的佩刀一挑,将他的裤腿撕开。 这一看却是怔住了,除了这道新的伤口,还有两道交错的狰狞刀疤,刀疤已经淡了,应该是旧伤。 “殿下早年受过伤吗”赵长宁突然问。 朱明炽轻描淡写“战场上刀剑无眼,双臂和两肩上的伤多些。有时候骑马打仗,就会伤到大腿。” 赵长宁的手一握,这个人不过是掌握了她的一个秘密,但她却因此想杀了他。 他曾保家卫国,他受将士和边疆百姓的爱戴,浴血奋战沙场归来之后,荣膺满身这身伤痕是不是他的荣章。却也不见得别人有多尊敬他,还以他比武来取乐。 她现在却趁他受伤,要杀他 她真的没有心硬到这个地步。但如果这时候不下手,可能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赵长宁一看伤口流血不止,从袖中拿了手帕来给他堵住。箭也不敢。 朱明炽闭上了眼睛,他突然问“你刚才是不是想杀我。” “殿下说笑了。”赵长宁心里一震,声音却没有丝毫波动。 太阳渐渐阴了,赵长宁一看天边聚起的云,暗道不好,恐怕是要下雨了。不是说晌午就会过来找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长宁眼中冷光一闪,她忽略了一件事,假如朱明炽也遇到刺杀的话,别人呢 “出事了。”赵长宁低声说,“殿下,这时候都没有人来寻,必然是太子或是皇上出了事。” 朱明炽缓缓睁开了眼睛,嗯了一声。 “要下雨了。”她从地上站起来,四下看去。松柏林的树木并不茂密,挡雨绝无可能。但她若走回去找人,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她看到前面坡地有一片枣树,倒比这里挡雨得多。于是低声对朱明炽说,“殿下,我带您去那里。” 她试图扶起朱明炽,朱明炽自己也用力才勉强能靠着她站住,却一下将她压垮了半截。 等扶他靠在枣树上,赵长宁就累得直喘气了,长袍上也沾了血,长宁才看到他的腿上全是血。不过她的预测的确是对的,片刻之后豆大的雨点就打下来了,打得松林里一片雨声。此事两人在半山坡上,又有枣树遮雨,入目是被天际的风吹得起伏的松涛,大雨细密,万籁俱静,只余雨声。 “你真的不杀我吗。”朱明炽在她身侧淡淡地说,“你若杀我,以后就没有人知道你的事了。” 赵长宁没有抬头看他,而是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摆,盖住伤口免得被风吹了。她淡淡一笑“你救我,我杀你是不仁不义。”当然,究竟为什么打消了念头,只有她才知道。 当然赵长宁没有看到,在问她这句话的时候,朱明炽的眼神是冷冰冰的。 但当赵长宁为他整理好伤口之后,他的眼神慢慢地轻柔下来,嘴角微微一扯道“你舍不得” 赵长宁发现朱明炽还真的有点自恋,她不想跟他说话。 “其实我并不介意你为朱明熙做事。”朱明炽道,“对于朱明熙来说你不过是个小角色,周承礼、杜成这些人才是心腹。朱明熙是喜欢你,所以把事情交给你做。” “殿下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她问,“难道就是因为我没有杀你吗” 朱明炽看她一眼道“你就当我现在无聊吧。” “我倒也很欣赏你。只要你不做害我的事,我不会跟你计较的,那次威胁你带我去刑部,不过跟你开个玩笑。否则,那天你窃我信的时候我就可以杀了你。”朱明炽说杀字的时候声音微不可闻。 赵长宁道“那我得谢殿下不杀之恩了。” “其实,我若是说我不想要皇位,你信吗”朱明炽看着寂静的大雨,苍茫无边的松林,因为失血太多,他的脸色发白。 当然不信了。赵长宁在心里道,当然她也没有说话。 朱明炽却是一笑“但我要是不争皇位,就连别的东西也没有。” 赵长宁静默。 其实仔细算一算,朱明炽对她的确很宽容。间接救过她两三次了,刚才还被她压到伤口,血流如注。现在还跟她看着大雨聊人生和理想了。的确有大将之风,赵长宁对他有些改观。 朱明炽的这句话也很对,他不争,就什么都没有。 其实她知道太子殿下对她的重用就是一道枷锁。有的时候,太子殿下的确表现出了谋士的天分,但很多时候也能看得出,他的确没有人情世故的经验。有时候他的重用,反而把她处于险要的境地。 她辅佐太子,一方面是因为家族之人皆为,她别无选择。二则是她这个人很善良,朱明熙因她受牢狱之灾,她想弥补一二。 至于她能不能成为纯臣,赵长宁看着自己的手,心里知道,其实没有人能做纯臣。 每个人都在被推着前行,被迫做一些自己不喜欢事,必须去习惯。而且她也渐渐变了,只要想做的事情是好的,过程怎么样并不重要。也许以后她也会变成权臣、佞臣,谁知道呢。 现在她打算大智若愚一把,不到关键的时候,两个人她都不得罪。当然,其实她刚才将杀朱明炽的念头按下去了,一是因为不应该,二是因为这周围必然有他的人在。 刚才朱明炽放出三箭,但只有两个人中箭,最后那个人,迟迟没有追上来,应该是被人灭口了。 朱明炽有暗卫在周围,但出于某种原因不能露面。但假如她刚才表现出一丝想杀朱明炽的念头,恐怕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朱明炽应该是在考验她。 一想到这里,赵长宁背心有点出冷汗。尤其是,她发现朱明炽其实非常气定神闲,一点不怕她动手之后,她心里更加肯定这个念头。 朱明炽似乎因此对她温柔不少,确认了她这个人是没有威胁的。 赵长宁希望加深他的这个印象,增加这个人对自己的好感度,倘若他能有登基的一天,确保自己的安全。 大雨一直没有停,温度却越来越低。朱明炽的失血渐渐止住了,但他的体温便得很低,脸冻得发白。这里没有热水,也没有温暖的床。 赵长宁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大手,发现的确冰冷。朱明炽已经闭上了眼睛,周围还是没有人出现,天已经黑了。 她低声一叹,其实她并不觉得朱明炽救了她。要不是他,她最多就是摔下马,怎么会有生命危险。但想了想,还是将朱明炽的头略抬起来,靠在自己膝上,解开他身上的战甲,尽量将他搂入怀中。 温暖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朱明炽似乎有点意识模糊,反手抱住了赵长宁。 长宁也冻啊被这么个大冰块死死抱着,他似乎尤嫌不够,手脚也上来抱住她,好像她是个大暖炉一样。赵长宁被他压得呼吸困难,他下巴上的一点点胡渣蹭在她脸上,呼吸也扑在脸上,赵长宁长这么大没跟男性这么亲密过。 不过此刻情境特殊,谁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但有种莫名的亲昵。 人在脆弱的时候,容易产生雏鸟情节。如今朱明炽就对这个温暖的赵长宁放不开,浑然不觉他要把人压死了。 大雨终于渐渐小了,但终于有人出现在了雨中。 一个人带着一队兵马出现在了黑夜里,丝丝的雨雾中,火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还有被朱明炽抱着的赵长宁。 赵长宁从夜色中分辨出来了,被火光照亮半边侧脸,高高坐在马上的人是七叔。他穿着件玄色长袍,勒马停下,看清楚他们二人的姿势之后,脸色显得非常的冰冷。 而他带的人,表情则非常的古怪,眼神也很古怪。不说赵长宁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估计在想二殿下这是在跟赵大人搞断袖吗,这么打扰是不是不太好。 见迟迟没有人上来,赵长宁终于道“那个什么二殿下受了重伤,你们谁来拉他一把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二章结尾有调整,不看也行,当然还是略影响故事流畅度的。前段时间一直卡文,现在我整理清楚了,这章写得很顺,希望一直这么顺2333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第56章 赵长宁睁开了眼。 他脸色淡漠地在喝酒, 望着打开的窗扇。 窗扇外是河运, 璀璨的火光映着湖面的波光粼粼,甚至有船桨洑水的声音, 秦淮唱腔和交谈喝酒的声音传来。热闹而繁荣。 赵长宁完全镇定了, 眼睛如水洗过一样清明。 朱明炽听到动静, 也没有回头“醒了” “殿下,天色已晚, 我怕是要先回去了。”赵长宁站起来拱手道。 朱明炽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与平日相比, 目光算得上是温和“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赵长宁道“ 多谢殿下,下官自己回去即可。” 朱明炽淡淡地看着她“赵长宁, 我叫人送你。” 赵长宁静默, 朱明炽就站了起来,慢慢地, 一步步地走到了她面前。他比她高了太多, 居高临下,语气冷淡了一些“你怕什么” 赵长宁的手紧紧地握着。 朱明炽看到她怕,嘴角微微一扯“还是你要我亲自送你倒不是我不愿意,我是怕你跟你家人说不清。” “多谢殿下,谁送我回去”能屈能伸,赵长宁抬头一笑。 朱明炽招手叫人进来,是个穿着程子衣的跨刀侍卫,长了一张方阔的脸,在朱明炽面前恭敬地跪下“殿下。” “送赵大人回去。” 那人应喏,站起来在前面引路“赵大人跟我来吧。” 赵长宁跟着他走出了房间,一路下了楼梯,走过重重守卫的侍卫,似乎才意识到这个人是个皇子。 方才的感觉,一幕幕地在心里上演。越发的冷,越发的坚定。 她仍然能感觉到放在她背后淡淡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明明就没有什么含义,却让她的双膝发软,背心出汗。 回到赵家之后,长宁躺在床上,顾嬷嬷给她按摩着双膝,久久的未能入睡。 朱明炽有一点没有说错,赵长宁的确怕他。 其实朱明炽是让她隐隐恐惧的。大概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她突然爆发的印象一直残留在她的记忆里,或者是那个梦的影响。当她发现那种感觉跟梦吏越来越靠近的时候,她就更怕了。 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好怕的,那种被控制于一个人的气场之下,手指战栗的感觉,那种可能会被摧毁的感觉。 只是自己忍不住而已。 太子遇刺一事,大理寺、刑部还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但不管是不是真的查不出来,总要拿个说法出来。 两边的大佬为此觉都睡不安稳,把猎场翻了个底朝天。大理寺、刑部高手尽出,沈练甚至亲自审讯禁卫军,搞得非常紧张。 清冷的深夜里,锦衣卫指挥使将一份文书送入了御书房。 皇帝仔细地看了,面无表情地问“此事当真” 自古皇帝就是最信任锦衣卫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多半是世袭,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陈昭祖辈就是锦衣卫出身,曾给先皇挡过箭挨过刀,因此世代受皇帝重用。陈昭刚满二十五岁就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算是皇上对他的器重。 陈昭道“微臣尽忠于陛下。没有确定的东西,也不敢拿到陛下面前来说。” 皇帝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文书“怕是自朕罚了他一次之后,他就内心不安了吧,觉得这个太子的位置他坐得不稳好计谋老二若是死了,自然除去一个心腹大患。老二若是没死,守卫猎场失礼,也能让朕厌恶他一层” 陈昭又怎么敢接皇帝的话。 还是皇上有些疲惫地说“罢了,传令下去,这件事不要再查了。”那份文书让他点了蜡烛烧了,扔进旁边的洗笔缸里。 “朕倒是愧对了明炽,本来就因此受伤,朕还要罚跪他。”皇上出神地想了会儿,传旨“叫李一全进来。” 司礼监秉笔太监李一全进来后,皇帝就对他道“朕记得当年西北边境瓦刺作乱,二皇子虽然清剿了大部分,却还有些在流窜。传朕旨意,加封朱明炽为陕西总兵,镇北大将军,赐食邑三千户,亲卫两千人。即月起往西北镇疆,清剿流寇。”皇帝说完,李一全立刻拿了笔代写了口谕,准备叫太监出去传旨。 旁边所立的陈昭眉毛微动。 朱明炽要去西北的消息传遍朝野。 长宁听到后沉思许久。 皇帝这招恐怕是一箭双雕之策。一则也觉得在遇刺一事中愧对朱明炽,干脆还给了他兵权,给了他实权。二则朱明炽远离京城,自然京城会和平很多。 赵长宁突然反应过来,皇上恐怕是认为,猎场的事是太子安排的所以才下令不准再查,而且还安抚了朱明炽。 但是给了朱明炽实权之后,他在朝廷的地位却水涨船高,要是哪天从西北归来,绝对是太子的心腹大患 实在是圣心难测。 长宁放下了笔。窦氏指挥着婆子给她换屋子里的棉褥、帘子。将她书房盖了一冬天的竹帘也拉起来。整个屋子里都是暖和的阳光。 窦氏瞧她的官服下摆破了个口子,立刻叫婆子拿了针线来,要亲自给她补。 长宁道“娘,不必了,叫香榧她们补就行了。” “你自小到大穿的衣裳,都是娘来补的。”窦氏拉着儿子坐在身边,温暖的阳光照着两人身上,“这有什么的。” 赵长宁凝视着窦氏给她补衣裳,窦氏的鬓发中已经有丝丝白发了。 她低头静静地读书,院子里玉婵在和茜姐儿玩,茜姐儿也长大不少。玉婵对这个庶出的妹妹总是颐气指使的,不过别房的小姐若是欺负茜姐儿,她也会护着些。所以茜姐儿也愿意跟玉婵玩。 “她嫁去宋家后,就不会有这么快活了。”赵长宁看着玉婵,叹道,“今年五月二十七的婚期” “是啊,一转眼你都做官了,你妹妹也要出嫁了。”窦氏满目微笑,看着儿子的背景,她的内心就充满了平和、柔静。 她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就是把赵长宁当男孩养大。她这辈子做过最妙的事,也是把赵长宁当男孩养大。 赵长宁护了她们一辈子。 赵长宁静静地握了握母亲的手,低头看着母亲的针线。 三月二十八的朝会是大朝会,所有正六品以上的京官都要参加。不过是正四品的官才能立在金銮殿内,五品以下都排在御道外广场两侧,跪着听旨。 赵长宁的官服窦氏刚刚缝过,洗晒过,一股阳光蓬松的味道。 晨曦的光洒在广场上,赵长宁身边两个大理寺的官员本来还在低声说话,说大理寺丞许大人致仕一事,还在讨论下任大理寺丞的人选究竟是谁。 司礼监本来是监督他们的,立在不远处。但只要说的不是太大声,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赵长宁规整了一下朝服下摆,心道这跪着上朝的习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跪在里头的还好,他们这样跪在砖地上的,半个时辰下来就膝盖疼。因此人人都在官服裤子里缝护膝,她缝得比别人还厚些。 五六品的小官各自交流,赵长宁是其中的异数,她一般都是闭眼不语,看似沉思,实则是在瞌睡。 突然,殿内传来了一声重物“砰”地一声响,打破了枯燥的朝会。 顿时广场上就鸦雀无声了,赵长宁也立刻睁开了眼睛。 没有人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但久久没有下文,一股不祥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广场,竟没有人敢再动弹。 直到隐隐的怒声传来“竟然有这等忤逆之举把他给我带下去,褫夺封号,监禁大理寺” 赵长宁顿时抬起头。出事的是哪位皇子 她抬起头,因为跪得太远,只看到两个长相魁梧,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压着人出来。其实也不算是压,那个人只是走在前面,步履平缓,跟赵长宁昨天看到他的时候没有两样,竟然是朱明炽 一夜之间,朱明炽从刚获封山西总兵、镇北大将军的皇子,突然变成了大理寺的阶下囚 而赵长宁似乎感觉到他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赵长宁立刻低下头,心猛地一跳。 能够让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甚至说出关押大理寺的话,应该是朱明炽贩卖盐引一事终于暴露了。监禁大理寺,跟监禁宗人府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监禁宗人府,皇帝对自己的孩子尚有余情,不过是以示惩戒,只是领家法而已。但是大理寺就不一样了,那是要以罪论处的。 朝会很快就散了,下朝之后全场嗡地响起了议论的声音。赵长宁则立在门口,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守着,很快就等到了同样从朝会上下来的七叔。 周承礼看了她一眼“怎么下朝了还不回去” 赵长宁低声问“七叔,二殿下可是因为盐引一事被收押的” 周承礼告诉她“不错。杜成当堂参朱明炽勾结两淮官员,在边疆以军屯为名私卖盐引,通过漕运来控制盐脉。皇上极为愤怒,斥责他言行有失,狼子野心,所以关押大理寺。” 赵长宁默默点头,虽然这事不是她直接告诉太子的,但却是她之前点明了线索。 周承礼道“我有事要去做,你先回去吧。”顿了顿,“这次二皇子被罚,皇上大概是一时气话,你在大理寺,一定要警醒些。”随后先一步上了马车。 赵长宁在原地顿住,不一会儿后,太子等人也从后面走了上来。他走到赵长宁身侧,微微一笑“长宁,怎的停在这里” “殿下。”赵长宁给他请安。心想应该是因为皇上重新给朱明炽兵权一事,刺激了太子。朱明熙是因为怕朱明炽再获兵权,所以痛下狠手。否则太子一怎么会如此急躁,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留。 “今天要多谢你了。”朱明熙的声音倒是柔和,“二哥气数已尽,咱们倒不必太防备了。” 赵长宁微微一顿,她想说朱明炽在边关多年,既然能掌控盐运,恐怕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非常复杂。还要更警醒才是,否则要当心朱明炽反扑了。想了想太子应当明白,她就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 从她周围走过的人,都在议论此番二殿下造劫难一事。太子殿下离开后,赵长宁才慢慢地开始走,如果这次朱明炽被定罪,那他绝无可能再继承皇位。 难道还是她的梦出错了毕竟朱明谦却是梦到了太子殿下登基的。 孝懿陈皇后坐在罗汉床上,宫女拿了把玉柄儿销金扇给陈皇后扇凉风,被熏香熏过的扇面,一扇起来屋内就是一股淡淡的香味。 有宫女跪在外头道“娘娘,庄嫔娘娘求见您。” 陈皇后睁开了眼睛,语气带着三分的慵懒“来就来了,让进来就是了。” 珊瑚珠帘被挑开,一个梳着弯月髻,戴赤金嵌绿松石莲头簪子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抬起头。模样不过三十出头,长了一双温润的眼睛,此刻哭得异常红肿。在皇后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娘娘,您可要救炽儿啊” 说着眼泪都在掉。 陈皇后从上往下看着庄嫔,复又靠了回去,没有说话。 这宫里她最不喜欢的是李贵妃,行事出却极为受宠,但她是皇后,要有容人之量,不可能跟一个贵妃计较。至于庄嫔,陈皇后竟然还是喜欢的,因为她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女人,竟然成功地养大了一个皇子,而且这个皇子如今实力不凡,成为了人人敬仰的大将军。 “快扶庄嫔起来。”陈皇后道,“有什么事莫急,一句句地说。” 庄嫔被扶起来,坐在圆凳上拿手帕擦眼泪。 知道朱明炽被关押大理寺,她又没有别的路子,急得在宫里打转。 儿子这么多年在做什么,她可是一点都不清楚的啊只知道多亏了儿子,这些年她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儿子在外面干大事,她与有荣焉。但是儿子出了事,她就像是无头苍蝇,失了主心骨,究竟该怎么办半点主意也没有。 这孩子是银钱不够使吗为什么要去卖盐引若没有银子,从她这里拿不就是了。 搞这些幺蛾子的做什么,莫不成是惦记着那把皇位那皇位可是太子殿下的啊,他就是想了也没有用他能当皇帝吗。 “从小我就教导炽儿,为人要紧的是朴实,不想得这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还是别人栽赃陷害到了他的头上”庄嫔边流泪边说,“只是再怎么着,也不能罚这孩子去大理寺啊娘娘,求您垂怜,炽儿打小也是敬重您的,叫您一声母后,求您救救他,向皇上求情” 陈皇后对朱明炽其实有点同情,特别是看到庄嫔的时候。 朱明炽的确不容小觑,可他这个亲娘当真就是个累赘这么多年半点长进也没有。 陈皇后指头一拢,开始打太极了“皇上正在气头上,谁劝也没有用,那些大臣不是都上了好些折子了吗。本宫再去求情,也是自讨没趣。再者陛下最近龙体欠安,连我等都不能侍疾,如何能跟他求情呢。至于贩卖盐引一事是不是二殿下做的,自有三司审查,本宫是有心无力的。” 庄嫔一愣,嘴唇微张“可是娘娘,臣妾就炽儿这么一个孩子臣妾不能不管他啊” 陈皇后叹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庄嫔也该知道这个道理。等结果出来便什么都知道了。”说完之后招手叫宫女,“本宫乏了,送庄嫔娘娘出去吧。” 庄嫔带着两个宫女,被关在了坤宁宫外。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但人总是要想办法的 庄嫔不知道怎么七拐八拐的打听到了,主审案子的虽然是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但负责提审的却是大理寺正赵大人,于是托了好几转的关系,把一叠银票和一封信送到了赵长宁手上,托她送给朱明炽。 当赵长宁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内心非常惊讶。这位庄嫔娘娘她从未见过,只是这行事作风怎么这么危险打听到了是她负责提审,难道就不能拐个弯多打听一下,为什么是她负责提审吗因为她是太子殿下的人啊 竟然敢把信送到对手手上。 赵长宁有些想笑,朱明炽精明异常,对人性的观察洞若观火,却有个这样的娘。 她把信拆开了看。无非是说自己在宫里很担心他,让他别慌,她会求皇后娘娘去给皇上说话的,总能把他放出来的。还说皇上越发的病重,时常起不来床,大概因此才没来得及把他移出大理寺。 可怜庄氏一片慈母之心了。 其实这次眼看二皇子是真的出事了,朝中浮起来不少二皇子的势力,纷纷上书给二皇子求情。只是控制盐运一事,终究是刺激到了皇上的神经,轻易不肯放过,到现在都没有移出大理寺。 赵长宁去了一趟大理寺。 有人提着灯在前面引路。牢门外也是重兵把守,排场不小。赵长宁出示了大理寺的腰牌道“受沈大人所托,来询问二殿下的。”领卫才给她开了门。 “赵大人,您尽管问,仔细快些,小的在外面给您守着。”知道这位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红人,领卫倒是毕恭毕敬的,把门合拢了。 赵长宁把灯接过来,放在桌上。 朱明炽靠在床上,虽身陷囹圄,但皇子的待遇还是有的。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赵长宁。 其实他非常的镇定。一开始历经三司会审的时候就很镇定。 朱明炽因为旧伤未愈,脸色有些苍白。却仍然俊逸不凡,衣襟微开,可见得结实的胸膛。 “二殿下,我为庄嫔娘娘捎两句话进来。”赵长宁道,“她让您不要担心,她会去求皇后娘娘的帮助。” 这话也没什么要紧,她递了就递了。 古怪的是,朱明炽从未向她追究漕运盐引一事是否是她透露的,好像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一样,闭口不提。以至于赵长宁根本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有什么打算。 朱明炽听了,脸色有些复杂。“她去求皇后了” “这个下官不知。” 对于母妃那个出点事就天塌下来了的样子,朱明炽清楚得很。庄嫔能把他平安养大,不得不说简直是运气。他笑了一声“幸好是递到了你手里。”没递到庄肃、沈练之流手里。 赵长宁看到他盘腿坐着,手指轻轻地敲着炕床沿,烛火落在着他的侧脸,肩上,平静得很。长宁心里倒是可惜,若不是因朱明炽是太子殿下的对手,若不是最终因为牵涉到盐引中失去了圣心这个人必然是值得敬佩的。 恐怕现在,他能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其实情况已经很坏了。七叔告诉过她,皇上不过是在气头上,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气早就该消了。但是皇上却没有提出放朱明炽出去,对于那些给朱明炽求情的人,也一概不见。 “这算什么。”朱明炽似乎感觉到了她所想,淡淡地道,“在十八岁前,我在宫里就是这么活的。皇后娘娘明哲保身,除了朱明熙的事谁也不管。李贵妃对别的皇子都不好,我跟我娘相依为命,受了不少刁难。后来我从边疆回来,才镇住了场。” 她知道。 朱明炽是前年回来的,在此之前,边关捷报频频传回来,后来皇上召他回来。百姓们知道是那位皇子大将军,都非常的狂热,自发地去城门口迎接。那时候她还在书院读书准备考举人,跟朱明旭他们一起去看。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是看到恢弘的军队,呈亮而沉重的战甲,整齐划一的步伐,的确能感受到那种无敌的气势恢宏。 那时候的朱明炽,坐在马上战甲加身,英武不凡,万人敬仰。 想必是这个人,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了。 赵长宁从袖中拿出一瓶疮药,放在桌上。“殿下腿伤未愈,此药每日一敷就是。” 放下药她就准备离开了,朱明炽却抓住了她的手。 赵长宁回头看他,他又不说话。于是赵长宁轻轻地拧动手腕,但他的手劲怎么是赵长宁能比的,根本纹丝未动赵长宁叹道。“殿下此举何意” “我只是不懂,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朱明炽说。 赵长宁几步走到了朱明炽面前“我虽不是纯良之辈,却也绝不心狠手辣殿下这伤因为我,那自然得给殿下治好为止。” 朱明炽握着她的手,沉默。“若我能出去长宁,你想要什么” “殿下此言太过了,我不过是略尽绵力而已。” 朱明炽摩挲着手里的青瓷小瓶,似乎还带着她身体的温度,一如那晚她抱着他。 若能出去,他会报答她的。 她若是想成为纯臣的话,他就让她做纯臣。她若是想做权臣,他也能让她做权臣。 当然,他内心深处,还藏着那些,被赵长宁勾得不能坐怀不乱的部分。不过这个念头还只是邪念,但却越来越浓了。以至于上次,他未能压制得住。 朱明炽轻轻地握紧,放进了袖中,也放开了她的手。 赵长宁走出大理寺之后,疲倦地靠在马车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她也累极了,进入了睡梦之中。 梦里竟然是赵家,四处一片荒败,半个人影都见不到。她慢慢地在赵家走着,旧日的竹山居,母亲给她做的针线。为什么会一个人也没有赵长宁四下看去心里疑惑极了。 这时候突然有个人从背后抱住她,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按入了怀中。腰间挂的金丝琉璃玉佩,抵在两个人之间。 “你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吗”这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她们是被那个人杀了的啊,男为流放女的没入贱籍,谁受得了这份屈辱,所以投缳自尽了。你没有出嫁的妹妹,你已经生了白发的母亲,都死了你都忘了吗” 赵长宁似乎想起了什么,哭闹的妹妹,目光悲凉的母亲。她嘴唇抖动,声音冰冷“是他是他杀的”她想回头,想用仇恨的目光杀了他,“你杀的,朱明炽” 这个人沙哑地笑了,狠狠地咬在她的脖颈间,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吻。 赵长宁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背心已经出了细汗。 她有些累地闭上了眼睛,真的不想梦到这些东西,实在是让人身心俱疲。 长宁本来还游离在梦境中,揉了揉眉心,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东西。不对 皇帝的做法不对。 他一直把朱明炽关押在大理寺没放出来,而他最近病重,太子殿下日夜在乾清宫侍疾这里面有问题 长宁意识到不对之后,立刻就启程去了东宫。 朱明熙刚从乾清宫回来,刚休息片刻,就听到前来的赵长宁告诉他“殿下,恐怕这几日会有大变,您不宜离开乾清宫。” 朱明熙有些疑惑“长宁,你说这些是何用意” 赵长宁语气有些严肃“陛下一开始想把朱明炽远调西北,或者是现在一直扣押着朱明炽不放,都是因为皇上料到了自己的情况不好,想给您铺好路。您应该在乾清宫,不要回来,避免节外生枝。” 赵长宁说完不久,宫人又通传,说杜大人和周大人一同前来,恐怕也是察觉到了不对,过来告诉朱明炽此事的。 朱明熙却没先说想见,而是想了像,沉思了一会儿对赵长宁说“长宁,我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做。” 赵长宁道“殿下但说无妨。” 朱明熙将他侧揽过来,压低了声音“你进大理寺畅通无阻,我要你带几个人进去杀了二哥”最后几个字声音冰冷。 这话如果是从三皇子口中说出,赵长宁也不会惊讶。但她却没想到是朱明熙说的她一时没有回过神,惊讶地看着他。 “虽然此刻他已不足为惧,但还是除了比较好。”朱明熙苦笑道,“那些为他上书的折子,他在军中的威望,你也看到了。我要你为我做这件事。” 朱明熙一叹“我虽不愿意让你牵扯其中,但这样的事,我只信得过你。” 赵长宁心里很复杂,一方面,她现在对朱明炽有种莫名的同情感。但另一方面,她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对她最深的考验,弑兄这样的事,恐怕是朱明熙最不为外人道的秘密了。假如现在她拒绝了,赵长宁很怀疑,她是否也能成功地见到明天的太阳。 “殿下此话怎讲,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殿下所给,为殿下做事有何难。”赵长宁语气平静,“只是不知道殿下打算如何除去” “你引他出来,我的人再动手”朱明熙道,“制造他逃走的假象,这样就算过了今日,那也是无可追究的。” “殿下圣明,微臣已经有打算了。”赵长宁长叹一口气拱手道。 朱明熙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给了她,叮嘱“如今午门不好出入,用此腰牌便可自由出入了。那几个人在外头等你。” 说完之后周承礼等人已经走了进来。既然有这几个主心骨在,这里就没有赵长宁的事了。 她后退了半步。 宫里传来消息,皇上急招朱明熙入宫,不过一刻钟,又召了内阁首辅章大人。 三皇子的外家李家也察觉到了不对,派人进宫查探消息。但是乾清宫已经开始戒严了,除了皇上的口令之外,任何人都不准出入。 宫内的情况一时变得十分混乱,恐怕都料到,皇帝可能真的撑不住了。 长宁将腰牌握在手里,告退出了东宫。 这个时候,很多人都在朝着紫禁城来,赵长宁偏偏是往外走,领着朱明熙给她的那几个人,一路到了大理寺的牢房。 由于是深夜,大理寺监牢里人不多。宫内需要守备,这里守卫的兵力又减少了许多,大家都无心守着个废皇子。 赵长宁这次来,是想要一劳永逸,永绝后患的。 她进了屋子,果然看到朱明炽还盘坐在床上。他的脸色仍然苍白,看到赵长宁,眼神微微地一闪。 长宁在他面前半跪下来,其实她是迟疑了片刻的,但之后她仍然缓缓道“殿下,现在局势已变,恐怕是半月内就要新皇登基,只要新皇一登基,您少不了要被判个流放,甚至可能会丢掉性命。时间紧迫,下官救您出去,您离开京城,日后不再踏足此地。您觉得如何” “皇上病重,要传位了”朱明炽静默很久,问了她一句。 长宁叹道“殿下您猜得到,下官就不多说了。您快起来换件衣裳吧。” 朱明炽如鹰般犀利的目光看着她,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让我逃出去,你日后被追究起来怎么办” “这大理寺我畅行无阻,带您逃出去,也自有办法销毁证据。”赵长宁轻声道,“我对殿下的情谊,只望殿下记得就是了。殿下多次救我,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殿下遇害。” “你”朱明炽将她握得极紧,这一刻他凝视着赵长宁,嘴唇一动,“好,赵长宁,这些话我记住了,你也得记住” 赵长宁不动声色地皱眉,觉得朱明炽抓得太用力了。 似乎是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了一般。 的确是压不住了,那种想占有、拥有她的念头。 他放开了赵长宁的手,开始换外衣。 赵长宁这时候才松了口气,幸好此时由于皇宫那边的混乱,大理寺这边注意的人并不多。 朱明炽,别怪她了,成王败寇,她这时候若是不帮朱明熙,知道了他的这个秘密却拒绝,恐怕也活不到明天。还有刚才那个梦境,浑身是血的母亲,颓败的家族。若能趁机出去朱明炽,倒也不用担心梦里的事会发生了。 还有最后的一点,这样一来,她的秘密也永远不会说话了。 她必须要心狠,忍得住那点同情。否则无法保全家族,保全自身。甚至是在官场立足。 赵长宁不能在大理寺停留太久,亲眼看着太子殿下的人绕过守卫,将朱明炽护送出去后,她再度返回东宫之后,天却已经微微亮了,鸡已鸣叫过,只是黑夜仍然笼罩着。 朱明熙这个时候竟然有点紧张,的确父皇病危了。这个消息此前一直没有人知道,方才父皇正在叮嘱他,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朱明熙就立刻传了太医进来。皇上自己不想要太医,但是朱明熙坚持。 他跪在父皇的面前,柔声劝他“父皇,您别担心,您不会有事的。” 皇帝看着他,目光里有种他不懂的浓重悲伤,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朱明熙退了出来,他看着黑夜里起伏的宫殿峦影,看着渐渐发亮的破晓的天空。他吐了口气,又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已经吩咐了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军、禁卫军严密把守皇宫,此刻是给有心人可乘之机最佳时期。三皇子可还蠢蠢欲动,万一这时候节外生枝就不好了。 在下这些指令的时候,他又一种强烈的,自己真的要成为皇帝的感觉。 这一切都交给了他来定夺。 这种心情是忐忑,凝重,但非常的熟练,好像早已经在心里排演过了无数遍一样。 他看到黑雾里有两个人越走越近,前面的是周承礼,跟在他身后的是赵长宁。他对赵长宁点头一笑。发现长宁这时候的表情很奇怪,和平日一样淡然,但是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冰冷。给他请安之后,就拱手站在他旁边不说话了。 赵长宁看着灯火通明的乾清宫,想到外面的重重禁卫军。大概就这么定了吧,今夜过后,太子殿下可能就要成为新皇了,她方才看到太医们匆匆赶来,恐怕是皇帝快要不行了。 旁边朱明熙在和周承礼低声交谈,这个夜晚压得静谧而低沉。 这时候,有个穿了飞鱼服的指挥使沿着台阶走上前,打断了朱明熙说话,对朱明熙一抱拳,低声道“殿下,似乎情况不妙” “怎么了”朱明熙问道。 这位指挥使的目光非常的慌乱,脸上带汗,他吞了吞吐沫,道“外面外面似乎有大批军队逼近内阁几位大人已经立刻通知了兵部,问怎么会突然有大军调动,但兵部那边并没有接到指令。” 朱明熙闻言也立刻皱眉“什么大军,从哪个方向来的”他顿了顿,“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节骨眼上,京卫都集中在紫禁城里,这些士兵必然不是京卫,那么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三哥动了手脚他舅舅毕竟是山西总兵。 朱明熙心里一瞬间闪过很多念头。 赵长宁眉心重重一跳,她想上前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周承礼按住肩膀,轻轻地道“长宁,别动,也别说话。” 杜大人、章大人、兵部尚书等人却围了上去说话,议论声压都压不住。 赵长宁看七叔,发现他的表情其实非常的平静。 黑夜渐渐地淡薄,破晓的红云已经染透了天边的层云。有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四弟,不必了。” 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背着手一步步地走上了台阶,声音缓慢而凉薄。他两侧是重甲、长缨枪簇拥着。身材比旁人高大,脸色仍然有些苍白,嘴角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那个人,也朝赵长宁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眼神,很难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深意。 当赵长宁看到这张带着刀疤的英俊面容时,她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朱明炽他竟然活着他此刻不是应该被朱明熙的人除去了吗,这些大军难道是他带来的 他是不是早有防备和谋划了。太子殿下给的那些人根本无济于事,他杀了那几个人,知道自己想害他的事了。 别说赵长宁了,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特别是在朱明炽微一抬手,他身后的大军就如潮水般涌出,将整个乾清宫包围之后。他背后全是黑森森的军队,此时十二道宫门已开,大军倾泻而入。如那道天边金光,终于是破开了层层的阴云。 这紫禁城终究是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在这章一万字的基础上,请姑娘们原谅我磨了两天,么么哒。一直在想剧情怎么安排最好。快3点了,我先睡了。接下来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第57章 破晓的金光倾斜而下, 遍地耀眼。风吹得朱明炽身上黑色的长袍猎猎飞舞, 他整个人站得宛如一尊雕塑, 是从天而至的战神,无比的威严。 朱明熙秀气的脸镀了一层金光, 黑眸幽深,看不出他的情绪, 只是嘴角扬起一丝笑容。“二哥这时候不应该关押在大理寺么这时候出来, 又没有通行令,岂不是要学乱臣贼子了作反了” 朱明炽一笑“四弟是看我还活着,所以惊讶了” 朱明熙顿时脸色沉下来。而朱明炽并不再说话,径直往乾清宫里走去。 乾清宫周围的侍卫立刻涌上来想要拦他,但朱明炽一步步逆着金光朝里面走去, 反倒是侍卫步步后退。 “给我拿下他”朱明熙厉声命令道,立刻有着甲胄的禁卫军涌上来, 长枪直指朱明炽。 瞬间一声破空, 禁卫军指挥使张大了眼睛, 他后退两步倒在地上,众人才看清是一支箭破了他的喉咙 没人看到箭从哪里来,但所有人不敢再轻举妄动。近卫肯定有朱明炽的人此刻正埋伏在暗处,对准了他们。 没有人敢再拦朱明炽,任由他一步步走入了乾清宫之中。而他背后的军队自西北而来,早在京中蛰伏,盔甲上带着冰冷的寒光。这十万大军是什么时候进入了北直隶,又是怎么进入了皇宫,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拥护着他们的将军,一步步走向高位。 朱明炽慢慢走到了皇帝的龙榻面前,凝视了父皇的病容一眼,再一撩衣袍,单膝跪下。 皇帝脸色蜡黄,听到动静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朱明炽之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你怎么” 朱明炽道“听闻父皇龙体欠安,儿臣是特地从大理寺出来,探望父皇。” 旁边的太医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伏地不敢说话。 皇帝嘶哑地道“你这逆子违抗圣令,擅闯乾清宫”接着又半天说不出话来。 “父皇想说什么,儿臣静听。”朱明炽淡淡地说,“父皇莫急就是。” 皇帝像是明白了什么,干燥苍白的嘴唇微动“是陈昭和你” 知道朱明熙稚嫩,恐怕不敌朱明炽。皇帝早就安排了锦衣卫暗中严密看守大理寺,料想就算是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但现在朱明炽却出了大理寺,站在他面前,那只能说明陈昭就是他的人否则这皇宫重重禁卫,如果没有里应外合,他朱明炽就是带着十万大军也休想轻易进来 朱明炽倒是低沉地笑了一声“陈昭一向与儿臣交好,父皇可是想跟他说话。他现在就在外面替儿臣守着,父皇可要让他进来” 皇帝喘不过气来,呼吸里都是重重的嗬声。“太子叫太子进来” 乾清宫的宫门,在朱明炽背后缓缓地合起来,朱明炽居高临下看着皇帝,漠然地道“父皇见谅,今天恐怕只有儿臣一人了。” 他站起来,看到面前摊开的诏书。 果然,帝王将他囚禁大理寺,又禁严乾清宫,是想下诏书了。 可惜他早有谋划。 西北天高皇帝远,众人只识朱明炽,不识皇上。朱明炽以盐运养军,在西北拥护众多,且这么多年来他精心经营,暗中结交了不少势力。锦衣卫指挥使陈昭更是他多年的好友。本来自淮扬一事出后,朱明炽就不打算再掩藏了,所以才与陈昭一起,设计了一出太子欲刺杀他的戏码,料想皇帝会因此把兵权还他,到时候他从西北带兵回来,自然水到渠成。 打破朱明炽计划的是淮扬一事的爆发,他被监禁大理寺。只能高镇等人在外面谋划,暗中从西北引兵入境,有陈昭等人协助掩藏,从未惊动了旁人。 唯一让他意外的,大概是赵长宁。 朱明炽是真心的,以为她是来救他出去的,对之的喜爱与欲求同等增长。心里想的是待他登基,必将好生对待她。 原来是想把他送进鬼门关里啊。 这件事就微妙了。 他亲自伸手拿笔,蘸了朱墨,轻轻地搁在皇帝面前“不过儿臣倒还有一事想请父皇做。这乱臣贼子的名声,其实安在儿臣身上,儿臣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乱臣贼子做事没有分寸,恐怕只有弑父弑弟才能担得上这等名声了只有名正言顺了,才能免去这些事端,父皇可要好生考虑。” 笔落案台,轻轻一声,势如千钧 门外的禁卫军早就被朱明炽的军队扣押住了,身着甲胄的高镇将羽林军、金吾卫擒拿手下,把太子官员尽数控制。 朱明熙的身影单薄,冷风吹起他的袍带。他看着禁闭的宫门,看着重重的大军。这才是西北大将的威严。 没有哪一刻,他如此深刻地体会到。 仿佛苍漠的风,一刀刀刮下他层层的血肉,如此凌厉 这一切朱明炽早有算计,什么大理寺监禁,什么惩罚,都不过是个笑话。朱明炽恐怕早就有遁天入地之能,他不出大理寺,不过是没有到那个时机而已,他就是等着这一刻而已。 只是,朱明熙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朱明炽能算计得如此精准,究竟有什么地方出错了。何至于守卫紫禁城的京卫一溃千里,何至于在那一刻开始之前,他都没有丝毫察觉。 赵长宁同其余太子官员被控制起来,立在台阶下,她也在想这个问题。她愿意做这件事,引朱明炽出来杀了他,是因为对朱明熙有充足的信心。这位太子殿下虽然人尚且稚嫩,但心计是不弱的。既然能说到杀了朱明炽,那应该是有充足的把握。 为什么会失败 赵长宁的目光紧紧地看着紧闭的宫门。 直到宫门终于打开了,朱明炽从宫门里走出来,他轻微地松动着手腕,凝望了一圈周围的人。 这时候周承礼上前一步,在朱明炽面前单膝跪下“殿下。” 赵长宁轻轻地后退了一步,她下意识地看向太子,甚至是章大人、杜成。朱明熙的目光是非常惊诧的,但那瞬间更多的是茫然和不可置信。周承礼竟然是周承礼 他们所做的每一步、每一个计谋,她也许没有参与其中,但绝对少不了周承礼的参与。一桩桩,一件件。 反水的竟然是他 朱明炽只是低声吩咐周承礼几句话,很快又进了宫门内。 周承礼站起来之后,吩咐旁边的侍卫“皇上口令,将太子殿下带往冬暖阁看守。不得诏不能放出。” “你与朱明炽沆瀣一气,谋逆造反,假传圣旨”朱明熙的声音冰凉,“这不过他朱明炽口述,谁能证明” 周承礼却不欲多说,将所有的在场的太子一一点过,语气冷淡道“都带下去,分开看管。” 这时候已经没有所谓的皇权了,军权至上。在所有最混乱的时候,拥有决定性话语权的人永远都是拥有军权的人。很快朱明熙、杜成等人就被押了下去。唯独赵长宁,她还站着台阶之下。 周承礼低低地道“长宁,你先回去。” 赵长宁问道“七叔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让人送你回去吧。”周承礼招手,叫旁边一直静默立着的,穿青衣长袍的人过来,“送大少爷回府,没有我的话不准他出来。” 赵长宁被带上了出宫的马车,路过直道的时候,她看到很多衣服上绣金色鱼鳞纹的锦衣卫。此时天已经亮了,晨曦的光芒洒在这座古老的宫殿里,军队交替,那些被杀的人,尸体就堆在过道上。带她出来的人只需出示一道腰牌,便能在皇宫里畅通无阻。盘查的人竟也不为难他们。 曾经庇护皇家的羽林军,金吾卫,这些直接听令于太子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怎么忘了,朱明炽才是那个最铁血、冷酷的人。 就算有偶尔的温柔,但他仍然是从战场上历经百战才能活下来的铁血大将军。 她闭上眼,可能是刚才站在乾清宫外吹多了冷风,此刻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但思绪却前所未有的清晰。七叔其实是朱明炽的人,那么这一切就很清晰了,所有太子殿下做过的事,其实朱明炽都知道。而朱明炽的事,周承礼却在隐瞒太子,难怪朱明炽尽占先机。 唯有一件事是例外的,那就是朱明熙让她杀了朱明炽。这件事朱明熙只吩咐了赵长宁,只让她去做。 也许那时候,朱明炽对她的感激是真的,只是在一刻钟之后,这种感激就被摧毁殆尽了。他会怎么想呢 其实周承礼不是最厉害的,七叔是心学传人,一向不受教条束缚。赵长宁最多只好奇于,七叔是怎么投靠了朱明炽的,毕竟两人没有丝毫的交集。她觉得最厉害的,是朱明炽竟然能与锦衣卫勾结。 锦衣卫指挥使世代只效忠于皇帝,势力极大。指挥使的投靠,一定程度上是对局势起关键作用的扭转。锦衣卫指挥使陈昭又只得皇上提拔,竟然会投靠朱明炽,才是这场战局的关键。 无论如何,太子已经输了。即便他心计再深,恐怕也是回天乏术了。那么投靠了太子的她,自然也输了。 不是他们不够谨慎,而是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周承礼竟然是朱明炽的心腹。 赵长宁闭上眼,想起那些纷乱的梦境,颓败的赵家,惨死的母亲和妹妹们。 她的心里还存留着隐隐的期待,也许也许朱明炽会失败呢。分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朱明炽一刻没有登上皇位,那么这件事就一天没有定数 赵家的女眷们却什么都不知道,只隐隐晓得宫里有大事发生,但她们的日子还是过她们的。窦氏见赵长宁脸色不好看,似乎有些强颜欢笑,叫他坐到自己身边来,给长宁看赵玉婵出嫁时要用的嫁妆花样。 春深的阳光暖融融的,赵玉婵穿了件茜红色撒樱的褙子,衬得脸颊微红“我不要婴戏莲纹的” 宋嬷嬷在旁笑道“小姐不知道,婴戏莲纹的最好,还有五子登科也是好的。” 玉婵纠结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拿来问赵长宁“哥哥,你看哪个好” 赵长宁指了指她手上的喜结连理。 几个姨娘也捧着绣品让玉婵挑选,她是嫡出的,姨娘们都宠着她。玉婵选了会儿,最后还是拿了长宁刚才指的那个。 一直到傍晚,赵长宁才等到了从宫里回来的周承礼。 她去周承礼的东院见他,周承礼忙了一天一夜没合眼,累得灌了口浓茶,一会儿还要进宫。看到赵长宁进来,他放下了茶杯。 “七叔,”赵长宁问,“最后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周承礼说“辰时三刻皇上驾崩,讣告还没来得及张贴出去。不过遗诏已经由内阁次辅拿到手上了,因太子德行有失,不孝不悌,废除太子身份,立二殿下为储君。眼下二殿下在宫里操持皇上驾崩的事宜,内阁、礼部正与他商议出殡、继位的事宜。其余太子羽,都被监禁在皇宫以后恐怕是家族倾颓,难逃一死” 赵长宁听到这里,竟是双膝发软,不知怎么的就站不稳,差点跪到了地上。 废太子、继位、监禁 周承礼将她半抱起来,柔声安慰她“长宁别怕我是二殿下的人,你二叔也是,咱们赵家不会有事的就算你曾经为太子做过事情,你也不过只是个小人物,那些也都过去了。我早就向二殿下求情过了,他也谅解,不会为难你的。” 原来二叔也是朱明炽的人,也是,周承礼既然反水了,怎么可能不带着二叔呢。 所以这才是为什么周承礼反对她插手的原因,家族上的人早就已经弃暗投明,赵长宁牵涉过深,却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很容易做错事这才是她的家族,这才是真正的政治。她还太年轻了,怎么跟这些人比 “为什么”赵长宁低声说,“七叔,我想不明白。”周承礼从来都是太子的心腹,又有心学的身份在,地位超然,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 “朱明炽的事当年我被贬黜,下江南教书,他曾多次去白鹿洞书院拜访我,”周承礼倒是解释得很平静,“后来我官复原职,就与他暗中往来。发现西北早已是他朱明炽的天下后,我就知道早晚会有今天。” “既然如此,您为何一直不告诉我”赵长宁继续问。 周承礼叹气“一则是太子殿下看重你,我们只能随机应变。二则我也是怕你太年轻,走漏风声。三则,七叔私心希望,你永远别参与这些事,一切有七叔在,你只需好好做你的官就是了” 又道“其实我提醒过你一次,当年你追查顾家灭门案的时候,我告诉了你线索,让你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原来那个人就是七叔,果然,顾家灭门案,就是朱明炽一为灭口所为。 赵长宁点了点头,恢复镇定站稳了。“七叔见笑了,长宁已经明白,既然七叔还要去宫里,那我不打扰了。” 周承礼觉得长宁的脸色仍然不好看,就叹道“你若还是担心,我就再为说几句话,求他见你一面。等先帝出殡之后,你再去向他请安谢罪,如何” “多谢七叔。”赵长宁说,随后退出了东院。 皇上的病是沉疴未愈,越发严重。本来就是要绝于人世了,朱明炽是守着他断气的。 皇帝断气的时候,床前只有朱明炽一人。 朱明炽在他的床前跪了很久,开口说道“父皇,自小到大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谋逆这件事。我甚至不得不掩没自己,这才能让四弟显得更加出众。恐怕到了今天,您也不知道其实我能过目不忘,书看一遍就记得住。是不是挺可惜的直到现在我也说不全四书。只有这样,别人才信我当真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 “实际上帝王之术,权衡之术,如何用人用权,四弟如何能比我更懂呢。”朱明炽笑了,“西北兵力虽不归我手,其实人心早尽收买。您大概也不知道,他们只认人,不认符。” “多亏您的罚跪和监禁,突然让我意识到。您的确对我苛刻严厉,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我受再多的侮辱,对您来说也连眼皮都不会动一下。于是我是逼不得己,才痛下狠手。”朱明炽整理好了衣摆,正视前方,缓缓地道,“今日,只有儿子一人,给您送终了。” 说罢,对着父皇的遗体磕了几个头,才让人进来收殓。 至此,他终于到了这个位置。以前压抑自己想要的、想做的,便也不用顾及了。至于谎言和欺骗,他有的是办法和花招,让她深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朱明炽手持着来路不明的诏书到了内阁。一开始自然有人反对,直到朱明炽当场就杀了两个人,终于没有人敢再说半句废话了。 大诏天下,服丧半月,送先帝出葬于明陵。 三日后,举行“金凤颁诏”登基大典。 就算知道正统太子被废得十分古怪,原本不受皇上喜欢的二皇子异军突起得太快,但随着接连上谏的人被新皇斥责,扔进水牢里反省,终于没有人敢再说话。 新帝对先皇的丧事非常的看重,先皇的陵墓也是加了一倍修,陪葬比前制都厚重得多。朱明熙被监禁后一直未放出来,其生母陈皇后,却在新皇登基那日自缢而死,追封了太后。朱明炽的生母庄嫔封为太后,又封了追随他的文武官员。 三皇子一族回天乏术,虽然不满,但连太子一都被新帝切瓜砍菜一样搞定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对新帝奉承至极。 朝中倒台一时大多数为太子,掀得是腥风血雨,毕竟不服气的人太多。 朱明炽登基的时候,赵长宁也着朝服参加,她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太子羽稀疏无几,也再不见太子殿下的身影了。 颁诏仪式开始,内阁学士穿朝服捧着诏书,安放于太和殿东侧的黄案上。新帝盖上御玺后,由礼部尚书在太和殿用云盘承接诏书。文武百官则按官阶高低在外金水桥排队肃立。 礼部尚书奉诏后。在鼓乐、仪仗的护送下,出太和门、午门、端门,前往城楼。奉诏官行一跪三叩礼,将诏书捧到宣诏台黄案上。宣诏官宣读诏书。这时,在下金水桥南,文武百官按官位序列依次列队面北而跪,行三跪九叩大礼。 诏书还要一级一级的传下去,传遍天下,称为九重诏。 赵长宁只看到了那道比常人高大威严的身影,着一身帝王的衮冕服,坐在皇极殿玉台之上。 离她很远,所有人都臣服于他。 她从皇宫回来,人群三三两两的经过她,都在低声说新皇登基一事。 她默然地一步步地朝前走去。阳光洒在御道上,心绪难测。 这天晚上,赵家的气氛也非常的诡异。 赵老太爷做了一辈子的言官,清廉正直,对于二儿子和周承礼的叛变,非常不能接受。若不是他早已致仕,恐怕也是被新皇扔进水牢里的那些言官。 老爷子非常倔强,也拒绝喝赵承廉奉上的茶。 赵承廉放下茶杯,长叹了口气“父亲,您倔强归倔强,若不是我们,赵家如何能保得住您要坚持己见,我们也没话说,但您要是因此责怪我与七弟,我实在是不能理解。” 说罢就重重地把茶搁在了桌上。 赵老太爷默默地不再说话,却也没有喝茶。老爷子的倔强不是谁都能改的。 大家闹得不欢而散。 周承礼也有些无奈,赵老太爷的反应他早就预料到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倒是看到赵长宁一直不语,皱了皱眉。 他同赵长宁一起去了东院,给她上了热茶。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 赵长宁把着茶杯,摇头道“无事。” 周承礼看了她一会儿,告诉她“陛下口谕,传你入宫进见。” 赵长宁心里一紧。 果然还是来了。 朱明炽将朝中反他的人杀的杀,逮捕的逮捕,如今清理得差不多干净了,就要回来清理她了。 周承礼安慰她“倒也不必怕,你原来虽然也是太子,却没做过什么太过的事,只要表示了效忠之心,陛下不会太为难你的。”周承礼自然没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所以放心地让赵长宁去。 赵长宁点头,什么话也不再说。此事是她所为,也该她来承担。她不想把七叔、把赵家牵涉进去。 但是朱明炽会怎么对她毕竟是她让朱明炽误以为是救他,给了他希望,却打的主意是杀了他。 朱明炽登基后,就是杀了她都不过分。 她深吸口气,换了一身官袍,乘着马车从偏门入了紫禁城中。 作者有话要说  要女主真善美,对不起她真的做不到至于说蠢嘛,见仁见智,不反对你们批评她。 今天被锁文了,其实我不怕被锁文,而是怕解锁之后,你们才从兴奋中发现,被锁并不是因为开车了那该是多么失望的事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第58章 乾清宫内东暖阁, 朱明炽在会见内阁官员。掌灯的太监给殿内新添了烛火, 轻手轻脚, 生怕蜡烛的火影子晃得厉害,吵着了新皇。 新皇的脾性, 这些人还没有摸得太清楚,一切只敢谨小慎微。 头先伺候先帝的那些宫人, 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新的这一批,是内务总管刘胡从各宫选出来拔尖的聪明,一切先摸索着来。 刘胡原来是伺候太妃娘娘的太监,后来太妃娘娘去了,他就一直在司礼监任闲职, 这大半辈子做事都四平八稳,想不明白皇上怎么瞧中了他, 提升了内务总管。 不过刘胡入宫多年, 唯有一件事是最明白的, 那就是不该管的事绝对不要瞎管。那双眼睛,也算是见证了三朝皇帝的浮沉,见证了这宫里的腌臜和隐秘,面上是一派的和气。 如今宫里仅有新帝一人,刘胡自然全身心的去伺候新皇。 但凡新皇登基,总是很勤奋的,尤其是正处于新旧交替,前头还有先帝病重时留下来的一大堆烂摊子。朱明炽都在一一过问。刘胡怕打扰了新帝,一概吩咐要轻言细语,不该说的、不该看的,都要记清楚。 所以当皇上所宣之人,大理寺正赵大人到了宫外后,刘胡就先走近了两步,道“大人稍侯,陛下正在会见内阁官员。” 赵长宁点头,她站在庑廊下,看着冬暖阁内的烛火,尚能听到里面低声的议事声。 初夏的夜晚还带着一丝丝的凉意,不一会儿,几位内阁大臣就从屋内出来了,看到个穿青色官袍的少年站在外面,还略微疑惑了一下。再看此人面熟,一辩认竟然是太子殿下所宠信的那位大理寺正,顿时表情就有些微妙了。 谁都知道,这位是太子殿下的亲信。如今是二皇子做了这个帝王,他会这么对这些支持太子殿下的人呢 杜成削去官职收监,工部左侍郎降职江都县令,还有些更惨烈百倍的,血肉模糊的下场。 端看这位少年大臣的颜色,当真是好看。精致秀雅的脸在烛火下,宛如蒙着一层玉质的暖光,清风猎猎,吹起他的衣袍,身量细长。 这样的姣好少年,这样的深夜,帝王亲自单独召见。 实在是不得不让人生出一丝暧昧的遐想。不然为何其他人都除去的差不多了,唯留下这个探花郎呢。 几位大臣走了,赵长宁则进入了东暖阁之中。撩衣袍跪下,也没看清楚那人是什么模样,伏首道“微臣大理寺正赵长宁,跪见皇上。” 请安之后,却许久没有听到声音。 似乎有朱笔划过纸页的声音,或者还有衣袖拂过书案的声音。满室的烛光与清冷,赵长宁只能低头看着光滑可鉴的黑漆地板,倒映出她一道模糊的影子。越这般的不说话,就越让人的神经紧绷。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要杀要剐,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 越这么想,那人反而没有半点动静。 反而让人无边的揣测中,越来越生出恐惧和紧张。在所有的恐惧中,未知才是最恐怖的,因为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突然轻咳一声,就让人浑身一紧。但接下来他又没有动作,只是把奏折翻过一页。 这是另一种刑法,赵长宁突然想到。让她在跪着的时候,好生地猜猜自己该承受什么,该接受什么样的处罚。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是真的。只要朱明炽一时被惹怒,赵长宁随时有可能承受千刀万剐之刑。 帝王是这世间最阴晴不定的人。 终于,赵长宁听到他放下笔的声音。衣料垂落,那个人缓缓地走到了她面前。黑色的皂靴,帝王的衮冕服,上绣日月星辰十二纹,代表他如今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主宰。 “你不敢看朕吗”他的声音响起,冷淡而低沉。 赵长宁有片刻的停顿“陛下威仪万千微臣不敢直视圣容。” 他似乎没什么反应,仅仅是淡漠地道“抬头。” 赵长宁缓缓地抬起头。终于才看到了他的脸,浓密的长眉,高挺的鼻梁。可能是因为身着衮冕服,有种龙章凤姿一般的英俊。果然是真龙天子了。他漠然地盯着她问“怕么” 怕什么怕死吗。 倒是比她想的要平静了许多,赵长宁闭上眼道“没有什么怕不怕的。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朱明炽嘴角一勾,后退两步走向了内室,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襟一边淡淡地说“过来服侍我更衣。” 赵长宁缓缓地站起来,走到了朱明炽身边。 而宫外伺候的人,分明就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这时宫里只有刚才进去的那位少年大人和陛下,尖叫的只能是那位大人想到那位大人俊雅秀致的脸,紧闭的宫门,突然的尖叫,里面发生了什么简直想都不敢想。 守在门口的两个内侍,不由得额头冒出了细汗。害怕,怕死。 那位就算是太子宠臣,但也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啊 听到这样的宫闱秘事,能不怕死吗。 大总管刘胡不在身边,两个人心里苦不堪言,又不敢挪动地方。清冷的初夏夜里不算热,竟然活生生地一冷一热,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他说出伺候他更衣的时候,赵长宁自然是不想去做的。 不过伺候的宫女没有守在里面,内室空无一人,想来这是他想出的另外一种屈辱的法子。赵长宁只得半跪下来,伸手为帝王解开革带。越靠近他,赵长宁就有种浑身冷汗津津的感觉,她知道朱明炽在看着她,想起以前无数次跟这个人接触时的亲密。便越来越觉得手下的革带似乎在打结,冰冷的玉质镶嵌在腰带上,怎么都解不开。 他想做什么杀她,监禁她或者还有别的折腾的手法,反正他现在是皇帝了,不急。 “陛下”赵长宁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且她发现当她开口之后,朱明炽就盯着她,不说话也不动。 她继续道,“您的玉革带难解,不如叫个宫人进来。微臣着实没有”她想就此站起身让开,但突然帝王就伸手握住她的腰,反身就朝龙榻上压去赵长宁啊了一声,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压在了一具强健的身体下面。 方才久久没有解开的玉革带终于散开,精致刺绣的龙袍随之散开。而男人单手掐着她的下巴,低下头来吻她,唇齿之间都是另一个人陌生炽热的侵略感,他的气息,她的挣扎,反手被按下去的手腕,混乱而狼狈。 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被一个男人压制是什么感觉,根本就无法抵抗。完全就是一种压制和掠夺,特别这个男人还曾是大将,下巴摩挲着她的脖颈。“不不要,放开我”她感觉自己无力地陷入一堆绫罗枕头里,浑身使不上力。长宁不知道自己挣扎的姿态是如此的动人,束发散了,因为疼痛而眉毛蹙起,乌墨一样的眼睛渗出湿漉漉的水,那下巴、嘴唇、脖颈,无一不是最精致的。 她朝服的腰带也松散了,宽大的朝服下。莹润,雪白的肌肤从领口看得几分,微有些弧度,却遮挡在束带下看不分明。 她控制不住地发抖,尤其是在她的朝服也松散之后,露出了原本的身躯。好像是一层保护被剥离了。 “你现在怕了”朱明炽单手掐着她的腰把她压在龙床上,低低地问道,“当初引诱朕出去想杀朕、告发朕的时候,不是什么都不怕吗”他的声音粗哑,炽热的气息扑在耳际。 痒,酥麻而无力。 赵长宁想要挣扎,但是朱明炽的力量岂是她可以敌得过的。扣得动弹不得,伸手想抓什么,却被他按住手腕。 朱明炽把她按在身下,冷冰冰地在她的耳侧说“还想杀我吗” 他捏着她腰际的手越收越紧。 “说话”他声音一厉。 赵长宁被逼着说“不不杀” 赵长宁所畏惧之事变成了现实,朱明炽到现在也没有放开她,强健的身躯一直压在她身上。他就没有自己的妃子吗为什么非要这么对她她是臣子,不是他的妃子。 但如今他是帝王,想要什么没有 “陛下这般可是想秽乱朝廷”赵长宁一字一顿地说,“先皇尸骨未寒,陛下此举怎为良君所为” “在此之前,我的确是想让你做我的臣子的。”朱明炽的嘴唇沿着她的脖颈,慢慢往下到了锁骨。虽然他一直都无法克制地被赵长宁吸引,甚至偶尔还在午夜梦到过她。但朱明炽并没有想过侵占她,直到她真的惹怒了他。 赵长宁这样的性,就是需要别人对她的压制,掌控。否则绝对不会老实的,随时会起来反咬你一口。 他现在是帝王,要什么是他说了算。 从背脊蹿起来一股陌生的麻痒,赵长宁恨自己的身躯,明明就是狭弄,但她的身体却本能地在对强者臣服。 “不过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赵大人聪慧,懂怎么伺候君主。那你懂怎么伺候男人吗”朱明炽低声问,“特别是身为你君主的男人。” “以后,你的男人也只有这一个了,知道吗” 当那些人被他的人抓住,吐出真言之后,朱明炽一开始是生气,甚至觉得好笑。想杀他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他这么纵容着她,三番五次的救她,最后真正的信任她。她却想杀他好吧,那便别怪他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第六十章 第60章 赵长宁向朱明炽汇报京城的案件。她一一道来, 不用参看卷宗,条理清晰。 朱明炽靠在龙椅上, 有意刁难一下她, 淡淡道“最近原詹事府詹事顾严因贪墨下狱,其羽甚多, 朕想深挖下去。此事交由赵大人负责,赵大人以为如何” 朱明炽想让她查太子 当初拥护太子的人不少, 朱明炽无意一一追查。只是一些太子心腹, 朱明炽是不会放过的。 詹事府詹事、礼部侍郎杜成皆已下狱。剩下的都是昔日与赵长宁交好的一群人, 有时候在东宫看到,还要寒暄几句, 对她甚是友好。至于詹事府詹事顾严所谓的贪墨之罪, 不过是别人见风使舵,有意嫁祸而已。朱明炽却仿佛不知道,顺水推舟将其关入了刑部大牢。 赵长宁就道“微臣以为陛下有仁君之德,尧舜禹之风。对于贤臣忠臣绝不会因私人恩怨而定罪。”她的语气可以算得上是和缓了, “顾大人贪墨一事, 虽犯了罪,却罪不至死。更何况顾大人年事颇高,从不与下属结交。羽之说定是有小人无中生有,污了陛下圣耳。” 赵长宁先一顶高帽扣到朱明炽头上,让他下不来。再一口咬定羽之说是小人所言,如果朱明炽说他信了,那不成了听信谗言的昏君了。 果然是一张好厉的嘴。 朱明炽眼睛一眯,嘴角撩出一丝笑容。 朱明炽的声音不疾不徐“赵大人一口咬定是小人所言,可知给朕进言的是谁” “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周承礼。” 赵长宁听到这里嘴唇微抿。那些人本就无辜,朱明炽不过是铲除异己罢了。当年这些人可是趁机削他军权,侮辱于他。当时的朱明炽沉默隐忍,如今大权在握,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了。 既然是七叔说的,赵长宁也不能拆七叔的台,否则岂不是说七叔是小人之辈了。 赵长宁心里一叹,她若能想办法会尽量想,但是她现在位置不正,不敢跟朱明炽真正的玩儿心眼也只有微拢袖子,低声道“既是周大人所言,微臣恐怕为了避嫌,就不能亲自审理此案了。往陛下另托旁人审理。” 朱明炽喝茶不语,殿间只余茶杯轻磕,他坐在殿上,坐姿很随意,倒是英武不凡,龙章凤姿,毕竟也是身负正宗的皇室血统。随后他一笑“朕自然信得过赵大人,顾严一案就交给你审理了。赵大人再推拒,那便是抗旨不尊了。”朱明炽直接下了命令,不容赵长宁再拒绝。 赵长宁牙关一咬,半晌没有说话。朱明炽就是有意刁难她,才把这件事给她去处理,让她看着太子一个个丧于她手。既然他让自己查,那边查吧说不定从她这里经手这些人还少受些苦,不过是得顶着些忘恩负义的骂名而已,名声又有什么要紧的。 “既为陛下的旨意,那微臣接旨。” 朱明炽抬头一看。却看到她的鼻尖上有一个红点,白玉一样的肤色,故越发显得红点醒目。 还真的是被水牢里的蚊子咬了。不知道她出门之前有没有瞧过镜子。 看着颇有些好笑,又觉得好玩,方才腹间那点热就散去了。 他又继续批折子,但是没让她退下去,赵长宁就站在殿内,盯着日光渐渐地被拉长,变斜,将窗棂的雕花的样子,清晰地投在地板上。她想起了被关在宗人府的朱明熙,朱明炽不许任何人去探视,也没有封藩。上次见他还是登基大典的时候,他被准许从宗人府出来观礼,只见是瘦了很多,但仍然温和地微笑,似乎这一切都如常。 身边最信任的人反水,他一定很痛苦。长宁想起他温和地跟她说知己来日方长的样子。 朱明熙从她身侧经过的时候,一句话没跟她说。赵长宁也什么都没说,站得笔直由他走过去了。但一切没有说出来的大家都明白。 赵长宁又看向朱明炽,看到朱明熙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是如常的,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弟弟,迟迟拖着不分藩的人不是他。斩杀不听话大臣的不是他。此事夕阳的金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凌厉的刀疤,英俊的侧脸,却因为衮冕龙袍而显得尊贵。 谁也没料到朱明炽也是会治国的,阴谋诡计也是一把好手。把行军的风带到行政里来,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眼看着日头落到了屋脊上,天色近晚。朱明炽放下了笔,揉了揉腕,他接连看一下午了。 赵长宁就道“陛下若无别的事,微臣便告退了。” 朱明炽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事。”赵长宁不语,朱明炽叫了刘胡吩咐。“传膳吧。” 乾清宫西暖阁,布置金丝楠卷叶纹嵌白玉方桌,嵌珐琅的绣墩,鎏金烛台。八扇的双面百鸟朝凤绣屏风将内室隔开,十分的奢华。 太监们轻手轻脚的上菜,传菜递三遍,揭开银盏,或是香气四溢的烧鹅肉,糟鹅掌,烩驴肉,香烤羊肉,主食是一盏红豆饭,甜点又是宫里有名的佛菠萝蜜、云子麻叶,红豆蜜酪小块,洒了糖霜,用戗金盒装着,精致异常。 朱明炽吃饭是一句话不说,内侍们就更不敢说话了,东暖阁里一片安静。 赵长宁站在旁边伺候他吃饭,朱明炽要求的,给他布菜。既然是君主的要求,赵长宁也只能照做。 西暖阁很冷清,虽然是满桌子的菜肴,但未必就有胃口。 赵长宁布菜,便给他夹的是素。杏仁豆腐,金针拌王瓜,炝豆芽雪菜,她不知道布菜的规矩,垒得跟小山一样高。赵长宁觉得朱明炽长得这么高大,必定也很能吃,而不夹肉菜纯粹是因为肉菜放得远,她伸筷子不方便。 旁边伺候的太监看到垒成小山的菜,额头冒冷汗,但又不敢开口说话。没见皇上也一言不发地吃着么,皇上都没说什么,他们能怎么说。 终于有道芸豆炖鸽蛋火腿离得近些,赵长宁换了勺,为帝王盛了只鸽蛋,堆在了碗的尖尖上,说道“陛下多吃些,可要再添碗饭” 朱明炽嘴角微动,终于是忍不下去“给朕坐下来。” “微臣不敢。”赵长宁道。 朱明炽看她“抗旨不遵就敢了” 赵长宁还是坐了下来。 旁边有宫人专门给皇上布菜,看到赵大人坐下来,掩饰不住的惊讶。在乾清宫近身伺候皇帝的内侍,足有四十多个。刘胡已经叫他们过去叮嘱过数次了,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去外面嚼舌头根子,不然被打死都是活该的 所以一个个的嘴巴紧闭,半个声都不愿意出,只当自己是个不会喘气儿的。 一盏红豆饭在赵长宁面前揭开,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而来。 赵长宁是自小受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吃饭是一个字都不多说的。不过一起吃饭的总是母亲窦氏,或者妹妹玉婵,两个人总是热闹地缠着她说话。要是跟赵老太爷一起吃饭,老爷子总是颇有兴趣地跟她讨论官场的事,总之绝不会冷场。家里虽然糟心事多,玉婵妹妹就是头一个糟心的,但却很热闹。宫里大概无论如何都不能比的。 与朱明炽进膳,更是绝对的安静。首先赵长宁不会在朱明炽面前说什么,朱明炽又是锯嘴葫芦,更不说话了。不过两个人吃饭,总是比一个人香些。宫里的伙食味道的确不错,赵长宁本以为自己会难以下咽,竟然还是吃了小半盏红豆饭。 而且面前的一道珍珠鱼肉汤圆鲜美可口,爽滑弹牙,她吃了好些。 朱明炽抬头一看,微微抬手。不一会儿,另一盘鱼肉汤圆放在了赵长宁面前,还配了一碟牛肉豆酱。 赵长宁看到汤圆端到面前,抬头一眼,朱明炽碗里的山已经见底了,他果然还是能吃的,不过没有声音罢了。 这时候朱明炽突然开口道“新任大理寺卿董耘如何” 问她的上司赵长宁看了帝王一眼,他正在喝汤,面容平静看不出情绪。此人原来就心思难测,当了皇帝就越发的不显露了。她就模棱两可地说“微臣不敢妄议。” 大理寺卿是她的上司,皇帝则是顶头上司,跟顶头上司议论上司是绝对的大忌。 朱明炽嘴角一扯“不敢妄议朕让你议呢” “若要微臣说的话,寺卿大人颇为严谨认真,是微臣不及的。”赵长宁就淡淡地道,别的只字不提。 朱明炽不知道想了什么,抬手招旁边的人“撤了吧。” 他站起身往内走去。贴身的太监一愣,很快跟了上去。赵长宁以为自己就能退下了,但朱明炽毕竟没有发话,就不敢先走。她在西暖阁静坐了一会儿,想着朱明炽究竟是对谁不满,就针对性的审问,免得伤及无辜。 不一会儿看到个穿长袍革带的太监出来,本以为是朱明炽终于发话,让她离开了,谁知道谁知道伺候的太监却行了礼道“赵大人,皇上宣您进去。” 赵长宁的心便突然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是卡得厉害,太对不起大家了tt后面我还在斟酌,强迫症,没写好就不想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第61章 红烛的火苗跳动着, 烛光照着龙榻上铺的红绸绣九龙戏珠纹被面。赵长宁停在门口, 朱明炽似乎在更衣, 她就不想踏进去了。 大太监要给朱明炽解开龙袍的时候, 朱明炽道“不用了,退下。” 大太监一句话不敢说, 垂手退出去, 合上了隔扇。 朱明炽一步步地走到了她面前。然后停了下来,赵长宁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他道“抬头。” 赵长宁却没有动, 盯着烛火的影子, 方才的镇定没了踪影,手背微微发抖。如今他已经是九五至尊, 想要的东西就要占到手上。坐怀不乱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方才不是能说会道的, 怎么现在哑巴了”朱明炽伸手落在长宁的鼻尖上, “蚊子咬的” 随着他的手指渐渐往下,到了纱罗衣的边缘,纱罗衣阻挡了脖颈的肌肤, 他粗糙的手指带着热度,烫得人发抖。赵长宁淡淡地道“牢狱里的蚊子多。” 朱明炽嗯了一声,手仍旧往下滑去“还有别的地方咬了吗” 手腕上、脖子上还有几个。但是赵长宁什么都没有说,她单膝跪得发麻,却动也没有动,身子绷得如弦一般。 朱明炽静静地俯视着她。她这样就乖巧多了,清瘦的身子半跪在他面前。没有要杀他的事,就像那日雨夜里她将他抱在膝头。 平生受尽了痛苦和漠视,但凡别人对他好些,他心里就记得。其实还以为她是真的喜欢他,他虽然是武将,却自幼洞察人心,熟通音律,其实是个生性敏感的人。那时候他机关算尽,料尽了一切的后果,却没有料到她这一遭。当他知道那几个人是来杀他的之后,他就送了那些人的命,心里的愤怒,就如一把软刀子心里,有股隐隐的疼痛感 朱明炽想让赵长宁也喜欢他。他如此的希望,希望得比赵长宁想的还要多很多,希望这个人乖顺的皈依于他。 原来是从容的算计,但自从夺嫡之后,他心里一直有股暴戾感,想直接占有她。 毕竟他已经是皇帝了,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 但偏生朱明炽很明白,赵长宁这样的人,若是这样对她了,日后必难以再修复分毫。所以连官位也不曾夺去,反而升了她的官。可她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兴许是觉得自己要折磨她。若是真的要折磨她,他的方法是有千百种的,为何要选这种。 朱明炽察觉到她的紧绷,收回了手淡淡地道“起来吧。” 不过是叫进来看看咬成什么样罢了,却这样表现,当他是洪水猛兽了。 赵长宁从地上起来,后背已经出了冷汗。拱手道“陛下若是无事,微臣先退下了。”朱明炽嗯了声,她慢慢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才松了口气。此地龙潭虎穴,是非之地。这次全身而退,但保不齐下次 这个人现在是天下至主,不过在跟她玩猫捉老鼠而已。长此以往,总有那么一天的在此之前,她要想出个办法来,不管是什么办法。 刚走出宫门,后面有人叫住她“赵大人留步。” 原来是伺候朱明炽的一个太监,他行了礼,递给长宁一个匣子“皇上让奴婢找出来的,太仓进贡的薄荷膏。” 是一个宝石蓝的景泰蓝烧瓷葫芦匣,掐丝是蕉叶纹,云纹铜扣扣着,异常的精致。 赵长宁接过来,看了片刻后放进了衣袖中。 夜幕低垂,赵长宁的马车走在路上,陈蛮在旁边轻声同她说话。长宁却有些疲惫,靠着车壁闭目休息。 这时候,马车却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赵长宁睁开眼睛,只见车帘已经被撩了起来,陈蛮看着她道“大人,外面有人要见您。” 赵长宁抬首望去,只见夏夜冷风里,这人鬓如刀裁,俊朗的脸上嵌着一双桃花眼,神色却比原来清冷了不少。 不是许久未见的杜少陵还是谁。 自从他父亲入狱之后,杜家就散了。他现在在翰林院虽然没事,却也活得举步维艰。 “赵长宁,可否借一步说话”杜少陵的声音微带着些沙哑。 长宁伸手示意停车,又对陈蛮轻声道“找个僻静些的茶馆坐下。” 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宵禁了,大半的茶馆都关门了。胡同里倒是有个茶楼还开着,也没什么客人。赵长宁压了一两银子,要了个雅间。 雅间的隔扇打开,能够看到窗外已经沉下来的黑夜,鳞次栉比的屋顶,朦胧的灯笼光点缀在街道上,更远的地方是护城河。 “算来与杜大人一年未见了,找我何事”赵长宁给他倒了酒。 杜少陵把玩着酒杯,笑了一声“你我家同效忠于太子殿下,如今我家失势,你家却是飞黄腾达。我还在翰林院混资历,而你已经是身居正五品的大理寺丞。” “杜大人有话不妨直说。”赵长宁却道。 杜少陵一叹“却也不是嫉妒你,就是感叹风水轮流转而已。”他抬头看赵长宁,她的下巴上有一个小窝,显得嘴唇非常的精致,他的顿时语气有些迟疑,“你这么晚从皇宫里出来,可是与皇上独处怎么不好好爱惜自己,要是他知道了你的身份”说着就忍不住握住了赵长宁的手,“他又是帝王,若是起了别的念头。你该怎么办” 赵长宁却淡淡一笑,收回了手“杜大人不是来找我谈这个的吧” 杜少陵知道她不喜欢听这个,沉默了一下,还是说起自己前来的目的“如今天下既定,新皇的皇位坐得稳稳当当,只是原太子还在宗人府受苦,想来,恐怕赵大人心里也不安宁。虽然已经荡然无存,但我父亲托人传话给我,说务必要将太子殿下救出宗人府,他受不得这个苦。如今来看唯有封藩这一条路,只是皇上决计是不会同意的” 原来是为了朱明熙而来。杜大人原来做过朱明熙的老师,倒是真有几分情谊,竟然身陷囹圄还为他考虑。 但是让皇帝封藩能有什么办法,几位大臣的提议他都打回了。朱明炽手头有军权,锦衣卫、京卫如今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虽然朝廷不稳,但是军权在手,别人能拿他怎么办。他这个人又并不好说话,别人不敢轻易忤逆他的意思。 “杜大人来找我,是想让我想办法”赵长宁抬头问。 杜少陵嘴唇微动,苦笑道“别人不知道你赵长宁的厉害,我可是清楚的。太子殿下将你放在大理寺,不能发挥你所长。若是在户部、刑部,恐怕赵大人的成就不止于此。” 赵长宁一时沉默,靠着椅背,细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轻轻地道“恐怕不是吧,杜大人可打的是我七叔的主意” 杜少陵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瞒不住你父亲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想着当初太子待周承礼不薄,想请他眷念旧情。” 七叔是不可能帮忙的,赵长宁很明白这点。他心智坚定,绝不会被什么旧情打动的,否则不会把顾严弄下狱了。 朱明熙封藩倒不失为把他救出来的一个好办法。若朱明熙能成为藩王,在自己的藩地修养生息,对她是有益处的,他也不必在宗人府里受苦了。但是如何才能让朱明炽封藩,倒真的是个问题。 藩王也分为两类,北方防御体系的藩王拥有军队,而别的藩王只有防卫军。还是当年太祖传下来的的规矩,想让宗族兄弟为他安定边疆。前者恐怕是绝无可能的,后者想想办法还能办到。 “七叔是绝不可能帮忙的,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赵长宁缓缓说,“没人能提出封藩而不被皇上驳回,除了一个人,那就是皇上他自己。” 杜少陵嘴唇一动,赵长宁说的是什么主意 “稍安勿躁。”赵长宁自然晓得他不知所以。喝了口酒,转着酒杯继续说,“皇上最怕的不过是别人说他皇位来的不正统,所以迟迟不放太子,分封了的藩王自然与皇位继承再无关联。等到几日后的大朝会,你请一位言官直谏皇上,说有人意欲谋反,另立他王。告的就是那些反对立藩王的大臣,阻止封藩,就是在给太子等人继承皇位的可能,自然就是意欲谋反了。而且有违太祖遗训,还是对的大不敬皇上骑虎难下,就是不分藩也要分,不过分封的封地应该不太好,只能将就了。还得记住一点,需得是大朝会,百官都在场。” 赵长宁越说,杜少陵眸光越惊。低声道“皇上恼羞成怒之下,岂不是会杀了此官” 赵长宁笑着摇头。他不懂朱明炽,朱明炽又不是昏君,昏君才会杀言官 更何况言官都不怕死,若你真的赐死他,他还会觉得很光荣,他是直谏被皇上杀死的,是请流派。搞不好他英勇赴死之后,同僚也会被他的精神感动,还会凑钱给他修个千古清流的牌坊。而杀了言官的皇帝也会留下骂名。 所以言官巴不得你杀他,你杀了他,他就能在史书上留名了。 朱明炽最近烦的就是这些言官,什么都敢说。所以他才没空来料理她。 “你找言官应该不是问题,大半都愿意去告。”赵长宁说,“最好的是找现任礼部给事中,他原来就是推崇太子的。只是你若直接去见他,恐怕不好见最好是去找个大儒的名帖,杜大人这应该找得到吧” 杜少陵点头,他家怎么说以前也是世家。 赵长宁说完,就叫店主进来结账,余钱收进了钱囊中,要准备告辞了。 杜少陵目光闪烁,叫住她“长宁,若是此招不成的话” “此招若不成,你再来找我就是了。”陈蛮给长宁披了披风,她回头淡淡地道,跨出了门槛。 陈蛮扶他们家大人上了马车,总觉得自皇上继位后,大人为人有了点区别。如果非要说是什么区别大概是更冷漠了,或者是心里想的事情更多了。 长宁回赵家后,派人去东院问,说七叔现不在府里。想了会儿,赵长宁去了正房看祖父。 祖父还气着七叔他们,不过他不气赵长宁。 赵长宁陪老人家下了两盘棋,老人家自己下了会儿,突然道“长宁,我这般气,你是不是觉得不应该” 赵长宁一笑“只是怕您气坏了身子,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 赵老太爷轻轻一叹“当年我刚被擢升为给事中的时候,上的第一道折子里,高祖皇帝的谥号写错了一个字。当时先皇召我过去,告诉我此事。我听了吓得伏跪在地,以为这顶乌纱帽就要丢了。先皇却只是把折子还给我,跟我说他幼时也常写错这个字,每次都被罚打手心,半句没有指责我。后来我倍加效忠于先皇,在给事中这个位置上一直做到致仕。” “你七叔和二叔的做法,我当真理解,却总是忘不了先皇跟我说那句话的样子。”祖父微微一叹。“他们此事,可告诉了你” 七叔和二叔是二皇子,他们一直没有告诉赵长宁。七叔跟她说过,怕她是年轻沉不住气,走漏了风声。而且他也绝对想不到,朱明熙会把弑兄这种事也交给她做,以至于朱明炽对她 赵长宁把一把棋子洒进棋盅里,说道“祖父曾告诉我,不知道对错的时候,一切问心无愧就是。别的孙儿都没有办法,只求问心无愧了。” 赵老太爷笑了笑“明珠蒙尘也有重现光辉的一天,忍得就是了。” 两祖孙正说着,赵长淮这时候也刚从户部衙门回来,给赵老太爷请安。他似乎更俊朗了,有赵承义年轻时候的风采,烛光落在他的鬓间。 看到赵长宁,也叫了他一声哥哥。 自他做官之后倒比原来成熟,把赵长宁当成哥哥对待了,只是日常交往不深罢了,赵长淮这个人淡淡的,时常说话嘴又毒,赵长宁跟他相聚不多。两人无论再怎么说也是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赵长宁见自己这弟弟,也觉得是比以前出息了的。 赵老太爷让长淮也坐下来,问他在户部如何。 赵长淮喝着茶说“新税制定实在不容易,去年和前年都有旱灾,饥荒不少,朝廷税收本来就亏空。此时再减税并不是良机。但皇上提出的法子我不能反驳。所以就提了十年税收的法子,以十年为期慢慢减免税收,想来就两头都不耽搁,倒是被圣上夸赞了几句。” 赵老太爷听了赞他此法精妙。 这货的确很适合官场,擢升是迟早的事。 赵长宁喝着茶,赵长淮看了一眼两人的棋局,长兄这边执黑子,被大片白子包着失了江山。就淡淡问道“哥哥这盘棋输了” 赵老太爷笑就道“你哥哥下棋不怎么样,总让我赢了他。我都跟他下得没什么趣了” 长宁被茶水呛得一咳,心道她实力超群,不过是让着老爷子罢了,他倒好,竟然还开始炫耀了。 赵长淮看了长宁一眼,他双颊泛上一丝红,一向文雅的人有些狼狈。他道“哥哥可要我帮你赢回来” 赵长宁没说话,赵老太爷就说“正好,你与他一起下,来来来,把棋盘摆起来。” 赵长淮就站到了赵长宁身后“哥哥不介意吧。” “不介意,二弟请。”赵长宁恢复了淡定。看到他的手越过自己的肩头,然后从棋盅里捡起一枚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久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第62章 棋过几招后, 赵长淮稳占上风。 赵老太爷开始抓耳挠腮地想对策。终于下定了个棋后, 赵长淮嘴角一扯道“祖父确定下在这儿” “不对不对, 我再想想”赵老太爷把棋子捡了回去, 盯着棋盘苦思。 赵长淮就转着棋子不说话,目光下落, 竟看到长宁温润秀雅, 精致无比。心里又不由想,他是当真是长得极好, 可惜生成个男儿了, 是个女子的话恐怕应该会有很多人上门来求娶的。 赵老太爷几次悔棋,赵长淮也看出了些端倪, 回头望赵长宁。 于是长宁伸出两根指头, 轻轻地摆了摆。 赵长淮顿时会意, 原来是这样,他就说赵长宁好歹士林出身,棋艺是师从自张世德老先生, 当年学棋的时候也是惊艳过老师的。怎么会连自家的老太爷都下不过。原是让着他玩的。 懂了兄长之意,接下来赵长淮的棋就大失水准,让赵老太爷赢了去。兄弟二人配合默契,赵长宁也一句不提有什么不对的。 赵老太爷赢得顺顺当当,心满意足,末了让人赏赐给他们一人一盒槽子糕。 倒是非常的融洽。 次日在大理寺,长宁方将杀夫一案的案卷整理出来。 案卷中写道,此妇人宋氏与亲夫成亲十三年,只育有一女。伙同奸夫杀害其亲夫,宋氏趁丈夫熟睡捂死了丈夫,奸夫再为其抛尸。这在男权社会是相当不能被容忍的重罪,两个人都可以判绞刑。喊冤的是此妇的姘头陈二,说从始至终是他看不下去而动手,不关妇人的事,二人也从没有实质性的奸情。 赵长宁传唤证人与案发者后得知,此妇的丈夫原是因她生不出儿子,对她家暴,稍有不顺就拳打脚踢。但是这时候打老婆的男人实在多见,娶了老婆就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别人只会感叹这个女人命不好,但帮忙是帮不了的,大家也习以为常。邻居陈二对女子心生恋慕,二人又眉来眼去许久,才为她痛下杀手,抛尸河中,尸首随河水飘到下游的村庄边,案件才因此暴露了。 此案已经定过罪,定罪的是原真定知府,如今朝中通政使大人。也是不久前擢升的。 赵长宁提审此案,却发现了此案的隐情,那妇人说案发时自己当时并不在场,可无人能证明。但长宁却觉得她所言非虚,案发时左领右舍说曾听他们家狗狂吠不止,倘若妇人真的在场,自家养的狗怎么会对她狂吠呢可见杀夫的并不是她。也许真如陈二所说,是他一人所为。 当她拿着案卷,去向董大人说此事的时候,董大人的反应却不太热衷。 “定下这桩案子的郭大人,如今已经擢升了通政使。早年与我也有些交际,判错案的情况不大可能,你若有了确凿的人证物证再来说吧。” 然后就叫长宁退下去。 赵长宁却没有退下,而是继续说“大人,便是没有确凿证据再向您申请让我来重审,若当真冤屈了宋氏,也别白送了她一条性命。若是郭大人的审判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下官也好查漏补缺才是。” 董耘自然不耐烦了,他让赵长宁处理这桩案子,不过是想让他在水牢里吃些苦头,他倒好,弄出这么多麻烦事来本来就已经确凿的案子,有什么好重审的别的案子就算了,他想审就审吧,偏偏是这桩,要是得罪了通政使大人怎么办。 “行了,重审绝无可能。你给我先下去。”董耘冷淡道。 赵长宁却站着不动。 上司的刁难,官场上的复杂,她都能忍。但她倒真的有个执着的地方,那就是从她手上过的案子不能有冤屈。那宋氏若真的有冤屈,被丈夫家暴已是不幸了,还要因此丧命,才当真是可怜的。 赵长宁拱手道“大人若不肯重审,我便只能去请审判司定夺了。” 董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好,你若真想重审,那便去吧但出了岔子,也别怪我不客气。” 赵长宁就笑了一笑,她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不成还怕这个。大不了再将她打回大理寺正、寺副,这有什么。 “下官多谢大人。” 赵长宁得到了重审这桩案子的机会,不过董大人是更不喜欢她了。将最差、最刁难的案子都分给她,赵长宁倒是不在意,倒是又一次水牢审讯之后,被咬得满身红点的陈蛮也忍不住了“大人,董大人这是公报私仇您何必忍,大可让言官参他一本。” 长宁道“他是皇上才提拔上来的,谁会平白无故为了我参他一本,且忍吧。” 别的都还行,就是有些咬的地方被她抓烂了,留了疤。 不过赵长宁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她终于发现了宋氏不在场的证据,邻村一位老大爷曾见她去西边的田里劳作,排除了宋氏作案的嫌疑,这个案子终于能打回去了。宋氏最多是被打十板,不会送命就是了。 出大狱那天,宋氏挎着一碗茶叶蛋,领着个女娃在大理寺门口等她,给她磕了好长的头。 长宁连忙下了马车,叫陈蛮扶她起来,道“不必客气,实在是没什么好谢的,快带着孩子回乡下去吧” 往来大理寺的人越来越多,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宋氏却说“实在是没什么谢大人的,家里还有只母鸡生蛋,便把蛋煮了给大人拿来。还有我这女娃”宋氏把女娃儿往她面前推,女娃茫然不知所措,可能是因为平时吃得不饱,头发细黄黄的,很瘦,但长了一双大眼睛,竟是个小美人坯子。“让她跟着伺候大人吧这孩子看着小,倒也已经虚岁十二了,大人若不嫌弃,留她做个使唤的,给她口饭吃就可以了。” “这如何使得”赵长宁苦笑拒绝。陈蛮倒是罢了,这么一个半大不小,又是个美人坯子的女孩,宋氏送给她的意思简直昭然若揭。 女孩自己估计也猜到了,紧紧抓着宋氏麻布的衣袖“娘” 宋氏抓着女儿的肩,眼眶发红地说“我一个人也养活不了她,跟着大人,她至少能有口饱饭吃。况大人的为人,必定不会让这孩子吃苦的否则以后,也得嫁给别人做童养媳。” 赵长宁不肯收这女孩做婢女,宋氏便给她跪了好久,长宁只得让陈蛮又拿了五两银子送了宋氏,好说好歹将她送出了时雍坊。 这一幕被正要进刑部的纪贤看到了,蹲在旁边看完了全程。摇头叹气“简直是散财童子”早知道赵长宁这么好说话,就该去借他的银子,几个月不还想必他就忘了吧。 不过他倒也佩服赵长宁的为人。 赵长宁救宋氏的事也在大理寺传开了,大理寺的人嘛,常年受季大人的熏陶,正义感还是很浓的。对赵长宁的态度不觉又好了许多,更何况现在赵长宁稳稳地坐在大理寺丞这个位置上,就知道他恐怕是真的升职,而不是明升暗降,更没有那些芥蒂了。 听说他因为要平反这个案子,还得罪了董大人被他处处为难之后,竟然经常组团过来看他,给他带些点心薄荷膏之类的东西。 像宋氏这样的事,在坊间却是传得最快的。几天之后各大说书坊就开始有赵长宁的事迹了,将他是如何破案讲得险象环生,怎么反抗新任大理寺卿董耘的命令,为无故的宋氏翻案,还送了五两银子给这对母女作为返乡的盘缠,将赵长宁描述成了一个不畏权势、刚正不阿,一身正气的青天大老爷。长宁有时候走在路上,还能接到卖油条的给她塞的油条,卖橘子的送她的橘子。青天大老爷的名号随处可听。 而董大人在上大理寺的时候,轿子竟不知被哪里飞出来的臭鸡蛋给砸了。 他阴着脸到了大理寺,路上指指点点都是说他在残害忠良。大理寺的人畏惧他的权威不敢说什么,百姓那张嘴可是什么都不怕的。 董耘坐在屋内,手里拿着一本戏文,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戏文里的他不仅跟通政使大人勾结,贪赃枉法,还虐打犯人,罚赵长宁的俸禄,派人暗杀他这都是谁写的这些事他哪里做过了 三人成虎,舆论的力量大于天,他也不得不屈服了。 董耘叫了一声来人,立刻就有人跨进来,对他拱手“董大人有何事吩咐” 董耘稍微平息了一下怒气,道“传话赵长宁赵大人,水牢那边他不用再去了,恢复日常做事即可。” 那人竟是一喜“下官知道了,这就去告诉赵大人” 董耘见了更是气极。 这件事朱明炽很快就知道了。 不用徐恭来禀报,这件事半个京城都知道了,刘胡也听了遍评书,绘声绘色地讲给朱明炽听。 朱明炽的嘴角浮出一抹笑容,靠着椅背,似乎看得到长宁那个淡漠的样子“百姓都爱戴她” “爱戴得很,还有姑娘给赵大人送手绢,想嫁给他呢”刘胡笑着说。 朱明炽一时神情难明。嫁给赵长宁怎么嫁 “董耘今晚要过来请安吧。”朱明炽道,刘胡应喏。一会儿后见陛下又去批阅奏折了,不知道陛下心里究竟在打算什么。 等到晚上董耘过来请安的时候,他跪了好久朱明炽也没叫他起来。 夏天开始热起来了,外头的砖地被晒了一天,滚烫炽热。董耘被热风熏得满身冒汗,不时抬胳膊拭擦,倒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怒了帝王。竟跪了半天也没见他,随后是一身汗地回去了。第二天就中了暑气,接连几天都没有去大理寺。 次日的大朝会,赵长宁一早就起来穿戴了,朝服繁复,穿戴麻烦。穿戴完毕后再同二叔、赵长淮一同入宫中。 七叔被外遣处理荆州的事,应该没几天就会回来了。 马车进入夹道的时候,长宁倒是看到一辆辆精致的马车从他们的车旁边滑过,挑帘看了看,不像是大人的车制,便问二叔“怎的有这么多车出入” 赵承廉道“新皇后宫空虚,又因为朝务繁忙,一直不肯选秀,这次是太后娘娘开了懿旨要选秀的,否则新皇还不见动静。这些都是各地选出来的秀女吧,太后娘娘同几位太妃要亲自挑选。” 二叔比较关注这些宫闱的事,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东宫辅臣,脱离不了皇宫。 原来是要选秀了 赵承廉继续跟她道“秀女中倒有几人比较特殊,一个是原宋阁老的嫡女宋应莲,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她曾被指婚给皇上,现在又选入了秀女中。还有个周学士的女儿周雅玉,自幼通晓诗书,温顺雅致,在京城世家女子中极有才气。” 赵长宁眸中微亮,却是想起了一人“二叔可知道有位章家的小姐,章若瑾是否入选了” 赵承廉听到这里,看了赵长宁一眼。“似乎没听到章家有人入选的消息。” 长宁是梦到过章若瑾,所以对这个人有点好奇。怕与她有莫大的干系才会梦到,只是现在还猜不透而已。既然没有入选,可能是不会做妃子吧,既然如此,那个梦就无从谈起了。 赵长宁无故提起一个女子,赵承廉却留了个心眼。 极少听到他提起别的女子,难不成是有点什么意思他得回去打探打探,如果他有意就娶回去,长宁也该成亲了。老家那门什么窦家的表妹,怎么配得起他们赵家嫡长孙的身份,更何况如今赵家崛起,长宁虽然曾支持过太子,但现在在大理寺做得极好,短短两年就升任了大理寺丞,而且为官清廉的作风,深得百姓爱戴,日后前途无量。需得正经的世家嫡女才配得上他吧。 那门乡下的亲事,还是迟早退了的好。赵承廉已经在心里为侄儿做好了打算。 等二人到皇极殿外的时候,队列已经差不多站好了。赵长宁归入五品官的队伍中,明显感觉到自己站定之后,前方有几道视线投到了她的身上,她抬头一看,竟是几位朝中大臣,不是别人,当年淮扬案中曾落在她手里的另一位户部侍郎,还有原来盐运司使,如今朱明炽得势后,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跟着高升了。赵长宁这个曾折磨过他们的太子,自然是记得分明了。 不过赵长宁有赵承廉、周承礼护着,还升了官职,甚至在民间还有了点名气。他们也懒得跟赵长宁计较。 但是在朝中遇到了他,难免还是要甩几记冷刀子的。 鸿胪寺官员唱礼,百官归位。 自朱明炽继位之后,大朝会就搬到了外面的大广场上,朱明炽高坐于重重金龙雀替的庑廊之下,群臣跪于他之下。 几位大臣禀了给先皇立谥号,还有湖广长江泛滥的问题。没有人再说话后,鸿胪寺官员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见没人出列,本就想宣退朝的,谁知道却又有一位官员起身出列道“臣有本奏。” 长宁原是低着头的,听到这里时缓缓地将头抬起了,眼里闪过一丝淡光。 出列的正是礼部给事中,手持板芴,声音清晰“臣奏有人意图不轨,妄想谋逆皇上” 声音清晰,内容震撼,顿时跪着打瞌睡的,走神的都纷纷回神,看着跪在地上不怕死的给事中,惊出了一身冷汗 谁不知道新皇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起谋逆二字,他要告谁谋逆 朱明炽原是撑着头看着这些大臣的,闻言坐直了身体,眼神冰冷了下来,嘴角一扯“爱卿但说无妨,是谁要谋反了” 站在他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陈昭,手甚至都放在了刀柄上,缓缓地握紧了。 不过能当言官的人多半已经成精了,死都不怕,还怕帝王的威压吗淡定地接着说下去“臣控告礼部尚书、镇国公、工部侍郎、户部尚书等人,阻止皇上封藩,意图不轨自皇上登基以来,已有多位大臣上谏求皇上封藩,但这些大臣却多加阻止,岂不是阻止皇上赐予先皇子们藩王的封号,便是还未尊从皇上的帝位,妄图另立皇子,是为谋逆大不敬” 朱明炽眼神不明,却露出了笑容“哦如此听来,爱卿的控告倒不无道理了” 给事中却再一拱手“皇上明鉴,封藩是自古传下来的的规矩,败坏祖宗的规矩,也是这些人对太祖皇帝的大不敬啊” 朱明炽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其实心里已经是怒火翻腾了。从头到尾不愿意封藩的人是他,此人说这些不过是指桑骂槐,句句都是冲着他来的。在骂他不肯封藩罢了。 封藩算什么难事,如今天下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就算前脚封藩了,后脚在这些皇子去封地的时候杀了他们,别人又能如何 只是倒不知道这个高招是谁想出来的,若他打回去了,便成了自己谋逆自己,不尊祖宗法令的大不敬。若他不打回去,倒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这些人打的主意不过是救朱明熙出去,要说别的,怕是没有这个实力的。现几个太子首都在大狱,能出这般高招的人怕是也没几个了。 想想朱明炽都知道是谁,仗着自己不杀她,反倒动起这些手脚来了 “爱卿此言不假。”朱明炽自登基后没遇到胆子这么大的,倒是被逼笑了,手摩挲着扳指道,“封藩一事的确要紧,朕近日尚在考虑,尚没有个定论。不过以此扣谋逆的帽子,却也是太小题大做了,爱卿言过其实。” “微臣是担忧陛下被小人之言污了圣耳。”给事中语气依旧平缓,“故才有些言过其实。只是这封藩一事却是越早越好,否则动摇国本,数典忘祖,还请皇上三思” 朱明炽语气淡淡地道“那便先请礼部拟了封地递上来吧,待朕看了后再做决议。” 礼部给事中拱手应喏,礼部尚书也站起来拱手应喏。 鸿胪寺少卿才宣布了退朝。只是退朝之后是一片议论之声,都在猜测皇上是否会真的封藩。 赵长宁缓缓从地上站起,只当这事与她无关,反正她出的主意只是把太子殿下自宗人府中衣橱来,至于移出来之后该怎么办,皇上会不会对付朱明熙。这不关她的事,对于太子殿下她已经尽力了。 经此一言,皇上最后还是会封藩的,不过离开宗人府后朱明熙该如何自保,到时候就是他和陈家的事了。 接下来朱明炽会怎么罚她,便随他的意吧。救出太子,罚不罚她的倒也无所谓了。 长宁心里还是有这个觉悟的,回家后喝了两杯清酒,看了会儿子的书。 此时已经入夜了,屋檐下的灯笼也点亮了。 二叔来找她,说皇上急需一份公文,让赵长宁送入宫去。 赵长宁朝服都未换,便直接入宫了。竟有一顶轿撵已经在偏门等她,带她进去。到了乾清宫门口,赵长宁下了轿,一抬头就瞧到朱明炽的贴身太监刘胡正等着她,这位领事太监身份不低,知道陛下对这位赵大人大抵有些不寻常,便低声道“皇上已经察过了,知道了是赵大人您做过的事赵大人恭顺着皇上一些,莫忤逆他,免得多吃苦头。” 赵长宁颔首道“多谢公公提点。” 她的手心有些汗腻,神情却是淡定的,知道朱明炽大抵不会放过她。赵长宁随着太监引路跨入其中,才发现太监带她来的根本就不是书房,而是寝房。她进来之后,门也很快就被合上关拢了。 长宁四下没看到人,却看到了提花罗绣祥云纹的层层帷帐低垂着,脚下垫的是五蝠献寿的绒毯,屋内的家俱都是紫檀木的,蒙着一层柔和的光辉。那榻上是铺的大红绒被,烛火跳动,那样的颜色看着就叫人心生暧昧。 赵长宁似乎听到了背后有脚步声响起。当她正要回头看的时候,突然就被人拦腰抱起抛到床上,她啊地一声,陷入了一堆被褥之中。随后一阵风吹灭了烛火,屋内一片黑暗,唯余月光透过隔扇,照出个模糊大概。 黑暗中她正想爬起来,一具沉重而滚烫的强健身躯却压了下来,有些湿漉的水气,可能是刚沐浴了出来。顿时将她压得动弹不得。 长宁心中狂跳,想别过头去。他却捏住了赵长宁的下巴,在透进来的月光中逼她转过来,低声说道“倒还敢来了。”他的声音沙哑,“既然来了,就该知道是什么事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书评区看到个评论不太好说。批评我的作品人物啥的没关系,毕竟瑕疵在所难免,接受意见和批评。但是人身攻击作者本人还是不应该的哦,这本书要是不符合胃口,晋江还有别的好书,莫为此坏了心情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第64章 这夜长宁睡得并不好,醒来后再难入睡。看外面天应该还没亮, 她很想起身, 但是一只健壮的胳膊揽在她的腰间,根本就起不来。她回头看朱明炽。他的五官英俊而深刻, 左额有一道寸长的疤, 反倒是一种凌厉的英俊。天下至主,执掌生杀大权,就是这个人了。 竟然睡得这么熟,就不怕她行刺吗 赵长宁静静地想着。依着朱明炽昨天说的那些话恐怕今日之事会越来越频繁, 越来越多。不管她是想做权臣、佞臣、忠臣, 她始终是被压在帝王榻上的臣子。 若是被别人知道了这样的事,当真是当真是君王乱政, 媚乱朝纲人人口诛笔伐,但是谁又能忤逆帝王之意。 赵长宁看到那对已经燃烧殆尽的红烛,突然有股浓重的酸意袭上来。 “这么早就醒了, 恐怕还不到卯时, 你再睡会儿。”背后的人淡淡的嗓音突然响起, 然后单手一拉,让她再度靠了回去。 赵长宁贴在他的胸膛上, 仰头就看到这个人的下巴,他的下颌上微有淡青胡渣,但的确年轻而英俊。他眼睛闭着,就连睫毛似乎都比别人的要硬一些。 朱明炽才睁开眼,正对着她的眼睛,他又复闭上眼“想什么呢” 赵长宁不好说在看他的样子,只道“微臣要起来穿衣,大理寺还有事。”可能是昨晚哭得太厉害,她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既然被逼得不能逃避,那她只能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间房发生的事封存在这里,以后尽量不要惹他了。 朱明炽再度睁开眼看着她“你还起得来么” 赵长宁沉默,她只是想立刻离开而已。 朱明炽轻声地道“朕放开你,你若起得来,朕就允你今日去大理寺。但你若说谎,朕便把你扣在宫里三天三夜不放你,信不信” 赵长宁手微微一蜷,简直无处不感觉到君王的霸道,她轻轻地道“陛下为何这般逼我,不怕我再对您起杀心吗。” 朱明炽半点没觉得被冒犯,反而挺愉快的。他低沉地一笑,翻身把赵长宁扣在身下,轻轻地啄她的嘴角“杀我你杀得了吗”然后接着道,“不过这话也不准再说了,朕当你这是情趣,别人听了当你是乱臣贼子。” 他分明就是为了她好,她身子没好,去什么大理寺 赵长宁方才算是试探,得到了答案之后她闭上眼睛。 他的嘴唇与她微叠,长宁昨夜被弄得太狠,吮得有些破皮的唇瓣,因为这样的刺激发疼。赵长宁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也察觉到男人的呼吸渐沉,这个吻已经变了味。听说男人在早晨是最容易 赵长宁想躲开,朱明炽按住她“继续睡,不会做什么。”他又加了一句,“君无戏言。” 体谅着她昨晚还是个生嫩处子就被折腾得崩溃,朱明炽真的没有继续做什么。 凌晨这段时间又是最凉爽的,赵长宁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又睡着了。天亮的时候迷蒙地半醒,听到朱明炽说“把人好好看着。”有人应喏。 龙榻的帷幕被放下来,阻隔了日光。外面传来穿衣、洗漱的动静。 等赵长宁再睁开眼时朱明炽不见踪影。 她撑着龙床坐起来。一会儿朱明炽就会在乾清宫会见大臣,再被人撞到产生什么暧昧的遐想,还是别了。 赵长宁休息了会儿,将衣架上的官袍拾起穿在身上。等跨出去之后,又恢复了一副少年大臣的模样,宫人看到他有些惊讶,行礼道“赵大人稍候片刻,陛下上朝去了。” “不必,我有事先走。”赵长宁听到那两个字就想起昨晚的情景,低沉的喘息,逼到极致的哭和求饶。 “陛下说了,一定要留您到他回来。”宫人有些为难,“若回来见您不见了,定会责罚奴婢的赵大人可莫要为难奴婢。” 赵长宁知道朱明炽这时候不会拿她怎么样,她还有案子要审理,就算不舒服也得回去。就缓和了些道“你说是我大理寺有事,执意要走。你拦也拦不住,他还要会见大臣,不会责怪于你的。” 赵长宁执意要走,宫人如何拦得住。 这位赵大人以前分明就是太子的人,但是帝王没有杀他,反而升了他的官,还半夜三更的留宿在殿内。伺候的太监自然也不敢怠慢了他,行了个礼,“那大人稍等,有个东西给大人。” 说罢叫人拎了个四层的黄花梨食盒来给她。 赵长宁没想透其中关节,这是什么打包带走早饭吗 她拎着个食盒出了乾清宫,沿着御道往前走。 昨日她是坐着马车过来的,不过马车已经回去了。热烘烘的阳光洒在肩上,出了午门,处于一片黄琉璃朱墙的千步廊之中,脚步虚浮,慢慢地往前走。 前头几辆马车行驶过来了,仆妇簇拥着,排场还不小。赵长宁因身上的疼,低着头便没太注意到。 赶路的见前头有人挡了路,高声道“前头那个是谁还不快让开冲撞了顺妃娘娘,你几条命够死的” 顺妃娘娘赵长宁抬起头。 马车里倒是传来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过去便是了,还是进宫拜见太后、皇上要紧。何必同个小官在这儿计较。” 大理寺丞正五品,自然不是小官了,想必是女子的家世太好,平时见惯了大官的缘故。 赵长宁自然没有冲撞的意思,拱手退到一旁,这几辆马车就先过去了。 应该是新选入宫的嫔妃吧。嫔妃跟她没什么关系,赵长宁是巴不得朱明炽身边越多女人越好,个个都是他喜欢的,便没精力来折腾自己了。他后宫不是听说美人也不少吗,难不成就没有他中意的却来折腾她。 赵长宁提着自己的食盒继续往前走。 赵长宁想去大理寺处理公务的计划还是泡汤了,因为她回去之后就越来越不舒服了,头晕脑胀的,这样去大理寺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看到她脸色不好看,倒是把顾嬷嬷吓了一跳,扶她坐下来后,摸到她背心出汗,立刻叫了丫头准备沐浴。 顾嬷嬷要为她脱衣裳沐浴,赵长宁本来是想阻止的,但犹豫了片刻却没有阻止。顾嬷嬷为她脱了衣裳之后看到了什么,手一顿,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长宁的脖颈、肩上竟满是红痕、大掌的指痕。她一看就知道是经历了什么事但是怎么会呢 顾嬷嬷抓住赵长宁的手低声问“少爷,您昨晚不是被留宿议政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何故会”想到这里顾嬷嬷觉得浑身出汗,脑袋嗡嗡地响,几乎说不出话来,“难不成是皇上” 赵长宁的声音倒是很平淡“嬷嬷既然猜到了,便就是那么回事。” 她系上系带,只是手仍然发抖。 顾嬷嬷原是大风大浪什么没经历过的,此刻脑中也一片混乱。但这么多年她都是把赵长宁当成男孩来看的。大少爷金榜题名,入大理寺为官,为夫人小姐撑起长房的一片天。 难怪难怪少爷分明是拥护太子的,新皇却没责难她,反而升了她的官,让她留宿议政 顾嬷嬷眼眶很快就红了“但您是他的臣子啊皇上怎么能毫不顾忌强迫于您” 赵长宁反握住了嬷嬷的手说“嬷嬷莫要难过。”是她把朱明炽惹生气了,他才这般对她其实也并没有真的伤害她。只是朱明炽说的那些话让赵长宁非常的惧怕,所以这件事一定要说清楚。 “嬷嬷你听我说。”长宁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下去,“您给我准备好一碗汤药,您明白是什么汤药不能有后顾之忧,您知道吗” “那汤药终究是伤身的,岂是好吃的。”顾嬷嬷很快就明白了赵长宁的意思,手脚发软,“眼见着您的身体调养好了些” “但也决不能有孩子。”赵长宁的语气更是坚决。若真的发生了。那时候她的仕途该怎么办,被困于方寸之间禁锢住自由吗由她支应的长房又该怎么办,谁来保护这一家老小。“您听我说,这是决计要的。” 顾嬷嬷试图劝她“您体虚,未必就能”她又喃喃着道,“皇上既然这么对您,没赐下汤药,可就是有意想让您” “不能冒风险。”长宁轻声说,“嬷嬷,您说我走到今天用了多少年,受了多少苦。不过是一碗汤药而已,我还不怕这个。” 顾嬷嬷好一会儿才应是,擦了擦脸向外走去。 长宁轻轻地吐了口气,她是没有办法的,必须要这么做。 沐浴出来后,长宁就侧靠在罗汉榻上看书。夏日的凉风轻拂着,倒是吹得舒坦了一些,她派人去大理寺告了假。 不久后,香榧将一碗褐色的汤药放在她的手边,柔声道“少爷病了,这药嬷嬷亲手煎的,您喝了好得快。” 长宁还是抬起头,看了那碗褐色的汤药一眼。 浓浓的汤汁,微微地晃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香榧的声音依旧轻柔“少爷如何不喝呢药凉了仔细更苦。” 长宁不再看了,伸手端了药碗一饮而尽,放回了托盘上“拿下去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第65章 傍晚临近,夕阳照入巷子。赵长淮的马车回了府中。 贴身丫头见他回来便叫布置饭菜。赵长淮在户部忙了一天了, 此刻有些累了。揉着眉道“我方才怎么见柳大夫出去了, 府里可是谁生病了” 丫头说道“奴婢听说是大少爷得了风寒,才请了大夫过来, 今日都告病没去大理寺呢。” 赵长淮觉得有些稀奇, 他这哥哥去大理寺勤奋得很,沐休都经常加班加点的干,竟然会告假。 丫头看了看他的神色,斟酌道“少爷可要去看看既然告假了, 奴婢想着恐怕是病得有些重您毕竟与大少爷是正正经经的兄弟, 是最该亲近的。” 她觉得最可惜的就是赵家这两亲兄弟感情不好了。少爷若能与自己的哥哥亲近些,也不至于在府里孤独了。少爷是老太爷养大的, 自小就孤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少爷心思虽多,其实当真是孤独的, 若谁能真的对他好, 他必然也会对那个人好的。 赵长淮是觉得有点蹊跷。大热天的得什么风寒。 去看看他那还是去看看吧, 反正也无事。 赵长淮去的时候,赵长宁仍然在看书。他靠着窗, 窗外是一丛青竹, 阳光透过竹叶的间隙洒在他身上。听到丫头的通传之后抬头看了看他,道“弟弟竟来了,坐吧。” 赵长淮道“听闻哥哥生了病,没有大碍吧” 赵长宁听了似乎一笑, 摇头后道“皇上昨个留宿我,不想这宫里倒比家里冷,感了风寒。没有大碍。”说话间丫头已经端了茶上来,赵长淮坐下靠着扶手饮茶,眼瞧着长宁说完话后又开始低头看书了。这哥哥穿了件月白细布长直掇,却是比那丝绸还值些钱,柔软贴合,清凉透气。自这哥哥升了大理寺正之后,吃穿用度都是家里最好的。 外面一阵凉风拂动竹林,树影婆娑,投在赵长宁身上的日光也斑斓地拂动。一片阳光落在他的脖颈、脸颊上,照得透明雪白。 赵长淮竟注意到他的脖颈处有块红痕,留在玉白的颈间,非常的显眼。 这是什么,他被宫里的蚊子咬了不成 什么蚊子,竟咬了这么大一块红。 赵长宁刚才是看到了书里的一个关节,不好招呼他。把那关节看完之后她才放下书,抬头笑了笑“二弟想必还没吃晚膳吧,可要一起吃只是我得了病,怕过了病气给你。” 长宁觉得奇怪,赵长淮似乎是看着她,等她出声之后,赵长淮才收回了视线,淡淡地道“愚弟身强体健,倒不在意这些。” 赵长宁说那句话的本意是想让赵长淮离开,既然他说要留下来吃饭,未必还能赶人家走不成。招手叫丫头进来,再多加了几个菜。 丫头扶着长宁从炕床上起身,披了件灰布直裰。 长兄今日倒似乎身体真不大好,站不太稳。赵长淮见他身体虚晃,却连动也没动一下。 他当真不喜欢羸弱的男子,长兄虽然羸弱,但不知道为何喜欢他的女子还是前赴后继。倒不怕嫁了个短命的。 只是从皇宫里回来便病了,的确奇怪。皇上留宿他议政本来就奇怪了,赵长宁非内阁重臣,也不是六部言官,九卿大臣,为何要留他议政。 赵长淮当真没想得明白。 菜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赵长宁虚手一请,“二弟坐吧,我这里就不要拘礼了。”赵长淮坐在她对面,拿起筷子用手一齐,突然又把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愚弟倒是有些好奇长兄昨夜在皇宫睡的时候,可是蚊子太毒了,怎么脖连手上都被咬了呢。” 赵长宁才看到露出袖口的一块红肿,她立刻不动声色地挡了道“昨夜睡的东直房朝着荷池,夏夜里蚊子就外毒。” 君王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腕上吮下了这些痕迹。他当真哪里都没有放过。 赵长淮嘴唇一勾,接着就什么也没说了。 赵长宁当然做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叫丫头给赵长淮盛了碗汤。 这时候香榧缓步走进来了,在长宁耳边说“大少爷,七爷回来了。” 赵长宁眉毛微微一动,七叔回来了。 周承礼刚下了马车,等候的下属便告诉他大少爷生病了。他听了嘴唇一抿,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朝竹山居过来了。 来的时候赵长宁与赵长淮站在门口等他,两人都齐齐喊了声七叔。周承礼嗯了声答应,先看赵长宁,发现她只是脸色不好看没有大碍,心里稍微放松,才对赵长淮道“难得看到你来你大哥这里,都进去说话吧。” 赵长淮淡淡一笑“听闻长兄抱恙,所以过来看看。既然七叔来了,那我便不打扰了。”说罢就要拱手告辞,周承礼也点点头,正好,他有些话要单独问赵长宁,本就想赵长淮先走。 赵长淮走后,周承礼才坐在了赵长宁旁边,解开了披风道“既然是偶感风寒了,怎么只穿一件外衣。” 赵长宁笑道“夏天天热,倒也不冷。这么这几日不见七叔,皇上派您出去了” 周承礼接过下人递来的外衣,披在赵长宁身上。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拢。“天热也不能放松倒是没问你,究竟怎么能得了风寒的。” 赵长宁自己系了带子,只淡淡地道“向皇上陈述案情晚了,就留宿宫里,住得不习惯才病了。” 周承礼眉头微微一皱“留宿宫中皇上可曾为难了你” 赵长宁道“也没什么为不为难的,皇上既升任我为大理寺丞,应该也不会为难我了。” 周承礼才回来,是舟车劳顿有些累了,赵长宁见七叔微露疲态,让他先休息着,她再吩咐上了饭菜。周承礼过了会儿才睁开眼说“皇上胸怀大略,想改革如今的吏法,让我去探访。只是吏法改革实非易事。” 很少听到七叔跟她说起政事,赵长宁外留意了一些。给七叔倒茶“您既是名满天下的竹山贤士,这应该难不倒您。” 周承礼就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赵长宁淡淡道“要我现在还不知道,您就该把我弄下去,换了二弟或三弟来做这个嫡长孙了。”赵长宁早暗中调查过了,周承礼当年是在江浙名满天下的竹山贤士,心学传人。常人百求而不得一见,白鹿洞书院的人请他来教书的时候,当真是一时轰动了江南士林,所以并不难探寻。赵长宁其实相信,当初朱明炽若不是找到周承礼助他,恐怕这天下究竟是谁的还说不准。 周承礼一投靠了他,必然就能为朱明炽招来大批的能人,他在江南士林中的地位极高。有周承礼的辅佐,朱明炽继位其实在两广两湖江浙地区,很快就被士林所接受了。否则这群读书人口诛笔伐起来,皇帝也是受不住的。自古读书人是最不能得罪的。 “只是我不明白,布帛金银恐怕是不能打动您。朱明炽究竟是如何请到您的”赵长宁继续。 周承礼就淡淡一笑“说来长淮倒的确比你狠一些。” 他喝了口茶“朱明炽当初找到我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小有军功的青年,也没有名声。这个人倒是的确比较特别,当时我住在山上别馆中,想见我需得回答三个问题。” 这是高人的一贯套路,长宁也算是懂的,原来七叔也是玩儿套路出身的。 “您提了哪三个问题”长宁自是有些好奇。 周承礼却说“我不记得了。” 这也能不记得 周承礼却云淡风轻地道“我如何记得,当时随口一说而已。朱明炽带的人将我院子里的随侍都拿下了,才告诉我说,竹山先生的三个问题我能答,不过先把您的这些人扣下,免得您日后耍赖不认账。当时我觉得此人杀伐果决,应该是个做大事的人。叫童子杀了鸡做了桌饭菜一同吃,他倒是奇怪,人都给我扣下了,对我却恭敬客气。我与他交流之后发现我二人的天下观竟不尽相同,便有了辅佐他的心思。所以我才去的太子身边。” 所以就没有什么背叛的事,周承礼从头到尾都不是太子的人。 赵长宁听到这里,回神道“如今他是皇帝,执掌生杀大权了。您虽未升任佥都御史,但是在都察院的地位超然,恐怕不过几年,您就是副都御使了。” 周承礼却笑道“荣华富贵,权势加身,我何尝在意这些。”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周承礼伸出手抓着长宁的手。赵长宁手一僵,虽然两人既是叔侄,又是师徒,但七叔此举实在是有些太过暧昧了。 周承礼没放开她,反倒是声音柔和地说“我如今这个位置,不过是想保你可以高枕无忧,不被别人所威胁,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已。” 他从袖中拿了块玉佩出来,放在了长宁手心里。“出外倒是寻到一块好玉,便想着给你带回来。” 那块玉通体雪白透明,毫无瑕疵,镂雕双鱼纹,又以墨蓝色做络子,漂亮极了。 赵长宁想收回手,周承礼却握着没放。 赵长宁看了看他一贯儒雅的俊颜。与周承礼的目光相对之后,竟觉得深邃如海,顿时一股异样的感觉袭上她的心头。 “多谢七叔。”赵长宁还是收回了手,将那玉佩收入袖中。 周承礼却伸手道“如何不佩起来。”亲自将玉佩挂在她的腰间,两人离得极近,他就在她耳边柔声道,“我知道你明白是怎么回事。” 赵长宁生性敏感,自然是早就发现了周承礼对她的特殊,但她一直没说。这是头一次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腰背僵硬,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周承礼等到今天才说出来不过是等到他有足够的权势可以控制赵家了,甚至能控制她了而已。周承礼本性上也是个果决的人,有大谋断。 “明白什么”赵长宁淡淡一笑,“我倒不明白七叔的意思。” 周承礼就笑道“罢了,再等你些时日”手指滑过那枚玉佩,“记得每日佩戴,要我发现你没佩戴,便亲自给你戴。”说罢才起身要走。末了叮嘱了她一句,“你好生养病,不急着朝政上的事。皇上与我是多年的交情,可谓是出生入死过的。不同旁人,这个面子他还是会给我的。” 赵长宁让人送七叔离开。 她坐在隔扇便靠着迎枕,心绪复杂。其实七叔待她当真非常好,每次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而且帮她做自己喜欢的事。虽然他有些秘密不足为外人道来,但赵长宁觉得那都是小事。现在他权势地位稳固了,才来试探她。 很多事,已经身不由己了。 朱明炽便是个掠夺者,不顾别人的意愿先行占有,一贯的强势作风。若是七叔有朝一日发现了其实朱明炽早就与她有了关系。 赵长宁心里一股冷意久久散不去,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日子,她宁愿七叔永远别知道。 没过几天,朱明炽就颁了旨意。封三皇子朱明睿为郢王,封地于湖广安陆府。封四皇子朱明熙为岷王,建藩国于湖广武冈府。封五皇子朱明谦为裕王,因年龄太小,便还没有封藩,等长到二十岁再放出去。 朱明熙被从宗人府接出来的时候,人已经瘦了许多,衣裳挂在身上也是空落落的,他抬头看了看阳光。许久没有看到过这样广阔的天际了。 他被从宗人府出来后,也不许再回东宫收拾了,即刻就要动身前往湖广安陆。朱明熙知道自己能出来,背后已经有人帮了大忙了。这些对他好的,对他不好的人他都会记住的,要是有朝一日能够回来 朱明熙眼里闪过一丝冰冷。 两个小厮牵着马在等他上车,后面只简单收拾了些行李,见他久久地不动,便低声道“王爷,再晚就出不了城了。” 岷王朱明熙,如今他不过是个王爷。 “知道了。”朱明熙的嗓音微微沙哑,侍卫扶他上了马车,上马车前他又看了眼乾清宫的方向。 原来父皇的教导,朝臣的恭贺还历历在目。那时候他一心想,他要做个贤明的君主。所以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那个朱明熙,已经死了。 朱明熙垂下眼,回头上了马车。 他总会回来的,无论是哪一天。 夏日炎炎,河池里的白莲陆续盛开,朱明谦的书房窗扇打开,他在画莲池。 赵长宁穿着一身官服,背手在他后面指导。“王爷这朵荷叶画得妙只是运笔不得当。” 朱明谦因年纪小,怕出宫养着压不住人,就暂由淑太妃养着。住崇仁殿。朱明炽对这个最小的弟弟不苛待倒也不怎么在意,赵长宁便仍然做他的老师。 赵长宁接过他的笔,示范给他看应该怎么画,朱明谦看了会儿,却突然问“赵大人,你去看四哥了吗。” 赵长宁淡淡道“没有。” 她怎么会去看朱明熙,要是被旁人知道了,反倒徒惹麻烦。何况朱明熙从宗人府出来后,也未曾给她带过话。 朱明谦听了点点头,说“赵大人没去,我也没去赵大人,你看我的这朵荷花画的如何”孩子举纸给她看,一派天真笑容。 还是他最聪明了。 赵长宁伸手摸了摸他的发“王爷的这朵荷花便极妙。” 朱明谦其实没告诉赵长宁,赵大人每次摸他头他都很敏感,这再怎么也是王爷的头啊但又怕说了赵长宁便不再摸他头了,每次生生受着。打小没母妃,如今被寄养在太妃这里,巴不得赵长宁跟他亲密些。 赵长宁见时辰差不多了,打算回去。她得赶在申时之前出宫,否则宫门下钥就出不去了。 朱明谦有些舍不得,不过还是把赵长宁送到了门口去。说好了“我下次去赵大人府上玩,我是王爷了,可以出宫的。” “微臣恭候。”长宁对他温和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实验室太忙,无法保证稳定的日更,我会尽量日更的实在很抱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第66章 长路漫漫,夏风袭人, 曲折的石径小路向前延伸。石径旁种满了玉簪花, 在已经是黄昏的光景里,一簇簇盛开的玉簪花散发出浓烈的香味。风携裹着热气和香气向他扑过来。朱明谦望着赵长宁走远。 只是那一瞬间的目光, 倒不像个少年。 他想起许多年前, 他第一次看到赵大人的时候。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夏天,这么好的黄昏。赵大人穿着朝服,背手站在明黄色的琉璃瓦、红朱墙下,风吹起他的衣袍, 袍角上有精致的刺绣。不过那个时候, 他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 沧海桑田,瞬息万变, 一切的故事都还在。彼时的大理寺少卿,终将会一日日地走向高位。纵然会有许多的艰难险阻,大厦倾颓。 他的嘴角, 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与朱明谦告辞后, 赵长宁便从崇仁宫出来, 刚走到门口,就与一位面熟的少女擦肩而过。赵长宁倒是没察觉到, 径直往前走, 那少女却停了下来,轻声道“可是赵大人” 谁把他认出来了 赵长宁回头,见那少女含笑道“赵大人怕是不记得我,当初我们见过一面的。我是岷王爷的表妹。” 赵长宁记起来了, 当初的确在东宫见过一次,这位便是朱明熙的表妹章若瑾了。章若瑾生得温和柔婉,倒是外的让人舒心。 “姑娘可是有事”赵长宁对这位姑娘的印象还不错,声音便柔和了一些。 却不想章若瑾脸微微一红,轻声道“只是久仰赵大人的名声,没什么事,是若瑾唐突大人了。” 赵长宁清瘦俊雅,面庞如玉。微风拂起他的衣襟,只是静静站着就有股逼人的神采。 赵长宁知道自己在京城还有些名声,人家认识他倒也正常,就道“宫门快要下钥了,姑娘若无事,赵某就告辞了。” 章若瑾屈身让赵长宁先走了。待赵长宁清瘦的身影消失之后,一贯自持的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才对旁边的丫头低声道“木袖,方才那可是赵大人啊” 察觉到姑娘方才是又紧张又忐忑的,丫头笑道“奴婢听说赵大人在给裕王爷讲学,您能碰上他倒也不奇怪。” 小姐十分仰慕赵大人,今天这番见到可不是要激动了。 章若瑾又看了看赵长宁远去的方向。 他金榜题名的时候骑马游街,她便一眼看到了骑在马上的探花郎,当时便觉得这位探花郎清秀俊逸,那时候却还没有如今的仰慕。只是这些年来,赵青天的名号在坊间流传,她时常听戏文里他的故事。竟越来越倾慕了, 方才惊鸿一瞥,越发觉得赵大人言语温纯,谦逊有礼,而且是长得真的非常俊啊。 章若瑾回过神,拉了丫头的手,径直往淑太妃那里走去。 倒是赵长宁刚走出宫就遇到了几个同科的进士,同科见了总要相互寒暄一番,更何况赵长宁又是升官最快的一个。既是当初一起中进士的,长宁不能抽身走人,也只能淡笑着寒暄。这样一来就耽误了出宫的时辰,等到她准备走的时候,刘胡已经领着两个小太监,立在夹道的庑廊下面等她了。 “赵大人,皇上有请您过去。”看得出他已经站了很久了,额头上全是汗,脖子那块的衣裳都湿了。 赵长宁心里转过万千的念头。拳头在袖中紧握,赵长宁淡淡道“那烦请公公前面带路吧。” 御书房里滴漏声声,朱明炽还在见大臣。手里转着一串奇楠沉香珠子不语。 陈昭站在旁边,见了便道“皇上可是有烦忧之处可要微臣替您排解” 朱明炽轻轻地啧了声“朕刚登基不久,虽然现在没有人说三道四了,但文官却多有不服。便以章程为首的不服于朕,这么多栋梁大臣,也不能一一去杀。” 陈昭是锦衣卫指挥使,是武官。对朝政上尔虞我诈的事并不擅长,左不过是说不过就杀的事,当然这套不能完全地用到朝廷上来。于是只说“这些事由皇上定夺,不过哪日皇上需要微臣下手无声无息的除去,倒也不是难事” 防人之口是不能靠杀的。当年太祖皇帝为了一个案子就能杀上万人,以至于无人敢做官,朝廷穷困国库空虚。他又不是这样的暴君,怎么可能做到如此地步。但那些臣子也不是吃软饭的,一旦发现你有所示弱,便一股脑的卷土重来,要踩到你头上了。 朱明炽也觉得头疼。 他手指微扣桌面,章程此人原就帮过朱明熙做事,觉得太子是温和贤德的明君,自然不太拥护他。但章程身为内阁首辅,一呼百应,无故动他会动摇朝廷根基,真的要动他也得一步步来。幸好次辅宋宜诚还是他的人,内阁也能制衡一二。 帝王之术终究不过是制衡之术,他便要抬举宋宜诚来压制章程。 朱明炽很快就从思索中回过神来,问陈昭“交代你做的事做了吗” 陈昭拱手道“微臣已经派人于路上下手了,料想来活不到湖广。到时候只能说是遇到了山贼,没有人会怀疑。” 朱明炽便是平静的嗯了声“此事交给你,好生做好。”陈昭看不出朱明炽有很大的表情波动。 陈昭应了喏。这时候刘胡进来通传,说赵长宁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陈昭本来要退下了。听到赵长宁的名字却抬头道“皇上,微臣多嘴说一句。赵长宁此人原是忠于太子殿下的,皇上因周大人留他一命就可,怎的还任他在朝廷之上得势这岂不是让跟着您的人寒心么。” 陈昭亦是助他得势的功臣,即便说几句僭越的话,朱明炽也不会说什么。 他表情仍然不变,只看了陈昭一眼,才慢慢道“朕知道分寸。” 陈昭不好再说,拱手退出来。 此事外面暑热仍盛,已经有几颗星子浮现在了天际。赵长宁正静静站着等朱明炽召见她,便看到一个身穿玄色飞鱼服,高大俊挺的男子从养心殿内出来,她立刻就认出了是锦衣卫指挥使陈昭,退到一侧道行礼让他过去。 当初若不是这位指挥使相助,恐怕朱明炽也没这么容易取得皇位。此人说背叛先皇就背叛,也绝是个杀伐果决的人。现他权势极大,朱明炽都要礼让他几分,赵长宁自然要避让了。 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冷冰如刀。 赵长宁表情仍然不变,原二皇子羽的人怎么会对她有好感呢,她倒也不想露出什么讨好的姿态。一则她没有需求,二则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但当她抬头看到陈昭的时候却似乎觉得他的脸轮廓有几分熟悉。 陈昭见赵长宁直挺挺地站着,也不曾叫他一声,心里更是不喜。 不过皇上立刻就要召见他了,陈昭也没有说什么,径直带着人走了。 赵长宁才进了养心殿里,行礼请安之后,就抿着嘴垂手不再说话。 殿内静得很,她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比平日更急促有力。人面对危机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反应,据说是为了在危机爆发的刹那积蓄躲避的力量。因此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背都在微微地抖。 他搁了笔,放下了手腕的透绿翡翠珠串,声音无比的清晰。 方才外面的动静,朱明炽是在里头都看见了的,看赵长宁一直不说话,就问道“方才听你没喊他,你不喜欢陈昭” “微臣不敢。”赵长宁淡淡道。 朱明炽揉了揉眉心道“不喜欢也得装着喜欢。他是朕的左膀右臂,又是锦衣卫指挥使。你真的得罪他,日后他给你使绊子怎么办。”赵长宁有个地方他比较无奈,那就是对事物的喜厌分明,而且毫不掩饰地表示出来。 但要让赵长宁学到她七叔那般的圆滑处事,不动声色。非得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十年,受尽挫折和屈辱才能练出来。 让她摸爬滚打十年,还是算了吧。她以后要是在别人面前百般受挫,露出一副倔强又孱弱的样子,恐怕人家一看她那个样子,就什么都忘了,再一知道她的身份,只有怜惜或者是掠夺的份,又怎么忍心让她吃苦。 朱明炽见她还站着不动,抬头道“过来,朕可是会吃了你吗。” 赵长宁一靠近他就想起那夜,自然是不想走近了。圣命不可违,赵长宁也只能走上前道“皇上有何吩咐。” 长宁就算是不看他,也能感觉得到朱明炽凝视着自己许久,越看得久她的手就捏得越紧。随后才听他淡淡地道“这几日没好生吃饭” “皇上何出此言”赵长宁回问,手却松开了些。 “因天热,食欲不佳罢了,却不是真的瘦了。”赵长宁的语气不知不觉地带着一丝淡漠。 朱明炽听了却眼睛微眯,因为什么赵长宁不说他都知道。 他一把拉过赵长宁的手,赵长宁自然不如他的力量了,跌坐到了帝王怀里去。赵长宁最不喜欢这样,手抵着他的胸膛挣扎着让他放开,眼神冷冰冰的“你放开,做什么” 朱明炽轻松一把就把她按在自己怀里,赵长宁却不服,直到朱明炽低声在她耳边冷冷地道“你若真的想留下来,尽管给朕动” 赵长宁这下才不动了,因为过度惧怕而产生的愤怒,也是这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用愤怒来让自己忘记惧怕,所以她才很容易被激怒。这时候她缓缓地喘息着平静下来,看着这个人尽在咫尺的脸和眼睛。她被朱明炽按在怀里,这个男人身上的龙涎香无比的近,无比的贴合。 两个人如此近的盯着彼此,强硬的、被迫的,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的确,夏季天干物燥的,他衣袍下已然有些反应了,手臂也不觉按得紧了些,她不能随便动了。男女经验长宁虽然不多,但这些她还是知道的,她也的确不想再试一次那晚的崩溃了。 “微臣只是皇上的臣子,皇上若能以君臣之礼相待,微臣自当效犬马之劳。”赵长宁深吸一口气,说道,“若是别的” 若是别的,他若是毁她的人生和前程,她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赵长宁心里不是没有打算的,只有她越走越高,有了权势才有了资本。君主对她难不成还是真爱天底下哪里来的真爱 朱明炽凝视她久了,低头微微一碰她冰冷的脸颊。这人被当男儿养大,估计只当自己是个男儿了,就连这口齿、皮肤都这么倔强。偏生落到他手里来了,好不容易如今落到他手上了,怎么可能会白白放了她 他的手在赵长宁的腰间一滑,便量出来果然是瘦了,这时候赵长宁已经挣脱了他。反正横竖一死,赵长宁既然知道他不会杀自己,那还有什么更怕的,什么尊卑听话浑然没有了,警惕地看着他。 朱明炽本来就没想把她如何,是她弄得差点走火的。赵长宁躲开后也没抓她回来,只淡淡道“方才太后送了些甜点过来,朕不喜欢,一并赏给你带回去吧。” 赵长宁后退半步,淡淡地道“臣谢皇上的赏赐。”她的表情似乎仍然没有丝毫波动,也不曾看他的脸。看得朱明炽心里突然有一阵火气,想捏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好生说话,或者是把她吓哭,或者把她在床上弄哭,总别这样冷淡。 但这些念头转了一遍,他也只是淡淡道“行了,你下去吧。” 赵长宁才放松下来,方才她胆子大了,但也知道朱明炽没这么容易被激怒了。她平息片刻道“那微臣告退了。”然后出了养心殿。 随后刘胡进来了,拂尘垂在手臂一侧,躬身道“皇上,点心已经给了赵大人了。御膳房按吩咐,现做的佛眼糖糕、杏仁奶酥、椒盐裹虾卷,和一盒四川进供的龙眼酥,那佛眼蜜糕是宫里特有的,趁热吃最好了。赵大人拿了糕点,也谢恩了。” 朱明炽有些出神,随后就嗯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断更较长时间调整了一下。男主不会变。更新会尽量日更,只要我有空一定写,不能日更会更三休一,么么哒。防盗比例是购买30以上的读者就能看到新章,晋江最低,看到防盗章的小伙伴是购买不足30的,等一段时间就能看到了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第68章 赵长宁从宫里回来后听顾嬷嬷说窦氏有些不好, 连忙去瞧了她。窦氏是偶感风寒, 几个姨娘在旁边伺候着, 看到他来了,怎么也不肯放他进去,说道“太太说怕给您过了病气, 您日常忙, 不能因这个耽搁了。” 家里一贯如此, 不要男孩来侍疾。 长宁急也对几个姨娘无可奈何, 家里的姨娘们可是团结极了的。 她隔着帘子看到窦氏确是病得不厉害, 吩咐了下人好生伺候, 有事就来禀报她, 才回了竹山居。 坐在烛火下面, 长宁撑着额头有些疲惫。陈蛮在他面前放了一盏梨子燕窝汤“大人,您前几日有些咳嗽, 喝这个润嗓子。” 梨子燕窝汤按她的口味, 加红枣和冰糖炖的, 香甜软滑。长宁披着外衣, 喝着汤说“把方才皇上赏的几个盒子拿过来。” 在宫里的朱明炽赏了一些字画,赵长宁一直没看,这时候才有了些空闲。 陈蛮给他拿了过来, 长宁打开一看,发现是两幅字。 长宁因母亲的病也没心思细看, 把字画卷起来放回去“存进库房吧。” 陈蛮就笑道“这不是大人最喜欢的东坡居士的字吗” 赵长宁方才都没有注意到,再打开一看果然是东坡先生的字。这倒是奇怪了, 东坡先生不是以字擅长的,流传的作品实在是少,可谓是稀世无价了。不知道朱明炽怎么突然赏她这个 既然字画是东坡先生的,长宁的态度就郑重了许多“方才倒是没看见那就放在库房的紫檀架子上,与上次得的董其昌的画放一起。” 陈蛮接过来去放了。 赵长宁看着他俊俏的侧脸,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难怪她当时觉得陈昭的轮廓眼熟,可不是跟陈蛮很像吗不过陈蛮更年轻一些,而且两人的地位不一样,气势也不一样,否则就会更像了。 两个人又同是姓陈的是不是有什么渊源在里面 等陈蛮回来之后,长宁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来。 陈蛮还有些疑惑,不知道大人要做什么,大人让他参加今年的秋闱,他还准备回去温书的。 赵长宁以前没怎么问过他的身世,觉得他出生可怜,怕触到了他的伤心事。今天因为怀疑,才有意问问他“你家里可只有你一个,没别的兄弟姐妹吗” 陈蛮垂下眼睑,道“母亲带着我一个人住,没别的兄弟。” “那家里可有远房亲戚” 陈蛮却是个敏感的,立刻抬起头,手微缩紧“大人可是嫌弃我了” 陈蛮一贯对外人冷淡,对长宁却是既是崇拜一般的喜欢,还有些依赖感。盯着他的眼眸闪过一丝失落。 他自幼漂泊,到了大人这里,才得了一个依靠,一个温暖的环境大人便是他的一切。 长宁苦笑,赶紧招手“不是此意,只是问问而已。” 陈蛮才松了口气,摇了摇头。长宁正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却听他说“我不知道。” 长宁才看向他,他不知道 陈蛮继续说“我非我娘亲生的,她卖豆腐的时候在山里捡的我。自两三岁把我养大,仔细算起来,我倒也不知道自己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远房亲戚、兄弟姐妹了。” 赵长宁听到这里沉思了片刻,抬头问“那你的名字陈蛮,可是你母亲所取的” 陈蛮就道“母亲说当时捡到我的时候,脖子上挂了块金锁,上头就刻了个蛮字,想来是孩子的小名,就直接拿来做了我的大名,跟她姓陈了。” 原来是这么来的名字。既然不是亲生的,二人又长得如此相像,有没有可能真的跟陈昭有关系再说,寻常人家的孩子,打个银锁都算是奢侈的,更何况是一把金锁,陈蛮必定是大户人家出身。赵长宁又问“那金锁你现在可还有” 若是有,她暗中找人查一查,说不定真能问出陈蛮的家人来。 陈蛮却看着她,苦笑说“大人,我与母亲日子过得艰难。一开始她也留着,说为我寻找生身父母的,后来实在是过不下去,就变卖了银钱,供我读了私塾。” 长宁听了叹息,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若有机会,大人一定为你寻到亲生家人。” 陈蛮却淡淡地道“我对家人无望,这辈子便只跟着大人了。” 长宁也没有再说什么,陈蛮可能与陈昭有关系此事未必是真,她先找人去调查一番再说吧。不过要是真的,一个是在乡下受尽苦难长大,身无长物的穷青年,一个却是出身世家,高高在上的指挥使大人,的确是命运弄人了。 等窦氏病情稍有松动,准许长宁去探视她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了。 百姓孝为先,这两天赵长宁便围着母亲的病打转,连大理寺那边都告假没去。等她知道父亲写信为自己退了老家的亲事,而准备向章家提亲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赵长宁听到了,又是无奈又是苦笑。 她去找父亲谈这件事,赵承义却义正言辞地说“这都是为了你的前程考虑,你老家表妹的亲事,着实不是一门好亲事。与章家的婚事,却是你二叔为你打算的,他早也帮你问好了,人家章大人十分欣赏你。过两日便去提亲” “父亲,虽说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但日后这样的事,还是要问了我的意思才能做。”赵长宁放下茶盏说,这事她还有点头疼,语气轻而命令道,“如今长房说话最顶用的就是我,你暂别向章家提亲,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赵承义还想说什么“长宁,此事由我跟你二叔帮你就是,你不必” “父亲”赵长宁打断了他的话,轻轻道,“一切由我做主。”说罢起身道,“我还有事去做,先走了。”然后叫陈蛮给她备下马车。 二叔既然事先打探过章大人的意思,那么章若瑾应该已经知道了。她先跟章若瑾解释清楚,她已经与章姑娘算是交好了,章姑娘通情达理的,就可以直接在章大人那边推了,免得他们这边贸然先去推,又如同当初的杜家一样,会惹怒了章大人。 赵长宁知道章若瑾每逢初一十五就要进宫,如此今天正是要进宫的时候,她在午门外面等她,把此事同她说清楚就是了。 长宁在午门外等了约半个时辰,才看到章若瑾的马车出来,她让随行的丫头上去请人,那边马车才堪堪停住。章若瑾撩开了帘子,随着丫头的手指看过来,一眼就看到正朝她微笑的赵长宁,不由得眼眶就红了。 赵长宁还正想约她僻静处喝茶,但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眶就红了 长宁立刻让车夫在僻静小巷里停下,她下了马车向章若瑾走过去,站定道“章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章若瑾下了马车,朝她怀里飞扑过来,一把搂住自己的脖颈,瘦削的肩膀微微颤动,似乎哭出了声。 长宁如遭雷击,僵硬在地这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可是位男子啊,章若瑾一个大家闺秀,当街搂抱男子,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长宁又不好伸手安慰她,僵了许久,才嘴唇微动道“姑娘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不要伤心,有话好好说便是。” 她不说还好,一说章若瑾便更伤心了,眼泪如开洪一般止不住。长宁这才知道章姑娘这么能哭她只能叹气,从袖中拿出一张手帕给章若瑾,再劝道“姑娘,此地人来人往,倒不是在下如何,是怕你的清誉有损” 章若瑾抓着他的手帕擦眼泪,好久才勉强止住了哭声“有损便有损吧,最好让人看了去那我就不用嫁那劳什子的侯爷了” 说着又抓紧了手帕,声音一低,“宁郎,你知道你心里是在意我的,否则也不会让你二叔来提亲听说你向我提亲的时候,我高兴坏了,巴不得立刻就嫁给你。偏生晚上家里就来了圣旨,要把我赐婚给忠义侯做续弦。祖父祖父进宫请命,但是圣意难违,忠义侯百般皆好,除了我不喜欢,挑不出他别的错来不能拒绝这门亲事,也不能嫁与你了。” 赵长宁半晌才反应过来。宁郎什么的她都先忽略了朱明炽跟章若瑾赐婚了 章若瑾刚才一看到赵长宁,万千情绪都涌上头没控制住,如今堪堪忍住了才后退开。握着长宁给她的手帕,向长宁屈身行了个礼“赵大人,小女自幼饱读诗书,最不喜欢习武的粗鄙之人。若不是狗皇帝赐婚,我决计是不嫁的” 赵长宁听到这里上前一步,低声道“章姑娘,此话不可说”这话在紫禁城脚下也敢说,若让谁听去了,她也许会被治罪。 “一开始,我是想问赵大人愿不愿意,同我一起离开的。”章若瑾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只是如此来,我们两家的亲人,难免会被牵连。赵大人现前途无量,若瑾也不能置赵大人的前程于不顾。” 说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家与忠义侯府已经交换过庚帖,若瑾择日就要过忠义侯府的门了。日后,我成了宗妇,怕是要与赵大人陌路了。”说罢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过去了,她的丫头婆子还等着。 这事 赵长宁看了看自己被哭湿的肩头,她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当然,一开始准备的说辞自然都不必了。 原来,章小姐心里是倾慕她的。 章若瑾是个好姑娘,嫁给忠义侯,总是比嫁给她好的吧。她孑然一身的,肩上的担子又重,更何况她怎么能够娶女子呢,岂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忠义侯这样的功臣,比章若瑾大了十岁余,听说品行相貌都不错,应该是会宠爱她的吧。 赵长宁若有所思地回了马车,陈蛮正坐在马车上等她,见长宁回来的时候面色才问“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赵长宁出了会儿神,才告诉他“若我说有个女子方才想跟我私奔,你怎么看” 陈蛮“”他沉默很久,长宁都以为他不说话了,他才接到,“大人,您要以大局为重,莫为了儿女私情误了前程啊” 赵长宁听到他的话,被堵得一口气没上来,咳了好久。 回去后,她便告诉了二叔,不必再盘算她跟章若瑾的亲事了。 当然,她心里还有个想法,章若瑾没有成为章妃,是不是说她梦到的某些事其实不会发生那么她做的那个梦,关于赵家被朱明炽覆灭,她的母亲、妹妹都会自缢身亡的梦,也不会实现了 这个想法让她心里安慰了不少。 接下来一段时间,长宁都不再入宫,皇上也没有传诏她,便专心处理大理寺累积的案件,董耘时刻盯着她的错处,不可放松了。 章若瑾被皇上赐婚的事,就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传开了。这都没什么,而是随即两天后,坊间就有流言传出,说其实章若瑾早与大理寺的某位大人两情相悦的,无奈被皇上棒打了鸳鸯。章小姐为此,眼睛都要哭瞎了。 长宁听到这样的流言时嘴角微微抽动,这都是谁传的 不过这流言也总算有个好处,父亲总算不再盘算给她说亲事了。尤其是长宁因为给窦氏侍疾,人憔悴了不少,也被以为是因情神伤。 甚至有天赵长淮跟她吃饭之后,都打量了他许久,然后问他“大哥,你当真喜欢章家小姐” 赵长宁看他一眼,道“食不言寝不语,二弟可要记得。” 不久后,自都察院回来的七叔也听说了此事。 他把赵长宁找去说话。 他被丫头服侍着洗手,长宁站在门口,看着他洗手。温水拂到他骨节分明的手上,空气里一股子胰子的清香味。 长宁站着等,有个丫头抬了个圆凳过来,喊了大少爷道“您坐着等七爷吧。” 赵长宁轻轻摇头,示意不用了。 七叔洗完了手,接过丫头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一边朝她走过来。 他走到了长宁的身前,站定了笑她“你倒是好了,烂桃花一堆一堆的,怎的又招惹人家姑娘” 赵长宁嘴唇轻轻动了动,颇有些无奈,她想招惹那些姑娘吗 赵长宁不为此多说,让七叔也坐下,问道“怎么如今新皇登基了,您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周承礼似乎是想了想,才道“倒也不是多大的秘密,告诉你也无妨。当今皇上手握西北兵权和京卫,只是锦衣卫堪堪管住京城罢了,西北兵权也不太派的上用场,别的地方力不能及。我在暗中安排别的势力,同等于锦衣卫,只是更隐秘一些,而这些势力皇上控制不过来就由我掌控。” 赵长宁眼眸微亮,心里大约有了个想法,轻声道“侄儿可能问一句,七叔所用是什么人” 周承礼轻描淡写说“番厂的人。” 长宁心道果然如此众人皆知的两大特务机构,一个是锦衣卫,还有个就是东西厂。长宁过来的时候原是没有东西厂的,她现在才知道,它居然在七叔的手里一步步地在成型现在的实际掌权人,就是周承礼 日后这个权力便会落到宦官手里,成为真正左右国势的一股势力。 想到这里她更是钦佩面前这个人。这个举动往后可造成上百年的深远影响,可见其根基之稳固。 周承礼见她出神,就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宦官专权但这个想法太超前了,长宁道“古有赵高指鹿为马,李让惑乱朝纲,太监得势多少都是祸患,七叔可要小心。” “我心里有数。”周承礼微微一笑,“我接下来会在家里留一段时日,你但凡有什么不懂的,便拿来问我就是。可要留下来吃晚膳” 赵长宁道“侄儿还有些案子要处理” 周承礼笑着靠向椅背“可是怕了七叔了” 赵长宁摇头道“如何谈得上怕” “长宁,你这辈子想得所愿,必是不能暴露身份的。所以你不能娶,也不可能嫁。”周承礼语气微低。 赵长宁嘴唇微动“七叔,我明白。” 周承礼听到这里,却是喑哑地笑了笑。那一瞬间,他脸上的温和变成了冰冷的淡漠。“那你快回去处理你的案卷吧。”赵长宁正要告退离开,周承礼又叫住她嘱咐“后日忠义侯府娶亲,你同我一起去。忠义侯府往来皆是勋贵之家,你去结交些人也好,对你的仕途有益。” 便是章姑娘所嫁的忠义侯府了,竟然这么快就要出嫁了。 赵长宁应是,其实她不太想去,新娘子毕竟说过想与她私奔,如此去参加人家的亲事罢了,去去也无妨,反正又见不到。 等到了后日,长宁穿了件浅蓝细竹纹长直裰,叫顾嬷嬷准备了些贺礼,与七叔一起去了忠义侯府。 忠义侯府在时雍坊中,隔得并不远。此时府内已经四处布置大红绸子,搭起了宴请宾客的棚子,热闹的唢呐声、宾朋的祝贺声不绝于耳。赵长宁随七叔拜见了一些大臣,被夸了几句俊俏有才学的话,就坐在一边喝茶了。 七叔倒是长袖善舞,笑着同周围的官员交谈。 这时候,有个穿着暗红蟒袍的高大男子背手进来了,朗声笑道“原是周大人过来了,没亲自去接你,倒是我失礼了”周承礼虽只是佥都御史,但得皇上器重,自然是谁也不敢怠慢他。 周承礼站起来同这男子拱手“恭贺侯爷新婚之喜”。 “方才被魏颐那厮拉住了喝酒,叫他一起过来,非是不肯,要留在后院看荷花。所以我才来迟了,周大人莫要见怪才是”两人寒暄着,这位男子就说“我听说周大人的侄儿,大理寺丞赵大人也一起来了” 赵长宁方才一直站着,上前一步拱手,也恭贺了他新婚,叫人把自己准备的礼送上去。于是她便感觉到这位侯爷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几个转。 不管是真是假,流言里这位赵大人总是章若瑾仰慕过的,既然是情敌,就该好生看看。 乔伯山一打量,却见是个清雅极了的人,玉雕的侧脸,水色的嘴唇。倒是无法让人生出讨厌之心。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笑着把手搭上赵长宁的肩“百闻不如一见,赵大人,久仰了” “侯爷客气。”赵长宁不动声色地微笑。只是这厮刚搭上她的肩膀,突然用力一握,简直就是捏碎骨头的力度,赵长宁脸色微变,牙齿一咬。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突然通传“皇上驾到,跪接御驾。” 侯爷成亲,皇上竟然也过来了 乔伯山收回手,果然是个书生,这把骨头太细了点不过。不过皇上来了,他还得立刻去迎接才是, 他走在前面出了大堂,众官跟在他身后跪了一地,等着迎接皇上。长宁跪在后面,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一片脑袋。 皇上出行的仪仗很麻烦,御马开道,前后三百名御林军保护,大内侍卫随行护卫,三架马拉车,华盖、香炉,奏大乐,气势恢宏。等身着暗色衮冕服的朱明炽自车上下来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如浪潮一般淹没而来,长宁抬头,只看到这个人的步履从前面走过。 朱明炽进了堂内,才有个太监出来宣旨“平身” 赵长宁随七叔再进堂,朱明炽正和乔伯山说话。看到两人进来,朱明炽目光先从赵长宁身上滑过,落在了周承礼身上。“周爱卿倒也过来了。” 周承礼有意想引荐赵长宁,就笑道“微臣带侄儿长宁过来观礼。” 两人说了会儿话,听得出是多年的旧相识,言谈甚欢。朱明炽因身份尊贵,外头大内侍卫戒严,除当朝大臣外无人能入。赵长宁觉得颇没意思,就从大堂内再出来了,她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凉亭里喝酒,不觉就是夜幕低垂,左肩还隐隐作痛。 赵长宁耳朵一动,突然听到了旁边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那位独自喝酒的就是赵大人吧” “长得的确是俊怪不得你巴巴拉我来看。” “他怎么不喝了” “要不让丫头送些下酒菜过去,独喝酒怕他伤胃” 赵长宁缓缓抬头,就看到花丛那处聚了一群少女,穿绸戴金,娇媚可人,应该也是勋贵家的女孩子。正轻声说话,看她抬头看过去,个个都红着脸连忙躲到花丛后。 赵长宁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正好这时候亲迎的队伍回来了,敲锣打鼓的,这些女孩子便都离开了。她也放下酒杯,慢慢踱步到前院观礼。 跨火盆,跨马鞍,新娘子被扶着入了大堂,赵长宁背手远远站着,看到那道窈窕的身影,入了堂与高大的新郎站在了一起。 红烛,拜天地君亲师牌位,酒席的喧哗远远传来。 一个女子的一生,就这么被定了。没有什么所爱,所求。 赵长宁看到这里就想离开了,转身隐入了人群之中。 才从后院喝酒回来的魏颐正一边喝酒一边观礼,本来是笑着灌酒的。但当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之后,惊鸿一瞥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喝酒的动作也停住了,非常惊讶。 但是定睛一看的时候,却什么也看不到了。他什么都来不及说,立刻把酒壶塞给身边的丫头朝这边走过来。 观礼的人太多了,魏颐拨开人群找,但刚才那个熟悉的人却不见踪影。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又不见了 是他思念成疾,所以看错了不成 魏颐表情变得难看,重重地一拳砸树,树叶纷纷掉落。他似乎又想起什么,立刻叫下属过来“给我带兵马司的人过来,把这时雍坊的过道堵上,看到长得好看的,不论男女都拦下来,等我过去查证才能放。就说是皇上出行,临时戒严了,快去” 下属的表情有些难看“大人,这咱平日调配也无所谓,只是今日侯爷大婚” 魏颐踢了他一脚“老子叫你去你就去,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下属才连忙领命退下。 赵长宁走出侯府,本来想上自己的马车走的。不过她刚出门就知道不必了,夜幕低垂,陈昭站在门口看着她。 许久后他道“皇上有令,赵大人上马车吧。” 陈昭并不喜欢她,赵长宁甚至觉得他想杀自己。他不过是不屑而已。 朱明炽又召见她做什么而且还是深夜。赵长宁心里闪过许多念头,她上了马车,马车呀呀地走在路上,夜里一片寂静。不过一会儿马车就停了,外面传来陈昭的声音“皇上,人带到了。” 随后她又听到了朱明炽的声音“不必下来。” 帘子被撩开,有个人进来了,带着夏夜的热,还有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因为异常的高大,顿时就让马车显得拥挤、促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第69章 时雍坊自正阳门而出后, 便是大名鼎鼎的南市。 这里是商阜的的聚集之地, 沿着西河的琉璃厂外满是摊贩, 因前面就是水光寺,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办庙会,此时还正逢庙会开场, 更加的热闹。游人如织, 街上卖兔儿灯的、青狮灯的、莲花灯的到处都是。还有卖糖粘的、各色果脯的、瓜子炒货的。因为是夏天, 还有卖冰食的, 小碗盛着一盏碎冰, 加甜脆的菱角和甜软的红豆, 浇一小勺的甘蔗汁, 味道极美。 长宁小的时候上私塾, 偶尔跟着同窗到这里玩,因此记得外清楚。 朱明炽带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侧过头瞧了他一眼。 马车里没有蜡烛, 仅靠着外面投入的朦胧灯光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他穿了件常服, 似乎在闭眼打盹, 或者是在沉思, 他的皮肤是麦色的,睫毛也是又浓又短,可能原来常年在边疆烈日整天晒着, 大概是那些关在宅门里读书的士子永远没有的。 此人才通过宫变得到了皇权,九五至尊。他便不怕这样微服私访, 有人从旁边窜出来行刺么赵长宁回过头,耳边是游人熙熙攘攘的声音, 身边是朱明炽的呼吸声,心情倒是宁静了许多。 朱明炽却是睁开了眼睛,问道“方才瞧我做什么” 原来是没睡的。赵长宁道“想陛下带微臣出来夜访是所为何事。” 朱明炽睨了她一眼“朕不过是方才路过西河,瞧着庙会热闹,便想来看一看而已。朕料你在忠义侯府也留不下去。” 渐渐入夜,人声也减弱了。马车走到了一个渡口便停了下来,外头有个声音传进来“陛下,到了。” “走吧。”朱明炽率先下了马车。见她不动,又道,“怎么还不下来。” 此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赵长宁心里揣摩,她撩了车帘从马车上下来。走了段曲径通幽的石子路,两侧遍布花灯,才看到前面竟是个酒楼,此时酒楼已经被清场了,四周御林军林立,戒备森严。高镇正在二楼等着朱明炽,见他过来后立刻下跪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朱明炽摆手示意他起,大步走到了他对面坐下。 他既没说什么,赵长宁自然也没坐下来,对高镇拱手之后站到了朱明炽身后,高镇同帝王说话的时候,疑惑的眼神在赵长宁身上转了转,当然他是什么也不敢问。帝王对赵长宁的特殊,他这种亲信早就知道,闷在心里不说比较好。 二人谈论的是军权的事,虽然机密,倒也不是不能为外人知晓。 “在西北的时候,此人便独断莽行。朕找个机会,将他调回京城做个兵马司指挥使吧。”朱明炽道,“你在西北也要当心,鞑靼与当年的瓦刺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镇应是,握着酒杯道“微臣独入京向您禀报,倒劳烦陛下屈尊降贵到如此之地来。” “你与朕之间不说这些。”朱明炽就笑了一笑。 果然是有事而来的,什么赏花灯赵长宁看着高镇,想起当年高镇与朱明炽说话还勾肩搭背,不曾芥蒂。如今却也恭恭敬敬,不敢造次。 古时帝王自称为孤,当真是孤家寡人。 等朱明炽命令完后,高镇就领命退下。 朱明炽喝了杯酒后,站起身来。一个人背手站在窗口边,河风吹起他的衣摆。 万里江山,尽归于他。 赵长宁走到他身后,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拉上前。赵长宁顿时手就僵硬了。朱明炽嘴角一勾“一贯见你胆子大的,过来。” 其实赵长宁是不想怕他的,她一个混官场的人,在任何人面前都应该喜怒不形于色,游刃有余。偏偏在朱明炽面前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个人给她的威慑感太强了。 “是。”长宁顺着他的动作向前一步,站在了方才朱明炽站的位置上。 原来酒楼对面就是西河,灯火全倒映在波光水面上,宛如流火,璀璨熠熠。两岸的灯火交相辉映,佛寺也倒映在水中,倒是更有几分沉静之感。水光寺听说是修建于前朝,历经三百年风雨不倒。 长宁问道“陛下如何知这里景色好” “以前常到这里来静心。”朱明炽看佛塔。他立得笔直,眼神柔和了一些道,“许久不来了。” “微臣听说水光寺是当初剿除北疆的时候,死伤惨重,高祖皇帝为抚慰将士忠魂所建造。佛塔供奉的高僧舍利,也与将士的盔甲放在一起,超度其亡灵。”赵长宁淡淡地说,“陛下看着这座佛寺,是不是也想着自己曾征伐的战场。” 朱明炽却是笑了笑说“赵长宁,你当得起如今这个地位。” 朱明炽带她在这里坐了会儿,才下楼后带人往回走,谁知道竟下起绵密的小雨来,原还不觉得大,随后便噼里啪啦越下越大。赵长宁穿得单薄,被雨淋湿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随行的侍卫本还拿了一件斗篷,见陛下肩湿了立刻上前一步给朱明炽披上。 朱明炽接过来,问赵长宁“你可要披斗篷” “微臣不必。”于情于理,赵长宁都是要拒绝的。 朱明炽嗯了一声。赵长宁本已经回过头了,雨水劈头盖脸地打过来,她也什么都没有说,径直地往前走。谁知朱明炽却走上前两步,将斗篷披到了她肩上。斗篷本来就大,几乎是将她裹了起来,潮湿的味道混杂着这个人身上的温热的气味,顿时将她包裹住了。 赵长宁抬起头,她虽然不算矮,但朱明炽更高。她居然只到朱明炽的下巴。 雨被挡在斗篷外,她如置于他的怀抱中一般。 朱明炽说“雨太大了,你再倔也吹打不得。” 她只看到他的下颌,清晰突出的喉结。于是低若无事地说了句“多谢陛下。”但是他似乎没有听到,也没有回应。 雨越来越大,很快汇集出了细流。幸好马车就在不远处,朱明炽同赵长宁一起上了马车,进了马车之后长宁也未解开斗篷,里面的衣裳是已经湿透了。有个侍卫跪下道“皇上,雨太大了,前行怕有不测。可否靠近会同南馆稍作歇息” 朱明炽道“那便歇息吧。” 马车靠会同南馆外停下,风雨夹杂着吹进来,车窗帘子被风吹开,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色。下雨后灯火都被晕染开了一团朦胧的红光,雨中的楼宇、寺庙只余模糊的峦影。守卫的羽林军静静肃立,雨水冲刷着他们身上的衣裳和冰凉的刀具,却是纹丝未动。 长宁的衣裳被雨水打湿,风一吹就觉得冷,她也只能把帘子按下。她与朱明炽共处于狭小的车内,车内愈暗,只能看得清他大概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车内的气氛莫名地局促起来。 朱明炽良久才开口道“朝中近日可能有变动,你自己小心谨慎,莫生出许多事端来。” 她身为大理寺丞,掌管刑狱,牵扯进事端实在是太容易了。尤其是她的家族如今蒸蒸日上,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京城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就这么多,有家族上升,必会阻挡了别人的利益。赵长宁本人又很能招事儿。 赵长宁思索朱明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猜测他可能在朝中有所动作。 “微臣向来谨慎。”赵长宁道,“也不会与旁人生事端,陛下何出此言” “不生事端”朱明炽冷笑一声,“最能生事端的便是你。” 赵长宁觉得这话说得很偏颇,生事端的不是她,而是事端总是找上她来生。她从不收取贿赂,也从未玩忽职守,不算计同僚,除了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做过一些灰暗的事,她当真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她说道“微臣素日言行稳妥,皇上此言有失偏颇。若说真有招惹事端之人,微臣倒可以给皇上例举一些人”如此朝中最跋扈的就是朱明炽任用的那批文官了。 她披着他的斗篷,但说话却还是隐隐带刺,那薄唇微动着,让他想起放在在雨中,唇瓣沾水如莲花的样子 赵长宁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专注,几乎就是只盯着自己的嘴唇了。 她的话还没说话,他突然堵住了她的嘴唇,随后她整个人都被他压在了车壁上。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唇齿之间都是他的气息。她想挣扎,但却被压在马车的角落里,仿佛后面是墙,空气是潮湿的,吻也是潮湿的。 “皇上”赵长宁断续地开口,男人猛烈的亲吻让她喘不过气,健壮高大的身体如一堵墙般,她的身子臣服地瘫软下来,尾脊骨升起一股酥麻感,一时间她也失了意志。但片刻之后她就回过神来。 朱明炽放开了她,仍然在她上方,凝视着雨夜里的她。 她眼睫紧闭,裹着薄薄暖光的风雨丝下,那个样子透明如玉质,凉薄易碎,美得真不似凡世间的人,极美极美。 朱明炽低头继续亲吻她的耳垂,但这时候赵长宁已经回过神了,更加挣扎起来。 朱明炽本有些按捺不住欲念,但又不想再强于她。才放开她说“罢了,起来吧。” 赵长宁随之坐起来。睫毛微动,仍然手脚发软,觉得这个男人当真心思叵测,方才不是还好生说这话,突然就成了现在的情景。这时候外面的雨略小了一些,马车终于再度出发了。 刚才还热闹的庙会转眼就散了,只剩下几个屋檐下卖灯的还在。 赵长宁不想面对他,就看着外面的花灯。 不想马车渐渐又停了下来,朱明炽叫人过来吩咐了几句,声音很低。赵长宁原以为他是吩咐了什么正事,结果过一会儿,有个侍卫挑着一盏花灯过来了,朱明炽接过来递给她“见你瞧得目不转睛的,这个给你带回去。” 她哪里瞧得目不转睛了,只是不想看他罢了。 帝王递过一盏灯给你,接还是不接赵长宁长久没接,看朱明炽眉毛微挑,她还是接了过来道“谢陛下。” 一根细细的竹篾,用红线挑着个巴掌大的灯笼,下面用纸扎了莲花座。非常精巧。 长路漫漫,这盏灯将马车内照得柔和明暖。 长宁本自己有打算,帝王无情,她若有权势的一天,便足以自保。只是赵长宁看着手里的灯,想起方才雨夜突如其来的湿吻,眼睛低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70.第七十章 第70章 夜已深, 大雨瓢泼一般地下,忠义侯府新房的热闹已经渐渐静了。 相去不足一里的地方, 兵马司的人正封锁了道路,戒备森严, 魏颐停在正阳门城门洞下, 坐在马上静静地等着。 远处有人骑着马飞奔而来。雷声轰隆作响,马踏起满地的雨水。那人疾驰来后勒紧缰绳, 就立刻翻身下地,他的膝盖毫不犹豫地跪在了雨地上“大人,卑职搜遍了时雍坊也未见大人所说的那名女子” 魏颐的手按在剑柄上,慢慢握紧。 他望着大雨淹没的世界, 眼里闪过一丝坚毅的冷光。 他这辈子未曾错过什么事情,想要的都紧紧握在手上。偏生想找个人,她却好似人间蒸发一般,他是想尽办法也找不到这个人。 你究竟在何处受了这么多的苦楚, 过着无依无靠的日子, 为什么不现身来见他 若她现身于他面前, 那他必定会给她一切的安定生活和荣华富贵。偏生却看不到,怎么也找不到。 魏颐随后有些失落地缓缓松开手。 找不到能有什么办法,也许是方才他是真的看错了吧。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也没什么用吗。要是擅自调遣卫兵的事被皇上知道了,恐怕还逃不出一顿惩罚吧, 罢了吧 魏颐对兵马司的人说“那就收兵吧。” 隔扇外闷雷滚动,大雨倾盆, 屋檐下成了一道雨帘,淅淅沥沥地隔开了潮湿的庭院。隔扇内却点着灯,叔侄俩正在相对着下棋。 周承礼在陪着老爷子下棋。赵老太爷一边落子,一边看了看窗外的大雨说“我记得刚把你领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大雨天,那时候你桀骜不驯,谁的话也不肯听。我便罚你背一遍遍地背你家的家训,如今可还能背得上几句” 周承礼就笑了笑“自然还记得。”然后就背道,“孝敬恭和,仰承先祖,德育后辈,是以德行传世那时候还不懂事,所以脾气不知收敛,倒是让您多费心了。”。 赵老太爷叹道“但却还是纠正不过来你的性子,后来把你送到山东去,拜在当时的山东名师之下,你才好些。再后来你回来的时候,却和长宁那孩子要好得很,我记得他那时候才四五岁大吧,你把他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 周承礼说“那时候长宁也在山东别院,她不同别的孩子玩,我不爱说话不爱理人,她却偏偏来骚扰我。一来二去的也就任她玩闹了。”他放下了棋子说“天不早了,您快睡吧,仔细身子熬不住。” 赵老太爷却舍不得这盘没下完的棋,磨着周承礼答应有空再跟他下后,才在下人的服侍下去休息了。 周承礼从正房出来,整理了一下衣襟,随后低头走入了雨幕中。随从立刻跟上来打了伞。 周承礼看到庑廊下有个人正站着等他,伸手示意随从在此稍等。然后朝庑廊下走去,那人见到周承礼出来了,抱拳行礼后,才说“大人,属下按您的吩咐监视边疆与京城的往来,今日陕西总兵高镇高将军悄悄进京述职,皇上在正西坊秘密见了他。”。 周承礼倒没怎么在意“高镇是皇上的心腹,地位比我只高不低,进京述职倒也正常。怎么了” 那人微微迟疑了一下,才说“属下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周承礼看他一眼“你跟了我十数年了,我的脾气你最清楚不过了。” 那人跟了周承礼数十年,这十年来七爷做过什么事他都一清二楚,包括他对大少爷的一举一动,怎么背德的,怎么觊觎的,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敢说 那人微低下头“属下看到大少爷同皇上共乘马车离开。二人在马车内许久没有动静。皇上到了家门才放下大少爷,大少爷下马车的时候没站稳,趔趄了一下。皇上就就扶住了大少爷的腰,然后将大少爷半搂在怀里,似乎说了句什么。这个属下倒没听见,只见着大少爷的表情不太好看。” “还有您不在京城的那段时间,有一日皇上曾经密诏大少爷入宫,说是留宿议政,第二日大少爷回来后就生病了。实在是有些蹊跷。后来属下问了那个先生,说是突然发起的高热,只是这大热的天,大少爷为什么会高热呢” 周承礼原来是漫不经心地听着,随着下属的话,他的表情突然地变了。 变得冰冷,眼神甚至是阴冷。 但他淡淡地问“皇上留宿长宁议政,是什么时候的事” 下属一愣,断续地回答“就在您回来的前一晚,属下当时当时只是疑惑,但没有”他话还没有说完,周承礼突然反手一耳光打将他打在地上,声音冰冷,“我早吩咐过,赵长宁的事事无巨细都要说,你为何隐瞒不报” 下属又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七爷这一巴掌。七爷在外人面前温文儒雅,笑语晏晏的,其实只有七爷的亲信才知道,七爷本质上还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他能冷漠残忍地对犯人施行,难不成还是个心慈手软之辈 他立刻跪在了地上“七爷恕罪,卑职当时以为是真的议政,卑职卑职也未想到,皇上一贯是不喜欢这些的” 周承礼仍未解气。 他现在终于想起了原来的一些端倪,为什么他每次提起朱明炽,赵长宁的表情总是有些怪异。他原来以为,那是赵长宁曾经辅佐过太子的缘故,现在才知道不止如此 或许朱明炽是早就知道赵长宁其实是个女孩了,他按兵不动,登基得帝位,能掌控一切后才下手。 他竟然还辅佐这个人登上帝位而且还算是亲手,把长宁送到了他的手上。 周承礼紧紧地捏住拳头,虽然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他知道怒气是无用的。长宁他从小看到大,他无比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周承礼才一步步慢慢地来。但是朱明炽他怎么可能有这份耐心 “大少爷现在可在竹山居了”周承礼淡淡地问。 下属立刻应是,周承礼带人往竹山居去。 此时竹山居也还没有歇下来,赵长宁深夜归来,衣裳都湿了。顾嬷嬷刚给赵长宁烧了热水,让她洗澡。她正守在内室外,就看到周承礼带着人进来了,守在门口的丫头立刻行礼请安,周承礼却视若无睹,径直走入了西次间,问顾嬷嬷“大少爷呢” “大少爷正在沐浴,七爷若要找的话,能否在这里稍等片刻”顾嬷嬷不知道他深夜前来是所为何事,但是赵长宁在洗澡,自然不能让他进去了。 周承礼却看她一眼说“不必了,你先出去吧。” 顾嬷嬷不敢退下,恭敬地笑了笑“七爷究竟有何事深夜前来,倒也不方便” “退下”周承礼声音一冷。 顾嬷嬷眼看着他往内室闯去,惊慌地试图阻拦“七爷,您这是干什么您不能进去”但是顾嬷嬷很快就被周承礼的人给拉住了,见他径直进去了,顾嬷嬷很是绝望。大少爷这究竟造的是什么孽回来的这么晚,问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一字不说。七爷紧接着又要闯内室七爷不是一向温文尔雅吗,突闯大少爷的内室,而且拦都拦不住,看七爷的那个神情,恐怕他知道大少爷的秘密 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才没有说。 顾嬷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跟窦氏根本就不可能护得住赵长宁,一直是赵长宁为她们抵挡外界的风雨,所以,这便是大少爷付出的代价吗七爷教导大少爷的功课,一路为大少爷保驾护行。难不成是早就另有所图了 周承礼已经推开隔扇,撩开了帘子 其实里头的赵长宁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她从浴桶里起来,披了外衣在身上。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后,的脚趿拉着鞋,宛如一朵湿水的净莲,清秀而艳丽,这是她纯女子的样子。只是眉眼之间仍然有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淡漠和镇定。 “七叔想见我,说一声便是了,何故吓着了顾嬷嬷。”赵长宁指了指旁边的紫檀木太师椅,“还请七叔稍坐片刻,容我更衣。” 周承礼却眼睛一眯,瞧到了她脖颈间的红痕,于是一把就抓住了赵长宁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神情有一丝说不出的暴戾“这是什么” 赵长宁摸了脖颈一把,突然笑了一声“七叔难不成不知道这是什么” 她虽然是女子的样子,却始终好像是跟女子不同。嘴角的笑容冷淡而奇异。七叔这样突然生气,想必是知道了她和朱明炽的事,他自然会生气了,他暗中不是还曾夜探过她吗,当然会生气了。 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过得太压抑太紧张了,方才七叔硬闯的时候,长宁心里就一股子的不耐烦。这时候她不想躲避了,她抓住了周承礼的手,抬起来按在自己的颈侧。她分明地感觉到周承礼的手一颤,然后赵长宁看着周承礼的眼睛,走近了一步,两人的脸隔得极近,她说“七叔难不成不知道吗当初七叔夜里放倒了我的丫头,潜入我的房间,做的不也是这样的事吗” 周承礼浑身一震,表情掩饰不住的震惊“你”。 “我早就知道了。”赵长宁还抓起他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腰侧,这样她就完全地置于周承礼的怀中,手搭在周承礼的手臂上。语气也是很轻的,“七叔是也想着这样的事吧” 周承礼的确被她诱惑到了,毕竟这个人是赵长宁。他不受控制地觉得焦渴,身体也越来越僵硬,放在赵长宁颈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沿着她的下巴,往她薄薄的,水色的嘴唇而去。 周承礼沿着她的嘴唇摩挲,她不反抗,他却突然放开了手,怕自己忍耐不住真的将她压住,然后一逞欲望。周承礼后退了一步,眼神竟变得柔和了,而且有些悲凉“长宁,七叔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是不是过得很痛苦” 所以才被逼到极点一般,做出这些反常的举动。 赵长宁淡淡一笑“有什么痛苦的,我这不是好生活着,而且还能升官。只要习惯了就好,有什么痛苦的” 说到这里,她却不知道为什么眼眶红了,眼泪就这么流下来了,但是她仍然在说“有什么痛苦的。” 痛苦的不是朱明炽对她做的事情,男女而已,看开便开了。而是在生死徘徊间的恐惧,而是未知的命运,而是她独自承受命运和嫡长孙重担这么多年来的压抑。不仅这个身份压着她,女子的身份仍然压着她,别人得知秘密之后的觊觎和侵犯 周承礼凝视着她许久,方才的怒气已经没有了,他如何会不知道。 赵长宁是被迫的。朱明炽的事,她绝不会是自愿。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周承礼道,“朱明炽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早便知道了。一开始不告诉您是没有必要,后来他登基后掌国家大权,就更加没有必要了”赵长宁说,“我原来没想过他会篡位成功,他已经关在大理寺了,结果他的确是厉害,竟然手握边陲十万大军,在您的扶持下登基了。” 他扶持朱明炽登基,还送赵长宁去见朱明炽。 这件事,几乎是他一手促成的。 内疚和自责几乎将周承礼淹没了,他伸手捧住赵长宁的脸,很久之后,他才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您有您的立场。”赵长宁只是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但周承礼的手却在缩紧,他不能放任这件事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第72章 意识昏沉之际, 赵长宁感觉到身侧的人起来了。 隔着一层帷幕,一层琉璃珊瑚的珠帘, 珠帘晃动,他似乎在同别人说话, 隔得很远, 若非赵长宁耳朵极好,是决计听不见的。 “他死了” “路经山丘, 就有一伙山匪闯入,将他们劫杀。微臣带人去追,对方明显更熟悉地形,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另一个声音说。 “湖广一带地势平坦, 江汉平原物产丰富,不会有山匪出没。”朱明炽似乎很熟悉地形,又说,“可见到了尸首” “我们循着河找尸首。尸首是见着了, 只是被水泡烂了, 穿着王爷的衣裳, 只能看出七八分像来。” 朱明炽道“可别小瞧了他,我这弟弟为人虽然温和,心智却是跟他母亲一脉相承。带人在那一带搜寻,但凡看到有与他相似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语气一冷, 如寒刀出鞘。 帝王心冷,他果然没打算放过朱明熙, 赵长宁轻轻闭上眼睛。 只听另一个人又说“陛下,微臣觉得此事应该有人故意所为。您留下来的那个大理寺官员当初可是太子的心腹,可是他” “她”朱明炽笑了一声,“不是她,她身边有我的探子。即便她绕过我的探子行事,她这个人色厉内荏,绝不敢下死手。” 赵长宁霍地睁开眼睛。 探子难怪有时候她觉得朱明炽对她大理寺的事情了如指掌。 “那微臣先告退了。”这人似乎是离开了。 珠帘微动,帷帐被撩开,透进来一阵烛火的暖光。赵长宁立刻闭上了眼睛。 帝王上了榻,但也没有睡,而是靠着床沿揉了揉眉心继续看折子。江西洪灾,救灾的折子雪片一样递到京城,新的折子方才刚送来,他必须马上看了决定怎么调粮,片刻都耽误不得。 长宁顿时也没了睡意,她瞧着幔帐上的花纹,心想为什么歇在龙榻上,回想了一下礼制律法,这基本是死罪吧。 朱明炽也是给折子留了朱红,才发现赵长宁没睡的。他问道“怎么不睡,蜡烛晃到你了” “你为何帮我呢。”赵长宁轻声说,“朱明炽,你知道我曾经想杀你。”帝王榻侧岂容他人酣睡,留一个曾想杀自己的人在卧榻旁边,他是不是自持艺高胆大,所以才无所顾忌或者觉得她不过是个长爪牙的小猫小狗,没有什么杀伤力。 她缓缓侧过身,看着朱明炽的侧脸。他的神色平静而强大,就是无坚不摧,什么都不在意那种。 朱明炽淡淡道“你不是没杀得了我吗。既然没有杀得了我,那么怎么罚你就由我说了算。” 赵长宁不再说话了。看着那厚厚一摞,到还是挺佩服他的,纵容心肠冷漠,弑弟逼亲的,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份责任感的。这满朝廷的事压在一个人肩膀上,他倒也撑得住。 “行了,你睡吧。朕去外面看就是了。”朱明炽放下朱笔,手轻轻拂过她的脸,为她合上了眼睛,自己下床穿鞋,去了外面继续做事。 那样的温柔不该对她有吧。赵长宁原觉得朱明炽这么对她,一是想惩罚她,二是的确她心里认知得比较清楚,自己这模样大概也真是生得好,杜少陵知道自己是女子后,便着魔般以此威胁想娶她。七叔知道她是女子,便守了这么多年未曾放手。 他这般待她,竟有种奇异的温情。 长宁低叹一声,心里告诉自己,他是朱明炽,他是帝王。帝王终该无情。 次日早到大理寺,赵长宁先去谢过了沈练。 沈练正在处理新送来的案卷,大理寺断案最终都要由他来审批。他淡淡地道“你别谢我,换做别人我也会帮的。” 知道沈练素来如此,对她不冷不热,有时候还嫌弃她做事不够好。赵长宁心里暗笑,拱手道“下官明白。” 她脚步从容地穿过大理寺的中庭,中庭种的柿子树浓荫匝地,路上遇到的人纷纷拱手给她让路。大理寺中除了寺卿、少卿。便是寺丞大人官职最高,如今赵长宁在大理寺中也算是有些地位的。 赵长宁去了大理寺东直房。这几日正当夏审。 夏审也称大审,有些案犯犯了错,案子在大理寺内积年未消,每到大夏就重新审理,无罪的便早些放出去。夏审一般由九卿轮流主持,场所则是在大理寺的东直房,由赵长宁安排狱卒。 她今天是去旁听夏审的。东直房的大堂这时候叫围得水泄不通,大理寺的官员大都在此听审。簇拥得人都看不清楚。今天主持夏审的是户部尚书陶大人,压上来一个犯人,戴着枷锁一身素衣,笔直地站着。此人原来是个言官,早年曾多次进谏弹劾陶大人,看到审理他的是陶大人便冷笑“竟是你这个狗官”陶大人让他陈述自己犯的罪,他却只字不提,反而对陶大人是冷嘲热讽。 那犯人言官出生的,嘴皮子了得得很。把陶大人气得不得了,推了案台撸了袖子就要亲自去揍他,好歹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赵长宁看得目瞪口呆。 毕竟大家都是读书人,读书人多少有点理想主义。其他大臣们也如此,审到一些罪行太过的犯人,大臣们还骂其泯灭人性,白读了圣贤书。或者说其是“猪狗不如” 等今日夏审散场,活像听了一天的评书。赵长宁又觉得收获颇多,一路走一路品味着诸位大人的话。竟不觉撞到了人。 赵长宁后退一步,就看到一张驴脸,明晃晃的刑部专用加盖公章。再往上是坐在驴背上的纪贤,谪仙一样的公子摇着折扇,笑着说“赵大人走路不看路的撞着我这驴儿倒不要紧,赵大人伤着贵体我可赔不起。” 长宁嘴角微动,刑部里头的人是真的很宠纪贤,公章都能给他随便用。 赵长宁笑眯眯地问“纪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槐树胡同听曲,赵大人可要同行”纪贤说。 赵长宁眉尖微挑,槐树胡同听曲纪贤这是想约她去嫖吗她笑了笑“想不到纪大人竟然有如此雅兴,本官尚回家有事,就不陪纪大人这一趟了。不过纪大人自己,还是要小心为妙啊。” 纪贤今天竟然不想跟她计较,可能要赶时间,道了声告辞,骑着驴儿悠悠地走了。 赵长宁道“我怎么见他有些古怪呢” 徐恭在旁边告诉赵长宁“大人您不知道。香照坊来了一位乔姑娘,一把嗓子甚美,当然了,委实也生得极漂亮,现在在槐树胡同很出名呢,有许多达官贵人追捧,人送称号为赛小乔。纪大人便是去听她的曲,您也可以去听一听。” “我可没这个雅兴。”赵长宁淡淡道。摇着自己的折扇出了大理寺。这时候官员流连风月场所是件很常见的事。不过她对槐树胡同有阴影,不想踏足。“明日我家妹妹出阁,你替我向少卿大人告个假。” 徐恭应是,又夸赞那位乔姓美人的美貌“听说真是生得极美,大人您就不好奇吗大人”赵长宁越走越远了,徐恭几步跟上去,苦口婆心地劝,“我说大人啊,您都二十出头了还未成亲,又没有侍妾,如此清心寡欲实在不好啊。不如今天下官请客,带大人去槐树胡同逛逛,选个大人心仪的姑娘” “闭嘴。”赵长宁头也没回。 。 那槐树胡同却是真的热闹,红灯笼高挂着,照得遍地暖红,赛小乔穿了件绉纱衣,鬓发挽起,簪了对羊脂白玉簪子,面容皎白如月,弹琵琶的手腕欺霜赛雪。 乔伯山正同魏颐在二楼喝酒,二人身边护卫簇拥。楼下热闹,二楼却清净得很。 “我听说这位赛小乔立了个规矩。”乔伯山笑着说,“若想她敬酒,须得是举子的功名,想要一亲芳泽,非得有进士的功名,若是想成她的入幕之宾,就必须是鼎甲前三。这样的女子可是做作偏偏就这样,大家还追捧的不得了。” 魏颐是心不在焉,随口说“管她立什么规矩,你又不想一亲芳泽我说乔侯爷,你这新婚不足半月,怎么跟我来这种地方” 乔伯山就道“我在家里她不高兴我出来走走,她反倒自在些。” 魏颐摇头叹息“你这亲娶的,我早说了章若瑾不喜欢你,偏你高高兴兴地把人娶回家了,可不是自讨苦吃你也不能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吧,你家的几房小妾呢宠着妾室晾着她,总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乔伯山摇头“她恐怕巴不得我去妾室那里,觉得我拆散了她的姻缘”乔伯山说到这里,魏颐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不怀好意道,“我说你没被带绿帽子吧那赵长宁怎么也是风流才子,说不定两人暗通曲款” “去去”乔伯山不耐烦地挥手,“人家可是清清白白地嫁给我的你要是整日闲得没事做,我看这个赛小乔就不错,不若我买下送你吧” 饶这赛小乔是头牌,但乔伯山吩咐一句,这香照坊当然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魏颐瞧一眼那赛小乔抱着琵琶,想起那人也是弹琵琶的。叹了句“你知道我是心不在此,在我看来这便是庸脂俗粉,无法与她比得。” 魏颐成天说这位女子,乔伯山都已经腻歪了,不想管他。谁知道魏颐说着却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册“上次我找了群画师来,让他们照着我说的来画,总算是有个人画得勉强有她三分的气韵。” 乔伯山也一时好奇,能让魏颐倾心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便从魏颐手里拿过小册一看,画中女子低垂着头,无配饰的长发如水般垂泄下肩头,其实画得很模糊,就是这样才带出那三分的气韵。 乔伯山啧了一声,凝视着女子不语。 魏颐顿时心中警觉,一把把画册抢过来收回去“你可别惦记上了” 乔伯山顿时苦笑“老子见都没见过,有什么惦记的我是觉得这女子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拿给我仔细看看,说不定我能想起来。” 听乔伯山这么说,魏颐才把画册递给他。乔伯山看了一会儿都没个眉目,翻来覆去好几次,魏颐一边喝酒一边说“不行就算了。”他也没奢望乔伯山真的能想起来。 谁知道这乔伯山却手掌一击,道“我说是像谁呢,想遍了女子也没想起来这哪里是像哪个女子,分明是像那位赵大人” “赵大人” 乔伯山点头“是啊,大理寺丞赵长宁,就是那个探花郎。” 赵长宁魏颐虽然是听说过这个人,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把玩着酒杯道“乔侯爷,你可是耍我。一个男人如何像她” 乔伯山看他那懒散的样子,笑了笑道“魏颐啊魏颐,我问你,你在这京城里可算是能手眼通天了,为何找一个女子久久找不到凭她是哪路三教九流的人,你魏大人掌五城兵马司,京卫营,区区一个小女子能逃出你的手心” 魏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然后皱起眉。他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说” 乔伯山就说“这女子跟赵大人长得像,也许是赵大人的亲眷,如果此女是世家女的话,那就完全可以解释你为什么找不到她了。她一个内宅女子,出来肯定要避讳身份,等回去之后,你自然就找不到了。我可是听说,赵大人有个比他小一两岁的妹妹,说不定就是这个妹妹呢,又或者是他家里的堂妹,他们赵家不是女眷不少吗” 魏颐眼睛微亮“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她若是世家女,怎么会到那等地方去”要早知道是哪家的女子,他便回家准备三礼六聘,明媒正娶了。不管是嫡是庶,接回去就是他的正妻了。家里他说了算,谁也不敢不同意。 乔伯山哼道“不管说不说得过去,总比你半点头绪也没有的好吧” 魏颐笑了“这倒也是。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去大理寺找这位赵大人一趟,好生问问他。” “等等,你先别急。”乔伯山看魏颐那架势,似乎恨不得立刻就去大理寺了,他拦着他,“我可听说,那位跟赵大人年龄相仿的妹妹,似乎是明日就要出阁了。若你要找的姑娘就是这赵大人的妹妹,那你怎么办” 魏颐听了眉毛一挑“那自然是抢亲了。” “你个武蛮子,还抢亲,人家姑娘的名声要不要了”乔伯山就知道是这样。 他能有什么办法,他一想到那姑娘便觉得心尖尖都在痒,喜欢的不得了,只想抓到自己手上。魏颐有些敷衍“到时候再说吧。” “我跟你说,赵长宁的妹妹,说亲的是宋家。也不是你能随便抢的,你明日先备了贺礼去赵家吃酒席,届时趁机看看究竟是不是不就行了。”乔伯山问道,“你跟赵家的交情如何” 他跟赵家的交情自然是一般了。 乔伯山道“我跟周大人还有些交情,请柬送到了我府上。明日我同你一起去,免得你把人家姑娘好好的婚事搅黄了。” “那便这么定了,明日我来找你一同去。”魏颐拍了拍乔伯山的肩,眼睛微眯,“我带兵来找你,你可别起晚了。” 这武蛮子,真不想帮他乔伯山摇摇头,叫随从先去把账结了。 赵长宁一大早起来就没去大理寺,穿了件月白的衫子,临窗悬笔写字。 她写的这份是给玉婵写的彩礼单子。彩礼单子填好,随玉婵的陪嫁婆子一起带去婆家。还是窦氏特地托了她写的,窦氏的原话是“你写的才有彩头,以后生的小外甥也沾你的文气。” 赵长宁写好之后叫四安来收了单子,叫他同自己一起去前院送单子。 四安跟在她身后说“大少爷,府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他扳着指头数,“咱们七小姐出阁,紧接着八小姐、九小姐、十一小姐这几个小姐都出阁,喜钱都领不过来呢” 赵长宁对家里的女眷记得不是特别清楚,只记得嫡出的几个姐儿,庶出的、外面养的更不必说了。三叔在外面养外室被三婶娘知道了,三婶娘差点抓花了三叔的脸,第二天三叔就从外面抱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回来 赵长宁已没有精力去记这些庶出的子女,她估计叔叔们自己都管不过来。 她摇了摇头“顾嬷嬷可把玉婵的添箱给她送过去了”赵长宁给玉婵准备的是两柄玉如意,一整套的精巧金器,再加两套官窑碗碟,几个梅瓶,二百两的银票,已经非常的丰厚了。四安道,“昨晚便送过去了,您放心就是” 赵府正搭棚试灶,张灯结彩,往来庆贺的宾客络绎不绝。 玉婵坐在她的闺房里,穿着身大红喜服,凤冠霞帔。与长宁有些相似的面容还带着稚气,此时修低了眉毛,竟然有几分温柔如水的样子。 赵长宁站在玉婵的闺房外,静静地看了会儿。屋内梳头媳妇、母亲、三个姐姐都在,围着她说话,叮嘱她为人妇的道理。 她听到二姐赵玉妙低声说“嫁人后要低眉顺眼,事事顺丈夫的意。做新妇不比做姑娘家,没得被人宠了。” 三姐却说“丈夫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婆婆,以后对待婆婆可得谨慎,婆婆又不是娘,仔细处处挑你的错处。” 难得回来的大姐赵玉娴今日回来了,喝着茶笑“你们仔细吓着她,一会儿不敢出嫁了。” 屋内便哄地笑起来,紧张的气氛缓解了一些。 还是窦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赵长宁,叫她进来与妹妹说话。 赵长宁看到妹妹看着自己,目光期盼而又依赖,甚至有些忐忑。她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她熟悉的家,嫁给一个她从未见过面的男子,从此从娇女儿变成人妇,洗手作羹汤。长宁低声开口唤她“玉婵” 玉婵听到哥哥叫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立刻就红了眼眶。 方才姐姐们说了这么多都没有见她哭过,长宁不过是叫了她的名字,她却哭了。毕竟是哥哥,同姐姐给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长宁也不知道她怎么了,一时叹气,拿手给她擦眼泪“怎么就哭了,还跟小时候一样。” 擦了她的眼睛,赵长宁又握住她的手“你出嫁后就要为人妇,若有什么不顺当的,还有娘家人在,还有哥哥在,永远会护着你的。只是以后不能再任着性子胡来了,知道吗” 玉婵听了又哭,哇地一声就抱住了哥哥,长宁笑道“可别把妆哭花了,出嫁就不好看了。” 长宁等几个姐姐再和玉婵说话,多教她一些婆媳相处的道理,这些她可没法教。几个姐姐怕他有要事在身,也不敢拦了他。 窦氏笑着看儿子背手走出去了,再看这满屋子的张灯结彩,凤冠霞帔,放在床上那顶凤冠上足足镶嵌了十五颗海珠,红宝石金累丝做成凤翅,流光溢彩,十分夺目。玉婵是在最好的时候出嫁的,赵家正在繁盛,赵长宁又是大理寺丞,比几个姐姐出嫁都要隆重。 没有男孩的话,这个家没有顶梁柱,就是散的。 有赵长宁在,外面的风雨就有人挡着,女眷们能舒心地过日子,没有后顾之忧,不然就会惶恐不可终日。就算在婆家,腰板也是笔直的,因为知道有弟弟在,心里是有底气的。 赵长宁走出妹妹的院子,本来想的是去前院给祖父请安的。却被大姐和三姐生的几个外甥给缠住要抱,叽叽咋咋地叫着舅舅,她嘴角一抽,但又因为喜欢孩子,冷不下脸吓唬他们。小萝卜头们反而喜欢她得很,毕竟家里就这么一个亲舅舅。 赵长宁头疼。她叫四安过来“把伺候小少爷的婆子都给我叫过来”前院马上亲迎的人就要过来了,可没功夫跟他们折腾。 萝卜头们都被抱了下去,赵长宁才整了整衣裳去前院。 不过片刻,亲迎的队伍就敲锣打鼓地来了,门房放了鞭炮,宋楚领着自己的堂弟宋唐跨进大门来,宋唐穿了身团花暗红茧绸长袍。拜了赵长宁为大舅子,笑眯眯地喊了声长兄。 赵长宁也拱手,这边宋楚便帮着堂弟给她递红包。后面还有各路长辈要一一磕头。 赵长宁倒也没有为难,放他们进去了。宋楚留了下来,同她拱手而笑“如今倒真的是一家人了,大舅哥。” “还得托你堂弟好生对我妹妹。”赵长宁微笑,“否则我可是会登门拜访的。” “知道你就这么一个亲妹妹,不会让宋唐亏待了她的。”宋楚与她一起夸过门槛,朝中堂走去。长辈们都在中堂候着,派赵长宁这个最有声望的小辈到外面来接亲迎的队伍。 有个小厮快步走过来,到面前后给赵长宁行礼,道“大少爷,忠义侯侯爷,同山西总督、京卫指挥使魏大人一起过来了带了厚礼,回事处已经收下了,小的还不敢擅自接待。” 乔伯山和魏颐来了这二人可算是现在京城里顶头的武官,跟赵家的关系一般,怎么会突然造访 赵长宁听到乔伯山的第一反应,甚至想了想是不是情敌来砸场子了不过人家侯爷总不会如此无聊的。 赵长宁轻声嘱咐“请到前厅喝茶,上君山银针。再去中堂请二叔亲自去接待。”她是小辈,接待这两位身份不够。七叔又不在家中。小厮听了立刻应喏去了。 等小厮走后,宋楚叹道“你家面子也大,妹妹出嫁,竟然能请忠义侯和魏大人上门来观礼”长宁只是笑笑,她也正奇怪呢。 而前厅那边,却是魏颐一大早撺掇了乔伯山上赵家来,到了赵家门口都不用上请帖,给了名帖之后,回事处的人便十分震惊,要来的人事先他们都是知道的。请帖虽然给了忠义侯府,但这种小辈的亲事,一般都是只送礼不上门,怎么会真的亲自来 他们毕恭毕敬地迎他们入前厅,然后立刻去通禀了。魏颐左看右看,这赵家他知道,赵承廉和周承礼都是后来追随朱明炽的,朱明炽登基后他们就得到了重用,府邸也算得上气派,虽然跟魏家这种百年世家比不得。 不一会儿管事就来了,恭敬地道“二位大人请,我们二爷在恭候二位” 乔伯山站起来,咳嗽一声跟魏颐道“我这面子卖给你了,你可给我记着”要他乔伯山亲自走一趟,这是多大的面子。 “得了,你在家里能有什么事。”魏颐扇着扇子道。 两人进了中堂,赵承廉便迎了上来。一番寒暄之后落座,赵承廉也惊讶得很,不过仍然笑着交谈些朝事。正好这边宴席摆上了,二人便进了席中。他们的席位在中堂,是贵客留的地方,魏颐有心想看看赵家的女眷,女眷在花厅落座,只隔了一架琉璃屏风。 他透过琉璃屏风虽然看不清楚,却也能看个大概,一个个地看过去就知道都不是了。不过这赵家的人的确美人坯子多,待他回过头,乔伯山就问“可找着了” 魏颐摇头,乔伯山又问“连相似的都没有” “没有,许不是一房的吧。”魏颐道。这时候赵承廉过来同他们敬酒,笑着说了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之类的话。然后乔伯山低声问“该不会真的是那新娘吧” 魏颐只淡淡地说了句“我倒希望是。”至少他终于找到她了,怎么抢不过是手段问题。 乔伯山听他这话有点毛骨悚然,魏颐做事究竟有多么的独断专行他是体会过的,恐怕就算是皇上来,也是劝不住他的。 乔伯山摇头,觉得自己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他衷心希望不是,破坏人家的姻缘可是损阴德的。 由于宋家也不近,不多会儿亲迎的队伍就要出发了。全福人将新娘子扶出来,却是已经盖上了凤冠霞帔的盖头,看也看不清楚。不过新娘子要向高堂告辞的,故马上就会走过来。 魏颐看她越走越近,拳头不由得缓缓握住,眼睛一眨也不眨。 随着全福人喊跪的声音,新娘新娘一起跪下口头,宾客们越发热闹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乔伯山注意到魏颐的手缓缓地、缓缓松开了。 他的神情恢复了淡漠,轻声说“不是她。” 这也不是么那就真的没有了。乔伯山侧身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比她高许多,身形也对不上。”魏颐淡淡道。 乔伯山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说节哀顺变吗他看魏颐现在心情很不好,还是别这么惹他了。 既然知道了这个也不是,魏颐便没什么兴趣观礼了,径直喝自己的酒。乔伯山欲言又止,毕竟是他给了人家希望,又生生打破,实在是太残忍了。 唢呐热闹的声音响起,宴席已经接近尾声,许多人都出去观礼了。魏颐也不想再留下去了。他把酒杯扣在桌上,径直朝外面走去,乔伯山跟在他身后出了赵家的门。九月初的天,天气要比前几日凉快一些。 胡同里种了许多的柳树,扎了红绸。亲迎的队伍整装待发。糖、瓜子和铜板已经开始洒了。新娘的嫁妆担子紧随其后,有个人正在后面监督送嫁妆。穿了件月白的细纹长袍,清秀如竹,如山岚终年积雪,纯粹而宁静。 乔伯山便笑着与他打招呼“赵大人别来无恙啊” 赵长宁抬头看到是乔伯山,淡笑道“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他从不奉承,也不曲意谄媚。说完后就往前走,继续清点箱数。 而在听到赵长宁声音的那个片刻,魏颐已经回过头了。 这时候,恰逢赵长宁转身。阳光落了她一肩,柳稍拂过她的肩膀。那在心里描摹数次的玉雕一般的脸,略带沙哑的轻柔嗓音 柳暗花明又一村,魏颐的手紧紧抓住扇柄是她,是这张脸,这个声音,他不会认错的 “你认得她,”魏颐的声音变得坚决,“她是谁” 乔伯山看他一眼,笑着“怎么了,他就是赵长宁啊大理寺丞赵长宁。我就是说他有几分像呢。” 赵长宁原来她就是赵长宁 看到魏颐的神情,乔伯山心里咯噔一声“喂,人家可是男人,你想抢人家妹妹的亲都罢了,这是要干什么” 开什么玩笑,他带魏颐过来找人,心想若真的找到了就让他娶回去。他怎么就瞧上赵长宁了人家可是朝廷命官,是男人啊 “你稍等。”魏颐不再说话,大步朝赵长宁走过去。 “喂,你想干什么”乔伯山想阻止,但是魏颐已经走出了。 亲迎的队伍出发,人群一片混乱,捡铜钱和花生的下人小孩跑来跑去。 嫁妆被抬起来,跟在队伍后面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赵长宁正准备送妹妹的出嫁队伍出胡同口,也跟着往外走。突然之间,一只手臂穿过人群,将她的手腕握住了。 “赵长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声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第73章 赵长宁正疑惑是谁, 她回过头,看到一只健壮的手臂, 英俊端正的脸上眼眸仿佛隐藏着一簇火苗。正紧紧地盯着她, 其实她一瞬间是没有认出魏颐的。但当魏颐抓住她手的瞬间他就加大了力度, 赵长宁的眼眸迅速闪过一丝清亮的光, 是他当初在槐树胡同的时候,想买下她的那个男子 但很快赵长宁就恢复了镇定, 挥开他的手“这位兄台,你我素未谋面,你这是做什么” 谁想这一挥却把他挥不开,反倒让魏颐反手将她握得更紧。嘴角露出了笑容“原来是你” 那边乔伯山已经拨开人群快步走过来, 看到魏颐握着人家赵大人的手腕,剑拔弩张的样子,就道“魏颐,你干什么呢”他搞什么鬼, 抓着赵大人不放干什么。 虽然赵长宁长得的确清雅出尘, 旁边站的女子都没一个比他好看的。但也毕竟是男人啊, 这厮难不成为了美色,男女都不顾了 他哪里知道魏颐好不容易现在找着了那个人,哪里还顾得这些,他是觉得周围的人都很多很碍事。他是想立刻就把人带走,是藏起来也好, 他守起来也好,决不能再让她跑了。 赵长宁两下见甩不开, 语气也冷了道“这位兄台,你若再如此失礼,我便叫护卫过来了” “魏颐”乔伯山觉得他简直丢人,门口赵家的护卫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 魏颐才回过神,笑了笑,对赵长宁说“大人见谅,我是觉得大人一见如故,倒不如我们交个朋友,我是京卫指挥使魏颐,倒也不是什么坏人,你应该是听说过的。你看” 乔伯山嘴角微动,看魏颐扣着人家的手腕处都已经泛白了,可见力度不小。谁是这么交朋友的得了,这厮肯定是对人家赵大人起了心思,装得再伪善谦和的笑脸,都掩饰不了他的本质。 他究竟想干什么赵长宁眼里闪动,无论如何,有话也不能在外面说。 “我如何受得住魏大人一声大人。”赵长宁道,“只是魏大人不如先放开我,到里面去品茗再说” “那就听赵大人的。”魏颐笑道,“不过倒也无妨,我是与赵大人一见如故的,怎会管外人如何看” 这才放开了赵长宁的手。长宁心里反应过来,魏颐自那日之后,恐怕是一直在找自己。只是让他找得到就有鬼了对于这等位高权重的人,赵长宁是避之不及的。当日的事她不想提起,也再也没去过那里。 进了院子,魏颐就低声跟乔伯山说“你先走吧,没你的事了。” “怎么没我的事”乔伯山看他,“我说,赵长宁虽然只是个五品小官,你是正三品的京卫指挥使,兼任宣府总兵,他不敢忤逆你。但人家叔叔好歹是皇上的亲信。你就不怕人家去皇上面前告你一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你把你祖父挖出来都未必能摆平。” 魏颐的祖父当年是宣大总兵,还特封辅国将军。战功赫赫,生前就连见先皇都不用跪。 “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什么性子,风花雪月的事他向来懒得过问。只要我与她情投意合,皇上也不会说什么。”魏颐微并不在乎。 乔伯山真是搞不懂他“带你来找那女子,你却找上赵长宁,你这” 魏颐笑容更甚。“行了,你先回去吧我有分寸,她不愿意,我又不会强迫于她” 乔伯山冷哼“我还能不知道你不强迫你刚才就差明抢了。行了我先去外面吃酒,你注意点影响,别做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我一会儿过来。”说罢还是朝外面走去了。 花厅外盛开着簇簇白色姜花,清甜的香气被微暖的风夹杂着吹进来,斜阳照在地砖上,分割出大块小块的阴影和光。赵长宁请魏颐坐下,魏颐却仍然紧盯着她说“当日一别后我一直在找你。遍寻不得,倒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原因。” “魏大人此话我不明白,下官的确与大人是初次相识,不知魏大人可是将我认成了您的哪位旧相识。”赵长宁淡淡道。她自然是打死不会认的,魏颐又没有抓现行,他能怎么样 魏颐侧过身,带着笑容低声道“原以为你是个身世凄惨的女子,要靠卖唱为生。我一直在找你,就是怕你过得不好。若真是如此,我便立刻娶你回家,给你荣华富贵。倒不想你竟然是正经的朝廷命官,科举出身。” “我再说一次,魏大人是认错了。”赵长宁抬头看着他道。 魏颐被她这样看着,身体里却窜过酥麻愉悦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感觉他似乎又想起了那日,她穿得一身水青墨绿,墨发毫无修饰地垂下肩头,雪白精致的小脸,偏生淡漠得出奇。他想到这样的人居然出身微寒,他就浑身不舒服,恨不得给她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换她安稳的生活和平和的笑容。 “女儿装甚是惊艳,一辈子着男装,是不是太可惜了”魏颐突然问。 那些胭脂水粉,那些金累丝首饰,宝石璎珞,丝绸罗缎。若她一直是赵长宁,岂非从来不曾有过 这话却让赵长宁眉梢微动,她最忌讳别人提起这个她后退一步冷冷道“魏大人,我敬大人三分,大人不觉得自己此言可是过了些大人在此慢慢喝茶吧,下官还有事,恐怕不能奉陪了。” 她打死不承认,魏颐却也不傻,一旦见过她穿女装,自然认得出来就是女子。赵长宁径直要走,却被魏颐拉住,一把抱入怀中。赵长宁挣扎,魏颐将她按在怀里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这样辛苦而已” 可惜她不能被人妥善保管,好生地娇养着,没有人给她遮风挡雨。 赵长宁挣扎不过,听他话没有威胁的意思,顿了片刻松了语气“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辛苦的,魏大人先放开我吧,叫人看到了该怎么说” “我只是想说清楚。”魏颐低叹道,“我没有坏心。一直在找你,是想救你出苦海,给你安身立命之所。” 赵长宁不得不打断了他“魏大人,我周围并无苦海深渊。我早说你认错人了。” 是啊,她身边没有苦海深渊,但是他却又不满足了。不能解救她,那该用什么名义来接近她 魏颐低笑道“只是除此之外,我也的确喜欢你而已。我们先处个朋友,等你习惯了我们再在一起。只是莫让我看到你跟别的男人亲近就行。” 赵长宁淡淡道“魏大人喜欢我,若我不喜欢魏大人呢。” “那也没有办法。”魏颐身姿笔挺,笑容和煦,耸肩道,“你知道我这种人大老粗的,赵大人若是一直不喜欢我,只能我让赵大人喜欢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委屈了你的。” 这个人怎的如此无赖,倒也不是让人讨厌,他恐怕找自己两年,还真是抱着将自己解救出苦海的想法的。赵长宁淡笑道“那对不起魏大人了恐怕,是绝对没有这么一天的。”然后挣脱了他的手。 正在这个时候,不远处赵承廉同赵长淮经过花厅,看到了两人。 “长宁,你在这里做什么”赵承廉先看到了长宁,然后才笑着向魏颐拱手,“魏大人竟也在此。” 跟着的赵长淮也淡淡拱手,跟着喊了声“魏大人”说“方才在不远处,似乎听到大哥在同谁争执。”本来他还不想过来看的,赵长宁与人争执,跟他何干。不过二叔怕有什么事,才一起过来了。 “哪里有什么争执,是我同赵大人说他这里姜花开得好,让他送我一些,他却不舍得割爱。”魏颐将手搭在赵长宁的肩,笑着说,“是吧赵大人” 赵长宁身体微僵,却是再不情愿也要配合,难不成真的让二叔知道说话内容只能任魏颐的手搭在肩上。 赵长淮眼睛微眯,他觉得赵长宁的神情有些奇怪。似乎对这位魏大人的触碰避之不及。 赵承廉却笑说“姜花倒不是什么贵重的花,是长宁觉得它味道清甜,醒酒醒神,才吩咐花匠在花厅旁边种植。魏大人要是喜欢,我让花匠包些给魏大人带回去就是了。” “魏大人想带回去,自然可以带回去了。”赵长宁淡淡地道。 “哦,现在赵大人又舍得割爱了” 赵长宁缓缓笑了“自然的,魏大人要多少,我给多少。” “那你们二位先聊,我与长淮先去拜见你祖父。长宁,你说完了事情一会儿也记得过来。”赵承廉叮嘱完后,带着赵长淮先走了。赵长淮扫了兄长一眼,什么也没说,跟在二叔后面朝正房走去。 “那个年轻的是你弟弟赵长淮”魏颐在她耳边问道,“竟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 赵长宁后退,却被他掐住腰。“魏大人,你若当真喜欢我,大可好生讨我欢心,如此可不算是。”赵长宁打算用缓兵之计。 魏颐心道,他自然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哪里还忍得住慢慢来不过也是,但既然已经发现了她,若是立刻强硬地逼自然不好。等她喜欢喜欢他再说吧,免得在她心里,他真的成了欺男霸女之辈了。 他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她躲,他心里急迫,难免显得有些强迫。 “那我改日再来找你。”魏颐说完,便有些不舍地放开了她。 赵长宁连告辞都没有就走了,夕阳洒在她的肩背上,飘逸出尘,却是有些冷淡。 于是在回去的路上,魏颐骑在马上感叹“侯爷,你说说看。我本来是想拯救人家于水火之中的,我想着她该多可怜,多需要我帮助。偏偏她现在说不需要,反而觉得我麻烦,你说该怎么办” 乔伯山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道“那你就随人家的意呗,你总不能强迫人家吧” “我何尝想强迫她只是想要得紧,她不要我,我得死皮赖脸才行吧。”魏颐的叹气声中却带着淡淡的兴味,“只可惜她不能乖顺地随我,我是真的想护着她的若真能将她娶回家,让她做我的妻给我生儿子,不知道有多好我再耐她几日,若还不同意,我也只好再逼上门了。” 乔伯山看他一眼,嘴唇微抽“魏颐,男人不能给你生儿子对了,你现在还没有儿子吧,家里的世袭荫职谁来继承” 魏颐却摆手道“侯爷,今日多谢了改日再说吧。”然后一拉缰绳,与乔伯山分道扬镳了。 乔伯山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疯了。”他协助的是一场英雄救美,不是强抢朝廷官员。但他能拿魏颐怎么办,魏颐家中虽然没有爵位,却有个正三品指挥使的世袭,这可比侯位值钱多了侯位没有实权,指挥使可是实打实的权势在手。更何况他还协宣府总兵,更加不得了,只能祝那位赵大人好运吧。惹到了魏颐那武蛮子手里,这人总是莽撞乱来的,倒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等在正房拜见了祖父,服侍他老人家就寝后,赵长宁被二叔叫了过去。一路随他到书房。 赵承廉让他在自己书房坐下,问她魏颐和乔伯山突然到访的事情“按理说以这两人的地位,不过是你妹妹出嫁而已,不必亲自过来。今日却亲自来了,魏大人还单独同你聊。不过你似乎与魏大人有些争执” 赵长宁嗯了声。 赵承廉就叹道“长宁,如今你进了官场,许多事我也不避讳你。咱们赵家的人不管对内如何。对外都是赵家的人,荣辱都是一体的。我与你七叔虽然在皇上面前得脸,但你七叔毕竟也不是真的姓赵。” 赵长宁听到此处便抬起头,她是第一次听到二叔说这样的话,有些惊讶。随后不动声色地掩了,不是亲兄弟,难免不能同心。 “倒不是说你七叔有什么不好,而是他随时可以离开赵家。而且有的时候他在外面做什么,我与你父亲也不知道。”赵承廉低叹,“你父亲一生升官无望了,你三叔、四叔又不争气,做生意尚可,做官是不成的。家里指着你与长淮,最重要的是指着你。你是嫡长孙,日后若我有什么不测之处,你可要将家里的担子挑起来。” “二叔这话如何能说。”长宁道,“您日后升任了礼部侍郎,就是进内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赵承廉笑着摇头“说得好听我说这个也是想提点你,莫要惹了魏颐这些世家的人。我们赵家在朝堂上本就没有大靠山,宋家又视我们为死敌。若是再惹了这些世家的人,怕日后在官场上会更困难。你有机会便同他们交好,能让他们在皇上面前给你美言几句,也能多结交些人脉。毕竟你曾是太子的人,皇上看着我与你七叔的面子不为难你,却不会看重你。” “二叔教训得是,侄儿记住了。”赵长宁微叹口气。赵承廉毕竟是为了她的仕途着想。 赵承廉的语气也温和了些“我瞧魏大人似乎与你颇为投缘,日后你便多与他结交。他们这些人,显贵世代沿袭,家族盘根错节,不是我们赵家能比的。” 赵长宁站起来拱手,应喏。 她从二叔这里告退离开,回了竹山院。快要入秋了,窗外不一会儿下起雨来,长宁仍然未睡,坐在书案面前处理白日积下的公案。 下雨后夜便更冷些,陈蛮端着盅天麻乳鸽汤进来,守在门口的香榧正把帘子放下,免得潮湿的雨气冷着了大人。看到陈蛮,香榧笑道“陈公子今日不读书么”陈蛮要参加今年的秋闱了。 陈蛮道“给大人送汤罢了。”说着径直朝里走。他长得俊,难免丫头们喜欢,他却都淡淡的。 长宁已经审完了案卷,细笔在旁边写批下合驳回再审。抬头就看到陈蛮进来了,也问道“今日不读书” “有几处不懂,来问问大人。”陈蛮将书卷放在他旁侧,赵长宁就拿起他的书来看,是中庸里面的两句话,她斟酌片刻怎么讲后,跟他细讲。讲了会儿才发现陈蛮正看着自己,就笑问“怎么了” “觉得大人比我强得多,一般的年纪,大人学识渊博,我却是半桶水。”陈蛮叹道,“这次秋闱怕是不能中的。” “你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学识中举是没有问题的。你临考前,我再拟些文章给你写就是了。”赵长宁说,跟她比什么她前后两世加起来读书已经二十多年了。 陈蛮欲言又止,然后道“大人,我只想一辈子跟在大人身边,不想去别处。” 赵长宁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竟然外的执着,而且固执。陈蛮此人宛如狼,你若驯服了他,他便徘徊在你身边不去了。 陈蛮半蹲下来,拉住赵长宁的手,轻轻问“大人,若我中举,也留在大人身边吧” 赵长宁低叹一声“陈蛮,你留我身边岂不是耽误了你,我也是为你的前途考虑。你可想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 陈蛮坚决道“不想。”这些人既然抛弃了他,他何必再回头去认这些人。他既认定了大人,便一辈子跟着他。 赵长宁前些日子派人去打探过,走丢个孩子这种事情,的确是大事,不会打听不到。这样一来倒是让她问道一些线索,陈家当年的确走失过孩子,当时还闹得很大。据说是陈家小少爷与二少爷一起出行,路遇劫匪,两个孩子都没有回来。小少爷跟二少爷一般大小,不过小少爷是嫡出,陈昭的亲弟弟,二少爷是庶出,出了这件事之后,陈昭的父亲后来查明真相,原是那二少爷的生母姨娘嫉妒主母,使的毒计,却将自己的孩子也算计了进去。陈昭的母亲因为痛失爱子,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 这多年以来,两个孩子下落不明,是生是死都没有人知道。陈昭是家中长子,这些年一直在找弟弟,只是一直没有下文。 这样一来。虽然她有个五分的把握,陈蛮就是陈家走失的孩子,年岁、样貌都对得上,但他究竟是嫡子还是庶子,她却不知道。这庶子的母亲算计嫡子遇害,若是庶子归族谱,肯定也不会有好结果,陈昭现在掌陈家,说不定还会出于愤怒对陈蛮下手。当然若是嫡幼子,归家后当然是千宠万宠。 谁知道呢。至于那长命锁上什么字,问旁人是问不到的。这事还得她继续打探下去才行,但得悄悄的打探。陈昭那是什么人,锦衣卫指挥使,特务头子反先帝为朱明炽夺取地位,做得也是滴水不漏狠辣绝情的。若是让他察觉到了蛛丝马迹,陈蛮又不是其亲弟,恐怕不好。 赵长宁心里思量着,回头道“我把这些看完了再睡,你先去读书吧。” 陈蛮却沉默了,抓着他的手不放,低声问“大人可是嫌弃了我” 长宁嘴角微动,这怎么扯上嫌弃了,跟着她不过是做个下人,能有什么前途她叹道“大人是为你的前程考虑,莫要想多了。你中举后没有去处,自然也可以住在赵家的,我又不会赶你走。” 陈蛮这才嘴角微扬笑了笑“那我便好生考。”他整个人都更近了,近得赵长宁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睫毛,薄而好看的嘴唇,下巴上的淡青色,微微滚动的喉结,强健的麦色肌肤。男女授受不亲,陈蛮根本不知道,赵长宁却要退开许多。只听他继续说“我知道大人心有宏图大志,他日必定位列九卿。我若考了举人,就更能帮大人了。”他脸上难得有一丝淡淡的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有一丝丝的讨好之意呢。 长宁自然是有这个志向。位列九卿,执掌一部,到时候她就能手握权势了。不过长宁一直觉得这是她的事,跟旁人无关。 陈蛮怎么就跟认主了一样啊 赵长宁突然有种,她可能一辈子不能摆脱他的感觉。再想到魏颐,她倒是真的有点头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第74章 魏颐回府之后, 很久都在思考如何把赵长宁娶到手上。 他初见长宁的时候,以为她是歌女, 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如今才知道人家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大理寺的人。怕是根本不愿意嫁给他, 但是他这心里痒痒, 总想着能不能哪天把她堵在路上,干脆明抢了。 自然这是土匪的作风, 要不是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这样。 当初他初遇时还是跟如今的皇上同时遇到的。赵长宁既然仍然在做官,怕是皇上不知道她的底细。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能够记赵长宁记两年。这个秘密他要好生藏着, 赵家是新兴的世家,他若是与赵家交好,只会对赵家有利,想来赵家欣喜都来不及, 也不会拒绝的。 魏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盘算着, 一边吃着旁边摆的葡萄串。这时候魏老夫人被众仆妇簇拥着, 到了儿子这里。魏颐见老娘过来,忙让人上茶,请母亲上座。笑问“娘今日怎么亲自过来” 魏老夫人坐下来,什么话也没说,先喝茶, 然后挑起眼皮,重重地把茶杯砸到桌上。冷冷道“娘如何会过来可不是要被你气死了你看看你日常交好的乔伯山, 妻子都娶了两次了。可你呢这偌大的家,靠娘一个人主持中馈,你是想活活累死为娘”。 魏颐一听就知道他娘的来意了,一边给魏老夫人捏肩,一边道“娘,您前些日子说背疼,不都让二婶管府里的事了吗” 魏老夫人冷冷地看他,魏颐不好跟母亲辩驳,继续说“我看二婶管得也不错啊。” “你二婶终究是外人,咱们大房是嫡系,你又世袭了家里的职位,左右家产都是你的。”魏老夫人叹气,“你身上可有传宗接代的担子。前些日子跟你说的左家四小姐,人品样貌哪个不是上层的偏偏你又不喜欢。为娘这些年给你折腾了多少人家你流连花丛没个正经,人家听着你都怕了。” 魏老夫人为此都不知道愁白了多少头发,儿子的性子,当面都应承得好好的,他私底下做什么你可真是一点都不知道。魏老夫人对于儿媳妇的标准,已经从家世样貌学识品行样样都得好降到只要是个女的就谢天谢地了,偏偏魏颐就是不喜欢娶亲,他宁愿眠花宿柳。 “娘现在都不求你娶个什么显贵了,但凡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子,你喜欢便娶回来。只消给你生了嫡子,咱魏家便能拿她当个宝。”魏老夫人说,“你成日觉得妻儿束缚你,但等你百年之后,谁来伺候你世袭荫职,你莫不成要传给你侄儿” 魏颐听到这里神情变了,叹道“娘,实不相瞒,以前我还真觉得孑然一身是最好的。现在我遇到了一个人,竟想将她娶回来,好生地跟她一起过日子,叫她给我生儿子,最好能生上一堆。”魏颐想着把赵长宁娶回家的场景,红盖头,凤冠霞帔,自此之后就是他一个人的了,可以随时搂在怀里。他一点没觉得不喜欢,反倒是满心的激动。 魏老夫人听到这里大喜,脸也不绷了,问道“当真我儿心里竟然有喜欢的了,哪家女子能入你的眼,你告诉为娘的,为娘立刻找媒人上门去提亲。” 魏颐也想,可是人家不同意啊。他幽幽叹了口气“娘,此事说来复杂。等儿子将她说服了,再回来告诉您。” 魏老夫人听了更奇怪“人家看不上你你样貌家世哪个不好,娶回来又是嫡长房,正三品的诰命。怎么会看不上”魏老夫人似乎想到了,“人家是不是嫌弃你以前放浪形骸行为不端正” “您说到哪儿去了”魏颐又坐下来,“总之儿子心里有人,您别操心。若实在是说不服,儿子便把她抢回来就是了。” 魏老夫人怔怔地看着儿子。半晌道“你你这可不行,以媒为聘是正经。跟娘说说,娘找个大媒人去说项就是了,凭着咱家的条件,谁会不想嫁进来” 魏颐怎么跟她说,难不成说我看上了赵家那位大公子,中过探花那个。“您别再操心了,太晚了,还是回去休息吧,儿子叫人送您。”魏颐叫人进来送母亲回去,他这里自有办法。 第二日下过雨,天气凉快了许多。 乾清殿里,朱明炽把乔伯山叫了过来,问他神机营的事情,乔伯山恭恭敬敬地回答。朱明炽问了会儿,笑道“朕记得当时在边关打仗,你可比现在英勇潇洒多了。怎的娶了个会文的娘子,人也文绉绉的了” 乔伯山倒是不忌讳章若瑾曾与还是二皇子的皇上议亲过,皇上的性子他还是知道的,既然人已经许配给他了,就说明根本不在乎。于是笑道“微臣倒真的挺喜欢我这娘子的,跟着就收敛了些性子。”又拱手道,“要说骁勇善战,英勇潇洒,微臣怎及皇上当年您带兵退瓦刺的风采,多少边关将士都视如神祗。” 朱明炽微微摆手,他懒得听这些马屁。一抬眼皮,问道“朕还听说,你成亲那日,魏颐将你府附近的街都封了” 乔伯山瞿然一惊,封锁街道他怎么不知道 当今皇上虽是篡位上位,但锦衣卫本就是其心腹,耳目乔伯山仍然笑估计遍布他们这些簪缨世家,这样的异动自然会传到他的耳中。乔伯山道“这微臣倒是不清楚,许是当时有事吧,微臣也没听他说起。” 朱明炽只是笑,手指轻轻掸过衣袖上的一点灰尘“朕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行了,你退下吧。” 乔伯山退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站在外面,仔细一看,那人不是赵长宁是谁见他手里拿着卷宗,应该是来跟皇上汇报的。他有瞬间觉得很奇怪,他没有记错的话,汇报这事应该是大理寺少卿做的,怎么是赵长宁他似乎只是个大理寺丞吧。 倒是有些奇怪。 乔伯山想起上次把人家当情敌,差点肩骨都捏碎的事。还有昨日带魏颐上门,魏颐那武蛮子竟大庭广众地抓着人家不放,心里颇有些愧疚,拱手道“赵大人” 赵长宁见是乔伯山,也笑着颔首“侯爷安好。” 乔伯山走过来,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样子倒是挺热情的“昨日之事,我还得代魏颐跟你抱歉,他这人做事太莽撞了。” “侯爷言重了。”赵长宁淡笑道。堂堂侯爷的道歉,她如何受得起。不过侯爷这个总喜欢搭人肩膀的坏毛病要是能改改就好了,上次差点骨头没给她捏碎。 两人正在外头说话,里头刘胡却突然出来了,行礼道“赵大人,皇上宣您进去。” 赵长宁才跟乔伯山道别,跨入了乾清殿内。 她进去之后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因为朱明炽就站在门后,正看着缸里养的淡黄色睡莲。 这时候荷花早就开过了,但上林苑培植的睡莲开得极好,柔婉的淡黄色倒映在水面上。朱明炽背手站在缸前,垂头看着睡莲,一边问她“跟乔伯山在外面说话呢。”长宁应喏。 朱明炽看她一眼“听他说什么魏颐莽撞,他要代他向你道歉。怎么了” “也没什么。”长宁低垂眼睫,“昨日微臣的妹妹出嫁,魏大人来观礼,有些失礼之处罢了。” 朱明炽走到她面前,她一向对着他很淡然,情绪都是让他逼出来的。方才对着乔伯山倒是微笑的,现在对着他就不笑了。他坚冷地说“凭乔伯山的身份,就算是失礼,他也不用代魏颐向你赔礼。你当朕好骗吗” 此人虽然是行军作战出身,这心智当真出众。果然糊弄不得。赵长宁道“皇上若是不信,何必问微臣。” 朱明炽看了她许久,久到长宁都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朱明炽才说“下次不许让朕看到你与他搭肩。” 赵长宁觉得他这话莫名其妙的,就说“凭侯爷的身份,他想与微臣搭肩,微臣如何拒绝倒不如皇上下个旨意,禁止乔侯爷搭微臣的肩。或者您直接遮眼不看,不就看不到了吗。您觉得如何” 朱明炽听到她巧舌如簧暗含嘲讽之意,他的嘴角却浮出一丝笑容。她简直越来越放肆了,以前哪里敢这么说话,在他面前乖得跟什么似的。便是纵得她还敢来编排他的话了。他道“好啊,朕给他下旨,不过你不准反悔。”说着告诉刘胡,“伺候笔墨,朕手谕。” 赵长宁才抬头看他,随便一说,他当真要下旨吗 这样荒唐的旨意怎么下出去,那她也不用在官场上混了。到时候必定流言四起,载入野史永垂不朽。 赵长宁几步上前,一看朱笔下真的写到奉天承运皇上,谕曰,他的字倒是遒劲有力,十足工整。赵长宁眼皮一跳微笑道“皇上,微臣刚才不过是玩笑话。皇上大可不必与微臣计较。” “天子一言九鼎,赵大人可以是玩笑话。朕可没有玩笑话。”朱明炽似乎不为所动。 赵长宁牙齿微咬。这对朱明炽来说毫无影响,别人再怎么揣测,难不成还敢在他面前来说。但她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上班路人,人人侧目,大理寺里,人人侧目。她只有致仕回家种田这一条出路。 “皇上,刚才是微臣的错,说话不谨慎。”赵长宁决定认错。 “哦赵爱卿何罪之有,朕觉得爱卿说的很有些道理啊。”朱明炽语气玩味,手下笔不停,身体巍然不动。赵长宁真怕他写完,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是真的会传旨下去的,怪她不该图一时嘴快。长宁心急,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他写。“皇上,这道旨意下不得微臣倒是无妨,怕是毁了皇上的一世英名啊” 她的手抓住他的胳膊,朱明炽今天穿的是一件玄色的常服,映出长宁的手指玉一般的肤色。朱明炽看了一眼,她的手指揪得衣裳发皱。 嘴角又出现一丝极淡的笑,很快隐去了。但手还是维持着落笔的姿势,让她一直抓着自己。 “魏颐究竟是什么事。”朱明炽继续道,“朕记得以前他看到过你的女装,一直念念不忘,当年还同朕比武,想知道你的下落。乔伯山既然说他失礼,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赵长宁嘴唇一抿“是魏大人喝了些酒,所以错认了而已。”魏颐的事赵长宁不想跟朱明炽说,任何这些事她都不想跟朱明炽提起。 朱明炽哼了一声“要是让朕发现你说谎,必叫你好看”说罢放了笔,“过来服侍朕吃饭。” 进膳在养心殿,角门出去有个回廊,绿意盎然。朱明炽一般在此处进膳,他一边吃饭一边看赵长宁。她有点心神不定,要让她夹一道杏仁豆腐,她倒好,夹的是豆腐上的一筷子香菜末放到他碗里。 朱明炽嘴角微动,放下了碗。“赵长宁” 赵长宁立刻回神,看到自己所夹之菜,半跪到了地上“微臣失职皇上若是觉得微臣伺候得不好,倒不如换刘公公来伺候。” 哼,换人,她求之不得吧朱明炽淡淡道“给朕坐下,一起吃” 宫人又拿了碗筷来,赵长宁以前跟朱明炽吃过一次饭,很不习惯。朱明炽见她不夹菜,亲自动筷子,一样一样地夹到她碗里。香煎小羊排,炙蟹肉,金坛鹅肉,他老人家找到了乐趣,把赵长宁的碗堆得高高的,她吃的速度根本赶不上他夹菜的速度。雪白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浓香多汁的烤羊排肉,她嚼得很艰难。赵长宁觉得这是朱明炽另类的惩罚,全是肉,她不喜欢吃肉。 “多吃些,瞧你细胳膊细腿的,不多吃点怎么长得胖。”朱明炽觉得她吃得挺香,他也停下筷子,长腿一叠,悠然自得地看着。心道瞧她那胳膊,他单手都能控制她两只手,还是在他这里吃饭好,长得壮就不会总生病了。 赵长宁觉得陛下找到了某种喂食小动物的乐趣。据说亲手喂小动物能够解压。 朱明炽见她嘴角有些汁,从金漆方盘里拿起一张方巾,将她嘴角的汁拭去了。温热的湿帕、他的手指擦过嘴角,赵长宁抬头看到他的深眸。朱明炽的手帕收回去“给朕继续吃。” 赵长宁吃得打了一声轻嗝,撑的,看来帝王喂得很得劲,她也很久没吃得这么饱了,祖父讲究养生,通常让他们这些孙辈也只吃个七八分的饱,其实饱的确也有种幸福感。朱明炽看着她许久,突然轻声问了句“晚上可要留下与朕议政” 长宁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 朱明炽也察觉到了,他放下帕子道“朕不会强迫于你。” 长宁沉默,她是当真觉得朱明炽那方面还是挺可怕的,每次从他的床上下来,她总要腰膝酸软几天。要她不愿意他就不强迫,那太好了,她以后就能半步不进养心殿。“若是如此,微臣谢过。只愿陛下信守诺言。” 见她这个样子,朱明炽嘴角微微一掀,他希望把这个人牢牢控制在手中,狠狠地占有。但又有几分怜惜,不愿她不高兴,只是他也绝不会放弃这件事。于是淡淡道“你别犯到朕手上来,别惹怒朕。便是信守诺言。” 朱明炽看着远处水池上浮的莲花,突然问“赵长宁,朕倒是一直没问过你,你究竟想要什么” 其实这是朱明炽第一次问她这种问题,赵长宁放下了筷子,她也看着水池的碧波荡漾。很久后她说“陛下,微臣小的时候家里窘迫,这些年靠着微臣读书才到如今的地步。如果您要问我我想要什么,自然是能握在手里,能让我安稳的东西。” 赵长宁缓而轻地吐出两个字,“权势。” 赵长宁汇报完走了,朱明炽呆在养心殿里,静了会儿,觉得养心殿里冷冷清清的。 刘胡见朱明炽沉思,轻声问“陛下想得出神,可是有什么事” “朕想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偏她不愿意。”朱明炽淡淡一笑。“对她这么好,竟是视而不见的。” 刘胡眼皮一跳,他是老成精的,念头百转千回,笑道“要是奴婢说,这天下都是您的,要什么没有。奴婢瞧着贵妃娘娘就很好。” 朱明炽看刘胡一眼,手转珠沉思。想要权势这天下,没什么是他给不起的只看他愿不愿意给而已。 他顿时一笑,手珠放在案桌。随手拿起一般折子,道“给朕端杯苦茶来。” 刘胡心里发苦,苦茶醒神,恐怕他是又要熬夜看折子了,这传诏后妃自然不能。他受了后宫不少的好处,当然叫苦连天。但主子毕竟是主子,他敢冒犯朱明炽,除非是不想活了。刘胡应喏出去泡茶了。 一夜好睡。翌日起床,长宁临窗喝茶,才发现庭院中的早桂开花了,一小簇一小簇的聚在枝头。若不是闻到了香味,她还没有察觉到。顾嬷嬷正蹲身整理她的朝服,一边说“竹山居的桂花开得最好,等再开多一些,便收来给您酿桂花蜜吃。” “快到秋天了。”长宁看了看天,今日可是天高云淡的好天气,问顾嬷嬷,“姐姐们还没走吧” 玉婵刚出嫁,三个姐姐应该会住到几日后玉婵回门。 “没走,方才大老爷还带话过来。说让您去正房吃饭,大娘子好几年没见您了。”顾嬷嬷柔声道。 赵长宁点头,低声吩咐顾嬷嬷“我记得保定绸庄送来的绸缎还有些,您包了给姐姐们送去,再一人一盒上好的香料。” 想到香料还是上次朱明炽随手赏她的,赵长宁沉默片刻。上次拒绝了他,他必定不高兴,接连几日没有再宣她入宫。赵长宁倒不是觉得冷落,而是总觉得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时候外面有个小厮进来,在她面前行礼道“大少爷,魏府送来了十八盆秋菊,门房瞧着全是墨菊、香山雏凤之类名贵的品种,不敢擅作处理。” “这魏府倒是有心,连着几日给您送东西来,知道您最喜欢菊,竟连香山雏凤这样名贵的品种也送来。”顾嬷嬷看她道,“倒是不知道您因什么结了善缘,奴婢听说香山雏凤极难养,咱们府的花房还种不出来。” 魏颐的确一直往她这儿送东西,他简直就是在砸银子,什么贵送什么。这些天约莫砸了有千把两了,这些簪缨世家的确比他们这等清贵有钱多了。赵长宁说道“一律给他退回去,送本官这里不得收受这些,算是行贿。” 今日大理寺开例会,得早到。等例会开完出来,赵长宁却看到魏颐穿着飞鱼服,高坐在马上等她。见她出来,魏颐勒马走到她面前,笑道“你不喜欢那盆香山雏凤那可是我从乔伯山那厮府上抢来的,他还差点与我动手。” 赵长宁还有公务在身,要去刑部提审犯人。她说“您所赠之物价值白两,下官着实不敢受。魏大人见谅。” 魏颐眼睛微眯,玉器古玩,名人字画,甚至几盆小小的花,赵长宁都不要。什么清官,她就是不想要而已。 魏颐走马跟在赵长宁后面,赵长宁自然知道自己背后有尊大神,没见走哪儿人家都战战兢兢的,眼睛往她身后的魏颐身上瞟吗。不是位高权重之人,敢在时雍坊骑马守城的卫兵看到顶头上司,也恭敬放行,不敢为难赵长宁。 走到个拐角,赵长宁终于停下来“魏大人,您究竟想怎么样” 魏颐倚着马笑“若是我说我想着怎么把你掳回去呢” 赵长宁脸色一冷就要离开,被魏颐拦住“不准走,”他离她极近说,“跟了你大半天了,你得跟我一起吃午饭。” 吃午饭他还要吃午饭,他分明就在妨碍公务 赵长宁淡淡道“不好意思魏大人,我今天晌午要回府。您再跟我我可不客气了。”拱手后飞快地退出去走了。 赵长宁不知道的是,魏颐是真的很想把她掳回去。只是这样太流氓行径了,所以他忍着没动手而已。他心想着赵长宁再怎么逃,也总不能避开他的手心,所以还耐得住性子。并且给她送花送草的,希望她喜欢这些。 他下午还要去京卫指挥使处理事情,魏颐也没有追,掉马头朝另一边走了。 赵长宁想到魏颐就头疼,不过她也不是真的讨厌魏颐,毕竟没有坏心,也没有威胁她。所以得过且过地没管他。她刚从刑部回来,在门口下了马车,就看到一个人在影壁徘徊,似乎等了她半天了,竟然是母亲窦氏。 见他回来,窦氏立刻走上前,接了儿子手里的案卷、斗篷。声音压低跟他说“长宁,家里出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第76章 远隔百里, 河北沧州的一处别院里,护卫肃立。 原如玉般温文尔雅, 公子哥一般的太子爷正在喝茶。他面颊微瘦,五官更突出俊气, 穿着件利落的短褐衣, 半挽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疤,狰狞盘踞如蜈蚣一般, 让他的右手几乎半残。 “太子殿下似乎对于被救,并不是很高兴。”周承礼一边喝茶一边说。 朱明熙嘴角一扯“周大人救我,不过是想要个名正言顺的筹码,我高不高兴似乎并不重要。只是我没想到的是, 原以为周大人对朱明炽忠心耿耿,对这天下大抵是没什么兴趣的。却不知道周大人也有这个心思。” 周承礼自然不跟他说其他的,只是微笑道“权力甚是个好东西,周某自然也不能幸免。” “朱明炽派人追杀了我三天三夜。”朱明熙却笑了, “他自小就狠, 他养的狗不小心弄脏了我的衣裳。为了向我赔罪, 他亲手拧断了小狗的脖子。周大人想与他争,恐怕要小心了,不过周大人能在我身边蛰伏六年无人发现,也的确是能人。” “殿下过赞。”周承礼说,“周某却对天下没什么兴趣, 只是突然觉得,人是离不了权势的。朱明炽的皇位是从殿下手里夺来的, 殿下理应取回。殿下倒不必担心,周某自然会为殿下铺路的。” 朱明熙沉默,这两个月他经历了很多,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太子爷了。原来的他天真愚蠢,现在的他再也不会了。 也许重回皇位的那天,就是周承礼杀他的那天。 但是活下去总是有机会的,他必须要活下去。 朱明熙缓缓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许多“长宁还好吗他也是被我牵连了。当初朱明炽关在大理寺,我曾派他去灭口朱明炽,没想到现在朱明炽却登基做了皇帝,他的日子不好过吧”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承礼的手微微一动“你曾派她去灭口”难怪当初他协助朱明炽取得帝位的时候,她显得如此震惊。 朱明熙笑了笑“那个时候本以为他没有翻身的力气了。” “她现在已经是大理寺丞了。”周承礼淡淡地说。 朱明熙有些惊讶地抬头。不降反升,这倒是奇怪了。当时他对赵长宁,的确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还想扶持他一路做纯臣的。可惜现在他在朱明炽的手下,朱明炽总不会如他一样善待长宁的。 他望着窗外的夜晚。他流离失所,母亲被人逼死,周承礼救的代价,就是他的手落下残疾,不能再握笔,狼狈得可以激起他心底任何的黑暗。他时常在心里问自己,一个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苦难才算完,如果他要经历这些,为什么让他的前半生顺风顺水,得到一切世间美好的事物。他思考得很多,重新认识这个人世,很多事情,它就是这么无奈的。 朱明熙继续喝茶,沙哑地笑了一声。 周承礼神情冷漠,背叛朱明熙的人不止他一个,宋家原来也是,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偶然。原来的朱明熙,跟朱明炽的心计的确没法比,也许现在可以,但不过是他手里的傀儡而已。 周承礼吩咐下属好好看着他,走出了房间。外面夜风凉薄,幕僚跟在他身后,低声道“七爷,二爷已经被都察院控制了,大少爷正在想办法救他,动用了他自己的势力” “这么多年,她也长进了。”周承礼嘴角微扯。 幕僚低声道,“属下还是不太明白,七爷您早就知道宋家有意加害,为什么不管” 周承礼看了他一眼,幕僚顿时不敢说话,周承礼做事什么时候容许别人质疑过。但也听到周承礼解释说“宋家总会选一个人下手的,我他们没那个本事动,要么就是长宁,要么就是赵承廉。而且多事之秋,他不做官也好,免得日后被牵连进这些事来。再者” 周承礼没有再说下去了。再者倘若有一日他想不顾赵长宁的反抗得到她,那么赵家,就决不能有能与他做对的势力。仿佛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邪念和暴戾,十四岁的时候长宁就见识过他邪念的这一面,竟吓得她忘记了那件事,忘了也好,他希望长宁永远不要想起来。 “随她去做吧,收不了场我回去替她收就是了。”周承礼淡淡说。 幕僚拱手应了退下。 赵长宁揉了揉眉心,她已经见了都察院那个人一面,拿到了一份二叔的证词。 此人当初在大理寺的时候,赵长宁帮过他,让他免于牢狱之灾。此人很感激她,证词给她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了“大人切莫牵扯深了,免得把自己也绕进去。里头,想整您二叔的,可能不止一方势力” 赵长宁看了证词,凭他这些年判案的能力,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疑点和牵强处不少。单就说贪污修建皇陵的钱这一条,二叔再怎么蠢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贪污的证据放在办公号房的公案上,让揭发他的下属随意翻到。而且贪污银两多达十万,这十万两银子,未入赵家的账,也没有找到赵承廉窝藏银子的地点,这么大一笔银子总有去向,不可能平白消失,证词里却丝毫没有提及。 也就是说,真的有人陷害二叔。 长宁靠着东坡椅沉思了一会儿,决定她得见二叔一面,很多事情只有他亲口告诉她,她才知道情况。到时候拿到二叔的供词,找到证据,才能替他翻案。 当她告诉陈蛮之后,陈蛮自然要阻止她“大人,您这是何苦虽然进都察院不难,但毕竟是违抗皇令,知道了您也会被责罚的” 长宁叹气说“二叔既然是被陷害,更不能不救了。既我是在这个位置,我若不救,家里也没有人能救他了。” 陈蛮想到那日大人受的委屈,就不愿意赵长宁去救此人。“那我替您去,您不能以身犯险。” 长宁虽觉得陈蛮忠诚,也笑着摇头,“你如何知道要问些什么,都察院大牢与大理寺相通,我用腰牌可进大门,但随后便需要都察院的牌子,我已经要得了一块,打扮成皂隶进去。你在外接应,找个与我身形相访的人装作我离开。晚上人少不好分辨,明晚就行动吧。” “大人”陈蛮仍然想劝,长宁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她既已经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的。 这时候正房那边派人过来请,赵老太爷要找她说话。 长宁过去的时候,看到赵长淮正与赵老太爷下棋。赵长淮看到兄长过来,拱手喊长兄退去了出去。 赵老太爷让她坐下“祖父叫你过来,是想跟你说那日的事,你也莫怪罪你二婶,她是心急了。” 长宁一手抓着棋盅里的子玩,一边道“孙儿明白。” 其实一贯也是如此的,只是那天说话的人太多,她是实在忍不住了才出言训斥。否则她懒得管别人怎么说,做自己的事就好了。在外面被为难,回到家里还不被理解那天她的确太累了。 赵老太爷轻轻叹气“祖父老了,现在家里一切交给你管,祖父是放心的。你二叔这些年虽然不说绝对是个清官,但贪污修建皇陵的银子这样的事,他一定不会做的。你一定要帮他,否则这一关,他必定过不去了祖父知道这事难办,但你就看在祖父的面子上” “祖父此话见外。”长宁淡淡道,祖父这话,是当她真的冷血无情么。 赵老太爷眼眶微红“唇亡齿寒你二叔倘若倒了,你在官场必定也难以支撑。祖父也说句实在话,你七叔毕竟不是赵家人” 长宁看着赵老太爷许久,不知道什么时候,祖父已经如此苍老了。那天他虽然出言袒护自己,但心里肯定是有疑虑的。他老了,总是会犯糊涂,总是会优柔寡断的。“孙儿知道,祖父放心”棋子在她的指尖转了转,她轻轻说,“孙儿会把二叔救回来的。” 一把棋子被撒入棋盅中,长宁拱手告退。 她头也不回地出了正房,随从很快跟了上来。长宁看到祖父的影子投在窗纸上,一道拉长的剪影,久久未动。 要救二叔,长宁必定会做出牺牲,也许会将她也牵扯进去。祖父知道,他为官几十年,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长宁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她是嘲笑自己,毕竟还是孤单的。 她刚回头,就看到赵长淮站在不远处。 风吹起他的袍角,他看着她微笑说“哥哥何必过得这么苦,哥哥生性柔软,若将管家权交给愚弟,想必哥哥也不会这么烦恼。” 赵长宁不太想理他,她从他身边经过只抛下无聊二字。 真是长兄的一贯作风。赵长淮笑着看着长宁远去,他倒是不担心什么,反正二叔这个事想翻案,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的。 赵长宁必然会做出损益自己的事来。他就等着看好了。 次日长宁下了衙门后便向大牢而去。 此时天色渐晚,晚霞如锦缎一般铺在天际,染出飞檐斗拱的峦影,长长地斜投在路上。长宁本还在小憩,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她挑起帘子,看到前面有人挡住了去路。 兵马司封路盘查,魏颐正坐在马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景色。 长宁皱眉,让车夫赶紧停住。魏颐他一个京卫指挥使,怎么会这般拦在路上,而且还在她的必经之路上,还是别和他碰上吧。 “掉头,走胡同小路绕过去。”长宁低声嘱咐车夫,很快马儿就掉头了,潜入了旁边一条专门卖绸缎的胡同。这胡同里都是卖布的,绸缎庄子,麻布棉布,应有尽有。马车很快一溜烟跑过去,等看不到魏颐的身影了,长宁才松了口气。 马车一拐弯,就从绸布胡同拐了出去,进了另一条僻静的小胡同,也让夕阳染得金黄。 长宁又闭上了眼睛准备再歇会儿,马车却突然停下来了。 车夫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大人军爷大人拦住咱们了。” 不等他再说,赵长宁已经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声调懒洋洋的“赵大人见在下就躲,实在是伤透了魏某的心。不得已只得在这里堵了。”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赵长宁撩开了车帘,也没有出去,只坐在马车里说“上次想必已经跟魏大人说得很明白了。魏大人何苦再来为难下官。”她看到魏颐后面是一字排开的护卫,心里暗想不好。 魏颐却微笑着说“大人不必紧张,我不是奉公办事。只是听说大人的二叔出事了,魏某不巧在都察院有些门路。大人若是愿意,魏某必定倾力帮忙。” 赵长宁向后靠去,微微一笑说“魏大人,我自小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知道魏大人何故如此好心” “自然没有。”魏颐继续笑,鞭子在手里握了握,“不过是想赵大人嫁给魏某而已。” 赵长宁差点被他哽到,四周车夫、护卫的表情也有些扭曲。魏大人疯了,好男风,把人家少年大人堵在胡同里不放都算了,他竟然还想娶人家 “魏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长宁嘴角微动。 “自然知道。”魏颐根本不在意周围人是什么目光,而是看着长宁,脸带笑容语气认真地说,“魏某诚心想娶大人,大人不必忧心,魏某必定善待大人,绝不纳妾,虽我原来有些风流的时候,但那毕竟是过去了。无论大人想要什么,魏某都会给你寻来。若长宁嫁与我,二叔的事就是自家的事,我自当尽力。” 赵长宁看着魏颐许久别过脸,嘴角抽动,魏颐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大庭广众,他说娶个什么鬼啊 “魏大人的心意赵某心领了,只是赵某如今还有要事要去做,魏大人可否改日商量”长宁想打发他。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了,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 “哦”魏颐却听到了其中的重点,眼睛微亮道,“长宁的意思是这事可以商量” “自然的,可以商量。”赵长宁点头,甚至还难得笑了笑。她只想赶紧把魏颐哄走。“只是赵某现在无空,魏大人您看” 魏颐却心中一柔,她的笑容染在夕阳中,宛如暖玉生辉,他第一次看到她对他笑,原以为她冷淡得不会理他呢。 “好,那我明日登门拜访。”魏颐笑道,“到时候必定带上媒人聘礼,礼决不会薄的。” 说罢招手让撤。 赵长宁本想终于是打发了他,明日他带媒人上门再推脱就是了片刻后她反应过来。等等媒人 她刚才说的商量,只是商量而已啊。又没有说要嫁给他赵长宁立刻出了马车“魏大人,你留步,你要带什么媒人” 马蹄声哒哒地响,魏颐根本听不到她在后面喊,很久就不见踪影了。赵长宁有点头疼这个武蛮子究竟要干什么 正事要紧,她再揉了揉眉心,吩咐车夫赶紧往大牢里去。 这个时候大牢的守卫是最松懈的,长宁用了腰牌很容易进去了。接应的陈蛮也安排了人另替她以赵大人的身份进去。都察院都事在里面等她,替她提着盏油灯照路“大人切记快些,这里看守严,还有锦衣卫在巡查。” “这次多谢你,你先出去吧,一会儿我自会出来,免得连累了你。”长宁低声说。 她此行太过冒险,很容易被人发现。 都事苦笑“没有您替我翻案,我未必还能保住这条命,谈何感谢。您只有一刻钟,左转第三间便是了。”然后都事递给她一盏油灯,自己退出了门外。 长宁接过油灯,缓步往里面走。牢房阴暗潮湿,味道也难闻,若不是她提着油灯连人都看不清楚。到了第三间站定,只见炕床上坐着个身影,提灯一照,那人似乎被光晃住了,便拿手来遮。长宁才看到赵承廉潦倒落魄的样子,又瘦又脏,这个人怎么会是二叔 赵承廉从来与父亲一样,都是风流潇洒,清俊儒雅的。 “二叔”长宁嘴角微动,“您现在如何了”。 赵承廉这才看清楚,提着油灯的狱卒不是别人,正是赵长宁他一时激动得喉头发哽,许久说不出话来。经历几天漫长的恐怖折磨,再见到一个熟人的时候,自然是激动得不能自己了。 赵承廉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拳头,才忍下了激动,干燥的嘴唇张开“你怎么来了,这可是违抗圣旨” “别的话就不说了。”长宁知道时间来不及,直接切入正题,“家里都急着救您出去。不过您的证词我已经看过了,疑点不少,只是我却难找到证据。您可否有能自证清白的证据,现在就要告诉我。” 赵承廉听到这里,眼里露出一丝冰冷犀利的光“我以前虽不说是多正直的清官,却也知道凡事可为不可为,拿贪污皇陵饷银,嫁祸同窗官员来栽赃陷害我,当真是耻辱那随从我素日待他不薄,没想竟如此容易投靠了别人。” 赵承廉也知道时间紧迫,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有谢楠贪污的证据,足以洗刷我的罪名。但都察院都是他们的人,连锦衣卫也想置我于死地我自然不敢拿出来。” “证据您放在哪儿了”长宁问。 赵承廉道“放在詹事府的抽屉中,我也是后来搜集到的,本想着人已经死了就不必上交了” 赵长宁一顿,然后看着他说“二叔,您詹事府、家中书房我已经派人搜查过了,什么东西都没有。” 赵承廉也回过神来,他们抓他的时候,自然已经把他的东西清理得一干二净了。赵承廉顿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长宁却沉思了片刻“您告诉我证据是什么方面的,我再替您去查就是。谢楠与河工商人可有信件往来,藏银地点。还有您的随从,既然敢诬陷您,要么是受了钱,要么是家人被威胁。您告诉我他籍贯何处,我去找证据。” 果然还是他查案子的思路清晰,甚是聪明 赵承廉细细说来。长宁多年读书已经练就了听过不忘的能力。大致记下来来,本想再详细问些证据的问题,却听到有动静响起。 “我得先走了。”长宁低声,左右一看,立刻后面的过道避去,躲在刑讯室里屏住呼吸。不过已经太晚了,火把的光亮很快亮起,大群的护卫涌进来,将周围照得无所遁形,看来是早就有所准备了。 随后进来的一个是陈昭,另一个是都察院的官员,将赵长宁所藏之处团团围住,她倒是没地方躲了。 长宁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她倒是还算镇定。 陈昭从下属手里拿过火把,凑近了照她的脸,冰冷地笑了笑“这不是赵大人吗怎么,想劫狱吗。” 赵长宁淡淡道“陈大人此言差矣,我若想劫狱,二叔自然不会还在牢里。” “身为大理寺的官员,知法犯法,想必赵大人比我更清楚究竟该如何处置吧。”陈昭好不容易抓到了赵长宁的错处,很想置他于死地,于是逼问道。“你潜入都察院,是不是想跟你二叔串通,你也是他的同,好救他出狱的” 陈昭早知道都察院有人吃里扒外,通了赵家的人,那个人没逮到,反倒是逮到了赵长宁。简直就是意外收获。 他手一挥,立刻就有锦衣卫冲上去压下赵长宁。她毕竟只是个女人,手骨捏在身后拧得生疼,立刻被压下来。旁边赵承廉也听到了动静,嘶哑地大喊“陈昭,你有什么冲我来,别动长宁” 陈昭啧了一声,他没管赵承廉说什么,倒是赵长宁的眼神冰冷至极,让他很不舒服。很快他决定不杀赵长宁,不如留她在这里,享受一下刑讯室的这些刑具好了。 陈昭走到她面前,意蕴悠长地笑道“既然赵大人不肯说那么赵大人身为大理寺丞,想必对这些刑具也是了如指掌的吧赵大人说说,我若是施在你的身上,这该是什么滋味呢。若是赵大人向我求饶,我说不定还会放过你。” 赵长宁看着他那张与陈蛮相似的脸,冷笑道“你不过是个陷害别人冷血无情的畜生罢了,休想我求你难怪这些年落得众叛亲离,幼弟失散,连个下落都找不到的下场” 陈昭皱眉,突然就变了脸色,然后一把拧住她的喉咙“什么幼弟是谁告诉你的” 赵长宁不过就是想拿这个吊着陈昭,没想竟然真的抓住了陈昭的七寸,看来那个弟弟,对于陈昭来说是真的很重要。她自然不能说实话,因为她不知道陈蛮究竟是不是他弟弟。 她继续说“蛮字陈大人应该知道吧”她只用一个模棱两可的名字来告诉陈昭。也许这个名字代表他所恨的庶弟,也或许代表的是他的亲弟弟。 陈昭一开始以为赵长宁是说谎吊他,但当赵长宁说出蛮字之后,他心里就已经确定了几分。弟弟的乳名就是蛮儿。这些年他从未停止过找寻弟弟,他最亲密的亲人就是母亲和胞弟,不是一个母亲肚子里出来的算什么兄弟。母亲因为弟弟的事,这些年精神也不太好,所以弟弟算是他唯一有感情寄托的亲人了。他心想着这些年弟弟在外面肯定流离失所受了很多苦,他得把弟弟找回来,好生地对弟弟。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陈昭继续冷冰冰地问,“说清楚他在哪儿” 赵长宁如何肯说,闭嘴不答。 陈昭平息了怒气,冷笑道“既然赵大人什么都不肯招,那就别怪我动刑了。” 说罢叫人准备了盐水皮鞭子过来。他试了试软硬是否合适,沾了盐水撩起就往赵长宁身上抽啪的一鞭子毫无缓冲,长宁疼得嘶了一声,立刻就觉得伤口火辣辣的,疼得出奇她咬住牙忍了。但没等她缓口气,第二鞭、第三鞭紧接着就抽了下来。 她来这里本来就是冒险的,早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打算,打便打吧,该受的总是要受的。既然她答应了祖父要救二叔出去,自然知道会面对什么。 都察院岂是这么容易能闯的地方,所以她让都事先走了,早料到会被抓。但只要知道了二叔所说的证据,能把他救出来,被治罪也无妨。 赵承廉被关在牢里,大概也猜到长宁在挨打。这个侄儿一向是细皮嫩肉的他气得浑身发抖,这些人欺人太甚如果他不是身陷囹圄,他可以冲出去保护他,但他只能无力地抓着囚牢嘶喊,竟生生出了眼泪“你们不要打他我什么都招了,别打他” 赵长宁本想说“陈大人若继续打,那这个人在哪里,我是永不会告诉你的”。但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远在皇宫,有个人快速地穿过了抄手游廊,在台阶前跪下道“陛下,陈大人抓住了赵长宁,正在严刑逼供” 堂上的帝王,失手打翻了放在面前的朱墨。 他盯着面前那摊朱墨许久,晕染开的朱红色,沾湿了他的奏折。 “带金吾卫,去都察院。”朱明炽随即面色速冷地从龙椅上站起来,自己系上了斗篷。“都察院给我围住,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出入” “陛下”那人道,“都察院大牢那样的地方您去不得,况且此事夜深” “滚。”朱明炽一声冷斥,沉着脸往外走。 十多鞭子之后,陈昭停手了。他把鞭子扔给下属,再度走到了赵长宁面前,捏住她的下巴,看着伤痕累累的赵长宁柔声说“赵大人,两件事你要交代清楚,第一,你潜入都察院是做什么的。第二,那个名叫蛮的人在哪儿” “第一,无可奉告总之我没有劫狱,最多只是违抗皇令,自然有皇上来处置我,还轮不到你陈昭。”赵长宁声音断续地说,“至于第二条,恐怕要麻烦陈大人放我走之后,才能以实相告了。陈大人想必知道,我这个人意志坚定,寻常的法子恐怕是让我张不了口的,陈大人恐怕也会落得个残害朝廷官员的名声。” 她抬起头,血痕沾染衣襟,笑容却好看得有几分凌厉。 她早准备好了,让他打一顿,然后放她走。 陈昭冷哼了一声,他正想再试试赵长宁的嘴有多硬,突然外面有人慌张地跑进来,跪下禀报“大人,皇上皇上御驾亲临” 皇上过来了这怎么可能,大牢是什么地方,深更半夜的,他怎么会过来 陈大人私自打朝廷命官,这毕竟是私刑。 众官员正疑惑,只待一声皇上驾到,众官员纷纷跪下。陈昭自然也跪下了,长宁模糊听到他来了,倒是说不出什么感觉。 更加明亮的火把很快就涌了进来,大量金吾卫涌进来包围了牢房。披着灰鼠皮大氅,戴金冠的高大男人自分开的金吾卫走进来,英俊的左额上一道伤疤,正是朱明炽。此人一出,便是无形的压迫向人袭来。 在场诸人,不少是第一次面见到皇上圣颜,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都察院里。一眼不敢多看,吓得伏地发抖。 “皇上,微臣抓到赵长宁夜探都察院”陈昭正欲辩解,却发现朱明炽根本就没有听他说。 朱明炽看着伤痕累累的赵长宁,便是她想杀自己的时候,他都没有动过她一根汗毛。如今不过就是夜闯都察院而已,闯都察院怎么了,只要她愿意,她想闯皇宫都随她只要她想当,这个都察院都御史的位置他都能让她当。陈昭竟然敢打她,还把她打成这个样子 他听了陈昭的话,走到他面前站住。 陈昭察觉到朱明炽不高兴,他这个人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以气势来压人。“皇上,微臣并未” 话音未完,就被啪的一声巴掌打断了他的手劲不是开玩笑的,打得陈昭口中顿时腥甜,脸疼得都木了,什么知觉都没有,只是眼前一阵地发晕。然后听到朱明炽冰冷地道“你先给我滚出去,明日算账。” 众人都有些不解,皇上夜闯都察院大牢,还打了陈昭一个巴掌难不成竟是为了赵长宁 他何德何能,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怎么能得到皇上如此特殊的对待 长宁感觉到自己被谁放下来,拢紧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味道她是熟悉极了的。 这个人把她抱起来,然后在她耳边问“疼不疼” 终于置身一个温热的怀中,长宁竟然莫名抓着这个人的衣袖。他竟然会有如此柔情的时候吗,长宁知道这个人是不会伤害他的,她往他的怀里蜷缩进去,大概是意识模糊了,她说“疼” 又疼又累,好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睡一觉啊。 “很快就不疼了乖,没有事的,朕在呢。”朱明炽看她如个孩子般,从来没有这么软弱过。他也仿佛被什么感染了,语气变得外轻柔。将她搂得更紧,立刻大步朝外走去。先给她治伤要紧别的人事,再慢慢算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第77章 马车摇摇晃晃, 蓬乱的亮光自车窗里照进来,在眼皮上撩动。 长宁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人坚实的怀里, 她的手指微动,摸到了这个人革带上玉镶金的玉牌, 这是只有朱明炽才能用的。帝王身份尊贵, 用的东西别人都不能用。 “这是去哪里”她轻声地问。 帝王将她的乱发理好,望着瘫软在他怀里的长宁, 声音更加低柔“宫里,给你治伤。” “我不想去那里。”赵长宁却闭上了眼睛,喃喃着,“我不想去” “给你治伤要紧, 宫里的御医更好些。”朱明炽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冷得冰凉,便纳入了他的袖中取暖。 “可是我不想去。”她的手却从他的袖中抽出,抓住了他的衣袖扯紧, “你让我回去吧, 有人在绸布胡同接应我。” 朱明炽又把她的手握住, 片刻后道“倔强。”然后他微挑车帘,对外面说,“去西四胡同。” 西四胡同是赵府所在之地。 赵长宁听到是回家才放松了些,这个人的手一直轻抚她的背脊,虽是天下至权至霸, 罔顾她意志的人,但是现在的确他是在保护她。刚才竟然睡得比在家里还要安稳几分。这时候清醒一些了, 终于能说话了“我这次突入都察院大牢,多谢陛下解围。自知犯错,如何责罚任由陛下。” 朱明炽眉一挑道“还知道你错了大牢什么地方,只身一人就敢进去。罚当然要罚你,等你伤好了看朕怎么收拾你” “但是二叔的案子,不得不跟陛下说清楚。”长宁说,“他的确是被人陷害的,此案疑窦丛丛,不如进入三司法审核,却也不能让都察院说了算。都察院都御史,可与宋宜诚是多年挚友。陛下心如明镜,自然是知道这些” 朱明炽看着她,嘴角的笑容却带着一丝戏谑,“皇陵案他虽然没有参与,但以前的一桩桩,一件件恐怕也不少。你给他求情,究竟因为他是被冤枉的,还是因为他是你二叔” 长宁低声道“他毕竟是我二叔,这就是脱不开的干系,说不因为此肯定是在骗您。该如何秉公判决,我也没有意见,但如果断案有失公允,我自然要帮忙。陛下何苦让人如此算计您的功臣,岂不是寒了功臣的心思” 但她说完之后,许久都没有听到朱明炽说话。 赵长宁觉得朱明炽不是不讲究章法的人。他不管宋宜诚陷害二叔,肯定有什么原因不为外人道。 他不说话,那便是不会跟她说的了。倒不如她私下派人去查那随从的老家,总是能发现端倪的。 前面已经到了赵府的偏门,赵长宁见马车停下来,本来想自己下去的,随后牵动得身上一阵阵地疼,站都站不稳,然后给身后的人抓住了。 “皇上,微臣要回府了。”赵长宁道。他的侧脸冷峻英挺。 “走下去试试才挨了顿鞭子,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吗。”朱明炽将她打横抱起,“方才不是还疼得直喊,现在就受得住了” 不是她受不受得住的问题,而是朱明炽总不能跟她一起回赵府吧 但朱明炽已经抱着她跨下马车,随行的金吾卫副指挥已经上前去扣门了。赵长宁被他拢在斗篷里,屋檐下灯笼光的阴影投在他脸上。 “皇上”赵长宁仍然不死心。 “不许说话,否则朕就抱你回宫去。”他知道赵长宁要说什么,淡淡说,“朕知道怎么圆过去。” 后门的门房隔着门懒洋洋地喊了声“谁啊” “开门就是了。”那副指挥使道,“再叫你府上能说得上话的过来。” 门房在里头狐疑得很,也不是谁传个话他就能去叫主子的是不是。吱呀一声开了门,只探出个半白的脑袋来“哪个壮士叫门” 顿时就看到外头阵仗极大,侍卫林立不下百人,中心那抱着个人的男人看着便是非富即贵。门房还没看清楚是谁,就知道这路人是惹不起的。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名帖,态度也好了不少“大人在外稍等,我去给主子传话” “去传话吧。”朱明炽语调沉沉,却是径直抱着赵长宁就进门了,“你们大少爷的院子在哪里给我引个路。”朱明炽这却是第一次来赵家,踏进门自然陌生了。 门房才看清他手头抱着的可不正是大少爷吗 赶紧就领着朱明炽往里面走,然后让另一个小的童子去二少爷那里传话。老太爷年事已高,怎能吵他,家里最说得上话的就是二少爷了 朱明炽抱着长宁走到了她的院子,知道了朱明炽的身份,丫头婆子们伏地跪了一片,头也不敢抬。 朱明炽却也没叫她们起,将赵长宁好生放在罗汉床上后,随口吩咐旁边的婆子“去打盆水来。” 御医是早就派人去传过来的,掌院的郑太医,年事颇高白胡子一把了,大半夜的被值房太医从床上挖起来。听闻是皇上传诏,以为是急病。带着个徒弟火急火燎地穿衣裳出来,才知道是在宫外。宫外也罢了,拎着箱子被接到赵府,原是给一位少年大人治病的。 屋内的人都请了出去,独皇上站在旁边看着他。郑太医这也不觑,伺候了三朝皇帝了,当朝首辅的年龄都没有他大,虽然古怪离奇,但他听皇上的吩咐,给这位赵大人诊脉就是了。 观这位赵大人的面貌,大概也知道是被打伤的。诊脉也就多是个气血两亏。 但是当郑太医的手搭在赵长宁的手腕上时,他细品了许久的脉,随后,他的额头开始出汗,后背也开始流汗。 他行医至今已经超过五十年,什么样的脉没有诊过。什么人什么脉,他一摸就知道了。素日在宫里被称为神脉手,技艺超群,宫妃孕不足一月时,阖太医院都只有他能诊断出来但是这个脉他分明就不是就不是 隐瞒不报是欺君之罪,郑太医立刻就伏地了,并且看得出还微微发抖“陛下微臣,微臣不敢妄言。这榻上之大人,实乃是” 朱明炽不能在宫外耽搁太久,等看她伤势不严重了就打算离开。闻言表情也没有波动,而是淡淡道“朕知道,你只需告诉我,她这伤严不严重就是了。” “伤是皮外伤,有些发热,不过没有大碍。只是这位大人体寒宫虚,兼之有些胃的毛病,怕要好生调养。” 她病还真不少 “去外面开药方,抓药送药一应由你操办。日后她的病由你专门诊断。”朱明炽吩咐道,“回去之后,一个字不许往外说,可明白” 皇上究竟是什么意图,郑太医并不想知道,人生几许难得糊涂,他还想活到八十大寿的。郑太医立刻跪地应喏,然后出去开药了。 赵长淮那边本来就没睡,得到了消息有人夜访赵府,而且阵仗不小,已经往大少爷那里去了。他就好奇了,深更半夜的究竟是谁送赵长宁回来了披了外衣叫上些护院跟着朝赵长宁那里去,顺便叫人通知各房。赵长宁这晚未归,祖父、父亲那边都牵挂着。 当他带着人到竹山居的时候,看到守在外面的竟然是金吾卫心里已经是吃了一惊,待再走到门前,只看到有个人背手站在长兄的床前,门外金吾卫副指挥使通传“皇上,赵长淮赵大人过来了。” 皇上,朱明炽 赵长淮顿时就把朱明炽认出来了,心里一震,立刻后退两步半跪下“陛下,微臣不知陛下光临” 朱明炽抬起手让他不用说了,既然是赵长宁的弟弟来了,应该会好生照料她吧。今晚这一行,阵仗已经搞得够大了,不能再大下去了。他淡淡道“朕无意路过,看到你哥哥受重伤带他回来,既然你来了便好生照料他吧。” 说完又看了赵长宁一眼,方才才见清醒了一些,如今却是面色发红,想必有些发烧,不大清醒。 她要是清醒的,看到阵仗这么大,恐怕又要不高兴了。 他招手让金吾卫随着离开,赵长淮跪地等他离开竹山居。本想将他送出门的,但朱明炽不让他送,只得回头照看赵长宁。 被皇帝路过看到,亲自送过来赵长淮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靠谱,恐怕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他走近了看赵长宁,被打得可谓是遍体鳞伤,眉头紧拧,那样子外的孱弱。赵长宁要想得到些真东西,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样回来他一点都不奇怪。 他回头问顾嬷嬷“可派人去找大夫了” 刚才那个阵仗顾嬷嬷都被吓到了,正领着丫头端水进来,闻言示意东厢房“奴婢还没去请,不过方才那位带过来一个御医,正在里头开药单子。” 赵长淮本没有在意,太医院的御医多了去了,给大臣诊断也是常有的。还是准备去问问长兄这情况严不严重,便走到了东厢房。结果丫头挑帘子一看,他却看到里头开药单子的人面熟,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太医院掌院御医郑太医吗 郑太医资历极高,又是千金难求的圣手,就是内阁大臣见了郑太医都要客客气气的。虽然只是太医院的,却也是三朝元老了,赵长淮就恭敬地拱手“大人可是掌院御医郑大人” 郑太医听到有人喊,自然咦了声“正是,你是何人”赵长淮心里更惊讶。能请到郑太医出马的当然只有皇上了,听说现在他年事已高,只管皇上和太后的,普通王公贵族都未必能请得动他。 赵长淮与郑太医交流长宁的病情,这时候未等到人的陈蛮回来了,看到赵长宁躺在床上,几步直走到赵长宁床前,手捏得青筋暴起。 他不过是跟大人分离了半天,怎么大人就成了这个样子谁把他打成这样 要让他知道了这个人,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陈蛮半跪着许久,恨得牙都要咬碎了,被顾嬷嬷拉到一边去“陈蛮你别急,都是皮外伤。”知道他对大少爷忠心耿耿,顾嬷嬷也是心疼难忍,“大少爷这还不是为了咱们府里,你去外面等着吧,我给大人换好药再叫你。” “劳烦嬷嬷。”陈蛮声音嘶哑,知道自己的确帮不上忙,起身退去门外。顾嬷嬷看到他退出去,心里也是憋了口气的,就告诉香榧,“去各房各院通知一声,就说大少爷这里有急事商议。” 此时夜幕低垂,天边寒星点点,赵府却犹如沉寂了一般。陈蛮守在灯笼火下面,不一会儿看到先是窦氏扶着丫头都手匆匆过来,窦氏进房后一见长宁的样子便大哭出声,抱着儿子便不撒手。 然后是赵老太爷也连夜赶来,二房徐氏也带着丫头过来,竹山居便闹开了。窦氏已经知道事情是怎么个经过了,她还抱着儿子。哭得谁也劝不住,赵承义或是赵老太爷想上来查看长宁,她便如护崽一般紧紧抱着她,不要他们看“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好好待她凭什么要说她凭什么让她去救” 她好好的儿子,今早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奄奄一息的。窦氏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又气又悔,哭得如泪人一般。 她可怜的孩子,为什么要遭这个罪啊 赵承义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劝窦氏“有话好好说,父亲在这里。长宁这究竟是” 陈蛮便在旁边冷冷地笑了“诸位不是不惜让大人受损,也必要让他救出赵承廉的吗原大人本来就在想办法,只是的确不能求到皇上那里,偏诸位心大,说大人是冷血无情之人若不是诸位那番话,大人也不必去冒险了。都察院岂是好进的地方,大人进都察院探底,就算是能出来也要去半条命。现在这样,大人拿到了些证据,诸位也不用假慈悲了吧,别在这里污了大人的地” 他这话说得尤狠,曾说过赵长宁的自然都变了脸色。赵老太爷更是止不住地手抖,他原是觉得赵长宁有些无情,又记挂着儿子,所以不想此事竟然如此凶险,赵长宁竟然伤成这样“是我的错,宁哥儿一向是最明事理的,他知道该怎么做,我们却要妄加揣测” “父亲,这样不能全怪您。”徐氏却在旁说,“原本他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哪里会误会” 这下便连赵承义也生了气,儿子一向至纯至孝,为了他二叔做到这个地步,当真是仁至义尽了。“当日长宁早说过此事棘手,求不得皇上,他在想办法可是二嫂不信的如今的关头,二嫂还要说风凉话不成” 徐氏看到众人愤怒责备的目光盯着自己,自然一个字都不敢再吭声了。毕竟事情只能靠赵长宁去做。 待长宁喝了药,烧退了些醒过来。瞧着自己床前围了这么多人,当真苦笑。“我无事,诸位都先回去歇息吧。”她一顿,“二叔那里也有了消息,我看他在大牢里虽然过得不好,倒也没受大刑” 赵老太爷闻言更愧疚,长宁却招手,叫护卫进来把这满屋子的人都送出去 唯有窦氏还伏在她的心口,抱着她一直哭。 长宁慢慢顺了母亲的头发,轻声道“您也快回去睡吧,别哭了,明天起来眼睛该肿了。” “娘就是见不得你受伤,你二叔毕竟是隔房的,早知道这么凶险,你何苦去为他做这些事”窦氏一边哭一边说,“娘说句不好听的,他是隔房的长辈,以前对咱们也算不得好” 长宁沉思了一下,告诉母亲“娘,我告诉你一句唇亡齿寒。赵家如今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二叔真的倒了,您以为我会落着什么好吗到时候在朝堂上只会更加孤立无援,叫人算计罢了。” 窦氏泪眼朦胧地看着儿子,似乎没有发现,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儿子心里已经转了九曲十八弯。 把窦氏和父亲送出去后,长宁才让顾嬷嬷再进来,问她后续的事情。 “诊断完后,陛下不一会儿就走了,倒是那位御医才走片刻,还是二少爷亲自送出去的。”别人不知道其中的端倪,顾嬷嬷却是知道的,她轻声说,“这皇上倒是对您甚好。” 赵长宁当时发烧迷迷糊糊,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大概认得出给自己把脉的是掌院御医郑太医,寻常人哪里请得动他半夜出山,也就是朱明炽,一句话便能叫来。 皇帝出宫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他是不能随便出宫的。结果却把她从都察院救出来,还送回到了赵家里,莫不成是亲自为着自己来的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让赵长宁的心里有些复杂。她原来觉得朱明炽其实是很帝王模范,够冷漠无情,够权衡利弊。怎么想长宁觉得朱明炽出宫来救她,不是他会做的事情。因为对他没有好处。 长宁正在沉思,顾嬷嬷却又告诉她“二少爷还在门外等着,说有事要跟您商量。奴婢说您今日累了,但二少爷却说事出紧急” “罢,我身上疼得睡不着,见就见他吧。”长宁颔首,“你沏壶热茶,端些点心进来。”小半天没吃东西,她倒是饿得厉害了。 顾嬷嬷就带着丫头沏了一壶长宁常喝的碧螺春,装了山药糕,切成小块、洒了糖霜的蜜酪,一叠薄如纸的牛肉脯,还有松子、榛子、芝麻加糖炒香做馅的梅花酥饼。六的攒盒放满,顾嬷嬷仍然觉得不足“吃点心总是不克化的,不如奴婢让小厨房给您做碗银丝面条吧用熬得香浓的牛肉汤打底,加点香油、葱花便很好吃了。” 长宁摇头道不用,这时候开火麻烦。而且赵长淮也走进来了。 “长兄撑着病体见我,为难了。”赵长淮一拱手,然后就在赵长宁对面坐下了。虽然嘴上说的是为难,但他的神色自如,并没有半分为难的意思。 “二弟有话就说罢。”长宁让顾嬷嬷把蜡烛移过来,照得小几通亮。 赵长淮也没有耽搁,手扣住了茶杯道“两日前我因户部的事进宫面圣,曾与皇上谈论二叔的事,打探皇上的口风,皇上却未曾理会我。料来圣意坚定,恐怕七叔不仅是因为贪墨而触犯了皇上。”赵长淮抬头看赵长宁,“今日长兄夜探都察院,却是皇上将你送回,都察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长兄可愿意道来” 赵长淮是发现他当真摸不透赵长宁的底,他究竟在干什么,跟皇上有什么干系他手头是不是还有东西是他不知道的 赵长宁微微叹气,屏退了左右,问赵长淮“这便是二弟想说的急事” 赵长淮却笑了笑,此时他低垂下头,浓密的睫毛也垂下来。这弟弟倒还有几分年少的俊秀,生得倒是比她高大,心计什么的也更深。二叔出事他一直不算着急,等着她在外面忙,也不出力,他对赵家根本就是没有归属感的。现在来跟她说话不过是想探她的底罢了,长宁心里已经在猜赵长淮的想法了,毕竟她跟这位庶弟是一起长大的,还算了解他。 “长兄倒不必忌惮我,再怎么说我与你是亲兄弟,跟外人比毕竟血浓于水” 这厮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血浓于水她受伤后赵长淮还没有陈蛮的反应大 赵长宁也笑“我倒是愿意你记得这几句话,日常我看二弟,却没看出什么血浓于水的情分来。二弟也不用猜了,都察院什么事也没有,我也不过偶遇皇上罢了。若二弟只是想问这些,不如择日再问吧。” “我说有事,肯定是真的有。”赵长淮却淡淡道,“长兄若是真的想救二叔,我手里有些工部的卷宗,是从二叔那里搜来的。不过你也别问我怎么弄到手的,我的路子毕竟不是正经路子,一会儿我叫你给你送来,想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如此多谢二弟。”赵长宁抬手让顾嬷嬷进来,让她送赵长淮出去。 赵长淮身在六部,有些路子她不奇怪。工部应该是从二叔那里搜走不少东西,拿来看看是否有与二叔所说的证词对上的,也好。 赵长淮看他脸色淡漠,玉色的脸似乎更瘦削了些。心道他这又是何必呢,如果换做是他,断不会为赵承廉做这些的。 只是赵长宁半点口风都不露,就让他心里更好奇了。赵长宁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何尝不是看不透赵长宁干什么。但他跟赵长宁从就不对头。他觉得赵长宁身为兄长,却处处不如他,所以处处都不服。 赵长淮拿定了探查的主意,拱手离开了。 他使了个心眼,在离开门外丫头的视线后,又从抄手游廊绕到了屋后。竹山居的护卫只守在外面。今夜又太乱了,丫头婆子都聚到了后院去,倒没有人看到他。借着夜色不明,赵长淮从茂密的竹林之间穿过,前头就是竹山居的正房,光自隔扇透出来,赵长宁还没有歇息。 赵长淮自认自己不是君子,赵长宁不告诉他,他只能自己来听了。 屋内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方才人太多,里面的药我都没来得及给您上。”这是赵长宁身边惯用的顾嬷嬷的声音,“索性是裹胸挡着些,里头没伤得太重否则落下疤可怎么好。” “疤怕什么,”这是长宁的声音,“又不是女子。” 两人却是根本没有说任何都察院的事情。 顾嬷嬷似乎苦笑“幸好奴婢那里有些膏药,涂了绝不会留疤的。您再不把自己当女子,留在身上总归不好看。” 隐在阴影下的赵长淮,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眉头皱起。这话听着太奇怪了,赵长宁本来就是个男的,哪里有从不把自己当女子的说法 不过随即顾嬷嬷又接着说“奴婢看二少爷当真太冷血了恐怕是手头早就有这些东西了,一直不给您,偏生等您伤得这么重了才跟您说。” “他一直不喜欢我这个长兄,不害我就是万幸了。小时候不是还用砚台砸过我的手么,我也习惯了,以前对他那么好,也没见能修补关系。”赵长宁仍然淡淡的。 原来是在非议他呢,赵长淮嘴角微扯。他能拿出来就很不错了。说他冷血无情什么的,他倒是早就料到了。赵长宁是他长兄,从小就压了他一头,两人之间本来就是竞争关系,难不成他还要对他多好么赵长宁再体弱,也不是需要自己谦让的吧 “可您毕竟不是他的兄长”顾嬷嬷似乎是哽了口气在心口,“这么大的弟弟了,长得比您还高了半个头,力气也大上许多。谁对自家姐姐不是宠着护着的,咱们三少爷对出嫁的五娘子就很好,上次五娘子的娘家人欺负她,不是三少爷冲去打五姑爷的。偏您这个弟弟还成日给您使绊子。” “在他眼里,我不是他的姐姐,我是他的兄长。您可别说这样的话了。” 屋内一时没有了动静。 但是赵长淮却紧紧地捏住了墨竹的枝干,震惊地看着窗内的烛光。 等等她们刚才说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第78章 赵长淮回到自己的住处, 丫头雪芝给他端上洗脚水,发现二少爷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爷, 您怎么了”雪芝狐疑道,“可是大少爷那边有什么不好” 赵长淮回神, 接过擦手的热帕子道, “你先下去吧。” 他实在是太过震惊,以至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的好。从小算是跟自己一块长大的嫡长兄, 竟然根本不是这怎么可能呢但是转念一想,赵长淮想到了更多的端倪,这怎么就不可能呢 首先是这件事发生的可行性,窦氏当时已有三女, 若第四仍为女,很有可能铤而走险加之那个时候自己的生母,几乎是与窦氏同时有孕的。后来自己出生后母亲便亡故了,他就寄养在窦氏那里, 而窦氏对他的态度当真是非常微妙的, 一方面她待自己不算差, 但另一方面她又想害死自己。依窦氏的个性平白无故的她为什么要去害一个庶出的孩子,除非是这个庶出的孩子会威胁到她。 因为她的儿子根本就不是儿子 想到了这点之后,赵长淮忍不住喃喃了一句“简直就是疯了” 窦氏这不是疯了是什么,要是被人发现她还能有活头吗而他这个嫡长兄,还当真就考取了功名, 成了朝廷命官。 紧接着,赵长淮想到了别的事。他记得有一年夏天, 府里的男孩都约好了去乡下的山庄避暑,在荷花池子里洑水。赵长宁也跟着去了,大家都是男孩,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就往水里跳,偏偏他是怎么说都不脱,雪白的衫子系得严丝合缝。大半个夏天过去,他们都被晒成碳头,他却仍然白得跟鸽蛋一样,又滑又嫩。当真是极美的,又秀气,像是玉雕成的人儿。 力气也小,身子纤瘦,稍微有点病痛便犯娇气,怎么像是个男儿的样子原来大家都以为那是他早产了一个多月,娘胎里没养足的缘故。现在赵长淮却从每个细节里幡然醒悟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分明是个娇滴滴的姐姐啊 赵长淮心情复杂地坐在灯前,心里实在是太微妙了,原他这么多年都是在跟一个女孩相争,而且还是他的姐姐。岂不是太太没人性了。而且赵长宁当真对他不差,总还是像对弟弟一样护着照顾着的。 姐姐原来是姐姐。 他又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一会儿,终是悠悠地叹了口气。罢了,若是个男的他自然要争个高下,女孩还是姐姐,这有什么争的,惯常忍让她一些就是了。 姐姐嘛,总是不一样的。他一直想要个姐姐的,可惜没有罢了。 朱明炽回宫后,却是大步走进了乾清宫,表情森然,其实更多的是漠然。 陈昭跪在森森的殿宇下,弦月如钩,光淡而朦胧,金龙雀替,屋檐上的骑凤仙人都成了一道朦胧的影子。皇家威仪万千,重重的瓦檐下,他显得如此渺小无力。他偏生的生起一股子的不甘,但他不敢表现出来,朱明炽这样的人,若你敢动,他就会将你千刀万剐。 他非常的警惕,纵然你从他的表面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方才突闯都察院,可谓是非常难得一见的。 陈昭说“古往今来虽然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臣不知错在何处,还请皇上明示。” 朱明炽在翻书,实际上他可能没看,他只是翻来翻去,然后扯着嘴皮说“既然不知何错,那便继续跪吧。” 陈昭抬头看,只看到朱明炽高大的身影,被团团的烛光埋没了。 而朱明炽很快就合上了书,进了殿内。陈昭是锦衣卫指挥使,不过陈昭野心甚重,也该收拾收拾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身为帝王,却是谁都不信的,没有人能让他相信。 但他也不会过度惩罚陈昭,陈昭是不知者无罪,过度责罚不能服众。 陈昭跪了一会儿,没人敢扶,但每个经过他身边的宫人,都不敢抬头,毕竟这位是指挥使大人,除了皇上以外谁还敢怠慢他。 一份邸报送到了他的案台上,送邸报来的人低声说“赵大人已经派人去寻那人的老家,约莫是找到线索了。” “她还是能干的。”朱明炽嘴角微勾,“宋宜诚那边呢” “彻夜无眠,估计是想着您这番动作的意思,不敢睡呢。”回话的人声音更轻。 朱明炽揉了揉眉心,这下就有点头疼了,他并没有打压宋家的意思,相反他很想抬举宋家,但宋宜诚其实是个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的蠢货,他估计这一下后这老东西做事就要束手束脚了。 “小的还有件事不得不报”回话的人又说,“魏大人,当街拦下赵长宁,说是要求娶。” 朱明炽一听先是笑,然后摇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又说,“明日下午把他给朕召进宫里来,就说是教裕王爷的骑射。” 次日起来,长宁的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那郑太医果然圣手,两帖药下去竟然就浑身通透。 只是赵长宁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对的正是赵长淮。 今日本来就是沐休,一大早赵长淮提着些补品来看她,也不看她,而是在她屋内转悠了几圈,盯着她墙上的名人字画看。 赵长宁终于是忍不住了,见赵长淮一直盯着那些画儿,她很真诚地建议“二弟要是真的喜欢,选一张喜欢的带回去吧。” 赵长淮就扭头看她,赵长宁靠着一个藏蓝绸攒金枝枕,眉眼秀致如画,澄澈眼眸倒映秋日阳光,拿书的手指根根如葱,雪白得剔透。 赵长宁更奇怪了,看她干什么,这么多年没看够吗 “二弟”她再一叫,赵长淮才回过神,然后别过头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不过是看看罢了。”。 赵长宁笑了一声“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在我屋里看到什么喜欢的都要搬回去。有次我有个特别喜欢的砚台,你非要要,我不给就拉着我的袖子直哭。把父亲引来训斥了我一顿。给了你后,你玩了几天就送给了三弟” 赵长淮咳嗽了一声,表情不变“是吗,不记得了。”以前他好像是挺爱闹赵长宁的,她一向包容自己。 顾嬷嬷引着丫头抬小炕桌进来,摆了早膳。因为赵长淮也在,也有他的一份。 “二弟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吧。”赵长宁邀请他。 她本来以为赵长淮就要走了,谁知道他施施然走到了她对面,坐了下来“既然长兄邀请,那就是盛情难却了。” 她看起来很盛情的样子吗赵长宁嘴角微动。 因为是赵长宁的胃口,自然就是甜的居多,什么桂花白糖猪油糕,栗子糕,银丝卷,就连一笼翡翠虾饺吃起来都是甜滋滋的。她倒是吃得高兴,冰糖燕窝喝了一盏,一碗甜粥,一块桂花白糖猪油糕。等到顾嬷嬷上药的时候,她好像有点嫌弃,但又自持威严,端过来便一饮而尽,苦得立刻皱起精致的眉头。 赵长淮在一旁看着,不觉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般娇气,以前他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怕赵长宁发现,他端碗喝粥给挡住了。 顾嬷嬷见大少爷苦得厉害,立刻端上了一碟姜香梅子。 赵长宁含在嘴里片刻,缓过了那阵苦劲儿,才问赵长淮“二弟今天来找我所为何事” 赵长淮一则是想打探赵长宁究竟要干什么,二则可能是好奇,是的,就是好奇。好像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他心里对赵长宁的感觉相当微妙。 她一直对自己加以照顾包容,自己偏偏给她添堵。她在想什么呢,她应该很无奈吧,这一大家子要由她个女孩扛着,她也愿意被高大自己许多,本应该懂事的弟弟欺负。她又是什么心情呢 赵长宁见赵长淮不说话也没打算继续问了,正要站起来,不过是久躺着站起有些头晕。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长宁的手“长兄小心,起来做什么” “多谢,我不过拿两本书罢了。” 赵长淮听着却是一皱眉,“你要拿什么,我在旁边,吩咐一声不就是了吗” 长宁觉得这个弟弟今天当真是古怪,他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吗 赵长淮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给她拿下了书。 长宁翻着书,眼皮子微抬,就发现赵长淮也在旁边坐了下来,靠她还有些近,然后等下人上茶的时候,他又先看了看“黄山毛峰。” “你体质虚寒,应该喝普洱、乌龙茶才好,喝绿茶性寒。” 赵长宁虽然没说话,但心里已经按捺不住了,嘴角动了许久,把书放下了。“赵长淮,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 然后赵长宁发现他仍然盯着自己的脸看,好像自己的脸上平白长了朵花一样,连自己问他什么都没听到,目光很出神。得,就是疯了 长宁摇头,那边香榧却挑帘进来了,给她屈身道“大人,魏大人递了名帖说要见您。奴婢说您病着不能见外人,但是他说无妨。护卫们不敢拦,又不敢不拦” 麻烦找上门来了,长宁揉了揉眉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第80章 其实长宁早就怀疑赵长淮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刚才茶盏碎裂的时机也太巧了。 赵长淮却平淡地说“长兄所指何事, 愚弟不明白。” 赵长宁又看了下他,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多心了。以赵长淮的个性, 若是发现了她这么大的秘密如何还会隐瞒,肯定逮着机会威胁她, 将她整下去。既然他什么都没说, 那应该是真的没有发现吧。 “没什么,走吧。”长宁还是回头, 朝着正言堂的方向走过去。 赵长淮在她身后看着她,阳光落在她单薄的肩上,暖融融的。他露出了似有若无的微笑,然后跟了上去。 正言堂已经有回信的人在等了。赵长宁坐在首座, 赵长淮在她的旁边坐下。长宁整理了衣袍问“查到了” “都查到了,程三的确是被宋家收买了,给了四百两银子和五十亩良地。他还回去老家过,给了家中老娘五十两银子。程三应当是已经被宋家控制了, 不过我们把他的老母亲和堂兄带来了。” 这倒是很有利的, 既然有宋家指使人的证据, 再加上二叔咬死了不认,想必翻案就不难了。不过长宁听了说“他们知道那人在宋家手里,就算现在说实话,上堂见到程三必定会狡辩。到时候有宋宜诚护着,恐怕也拿他没有办法。可带了他们家里的地契文书来” 回信的顿时有些羞色“愧大人所托, 只想着带人回来,却忘了这个。” “你再另外安排人去一次, 再找几个他们的邻里,佐证程三带了银子回去。”长宁边喝茶边吩咐。 回信的人应喏下去了。赵长淮发现长宁破案的思路的确很清楚,升官倒也不冤枉。 赵长宁又召了个幕僚进来,从他手里拿了个账本,一边说“昨夜二弟送来的账本,我仔细看了。的确是有人动过手脚,修建皇陵陵寝所用的金丝楠木,足多记了一半的量,这些钱的流向却是不难查,想必木商是与那谢楠有勾结的,只是谢楠已经死无对证了。但是我猜,二弟明明就从二叔那里拿走了十多份案卷,却独独只给了我这一份,恐怕是有些证据吧” 赵长淮听着就笑了,她竟然知道自己不止拿了这一份案卷。“哥哥何出此言” 长宁只看着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希望我把人救出来。赵长淮,我不管你在耍什么花招,你我同是赵家的兄弟,绝不容许有二心。现就算你不想救他也得救。” 赵长淮却慢慢喝茶,长宁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样子想打他。 没想他放下了茶杯,却是淡淡问“倘若有天我身陷囹圄,长兄可会尽力救我” 长宁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有些错愕,但很快她就答道“也许在你心里,觉得什么兄弟手足,家族兴亡都是不值一提的狗屁。但长兄今日明着跟你说,我以前从未对不起你过,以后也不会对不起你。你出事,就算你再怎么混账,我也会救你的。” 其实长宁是在心里,觉得母亲以前有些对不起这个弟弟,所以他做些错事,她也原谅了。 也并不是她一定要把家族荣誉放在肩上,而是二叔待她不薄,当初她差点出事,二叔何尝不是帮过她。这偌大的赵家,若没有人想去团结,人人都只顾着自己,还有什么家族可言。他不信不关心家族可以,但她是逼也要逼着他当这个家的一份子 赵长淮却抬起了头说“好,我给你。”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让原本以为要费一些功夫的长宁有些诧异。 赵长淮慢慢抬头说“但是哥哥可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倘若有天我也身陷囹圄,你要救我。”他的眼瞳其实是偏深棕色的,比常人还要深些,光影交错,与她的瞳色是一样的,长宁心道,当真是亲生的弟弟。 “你手里的证据,可足以给二叔翻案”长宁问。 “加上你探子手里的那些,足矣了。”赵长淮收回视线,然后说,“将你的探子叫过来吧。” 长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赵长淮就说“我有些事不确定,所以想问一问。” 探子很快就进来了,跪地行礼,赵长淮问他“在你去程三老家调查的时候,可是有人在暗中阻挠你们” 那人回道“的确有,虽然是穿的便服,但小的仍然能认出是锦衣卫的人,身手与前面阻挠我们的人无异。” “锦衣卫指挥使本就同宋家勾结,这倒是不奇怪。”长宁道。她一开始查的时候,锦衣卫就在阻挠了。 赵长淮看了她一眼“哥哥当真不觉得奇怪我听说昨夜,陈昭陈大人在乾清宫外跪了半宿,如何知道哥哥会派人出去,还加以阻挠的。所以必定是别人吩咐的,哥哥以为是谁” 赵长宁被这么一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品了片刻,顿时有些背脊生寒。 锦衣卫是什么地位,除了陈昭能指挥,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人在场,他救了她,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他一人能指挥锦衣卫。”赵长淮说,“所以哥哥要三思而后行。不放过二叔的,也许是皇上” 长宁沉默,但心里却是震惊,不过是被她压着看不出来而已。她知道朱明炽不想管这件事。但却不知道他想置赵承廉于死地赵承廉可是背叛了太子来投靠他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赵承廉 长宁突然起身,一阵一阵的寒冷浸透了她,似乎方才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她朝外走去,随从随即跟上了她,赵长淮倒也没有跟她,又喝了一口茶,别说赵长宁了,其实他也不太明白。 前面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池塘,长宁突然就停住了。她站在池塘前,看着日头渐渐地落下,霞光铺满湖面。当初朱明炽如此信任她,她却将他送入鬼门关,宫变那日,她看到朱明炽几披着血光出现在晨曦里,一步步走向高位。她心里明白朱明炽是恨她的,也做好了会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的准备。他这三个月来的所作所为,难不成没有惩罚她的意思 她只怕二叔是被她牵连的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当初做的事,她并不后悔,因为没有什么好后悔的,那个环境下她不得不去这么做罢了。现在也是一样的,人哪里有能自己决定做什么的时候。不过是被周围推着,不得不去这么做罢了。 秋风终究是带着几分凉意,很快桂花便开满了京城。 魏颐对赵长宁颇有些意思这个事并没有瞒很久,这厮就不是会瞒事情的个性,一开始魏老夫人听到风声的时候,以为魏颐喜欢的是赵家的哪个姑娘,喜滋滋地盘算着请哪个媒人,用什么嫁妆,把婚房布置再哪里,什么都弄好了才去问儿子看上的究竟是赵家的哪房姑娘。只要他喜欢,便是庶出她都认了,总还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出身吧。 魏颐被自家老娘逼得没办法,干脆几天不回府躲清静。魏老夫人便从下人那里打听到,魏大人不是对赵家的哪个姑娘献殷勤,而是对赵家的大公子外的上心。也就是说,她儿子看上了个男的。魏老夫人当然不干了啊。儿子前些天还说了要娶嫡妻回来生儿子,眼下怎么看上个蛋都不会下的。魏颐任由老娘在家里哭闹,坚定地劝她“娘,咱们家真的不会绝后的,您要信我。” 哇,这怎么信啊,魏老夫人拿出全身的力气都信不了啊。 “你在外面搞三捻四的,娘都不管你,你可不能喜欢这样的。你这是要叫为娘的不活了啊娘要是死了,怎么去地下见祖宗,现家里你做主了,你就无法无天了啊”魏老夫人仍然是哭。 魏颐有些烦,因为赵府已经被赵长宁下令了,不许他踏入。他虽然官职高,但又不能跟长宁对着干。眼下大概就剩个强抢的办法了,抢回来以后生了儿子,娘也就不会说什么了。但抢又如何是办法,头疼 “娘,总会有孙子的,你要相信你儿子。”魏颐让丫头把魏老夫人扶回去休息,再让家里的婶婶嫂嫂的好生去陪她,缠着她打马吊,总之别来烦他就是了。 正当魏颐思索着下面该怎么办的时候,宫里传来了消息。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宫中要举办宫宴,邀请文武百官参加。 另外还有一道圣旨,北调魏颐为什么大同总兵兼骁骑营指挥使,节后上任。 魏老夫人自然破涕为笑。而魏颐想不想去都不要紧,皇命不可违。 不过魏颐却是想着,终于能把赵长宁堵着了,这几天她躲他躲得巧,简直是机关算尽啊把赵大人堵在宫里好生作弄一番,想想他就激动。于是魏颐穿上自己的武官朝服,戴五梁冠,中秋宫宴那日大步入宫去了。 赵长宁为大理寺丞,自然也要赴宴,这次二叔和七叔都不在,长宁就跟赵长淮一起赴宴。从宫门沿着偏路进去,宴席设在御花园东北角的宫殿里,羊角琉璃灯笼高挂,觥筹交错。两人虽不是一个部的,落座的位置也不一样。 右寺大理寺丞向长宁敬酒,长宁与他好些,便端起酒杯也向他回敬。赵长淮在与别人说话的时候无意看到了,顿时眉一皱,她一个女孩怎么能喝酒呢 赵长宁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的酒杯就被人夺去了。 循手看去可不是自家二弟赵长淮吗,他微笑着举起杯“哥哥不胜酒力,这杯我代她敬大人。” 赵长淮在官场着实是有些名气的,那人也认得他,笑着站起来回酒。那人还拍了拍长宁的肩“赵大人可是有个好弟弟啊。” 长宁嘴角微动,接下来一轮敬酒都让他给挡了。赵长宁只是想说,她虽然酒量一般,但总比赵长淮好吧,这家伙一喝酒就容易发病。 等敬酒的人都散了,余下的也三三两两的去外面赏月了。赵长宁才坐下来,筷子一齐开始吃菜。宫宴奢侈,每桌坐四个人,考得咸香酥还流油的羊腿,整只加鸽蛋炖的鳖,每人一盏火腿咸燕窝,半只糟卤鹅,又正是出螃蟹的时候,每人再分得一只大母蟹,绑上腿也有半个盘子这么大。肉长宁不爱吃,喝了燕窝,她开始吃自己那只螃蟹。 一只只地卸腿,拆出肉放在盘里。打开螃蟹的盖儿,顿时便看到了金色流油的蟹黄。淋了两勺姜丝醋,便让人食指大动。 赵长宁正要吃,螃蟹却被人夺走了。“螃蟹性寒,你本就体虚,不能吃这个。” 赵长宁正要发动,她剥了半天的螃蟹啊却见赵长淮自己将蟹黄两口吃了,夹起了那锅炖鳖里面的一块山药,放在她嘴边“吃这个好,养胃。” 养你个头,还我大螃蟹赵长宁笑了“赵长淮,你若是犯懒,跟我说一声就罢了,何苦找借口。” 螃蟹也被人吃了,她起身就要离席,却被赵长淮拉住手“你要去哪里” 赵长宁忍了忍道“外面。” “我头晕,不想出去。”赵长淮抓着姐姐的手,“你也不许出去。” 果然酒一喝多就开始犯病了,赵长宁倒是不想理他,但又挣不脱他,只能坐下来,漠然地看着他。赵长淮看到她坐下来,才将另一盘自己的螃蟹推到她面前。 长宁沉默“做什么” “还想吃,再剥。”赵长淮慢慢说。 长宁却不动,赵长淮又说“剥了就让你出去。”又再把盘子推近了点,加了句,“你剥的螃蟹香。” 长宁嘴角微动,只能继续给他剥螃蟹。而赵长淮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不知道为什么长宁突然觉得赵长淮这个眼神怎么就有点像赵长旭呢当年她无意帮过赵长旭,他便如被自己驯服了一般,时常跟着自己身后转悠,看得长宁以为他要生出条尾巴来摇了。 她剥了一会儿,突然听到赵长淮开口说“可能是母亲早逝的缘故,我一直很想有个姐姐。好生照顾她,保护她,不让别人欺负她。” 长宁手一顿,将剥好的螃蟹放下。淡淡问“我是你哥哥,所以你便欺负死我,是吧” 赵长淮没有回答,却看着她帮自己把螃蟹都剥好了,整齐地放在螃蟹盖里,浇了姜丝醋。 欺负个女孩子,说出去都丢人。以前欺负她这么久,以后就勉为其难地保护她吧,赵长淮在心里说,毕竟她还给自己剥螃蟹呢,不坏的。她还过得这么苦,简直是四面楚歌,帮帮她也没什么。 “我不会欺负你的,我会保护你的。”赵长淮看着她,语气竟然有些认真,“你看,我比你高很多。” 是啊,这个弟弟是更高更壮,可以媲美武将了。而且城府也够深的。 “不给我添乱就谢谢了。”长宁终究是起身离席,在走出去的时候,看了长淮一眼。 慢慢走在挂满灯笼的路上,长宁还是觉得赵长淮应该是看出点什么了,正当是她想的时候,却看到前面的景致豁然开阔。是个凉亭连着阔地,挂着许多精致的纸扎灯笼,千姿百态应有尽有。官员们正在观赏,多是穿青袍的小官,这灯笼上写的是灯谜,这些年轻的官员一般是前两届的进士,希望能解出难的灯谜,在皇上面前长脸。 长宁再循着光看过去,果然是看到他坐在凉亭里,宫人、侍卫簇拥着,旁是乔伯山、魏颐等人,与他说话。 长宁前世的时候,总以为皇帝只有个明黄可以穿。实则大明的衮冕服,服制非常多,也不止明黄色,最常见的是玄色、深紫、藏蓝这几个。朱明炽用玄色最多。不过他高大健壮,无论如何穿都英武不凡就是了。 赵长宁先是给朱明炽请安,朱明炽淡淡地看她一眼,行动似乎是已经利落了,伤应该没有大碍了。便说灯谜会“还是礼部的主意,你是探花郎,去看看说得出几个来。” 魏颐有些按捺不住,跟朱明炽告退,便要跟上来,长宁干脆就在灯笼之间走,她不离开,魏颐大庭广众之下也只能跟着她转悠。 别的小官都是进士出身,未必认得穿武官袍的魏颐,却肯定认得探花郎赵长宁。起哄要她解灯谜。 长宁也不推辞,笑着应了,一边走,只看了一眼就缓缓说答案。“一入西川水势平,便是个酬字。”看到要猜诗句的,“旧,便是孤帆一片日边来”,再有“刘备闻之则悲,项羽闻之则喜,便是个翠字。” 她说的别人未必不会,奇就奇在她是只看一眼就出答案的,身边聚了不少人。她每说一个,就有人拍巴掌叫好,还有个宫女跟着,她每说一个就在碗里放一枚铜钱。 她被众人簇拥着。繁灯如华,明亮得照着她的侧脸,就算笑着都仍然是有些冷淡的。一如当年她高中探花,他从二楼俯看她的情景。 那个探花郎,众星捧月,才华横溢,清秀妍丽如女子一般,偏生的淡漠。看得他心里就有了些许的异样。 朱明炽笑着淡了,他喝了一杯酒。 等赵长宁回来请安的时候,乔伯山就笑着说“还是赵大人厉害,今儿可给陛下破财了” 长宁还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刘胡就接着解释“赵大人不知道,陛下方才说,答一个灯谜奖励三年的俸禄,您方才一口气答了三十多个,便要给您近万两呢。” 赵长宁听了也惊,一个灯谜三年俸禄,怎么早没人跟她说,知道就不说这么多了。这么多银子也不怕惹得皇上不高兴。 她就半跪下“微臣解谜助兴,未奢求钱财。微臣听说甘肃刚受过灾,倒不如全数用来赈济灾民。” 朱明炽看她跪下了,把着酒杯说“朕即叫你去解灯谜,银子是给得起你的。起来。” 魏颐是跟着赵长宁过来的,见她要起,伸手虚扶了一把。赵长宁退到旁侧,魏颐就同她说话“夜寒露重,晚上我送赵大人回去吧,上次之事还没有说完。” “不必了魏大人,我有马车。” “本大人乃京卫指挥使,亲自送你还不好”魏颐挑眉。 “魏大人怕是忙人,我绝不敢耽误了您。”赵长宁旁边跟魏颐打太极。 朱明炽听了会儿,喝着酒倒也没说什么。喊了声起驾,便是圣驾华盖地走了。赵长宁看着他早早离席,正想着如何应付魏颐的好。只见到端着拂尘的刘胡折回来了,给她行了礼道“赵大人,皇上说您上次递上来的折子有些地方他想问问您。” 如此一来自然不用再管魏颐的难缠,只是前面又未必是个平静的地方 长宁心想拿了他近万的银子,怕什么,就走到了前面去。 刘胡跟在他身后,心道这是个祖宗。方才布置了灯谜,答一个灯谜得三年的俸禄,但谁敢多答几个,就不怕惹皇上不高兴偏这位祖宗过来,皇上叫他去看看能答上几个,他一口气答了三十多个,皇上也不惊讶也不恼,近万两银子就这么送出去了。 早准备好给这祖宗送钱的吧刘胡一边走一边猜,走到了乾清宫寝殿门口,他就站住了。 赵长宁一看就知道不是议事的书房,她也没说什么,宫人把门推开,低头不敢看穿着朝服的少年大人,他就进去了。 里头朱明炽却好生穿着方才的衮冕服,盘坐在罗汉榻上剥螃蟹吃。 宫里刚上的螃蟹,满满的两大盘,膏肉又肥又满。他放下螃蟹说“过来给朕剥蟹。” 又是剥螃蟹,他怎么就不叫个内侍帮他呢,这乾清宫里不加上侍卫,伺候他的可有八十多个。 赵长宁不敢说皇上,走过去也没行礼,给他剥螃蟹。这个时候朱明炽不会在意有没有行礼这种细节问题的。他擦干净手说“都察院的时候朕就说过,等你病好了朕再来收拾你。”接着道“这两大盘子,不剥完不许睡。” 长宁一愣,然后问“皇上,剥两盘您吃得完” 朱明炽看她一眼,淡淡说“朕拿来做蟹黄油。” 好,是他赢了,她剥还不行吗。 朱明炽在旁边看着她剥蟹,突然说“朕幼时不受宠,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他生下来自小被送给别人养,抱回去的时候母妃又势弱,过得卑微寒酸。他偏厉害,蛰伏忍辱的,当时就连许配给他的人家也可以推拒他。这么多年也让他得以继承大统了。性子似乎跟原来一样的,对人事一贯阴沉冷漠,而且勤俭,不喜奢侈。 这么想想,好像有点什么丝逆袭的味道。 当然长宁不敢这么说他,她只是想想而已。只见朱明炽目光变得深远了,接着说“宫里的螃蟹是一层层往下分的,分到延禧殿时的时候便是个小缺腿的,直接吃味道不美,伺候我的嬷嬷便用来做蟹黄油,我用来拌饭或是拌面条吃。” 他用的是我,当皇帝压力很大的。朝廷上虎视眈眈,能威胁到他,不听从于他的人也不少,加上太后又那么傻白甜,估计皇帝跟她有点交流障碍。大概只能同她倾诉一下了。赵长宁便挺捧场的问“倒没见到您身边有嬷嬷伺候。” “朕九岁的时候她就病去了。”朱明炽合上折子,看她,“好了,你把螃蟹剥出来,朕去里面批会儿折子。” 说来说去就是给他剥螃蟹嘛,何必再讲个故事出来。长宁其实还想问二叔的事,自那日过后他仍然在都察院关着,不过是换了好些的牢房。只是想到朱明炽也在里面有参与,她就谨慎了许多。 赵长宁继续剥螃蟹。豆釉青花口白底的大碗,装了整整的一碗,两大盘子呢,她剥得快也要一个时辰才剥完。一手的螃蟹味儿,又不敢现在去洗手。长宁便往内殿走去,想问问他自己能不能退下了。 朱明炽刚登基,其实平时都非常的忙。疆土广阔,每天发生的事情不计其数,如果真的是励精图治的皇帝,那朝事是永远都忙不完的。这点赵长宁对朱明炽倒是正面评价,古往今来但凡勤奋的皇帝,国家总不会治理得太差。朱明炽他心里是有底的。 朱明炽处理政事有种天生的敏锐和直觉。他对于治国是很有追求的,心里仰慕先朝的文景之治开元盛世,就算没有千古美名,也求个四海升平,百姓不要流离失所,老有所依,壮有所用。因此他看奏折也外的仔细谨慎,是不会轻易批注施行的。有次在长宁的奏折上细密地批注了许多,问她大理寺刑狱过严的问题。 大概是批折子太累,他倒是没在看了,而是靠着迎枕小憩,奏折还摊开的,他个高大的人,将榻挤得有些狭窄了。 长宁走近了,将落在地上的折子捡起来,叠好放在炕桌上。瞧他正好闭着眼睛睡觉,他的睫毛不长却非常的浓,高鼻,嘴唇的曲线也挺好看的。厚肩厚胸膛,手臂抵得她的两倍了。 长宁靠近了本是想叫他起来的,谁知道刚一凑近还没出声,朱明炽就睁开了眼睛。 她顿时就落入了他的眼睛里,她整个人的影子,像是落入了一片干净的深潭里,又有些陌生的、未醒的本能危险。 赵长宁也愣住了。 她立刻要后退逃开的,朱明炽却突然抓住她的手,一翻身便将她压在自己身下。 奏折彻底散落了一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第81章 赵长宁觉得朱明炽大抵也是有点闷骚的。自从上次拒绝过他之后, 他倒并不怎么常召见她。 也许他有点生气吧,朱明炽自小在别人的轻视下长大, 心里还是很敏感的。他生气也不会说出来,自己一个人气。 所以朱明炽突然如此的时候, 长宁怔住了。她并不是害怕, 倒奇怪自己不害怕。她很近距离地看到了朱明炽的脸,大概这脸也算得上英俊吧。鼻梁高挺, 浓眉墨黑。跟赵家的男人不是一挂的长相。 他的眼睛却是非常温柔的双眼皮,不过是被浓眉一压,也显得气势逼人了。 那刀疤也奇怪,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的,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两个人竟然就这样久久未动。长宁隔得近,看得久了,竟然觉得有些陌生而悸动。 朱明炽微眯眼睛, 就这这个姿势问“你的螃蟹剥完了”他的嘴唇微动, 低沉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他的声音低沉是带着震动的, 好像连着她也震动了,长宁顿了片刻才应是。 朱明炽发现她在看自己,而且有点被自己给惊到了一样。他的嘴唇微微一弯,随后又闻到了长宁身上的酒味,就问她“喝酒了” 这么多敬酒的官员, 长宁仗着酒量尚可便喝了四五杯。她别过头说“几杯罢了。” 官员应酬哪里有不喝酒的道理。 朱明炽见她一躲,就从她身上起来了。整理衣袖, 一边叫外头伺候的人进来收拾东西。 门打开了,进来几个内侍。赵大人在殿内时,他们是头也不敢抬的,跪在金砖地上捡奏折。轻手轻脚的收拾好了,再退出去。 长宁看着着他宽厚的背影,觉得帝王的确是捉摸不透的。整理好了之后,他又坐下来继续看折子,毛笔蘸了朱墨写字,长宁垂手站在他身边,宫门下钥的时辰已经快过了,但他不说话放行,殿内一时寂静。 许久后,朱明炽突然问“可遇到什么麻烦了。” 麻烦他指的是什么。除了二叔那事,也就只有魏颐的事情了“微臣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 “不知”他淡淡哼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长宁只能盯着自己落在金砖上的影子,不一会儿,外头才有人通传“皇上,魏大人过来了。” 朱明炽嗯了声,随后殿门被推开,刘胡提着琉璃宫灯,引着穿朝服的魏颐走了进来。长宁见到他过来,立刻就低垂下了眼帘。她也立刻就明白了朱明炽所说的麻烦究竟指的是什么。 魏颐抬头就看到赵长宁站在朱明炽旁边,有点疑惑。撩袍下跪,“微臣魏颐叩见皇上。” 他是来向皇上询问此次调职一事的,不想长宁竟然这么晚了还在这里aab3238922 魏颐先没管这个,正事要紧,他低声说“臣接到了调令,是明日就启程前往大同。便不得不前来问问陛下,时间是否仓促了些,可容臣再准备一月,家中的事情还没有安排妥当。” 朱明炽也没看他,而是淡淡地说“西北边境自来不稳,朕戍守西北的时候倒尚能镇住他们几分,如今换了山西总兵,却使边境流民接连作乱,你早日去镇守,朕也放心一些。至于你家中的事,三言两语的交待了,用不着准备许多。” 言语之意是没有同意的。 魏颐正欲再言。却见皇上搁笔抬头,对旁边的长宁说“朕有些饿了,替朕取些月饼来。” 中秋佳节,本来也是吃月饼的时候。旁边的小几上摆了些月饼瓜果,应该就是供他随时想吃便能取的。长宁听了他的吩咐,没说什么就去取了过来。她用筷子取了两个,一个是糯米皮做的月饼,加玫瑰卤调了红豆泥做的,半透明的莲花状。一道是咸蛋黄加羊肉蓉的,咸香酥脆。 赵长宁将那斗彩瓷碟放在他面前,他却还不吃,只是静静看着她。 长宁大概明白他要干什么了,既然是要给她解决麻烦的,肯定是要有解决麻烦的方法。她不动声色,执起了筷子从碟里夹出那月饼,亲自喂到朱明炽唇边。 他才旋即微笑,将月榜咬下一大口,突然又抓住赵长宁的手“方才替朕剥螃蟹,可有些伤着了” 长宁都没有注意到剥伤了,一看的确有些细微红痕,就说“蟹钳锋利,是有些划伤了,不过也不要紧,为您做这些是应该的。” 她眼角余光都看见魏颐的脸色微变,抱拳的手渐渐泛起青白色。 魏颐是风月场上的常客,男女之间那点事情,不用多说,他便能嗅到其中的那股子味道。以往他是夺人所爱,肆意花丛的风流公子,如今可是好不容易想收心了,与她在一起,好生的过日子。 偏生的她往他心口插刀子,狠得不留情面。 他说她为什么不喜欢他,不跟他在一起,原来是有这么个大靠山啊。 这个靠山太大了,谁敢得罪恐怕他这次远调,也是因为这件事。 魏颐的心还是泛冷,彻骨的一阵寒意。帝王的东西,怎能容他染指 长宁知道魏颐心里会怎么想,那便是她故意要这么引导他这样想,她就是冷漠无情,爱攀高枝,以后魏颐自然就能去寻找自己心爱的女子。不用喜欢她,她不应该,也不值得。所以她狠得下心来,做出一副温柔微笑的样子。 朱明炽看着她的笑容,握着她的手突然一紧。没有来的一股子怒。却从赵长宁袖中抽出了她的软巾,将她的手指头缠了起来,声音带着温柔“朕不看着你,你便伤着自己。” 长宁自己也从未听过朱明炽这么温柔缱绻的声音,顿时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笑容就有些淡了。 以前她觉得,朱明炽做这些事情不过是在报复她的,如今敏感地觉得有一丝不对,又说不上来。见他包好,长宁的手就要往外抽,但却被他捏住不许抽走。 魏颐捏紧拳头,手抖得厉害。 他想着以前那些行为,都有些可笑了。帝王在她背后看着呢他们的一举一动,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 他一时什么也不说,也不看长宁了。 背脊直直地挺着,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会动的。 “明日便收拾东西去任上吧,也别耽搁了。”朱明炽道,“明白了就退下吧。” “臣谢主隆恩。”魏颐这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随后抬起头,整理衣裳缓缓地退了出去。 长宁看着他有些蹒跚的脚步消失在了台阶之下,他的背影同夜晚中的宫灯交织在一起,宛如被淹没了一样,她突然听到旁边的人问“舍不得了” 赵长宁摇头说“他应该找个两情相悦的女子在一起。我不喜欢他,又怎么会舍不得呢。”她说这些话总是显得很绝情,“更何况您让他去大同,总有您的道理。瓦剌卷土重来,边疆不稳。而魏颐善于行军打仗,朝中鲜少有能比的。” 朱明炽就笑了笑“原来朕在你眼里也不全是昏君。” “皇上做任何事都有您的目的。虽然有些事情,我猜不出来目的。”赵长宁轻轻说,“便如我始终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让锦衣卫阻挠我查二叔的案子,他是何处惹恼了您或者惹恼您的并不是他” 朱明炽就不说话了,笑容消失,嘴唇一抿。 长宁立刻就跪下了。 朱明炽听到这句话不会高兴,她当然知道。 朱明炽起来了,慢慢的,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赵长宁道“若是因为我,还请陛下宽恕二叔一命,贬微臣的官职。”她叩地行礼。 朱明炽看着她玉白的脸,单膝微沉一近,伸出了手,却是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指尖触到了她的脸。 “宫门已下钥,你今晚宿在偏殿吧。” 长宁的睫毛如鸦羽覆盖,绵密地遮盖着水润的眼眸,透过睫毛,烛光掉在她的眼睛里。 朱明炽收回了手,又加了句“朕说话算话,不会强你所难。至于朕做什么事情你也不要过问了。” 许久后,长宁才回过神,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叩首退下了,去了偏殿歇息。 朱明炽自己又批了会儿奏折,刘胡进来喊道“皇上。” 他想提醒朱明炽可以安寝了,但又不敢说。朱明炽一向是要批到三更的。朱明炽却放下了笔,突然说,“刘胡,你是在宫里伺候多年的人。你瞧这后宫、前朝,朕待谁好” 刘胡后背一下子就冒冷汗了,这话怎么接啊,接错了当心脑袋搬家。 “这天下百姓都是您的子民,您待谁都是尽力的好。若有更好的,奴婢觉得您待太后娘娘自然是最好的,其次便是忠于您的臣子,陈大人、宋大人、周大人赵大人。”然后声音更是放轻了,“至于后宫诸位嫔妃,您是一般无二的善待。” 朱明炽又问“谁待朕好” 刘胡的背更加佝偻“您是天下至主,谁不敢不善待于您。” 朱明炽听了,叹息一笑“是啊,不过是不敢罢了”他突然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也许,应该就是高处不胜寒吧。 “就寝吧。”朱明炽起身朝偏殿去。 偏殿里灯已经吹了,刘胡本来端来了烛火的,朱明炽摆手没要,借着透进来的月光,绕过屏风走到了床前。屏风上挂着她的朝服,她已经睡下了。朱明炽看着她的侧脸一会儿。 干脆杀了多省事,救她护她,到头来她要杀他,疑他。 手放到她颈边,也只是探了下气息,绵长平缓,应该是睡着了的。 他伸手开始解衣,不过只是脱了外衣,就在她旁边躺下了。 其实长宁睡得很浅,朱明炽的动作再轻她也醒了,心想他怎么不睡自己的寝宫。 朱明炽虽然是闭着眼的,但他听到她呼吸变了,就知道她是醒了。“偏殿更静,朕在这里睡得多。不过是睡觉罢了,你也睡吧。” 长宁侧过头,看他果然一副正准备入睡的样子,眼睛都没有睁开的。 睡就睡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秋夜风冷,偏殿的被褥不够厚,跟他一起睡还暖和呢。 想到这里长宁就想通了,眼睛一闭准备入睡。夏天跟他一起睡嫌热,到了冬天当真还挺暖和的,长宁本来就喝了点酒,不觉就这么睡着了,被褥又太薄,她便本能地朝着温暖的地方钻。 朱明炽是还没有睡着的,她一直往他怀里缩,跟个小猫小狗一样,恨不得能蜷成一团窝在他身上,他是个火炉子,非常的暖和。这样的感觉倒是新鲜,朱明炽任她钻自己。本来没什么想法的,给她蹭得出了火气,渐渐硬挺了起来。不过他也不想这个时候做什么,只是抱着长宁亲了亲嘴角,语气很轻“这个时候你倒是乖巧了。” “你要权势,那么你的二叔,如何还能做这正三品的大员呢。”他似乎是,轻轻地着这么说了句。 一家之中,不可有两人为大员。她二叔不下去,她如何能够升迁。 赵长宁不是不明白,她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所以,他顺手就替她做了。 若她能一直这么乖巧便好了,可惜醒了还是那张冷淡的面庞。 睡梦中的长宁,似乎是无意识地又往他怀里钻了些,搂住了他的脖子。 朱明炽无奈“给你取暖,莫再钻了。” 他可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应该夜夜都得弄得她下不来床才算完。宫里倒是有嫔妃,只是他没觉得有什么兴趣。倒每次搂着她兴趣很浓。罢了,君无戏言。 次日长宁起身,帝王已经不在身侧。 清晨熹微,有宫人端了铜盆热水进来,隔着屏风道“大人,热水已经放在木架上了。” 长宁道一声知道了,拿起朝服穿在身上,正五品的补子为白鹇纹。 穿好朝服,长宁看了一眼他睡过的地方,枕头上留下了凌乱的折痕。手抓着朝服渐渐拧起,偏殿这么多,非要与她睡吗 他后宫佳丽三千,自然有无数人与他为伴,就算是他以前不受世家小姐们的欢迎,如今他可是皇上,谁不想往他的那张龙床上爬。 容颜易老,但总有人是正在年轻的。三月春日枝头的花,谁都喜欢。 她对帝王的这种猜测实在是不应该,这是很危险的,至少对于她来说是很危险的。 赵长宁还是淡淡地收回了手。 回了赵家之后长宁叫人伺候笔墨,她亲自写奏折。白纸黑字,他就是想当做没看到都不行。最后拿出印章,将大理寺丞赵长宁盖于尾部。 “程三的母亲宗族那些人一定要控制好,等到再审那日有大用。”长宁吩咐下人,又问,“七叔有没有回信” “七爷仍是没有回信的。”。 长宁望着窗外盛开的秋菊,眉头微拧。 又有丫头进来通传“大少爷,二少爷过来了。” 长宁这书房也不是要紧之地,赵长淮走了进来,自己掇了把太师椅坐下,见她写了奏折,他眉头一挑“你要上奏折陈情” “二弟来为何事”长宁也不答他的话。 赵长淮才问“昨夜你留宿宫中” 长宁看他,顿了顿“这与二弟何干” 与她一向关系不好,她跟自己自然不亲近。赵长淮看着她那奏折,再听她语气冷淡,没由来的一阵焦躁。因此也嘴唇一抿“哥哥为何不愿意听我的,你不能跟二叔求情,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 赵长宁自然是有把握的,倒是赵长淮她不想理会。他倒是奇怪了,她做什么事他有什么好管的原来赵长宁想他帮忙的时候,这厮动都不动一下,现在装什么好人。 赵长淮见她要走,几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长宁冷冷地看他,赵长淮却一句一顿地说“这封奏折你不能递上去。” “赵长淮” 赵长淮仍然不放,从她手里取下奏折,淡淡道“你真的想求情,我替你呈。” 这倒是让长宁稍微惊讶了一下,开什么玩笑,一个自小就恨她恨的不得了的人,突然转了性一般,谁也会怀疑的。“你这又是” “我是你的亲弟弟不是吗”赵长淮缓缓说,“你自小不是跟我说,应该兄友弟恭。” 赵长宁嘴角微抽,他现在知道他是她的亲弟弟的 长宁转身就要走,却被赵长淮拉住,他的声音一低“以前的那些事,对不起。” 他又说“但如今,我是真心想帮你的。” 他长着有力的胳膊,很想将面前这个纤瘦的人抱在怀里,以前实在是太欺负她了,现在想想都觉得混账。若早些时候知道,他自然不会那般的。姐姐啊,纤瘦的身体,背负家族之重,再给她添堵就是真的混账了。 长宁也恨自己不够心硬,或者她从来没想过跟赵长淮计较,她2叹了口气说“你若想跟我亲近些,我也没有意见。只是我做事必然有我的道理,不会让自己去送死的。” 她又说“长淮,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第82章 长宁的眼神淡而坚决。 赵长淮看着她, 不由得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手。 “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他也看着窗外粲然的秋菊, 轻轻地说了句。 长宁旋即微不可闻地叹气,道一声多谢。然后才走了出去。 次日大朝会下朝后, 赵长宁想将那份奏折朱明炽, 于是告别了沈练等人去了乾清宫。 朱明炽还在接见别的大臣,她就在外面同宋楚等人说了会儿话。 宋楚今年刚升上翰林院编修, 跟在阁老身边整理文书,还有另外几个翰林院的庶吉士跟他一起。大家都是同科的,所以很快就说到了一起去,说起了各自的亲事。有人就跟赵长宁开玩笑说“赵大人若再不成亲, 这满京城的姑娘都要为你熬老了。” “我家妹子年方十六,比赵大人略小了两三岁,不知道赵大人有没有兴趣” 赵长宁笑着摇头,旁边另一个人戳他“得了吧, 就你那满脸麻子的样, 瞧着你妹妹也长得不好看。长宁兄, 你看我一表人才,便知道我妹妹肯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那人就急了“你没看过我妹妹,怎么知道她不好看她刚满十五求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 宋楚很头疼,跟赵长宁说“别怪他们,翰林院里抄书给憋疯了。” 赵长宁道“没关系, 我习惯了。”其实她到哪儿都有人想给她做媒,只要她一天不娶, 媒人们就一天不会死心。但是赵长宁有什么办法,她当然是想娶的,却怕祸害了人家姑娘。 “不过若论容貌,在下自觉是他们当中最貌若潘安的。”宋楚很认真地说。 长宁听了就低头笑。 赵长宁的容貌太过秀美,已经超出了清秀的范围,甚至看得出几分勾人的艳丽来。宋楚见他笑不觉就恍神了,差点脱口而出一句长宁兄觉得我怎么样 但是赵长宁已经拍了拍他的肩“别推销你妹妹了,梁阁老出来了。” 梁阁老从里面出来,一行人就要走了,于是纷纷见礼告辞。 赵长宁才进去见朱明炽,将奏折呈递到了朱明炽的桌上。 朱明炽看她一眼,方才她在外面与同僚说话还笑语晏晏的,这会儿跪在下面,脸色果然是冷淡的。 不过他也不想想,在帝王面前赵长宁自然会严肃一点了,难不成要笑眯眯的没个正经 朱明炽看了她的折子,她当真是断案出身的,这手案词写得比都察院那帮官员好多了,精彩纷呈,证据充足,倘若再不重判,那他就当真是昏君之流了。 赵长宁竟然这般的破釜沉舟,浪费自己的良苦用心。 “你私下查得如此清楚,朕也没什么好说的。”朱明炽抬头看了眼跪在下面的赵长宁,把着章子问她,“不过朕还有一句话。你当真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递给他的奏折事先要经过内阁初审,宋宜诚能看到,章首辅也能看到。章首辅肯定会递到他这里来,内阁中的众人都看到了,他如何能再放任宋宜诚诬陷赵承廉,必然是要下旨彻查的。 赵长宁知道是他想整赵承廉,居然还敢上谏 她这是在逼帝王就范,胆子太大。 朱明炽是什么人,血腥手段夺取皇位,能与之算计的窦氏章首辅这一类的人,她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敢以一己之力抗衡他。 应该是料定了他不会杀她吧,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知道什么就利用什么。 “多谢陛下提醒,微臣十分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长宁理了理原本就平整的衣裳,语气淡然,“一如陛下所见,还请陛下还我二叔一个公道,再次彻查。”她又俯身磕了头。 乌纱帽叩地,嵌玉帽沿扣住青丝满头,少年的大臣风姿出众,五官如工笔细细描出,精致无暇。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微风拂起帷帐,入帷阳光将她笔直的身影,侧脸,高瘦的鼻梁拉出优雅的弧线。苍白微透的肌肤,平和的眼神,举手投足的风度和克制。她好像是欲蜕的蝴蝶,张出褶皱的翅膀渐渐的根骨丰满,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 朱明炽很着迷这样的美,蝴蝶之美脆弱易折,你也掌握不住她。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自己是她的苦难,他希望自己是她的神祗,她所能依赖和信任的人。越想越不甘心,他能轻易地折断蝴蝶的翅膀,却不能让蝴蝶倾慕于他。 他心里隐隐有种暴戾的焦躁,贪婪的爱欲。在赵长宁看不到的时候,犹如野兽一般盯着她的脖颈。 赵长宁越是出色,他就越有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是根本控制不住她的,她会喜欢别的人。如果真的有一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也许他会真的忍不住做出非常黑暗,近乎于变态的事情来。 但当赵长宁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朱明炽对殿外招了招手,刘胡进来跪下。 “赵承廉的案子,驳回彻查。”朱明炽将赵长宁的奏折扔给了刘胡,“派人快马加鞭送给副都御使。” 刘胡接了奏折,应喏去了。 “皇上圣明。”长宁立刻给他戴高帽子。 朱明炽笑了一声,声音低哑难辨“但愿你永远觉得朕圣明吧。”他说,“过来。” 赵长宁平静地抬起头,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等到了他身边正要问他有什么事,帝王突然拉下她抵着书案。 赵长宁没想到他突然就动作了,慌乱之中抓着他腰间的佩绶,迎面扑来一股猛烈进攻的气息。他的手控制着她的后颈迫使她也张开嘴,随后滚烫的舌进入她柔嫩的口腔,她的嘴根本合不上,一合上就要被他粗暴地咬开。就好像是野兽在啃咬她,有惊人的食欲,要把她整个人都吞下去。津液沿着嘴角流下,酥麻自相接处传遍全身。 他怎么了 赵长宁在间隙间思考,但朱明炽很快察觉到了,他咬住了她的脖颈,这下尤其的狠,赵长宁有了痛觉,疼得细致的眉头皱了起来。 “以后在殿外,不许与同僚说话。”他轻声说,随后大手深入了她的衣襟。 长宁抱着俯在她胸前硕大的头,他的头发也很坚硬,随着他的吞噬,一股酥麻感浑身乱窜,长宁有些站不稳了。她断续地拒绝“不要,有人在外面”而且还是白天啊,随时会有人过来请安的。 但是朱明炽却不听她的“没有朕的旨意,没有人会进来的。” “但你说过”说过如果她不愿意,他不会强迫她的。 朱明炽抬起头,低沉沙哑地说“你不愿意吗”他的手指在她的里面搅和,她又十分的敏感,紧得难以更进去了。赵长宁也觉得体内有一丝莫名的空虚,而且帝王还在她耳边加了一句“朕的手指都动不了,你不愿意吗” 一丝薄红弥漫上她的脸颊,赵长宁自然狠狠地瞪着他,只是在这时候的男人眼里,这眼神是非常勾人的。 他撩开了长宁的朝服。 长宁被他强迫着卷入情欲中,因为难以容纳他,发出断续的低吟 声音如弦乐一般,忽高忽低,低的时候如乳猫低叫,听得人快要发疯了。朱明炽捂住了她的嘴。他哑声对赵长宁说“坐上来。” 长宁看了眼那把金灿灿的龙椅,她浑身都在发抖。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死,龙椅,还要不要命了她不愿意。但朱明炽却不等她同意了,将她搂入自己怀里,他手臂有力地控制她的身体。最后越来越重,长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朱明炽好像失去了控制,长宁只能掐他的背来缓解。 到最后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被迫哭了出来。并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太过刺激了。她甚至无意地喊了声“朱明炽” 帝王就舔她湿漉漉的脸颊,这无疑很刺激,他在她体内又涨大了。不够,还不够,他要把这个人完全地,揉进他的骨肉里。朱明炽又说“再叫朕的名字。”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长宁的膝盖和腿酸软得不像自己的,有些摇摇欲坠。 她看着朱明炽的目光则难以言表,朱明炽一贯是个严肃冷硬的人,她不知道朱明炽刚才为何突然就就像要吃了她一样。 是的,她只能把那种行为形容成吃。 朱明炽的手轻轻地顺着她的头发,抱着长宁在怀,他这个时候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柔和了“方才失控了些,痛不痛” 赵长宁轻轻地摇头,就是酸麻得像失去了知觉般,痛却是不痛的,只是真的吓到她了。 跟朱明炽做这种事,真的很可怕,每次都要被他逼崩溃一般670e8a43b246801ca1 这个男人看上去严肃克己,似乎对后妃并不怎么热衷,怎么放到了她身上就这么这么极端呢。 疲软的身体静静地躺在他宽阔的怀里,长宁竟然生出了些此刻宁静的想法。她要做的事太多,想做的事太多。这样的放空,她其实并不是不喜欢的。她渐渐地清醒过来,侧过头的时候,下巴嘴唇到鼻梁,瘦削而优雅。眼底有微弱的盈光。 朱明炽静静地看着她,手指微动。 他许久没有说话。 而赵长宁的奏折,很快被刘胡派人送到了副都御使那里,副都御使跪着接了奏折,去找宋宜诚商量该怎么办。 宋宅的偏堂里,宋宜诚看了奏折后合上,脸色淡淡的“这赵长宁倒是个人物。” 宋宜诚白面皮,细长眼睛,长美髯,年近半百。这些老狐狸,说话探不出喜怒。 副都御使给他斟茶“那您看此事皇上发话,想必是不会放任咱们” “你我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宋宜诚把奏折放在一边,“本来就是栽赃嫁祸,既然他有这么个厉害的侄子,这事只能不再追究了。但是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副都御使疑惑道“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宋宜诚心道一声蠢货,难怪被周承礼压得死死的。他慢悠悠地说,“赵承廉不下去,就始终是周承礼的一大助力。你如今虽然是副都御使,但在都察院说话还没有周承礼管用。恐怕没两年你这个位置就要让给他来坐了,你可愿意” 宋宜诚虽然看不穿皇上的用意,但他知道,其实皇上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却等这道奏折上去了才发话,分明就是不愿意理会。而且赵承廉不是什么错都没有的,皇陵这个事情是栽赃他,这个案子是没有指望了。但是原来一桩桩一件件的也不少,只要审问出来了,整他个外放贬官还是没有问题的。 副都御使听了连连应是,心想这老狐狸,事情都是他在操办。他自己倒是一身轻,以后秋后算账也算不到他头上。 副都御使暗中叫人搜集赵承廉以前受贿的证据,赵家的人去提了几次,都说是还没完全审清楚,不能放人。 徐氏又求到了赵长宁头上,长宁这次却淡淡道“这我没有办法。二婶只能等,都察院的人从二叔嘴里审不出来什么,必然会放人的。” 赵长宁只怕他们严刑逼供,虽然这是不合法制的,但私下用刑也没有人知道。能帮二叔洗脱的冤情她已经洗脱了。就看二叔熬不熬得过去了。三司法之间本来就有点水火不容,大理寺把手插去都察院比登天还难。 再加上朱明炽只是让重审,而不是让直接放人。都察院接着重审的名义也能拖一两个月。 徐氏失望之极,然后也不再求他了。 审问过去了小半个月,都察院也没有把赵承廉放出来。丹桂开遍京城,举榜已放。 此时一艘回京的游船上,周承礼背手站在船头,看着两岸掠过的景色。 京城快要到了。 他手里拿着探子的密报,这是他匆匆返京的原因。 周承礼下船后上了马车,回他的私宅换了官服,沉着脸前往大理寺。 副都御使正叫了都察院的人在开会。守在门口的司务见到穿着官服的周承礼,一惊就要行礼,但跟在周承礼身后的下属抬手阻止了司务。然后周承礼就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里面讲话。 副都御使在里面说话,说的就是赵承廉的案子,最近没什么进展,不一会儿就转到了用刑上“赵承廉要继续审,就是动极刑也要让他招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赵承廉一直没有被削官,底下的人不敢动大刑。鞭子一类的东西对于赵承廉来说管个屁用。 正说到这里,只听一个声音淡淡响起“我倒不知道,这都察院什么时候能直接对朝廷命官动刑了。” 隔扇被打开,身着四品官服,面容俊雅的周承礼着走了进来,顿时全场寂静了。 周承礼回来了 在场谁不知道,副都御使就是要趁周承礼不在的时候整赵承廉,倘若周承礼在都察院,这大半个都察院都要听他周承礼的,哪里还有副都御使说话的地方,周承礼在都察院地位超然,就连高他一级的副都御使都不能比。 副都御使的脸色很快就变了。 周承礼原来想着赵承廉的事长宁若是处理得不好,他回来给她收拾个烂摊子也就是了。谁知道她胆子竟大,都察院大牢都敢闯更让他生气的就是在都察院里赵长宁还受了伤。 他的地盘里竟然还出这种事当真是他不在,这一个个的就忘了这里是谁说了算的。 周承礼又是一笑“诸位怎么不说了周某是最和善的人,绝不会计较的。” 周承礼在场,谁敢提给赵承廉动刑的事均是面面相觑一脸冷汗。司务已经飞快地跑出去,端了茶奉上来。 周承礼缓缓地喝了口茶,道“既然诸位不说,那就是我说了。此案证据不足,立刻放人” 旁边听的副都御使自然不同意了“周大人,你这恐怕是以权谋私吧谁不知道赵承廉和你的关系” 周承礼笑道“李大人说得对,自然大家都知道我与赵承廉的关系,也知道李大人与我素日不和,不知道李大人扣押朝廷命官,还想施以极刑是什么意思倒不如我把这事说到皇上那里,以权谋私的人是谁,恐怕就一目了然了。”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副都御使如何抵得过周承礼的巧舌如簧,半天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看来李大人没什么想说的了。既然如此,”周承礼的茶杯放在了桌上,“就给我放人吧。” 长宁得到消息之后赶回了赵家。心想果然都察院还是七叔的地盘,有他在就好说话。七叔回来不到半个小时,都察院就放了人。 正房正在布置晚膳,家里的男眷都在正房。长宁进了正房后一眼就看到了二叔赵承廉,他明显瘦了很多,原来意气风发的二叔不见了,变得有些沉默。 然后她看到了周承礼,他本来在陪赵老太爷的,听到她回来后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长宁莫名地背脊一寒。 “长宁。”这时候赵承廉叫住了她,他站起来走到长宁面前,声音有些嘶哑“长宁,这些天为难你了。你的大恩二叔无以为报。以后你但凡有用得着二叔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就是。” “二叔客气。”长宁让他坐下,他刚从牢狱出来,底子大概还是虚的。 周承礼道“二哥坐下吧,长宁救你是应该的,眼下还是该讨论你以后怎么办。” 长宁却听他语气还是有股冷意,寒意更甚。 赵承廉受了些折磨,人也不如原来有自信了,宛如被打磨了棱角一般。苦笑“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只要我留在京内,便会狠咬不放,我心里明白。” “的确如此。”周承礼说,“都察院我尚能控制,皇上的心思却是揣摩不透的。我倒是建议你主动外调,避开锋芒。我看了都察院的证据,你可不是没有污点的虽然对你的仕途有些打击,但总比被削官的好。” 赵承廉点头道“我在狱中想了许多,大概也只有这样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总有机会的。我不在京城里,说不定长宁还有晋升的机会。我看皇上虽不中意我,却是赏识他的。” 周承礼听了就是一笑,拍了拍赵承廉的肩“好不容易救了你出来,你歇歇吧。”他看向站在一边的长宁,语气就没这么好了,“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长宁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不想去。 但七叔已经率先走出去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一只船造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第84章 至于什么男宠的, 赵长宁根本没当回事, 宋唐把人送她府上来了。但她又不要,只是送又送不回去了, 宋家不肯再收。千说万说退了两个丫头, 那个燕云山却非要留给她当护卫。赵长宁见他会些拳脚功夫,叫陈蛮收他入了护卫队了事。 偏生话传到朱明炽耳朵里, 就并不是这样的。 锦衣卫来禀报的时候说“赵大人退回了两个婢女, 留了那个护卫。” 朱明炽是正在喝汤的, 鲜笋煨鸽肚火腿汤,汤鲜味美。他很平静地把汤喝完了,问“怎么着, 收用了” 锦衣卫道“这赵府内的事, 卑职不知。” “嗯。”朱明炽拿起托盘上的热帕擦手, 道, “把宋愈给我叫过来吧。” 于是养心殿今日传言,圣上对于宋愈私底下行贿之事震怒, 呵斥他不知轻重,宋愈吓得伏地不敢语,怕更惹圣怒。随后圣上又叫了都察院副都御使去, 说如今朝堂上行贿受贿的风气愈演愈烈, 官员要紧的是清正廉明,今起要严查贪污受贿之事。 于是接连一个多月朝廷都在整治不正之风,至于宋行玉的案子,自然也是严查的。 秋风愈寒, 院内已是一片枯败,树叶凋萎。长宁都穿了件藏蓝薄袄,躺在书房的东坡椅上看书。 燕云山给他端茶进来。 长宁甚至都未抬头,就说“放那儿吧。” 燕云山放下茶杯垂手站在一旁。 大人靠着椅子,细长的手指慢慢地敲着竹质的扶手,长睫微垂,看得认真。当然,自他成为护卫之后,就知道大人的确并不好男色。跟在大人身边的陈蛮便极为俊秀,还对大人中心耿耿,但大人也没有别的意思。 燕云山很确定,假使大人哪天对陈蛮说想尝尝男人是什么滋味的,陈蛮也肯定会答应。 这时候丫头挑开帘子,陈蛮进来了。 陈蛮不太喜欢燕云山,此人来历不明,而且对大人还不甚尊敬。所以看到也当做没看到。 “大人,该出发了。”陈蛮低声说。 今日有大朝会。 长宁嗯了声,顺手把书给了燕云山,陈蛮自然而然地拿好朝服,等他起身的时候给他穿上。 他绕过赵长宁的腰,给他系好系带,又平整了肩膀,衣袖,整理乌纱帽。 陈蛮比大人高了大半个头,而大人姿态平整,清秀如雪。一贯就是如此,长宁也习惯了,反正陈蛮伺候她很是周到。 此时已经深秋,路上行人都穿起棉袄秋衣,戴起毡帽。 长宁在千步廊外下了马车,除特许外,官员们不得在紫禁城内坐马车,文武官员列队从左右偏门步行过午门。各位大人们也穿着棉袄,虽说官袍有冬制的,但此时又还未到冬天,穿冬袄太早,于是只能在官袍下面套袄子。个个穿得无比臃肿,也就长宁这样的纤瘦,还能穿出几分玉树临风的感觉。 前夜刚下过雨,天冷秋凉,太极殿外砖地不能跪,皇上特许百官可站。朝会依旧是那些事,反正赵长宁这个级别的官员,也就是站着听讲而已,她多半都是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数对面汉白玉台阶上的龙。 等到了朝会结束,长宁因还有事禀报朱明炽,才往乾清宫去。 朱明炽正在见兵部侍郎肖左,听宫人禀报说赵长宁在外面等后,止住了肖左说话。对刘胡道“把她给朕带到里面来等。” 兵部侍郎肖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位赵大人他也听说过。其实赵长宁还真的挺出名的,多亏了那些民间的戏本子,让他在官员间的知名度挺高。但是兵部侍郎不知道的是,这位传说中清廉正直,一心为民的赵寺正竟然是皇上的宠臣。 为何说是宠臣听皇上的语气,自然知道是时常召见的。只是为何要叫进来等,他们说话岂不是不方便了 刘胡出去传话,不过片刻长宁就进来了,先平整地行了礼,然后退到一边站等。 兵部侍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了过去,这位少年大人身材纤瘦,气质清然如竹,只是明显地有点走神 “肖大人以为此事如何”帝王的一句话才让他回过神来,肖左立刻拱手道,“居庸关自古为京城喉舌,军事要塞,加固城墙自然要紧,从碣石自太行山,微臣以为都需要加固才是。”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帝王的神情淡淡的,对他的回答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肖左心里轰然一声,明白帝王是看出自己刚才走神了,所以才出言提醒他。这样一来他便紧张多了,帝王问话也答得磕磕巴巴。偏偏朱明炽又不是好糊弄的人,几番问答下来逼得他冷汗直冒。 朱明炽自然不高兴。他叫兵部侍郎来商量京城防卫,结果他倒好,去看赵长宁做什么 等问完了他喝茶,叫肖左退下,这厮便是恨不得自己少生两条腿赶紧地退下去了。 赵长宁才上前一步行礼,呈递上折子,是大理寺重编吏法的折子。朱明炽只是随手翻了翻,眉头微微皱着。 长宁知道他其实文化水平并不高,也不知道文绉绉的律法,他会不会不耐烦细看。 朱明炽这个却是有原因的。 听说原来翰林院掌院学士带皇子们读书的时候,对还是太子的朱明熙最为照顾。当时朱明炽还小,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老师讲过的东西他一遍就能背下来,他还以为人人都是如此的,但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几个弟弟不是。他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当时的庄嫔,倒让庄嫔身边的安嬷嬷吓了一大跳,连忙告诉他“殿下莫要在外人面前说”然后把他屋里的书都悄悄藏了起来。 当时陈皇后势大,李贵妃也不是好惹的。她们生怕朱明炽这个庶出的皇子太出色,会活不下来。 后来朱明炽就开始走马喂鹰,无所事事,读书上面再也无所进益。只是通读了四书五经而已。 但他在处理政事上有种天性的敏锐,例如六部机构冗杂,他大刀阔斧地改革,成果显著。大概就是种能轻易地看到事物本质的能力。 朱明炽已经将她的折子合上了,道“先交由翰林院看看,再由内阁商讨吧。” “那微臣先告退”长宁话说到一半,就看到帝王靠在椅背上,慢慢地道“朕听说” 但他说到这里就停顿了下来,眼眸径直看着赵长宁。 长宁一向觉得他的眼睛是很凌厉的,无论面部表情多么的平和,但他的眼神不会改变。大概就是在战场上的杀伐磨炼出来的锐利,被他所凝视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心里一紧,好像有无形的压力压在身上,肩膀都要沉几分。 帝王继续说“宋愈之子身陷囹圄,为了打通关系送了你一个男宠,是吗” 男宠 长宁正想说这是无稽之谈,她哪里来的什么男宠。但转念一想,燕云山就是以男宠的名义送进府来的。 君王的语气很正常,类似于问她今天早饭吃了什么但长宁看不出他英俊面容上的喜怒,想起上次来禀报,就被他揪着坐在他身上然后双腿发软,快被他逼疯了。 不管他是抱着怎么样的想法,长宁捏了把汗,决定要慎重地回答他。“陛下多虑了,如今朝中正在严惩贪官污吏,我如何会受贿。那人只是退不回去,又会些拳脚功夫,微臣只能将他收入护卫之中。” 朱明炽倒是似笑非笑的“哦,护卫啊。朕以前还没问过你,你身边伺候的究竟有几个男子” 怎么问到这上面来了 长宁的声音轻了些“大概三四个。” 朱明炽见她的脸色仍然平静得很,心里的火气腾地冒出来当真是到处招蜂引蝶 以前留她在外面等,她倒好,跟翰林院那些年轻的庶吉士有说有笑,人家的眼珠子都要贴到她身上去了。他看不惯,把她叫到里面来等,结果兵部侍郎还偷偷看她,当真是在哪里都不得安生尽管朱明炽心里知道,兵部侍郎大概只是出于好奇。 还三四个男子贴身伺候的她当真把自己当成男的了吧,她那些护卫朱明炽不是没见过,一个个的都长得五官端正俊秀,高大健美,这是养的护卫还是男宠呢平时给她做什么穿衣喂饭吗。 “爱卿倒是挺会享受权势的。”朱明炽语气冷淡地说,“不知道爱卿这些护卫只是白天伺候,还是晚上也伺候呢” 长宁柔和道“陛下若觉得是晚上也伺候,那便伺候了,觉得没有就没有。若没有别的事微臣先告退了。” “你给朕站住”朱明炽突然怒道。 她削瘦的背脊骨仿佛蝴蝶般,有种要振翅欲飞的美感。袍带垂落,更显得清瘦荏苒。 外头的人不知道为何帝王突然发怒了,只见宫门紧闭,知道是长宁大人在里面。个个垂眸看鞋,后背出汗,只恨自己不是聋子哑巴。 朱明炽大步下台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朕准你走了” 大手如铁般箍着她的手腕,有些疼。长宁眉头微皱说“陛下逼问微臣实在是没有意义。” “微臣身边有男子伺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正如皇上有后宫三千,有锦衣卫神机营,与您来比的话,臣实在是不算什么。”她现在说话的语气都非常的温柔,“皇上以为呢” 朱明炽心里蓦地有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突然冲击了他的心。 长宁见他锐利的眼神,罕见地柔和了下来。 帝王前半生受尽冷落,戎马上刀光剑影,取得帝位的过程也是血腥残忍。她大概所见他的柔和,雨夜里她没杀他,那夜他救了她。 相比他的锐利,这样的柔和更为可怕,赵长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那句话取得了他的欢心,她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她听到帝王低哑的声音“赵长宁你为何这样说” 朱明炽按下她的手,另一手搭着她的腰控制住她,继续问“你在意朕的后妃” 长宁嘴唇微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没有这个意思。但被帝王的双眸逼视着,竟然有些说不出来了。 男人的嘴角微微地扬起,声音发哑“回答朕。” “我”赵长宁语气微顿,用尽满身的力气,却连不是二字都说不出来。 看到她垂下的眼睫,朱明炽却是狂喜。 世间上最好的事情就是爱而所得,你爱的人也爱你,这是多么妙的。就算朱明炽知道赵长宁未必喜欢他,只要她仍然在意,仍然关切便可以被当来对待了。对于赵长宁来说,也许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对于他来说。 这个人何尝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许久后他微微笑了“朕便这么可怕吗你不说便罢了。”他的语气柔和了许久,也不跟她计较什么男宠的事了。放开了手,“朕对你也没什么要求,不要招蜂引蝶,不要背叛朕。别的你想要什么,朕自然会给你的。” 长宁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朱明炽已经走回了龙椅,又拿起了朱笔,然后告诉她“你二叔的调令下来了,调任浙江绍兴知府。”他又慢慢地加了句,“日后京城朝野,你升官无碍。” 长宁听到这里突然抬头,朱明炽是什么意思 赵承廉调任出京城,自然家里再无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在京,她若想升任大理寺少卿,也不是没有指望的。 这个她当然知道,但是这句话是从朱明炽嘴里说出来的这么说他一早就算计到此事了,还是根本就是他的算计 赵长宁浑身僵硬,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 她从乾清宫出来,此时天朗云低,她慢慢走着。只见一簇仪仗从她前面经过,长宁再次跪地行礼,从仪仗里走出个品阶颇高的太监,开口问道“咱们太后有话,下跪何人” “微臣大理寺丞赵长宁。” 撑着华盖的宫人两边散开,一位戴九龙四凤冠,身着太后服制、五官秀美柔和的妇人走了出来。正是朱明炽的生母庄太后。 她到乾清宫来看儿子,正好碰到了赵长宁。 另有一位貌美女子虚扶她的手,头戴戴鸾凤冠,真红大袖衣,绣金鸾凤。按着宫人指点,长宁道,“太后万安,静妃娘娘金安。” 庄太后一笑说“我记得你,当年皇上被关在大理寺的时候,你帮哀家递过信。”这事说起来长宁还有些愧疚,太后对她异常亲和,大概是觉得她帮过自己儿子的缘故。但是庄太后的态度就更和善了“可是有事要做,快去吧,别让哀家耽误了你的功夫。” 旁边那位静妃娘娘也随着太后微笑,对她的态度也甚是和善。 这时候乾清宫宫门打开,朱明炽被侍卫簇拥着出门,冷风吹得他袍带飞舞,片刻就走过来了“您怎么亲自来了” 静妃屈身行礼“太后担心陛下忙得误了吃饭的时辰,臣妾才陪着来看看。” 朱明炽就淡淡斥道“天冷风大,太后这几日身子不好,你不劝劝她,怎么容得她胡闹” 静妃看着朱明炽冷硬的侧脸,不由得就胆怯,声音更小了一些“臣妾知错。” 赵长宁见识了两位他的后妃了。宋家那位宋应莲刁钻跋扈,这位静妃却娴雅安静,淡淡美人面。果然是姿容各异。头先他是二皇子的时候,连个想嫁给他的女子都没有,现在当了帝王自然是香饽饽,三宫六院里人人都要讨好,趋之若鹜。 只是这静妃娘娘的神情哪里是对夫君的爱慕,分明就是遇到厉害的上级,话都不敢多说的样子。 朱明炽又侧过头,对赵长宁说“你先退下吧。”语气甚是柔和。 赵长宁这才是真的退下了,她走远了回头看。朱明炽衮冕龙袍,静妃金凤鸾衣,倒是挺相称的。不过这位静妃娘娘估计不怎么喜欢他,估计是怕他都来不及。 当然有的时候,他的确是挺可怕的。 只是长宁觉得,她应该重新估计帝王对自己的态度了。 她不想去想,正如不想一生都被此所禁锢,逃避去想这个问题。逃避不一定有用,但却很舒服。 她轻轻地出了口气,迈步朝着宫门外走去,朝大理寺去。 下午天气甚好,由沈练主持开例会,大理寺卿董耘在一旁监听。沈练开例会比较简洁,半个时辰就散会,只是比较无聊。董大人都听得犯了秋乏,长宁分明地看到他眼皮子总打架。 其实大多数人也没听,就看到董大人的下巴上的胡须,一点一点。很有趣,但无论怎么困,董大人的脑袋始终未曾倒在桌上过。这大概也是一门不可多得的本领了。 这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司务,匆匆几步走到沈练身边,给了他一封信,低声说“大人,百里加急” 沈练扫了眼场中走神的诸人,接过信打开一看,眉头顿时紧皱。竟然回身两步,将信放在了董耘面前。然后他看到董大人竟然睡着了沈练嘴角微动,他开会有这么无聊吗。他低声喊道“董大人” 董大人偷睡的本领大概是非常娴熟的,被他一喊就清醒了,沈练示意他看信。董耘才神色自如慢腾腾地打开信。随后他的神色就变了,渐渐地也脸色不好看了。 场中诸人开始低声议论纷纷,两位大佬都面露严色,可见此事并不简单。但究竟是什么信函,为什么会百里加急送到大理寺来 董耘伸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今日散会。”随后又接了句,“寺丞、寺正留下来。” 长宁与身边的徐恭对视一眼,徐恭随着别的品级不够的官员退下了。董耘将信在手指间翻来翻去,沉思了一会儿,才对留下的人说“你们知不知道孟之州这个人” 孟之州 赵长宁听说过此人,乃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大将,若说朱明炽有战神之名,此人作战勇猛亦不亚于他,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名声,原是戍守开平卫的指挥使。有次周承礼跟长宁说过此人厉害,长宁当时还挺好奇的,竟然能让七叔称赞他一句“我倒是没听过他,似乎也没听说有过什么胜仗。” 周承礼就笑了笑,告诉她“知不知道扁鹊答魏文王的故事” 这个故事赵长宁自然知道。魏文王问扁鹊家中谁医术最高。扁鹊答是大哥最高,能在病未形成时就防治,二哥其次,能在小病未发展成大病时就及时治好,他的医术是最差的,必须在病重的时候才能医治,但是因此大家都觉得他厉害,所以他的名气最大。 周承礼说“皇上派他守开平卫,他是做得滴水不漏,所以一直未有鞑靼敢作乱。说来可笑竟然没怎么打过仗。” 朱明炽能派一个人戍守开平卫,必然有他的道理。 赵长宁当时没放在心上,直到今年夏天,倭寇再次作乱朝鲜李氏王朝。南方沿海加上朝鲜,一直饱受倭患侵扰,大明沿海还有浙江水师防护,朝鲜却一直是大明的贫弱附属国,一遇上倭患就没有办法,只能上书求救。 以前先皇也未把朝鲜当回事,每每都是调派几万兵援助一下了事,倭寇打又打不死,朝鲜自己的水师又太弱了,年年卷土重来。今夏朝鲜使者再次来京。朱明炽终于不耐烦了,派孟之州增兵八万支援朝鲜。就此一役将倭寇打得片甲不留,倭寇本想趁乱逃跑,还被追上来的孟之州搞了个海上大屠杀。不过半月,倭寇递上求和信。 后来他再去驻守开平卫,依旧做他的指挥使,但在朝野已经有名了。 明显的,大家基本都知道他,议论一番之后问董大人“董大人,究竟是怎么了” “孟之州在开平卫杀了人,杀的不是别人,正是永平府的监察御史刘春霖。”董耘脸色仍然凝重,“你们可知道刘春霖” 若是孟之州可能还有人没怎么听说过,但这位刘春霖却是非常出名的,一说出来大家都知道。监察御史隶属都察院,执掌官员纠察,不过官职很小,只是正七品的文官。刘春霖出名是因为他以一己之力,搬倒了坐贪永平府十多年的知府,再加上他一贯清廉,在民间是名声大噪。 有人顿时也语气严肃起来“这孟大人怎么会杀言官呢” 就连皇上都不敢轻易杀言官,更何况还是个有青天之名的七品小官,随着群众出众的联想力,很快就够构造出个狗官为了掩埋证据杀死青天大老爷为自己洗脱罪名的故事情节,然后群情激奋,不管孟之州究竟做了什么。也会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难就难在这里。孟之州闯入刘春霖家中,将刘春霖斩首在床,至于为了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没人敢去审问他只是此事已经惊动了民间,皇上迫于压力,只能让孟之州回京候审,把事情交代清楚。不过孟之州身份特殊,暂时也没有夺去官衔收押,回来后住在大理寺准备的私宅里,由大理寺主审,刑部联合副审。” 董耘的语气可是说称得上凝重,“这件事必然不好审理,依皇上的性子,戍守边关的大将不可重判,但若是判轻了,群情激奋,恐怕也不能服众。到时候的主审官员是两头为难,里外不是人,一不小心恐怕就会落得一身骂名。” 董耘这还没有分析完,刘春霖虽然是个清官,但他家是保定刘家,他叔父是鸿胪寺卿。孟之州家虽无封爵,但其父兄皆从军任指挥使,恐怕也讨不到好。如此棘手的案子,竟然交到了大理寺的手上 董耘看了沈练一眼“你必须推出个人来做主审。” 沈练虽然面冷心硬的,但实则护犊子,手底下的人一个都不想推他们出去受这个难,上前一步问“董大人觉得下官如何如此棘手,怕下头的人做不来。” 董耘却摇头,道“你仕途坦荡,莫要为这种事毁了自己。”他其实自己也很犹豫,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了赵长宁身上。 长宁早知道就是如此,董耘一直因为当初的事跟她关系不好。 董耘叹气“赵长宁,我虽跟你有些过节,但也不是存心想害你。只是此事除你以外再无合适人选了” 其实赵长宁并没有想太多,是不是公报私仇根本不重要,董耘发话了她就必须要答应。她说“大人不必多言,既然您交给下官来做,下官也自然同意。”只听赵长宁已经答应了,沈练也不好再说话,微微叹气站在一边。 董耘应该还是有牺牲赵长宁之意,谁让董耘最不喜欢他。 再者赵长宁的二叔刚被边贬官,家族式微,董耘这也是光挑软柿子捏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男女主感情戏为主的,放心这几天没更是卡剧情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第85章 大理寺散会之后, 沈练将她叫了过去。 他的窗檐下养了只文须雀,正在笼子里啄水, 听到开门的动静仰起了脑袋。因长了对八字胡,看着外神气。 沈练敲了敲桌子, 道“我跟你说说孟之州的事。” 长宁才回头, 立刻表示凝神细听。 沈练抓过太师椅坐下,沉吟片刻说“孟之州这个案子的确是很棘手的。寺卿大人把这个案子交给你, 却也是为难。” 长宁笑叹“若是不棘手的话,您跟董大人也不会为难了。” 沈练摇了摇头“孟之州这个人冷漠跋扈,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在永平府地界上,此人说话比知府还管用, 所以斩杀了刘春霖,竟连个敢捉拿他的人都没有,要不是传回京城群情激奋,皇上被逼无奈也不得不让他回来受审。就是回来了, 指挥使的官衔还保留着, 根本奈何不得他。你审问他的时候也要外小心, 莫惹怒了他。” 长宁鲜少听到沈练跟她说这么多,道“大人放心,我心里有数。” 沈练嗯了声,“庄肃后天会回来,你跟他一同去孟之州那里, 有他在,孟之州不会太为难你。” 说完又加了句“皇上其实根本不在意一个言官的死, 但激起民愤也绝对不是件好事,所以必须拿出个交代来,明白了吗” 长宁拱手应喏,才从沈练处退出来。 这个孟之州却是来得快,第二日长宁去大理寺,却发现一大清早的,本该人烟稀疏,大理寺路两侧被百姓包围,她下了马车问正在门口等她的徐恭“这是怎么了” 徐恭像斑鸠一样的四处张望着,回她“半个时辰前就围起来了。都等着要骂孟之州的。” 长宁奇道“刘春霖不是永平府的监察御史吗,怎么京城也有名气” 徐恭笑了笑“您是不知道,咱戏园子里演青天转,刘春霖有出智斗恶知府,孟之州要是一露面肯定会被百姓砸的。”说罢又拉了她的手臂,“您快些进来,要是知道是您主审,路口肯定被请愿的堵得水泄不通。” 长宁进了大理寺,随即铜铆钉黑漆大门就合上了,她问徐恭“孟之州已经到了” 徐恭答“到了,供得跟祖宗似的在后院待着,庄大人让您先过去跟他聊几句。” 两人到了后院,只见门口把守的竟是带刀着胖袄的官兵,见到两人过来,立刻上前一步拦下“指挥使大人在里面休息,闲杂人等不可惊扰。”这些应该是孟之州从开平卫带回来的亲兵,看样子排场还挺大的。 徐恭上前道“我们大人是大理寺丞赵长宁赵大人,是来审理案子的,劳烦二位通传一声” 这二人却语气冷硬地说“指挥使大人一路到京城舟车劳顿,尚在补眠,暂不见外人” 徐恭被他堵得一气,语气也不那么好了“指挥使大人纵然是劳累,但此次回京本来就是受审的,又不是回来睡觉的”徐恭说到这里,赵长宁伸手一拦他,让他退下些。 在边疆称王称霸的将军,岂是好相处的,徐恭别自己惹火烧身了。 她淡淡地朝着屋内道“孟大人想必觉得在下官微言轻,不必一见。下官也觉得如此,既然是这样,那下官也觉得没什么帮大人洗刷冤屈的必要。大人尽管在京城耽搁下去,反正耽搁的不是下官的时间,耽搁的是大人您的名声,还有边疆的安危。” 说完头也不回,便转身离开。 徐恭被他们家大人的一番壮语所折服,追上他们大人的步伐,还没来得及劝大人三思,这么尥蹶子是会被沈大人骂的,就听背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传出来一个浑厚而冷淡的声音“赵大人留步。” 徐恭被请进去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他跟在大人身后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下人端来了一杯清茶。 对面正坐的就是极为出名的孟之州孟指挥使,徐恭还是第一次看到真人,比想象中的年轻很多,看起来给人一种不过二十出头的感觉,一对如刀一样锋利的长眉,又年轻又凌厉,五官俊秀,栗色皮肤。随意地披着件袍子,正在喝粥。 而且喝得很慢,一勺粥吹三口气,才慢吞吞地喝下。 他的样子实在是太年轻了,唯有周身凌厉的气质,才让人感觉出这确实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大将。 赵长宁想起了七叔评价此人的一句话桀骜不驯。她越看越觉得难怪他跟谁的关系都处得不好,因为实在是有点欠抽。 如果他要是知道外面这么多老百姓要对他喊打喊杀的,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淡定地喝粥。 孟指挥使喝了小半碗粥,把他面前那碟咸鸭蛋往前推些“赵大人吃个蛋吧” 那咸鸭蛋比普通鸭蛋小了一圈,蛋白细嫩,蛋黄如流丹,松沙多油,都对半切开,带壳地摆在盘子里。 赵长宁嘴角微动“不必了,等孟大人吃完我再问吧。” 孟之州道“大人不必问了,无可奉告。”他用筷子夹起咸鸭蛋黄吃,咸油和蛋白放到粥里配着吃。徐恭莫名地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竟然看饿了。 人家在吃早饭,赵长宁也不能把他当成疑犯来审问。而且外面全是他的亲兵,她这里敢压着孟之州给她下跪,孟之州的亲兵就敢把她的脑袋砍下来给孟之州当球踢。 孟之州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反正没人能奈何他。 “大人如此态度,杀刘春霖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恐怕也问不出来。我问不出来不要紧,但是是百姓是怎么看待此事的,您出去看看便知。大人莫要小看民意,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大人是否明白” 孟之州吃完了早饭,接过热帕子擦手,冷笑道“有种让他们闯进来,我随时恭候。堵在门口伸张正义,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他站起身来,淡淡道“我念你为官清廉不惹是非,所以叫你进来坐坐。别的你也不配知道,便是叫庄肃来也没用走吧。” 他吃完了早膳,站起来伸了个腰,才往里屋走去。 徐恭从未见大人被人这样无视过,一时气愤就要理论,赵长宁却是忍了忍,拉下他。 “既然如此,下官就不打扰大人了。”她拉着徐恭走出来。 徐恭气道“还没见过排场这么大的,即是杀人就该偿命,怎么他还跟没事儿人一样,架子比谁都大。” “开平卫位置险要,驻守的军队非常关键。”长宁看着日光透过枯桠落下来,淡淡地道,“天下能镇守此关的最多不过三人,孟之州心里清楚得很,没有人敢治他的罪。” 徐恭听了长宁的话也是一怔“即是如此,那您怎么向董大人交差呢” “再等两天,他是案犯,必然比我们更着急解决这件事。”长宁准备派人前往永平府探探底。又想起门外的百姓,“派人把他们都驱散了,堵门口像什么样子。” 话虽是如此说,但孟之州这种丝毫不配合的态度,还是让人心情很不好。 搁赵长宁身上,孟之州究竟要不要洗刷冤屈关她什么事要不是董耘把这个差事交到她手上了,她才懒得过问。 倒是庄肃听说后亲自前去,却在孟之州那里吃了闭门羹。人家一整天地在院子里练箭,射柿子树上新挂的柿子,见都没见他。庄肃也回来跟沈练抱怨说“军功没多少,架子都要顶到我脸上来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狂” 沈大人看他一眼“什么都没问出来”他随手给自己的文须雀喂了一把小米。 “没有。你还是别派小师弟去碰壁了。那孟之州实在太狂,没人制得住他。”庄肃拍了拍他的肩,“还有,今年估计也没有柿子吃了。” 沈练又长叹口气“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叫司务打盆水进来,他要洗手进宫一趟。 这日准备从大理寺下班的长宁本来正想从丝绸胡同里穿出去,却被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挡住了去路。 车后的锦衣卫簇拥一字排开,干脆把路完全堵住了。 长宁下车站定,看到里面走出来个人,身披灰鼠皮大氅,表情冷漠,不是陈昭是谁。 “陈大人今日颇有雅兴,竟然来拦赵某。”长宁对他自然没什么好印象,微微一笑说,“青天白日的,大人有何贵干” “陈某伤了赵大人,赵大人又害陈某被皇上罚跪。如此一说来,我们实则恩怨已经分明了。”陈昭淡淡道。 赵长宁就一笑“陈大人当真觉得已经恩怨分明了” 陈昭却不再接这个话了,转而说“坊市胡同有家扫雪茶社,供顶级碧螺春,不知道赵大人感不感兴趣”他问了之后又接了一句,“当然,赵大人就算不感兴趣,恐怕也要跟我走一趟的。” 扫雪茶社,此茶社背后的主人实则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宋大人,往来的也是顶级文人雅士。 侍者将陈昭迎到了二楼的雅间,锦衣卫立刻将二楼守住,不许任何人再上去。侍者一看这位身份不凡,脸色也煞得很,搞这么大排场难不成是来砸场子的于是有些迟疑。 陈昭见他不动就冷冷道“还不下去” 侍者还是未动,又看了赵长宁一眼,长宁才道“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快叫你们罗掌柜亲自上最好的茶来招待。” 侍者跟赵长宁是认识的,如此才躬身,语气轻快“那赵大人您请稍等马上就来。” 赵长宁才坐了下来说“此茶社的店主我认识,若陈大人早说要来,我就知会一声了。” 半柱香的功夫,罗掌柜亲自奉了茶上来。给二位大人恭敬地奉了茶,低声凑在赵长宁耳边说话。说的是什么陈昭听不到,只见长宁微一摆手,似乎示意了什么。这位罗掌柜才带着人退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长宁端起紫砂壶给他倒茶,淡淡道“我知道陈大人找我为什么。” 陈昭这时候才笑了笑“赵大人聪慧无比,既然已经知道用一个蛮字来刺激陈某,想必是知道些什么的。我只想问赵大人一句话,这个蛮字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眼神竟然有些凌厉。 长宁抬头“让我回答大人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难,但是大人也需要告诉我一件事。这个蛮与大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陈昭听到长宁的话就沉默了,似乎不太想说,长宁喝茶,补了句“大人若不说,我恐怕也只能说什么都不知道。即便陈大人再怎么逼问我,我也不会说的。” 陈昭捏紧茶杯,才缓缓松开“也并非我想隐瞒,只是说来艰难。我有个小我六岁的胞弟,小名便是蛮儿,只是他两岁的时候,被我家里的一个姨娘陷害至今下落不明,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他,我母亲也因思念他过度,这些年郁郁寡欢,如果你有任何他的消息” 其实陈昭说到这里的时候,赵长宁是恍惚了一下的,虽然她看上去仍然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原来陈蛮真的是陈家的孩子,一个差点受冤入狱,自幼饱受贫寒疾苦的人,竟然是陈氏子弟,锦衣卫指挥使的亲弟弟。 她定定地看向陈昭“你当真想他回去” 陈昭听到这里,脸上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喜悦“他真的还活着他在哪里” 看到一向面色阴沉的陈昭这个样子,赵长宁轻轻道“陈大人不用太高兴,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陈昭听到这里,手就按住了放在桌上的绣春刀剑柄,赵长宁微微一笑“陈大人若杀了我,恐怕就更不能知道了。” 但陈昭仍然没有放松,冷冷地看着她。 “陈大人也不用急于一时,你也可以自己派人去查。但如果你当真想要他回去,就不要太轻举妄动。”赵长宁起身准备离开,她自然不能立刻给陈昭说陈蛮的下落,这毕竟是陈蛮自己的事,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站住。”陈昭也没站起来,而是慢声叫住她,“我来找你不止为此事,有个人要见你。” 这个他指的是谁其实是不言而喻。 长宁被他带出了茶社,只见前面到了一个宅院。 她倒也不怕陈昭使诈,下了马车跟在陈昭身后进去了。 陈昭还没讨厌她到非要杀他不可的地步。就算真要杀她,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请她走,这个她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这宅子是三进的门,每一进都护卫重重。进门之后,长宁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屋檐洞眼,她看过一些机关布置的书,知道多半布置着筒箭。大明的时候,武器研发其实已经非常先进了,这个宅子的安全级别是不言而喻的,若不是陈昭领着,她恐怕一道门都进不来。 院子里面倒是非常的风雅,布置了疏木假山,泉眼流出一条溪涧,从草木之间穿过。漏窗外植两株芭蕉,长宁一眼就看到一座凉亭,亭下摆了桌,身着玄色衮冕的帝王在喝酒,四周寂静无人。 而她回过头的时候,发现领自己进来的陈昭也不见了。 坐在凉亭下的帝王向她招了招手。 长宁缓步向他走过去,正要行礼,却被他止住了“不准跪。” 他说不跪就不跪吧,她也不是非得跪了才能舒服。 朱明炽精壮高大的身边穿着件玄色常服,即便是常服,也有暗银色叶纹绣在袖上,动作之间颇为尊贵。他稳稳地给赵长宁倒茶,问道“在大理寺遇到什么麻烦了” 长宁抬头看他。他只淡淡说了句“朕是天子。” 这四个字他究竟想说明什么,长宁不知道,她仍然不说话 朱明炽也没有解释,抬头吩咐外面,“去把孟之州叫过来。” 孟之州很快就过来了,他穿着件藏蓝的袍子,穿着皂色长靴,给朱明炽跪下行礼“微臣孟之州叩见皇上。”随后抬头就看到了赵长宁,她站在帝王的身边。 原来他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皇上”长宁正欲出言,朱明炽一边喝茶一边说,“朕在这儿看着,你问他就是了。” 浅淡的夕阳落在他的肩侧,帝王的侧颜俊毅而坚冷,他长得一点都不温柔,若是再沉下脸说不定还能吓哭小孩,但就这个时候显得温和。长宁的眼神着实有些复杂的。 孟之州则相当复杂地看了赵长宁一眼。 当年朱明炽在边疆打仗的时候,二人曾交情过硬,所以朱明炽登基他也是拥护者。倒没想到这小小的大理寺丞,值得他亲自出马孟之州的眼神在赵长宁的脸上游移片刻,此人究竟何德何能 “此事你也不要拖延了。”朱明炽冷冷地看他一眼,“上折子给你请罪的可多得是,不过都被朕压下来了。别以为你有个开平卫指挥使的位置就高枕无忧了,那帮人可随时准备致你于死地的。朕叫你回来一方面是迫于压力,一方面也是想让你自己澄清,背负个斩杀清官的罪名你以为是好玩的以后史书会怎么说你” 孟之州再这么桀骜,也不可能反皇上的话,他微低头道“皇上,我不说自然有我的道理,他们只管说便是了,我也不在乎。” “孟之州”帝王语气一沉。 孟之州冷笑“他们若有这个能耐,便自己去守开平卫,我在边疆吃了八年的沙子,如今想杀个人也要看人脸色,有什么意思” 赵长宁听到这里,不禁也暗自佩服孟之州简直是作死的人才,她至少没见到过谁敢当面忤逆皇帝的。 朱明炽跟孟之州明显挺熟的,这话虽然过分,他却没有真的生气“吃了八年的沙子,性也不改改行了,朕今日不逼问你也要问,你想耗,朕也没有那个耐心。” 话说到这里,朱明炽指了指另一石凳,“坐下来,边吃边审。” 话说完就有人去传膳,不一会儿菜便一道道端了上来,孟之州借故先离席了。亭下只余长宁和帝王,朱明炽默然不语,长宁片刻开口“孟指挥使倒是挺有性的” “没你有性。”帝王看她一眼。 长宁嘴角微扯,朱明炽这是什么意思 有个小厮正好端菜上来,正好打断了她说话。长宁的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他放菜的一刹那,袖中有银光闪过。她的瞳孔极具一缩,那道银光是正朝着她来的只是刹那已经来不及反应,“朱明炽”她几乎本能地突然喊了一声。而朱明炽动作更快,他单手就将赵长宁往他身后一推,瞬间便伸手去挡。 长宁整个被他挡住,视线蒙蔽在他的衣襟之下,随后她看到帝王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惊魂甫定地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一把拉过他的手,然后厉声道“护驾” 那人立刻就要吞服,此时暗处一支箭破空而出,将他的手射开。同时暗处的锦衣卫扑上前,按住此人的肩膀将之手敷在身后。 而赵长宁低头去看,只见他的右臂肘上一寸,小箭已深入筋肉,只留羽簇在外,血很快就晕开了衣裳。她鼻尖一酸,托着他的手臂道“派人去请御医来” 长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朱明炽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为她挡了这箭。但看他脸色不好看,就知道这箭必贴骨刺过,若非他有超常人忍耐的毅力,早便喊痛了。但是他没有,仅仅是很平稳地说“不许惊动宫中,让陈昭封锁宅院” 见长宁凝视他的伤处,朱明炽微微一顿,低哑着声地问“吓着了” 长宁抬头的时候,她的眼眶是微微红的,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一些她的心思,她的心思这么的不好猜,给银,给权势,她自己说了想要的但都没有什么触动的样子。偏生这样狼狈的时候,她似乎有些触动了。 因为方才自己喊了他的名字的,仿佛是要朱明炽来救自己一样,而他因此还受了伤。 “没有。”长宁说了两个字,要他坐下来,“御医再等一刻钟就会来。” 但她坐在那里的时候,眼眶就一直泛红,然而泪水会不掉。只是那个神情,便足够让人揪心。帝王看了她片刻,他不想说自己是心疼。因为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怎么哄她。伤的又不是她,又不是她疼,为什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他甚至没顾及身边的锦衣卫,伸手将她按进了自己怀里,只是声音仍然有些异样“朕无大事,你哭什么” “我没有哭。”赵长宁只是声音有些发抖,因为他有伤的那臂搭在她身上,她甚至不敢推他,她重复一遍的时候,鼻尖的酸意就越发的明显了。 帝王不想更惹她,哄了她一声“好、好,你没有哭。” 很快孟之州和陈昭二人已回来了,两人脸色都难看的可以,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特务头子。另一个是开平卫指挥使,坐拥八万兵马,这一生就没打过败仗。眼皮子底下竟然混进来了刺客。不仅是将宅院团团围住,一一盘查过往的人,还直接从金吾卫、神机营调派了人手,将附近的街道也封锁了,随后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到,半个京城都戒严了。权势第一人遇刺,那岂是可以说着玩的。 屋内许太医用剪刀剪开了帝王的袖子,自箱中拿了把柳叶般的小刀,对朱明炽说“皇上,此箭有倒刺,不可强拔,只能破开血肉取。可能有些疼,您稍微忍着些。”。 朱明炽的神色是平静的,毕竟是从战场上过来的人,颔首道“取出再说,不要耽搁,此箭应当是淬毒了。” 许太医不敢耽搁,小刀在油灯的火苗上撩过,等不再烫了。他才用刀沿着箭身往下开。刚探到肌肤的片刻他顿住了。长宁在旁看到刀尖落在坚实手臂的血肉上,刀尖刺破,突地冒出血来。 刀顺剑身破开了些,这样活生生的疼,平常人怎么忍得了。更何况还要把这血淋淋的箭,附骨拔出,许太医已经尽量快了,刹那帝王仍然皱眉闷哼一声。 许太医立刻用上好的金疮药敷上,然后以纱布包扎。 长宁在一旁,紧紧地抿着嘴唇,从刚才开始到现在,她几乎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包扎完毕之后,朱明炽便屏退了人,见她低着头,伸手将她的下巴略微抬起一些,其实他的手不如往常有力。但看到她一直微红的眼眶,他的语气比更柔和的时候还要柔和“说没哭,样子比哭还难看。可是心疼了” 赵长宁本来应该反唇相讥,她怎么会心疼的。但是自责令她说不出话来。 但是哭或者发泄自己内心的情绪,也决不是她的性子会做的事。她不想让朱明炽看到她这个样子,别过头。却被朱明炽一压着,然后抱到了怀里“不要这样,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好,你告诉朕,但是不要这样。” 长宁轻轻地吸了口气,她说“陛下何必为我挡这一箭” 朱明炽看着她,那一瞬间,仿佛是如镜湖面突然投下无数石头,荡起千层浪花,再难平静。一股说不出来的麻痒之意升腾而起。以至于他有种战栗的、抑制不住的奇怪冲动。 这个人一直是不可触及的。偶尔对他有些温情,却又屡次冷淡无情地害他。因为无法捉摸,他想将这个人握紧在手里,又怕太用力会将她捏坏,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不甘心。 帝王也会无力。 就像他以前喜欢翠鸟,关在笼子里养,养得再久,笼子一打开它还是会飞走的。 但若是鸟儿心甘情愿的站在他的手上,与他偎依,吃他喂的食物,又怎么会想禁锢鸟儿的自由呢。必定千金万金的捧到她面前,求她一笑。 朱明炽突然地想到老子也许还有点昏君的潜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朱明炽渐渐收起了笑容, 他淡淡道“你叫了我。” 二人由此陷入了一阵沉寂。 朱明炽的神色平静,接着又说“朕若不给你挡了, 你这身子骨,却也是受不起的。” 赵长宁没有说话, 并非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是还想着朱明炽突然护她的情景。 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话都冲到了嘴边, 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半跪下来,衣摆垂落在地砖上,拧了热帕为他擦拭手臂。朱明炽自上而下地看她的时候,看到她的睫毛疏朗浓密, 眼眸像是初冬的清晨,寒潭上起了淡淡的白雾,冷淡而朦胧。 热气氤氲而起,朱明炽受伤的手突然反手抓住她, 不要她动。赵长宁也没试图抽动, 她只是缓缓地叹气“我欠陛下的越来越多, 怕是还不清的。” 朱明炽嘴唇一勾“这么简单,一句话便了事了吗” 长宁听到这里一笑,然后直起身“陛下想要什么” 这倒是把朱明炽问住了,他要什么赵长宁这样冷淡而捉摸不定的人,如此两人在一起, 多半就是他在强迫她。他想要她依赖自己,想她心甘情愿地在自己怀里, 但这样的想法几乎是奢望。赵长宁会依赖他那还是杀了她比较直接。至于她的爱更是奢望。 他沉默而忽然一笑“想来朕坐拥天下,什么都有。却只有一样还没有的。” 长宁仍然听着。他的确什么都有,此话不错。 朱明炽继续说“朕还少个孩子,日后这江山,总不能拱手给他人。” 赵长宁心下一震,只是面上未露分毫。 继承他大统的孩子,自然是皇后所生嫡子。他想说什么 “许是陛下后宫去得不多,自然还无子嗣。”赵长宁接了一句。 但她却不知道,朱明炽凝视她的目光正变得锐利而深沉,似乎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 两个人的孩子,这是多么奇妙的东西,血脉相连的产物,比任何一种方式都来得亲密。也许是他想要更多维系两人关系的东西。 或者更贪婪更深沉的想法,想要她完全地属于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让一个女人属于自己,他可以娶他,从此后他就是她的天。但是他不能娶赵长宁。那么他想要两个人的孩子。 帝王抓住自己的手往上一拉,靠在他身上,长宁罕见地未有任何反抗。然后帝王伸手贴住了她的小腹,他的大手几乎可以挡住她的腰了,缓缓地摩挲着。“这怎么倒是没有动静,朕也疼爱你不少。” 帝王低沉的语气似乎是很遗憾的,罕见的温柔。 长宁身体紧绷,自然不可能有动静,她每次都会服汤。 宫中的规矩,嫔妃若是侍寝,未赐汤药,便是要嫔妃有孕。私下服汤药是欺君之罪。 她从不敢对朱明炽提起此事。 朱明炽如此的期待,难以想象如果他有天知道了,会不会暴怒。 倘若她现在还不懂朱明炽的意思,当真也是白长了这么些年。她明白却不点穿,这是聪明人的做法,朱明炽也不会明说他不是那种喜欢说什么的人。他只会理所当然的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占有。 “也许是疼爱得还少了。”朱明炽的声音有些许笑意。赵长宁顿时僵硬,伸手便推开了他。 谁想却是一下推到了他的手,他本来还是笑着的,因为这个动作脸色突然变白了。 高大的身体,因为疼痛而有些蜷缩。 赵长宁方是失神了,反应过来见他疼得厉害,于是拉住他的手“是不是很疼我方才没有注意到。” 他紧闭眼睛久久不说话。 长宁于是又问“你好不好” 朱明炽缓过劲儿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仿佛在安慰她“朕无事。”又加了句,“朕虽然久征沙场,但毕竟也不是铁打的,受伤的时候,你动作适当轻些比较好。” 长宁就笑了,也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头伤着了他,她轻轻说“好。”。8f468c873a32 她抬头,看到朱明炽静静凝视她的笑。两个人都静了很久,他才说“若我真的有事呢” 这句话是如此的直接而犀利,长宁就怔住了,半晌她说“微臣恐怕难逃一死。” 朱明炽听这话也笑了,他淡淡地说“只要有朕在一天,你就不会死,没有人敢让你死。赵长宁,你肯定是明白的。” 夜色如水,赵长宁从屋内出来。 空旷的天空,下弦月发出淡淡的光,陈昭看到赵长宁出来了,目光复杂。自上次朱明炽突然半夜带人进都察院,还让他罚跪养心殿,他就觉得不对。 难怪他能如此年轻便得了大理寺丞之位。 他从头到尾打量赵长宁,等赵长宁走过来的时候,淡淡说“大人可知道,宫中多少嫔妃有宠” 长宁看着他问“陈大人想说什么” 陈昭语气冷淡“大人比我明白,明明是臣子,为何要以色侍君主。大人是读书人,莫要污了圣贤的名声。卑职只想劝大人一句,切莫惑乱朝纲,历来这样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些话都很刺耳,但赵长宁置若罔闻,只是整理自己的衣袖“我做什么事,与大人何干” 陈昭却不想他是个恬不知耻的人 难不成张开腿取悦帝王,就是为了今天的位置帝王也当真顺应地被他蛊惑了。 陈昭看赵长宁那张脸,当然他确定,就是在朱明炽的后宫里,也找不出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赵长宁并非那种脂粉气的美,相反玉一般漂亮而皎洁,眼神清澈,肤色胜雪。气质其实相当的清冷,叫人一看就觉得应该是个相当正派、淡泊名利的人。忍不住产生亲近的好感,又不会想亵渎。 自然,现在这张脸在他眼里突然有了妖气。 人不可貌相,此人竟然是惑乱君主的佞臣 其实那瞬间陈昭握紧了自己的刀柄。他对朱明炽极为忠心,皇上屡次为他犯戒,多加纵容,这样的妖物就应该被杀了 “赵大人,别怪我今天没有提醒你。”陈昭压低声音,“倘若让我发现你半点扰乱圣上的意思,我便叫你做刀下鬼” 赵长宁知道在陈昭心里自己现在是什么形象,估计就是汉哀帝的宠臣董贤之流。 她并不是很在意。 难道告诉他自己是被帝王胁迫的何必呢,误会就误会吧,陈昭有本事杀了她好了。 “我劝大人还是先别计较我的事,”赵长宁说,“方才逮到的那名刺客在什么地方” 陈昭没有回答她的话。 长宁笑了“陈大人,审案犯还是我的专长,这时候可不是置气的时候,带我去吧。” 其实赵长宁一直在怀疑,刺客何必如此千辛万苦地潜入这样一处戒备森严的宅子杀她。想杀她什么时候不能杀,马路牙子上,大理寺里,还有跟筛子一样到处是漏洞的赵府。 她这样一个小官,触犯谁的利益了非要杀了她不可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陈昭没有坚持多久,赵长宁说得很对,审案犯人家是专长。他们刚才也审问过他为什么要刺杀赵长宁,谁派来的,但那人到现在还没吐一个字。 他带赵长宁到了后罩房,后罩房重兵把守,那人被缚了手臂,扔在一堆废弃的桌椅上,奄奄一息。 只有一把椅子,赵长宁先坐了下来,看到陈昭面容一僵,立刻笑道“下官失职,陈大人想坐” “不必,你快审吧。”陈昭懒得计较,站在她旁边。 赵长宁不过是跟他客套,既然他说不用就算了。她叫人把那人提起来,只见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色煞白,但是目光锐利,凶狠地盯着二人。 她见旁边有茶,倒了杯来喝,问陈昭“你们动刑了” 审讯怎么能不动刑,陈昭没回答。 赵长宁也不在意,继续说“既然胆敢在锦衣卫的护卫下行刺,想必是受尽折磨也不会招的。”她对犯人笑了笑,“别怕,我是读书人,不动刑。我只问你问题。” 陈昭并不觉得赵长宁能问出什么,酷刑拷打还不肯招,她有什么办法 对方明显并不在意赵长宁说了什么,被人按着头,只是闭上了眼睛。 赵长宁见他不听,笑了说“想必混进这里,你少不得要费功夫。其实想杀我大可不必,我家的书童下人都挺不聪明的,你就算在我饭菜里下,他们也未必发现得了。说来是不是很奇怪,这里戒备森严,你冒死进来杀一个小官,实在是得不偿失” “其实,你想杀的根本不是我。”赵长宁突然道。 而那人霍地睁开了眼睛。 “你想杀的另有其人,只是此人有大批的亲兵守卫,吃食也绝不会假别人之手,你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赵长宁继续说,“到了这里,才能借着传菜有机会接近但是没有料到我突然出现在这里,而那个人借口避开了。于是,你将我错认以为是孟之州了。”她倾身,声音柔和地问,“你想杀的是不是孟之州” 那人却仍然冷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长宁却笑了说“我方才说孟之州,你神情有异,这可做不得假。其实你何必倔强,天下的酷刑千千万,不知道你承受得住几种。我既然已经猜到了,你何不从实招来” 那人瞳孔微微一缩,冷笑“原来闻名京城的赵大人也不过如此,方才说了不动刑,现在却出尔反尔” 赵长宁道“这可是阁下误会了,我的确是不动刑的,只是让别人动而已更何况,即便是我出尔反尔,阁下又能怎么样呢” 陈昭在旁听着,却见赵长宁起身走了出来,陈昭跟着她出来。随后长宁转过身“刑罚便如同药,要对症下药,对这样的人,陈大人不如让下人这般刑讯。”她轻轻说了个法子,“如此一来,不怕他不认。” 陈昭听了后沉默,一言不发地又回去了。 长宁在外面坐了片刻,只听哀嚎声减弱,陈昭走出来了,到长宁面前顿了顿说“的确是来杀孟之州的。” 他又说“想不到赵大人也是心性狠毒之人。” 显然,赵长宁此人不仅的确有才华,该狠心的时候他也狠心,这样的人物,究竟是怎么躺在君王身下的看着赵长宁淡然的侧脸,陈昭无法想象,这样的肤色染上艳色是什么情景。 其实长宁并不是不擅用刑,她只是不想看到这些罢了。 “既然问出实情,劳烦陈大人让此人画押,我有用处。”赵长宁并未接陈昭的话。 陈昭招手,叫了个戴着方巾的男子过来,低声嘱咐他去准备,等证词送到了长宁手上,他在背后淡淡说“赵长宁,倘若你将这些心思用在陛下身上,我饶不得你我饶不得你,想必你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的。” 赵长宁脚步微顿,什么都没说。 证词她很快就叫人送到了孟之州那里,没有亲自过去,而是先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长宁神清气爽地到了大理寺,只见她号房的隔扇大打开,孟大人正拿着证词,大马金刀地坐在她的椅子上,他的人将门口团团围住,场面震撼,非常有蓬荜生辉的感觉。 徐恭给她使眼神,一边走过来道“孟大人等您许久了。” “哦大人有事”长宁笑着问。 孟之州抬起头“赵大人还算有几分本事。我今天,是来跟你说刘春霖的案子的。” 这就是赵长宁的目的,孟之州不愿意说,那现在有人要杀他她倒是想看看孟之州还愿不愿意说 赵长宁先没回他,而是对外面招手“叫人开堂,”她才回头对孟之州说,“孟大人,咱们开堂审理如何” 他这是借着杆子往上爬,真把他当犯人了 孟之州身边有人不干,孟之州眼神示意不准妄动,答应了赵长宁“不许围观,速战速决。” 事实证明孟之州有些先见之明,听说赵大人要审理孟之州,大理寺众人都到审问堂来围观,可惜不准入内听,只能在外面张张耳朵,听个只言片语。好事者搬来了板凳,踩在上面往里面看。 大理寺右少卿庄肃过来了,眉头一皱“怎么在门口堵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大家纷纷让上司,讨好道“大人,赵大人竟然说服了孟之州受审。我们可是好奇得很”孟之州杀刘春霖是桩奇案,早就在京城传遍了。 “那也不能堵,都给我滚回去”庄大人一声呵斥,众人只能搬着小板凳离开。庄肃见人散去后,施施然地走入了审问堂内。 众人只能默默咽口血,大人,您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庄肃自然也是好奇,赵长宁是怎么劝动了孟之州受审的。 他进来后长宁便起身,把主审的位置让庄肃,庄肃笑呵呵的“不必不必,我来旁听,孟大人不介意吧” 实际上孟之州几乎没有看庄肃,他微微颔首,等了片刻之后,他开口说话,语气冰冷“我杀他,他也该死” 庄肃示意赵长宁一眼,赵长宁也知道他的意思,问道“孟大人可愿意细说” 孟之州摆手,他静了一会儿才开口“赵大人,你是个清官。”他看赵长宁的眼神一瞬间有些犀利,“你觉得一个清官能否做尽天底下的善事,也能做恶事” 赵长宁片刻没有说话,庄肃笑了声“这是自然的。” 孟之州就继续说“刘春霖便是善事做尽,但做的恶事也不少此人性喜童子,家中除了蓄养妻妾,竟还有八、九岁的娈童” 庄肃神情还是自然,这种事在官绅中并不鲜见。 又听孟之州继续说“他买到府中的娈童,有次还搞出了两条人命。不过他虽行事不检点,弄得永平府乌烟瘴气,却也没犯到我,还不至于让我杀他直到有天,他倒卖永平府的军力部署被我发现。”孟之州说到这里,眼神更是冰冷,“我截获了信件后,就带人冲进他的府中。你猜如何他正在他姬妾的肚皮上颠鸾倒凤,我一刀就砍了他的头。” 跟小妾颠鸾倒凤被杀,这位监察御史也是死得特别。原孟之州是因这个才斩杀刘春霖的,长宁点头问“那我还有个问题,孟大人为何不早说明白倘若如大人所说,大人岂不是平白被冤枉了” 孟之州摇头,他淡淡道“开平卫出叛徒,此事我不想外传,会动摇军心。” 开平卫的位置的确很重要,孟之州自然有他的道理。 长宁沉默,然后问“孟大人,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究竟是谁要杀你”刘春霖不过是个小官,没有人会为他的死来杀个武功高强的边疆指挥使。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孟之州淡淡道,“否则不会告诉你这件事。我这人脾气不好,一生树敌颇多,但想想恨到非要杀我的,似乎还是没有的。要说是挡了谁的路,我一向戍守边疆,朝廷什么大员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更是无稽之谈了。” 长宁目光微闪,陷入了思索。 他二人的审问如同打哑谜一般,庄肃没太懂,什么要杀孟之州却又听赵长宁说“下官有个疑问,刘春霖此人我虽然不了解,但据大人描述,此人生性荒唐,却是个聪明人。若说图财,他能得到钱的办法实在是太多。为何非要犯下通敌叛国这等滔天大罪”长宁说完之后,看到孟之州陷入了沉思,明显的脸色有些变了。 于是赵长宁又问“大人可否告知,你是如何知道刘春霖通敌叛国的” 再听她说这句话,孟之州似乎思索到了什么,眼神闪烁“是我的一个下属截获到了从刘家发出来的信件,但是此人这次没与我同行。” “那我再问大人,刘春霖倘若当真通敌,怎么会从自己府上发信。要是被人截住,岂不是要立刻推到他头上这位刘春霖既然能把知府拉下马,想必不会是个愚笨的人物吧。” 孟之州听完了赵长宁的话,这时候才真的无话可说,半晌道“当时气愤至极,没来得及想这些。” 赵长宁见他不说话了,却也不催促,手指轻轻敲着惊堂木。 她觉得这件事,是从头到尾都有人在算计孟之州。他杀了刘春霖,败坏了名声,不得不回京城受审,又在京城遇刺。 一连串的计策,不就是为了除去他吗。 孟之州毕竟是武官,行军作战没人比得过他。但这些阴谋诡计的小伎俩,他却是防不胜防。 “大人自己思量,究竟是谁非要除去你不可,今日先审问到这里吧。大人累了,暂且休息吧。”赵长宁拍了惊堂木说,“退堂。” 孟之州抱拳道了一声“多谢”,随后带着人,头也不回地出了审问堂。 长宁同庄肃一起出来,跟他讲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迎面北风吹来,遍体生寒。二人走过大理寺遍植柳树的庭院,庄肃听了笑道“我认识这小子数十年,倒不见几个能说服他的。小师弟,你前途无量啊” 长宁笑了笑“大人,这事可还麻烦着呢。我以前派人前往永平府查明真相了,但是有都不出我的推测。说真的,我倒是希望刘春霖是有过错的,否则孟之州这个人,我们大理寺判也不是,不判也不是。恐怕境地会非常尴尬。” 庄肃道“孟之州毕竟有抗倭的军功在身,保家卫国这么多年,流血流汗的,我看功过相抵也不是难事。更何况那刘春霖也不是什么好人” 赵长宁也不说谁对谁错,只是叹道“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呢。” 晚上归宿,长宁坐在烛台下写孟之州的案卷。 写到不通之处,她会停下来仔细思索。 毛笔蘸墨,又在砚台边压了压,继续往下写。她纤瘦的身体披着件外衣,喉头发痒,握拳在旁边咳了声。 陈蛮给她送汤药进来,黑漆方盘上放着玉盏一般的小碗,大概就是几口的量。 “大人,这药是郑太医派人送来的。”他低声说。 既是郑太医送来的,那便是朱明炽的意思。 他总是送些药给她喝,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长宁每次也不问,照旧喝下去。 反正朱明炽想杀她,肯定不用下毒这么曲折的法子。 长宁嗯了声端来喝了。药又苦,捡个梅子含在嘴里,酸甜之味才把苦味压下去。 “陈蛮,你先坐下。”长宁指了指旁边的太师椅。 陈蛮不知道大人想说什么,只见大人放下了毛笔,整了整袖子,沉吟了一下告诉他“我可能知道了你的亲人是谁。” 陈蛮俊美的脸看不出表情,只是喊了声“大人”。 长宁摆手让他先别说话,她也是静了一下,才能继续往下说“你家不是普通人家,你的哥哥、母亲,一直在找你回去。如果你愿意回去的话,此生锦衣玉食无忧”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蛮突然抓住了手。 “大人可是嫌弃我,所以要赶我走了”他的手捏得有点紧,甚至是有点疼。 长宁苦笑,但看着陈蛮望着她执着的眼睛,她又说不出话来。 “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亲人是谁吗” 陈蛮坚决地道“我不想。”他继续说,“大人不要赶我走。” 这货怎么像个问题儿童,还说不听了。 “我当真没有想赶你走,不过是让你回去见见你的家人。如果你不想留下,也随时可以回来。”长宁温声道,“你一辈子做我的护卫,实在是埋没了你。” 陈蛮眼神微黯,抿了抿嘴唇,倔强地不说话了。 “好了,我也没有逼你的意思。你自己想想吧。”长宁无奈说。 反正依陈昭的能力,恐怕很快就会知道陈蛮是他的亲弟弟,然后找上门来。她虽然挺不喜欢陈昭的,但事关陈蛮的前途,还是希望他认真考虑。 陈蛮嗯了声,收了方盘站起来走出去。 门口本来有两个丫头端着笸箩在做针线,做得不大认真,笑嘻嘻地咬耳朵。看到陈蛮出来就站了起来,脸色微红地喊他“陈护卫,给大人送药来啊” 他长得好看,丫头们便喜欢与他亲近。有的时候甚至会偷偷送他手帕之类的东西,陈蛮虽然不喜欢,倒也不会生气。 今天他却一言不发,径直往外走去。 方才说话的丫头自持有几分姿色,还几步追了上来,挡住了他的路。见陈蛮看着她,便咬咬唇说“你这人怎的如此无礼” “滚开。”陈蛮冷漠地低喝,脾气前所未有的暴烈。 丫头不敢惹他,犹豫地让开了,陈蛮大步往外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7000,还差个4、5千,我继续。我真的是眼睛没拿回来呀亲们t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漏断人初静, 天气越发的严寒,夜露结成了冰霜, 几乎是滴水成冰的天气。 这两日天气急剧变坏,早早地烧起了炉子。顾嬷嬷带着几个大丫头, 坐在屋檐下赶斗篷的毛边。大少爷去年穿的斗篷被火炉不小心烘坏了, 谁知道天气坏得这么坏,得熬夜赶出新的来, 大少爷明日要穿着去大理寺的。 顾嬷嬷往手上哈了口热气,又搓了搓手,才将冻僵的手堪堪缓过来些。 丫头塞了她个铜手炉抱着“嬷嬷您先回屋歇着吧,天气这么冷, 您可别冻坏了。” 顾嬷嬷说“以前宁哥儿的衣裳都是我亲手缝制的,不看着还真是不放心,你们得记得,毛边要缝三四次才好, 毛也要剪得短短的, 否则大少爷不会穿的。” 长宁觉得斗篷镶嵌毛边是女孩儿才做的, 虽然她不明说,但做了摆在那里她是决计不会穿的。但就她那身子骨,不嵌毛边怎么能暖和。 油灯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院门口响起了开栓的声音,随后一行人走了进来。 顾嬷嬷带着众丫头赶紧站起来, 只见来人是七爷,带着护卫, 应该是才从外面赶回来,因为夜露,披风有些湿漉漉的。 顾嬷嬷屈身行礼,周承礼伸手一摆“大少爷在吗” “大少爷刚服了汤药,应该是在看书吧。” “嗯,我进去就是了,你们不用通传了。”周承礼淡淡说了句,立刻就要进去。 顾嬷嬷下意识地伸手拦住他。周承礼看向她,目光冷淡,她的声音立刻小了下来“七爷,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周承礼顿了顿“是要向你请示一下的吗。” 她不过是个下人,只因为大少爷是她奶大的,才在下人中有些身份,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拦下主子。顾嬷嬷听了周承礼温声的话,冷汗都要下来了,勉强说“奴婢不敢。” 周承礼回过头,守门的小厮打开棉布帘子,请七爷进去。 赵长宁的确是在看书,直到屋内的丫头屈身喊了七爷,她才从书卷中抬起头。七叔解下披风递给了丫头,在她对面坐下来。长宁让人给他沏热茶,笑着问“您提早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让人去渡口接您。” 周承礼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盯着烛火怔住。 “七叔,您是不是心情不好”长宁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亲自放在他手边。 周承礼摇头道“每年回去都这样,习惯了。” 周承礼每年冬天都会回山东祭祀他的父母。 周家跟赵家是同乡,籍贯山东济州府。周承礼的父亲当年也是惊才绝艳之辈,时任户部侍郎,主推丁辰变法,震动朝野。后来变法失败被被贬官四川任嘉州知府,却死在了去四川的路上。尸首被运回济州府安葬。 若非他父亲身亡,当年周家也是济州府的清贵世家,族谱可追溯到唐朝,不至于他童年饱受颠沛流离的煎熬。 周承礼每次看到父亲的墓碑,都想起当年,父亲教导他读书的情景。少年的他除了恨之外也别无他选,如今他能手握权势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过去的苦难永远不会因为现在的强大而更改,因为苦难成为骨血中的一部分。再恨再苦,完全成长的他,在父亲的墓碑面前,他依旧是当年那个少年,如此的无力。 所以,他对那个时期美好的事物,都有特殊的感情。 那个时候的小长宁,软软小小的孩子,白白的团儿,在草堆里滚了满头的屑。他看似不耐烦她,实则却很喜欢她。也许每天他都盼着孩子从那个小洞钻进来,虽然他不跟她说话,但是看着她,内心却是平静温柔的。 周承礼抬起杯子喝茶,里头泡了两粒枣儿,热乎乎的,吃起来甜滋滋的。长宁便喜欢给别人枣茶,不光能喝茶,还能吃枣子,多好啊。 “最近可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周承礼放下茶杯,“回京的时候,听了些你的流言蜚语。” 长宁叹道“最近主审孟之州,被骂几句大概也正常。” 周承礼抬头“你主审孟之州” 孟之州这么大的事,他应该是知道的。长宁颔首“他这个人倒也挺有趣的,可惜太桀骜不驯了,也只能做守城之将,放到朝中怕是活不了几个月。” “朱明炽也知道,才一直留他在开平卫的位置上。”周承礼对朝中的事知道的自然比长宁更清楚,“他与高镇、陈昭同为朱明炽的心腹,你说朱明炽最信任谁” 长宁沉思,然后道“不会是陈昭。孟之州跟他感情不深,应该是高镇。” 周承礼就笑了一声“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开平卫有多重要。” 长宁不可置否,一边嚼着枣子一边说“我如何不明白,为了孟之州的事,我都差点被刺杀了。” “有人刺杀你”周承礼语气一顿,立刻皱眉,“怎么回事,为何没有告诉我” 长宁笑道“我还没这么招恨。是有人想刺杀孟之州,误杀成了我,无妨,也没有受伤。” 周承礼抓着她仔细看了看,见红润白皙才放心下来。 “我得派些护卫守在你身边。”周承礼收回手说。 长宁想说不用了,她身边有护卫二十人。但周承礼料得她要说什么,道“不许不要,你那些护卫都是乌合之众。” 他说的长宁又不能反驳,只能任由他说了。周承礼又跟地说“我虽然不了解刘春霖,但我了解孟之州,他容易被人煽动,尤其是涉及军情的问题。杀刘春霖不像他应该做的事,可能有外力推动。” 这是长宁早就知道的,她是是暗暗惊诧周承礼竟然猜得这么准。 周承礼起身要离开了,长宁送他出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初冬的深夜中,她站在原地,仿佛在想什么,微低着头,下巴瘦削而优雅,影子在蜡烛下成了一道斜长的影子。 周承礼漏夜而归东院。 寒风吹过,他的五官在夜色中凛冽如被刀刻斧凿,俊美而冰凉。 他随手将手炉递给旁边的人,问了句“宋平呢” 来人恭敬地回答“宋先生出去了。” “大少爷遇刺是怎么回事”周承礼接着问。 这时候此人却有些犹豫了。 周承礼淡淡问“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位拥护太子的将军,想在京城借咱们之手除掉孟之州。”这个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声音发紧,“属下派了几个死士刺杀孟之州,他们混入了皇上的私宅。这几个倒是挺厉害的,竟然真的接近了皇上。可惜当时孟之州避开了,他们错把大少爷当成了孟之州,误下杀手不过皇上当时在旁救下了大少爷” “孟之州和陈昭带人盘查私宅,他们当中几人被抓,有个趁乱突围,回来禀报了我。” 这人说完后,久久没有听到周承礼的声音。 当他抬头的时候,周承礼突然一巴掌重重甩过来,他的脸被打得偏过,火辣辣地发麻。 他冷冰地说“蠢物” 那人甚至不敢伸手捂脸,立刻跪下说“卑职也没有想到索性大少爷没有受伤,倘若因此伤到大少爷,卑职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周承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以后朱明炽身边,都不准我们的人再近身。” 朱明炽此人异常聪明,若是让他察觉到异常,一切就难以收拾了。 第二日起来天还没亮,堂屋里笼着盏油灯,长宁就着油茶吃早膳。 顾嬷嬷叫管事来回话。 二爷赵承廉赶赴任地,家中大事由大爷管着,但每月长宁还要再过问一遍,免得出漏子。 赵长松上次春闱只得了同进士,正准备明年再考一次。三房、四房的几个堂弟刚入了族学,长宁叫请了国子监退休的先生回来给他们授课。 倒是赵长淮,最近颇得朱明炽重用,在户部官员中崭露头角。给他说亲的人如过江之鲫,他自己挑三捡四的,到现在都没定亲。 “有几个济州来的秀才,本来是想着到京城来赶考举人的,结果花光了盘缠。大爷出门遇到他们卖扇子。见是同乡,便想一并收入族学中,还把族学倒座房拾掇出来,让他们住下了。”管事说道,“每月还给二钱银子买纸笔。” 父亲对落魄的读书人一向富有同情心,每年考后都会收一批人,更何况是同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家家大,也不会被几个秀才吃穷了。长宁揉了揉眉心道“养几个人倒不是大事,只注意他们莫要入内院冲撞了女眷,也不要打着赵家的旗号,在外头胡作非为就是了。” 管家应喏,行礼后躬身退下,长宁才披了斗篷出门。 此时天色蒙蒙亮,却是阴沉沉地压着,没有半点出太阳的样子。长宁走了几步才发现是下雪了,细雪如絮,落在斗篷上片刻就化了。 一炷香后天亮了,但因为初雪,和没亮的时候似乎也差不多。到大理寺时徐恭正守在她的号房门口,冻得脸色发红。看到她立刻迎上来。 徐恭的神色不太好看“大人,出事了” 大理寺后院,重兵把守。长宁快步走入后院,这次孟之州的亲兵倒是没有拦她。屋内几个人匆匆往来,赵长宁进屋后,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孟之州躺在炕床上,脸色蜡黄到了极致。 长宁沉着脸问旁边的大夫“可要紧” “所幸发现得及时,孟大人又喝了许多酒吐了两次,误打误撞地解了些毒,没有性命之虞。”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但究竟有没有损伤身体,还得等孟大人醒了再说。 长宁顿了顿,又问“是什么毒” “我验了孟大人吐出的秽物,应该是无疑。” 长宁渐渐的冷静下来。倘若孟之州有事,大理寺难逃其咎,肯定是要被问罪的但孟之州究竟是怎么中的毒他身边的人,可是连只苍蝇都不放过地盘查 她招手让徐恭去请外面的孟之州下属,下属进来拱手行礼,大概也知道赵长宁想问什么,说道“大人昨夜喝了些酒,我们都不知道,也并未验毒。方才那酒罐拿来验过了,毒便是酒里来的。” “酒是从何处来的”长宁眉微皱。 那人道“便是大理寺采买来的。” 孟之州住在大理寺,原本是想着更安全些,却出了这样的事。 长宁让徐恭拿自己的腰牌,去把所有派来伺候孟之州的人全部抓起来,关到偏房里。不过半刻钟,沈练和庄肃都赶过来了,庄肃看了孟之州不省人事的样子,倒吸了口冷气,问了孟之州的安危后说“出这么大篓子我得进宫禀报皇上才行。” 孟之州要是真有事,大理寺可担待不起 沈练颔首,认同他赶紧去宫里一趟。他上前查看了孟之州,淡淡道“赵长宁,你在这里守着他。那些人我亲自来审问。” 其实此事全权交由赵长宁和庄肃负责,沈练是不必过问的,不过赵长宁这时候也忙不过来。长宁由他离开了,又亲自监督大夫给孟之州喂催吐的汤药。 喂药倒也喂得进去,刚喂了小半碗,孟之州突然睁开眼,脸色极为难看。旁边的下属立刻端着痰盂凑过去,孟之州吐了会儿秽物,胃内应该没什么东西了,吐出来的全是水。 吐完后他好像神智稍微清醒点了,瘫在床上眼睛微睁。 长宁上前,静静看着他“大人终于醒了,您这又是何必呢。” 孟之州闭上了眼睛,甚至嘴角微微一牵“他们果然是真的挺恨我的。”说到这里又像是嘲笑,他别过头看着赵长宁,“不过你们大理寺防备也是挺松懈的” 长宁不跟他白扯,微俯身问他“孟大人可有不舒服的地方腹脏疼不疼”之毒伤及内脏,倘若中毒过深,可能终身受害。 她来之前,大夫已经催吐了他许久。长宁又让人给他寻一些牛乳来,服下对胃好些。残留在胃中的毒已经不多了,只怕损失他的身体。 孟之州却不说话,当然,长宁看他的脸色也知道,恐怕现在能说话都是在强撑罢了。她道“大人恐怕要在大理寺多休息几日,你现在不宜走动,庄大人进宫禀报圣上了,开平卫的事你也不要担心。” 孟之州却说“我必须回去。” 长宁见他倔强又犯了,忍了忍道道“你虽然被救回来了,但可是剧毒之物,开不得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孟之州说。 赵长宁默然,大概是虽然不是太喜欢孟之州,却也觉得他率真,才又说“大人,身体才是自己的。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孟之州难得没有生气,说“眼看着入冬了,边疆比京城冷得快,越冬的粮草、城防的部署,没我看着别人做不来。我离开开平卫半个月已经是极限,要是边疆的那些蒙古部落有异动,没我在,谁能镇压他们。” 说着他的脸色又不好看起来,手捂着腹部,缓了片刻说“我是开平卫的指挥使守开平卫已有六年,非死不离。” 年轻又桀骜的孟之州,在这一刻,从他平静的神色中,长宁看到了属于边疆大将的坚毅。 “好。”长宁也嘴角微挑,最终道,“大人既然这么说,我赵某,便也不劝了。” 只能把想害他的那个人抓到了。 雪渐渐下得更大了,大理寺门口积了一层薄雪。 长宁从大理寺出来,本来是想去一趟大理寺大牢的,这天气骤冷,大理寺大牢没住满犯人,倒收了些逃饥荒的流民,她看看囚犯有无冻着的,顺便看看他们要不要发冬衣御寒。 刚走出大理寺,她就看到周围聚集了不少人。 看到有人出来,还辨认出是赵长宁,人群便有切切察察的议论声音。 徐恭在后面给她撑着伞,小声道“大人,我听说,大家已经知道孟之州要回开平卫的消息了” “低头走快些就是了。”长宁继续往前走。 却听到有个声音突然响起“赵大人,你不能放过孟之州” “对,赵大人,你主审他,要判他杀头一定是刘青天有了他贪污的证据,他才杀了人家的” “大理寺忠奸不分,竟然放孟狗官回去孟狗官要偿命” 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长宁没有说什么,与民众起冲突是毫不理智的。时间会证明一切,你去辩驳,又如何说得过这么多的人呢,这一向是赵长宁的处事原则。 见她要走,有人更急了,上前就拦住她“赵大人,我们指着您给刘青天做主呢你可是好官,不能包庇狗官啊” 长宁精致的眉眼疏淡,仍然不说话。 有人就冷笑“求他做什么,他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狗官罢了” “他们官官相护,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长宁的护卫很快上来隔开人群,她本想着大牢不远,快去快回也来得及,只带了三四个护卫。谁知道竟然被人围住了。 还有个声音冷冷地说“刘青天就是被你们这些狗官害死的孟狗官定是在边疆贪污了不少军饷,所以要杀刘青天,怕人家揭穿了他的丑事” “他们两个蛇鼠一窝,怎么会管刘青天的泉下之魂” 长宁不知道被谁扯了一下衣裳,她踉跄了一下,但是没有摔倒,因为很快被徐恭扶住了。 她看着被踩得无比肮脏的雪地,袍角沾到了乌黑的雪水,喘息片刻,闭了闭眼睛。 还是忍不住,气得手指都在发抖。虽然她明白,她心里是知道的,百分九十的民众,都是被人有意地在煽动情绪的。但她想起孟之州说“守开平卫已有六年,非死不离”时的神情,仍然觉得窒息得喘不过气。 一个守卫边疆的将士,保家卫国这么多年。为什么要被侮辱、被轻贱。 她推开了徐恭,回过头看着人群中的,刚才说这句话的人。 是个头戴方巾的书生,可能是相由心生,她看着就觉得一阵厌恶。 她缓缓扫视了一眼围观的人群“孟大人为人正直。他做的事从不是为了自己,就算做错了事,也不该是你们来骂。你们也没有资说他半句” 她说到后面声音一哑。 不再管在场的人,听到这句话是什么反应。她径直朝前面走去,她还要去大理寺大牢看那些流民。 雪落在长宁的脸上,头发上,冰冰凉的,很快就化去了。 仿佛睫毛上都压着雪,前路被虚化了,漫漫的天地,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累积在她的心里。长宁又静静地站住了。 大概是一种寒意,突然透骨入心。她看着被雪覆盖的屋檐和路,仰着头。 孟之州此案不破,她愧当此官 黑尾翎一样的眼睫缓缓合上,她继续向前走,将所有的声音抛在身后。大雪渐渐淹没了她的足印。 作者有话要说  人性就是很复杂的事情,是非曲直,永远说不清楚。 我会加快更新频率的我保证,我正在努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第89章 长宁在回去的路上, 接到了一道急诏。 马车调转马头,往皇宫里跑去。 红墙琉璃瓦, 覆盖一层薄雪,纷纷不断地落着, 往来的宫人很少。在雪中的宫殿, 越发显得磅礴轩昂,气势恢宏。 赵长宁到了乾清宫门口, 刘胡在和一个宫女说话。宫女穿粉色绸袄,蓝比甲,光滑的環髻上扣着两枚精致的玳瑁,看样子可能是哪个宫里的掌事宫女。声音隐约“刘爷爷, 今天本是咱们娘娘的日子。皇上不来,娘娘精心准备的糕点,可能劳烦刘爷爷送进去。皇上吃了,也好知道咱们娘娘是念着他的呀” 刘胡有些为难“静妃娘娘有心是好, 只是皇上那里, 咱做奴婢的也说不上话。”他还是把盒子接了过来, 道,“我只送进去,皇上知不知道心意,只看娘娘的心意够不够了。” 宫女便笑了,颊边显出两个小梨涡, 屈身行礼“惠景多谢刘爷爷。” 这说话的功夫,刘胡已经看到赵长宁来了。换上一副笑容, 下几步来迎他“大人来了。” 长宁跨上台阶,那宫女迎面向她走来,只见是个面色淡漠,秀丽至极的少年大人,披着灰裘。她微微一屈身,那少年大人也颔首,走过去了。宫女不禁地往回看,一直到乾清宫的宫门打开,那道纤瘦的身影不见了为止。 大概,姣好若女,说的就是这个样子吧。宫里的娘娘,都没有这么好看的呢。 宫女恍了会儿神,才撑起竹伞自夹道回宫去。 长宁进了殿内,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屏风后面,朱明炽靠着宽大的罗汉床看书。他的脚步放着个铜火炉子,小几上的豆釉瓶插着几支新开的腊梅,被炭炉的热气一熏,满室的淡香。 他头也不抬,就知道长宁来了,放下书,叫人端热饭来。“没吃饭吧” 长宁正要行礼,朱明炽就看她一眼道“哪儿来这么多规矩” 长宁在刘胡端上来的绣墩上坐下来,热茶让冰凉的手渐渐暖过来。内室一片寂静,朱明炽继续看他的书。长宁也静了一会儿,大概是不知道跟谁说才好,片刻她后说“陛下,孟之州今天被下毒了。” 朱明炽淡淡道“怎么,你担心他” 赵长宁摇头说“他想回去戍守边疆,我出门的时候,却听到所有人都在骂他”她闭了闭眼睛,有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朱明炽缓缓地叹了口气,又放下了他的书。“过来。” 不知道他叫她做什么,赵长宁抬头盯着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眼眸里有种独特的迷茫。 朱明炽起身走到她面前,随后将她抱入自己怀里。 朱明炽的怀抱熟悉又陌生,龙袍缂丝的面料。坚硬的胸膛,心跳声非常的有力。 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可是他们连你也骂了,给你委屈受”他的手掌缓缓抚着她的发,“难受就在朕这里留会儿,有羊肉锅子,你吃吗。” 她不吃羊肉,觉得味道膳。 长宁微微僵硬的身子缓下来,她闭上了眼睛,心想就这么靠着他一会儿吧。好像也不是很难接受。 他的手又继续摸着她,像抚着猫一样。猫是他养了许久的,但是都不亲他,今天却愿意给他顺一顺毛。 刘胡领着宫人在外面布好菜,进来本是要通传的,帝王先伸手阻止他开口说话,然后挥手让他退下去。刘胡心中猛地一跳,虽说早知道帝王与长宁大人的关系,但都不像今天一般是亲眼所见,帝王单手将纤细的长宁大人搂着怀里,又靠得极近,长宁大人的表情,似乎又不太对。自然比以前冲击更猛烈。 虽然帝王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悦的情绪,但是刘胡还是有一瞬间的慌乱。人活到他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图的,不过就是个好好活着而已,帝王与大臣,这样的伦理倒置,秽乱宫闱。倘若哪天帝王不容他了,这事绝对是他要杀他的其中一条理由。毕竟帝王的手段,从登基到现在,他可是一桩桩亲眼见证了的。 登基之前亲手毒杀皇后。追杀自己分封的亲弟弟。杖杀了两个背后闲话帝王秘事的宫女。 还有个言官进谏他偏宠佞臣,似有所指。他当时听了什么也不说,叫锦衣卫半夜趁睡觉的时候勒死了 刘胡真是每每想起来都毛骨悚然。 刘胡很快就退了出去。 他站在外面吹冷风,胡思乱想着。帝王的后宫不多,但是在太后的努力下也不少,真心喜欢皇上的应该不多,还是怕他敬畏他的居多。太后想抱皇孙,偏偏帝王最宠幸的却是个男人,何年何月才能见得有皇子啊。 不过这也不归他管,要想好好活着,只需嘴巴紧闭,当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哭了”良久,朱明炽突然问了句。看到她瘦削的肩膀在动。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头,她立刻避闪。 朱明炽一瞬间没说话,那玉一般的肌肤正沾着些泪痕,怎么会哭呢。真孩子气。 他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手放在她瘦削的肩膀上,隔着布料就是肩骨。抿了抿唇告诉她“世间的事多半如此,有什么伤心的。” 他又伸手擦干了她的脸“不哭了,来吃饭。” 长宁又闭了闭眼睛,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朱明炽面前最放松,竟然任由情绪发作。好像就算知道她再怎么崩溃,声嘶力竭,在朱明炽这里也没有关系一样。 朱明炽放开她,叫人传膳。 熬得软烂的豌豆煨火腿和蹄花,冰糖肘子,鱼肉酿豆腐,一碟水灵灵的拌黄瓜。那冰糖肘子香而不腻,更是难得有时蔬。长宁吃了碗饭,朱明炽翻过一页书,也不看说“再吃一些。” 长宁吃饱了,根本不想再吃。朱明炽见旁边高几上摆着个食盒,大概装的甜品,想着甜的大概她还愿意吃些,叫人摆了出来。枣泥山药糕,芸豆卷,鲜奶炸糕,梅花酥饼,那梅花酥饼每个只比拇指大一些。 长宁拿着笑了笑“静妃的宫女有心。” 朱明炽见她说起是静妃送来的,想了想倒是记得这个人,淡淡道“静妃倒是时常送东西来,她做的东西倒是精致,的确挺有心的。” 长宁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些怎么可能是静妃亲手做的,静妃恐怕是打心里对他避之不及,如果静妃真是有心,就会亲自送过来,而不是要打发个宫女跑一趟。 他说什么也没用,后宫就是怕他怕得要死。 当真是孤家寡人,当了皇帝也这样。 赵长宁嘴角微勾,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对朱明炽的态度就很和善了。知道他把自己叫过来,多半就是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她看了一眼朱明炽正读的书“齐民要术” 朱明炽这是要去种田了吗。 朱明炽道“江西、湖广两地一到夏汛便泛洪,颗粒无收,朕想看看古人怎么治理。” 长宁想了想还是告诉她“皇上倘若真是想知道如何治理水患,不如看一些水文的书,齐民要术多还是讲的治旱和种植,治洪水的部分不多。”她伸手过来翻了一翻,告诉他,“你看,不多的。” 朱明炽凝视她柔软白皙的侧脸,大概是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的。 他说“何必去看什么水文的书,探花郎不如给朕仔细讲讲” 他的手就很自然地放在她的肩上。长宁也没说什么,别过脸任由他放着,打开书给他讲水文中写的治水法子,分了几大类,哪些适合哪种情况。他的呼吸就在头顶,时轻时重,徐缓如羽毛轻抚,大概听得出节奏来。 有时候还伸手过来指,让她再讲一遍。 烛火跳动,他的影子从背后投在她身前,像山一样笼罩着她。 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诗何当共剪西窗烛。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蜡烛烧过一半,宫人在外面通传吏部尚书进见,朱明炽道“稍等片刻就是。”就先出去见吏部尚书了。 长宁放下书,在他内室转了转,看都豆釉瓷瓶插腊梅,就皱了皱眉。腊梅自然是用景泰蓝或者是青花瓷好,找了一圈没见他这屋里有别的瓶子,她又坐下来,继续看他的书。她发现朱明炽在齐民要术上标注的分明就是抗旱的内容,根本不是治洪水的内容,怔了片刻。 朱明炽分明是故意的。 故意要她讲给他听 看着朱明炽留在书上的字,力透纸背,凛然霸气。长宁抿了抿唇,把书放到了一边去。 吏部尚书深夜前来,是有一桩急事。河南布政使回朝觐见。朱明炽一时谈得没有注意时辰,等他回去的时候,长宁已经靠着小几睡着了。蜡烛快要燃尽了,蜡泪凝固在烛台上,火炉的暖光映照在她的身侧。 他走过去将她抱起来,她的头立刻很乖顺地靠在他臂弯里,朱明炽抱了她一会儿,凝视许久,低声叹道“要是一直这般乖巧,朕不会为难你半分。”不过她要是明白,怕这江山哪天都要拱手让人了。 朱明炽过了会儿才将她放在了罗汉床上,让她好生睡。 她的腰间还戴着那块玉佩,可指挥京城数十万禁卫军。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随身戴着这么个东西。应该不知道,知道还敢这么戴着招摇过市,不怕别人认出来。 内室角落里放在一张琴,朱明炽善抚琴,只是登基后已经许久不弹了。 何时见许兮,慰我旁徨,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使我沦亡。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太卡了我很想更快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第九十章 第90章 大雪又接连下了一夜, 很快就覆盖了皇城。 雪野人茫,清早的街道上有人扫雪。大理寺司务早早地看到了赵长宁, 笑着喊她“赵大人早” 长宁微微颔首,快步带着人进了大理寺。 探子给她传回了消息, 根据她的指示前去追捕, 孟之州旧部的幕僚被抓住了。 这是个好消息,倘若审问出该旧部曾蓄意嫁祸孟之州, 那么就能洗刷清孟之州的罪名了。 因为案子牵涉得越来越大,她带着两个寺正协审。 两个寺正一左一右地坐下来,堂下压着个衣衫褴褛,瘦弱的中年儒生, 被孟之州的亲兵按着肩膀,脚上戴着镣铐,有些狼狈。孟之州的亲兵告诉赵长宁“大人,我们已经审问过他了。”孟之州的亲兵对此人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他, 孟之州也不会被陷害。 “招了”长宁下来走到儒生面前。 “书生熬不住刑, 我们一审问就招了。”亲兵答道,“那封信是他亲笔所写,就是为了引孟大人上钩。” 长宁半蹲身一看这位儒生,笑着问他“别的东西我也不问了。我只问你,谁指使你们做此事的” 中年儒生嘴唇发抖道“我我只是听吩咐做事, 别的,别的也不知道。当时千户大人给了我三百两银子, 让我我写完就逃走,我靠大人吃饭,怎么能不听他的话”说话的时候抬袖连连擦汗。“大人明鉴,我当时逃走时,也是心虚的。怕千户大人杀人灭口,我在半路上借故如厕逃走,果然看到他们拿刀追我若不是我一直往戈壁跑,恐怕早就是刀下鬼了” 长宁站了起来,招手让寺正写证词。然后继续说“你既是读圣贤书的,就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当时有性命之虞不论,现在却是你将功赎罪的时候。我问你什么,你就老实回答,将你在千户所见所行都说出来。” 那中年儒生挨了一顿打,早已乖巧得不能再乖巧,又连声应是。 如此一来,孟之州被陷害一事可谓是非常清楚了。 这份证词,再加上长宁收集到的刘春霖私下买卖娈童的证据,可以为孟之州翻案了。 长宁收好了证词,本是想去找庄肃告诉他这桩好事的,谁知道庄肃却不在后院。她去沈练那里,沈练却也不在。 沈练的司务告诉长宁“大人今天一直没有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怎么两位少卿大人都不在,一般大理寺里都一定要有一位少卿坐镇的。究竟怎么了庄肃性子散漫,不来衙门也是有的,但沈练可是个严肃的领导,按时上下班从不缺勤才是他的行事风。 长宁下意识地觉得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走出去的时候,正好迎面遇到沈练匆匆赶回来,神色肃穆。 “沈大人。”长宁给他请了安,“怎的今日不见庄大人,我还有些事要禀报他。” 沈练看了他一眼,大概目光透着一些古怪“你不知道” 她应该知道什么 “大人这是何意”长宁一想,目前除了孟之州的事,的确是没有什么事吧。 沈练欲言又止,顿了顿。本打算走的,却又站定了,淡淡告诉她“庄肃被治罪降职了。” 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庄肃在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一向做事得力,还曾外放治洪,怎么会突然被治罪呢长宁对这位总是自称是她师兄的少卿大人很有些好感,那一瞬间她简直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庄大人因为什么被治罪了” “孟之州在大理寺中毒,以致边疆延误,怎么会简单地就算了。”沈练淡淡地说,“大理寺肯定要有人对此负责。今晨一早例会,皇上责备大理寺,庄肃顶了错,所以被治罪了。他暂时留在家里,不会来大理寺,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禀报我。” 说完之后,他看了看赵长宁,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走了。 长宁走在青石板路上,脸色变得越苍白起来。本来孟之州的事不该由庄肃管的,是庄肃怕她无法对付孟之州,才帮了她的忙,却因为帮她而被治罪了孟之州是她主审,就算治罪,也应该是治她的罪啊。 所以,方才沈练才那般看她。因为其实,应该被治罪的是她。 她在大理寺的朋友真的不多,沈练对她一向冷淡,季大人又从未曾教过她什么。唯有庄肃时常关切她,也对她极好。 不该由他来为自己顶罪的 长宁大步走出大理寺。来往的人,有的已经知道庄肃被治罪的事了,她听到了细细的议论声,将这些声音都抛在了身后。躬身进了马车里,让车夫去皇宫。 到了皇宫下马车,长宁一路进了三道大门,养心殿外,她撩了衣袍跪下“微臣赵长宁有事求见。” 四周这么静,宫人侍卫站在门口守着,无人理会她。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刘胡从里面出来了,走近几步,对赵长宁说“赵大人,皇上说了,您现在必然是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回去清醒一些再过来,他现在不见您。” 长宁闭上了眼睛,纹丝未动。 刘胡直叹气“大人,此事已了,您何必再来呢” 长宁一字一顿地道“劳烦您通传一声,我想见他。” 刘胡又进去了。 大冷的天,雪还没有化干净,地面冻得跟冰一样,很快就穿透了棉裤刺进了骨子里。她抬头看着养心殿,这座宫殿突然显得巍峨壮观,琉璃瓦覆盖着残雪,朱红的宫墙因岁月的漫漶呈现微旧的色泽。翘角飞檐,仙人指路。 帝王的威严。 刘胡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了,长宁却直直地跪着不起。 里头朱明炽在批折子,头也没有抬。 刘胡躬身禀报“赵大人不肯离开。奴婢估摸着,赵大人的性子,应该是不会走的。” 朱明炽放下笔,道“你去告诉她,朕今天不会见她的,要跪也随她。” 北风吹在背上,长宁冷得脸已经没有了什么血色。她不是不知道朱明炽这时候不愿意见她,朱明炽毕竟是帝王,他要为政事考虑。但她愿意顶罪,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的错,而不是庄肃的。再者,庄肃就算有罪,也绝对罪不至被降职。 前来觐见朱明炽的人来了又去,甚至乔伯山看到长宁跪着,还颇为友好地给他打了招呼。自从章若瑾有孕之后,这厮看什么都是笑眯眯的,直到他看到赵长宁仍然僵着一张冷脸,才讪讪地收回了笑容。 “赵大人,等我孩儿出生后,你可一定要赏脸来喝红蛋酒啊”乔侯爷走前对情敌叮嘱了一句,才迈开步子离开。 赵长淮今日也有事来见朱明炽,本来是要进殿内的。结果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外面跪着,脚步才顿住了。 “长兄,你如何跪着”赵长淮走到她面前,眉头皱着。 长宁才慢慢抬起头,看到是自家穿着正式朝服的二弟,道“无事。” “怎么会无事”赵长宁单足在她面前蹲下,说话严厉了一些,“你什么身子,禁得跪吗” 她一个弱女子,身体又不好,怎么能跪。 她却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赵长淮看到她倔强,真想干脆伸手抱走算了。他看她白得微透的脸色,羸弱的肩膀,心里就一股股的焦躁。他这个姐姐分明就是要护着的,偏偏犟得很,还不要他护着。 他压低了声音“我要进去见皇上,我会为你求情的。” 长宁听到这里笑了笑,她说“多谢,”但又道,“不用了,不是求情的事。” 赵长淮没有听她多说,站起来走进了大殿内。他要给朱明炽汇报这三个月各地税收,因填补军饷造成的国库虚空等情况。朱明炽听得揉眉头,军费开支不可省,游牧民族战斗力彪悍,不打击的话,稍微放松一些他们又能喘气,卷土重来。 当年太祖花了多少时间才将蛮夷驱逐出中华大地,但国家已经民不聊生满目疮痍,所以防边疆是重中之重的事。 赵长淮顿了顿,道“皇上,微臣不知长兄是哪里惹了您不快。只是,她在外头跪着她又一向身子不好” 朱明炽道“朕没有让她跪。这事你不必管。” 他不能见赵长宁,他知道赵长宁想做什么。 赵长淮知道惹朱明炽不高兴并非明智之举,只是想到她在外面跪着,还是舍不得。撩袍跪了下来“陛下,微臣这哥哥一向身子差,膝盖有旧伤。说来这还是因为微臣的缘故,微臣不忍心看到此,倘若哥哥是受罚的,微臣愿意替她受罚” 朱明炽漠然抬起头,这时候他的目光冷冰了许多。 赵长淮这个人他很重用,因为知道他聪明。这个人对别人的事一向独善其身,避而不及,非常的冷淡。当年他二叔出事的时候,可从来没见他给赵承廉求情过,别说求情了,他连提都没提过。 怎么赵长宁就不一样了,他变得特别急躁,就因为是兄弟的缘故假如是赵长淮知道些什么呢 虽然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人家毕竟是亲兄弟,朱明炽还是忍不住多疑。他就是这么个人,冷淡道“这事你不该管。退下吧。” 赵长淮自然知道帝王已经不快了,不能再多说了,否则适得其反。他只能应了是,从地上站起来告退离开。 到门外,赵长淮见长宁跪着,叹道“我随时叫人注意宫里,你小心些。” 长宁抬头颔首,看到弟弟瞧着自己的目光,实打实的是很关切的。她觉得这个弟弟倒也还不错,不枉费她小时候忍他这么多年。 赵长淮离开后不久,刘胡就从里面出来了。 朱明炽终于答应见她了。 朱明炽每天都有批不完的奏折,堆得跟小山一样。在赵长宁进来的时候,他搁下了笔,往后仰靠了一些。 未等长宁说话,他就淡淡开口了“朕不想见你,你知道为什么吧” 长宁应是“微臣明白。” “朕听你二弟说,你有腿疾,才没叫你在外头跪着。”朱明炽说,“既然你明白,便知道不能说。” “微臣必须说。”长宁叹道,“孟之州的事,是微臣主审,就算是降罪也应该是降微臣的罪,而不是庄大人。”她跪了下来。 朱明炽只看着她,淡淡说“长宁,不要为难朕。” 他一顿“你知道朕不可能治你的罪,莫要拿你自己来说事,朕也不接受威胁。” 赵长宁知道他自是君主,就说“微臣绝不是拿自己来威胁,只是公道自在人心,皇上倘若真的治罪与庄大人,而饶恕了微臣,恐怕言官也会颇有微词。何况孟大人被毒害一事,大理寺本非防范严密的地方,中毒这事非我等能料得到的,皇上倘若就因这件事让庄大人降职,恐怕朝政不服。”她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朱明炽听了,就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 “说来说去,还是想让朕饶恕庄肃吧。”。 “皇上三思,此事绝不是为了微臣的一己私欲。”长宁又道。 “让朕重新考虑也可以,只是,你得替朕做一件事。”朱明炽见她恐怕不得罢休,突然有了个想法,就慢悠悠地说。 长宁自然不犹豫“皇上但说无妨。” 半柱香后,当她站在御膳房的灶台面前,面前摆了些刀具时,难免的,长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君子远庖厨。 她虽然不是君子,却是当君子养大的,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半点厨事都不会。 而朱明炽的要求真的很简单“你给朕煮一碗面,揉面做面都不假他人之手,你要是做出来了,朕就答应你考虑一下。” 这对别人来说,大概是挺简单的事吧。长宁瞧着那些佐料,却生出一种不如回去继续跪的感觉。她也不是没看过一些文人雅士的烹调雅集,问题是那全是理论知识,从理论知识转化为实际成品,真的是件很难的事。 赵大人抓起了案板上的一个萝卜,在旁边的水盆里清洗。 专供帝王膳食的御膳房一共十六灶头,御厨都被赶出去了,一个都不留给她打下手,真狠。只有怕她作弊,朱明炽派了个小太监在门口监督她。 长宁洗完萝卜后放在案板上,突然想起一件事。 萝卜需要削皮吗 假如需要的话,刚才她为什么又要洗呢。 赵大人盯着萝卜陷入了沉思。 赵大人有过目不忘之能,虽然从没有做过面条,但是根据记得的食谱,她还是很勉强地做出一碗萝卜丝炒牛肉面。至于味道如何天才知道,她将面条放在托盘上,像模像样地洒了点葱花,道“端走吧。” 养心殿内,刘胡用银针试了毒,再端给了朱明炽。 朱明炽看到的时候,分明地挑了挑眉,就是知道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估计连菜刀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才让她去做碗面条的。想来面条的难度这么高,她缝个衣裳笨手笨脚的,应该不会做。 人家居然像模像样地端上来了。 不愧是探花郎,连厨事都能无师自通。 朱明炽抬头看了眼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的长宁,才用筷子挑起了面条。 还是觉得有点不同,毕竟是赵长宁做的面条。 他分明地用眼角余光看到她转过头来了,看着他挑起了面条。 朱明炽嘴角微勾,然后把面条含进嘴里。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咸好咸她究竟放了多少盐,一罐盐吗是不是当宫里的盐不要钱所以随便放 果然,空有其表,空有其表 无奈朱明炽再怎么觉得难吃,他也不会崩的。把面条吞了,灌了一大口茶水才咽下去。还没等他说什么,长宁就道“陛下,面条我也做了,您也吃了,我说的事您也应该答应了吧” 朱明炽还是有点绷不住了,差点说来来,你自己尝尝什么味儿。想想还是算了,不要打击她,万一她以后就不愿意做了呢。 “朕方才只说考虑,既然面条做出来了,朕自然会考虑的。”朱明炽放下了筷子淡淡说。 又向刘胡招手“给朕再上一杯茶来。” 长宁哪里不知道他是敷衍的,她缓缓几步走到朱明炽面前,轻声说“陛下,天子一言九鼎,想必不会食言的吧微臣为了您,可连厨都下了。” “女红针黹,灶头主家。”朱明炽淡笑说,“朕娶了你可是会后悔的,每个都这么吓人。” “陛下,”长宁忍耐地说,“微臣也没说过要嫁给你。” 自上次行刺,他救了她之后,似乎朱明炽言语上亲和了许多。 朱明炽一用力就把她拉过来,然后吻她,唇舌上的咸都让她好生感受一下。从她嘴里夺得甜蜜柔软和湿润,非常亲密。她大概没想到朱明炽突然来这么一遭,直到他放开她。 捏着她的手腕并在胸口,注意到她指尖儿还有点白色的面粉。朱明炽说“这还不算嫁人了,如何才算非要朕三礼六聘的娶你不成你要是想当然也可以,朕不在意,只看你在不在意了。” 长宁自然不会说反驳的话,开玩笑,要皇帝给她三礼六聘,她是要当皇后吗 他把手指上的面粉轻轻给她拍去,道“既然有腿疾,更不能动不动就跪了。疼不疼” 替她揉了揉膝盖,注意到她的腿反射地一动,行军多年眼睛毒辣,立刻知道是伤着了,又叫刘胡取药膏来。 这晚他没让她走,屋内燃着三四根手臂粗的红蜡烛 幔帐低垂,她又被抵在龙榻上低喘,被炽热的胸膛包围,因此没有半点冷意。两人一开始干柴烈火,她也被烧得意识模糊,但大概还记得问他“陛下,治罪我,不关庄大人的事” 男人在这时候哪记得别的,含糊了一声,抓住她的腰又作弄她。 半夜才偃旗息鼓,他闭着眼躺在她身侧。 长宁静静看着他,注意到他额头的疤,她突然伸出手,缓缓地摩挲那条疤。朱明炽眼皮微动,但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懒洋洋地嗯了声“丑吗” 不丑,他的五官很英俊,就是偶尔看着挺凶的。 “还好。”她老实回答,然后问,“您这个疤怎么来的” 朱明炽将她往怀里带一些,说“嗯,小时候,跟朱明熙打架弄的。” “您跟朱明熙打过架”其实赵长宁很避免在他面前提朱明熙,这个人,他也许没有死,他还活在某处,他可能随时会回来报仇。 但是朱明炽自己提起来了,应该无所谓吧。 “打架,他小的时候觉得全天下都是他的,父皇将他的一个镇纸送给我,他不高兴,跟我打架。”朱明炽仍然闭眼,声音低沉“他打不过我,就叫了他的侍卫过来,把我推下台阶,就撞开了额头。” 赵长宁觉得是他自己胡编乱造的,因记挂着庄肃的时,她睁着眼睛,许久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朱明炽起来时,突然想起自己床上答应了赵长宁什么,撑着额头啧了声。 老子果然在往昏君发展。 只能抵赖说没说过了。 毕竟庄肃这个职,是真的留不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觉得下面的长宁很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第92章 长宁在教陈蛮下棋。外面雪落纷纷, 她拥着铜手炉,两只手烫得暖暖的。 陈蛮学得很认真。遇到被长宁围堵的地方, 捏着黑子皱眉思索。长宁专心暖手,也不催他。 “大人, 我放这里。”陈蛮落下棋子。长宁一看就笑了“你确定” 那必然是一条死路了陈蛮眉头拧起。 “好了, 今天就教到这里吧。”长宁说,“一次也不用下太多, 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走棋。对了,我记得冬天的棉袄、靴子下来了,顾嬷嬷可送到了你那里” “送了的。”陈蛮笑着捡棋子,“四爷还送了两坛子的花雕, 三十年陈酿,大人可要喝些” 长宁道不必了,一般情况下她滴酒不沾。她在赵家地位今非昔比,三房、四房也要争相讨好, 讨好她却是不容易的, 但讨好她的亲近之人不难。所以有什么好东西多半送到了顾嬷嬷、陈蛮这里。 “明日你带着人出门一趟。”长宁跟他说。 陈蛮立刻抬起了头“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还是” 自从上次长宁问过他家中之事后,陈蛮就有些敏感,似乎总觉得不知道哪天,赵长宁便会带他去认亲,然后把他扔在外面似的。 看到陈蛮凝视自己的眼眸微黑, 长宁叹了口气“去通州收租子罢了,来回就两天的事。”她有些欲言又止, “陈蛮” 他握着棋子的手臂已经有些紧绷,嘴唇紧抿。怕她要是随便说点什么话,就要爆发了。 长宁察言观色就可洞察人心,怎么会不知道陈蛮在想什么。她只能说“雪路难走,你们小心一些。” 陈蛮的手臂才缓缓放松,笑了笑“我自幼在通州长大,您不用担心我。” 长宁吩咐完他,看他下去准备了。她又抱起铜手炉,继续看她的棋局。 丫头打了帘子,有小厮进来了跪在地上,轻声道“大少爷,锦衣卫指挥使陈昭来访,因天下雪,大爷已让他进了花厅。陈大人指名了是来找您的。” “陈昭”听到这个名字,长宁微微抬头,“可表明了来意” “这倒没有,不过带着两三百侍卫,小的瞧着来意不善。” “嗯。”长宁又放一子,大概知道陈昭是来干什么的了,她拿过软帕擦手,对小厮说,“前面带路吧。” 赵府前院花厅,赵长宁自夹道而来,身后跟着一众护卫。 已经被请进花厅喝茶的陈昭抬头,只见面容秀雅如美玉莹莹的赵大人缓步走进花厅,披着黑色狐裘,落了些许雪。拱手后他随意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细长的手指搁在扶手上,指尖轻敲,缓缓地笑了“陈大人突临下官府邸,又如此阵仗,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 陈昭却盯着他很久,赵长宁此人,倘若不了解他,肯定觉得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内地里,保不齐是什么机关算尽,筹谋权势呢。 他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朱明炽愿意捧他当大理寺少卿只凭着在床上曲意迎合 正事要紧,暂不跟他计较这些。陈昭淡淡道“赵大人想必已经猜出我是为何而来的了。”说到这里他拍了两下掌。只见外头抬进来几个黑漆大箱子,抬东西的侍卫放下后打开,顿时花厅内被一阵珠光宝气笼罩着。 赵长宁拿手略挡,一看全是金银,整整三个黑漆大箱子全是金银。足足五十两重的金锭,一排排地摆着,甚是壮观。另外两个箱子里,竟还有整金打的佛像,金碗,整套的金器。 这暴发户在干什么,炫富吗 他该不会是把自己库房里的金子都搬过来了吧 长宁慢慢放下手笑道“陈大人可能高看了在下,我实在是不知道陈大人为何而来。大人可是看上了我的哪个妹妹,想下聘求娶还是有事嘱托于我” 陈昭听了冷笑“赵长宁,你装什么我好生生的弟弟,自幼家里疼都来不及,在你的府邸里给你当牛做马以前的事都罢了,我与你一笔勾销,今儿起你收了这些金子,他就跟你再无瓜葛了。把我弟弟给我交出来。” “陈大人有话好说。”长宁道,“一则我不知道你弟弟是谁,二则我府上,没有拿银子买人的道理。” 陈昭来的时候气势汹汹,恨不得把赵长宁剐层皮。他早想好了把金子砸他面前,然后领弟弟回家。 谁想一拳拳都打到了棉花上,赵长宁这般不疾不徐。 他眼眸微眯道“赵长宁,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收买不成,想以势压人了吧。 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倘若陈昭想让她不好过,这满京城还真的混不下去。 “这位大人是哪里来的,好大的口气。”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只见是个俊朗无比的后生,带着赵家的护卫们快步走进来。他走到了赵长宁身前,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挡,看着陈昭笑容戒备而冰凉。 长宁方才就让人去叫了陈蛮,兄弟相认她怎么会阻止呢,不过是逗一逗陈昭罢了。 但现在这两兄弟对峙,反倒像是仇人一般了。 陈昭一开始的反应是叫侍卫进来,但当他看着陈蛮的脸时,慢慢地眼神就变了,紧紧盯着他的脸,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眼眶竟开始泛红。 “你可是”他自己又停顿了,勉强扬起了笑容,“你就是陈蛮吧” 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陈蛮,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他与自己长得当真像,不过眉眼更像母亲一些。 他怕自己给弟弟留下的第一印象不好,又走近了一步,仍然带着微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蛮看着他许久,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回头看大人,只见大人叹了口气“他就是你的亲哥哥。”旁边那几大箱子的金子,是他给的赎身费。 陈昭真有钱,这么几大箱子的金子,比得过自己的全部身家了。 长宁希望他能与陈昭好生谈谈。她走出来,对陈昭说“好了,陈大人,玩笑归玩笑。你弟弟在我这里也未曾当牛做马,你好生同他说说。他要是愿意跟你回去,我自然也不会阻止。”长宁还是看了眼那堆金子,“我让人都出去,你们兄弟二人好生聊聊。” 没等陈蛮说什么,她就招手让人退下了。 花厅沉寂了很久。 陈昭伸手想握住弟弟的肩,陈蛮却后退了一步。此人衣着非富即贵,家世不凡,当初大人就告诉过他,他母家是钟鸣鼎食的世家。此人身上更是有股煞气,肯定是常年身居高位。他对于荣华富贵没什么看法,经历生死后,那些东西于他不过是过眼烟云,于他而言,此生不过是追随大人而已。 这人倘若是想带他离开大人身边。他当然不喜欢。 陈昭设想过无数遇到重逢弟弟的场景,大部分都是他拯救弟弟于危难之中。但是陈蛮的戒备和冷漠是他没有想到的。他见陈蛮与自己长得相似,又想起那密信中说陈蛮陈蛮六岁于把式班子学武,八岁读书,至今无所成,亦无功名71ad16ad2c4d 这可是他们陈家嫡出的少爷倘若他一直在陈家长大,至少也该是个副指挥使,正四品,怎么会是个伺候别人的。 “你自幼”陈昭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艰涩,“就被家中姨娘所害,流落民间。哥哥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吗看看你出生的地方应该是什么样,看看陈家是什么样的” 陈蛮半晌道“大人可是想多了,你如何知道我便是你的弟弟。我自幼跟着母亲在坊间长大,可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 陈昭见他竟然不想认自己,顿时有些锥心之痛“你可是怪哥哥这些年没找到你,我听说你是受了许多苦的。你放心,哥哥带你回去后,你便再也不用受苦了,以后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会给你找来的” 其实听了大人说过,再加上亲眼看到此人的长相。陈蛮知道他说的不假,他不过是不想走罢了。听到这里却是冷笑“我在街上又饿又冷的时候,家人在哪里我受冤入狱,被屈打成招的时候,家人在哪里要不是大人救我出了那鬼地方,给我个安身之处,恐怕我早就成了刀下鬼了你如今轻飘飘一句哥哥,就当我真能认你了不成” 陈昭知道他受过些苦,却不知道他曾过得这么苦。 他又沉默了起来,陈蛮方才对赵长宁又亲近又尊敬,此刻他却冷着脸十分的桀骜不驯,就知道弟弟与赵长宁感情不一般。弟弟终归是亲生的,数年未见,生分些也正常,他要做的就是让弟弟渐渐接受。毕竟是陈家的血脉,如何能流落在外他承诺过母亲,他迟早会把弟弟找回去的。更何况如今的陈家,主支衰败,旁支倒是繁衍无数,弟弟回去之后,主支方可更振兴。 他们家世袭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这个职位的确是权势滔天了。但事有意外,倘若有天他出了事,主支连个传递香火的都没有。 所以他才要扶持自己的胞弟上位。 “即便你暂时不想认我这个哥哥,你就不想做人上人吗”陈昭在他背后说,“只要你一回陈家,便可暂领千户之职。哥哥好歹是锦衣卫指挥使,两年之内,哥哥便能让你成京卫副指挥使。你要是当真想对你们家大人好,何不妨领了这职位。” 陈蛮的背影顿住了。 陈昭以为有用,于是又继续说“你自己再有些军功,过不了几年就该是指挥使了。” 陈蛮转过了身,盯着他许久“你刚才说你是谁” 他想起那天大人回家,浑身遍体鳞伤没一块好地的样子。他看到时气得手发抖,想把那个胆敢伤他至此的人碎尸万段后来,他知道那天是锦衣卫总指挥使大人,镇守的都察院。 他本来是恨得入骨,想着哪天伺机报复。 谁知道,造化弄人,这位指挥使大人竟然是他的亲哥哥 陈蛮的眼神,绝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陈昭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恼怒。 陈蛮走近了,低声问“那天是你伤了他你打得他成那样的” 陈昭脑中混沌,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陈蛮指的是什么,眼睛微眯“你是说赵长宁,我打他又如何他这样的人,用尽手段往上爬,还让你做他的仆从,我打他也不冤枉” “你知道什么”陈蛮冷冷道,“大人清正廉明,岂是你能污蔑的” 赵长宁本来是在屋外喝茶等的,她想着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避开了等二人谈好再进去。陈昭最好能把陈蛮领回去,免得留在她这儿耽误了,哥哥都是将相之才,难不成弟弟还会差吗 谁知道和好没听到,倒是听到里面突然传来打斗声。 怎么会打起来赵长宁当机立断让人开门,冲进去。里头已经是一片混乱,陈蛮虽然习武,但怎么比得过当指挥使的哥哥,叫哥哥拧过手压在高几,还桀骜不驯地妄图挣脱他。不过陈昭也没落得好,眼睛让弟弟打青了一块。 陈昭没料到陈蛮突然暴起打他,他怕伤着弟弟,躲闪不及就被他揍了一拳。好家伙,他的力道大得他都退了两步,普通人要是挨了他这一拳,恐怕得皮开肉绽七窍流血。这样一来陈昭倒是更想让陈蛮回去了,如有天分,以后肯定了不得 弟弟是狼崽,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唯一的问题是,他大概已经认主了。而且忠心无二,一看到人家就想摇尾巴的那种。 “你们这是做什么”长宁让人上前拉架。 陈蛮见他来了,不想自己在大人面前太凶暴,恢复了一些冷静,挣脱了陈昭的手。 “大人,我绝不会跟他回去的”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您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 这是亲兄弟还是仇人,下手都这么狠啊 看了看陈昭的乌眼青,再看看陈蛮嘴角的血,长宁服气了。这二人真不愧是兄弟。 “自己擦一擦,别抹手上。”长宁递他一张手帕,然后上前一步道,“陈大人,陈蛮这些年的确是受了许多苦的,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打算的,我没遇到他之前,他当真过得”长宁心道,过得跟流浪狗差不多,“过得不太好,您若是想让他过上好日子,我不反对,您这动辄上手打人是怎么回事” “大人不用再说了。”陈蛮看他还一副想把自己送回去的样子,重重的失落笼罩心头,抓着长宁的手握紧,冷冷道,“我决不会回去,陈大人还请走吧。” 陈昭却眼睛微眯,在赵长宁和陈蛮身上看了几个来回。 泼天的富贵陈蛮也不动心,非守着个赵长宁。是不是也被这人给迷惑了 不然怎的一进来就要护着他,任凭他说什么也不动心。方才听说是他打了赵长宁,还突然就对他挥拳相向 他瞧着弟弟握赵长宁的手背上青筋隆起,想必是握得极紧。赵大人手都被他捏白了,却也任他捏紧没有吭声,竟然是有些纵容他的意味在里面。而弟弟盯着他的凶相就快要吃人了 他眉心重重一跳,陈蛮什么情况他不知道,但赵长宁天子之人,岂容他人染指。 赵长宁怕又偏好这口武官,身材健壮的那种,天子就是如此,听说原来跟他纠缠不清的魏颐也如此,弟弟也如此这两人朝夕相处,陈蛮又是赵长宁的近侍。倘若哪天这两人暗生情愫,意乱情迷。看弟弟的样子亦不是不可能的 他盯着赵长宁,突然道“赵大人,我有事相告,可能借一步说话” “大人但说无妨。”实际上赵长宁根本挣不开陈蛮的手。 “大人恐怕是不愿意让外人听见的。”陈昭的话意外深长。 长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低声叮嘱陈蛮。最后陈蛮还是松开手,长宁随陈昭到了屋外。 陈昭冷冷地看他“我弟弟怎么回事难不成你就这般放荡,你身边近侍长得俊俏些,你也要勾引不成” 赵长宁对此人无语了,这人成天想什么陈蛮对她分明跟认主人差不多,哪里来这些幺蛾子。 “陈大人,赵某为人不算正派,却也是读书人,某些事断然不会做的。”长宁说到这里轻轻一顿,她的声音如珠玉轻碰,“便是帝王,我也从未存什么勾引利用的心思,大人不信也罢,我只说一次。” “没有”陈昭冷笑了一声,语调冰凉,“那皇上为何力排众议,非要推举你当大理寺少卿” 长宁抬起头,似乎不可思议“你什么” 这如何可能大理寺少卿可是正四品大员,以她的资历还差一大截。 “大理寺卿董耘贬职,庄肃贬职,沈练升任大理寺卿,现大理寺无人可任大理寺少卿。”陈昭倒也不瞒她,反正赵长宁迟早要知道,“你尽可放心了,工部侍郎孙大人是你弟弟的老师,章首辅又看重你,再加皇上的私心,你这个大理寺少卿应该是当定了。” “赵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看看你的升官路上,铺着多少尸骸。”陈昭看着长宁清丽至极的侧脸,便生出一股子残忍,冷笑着说,“若你还有几分良知,也别污了我弟弟的清白。赵大人不是一向喜欢这样健壮的男子” 陈昭逼近了赵长宁一分,长宁便退,几乎被他抵在梁柱上。他自然也是身材健壮的男子。 他凑得极近盯着他。黄昏的光影透过他肩,照得她的脸如玉泛光。 长宁看着陈昭,然后别过头。她缓缓说“陈大人要是真的想你弟弟跟你回去,还是不要再针对赵某了。别的不说,赵某至少为你弟弟洗清了冤屈,收养他几年,不求陈大人知恩图报,至少不要恶语相向就行。” 她说完避开了他,转身朝花厅走去。 陈昭站了会儿,冷风吹来才清醒一些,方才黄昏交织的梦境昏然散去。 他看着花厅的方向,眼神不明。 陈蛮虽然不愿意回去,但他的身世却在一天内传遍了赵府,只因陈大人连带来的几箱金子都没抬走,就这么回去了。就连赵老太爷都惊动了,找陈蛮过去做思想动员。有这么个勋贵世家的出身,他回去就会飞黄腾达,留在赵家做杂役他们赵家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哪里还敢让他干活。 赵老太爷专门让辟了几间屋子给他住。 借着送东西、传话来看他的丫头络绎不绝。这位未来可不一样,这时候若是攀上了他,赶明儿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少爷她们已经不敢想了,谁敢在赵家对少爷狐媚,那是不要命了。 长宁看着各路来传些鸡毛蒜皮话的丫头一拨一拨,深感头疼,谁让赵家阴盛阳衰,她的亲妹堂妹能排一二十个来,她不好去管。毕竟她是长兄,又不是长姐,不能去管内宅女眷。她们就有恃无恐,拿自己的睁只眼闭只眼当许可了。 长宁只好下令,谁再敢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来传话的,罚棍二十。竹山居才清净了些。 至于陈蛮,长宁没有管他,等他自己想去。 三天之后,皇宫传出圣旨,革除董耘的职务,大理寺少卿沈练升任为大理寺卿,大理寺丞赵长宁升任大理寺少卿。 长宁跪着接旨,当她站起来的时候,沉默了很久。 三年前的春天,那时候她中探花,金榜题名,意气风发。如今竟然心境复杂,不知喜悲了。 赵承义倒是又惊讶又高兴,请裁缝来给她做新官袍。一量身材,高了寸许,腰却清减了半寸。第二天,长宁就穿着新做的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官袍进宫谢恩。 往来的官员都与她道贺,御道上纷纷同她见礼。不说他是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单说赵长宁这两年大案要案破了不少,为人又淡泊,虽然惊讶他升官神速,却也觉得是他应得的。 当长宁在文官列,随着鸿胪寺少卿唱礼跨入太和殿后,这才生出些许真实感。 藻井雕凿金龙腾云,朱红台阶向上便是髹金雕龙椅,两侧金鹤挑灯,三足镂空香炉。殿上挂匾额正大光明浑厚大气。 鸿胪寺少卿唱“授原大理寺少卿沈练职大理寺卿,授原大理寺丞赵长宁职大理寺少卿,上前觐见。” 长宁与着正三品大员袍沈练出列跪于左侧,正式宣读圣旨。 谢恩起身,她看到身着衮冕龙袍的朱明炽高坐于上,隔得极远,九旒冕微微晃动,便看不到他的神情。 但自今天起,她便是大理寺少卿了。可进太和殿议政,可独当一面了。 下午大理寺为二人安排宴席,沈练一向严肃,大家不喜闹他。长宁却宽和,便不少人灌她喝酒。 跟着一起来参加宴席的赵长淮坐立难安,见大理寺的人毫不客气地灌上司喝酒,心道一群没规矩的,若是落在他手上,非得好生折腾他们一番不可。大理寺以为他也是好灌酒的,由徐恭领着众人拿酒壶来灌他。 长宁本想阻止,赵长淮要是喝多了,还得她来处理,实在是划不来。 但又见他们高兴得很,不好阻止。 她干脆拿了壶酒,去敬沈练。 他坐在庑廊下,静静地看着闹哄哄的人群,身着正三品官袍,懒散地看了赵长宁一眼。 “沈大人不管他们”长宁问他。 沈练道“老师走后他们便没这么高兴过,随他们闹半日吧。” 长宁默然,自己灌了自己一口酒。 过了会儿,沈练又道“我前天就收到了庄肃的信,他说要提前贺我。他早猜到我会升任大理寺卿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对你们好,我倒是对你们严得很。你可曾想过希望庄肃当这个大理寺卿,而不是我。” 长宁自然说“您和庄大人我都十分敬佩。” 沈练哼笑,整理官袍道“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早把我骂了八百遍了吧” 长宁一开始那年的确没少骂他,就是现在,沈练对她也异常的严苛。不过她习惯了,懒得骂。 见长宁不做声,沈练就沉默了,他突然说“我做大理寺少卿之前,在大理寺丞的位置上三年。你还不足半年。你日后小心一些”他眼睛微微一眯,“别以为做了大理寺少卿就轻松了。” 长宁顺应他回答“是,下官明白。” 沈练又躺了下去,他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甚至长宁也从来没见他的这种神情。 “大人。”她随之坐下来,“其实大家一直有个问题,挺想问您的。您为什么不娶亲,您知不知道外面都传咱们大理寺是和尚寺,便是因您而起的。” 沈练想了想,提出了不同意见“因我,不是因你吗” “先是因您。” “说来话长。”沈练倒不忌讳这种话题,喝了酒他脾气反而好些,摇着酒杯说,“我自幼家贫,自十五岁起四处赶考。十八岁中举那年,还穷得揭不开锅。我娘借遍全村,无人肯借,她只能将家里唯一的两亩薄田卖了,才凑够我赶考的银子。那时候本来说了亲的,同村秀才的女儿,也就是在那年退亲了,连田也没了,人家如何肯嫁给你” 长宁安静地听着,结果可想而知,沈大人十八岁中举,次年就中了进士,第四名传胪。如今以三十五的年纪,任大理寺少卿。 “那家肠子都悔青了吧。”她接道。 沈练说“不知道,当年在北直隶中的榜,中举那年我就带着我娘搬走了。” 长宁盯着他问“您就没有衣锦还乡,好生扬眉吐气” “有什么意思。”沈练反倒兴趣缺缺的样子,“我问你赵长宁,你十九岁中探花郎,想嫁给你的女子无数,不乏一些名门闺秀,你又为何不娶” “我挺想娶的啊。”长宁笑着说,“只可惜” 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沈练以为他有情伤,毕竟有传言说,赵长宁最爱的女子早嫁了乔伯山为继室,他黯然神伤,才数年不娶。 他勉强转过头,本来是想勉强安慰他两句的。结果看到长宁似乎是多喝了些酒,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当沈练的目光落在赵长宁的脖颈上时,不知道为何,他注意到了赵长宁完全平滑的脖颈,又细又白,露出在绯红的官袍之外。那样一截,宛如稀世的美玉雕凿而成。 早知道这下属姿色不俗,不然不会又这么多闺秀要嫁,以前都不觉得,今天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大概有种,此人姿色已胜过这世上的绝大多数女子,别的女子嫁她,恐怕都不足以陪衬的感觉。 沈练突然就起了些疑,凑近了看长宁。 长宁大概察觉到有人靠近,便睁开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站起来“大人,我要” 话还没说完,脚踩着台阶一滑。 沈练甚至没多想,下意识地就搂着长宁一带,长宁便重重落在他的躺椅上。 他本来是要扶他起来的,没想长宁扒着自己的躺椅不放,似乎很喜欢自己的躺椅一样。只能让长宁靠着自己的躺椅睡,他自己起来了。 长宁昏沉了这么片刻。已有有人到后院来找她了。 她听到有人喊她,才睁开眼睛。 然后,她发现自己睡在沈大人的躺椅上。 他那张宝贝极了,庄大人碰都不能碰的躺椅,给她躺着。他拿着酒壶,站在旁边倚着廊柱喝酒。 雪夜天冷,不觉又是鹅毛大雪。长宁起身揉着太阳穴。 “大人。”长宁说,“我怎么睡在您的躺椅上。” 沈练道“一言难尽。”他别开头淡淡说,“你不是要走么” “我正是要走了,不过大人若是喝醉了,我叫人过来。”长宁道。 “不必了,走吧。”他转过身说,“我也要回去了。” 长宁自己也不太清醒,跟沈练告辞了。路上靠着轿子的软枕,酒意又上头来,这下轿子一摇一摇的,更好昏然睡去。 她被君王放在榻上,仍然沉睡着。 朱明炽换了衣裳,坐在她旁边瞧她半天才说“当真不该让你入官场,还喝这么多” 头向她靠近一些,就闻到她身上微甜的酒气,朱明炽又听到她轻声的呓语“谁说我不想娶的” “哦”朱明炽听着觉得很新鲜,就问她,“你想娶谁” 她就回答说“我”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掐着了她的下巴“朕告诉你,你可以小心说话。” “朱明”她又说了两个字。 皇帝暗中一喜,手略松开些“你想娶朕”虽然有些嗯,大逆不道,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勉强不跟她计较了。 她抓着他的手,强行掰开“炽,脸疼”是嫌弃他掐疼他了。 哟,还知道谁在掐她脸呢,真能。 朱明炽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侧脸,“赵长宁,你给朕醒醒。你说清楚你想娶谁” 长宁被强行唤醒,然后听到帝王颇为无聊站在床边,问自己“快给朕说,你要娶谁” 长宁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朱明炽一眼,忍了忍道“皇上,您发什么疯呢” “朕且问你,你说你梦里要娶个人是谁”朱明炽怎会简单地放过她。 长宁道“微臣不记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梦,您恐怕是听岔了。” 她推开他就要起来,朱明炽健壮的手臂却挡着她,声音低沉“你想去哪儿” 听到他声音低沉,长宁就下意识地紧绷,想起这个男人怎么把自己按在龙榻上折磨的。大抵因他的后宫不喜欢他,堂堂后宫团队嫔妃众人,除了个贵妃跋扈些,其余相处和睦姐妹相称,听说摸叶子牌已经成了宫里流行的活动,王侯公爵的夫人时常进宫陪各宫娘娘打叶子牌。一个个在牌桌上处得姐妹情深,对于争宠兴趣不大。当然也有皇上本身性子冷漠,不喜后宫的原因。 再加上两人不常见,恐怕一月三四次而已。他积累的丰富精力,就是用来作弄她的。 “陛下若无事,微臣自然要回去了。” “无事”朱明炽语气沉沉,然后他说,“朕其实每天都有事,只是顾及你的感受罢了。” 今日看到赵长宁穿着绯红官袍跪在他面前,那瞬间他的想法并不纯粹。其实朱明炽不喜欢她混迹官场,当然了,这是绝对自私的想法。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子,哪个男子没有过荒谬的想法,想将她关在家里只能自己一个人看,让她从里到外的属于自己。 偏偏赵长宁是做不到的。除非他想让两人之间一点情分都没有。 只不过是陈昭告诉他的一件事,让他不能忍耐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沈练有点面瘫萌 我答辩已经完成,从今天起,除日常卡文外,应该能恢复较稳定的更新。太卡文导致断更不算,必须排除,因为卡文真的写不出来。ㄒoㄒ么么哒大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第93章 君王在许多事上都纵容她, 唯独这些事,他是不会退让的。 这个人就是属于他的。 倘若他狠心一些, 三礼六聘将她迎进宫里,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总归丈夫是天, 更何况他还是君主。 但长宁毕竟不止是女子, 她还是赵家的嫡长孙,如今刚正式封了大理寺少卿。 他粗糙的手掌心摩挲着长宁细白的手腕, 虎钳一般难以挣动。长宁拧动两下发现果然没用,瘫在大红潞稠绣锦绣团圆纹的被堆里,因为醉酒,反应可能不如平常快, 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朱明炽低头轻啄她的嘴唇,尝得有些甜。头一伸把舌头抵进去,交缠得难舍难分。她的细舌又滑又细,对于他来说, 显然连吃都不够。亲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就粗重了, 自然不止于亲吻, 俯身铜墙铁壁一般的胸膛将她包围,伸手进她的衣物挑逗她。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羸弱。她知道朱明炽正当壮年,又生得高大健壮,而她生得娇嫩纤细, 她自然是怕他的。好像正因为此,朱明炽更喜欢把她抱在怀里弄她。而她呢, 屡屡到最后就被逼哭。 因为帝王体力充沛,越到后面她越难受。 她渐渐也动情了,身体生出一股空虚,双腿交叠却被他打开。他俯身去亲她,长宁的身体骤然缩紧。情欲伴随着羞耻而来,尤其是当她发现自己忍不住迎合他的动作的时候。他就哑声说“想要了” 但当他脱了衣裳,露出精壮强悍的上半身,身上浅淡的狰狞刀疤交错。长宁还是怕了,想往回缩,但是被人按着腿不让缩回,反而被别着两腿不许合拢。她的那处里面也忍不住开始缩紧,他分明感觉到了,一时控制不住,不再等她就顶入了进去。 他果然还是最喜欢抱着她,一会儿又把她抱起来,重重地顶她,甚至隐约听到了水声。他的手臂健壮有力,毫不费力地托着她。难以控制的愉悦和酸胀让她忍不住地低吟。他听着也觉得酥软撩人,呼吸粗重了许多。 当她察觉到容纳巨物更加艰难的时候,就没这么配合了。但他岂会在这时候放过她,又放下她,趁她无力的时候别开腿继续狂风暴雨一般的进攻。她的手臂都被掐红了。 “不朱”她去推他,却摸到他胸口。朱明炽将她压得更紧,安慰她“别怕,很快的” 哪里快了,一点都不快 她那里又酥又麻,他的动作却又快又狠,出来的时候她又吸着他,他被她逼得额头出汗,次次顶到深处。 她就被逼得哭,掐他的手臂。男人此时岂会在意这点疼,干脆整个手臂伸给她,随便她掐。 锦衣卫充暗卫守夜,指挥使自然是不必亲身上阵的。但陈昭今天有事禀报,因此站在殿外等。 红漆大门两侧的内侍垂首,看到陈大人挺拔的身影站在殿前,内侍有些为难,上前一步对他说“大人且稍候片刻,皇上与赵大人有要事相商,大概还来不及见大人。” 陈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 内侍耳目不聪达,他却是练过一些内家功夫的,听得见里面是什么动静。 动听之极,夹杂着哭泣的低吟。他就是不用猜,也知道是赵长宁的声音。帝王的安慰,长宁几乎有些惧怕的哭泣。 他跟着朱明炽行军打仗过,知道他若弄女子,一个时辰也未必完得了。 黑夜之中,低泣的声音虽然略带痛苦,却因为情欲而柔媚入骨。 他听着,竟然下腹也升起一丝热意。一时竟想着,压在那人身上猛烈索求的是自己 他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顿时睁开了眼睛。退开一步,默念内功心法,一会儿才将这样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未曾再上前一步。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朱明炽才传话说见他。 朱明炽坐在乾清殿的龙椅上,衣裳只是随便披在身上,健硕的胸膛仍能看到几道抓痕。他握着杯茶喝,茶水已经冷透了,不过正好。将腹中的躁动压下些,否则长宁这几天也别想下床了。 陈昭刚说了句“西北卫所有位指挥使有异动”就听到里面传来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 朱明炽就皱眉,道“你等等。”他朝里面走去,然后就是低斥声“做什么,说了朕回来抱你去”赵长宁似乎回了他什么,朱明炽断然道“还敢跟朕顶嘴” 片刻后净房有水声传来,这次陈昭又等了很久,朱明炽才出来“好了,你继续说吧。” 陈昭注意到他衣裳上有水渍。 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这妖物狐媚惑主,又被帝王弄得床都下不来。甚至他,亦产生了些心思。不过他说得如何没关系,看朱明炽的样子,估计也听得不是很认真。 最后陈昭拱手告退,朱明炽才回去。 宽大的龙榻,她蜷缩得只有一团,拥着软和的被褥,烧着地龙睡着了。 朱明炽在她身侧坐下,看了她一会儿,拿手摸她的侧脸。长宁就睁开了眼睛,她静静地任朱明炽摸她的脸蛋,说“我听着好像是陈大人的声音。” 朱明炽嗯了声,在她身侧躺下来,闭着眼将她搂在怀里“朕有个事想跟你说。” “什么” “陈昭告诉我,他有个弟弟叫陈蛮,自小流落民间。”朱明炽的声音不紧不慢,“与他长得很相似,现今年不过二十三岁,留在你身边做贴身护卫,是吗” 长宁彻底睁开了眼睛,淡淡问“陛下想说什么” “劝他回去吧。”朱明炽道,“陈昭对他这个弟弟看重得很。” 长宁微微叹气“我管不住他,他这个人很倔强。” 朱明炽过了片刻,才语气毫无波澜地说“长宁,朕不会让一个这样的男子贴身服侍你的。” “微臣还有几个小厮” “但是这个人不行。”朱明炽说,“自然了,你如果不做,就朕亲自来。不过到时候也许就不是劝回这么简单了。” 长宁不再说话了,陈蛮的确应该回去。 两个人静静的,朱明炽又探向她的小腹“许太医告诉朕,你有宫寒的毛病,但也不至于碍事。怎的一直没有动静。” “我不知道。”长宁似乎又觉得困了,将身子往旁边卷了些。 朱明炽看着她,静静说“长宁,要是让朕发现你在动手脚,朕不会放过你的” “皇上多虑了。”她的声音淡下去,好像真的在入睡一样。 朱明炽倒也没有再逼问她,复又闭上了眼睛,殿内恢复了寂静。 只是长宁抓着被褥的手,久久没有放松。 次日长宁回府已是正午了,她把陈蛮叫来,劝了他回府。陈蛮本来是沉默以对的,长宁就叹了口气,跟他说“其实我本来也打算劝你回去的。就算你不考虑自己的前程,也要想想你哥哥,你的母亲。他们并非有意遗弃你,你母亲因为你年幼的时候走失了,一直精神都不好”她顿了顿,“你自己回陈家看看再说,如何你哥哥在外面等你。” 陈蛮这次没有再说什么。 他答应了回去看看。 长宁一边喝汤,一边让人进来带他回去。陈蛮不过是一时想不开而已,他该回去的。 其实陈蛮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的,他大概能想得起一两个模糊的画面,也许是个女人的脸。听到她温柔地唤他“阿蛮”。还有个画面,他被一个人抱在怀里,屋子被烛火照得亮堂堂的,有个小小的,白玉雕的兔儿晃荡。 他小时候,觉得自己可能是出生在有钱人家里,但这又如何呢他随着养母四处流浪,饥一顿饱一顿。出生在哪里真的重要吗他都没有想过要去找,他觉得如果他们心疼自己,必然早就回来找他了。 所以越长大,他就越来越不喜欢自己的生母。 陈蛮没有推拒,上了陈昭的马车。 陈昭看了他一眼,说“他怎么把你劝动的” 陈蛮不说话。 陈昭道“你长久不回家,母亲听说你回来,非常想见你。要不是我拦着早就来找你了。” “她”陈蛮的声音顿了顿,“我听说,她身子不大好。” “你当年走失后,她整天哭,眼睛有些坏了。”陈昭说,“带你回去这个事,我还没有告诉她。”陈家离赵家的胡同不远,说着不一会儿就到了陈家所在的胡同。 陈昭让马车停了,回头告诉他,目光郑重了许多“我先告诉你一句,你怎么对我都无所谓。但你要是有半句伤她的地方,我可不会轻饶你的。” “我知道。”陈蛮说。他看着陈家越来越近,竟然也开始有些紧张。 他二人下了马车,陈家是高门大户,簪缨世家。黑漆铜钉大门打开,门口立着两个石狮子,已经有护卫、门房和偏房旁支等着。等陈蛮进来后,都将他瞧了上下,那真是亲生的不假,与二爷长得有五六分的像呢个个笑着行礼,喊他“二爷”。 陈蛮打小就是穷人家长大的,突然一群人给他行礼,还不适应。嘴角微微一抿,跟着陈昭往里面走。 陈家院阔,修得精致气派,到一院前,又有个门楣写了海棠阁,只是冬日里看不到草木葳蕤罢了。 陈蛮仰头看了会儿那个门楣,突然有种亲切而温和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根本就不记得这个地方。但是这个地方突然让他觉得很舒服。 “进来吧。”陈昭先朝里面走,走过青石板路,前头正房婢女立了八个,屈身喊“大爷。”然后为他打了帘子。 陈蛮跟在陈昭身后进去,屋内燃着香炉,罗汉床铺着鸭绿绒绣靠垫。 只见一名鬓发斑白的妇人穿着身檀色长袍,戴着翡翠眉勒盘坐在蒲团上,正对的长几供奉着一尊菩萨,她听到动静,就说“大爷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母亲。”陈昭走过去,含笑说,“您怎么又在念经。” 妇人站了起来,睁开了眼睛,女婢立刻伸手去扶。 她说“我一日到头,总归没有什么事。”她说话的声音也非常柔和,长得也是极温柔的,虽然眼角额头已经有了皱纹,但仍然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很好看。她的目光掠过陈昭,落在了他身后的陈蛮身上。 她愣了一愣“大爷,这位是” “他是阿蛮啊。”陈昭背着手,微笑说,“您不是一直想见他吗。” 妇人几步走到他面前,她看着陈蛮的脸,都怔住了。她伸出手来,摸陈蛮的脸。实际上这个动作是无礼的,但是在她温柔干燥的手掌下,陈蛮勉强维持着自己没有推开她。 “你你是阿蛮”妇人的眼眶红了,迟疑地问。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陈蛮轻声说。 “你就是,你就是”妇人说,忍不住抓着他的手,好像怕他跑了一样,“你的下巴下面有个疤,你小的时候从炕上摔下来留的。你长得这么高了,娘都差点认不出来了。”他的下巴的确是有个疤的,很浅,倘若不用手摸,可能都感觉不到02a3 她看陈蛮没什么反应,妇人就开始掉眼泪“阿蛮,是娘啊,你都不认得娘了。你小时候最喜欢娘了啊” 陈蛮看到她这么激动,嘴唇微微一动。 可能是被她温柔的神情触动了,但她对于他来说她仍然是个陌生人,他怎么会有太强烈的情绪波动呢。 但是她一开始很高兴,现在突然又伤心了一样。伤心什么呢伤心他不认识她吗也许母亲对孩子的感情是天生的,但孩子未必是这样的。他似乎这个时候应该叫她一声母亲,但是他叫不出来。 “母亲,您先坐下,他在这儿又跑不了。”陈昭招手让人扶她坐下。 陈蛮的性他也是了解的,平白而来的血缘亲情,对他来说算什么他说“您放心吧,我把他找回来了,以后就好了。” 他拉着陈蛮去外面说话,妇人还不放心一般,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他们。 “母亲不是很喜欢我。”陈昭淡淡地说,“打小她就喜欢你,可能是觉得我性太差了,虽然我觉得你的性也没好到哪里去。” 陈蛮说“陈昭,我不能离开大人。” 对于他来说,赵府有大人,有顾嬷嬷,有护卫们。 “你喜欢赵长宁”陈昭的语气外的轻。 陈蛮眉头一皱,觉得很荒谬“你在说什么我告诉你陈昭,你说我无所谓,不许污蔑大人半句” 陈昭想起自己听到的,宫闱深处的低吟哭泣,嘴角微扯“你与这人朝夕相处,我看对你来说,他似乎比性命还重要。还不是被他迷惑了” 陈蛮冷笑“大人的确比我的性命重要,他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他,绝不会玷污他分毫。” 陈昭只道“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要是还想活命,就别留在赵长宁身边。同样,你想让你家大人日子好过,就少见他一些。” 陈蛮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出这句话,但陈昭神色凛然,绝不是在玩笑。 “母亲想念你多年,你多陪她说会儿话吧。”陈昭淡淡道,“我还有事,一会儿回来带你去祖祠祭拜。你要是真想帮赵长宁,还不如成为指挥使,手握兵权更有用,你觉得呢” 陈蛮这晚没有回来,长宁也不希望他回来了,留在陈家对他好,想必他母亲也极想念他。 顾嬷嬷瞧着长孙喝汤药的神色自如,心下发紧“您可要想法子,这汤药喝多了伤及根本。以后您” 长宁把着碗,心里一叹“嬷嬷,您不明白。” 帝王希望她有孕,然后呢纳入后宫吗她辛苦这么多年,政治抱负全然不顾了如今不说长房,整个赵家都是她撑着。 其实帝王对她来说,既是掌控者,又是保护者。但她始终不信帝王能够长情,他后宫佳丽三千,哪天玩腻了她,是不是随时可以换人呢她寒窗苦读十余载,官场上前途大好,这些年的辛苦绝对不是给别人做后妃用的。 她一口一口抿着汤药,顾嬷嬷一旁看得心疼。她怕长宁真的伤及自身,药量偷偷给她减了一些,毕竟她宫寒,不易有孕。长宁这样滴水不漏的人,每次都是喝完了的。 长宁放了碗,见嬷嬷担忧地看着她,突然笑了笑“您怎么这个表情放心,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她刚任大理寺少卿,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和帝王的私情她其实也习惯了,只要朱明炽不干涉她,也没有什么。其实,她真的不讨厌朱明炽,甚至有的时候,觉得他虽然乱吃醋又强权,但的确是护着她的。 年关将近,严寒逼来。京城被雪落成了一个裹着厚白毯子的城。 长宁出任大理寺少卿一月余,慢慢踏入正轨。大理寺少卿非大案要案不亲审,都是对下头送上来的案子做裁决,每天处理的公文达到四五百封,由于大理寺右少卿一直空缺,右寺也由她管,忙得焦头烂额。 长宁身份地位不一样了,出入都得二三十人护送,倒不是为了排场。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实在是很容易招仇,每年都有好几波刺杀的,不防不行。管家的事长宁就完全交给了三叔。 忙虽然是忙,但赵长宁喜欢这样的日子。 只有上朝的时候麻烦一些,作为大理寺少卿,她得每三日参加一次朝会。遇到大案要案的时候,每天都要去内阁。有朝会的时候,她每晨卯正就要起床,只能在路上再眯会儿眼睛。 到了太和殿外都未必清醒了。官员也是人,官员也缺觉啊。就抓些雪一把抹脸上,片刻就清醒了。 鸿胪寺少卿唱礼入太和殿,长宁位列文官偏后侧。前面就是沈练。不过后面还有太常寺少卿等人,别说太常寺少卿了,就是太常寺卿,实权都未必有赵长宁大,总是对她和和气气的。 长宁冷眼看着,朝廷势力多分三派,武官以英国公、陈昭等为首一派。文官却分了两派,宋宜诚次辅为一派,章首辅为一派。由于长宁成为大理寺少卿的时候,是章首辅保荐了的,她自然被划分为章首辅派系。 就连官员们开茶会,章首辅的门生都拉着她去他们那边喝茶,并且亲切称呼她为少宜兄。宋宜诚那派系的自然就对她冷冷的。 少宜是长宁的表字,这表字还是章首辅为她取的。长宁自己都不怎么用。 至于武官那边,反正英国公自认跟她是情敌,陈昭对她吧她也弄不明白,好像也不是很喜欢,就魏颐跟她好点,但魏颐现在在大同守城门吃沙子,不算他。不过除却这三派,都察院就是其中比较特别的势力了,都察院督察百官,实际上被皇上控制。由于佥都御史周承礼是长宁的七叔,原都御史又致仕回家种田了,所以都察院对长宁也挺和善的,把她当自己人。 总而言之,长宁算是混入了大明高官阶层,而且,还算混得可以。 百官上谏,各有争议。本来应该就此下朝的,谁知道朱明炽却在百官尽言后,淡淡开口道“朕倒是有一事想请诸位爱卿都听听。当年太祖皇帝的时候,治吏严苛,对于胆敢贪赃枉法的官员绝不轻饶,才有了清廉盛世。先皇与朕之朝廷,贪污污吏之风盛行,朕看在眼里,痛心疾首。想要恢复太祖皇帝时期的吏法,严惩贪官,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原来朱明炽是想治理贪污问题了这两年贪污的风气的确愈演愈烈,杀鸡都难以警猴了。 赵长宁眉心微微一跳,本朝开国皇帝因是乞丐平民出身,对贪官污吏最恨,所以当他登基之后,便大肆打杀贪官。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还把官员的俸禄定得极低,靠那点俸禄吃饭最多只能达到温饱水平,所以官员中饱私囊的现象其实比较严重。当时太祖皇帝治吏严到了什么地步,七贯铜钱以上就可以论罪处置了,再贪得多点就足以砍脑袋了。加上开国初年的两桩大案,朝廷官员被斩杀一半都有可能。 今天笑语晏晏跟你说话,明天就已经被斩首了。朝廷之中人人自危,却噤若寒蝉,生怕被杀。 大理寺、都察院的几个大臣都发表了意见,赞同的、中立的都有。等轮到了赵长宁这里,她拱手道“皇上,微臣认为此举需要三思。太祖皇帝时期虽无贪官,但执法残酷,有动摇国本之可能何况治吏本就是长远之计,吏法太过严苛,怕是会使朝廷之中人才凋零。 朱明炽听了赵长宁的话,便向后靠在龙椅上,看着她问道“依赵爱卿的意思,是反对朕了” 朱明炽的性,必定是不喜欢别人忤逆他的。不过赵长宁并不怕他,帝王床上折腾她还少吗。她继续说“治吏之事,是陛下为了百姓的生计考虑,微臣怎会反对。只是微臣觉得,应该继承太祖的精髓,后人再得以发扬和改进,如此一来方为上策。” 她说完之后没看朱明炽的表情,只看到他衮冕服摆上的日月星辰纹饰,珠串转动的声音。 沈练在旁边脸色微变,怕赵长宁惹得皇上不高兴,也出列一步道“如今朝廷之中,贪污之风越演越甚。皇上英明,必能比时更能将朝廷治理得稳妥。臣等谨听皇上教诲。” 朱明炽的声音才淡淡响起“治吏一事朕考虑良久,今日让诸位爱卿来,不过是拟定个良策。诸位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回去翻翻太祖时期的典籍,好生理个想法出来。至于赵爱卿所言,也有几分道理,诸位也尽可考虑考虑。” 众臣应喏,不多时朝会便散了,官员三三两两地出来,长宁却还要去淑太妃那里,教裕王爷功课。路上遇到了进宫抄录大内库房文书的宋楚,二人一路相谈甚欢,但却在直道处被一位太监给拦下了。 不必说,是朱明炽叫她过去。 赵长宁进养心殿的时候,朱明炽仍然在批折子。 看到她进来请安,朱明炽抬头看她一眼,道“来了” 赵长宁道“皇上可有吩咐” 朱明炽一扔笔,立刻有宫人端热水上来给他洗手。水声轻响,朱明炽擦干了手,问道“方才殿上你与朕政见不合,是不是觉得朕一介武将,不懂治国” “微臣不敢。”赵长宁立刻说。开玩笑,这种大逆不道的帽子,扣在头上不是找死吗。 朱明炽却是一笑道“当年你与朱明熙不就是因为彼此都有才学,惺惺相惜,才想拥立他当君主的” 赵长宁听了说“皇上言重,前程往事都已经过去了。” 朱明炽再度坐下来,他的目光落在长宁身上,他的目光是有重量的。随后他说“过来。” 长宁缓步走过去,就突然被他拦腰抱到了腿上,她惊呼一声,只听朱明炽说。“你倒是厉害,在朝会上忤逆朕,要是别人,朕早就打他板子了。”她呢,舍不得打她的板子,还怕伤了她的自尊,咬着牙妥协两句。 “微臣说的有道理,您应该听听。”长宁说到一半,就轻轻皱起眉,然后发出些许喘息声。她立刻捉住那只伸进她朝服的大手“做什么” “下次你再当面忤逆朕,朕便脱了你的裤子抽你鞭子。”想到那样的场景,他的声音嘶哑了一些。朱明炽轻松将她的手压在两侧,然后吻她的脖颈。长宁便是不动,也感觉到粗烫之物抵着她的臀部。 她觉得随时会有人过来,挣扎着要下去。他按住她,低声说“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半夜更,姑娘们,手残又写得慢,7500,算是双更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第94章 长宁自然是不敢动,但那物不仅没有消下去, 反而越发硬了。 她轻轻挪动臀部想下去, 似乎是蹭到了那物, 然后听到了耳边加粗的呼吸声。朱明炽想忍耐也忍不住了,在她的耳际吻下, 舌头游移在耳根处。 长宁的背脊处蹿起一股酸麻, 让她几乎瘫软在男人坚实的怀抱里,当她感觉到男人的大手肆无忌惮地在衣裳内游走时想下去。却被男人一把抓了回来。 政治上都已经妥协了她, 难道这上面还不讨些本回来吗 长宁其实是怕有人来求见他所以不顺从他,但看这样子分明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所以也妥协了, 任由他亲吻。他抓着长宁的手,解开了她的朝服。分开她的腿抵着自己。 那物如此昂扬, 她想往回缩, 但铁臂紧紧桎梏着她。身体却仿佛预料到接下来的欢愉和疯狂,紧缩打颤。 他几乎喟叹于她敏感的身子,带着怜惜地握着她的下巴吻她,随后缓缓进入。可能是害怕被人发现,她比往常还要紧张,就是这样才让他兴奋,抵着她不要她后退,完全地承受男人。 长宁其实是怕的, 不仅是怕这种要人命的欢愉。她觉得朱明炽对她的身体越来越着迷,仿佛真的逼着她给他生孩子,每次都在她体内深处结束。虽然她每次服药, 却也有种她真的会怀上他孩子的感觉。毕竟这男人精欲旺盛。 而且怎么说他都不会听,他就是要这么干。 半个时辰后,长宁腿软得不能动,靠着他的手臂喘气,张开的大腿,他的手指还堵在里面。 “你得给朕生儿子。”朱明炽温柔地搂着她,吻了吻她的侧脸说,“虽然女儿朕也不嫌弃,但头胎最好是儿子,对你比较好。” 长宁连白他的力气都没有,瞧他手臂坚硬如铁,就是拧他恐怕也是痛自己,闭上眼喘气说“陛下若想要孩子还不简单。后宫诸人,陛下要谁生谁就得生。这样孩子生下来就是皇长子了,我生的算什么,别人怕要骂他一句野种” 朱明炽瞧着她的侧脸,漠然道“你想让别人给朕生孩子” 察觉他的语气不太对,长宁就睁开了眼睛,然后他的手卡着她的下巴,看着她说“朕知道你心里不甘愿,但朕再说一次,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知道怎么不惹怒别人。不要故意做些事来激怒朕,后果恐怕你也不想看到。” 长宁发觉他的眼神变深,竟是有些让人胆寒。她刚才那番话不过是想打消帝王的念头而已。两人之间有这种关系,她可以忍受。但孩子当真不理智,别说她绝不会为此葬送她的官途。他想谁来养帝王的孩子,总不能进赵家的族谱。但是如果要入宫,他的身份呢难不成从小就被人骂野种吗 “我不是有意。”长宁往他的怀里躺些,蹭到了冰冷的玉带。 帝王久久地未说话,随后吻了一下她凉薄的嘴唇“若真的有意朕不会放过你。” 静了片刻,朱明炽跟她说起别的事“方才朝堂上,你反对朕恢复太祖时的吏法。其实朕有朕的筹谋,贪墨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若吏法不狠酷,是绝对不能敲山震虎的。”朱明炽说着拿起一支朱笔,“既然你有主意,不妨写给朕看看。” 长宁才看到他面前摊开的是一本折子,是刑部侍郎上的折子,正是说的吏法一事。 朱明炽将手中的朱笔递给她。 笔尖悬着一抹红,紫檀木笔身雕凿龙纹,这笔几乎是烫得吓人,赵长宁的手立刻就避开了“皇上,冒用御笔朱批可是形同篡位的。” 朱明炽竟然让她批写大臣的折子 朱明炽低笑道“朕不怕你篡位,你写就是了。” 他一手按着她的肩,一手用毛笔蘸了朱红,递给她“赵爱卿探花郎出身,文采斐然,批阅奏折是没有问题的吧” 敢冒皇上在奏折上用朱批,绝对是件找死杀头的事。 长宁没有接笔,帝王有可能是一时兴起,日后他若是起了忌惮之心呢 朱明炽啧了一声,觉得奇了“朝廷上胆子倒是大,这会儿叫你写几个字都不敢了。” 长宁心道她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动御笔朱批啊。 朱明炽亲她的额头,声音略柔了一些“怕什么,朕说你可以用,你就能用。”他把笔握在她手里,然后他握着她的手,在奏折上落笔。“来,带你写。” 长宁的背有些僵硬。 他把自己搂在怀里,握着她的手,让她写字。 他给她权势,给她地位。然后,他抱着她写字,好像他还是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样,温柔缱绻。长宁不觉侧头看着他,她突然心中微微一动。这个可谓是权倾天下的人,为何对她这么温柔。 她握朱笔写字,垂下睫毛。她本无男女之意,心坚如冰,可能大概有点冰雪消融。 自皇宫出来,乌云盖顶,北风呼啸,卷起枝头残雪。长宁的马车的大理寺停下,突然听到有人吟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长宁嘴角一挑,回头只见是个穿臃肿棉衣的公子站在对面街檐下,背手看着她的马车,大雪纷乱地隔出两个世界。看到赵长宁回首,就笑了笑“还未恭喜赵大人升任大理寺少卿。” “纪大人竟然在此。”长宁站定了笑着问。“听到纪大人吟诗,倒不知道大人那句诗是何意” 纪贤伸手指了指长宁的马车,然后说“大人可不是朱门,马车都有两辆,我是冻死骨,只靠走路。” 长宁道“我记得纪大人好像有个毛驴” 纪贤的神情懒洋洋的“嗯,有倒是有,只是天冷了它就不愿意出门。” 长宁也没有什么话与他多说,含笑点头“那大人继续吟诗吧,我先进去了。” “赵大人留步。”纪贤淡淡道,“有个人想见你。” 赵长宁不知道纪贤这是何意,谁想见她要通过纪贤传话,她跟纪贤又不是很熟,“纪大人说的是何人” “一位故人。”纪贤说着叹了口气,“以前纪某受过他的恩惠,也敬佩他的为人,便不得不帮着传这个话,还请赵大人香鼎居雅间一会。赵大人也不用担心,你要是不来的话我不强求,日后不要后悔。” 长宁如今是大理寺少卿,纪贤仍然是刑部主事,算起来她官比纪贤大,两人也没有利害冲突,纪贤应该没有害她的理由。她倒也挺好奇纪贤究竟说的是谁,竟然能说动他来传话。便道“今天倒是无什么大事,大人前头带路吧。” 这香鼎楼不过是个普通酒楼,寻常的文人墨客常来此处,茶点什么的倒也不贵。纪贤从楼后的楼梯上了二楼。到这里他就停住了,替她推开了门。长宁看到前面的雅间站定,等回头时已经不见了纪贤的踪影。 她片刻后才缓缓走了进去。 里头有四个跨刀护卫守着,目不斜视。一扇屏风半挡着,绿萝掩映。长宁看到有个瘦削的人影站在窗前,衣袖半挽,穿的也是褐短衣,显得十分干净利落。那瞬间其实她没有认出这个人是谁,只是觉得此人外的面熟。直到他突然开口,粗糙的声音响起。“数年不见,你可还好” 他缓缓转过头,长宁才看到一张俊秀的脸,只是同记忆中比,已经更加瘦削,棱角更加分明,反而有几分凌厉冷酷。 竟然是朱明熙 “太”长宁只说出口一个字,余下的就被她咽下去了。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您竟然” 他淡淡一笑“竟然怎么了还活着,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赵长宁是真没想到,朱明熙还会回京 就算他活下来了,也应该离京城远远的,毕竟朱明炽若是再见到他,绝对是不会放过他的 “我听说,你已经做了大理寺少卿。”朱明熙慢慢道,他的声音有种特殊的沙哑,又是笑了笑,“我那哥哥对你却是极好了。”当年他出事的时候,以为赵长宁难逃一死,没曾想他三年之内竟然官职大理寺少卿 “您为何”长宁顿了顿,想起二人往日的情谊,他被圈禁之前的苦难。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轻轻叹了口气,对外面道,“请沏壶茶来吧。” 等茶上来,朱明熙握着茶壶给她倒茶。“我当年在京城救过纪贤一命,所以让他来找你。别人找你,你未必会信,纪贤来找你,却不会引起那人的怀疑。”长宁看到他是左手端的茶壶,极为不自然。 在朱明熙要收回手的时候,她抓住了朱明熙的衣袖“您的手怎么了” 朱明熙停顿片刻没有说话,长宁就捞开了他右手的袖子,只见一道狰狞伤疤盘踞其上,她皱了皱眉“您是被追杀的时候伤的” “不是。”朱明熙轻描淡写地盖上了衣袖。淡淡地说,“被锦衣卫追杀,跟狗一样在湖广一带的山间流窜。如果不是被人救下,我恐怕还回不了京城,这点伤算什么。” 朱明熙毕竟曾经对她极好,赵长宁也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更何况两人还曾畅谈政事,意见相投。赵长宁心里也为他叹息,堂堂一个尊贵的太子殿下,竟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就想放开他的手。谁知道朱明熙反手就抓着他。 他的左手力气很大,清瘦而冷峻的侧脸,这个人恐怕已经不是当年的太子殿下了。 “朱明炽为什么没有对付你,反而给你升官”朱明熙的声音蓦地冷了些,“赵长宁,你告诉我。” 赵长宁细长的手指微微蜷缩,她只是淡淡道“为了您的安全,您还是离开京城吧。京城你到处都是锦衣卫。” 朱明熙却用右手抓住了她的下巴,瞧着少卿大人的脸,他慢慢道“我听到流言说朱明炽十分宠爱你,时常夜里召你相见,你是不是跟他”他的声音微微一顿,表情极为复杂,“长宁,他是不是强迫你以色侍他” 当她听到那几个字的时候,仍然僵硬了许久。 但是朱明熙就当她是默认了,他抓着她的手越发用力,声音宛如寒冰“你在我手下的时候,我敬你重你,何曾这么对过你”虽然知道赵长宁色比女子,偶尔会见之心动,但朱明熙一直是把他当成自己器重的臣子来看待。 “殿下,都已经过去了。”长宁轻轻地说,“您还是走吧,我与您见面太多,更会让他怀疑的。您今生保个安定,比什么都好。” 朱明熙摇头,他说“我的旧部已经集结起来了,头先有不少人都不满朱明炽。倒也不怕告诉你,文臣武臣都有,兵力也不少,其中边疆就有三个。”他更用力地握紧了赵长宁的手,然后说,“长宁,我是回来救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昨晚发的,但是写得太卡了,到早上才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第96章 宫里四处布置起了灯笼, 腊月二十四,过年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浓厚了。 今日朝会上, 赵长宁进言的吏法新编得到了皇帝的称赞。因此下朝之后,不少大人就笑着同赵长宁拱手“赵大人年轻有为啊。”。 长宁只是微笑迎合。同章首辅的门生一行人往崇文门走去。今日宫中设宴, 宴请群臣, 这次宴席之后就要准备过年了。 同僚们都往前走,长宁就站在了门口, 雪被纯白,淡淡日光下升起团团雪气,北风又寒,吹得人袍带猎猎飞舞。 上次崇文门宴请的时候是太子的生辰, 朱明炽和魏颐比武,她和朱明熙对饮谈天下。那时候她还满腔的抱负,官途未知而坦荡。 现在她是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少卿,朱明炽成了权倾天下的皇帝。只是心境却不再单纯了。 崇文门宴请百官, 往里是凤华阁, 是宫中女眷们进宴席的地方。 长宁进崇文门的时候正好太后的轿撵经过, 见她的背影眼熟,就抬手叫轿子停,唤了一声“前头可是赵大人” 长宁回头见是太后的轿撵,众星捧月的,立刻下跪请安, 太后叫人扶他“快起快起,你与哀家有恩, 不要多礼。” 长宁听到这里嘴角微动,太后娘娘当真是可爱,当年的事她竟然记了这么久。 正好朱明炽听说母后过来,便出来迎接。他背手大步走出来,文武百官如潮跪了一地,伏首喊吾皇万岁。 朱明炽看了正跪的少卿大人一眼。 有恩母后当真是单纯,这人当年没差点杀了他。 “平身。”他的声音十分浑厚,太后下轿撵来,他便伸手去扶,“外头风大,您先往里坐。” 太后却对长宁念念不舍“把赵大人也叫到里头陪哀家说话吧。”。38af86134b65d0 朱明炽就对赵长宁微微一招手。长宁领命,收拢衣摆跟在太后身边进了凤华阁。里头朱明炽已经扶太后坐下了,旁还有两个宫女一左一右给太后揉肩背。太后招手让长宁也坐下,说了会儿话后,笑眯眯地问道“我记得赵大人似乎还未成亲”。 长宁道“原山东老家有个表妹定亲,不过后来退了。微臣忙于朝务,就未曾再说亲事了。” 太后听了又笑道“赵大人年轻有为,便是为国为民也要注意自己的私事。没有个内人给你打理家务,总是不好的。”她老人家似乎起了兴致,对身边的宋嬷嬷说,“我记得去年为常国公的世子相看媳妇,特别制了一本册子的,你去拿来给赵大人看看,看哪家的姑娘入得了他的眼,今儿我便做主,懿旨赐婚一回。” 长宁听到这里还未等说话,朱明炽就目光一闪,笑道“您还当真是起了做媒的瘾,她的亲事自有她的父母思量,若是您指的她不满意,却也不好直说,岂不是为难了她。” 太后一想的确也是这个道理,如果她指了哪个姑娘觉得好,人家赵大人觉得不好,恐怕也是不好跟她说的。才摆手作罢“既然如此,赵大人且吃着茶吧。”说完叫人,“把哀家的茶点送一份给赵大人。” 赵长宁才从凤华阁里退出来,外头已经有章首辅的门生,吏部郎中徐有泉等着他,见赵长宁出来,他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想不到少宜兄竟然连太后都相熟,果真年轻有为” “不过是早年太后曾托我办过事,却谈不上相熟。”长宁自然地与他说话,一边朝着崇文门走去。 徐有泉不过是来拐他过去喝酒的,笑道“不说这个你快过来同我们多喝几杯酒才是正经。” 章首辅派系的人都跟她很亲近。 长宁笑着推辞“我不胜酒力,怕扫了大家的兴致。”但官场上的奉承往来,长宁又不会拒绝,喝几杯也是无妨的。 朱明炽自隔扇的雕花看出去,自然看得二人亲昵地离开了,他静静看了眼就回过头。 旁边太后叹了句“皇帝不要我管臣子的亲事,但皇帝的事,我却是要过问一二的。” 朱明炽道“您跟着儿子辛苦这么些年,如今成了太后自该享清福了,儿子的事自己心里都有数,您不用操心。” 太后却悠悠叹了口气“朝政哀家自然不会管,只是这皇嗣一事,我却是一定要过问的。你现在膝下无子,我如何能放心得下。若是母后选的那些人你不喜欢,自个儿寻了你喜欢的收用便是,后宫妃位多悬,添一些新人也无妨。” 朱明炽仰靠在椅子上,却是一笑“子嗣的事儿子心里有数,母后尽管放心。儿子估计着没个两年,就能给你抱个大胖孙子了。” 他想着自己耕得勤,总有天长宁会有孕的。毕竟许太医告诉过他,长宁虽然有些宫寒的毛病,生养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朱明炽如此言之凿凿,太后还能说什么。别的她不管了,她就是眼馋大胖小子,前几日荣国公老夫人抱着孙子进宫来看她,她抱着真是爱不释手,这要不是荣国公老夫人的爱孙,她真想留在自己身边养几日。 别人酒过三巡,长宁喝了两杯酒,头脑微热。再看到酒送过来,便摆手不肯再喝了。 她的手不动声色地轻轻按了按腹部,她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要这个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如果想要孩子的话,应该不能喝太多酒的。同僚觉得不过瘾,意欲再灌她。她干脆推说自己头晕,去外面走走。 冷风一吹果然浑身热散去,反倒是有丝冷意了。 长宁走出回廊,仰头看了看天空。 “赵大人”她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回头一看,却是穿着绸袄,一群宫人簇拥的朱明谦。他刚抽长出单薄的少年身形,俊秀的小脸带着微笑,似乎有些惊喜,“你怎么在此处,我许久没有见到你了” 自从长宁任大理寺丞之后,就不再任朱明谦的老师了,转而由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带他读书。 “裕王殿下。”长宁给他行礼,看着他淡笑道,“多日不见,殿下似乎长高了。” “只是长了两寸余而已,跟皇兄比起来还不算高呢。”朱明谦脸色微红,“我许久没见大人,大人能不能陪我赏雪”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正好还能有个由头不进去了。长宁陪着朱明谦走在回廊上,宫人远远地隔了一截,长宁突然听到朱明谦说“以前每年过节的时候,四哥就会让人在我宫里装饰花灯,让我看着玩。”他说,“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长宁低声说“殿下还是不要说这些的好。”他一个王爷,没有权力没有生母,荣辱富贵都是朱明炽一句话的事,他不该说这些的。 朱明谦却不甚在意“我知道赵大人不会告诉别人的,当年四哥在的时候,对大人是极好的。” 赵长宁只是淡笑未曾说话,人心总是会变的。太子变了,她也变了。 朱明谦侧头看了看她的神情,眼神不明。 这时候有太监来通传,朱明炽宣她过去觐见。 长宁跟着太监到了乾清宫外,她不觉又将手轻轻放在腹部。不知道想了什么,定了心神进去。 朱明炽在里面同乔伯山对饮,喝了不少酒。乔伯山惦记刚生产完的妻儿和新生的孩子,跟朱明炽告辞“微臣当真不能陪您喝下去了” 回头看到太监领赵长宁进来,还有点高兴,情敌来顶替他继续被皇上灌酒了。 朱明炽那个酒量,开玩笑,那可是军营里一坛一坛地灌出来的。 最好能把他赵长宁灌得找不着北,看他还玩不玩风雅公子那一套。他笑眯眯地说“赵大人来得正好,皇上缺个陪酒的。” 他拱手告辞,长宁一步步走过去,看着朱明炽道“陛下怎么喝这么多” 朱明炽微抬起头,见是她来了就笑了声。抬起酒壶灌了自己一大口,抓过长宁的衣襟让她倒躺在自己怀里,然后握住她的下巴,一边吻她一边要度酒给她喝。 他撒酒疯呢长宁不禁挣扎,避开他要喂自己酒的嘴唇,她不能喝酒的 但她这个举动却让朱明炽误会了,酒咽下去,放开她一些,睁开眼睛看着她“今天怎么了” “我喝多了,不能再喝了。”长宁狼狈地擦了擦嘴角,口舌里火辣辣的。 朱明炽却笑了,低沉道“朕见你就是太清醒了。乖,你喝了这酒,今天也不走了,陪朕宿乾清宫里。” 他又要再喂,手扣着她的后颈低下头。长宁又躲避他的口舌,朱明炽以为她是不愿意跟自己亲近,有了些怒意,再度放开她,淡淡地说“朕今日看到你与徐有泉二人勾肩搭背,倒是说得高兴。你莫不是有些喜欢他,连朕的亲近都要拒绝了”。0f 长宁听了有些无奈,朱明炽这个人占有欲真的太强了,她跟同僚亲近很正常好吗,大家都没有什么龌蹉心思,就是勾肩搭背也是纯洁的勾肩搭背。此人既强势又小心眼,什么时候惹他生气都不知道。 “我与他认识不足半月,何来的喜欢”她说。 朱明炽就是不喜欢,赵长宁对她的同僚,对她的爱慕者都温柔得很,让人家如沐春风,对她动些歪心思。对他呢,赵长宁就是冬天的寒冰,没什么温情,不怪他占有欲强,他恨不得将这个人禁锢起来,别对着别人笑。 “那你为何拒绝朕”朱明炽低声问。 长宁微微叹气,凑上去亲了他的嘴角一口,缓和道“如此陛下可满意了” 不就是要亲吗,那亲就是了。 她跪上前一步,抱住这个人的脖颈,又在他的嘴唇正中亲了一下,察觉到身下健硕的身体僵硬了,她犹豫片刻,才撬开朱明炽的嘴唇,试探地往里面伸了一点舌尖。就这样,她被男人突然扑在罗汉床上,然后吻她,察觉到他的手往她的腰间探去,她又想起了什么,立刻抓住他的手“不行,不能” 朱明炽叫她撩拨得火热,她又说不行。他缓缓放开她,犀利的目光看着她问“你究竟怎么了” 他会不会怀疑他如此敏锐的人,如果破绽太多他肯定会察觉到不对的。 “不舒服罢了。”长宁别过头,她知道怎么安慰他。她将头靠着他宽阔的肩,闭上眼睛,“陛下,我想休息会儿。” 对于赵长宁主动的亲近,朱明炽还是很受用的,毕竟她很少这么亲近自己。他身体略放低了一些,让她靠得更舒服。方才高涨的也不理会了,就这么静谧了片刻,朱明炽突然问她“长宁,你想成亲吗”他补了一句,“无论娶嫁。”。05f971 长宁想了想摇头“暂时没这个想法。” 朱明炽想起今天太后想给她指婚的事,他说“你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夫妻情谊了。”他摸着长宁光滑的鬓发,“除非是朕给你。所以,别想着成亲的事,就是你想娶个女子也不行。” 长宁眼睛都没有睁开,淡淡地嗯了一声。 朱明炽又亲了她的额头一下“累了就睡吧,朕不为难你。” 长宁却又轻声道“陛下”盯着他身上衮服日月山河的纹路,她问,“您不是一直想要孩子么,倘若我要是真的有孕,你打算如何安置” 朱明炽笑道“自然不能放任你在外面了。你要是有了孩子,得到朕身边来才行,否则孩子的出身怎么说,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他刮长宁秀气的鼻子,“想这么多做什么,不是累了吗,好生歇息吧。” 长宁听到这里却是浑身发冷,果然如此他后宫三千佳丽,难不成她跟那些人养在一起等帝王另结新欢,等色衰而爱驰,那时候她就变成了宫中无数女子中的一个。这样的人她不认识,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绝不是等这种结局。 她再度闭上了眼睛,听到外头有人通传“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有什么事”他将她轻轻放下,站起来去了隔扇外。贵妃宋氏虽然只是妃子,但是后位空悬,她便执掌六宫协理嫔妃事宜。宋氏就是当年想拒婚没拒成的那一位,作为宋宜诚的嫡长女,心气儿高得很。就是入宫前半年,也是端着身份从不向朱明炽示好。 朱明炽又不蠢,宋氏不喜欢他他也知道,他本来就不喜欢宋氏,接她入后宫不过是想拉拢宋宜诚罢了。 但宋氏毕竟是女子,是女子就会深闺寂寞。嫁人之后总是会对自己丈夫有异样的感觉,更何况她这位丈夫是九五至尊,高大挺拔,果决坚毅,虽然两人交集不多,但她也日渐上了心,不过是还碍于脸面不示好罢了。 她带着自己贴身的宫女在殿外等着,见帝王出来便屈身行礼,道“皇上晚安,臣妾来请示宫中事务的。” 帝王在龙椅上坐下来,抬手示意她落座“你快些说罢,朕还有些急事要处理。” 宋氏笑容微僵,走近站在帝王面前,她一面说一面往帷幕里打量,直觉告诉她,里头应该有个人。仔细想想,她不记得后妃中他有哪个是特别喜欢的。让朱明炽这般重视的究竟是谁 要论容貌才气,自己是嫔妃里最出挑的。她自持甚高,也不会像一些小嫔妃那边对他曲意讨好,女儿家该有的矜持和慎重是不能少的。她自觉因为这个,帝王也会待她慎重几分,偶尔在她宫里吃饭,却从不留下过夜,后宫诸妃他皆是如此对待。 由于有些走神,宋氏不由得说的久了一些,直到朱明炽伸手“好了,都是些琐事,你拿主意就行,拿不定的便去问太后罢。” 宋氏咬咬唇,还欲再说什么,他已经起身入内了。宋氏只得跪下送他,片刻之后,她就听到里头模糊的说话声。 “怎的还没睡着不是很累了吗”。47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是非要朕疼爱你才是”这话带着明显的调笑,对方似乎拒绝他,总之不太顺利,就听他又道,“你再不睡可就别想睡了” 她头一次听到一贯严肃冷漠的皇上这般说话。 这就是他所谓的,有急事要处理吗 总管太监刘胡已经上前一步,微笑道“皇上怕是已经歇下了,贵妃娘娘请回吧。” 这是在表示她不该听下去了。 宋氏强露出笑容“还请问刘爷爷一句,皇上这是与谁在一起呢,我没记得有哪位嫔妃侍寝啊。” 刘胡是只老狐狸,岂会露了帝王的底,只笑道“奴婢过来当差的时候,人就在里面了,要说是谁,奴婢也没瞧见。” 宋氏心道狗屁,你一天十二时辰跟着朱明炽,怕是连朱明炽什么时候如厕都知道,会不知道他帐中那人是谁不过是不愿意说给她听罢了,也是,朱明炽身边的总领大太监,嘴巴紧如蚌壳一般撬不开,她怎么可能问得出来。 她不再多言,微笑颔首离开。 跟着轿撵旁的贴身宫婢轻声道“娘娘想知道那人是谁还不简单,只消咱们在此处略等片刻,那人肯定会出来。明天陛下要去地坛祭祀,今日此人不会留寝的,祖制不允。” 宋氏淡淡道“你看皇帝,像是守祖制的人吗”话虽说着,她却让太监停下轿撵,说,“那就等她片刻吧。” 宫女想说什么,又叹了口气觉得不好说。 当年对身为二皇子的陛下万般嫌弃,进宫了也是如此,陛下不过是碍着宋家颜面,给了贵妃的位分,一天也未曾侍寝。不过皇上不让后宫侍寝也不是一两天了,太后着急也没用,毕竟万般的事都是皇上说了算。他不喜欢后宫的女人,就当真是碰也不会碰。 看一看这人是谁也好,比着皇上喜欢的模样来,总能好些。 寒风吹过,莲台里的蜡烛跳动。 长宁这日没有留宿,一则朱明炽明天要祭地坛,他自己不在意这个,赵长宁却不想陪他。二则她还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叫朱明炽察觉了异样。所以就从乾清宫里出来了,路上还思考着吏法新编的事,她最近与翰林院大学士、刑部侍郎着手重编吏法,要翻阅的典籍很多。 那个人影逐渐近了,宋氏的眼睛微微一缩。 红蔻丹的手指,紧紧抓住了手帕。 这个人她怎么会不认识,这不就是号称最年轻的四品官,大理寺少卿赵大人吗他家与自己家族还有些过节。 方才是他在里面 难不成,帝王其实是好男色 赵长宁已经看到了贵妃的轿撵,停下行礼“微臣叩见贵妃娘娘。”因为是内宫女眷,她最好还是避开为妙,便准备后退。 宋氏看着他那张比女子还要秀美的脸,一股强烈的恶心冲上心头,难怪帝王对后宫视而不见,分明就是喜好男色此人年纪轻轻位居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不过是以色侍君主,帝王尤其喜爱,才破提拔的吧 如此妖媚货色,媚乱朝纲,配得上做官吗 强压着内心深处的厌恶,宋氏冷冷道“我未让你退下,赵大人擅自退下,可是不敬” 大家遇到宫眷都会请安后立刻避开,这不是常识么。 长宁一愣,仍旧跪下“娘娘可是还有吩咐”雪天路冷,砖地结冰,片刻就开始寒气入骨。 宋氏厌恶的眼神上下打量他,道“本宫方才在殿内听到一些事,却是说也说不出去,只是本宫有句话当与赵大人讲”长宁听到这里,心下已是一沉。刚才贵妃来禀报事情,听到帝王说那些话,恐怕是猜到了她与帝王的关系了 “赵大人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惑乱朝纲的妖孽之物,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恐怕赵大人的座师,知道赵大人竟然以色侍君主,也会不耻赵大人的为人,恨自己教了这么个学生吧” 赵长宁手心掐紧,面无表情道“贵妃娘娘误会了。” “误会”宋氏冷笑,正欲再驳斥此人,背后宫女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道,“娘娘,不可” 此人毕竟是正四品的大臣,他就算真有过错,也轮不到娘娘说什么,娘娘这是气昏头了。 他日皇上若追究起来,娘娘也难辞其咎。 宋氏却不管宫女的阻止,低声道“这样不要脸的人,便是我今日斥责他,他敢把这话传出去吗他恐怕自己都嫌丢脸吧” “娘娘。”赵长宁四平八稳地道,“倘若娘娘只是为了些莫须有的事指责下官的话,下官恐怕不能奉陪。倘若有别的罪责,还请娘娘上书皇上或者都察院吧,下官告辞。”说着她叩头起身,然后拍了拍官袍上的冰碴,继续往前走去。只是与来时比,脚步略微迟缓了一些。 宋氏气得发抖,这样一个妖媚东西,魅惑皇上使他无心后宫,他还有理了 但正如赵长宁所说,他虽然是正四品,贵妃形同从一品,但她没有理由干涉朝臣诸事,这是大忌。 宋氏在他背后冷笑道“赵大人,你这般自轻自贱,他日史书工笔,恐怕你也是满纸荒唐吧” 赵长宁不再理会她,静静地走下了台阶。 等上了宫门外的马车后,她突然捂着嘴,干呕了许久。 给她赶车的燕云山听到了,撩了帘子进来“大人,您怎的这毛病还没好要不您返回去,找太医院的给您诊治一番”他怕大人这病久了伤胃,觉得是宫外面的大夫功力不够的缘故。 “无妨。”长宁拿帕子擦嘴,马车内烤着火炉,她怎么可能找太医。 一把脉,什么都藏不住了。 朱明炽要留她在身边,后宫又有宋氏在。她是大理寺少卿,宋氏拿她无可奈何,她如果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女人呢宋氏想将她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靠皇帝的庇佑开什么玩笑 “你派人去找柳大夫过来。就说是上次约好的药,该拿过来了。”长宁淡淡地说。 若再慢些,那男人恐怕就要察觉到端倪了。 马车驶离宫外,宫内朱明炽打起精神,打算再阅一会儿奏折再睡。 刘胡进来将蜡烛换了一盏三柄的,室内顿时明亮起来。他附首过去,在皇帝耳边低语。 “哦半月请了三次。”朱明炽翻阅奏折,“可是哪里不舒服” “奴婢不清楚,听说是伤寒。” 朱明炽笑道“伤寒能伤半个月怎么方才见她好好的,估计是有别的事找这个柳大夫,你把人给朕带过来问清楚。” 刘胡应喏去了,但不过片刻他又过来回话了“陛下,那边刚又把人请过去了。” 朱明炽这次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笔一放。 “没说找过去是为什么”。 “没有,只听说拿了几包药,匆匆过去了。”刘胡说,“按您的吩咐,撬了药柜,拿了药方出来给您看。”他把药方从袖子里拿出来,打开后双手递给了帝王。 朱明炽接过来,但他不通药理,上面写的什么也不知道。示意一眼刘胡,刘胡已经明白了,立刻出去传许太医。 可怜许太医,快七十岁一个老头了,总是半夜叫人从床上挖起来,以为帝王突发疾病,带着徒弟提着药箱匆匆赶往乾清宫。 到了乾清宫,灯火通明,帝王正拿着张药方沉思,看样子没病。 许太医叩地行礼,朱明炽招手“不要多礼,过来替朕看看这张药方是做什么的。” 许太医无语凝噎,不过是一张药方单子,皇上您随便找个值房的太医看就是了。非要把他一个掌院太医半夜叫来,他哪里敢说半句,抹了把额头冷汗就上前去接单子,扫一眼就明白了,放下单子再磕头“陛下,瞿麦六两,通草、桂心各三两,牛膝、榆白皮各四两,此方为杜氏女科辑要中堕胎一方” 他话刚说完,只见皇帝脸色大变。 顿时又青又白,似喜似怒,俄而阴云密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的很” 刘胡一见皇上发怒,吓得已经立刻跪下了,他早也知道赵大人是女子了,别人瞒得住,他可是瞒不住的。皇上要给你的胎都敢不保,圣怒难犯,赵大人您这胆子是包天了啊 “你跟朕一起。”朱明炽立刻站起来,告诉刘胡,“锦衣卫准备出行,立刻跟朕外出。” “皇上,深更半夜”刘胡想说您这样太引人注目了。 “朕的儿子要被她杀了,你给朕闭嘴”朱明炽斗篷披在肩上,语气沉得要杀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第97章 四下一片寂静。 柳大夫的药已经送了过来, 顾嬷嬷差人去煎药了。 一直到煎好的药送进了屋内。 “大人,您可是考虑好了。”顾嬷嬷不知道为何, 手心也是冷汗津津的,“您当真不问那人, 他若是有天知道您私自落胎, 震怒之下” 长宁拳头握紧又舒开,缓缓说“这件事母亲不知道吧” “大太太不知道, 奴婢替您瞒着呢。”怕窦氏知道反而坏事,这件事自然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顾嬷嬷谁也没说。“院里的丫头都遣散会了,奴婢让柳大夫等在稍间里, 如果有什么问题,他也能应付。”顾嬷嬷平顺了气息,“您听我说,汤药服下之后会有痛意, 比您来月事可能还要痛一些, 随后会排血, 大约要痛半个时辰。您得卧床休养半月才能下地” “半月不行,他会起疑的。”长宁道,“三四天足矣。” 一席话说得顾嬷嬷又开始摸眼泪“民间女子但凡胎落,都要当成小月子休养,至少是要在床上躺一个月隔风的。否则落下病根, 您会终生难育啊” 汤药熬成浓浓的一小碗,盛在茶盅里, 冒着热气。 长宁把茶盅端在手上,手开始发抖。 她盯着颤抖的水面,手背绷出了青筋。 她下不去手,她的孩子她下不去手“嬷嬷,我听人家说,喝这药还是有意外的”她轻轻地说,“或者,喝了也下不来,活活痛死的,是吗” 顾嬷嬷抱住了她的手臂,哽咽道“咱们不打了吧,不打了您去告诉他,辞了官职就养在他身边生” “嬷嬷,您不知道。”赵长宁喃喃道,“这个事情没有这样简单的。我自小女扮男装,这是欺君罔上,我若是恢复了身份,只会沦为众矢之的。头先的朋友、老师不耻与我来往,赵家里我也沦为一个普通女辈。进宫更是可笑了您看宫里是什么样的,与赵家为敌的有多少我没有身份依仗,怎么与她们斗朱明炽的性子,我有孕他必将我放在他身边,就算不放在他身边,难不成我还能瞒得住文武百官” 她知道她什么都想过 顾嬷嬷老泪纵横。长孙一直都是最聪明理智的那个,她怎么会忘了。 一想到长孙说的那些场面,她便毛骨悚然。习惯了长孙作为男子在家里说一不二,在朝堂上为官为民,怎么受得了她被别人侮辱 “我就是心疼您”她把她搂在怀里,像她还是个孩子一样紧紧抱着她,“您要是真的生而为男就好了您要真是男的就好了” 这个世界,赋予了男子太多太多的优势。 而她呢,想要这样的东西得付出千万倍的努力,稍不注意还会失去。 顾嬷嬷突然生出一股愤懑不平,以及浓重的悲哀。 “好了嬷嬷,”长宁安慰地抱了她一下,放开了她,“您先出去吧。” 顾嬷嬷久久舍不得放开她,被长宁轻轻按了下手背。而长宁站了起来,她看着门开了又关,她盯着药碗良久,终于又端起了碗。 药碗药液盈盈,她仍然下不去手。 耳边似乎突然有幻觉传来,听到一个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很稚嫩,牙牙学语一般,“娘亲”。 或者是错觉,她又觉得肚子里孩子在动,它想碰一碰她,它不想离开她她突然觉得无力,紧紧闭上眼,这怎么下得去手 手背绷紧,几乎快要握不紧碗。 突然听到外面杂乱地响动起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到门口顾嬷嬷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我们赵府,还有没有王法” 然后是个低沉而饱含怒火的声音“老子就是王法” 门被砰地一声撞开,那人似乎携风带火而入,赵长宁只来得及看清他冰冷的脸,手中的药碗就已经被他一掌打飞,撞在墙上发出啪地碎裂声。而他仍然一步步地朝自己靠近。 长宁从未见过他这般恐怖的神情,他的眼神仿佛是一把火,要将她烧得灰飞烟灭。她一步步地后退,然后靠住了罗汉床,退无可退 朱明炽靠近压住她,铁钳一般的手卡住了她的喉咙。 “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简直让人齿冷,一字一顿,钢刀锋利。手捏得人喘不过气 “你想杀朕的儿子”他再问。 被他抓了现行,赵长宁根本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本来这么想要这个孩子,她分明就知道。 方才被打飞药碗的手尚在发麻,她把手上的药液擦干净,勉强地说道“陛下怎么来了,外头的人也不通传一声。” 知道他恐怕已经全部知道了,她不过是在强装镇定罢了。 “那碗东西是什么”朱明炽怎么会放过她,一把掐着她的腰按住她,“你有孕不说,要不是朕来得及时,朕的儿子已经被你杀死了” “你放开我”她挣扎,被他激怒道,“孩子是我的,跟你无关” “无关”他冷笑。要不是她有孕,他这时候真是想狠狠惩罚她叫她知道究竟有没有关“朕是你的男人,你肚里的孩子跟朕无关,还敢跟哪个野男人有关你但凡说个名字,朕便弄死他” “他在我得肚子里,我有处置他的权力。”赵长宁紧咬嘴唇道,“你想要孩子却不问我的意愿,强使我有孕。我留不留孩子,也与你无关” 朱明炽如兽一般暴怒,眼睛里都有了血丝。但她有孕,他又能把她怎么样只能冷笑道“朕是孩子的父皇,这便是最大的干系。我告诉你,不光你肚里的孩子跟朕有关,就连你都是朕的,你没权决定这孩子的去留。除非你想整个赵家都跟着它陪葬” 他的话说得又狠又厉。又逼迫她抬起头“你听到没有” 赵长宁被他逼得崩溃,这半个月来的精神压力突然就顶不住了。她的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模糊得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朱明炽抬起她的脸,自然就看到了一脸的泪痕。 他蓦地一怔,手就松了几分。 赵长宁知道自己不应该哭的,这是非常软弱的行为,但眼泪非她能忍的“朱明炽我就是不想生你的孩子,我也不想成你的后妃,跟一群女人斗来斗去你凭什么强迫我去做这些,我当我的官不知道有多好你为什么要毁坏我的生活,让我给你生儿子你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朱明炽一时错愕,赵长宁的话可谓是非常不客气了。普天之下谁敢让他滚,但他这时候根本不在意,反而紧紧按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做我的妃子” “我今天问你,你说的”赵长宁推开他,“你杀了我吧,让赵家陪葬吧,随便你” 朱明炽突然心脏蓦地被击中了一般。 当他知道赵长宁要杀他的骨肉,他愤怒又绝望,他觉得赵长宁对他一丁点情谊都没有。 真正难过的地方在于,是觉得是她对他没有感情。 除非她一点都不爱他,否则为何要杀他的孩子,那也是她的孩子啊那是两个人的骨肉相融啊。她是怎么狠下心的他来的路上一面担心她已经杀了他的孩子,一面想着她真的不愿意,便关起来他严加照看,直到她把孩子生下来为止 原来她是担心失去官位,成为他的后妃。原来不是因为讨厌他。 他的声音放柔了一些“你要是不愿意,朕怎么会强迫你那话不过是随口一说的,你不想做妃子,那就暂休一年,朕对外只说是派你去外地了。等到你生了孩子就寄养在太后名下,你仍然当你的少卿。” 他差点想说昏君成这样,命都要给你了,区区一个官位算什么。 但她却哭得停不下来,一边说“我想杀它吗,我怎么忍心杀它,它也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威胁我我被你威胁够了我喝药可能还会死,我怕吗” 朱明炽立刻把她抱得紧紧的“朕知道,不喝药,这孩子留着好不好你给朕生儿子,朕叫你位列九卿。” “谁稀罕”她立刻顶了一句,“不用你提携,我自己会当” 好家伙,原来她连这个也不满意 朱明炽的心像是被软和的春风环绕,又热又暖。他把这个怀了他孩子的长宁紧紧抱着,温热的嘴唇亲她“好好,不当后妃,你自己慢慢做官,好生把孩子生下来,行不行你平时有什么不满意的,也尽管告诉朕,好不好” 赵长宁慢慢地冷静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一通什么话。尤其是帝王还把她当孩子一般地哄着。 帝王仍然搂着她。 “朕生气,是觉得你对朕一点情谊都没有。”他轻轻地说,“我生来,喜欢我的人便不多。到手的东西都是算计来的。”就连赵长宁也是如此,有的时候,朱明炽心里都有股浓重的悲凉。别人说他冷血残酷,谁引导他去做真正对的事了。 他就是不会爱,爱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她或许觉得不舒服,但他是真的,在尽他所能地对她好啊。 也许有的时候,真的太过了吧。 “你舍不得这个孩子,更何况那药岂是好吃的。你身子弱,要是熬不过来就什么都没有了。答应我,你好生养着,大理寺的事也少做些,吃朕俸禄的人这么多,总不会光吃饭不干事。等孩子五月大时,便接到朕的私宅里养着,孩子生下来养好。你再回去当官,如何” 朱明炽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温柔过。他凝视她被泪水润湿的眼睛,“你也舍不得你的孩子吧” 赵长宁终于是彻底冷静了,她是舍不得孩子,自然,打胎药也有可能出事。如此一来也好,她生一个孩子,也算是赵家有后了。只要不成为后妃,她便能生这个孩子。 “我还有一事,这孩子不能养在宫里。”赵长宁缓缓说,“陛下若答应了,我就没有异议。我要带它回来,就说是在外面的外室所生,让他养在赵家里。”她的孩子做什么皇子,看看朱明炽的同胞兄弟,下场很好吗 朱明炽眉头轻轻一皱,这怎么行,让她生儿子就是当太子用的。国不可无储君,这是正事。而且一国太子和一府长子,身份谁贵谁重她分不清吗当然了,若是女孩,他还能给孩子封公主呢。 但干嘛在这种事情上跟她扯,只要她愿意生,一切都好说。到时候大不了多生几个就是了,皇子公主都要。 当然了,这话朱明炽不敢跟她说,如果不是意外有孕,依照长宁的性子,恐怕是一个也不会给他生的。 毕竟她其实,就是被迫跟他在一起的。要是她有得选,肯定不会选他的。 朱明炽将她紧紧搂着,然后吻了一下她的小腹“都好说,只要你把孩子生下来,朕都依你。”有了孩子,她就会渐渐爱自己了,毕竟是孩子爹,总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吧 这大概是他心里隐秘的期待吧觉得赵长宁总会也喜欢他的。 赵长宁依稀的,有了一丝被他宠爱的感觉。 这个孩子是意外,以后还是换一副药继续服吧,否则按照朱明炽那样,她一年生一个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她这官还当不当了。 朱明炽这么喜欢这个孩子,反正她欠他的,便生给他吧。 “好了,你放开我吧。”赵长宁见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外头火把次第亮起,知道府里的人恐怕都被吵起来了,不过是被锦衣卫拦在外面,进不来罢了。想到要处理帝王深夜来访的事,她就有些头疼。 “不急,一会儿朕出去说就是了。”朱明炽回头看她,光影下玉白的脸,他还是说,“朕等着朕的儿子出世,他要是出什么事,朕是不会放过相干人的你知道吗”他还是不放心自己吧,无论怎么都得加一句威胁。 赵长宁苦笑点头,朱明炽才招了许太医进来,叫他给长宁把把脉,看胎像稳不稳。 许太医提着箱笼进来,行了礼,垫着丝帕给长宁把脉。一把他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其实胎儿的脉象并不算好,母体竟然有气血两亏的孱弱之相,想必是日常会服一些避孕的东西,导致胎儿的脉象也不稳。这当真得好生养着,否则会保不住的。 方才在外面听了一通,许太医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胎非得用昂贵的药材仔细养,人参鹿茸少不得,幸好孩子的父亲是皇帝,不怕花多少银子。 皇帝去叮嘱外头的人说话了,长宁见许太医神色不好,轻轻道“方才的情况大人也看到了,大人乃是圣手,我服药的事大人应该看得出来,还请不要禀明圣上。否则我周围一干的人都休想活命。就请大人慈悲为怀了。” 许太医直叹气“老朽明白,只是药都伤身,大人这胎不易,千万莫要做伤胎之事才是了。” 赵长宁点头应是,没有就罢了,既然有了,她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呢。 许大人然后收拾箱笼,去外头禀报皇上脉象了。 听说赵长宁脉象不好,朱明炽只当是她身体不好,眉头拧起。恨不得立刻将她接回宫中严加看管,留在赵家谁知道有什么磕磕绊绊的。但看赵长宁的眼神便知道她不会同意的,他考虑了一下,决定给赵长宁留点锦衣卫在身边,再从宫里选德高望重的嬷嬷出来照顾她。 长宁立刻拒绝“岂不是人人都要知道了,您放心吧,我身边顾嬷嬷就是自小养大我的,她知道轻重。” 朱明炽冷哼“她要是知道轻重,就不会残害皇嗣了” “他们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罢了。”长宁自然替他们开脱。 朱明炽也没想真的惩治她的人,不过吓唬吓唬是必要的。他叫人把顾嬷嬷带进了。 顾嬷嬷屈身行礼,抬头后只见是个五官坚毅,身材高大,气势足以压死人的男子。她阅人无数,立刻知道这位就是那九五至尊了,又连忙行了大礼。朱明炽不耐烦招手叫她起,道“既然你猜得到朕的身份,朕也不多说了。你家大人有孕,你要好生照料着,朕明日就派人送补品过来,她这胎若有损失我拿你偿命。” 赵长宁很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平时狠话放得多,也没说什么。 顾嬷嬷屈身应是,朱明炽才站起身,他还要回皇宫安排点事情,她这胎不稳,他还得再安排安排。 等皇上带着人离开,顾嬷嬷才笑道“奴婢看,皇上分明对您极好,只是性难免霸道”这样她便放心了,如果只是贪图美色无情无义之辈,恐怕处不得。 “他这个人”长宁微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瞧着汤药打湿了一墙,说,“您叫人进来把屋子收拾一下吧。” “收拾屋子是其次,”顾嬷嬷低声说,“大家还以为闯贼人进来了,都把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喊过来了,准备捉贼呢您看这事,您怎么解释” 长宁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朱明炽 能不能好好地敲门进来给她留的什么烂摊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一共一万二,所以写了很久。。很久 皇帝一直说的都是儿子,是因为他想要儿子,他有皇位要继承。不是我重男轻女毕竟我是女的,生男生女一样可爱和萌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8章 第98章 最后还是长宁出面,说是宫中有急事, 才把众人劝了回去睡。小说 章节更新最快 但是有些人却是没这么好哄的。 有些人好哄, 不过是不想管闲事, 只要与他的利益无关,管你究竟来了谁呢, 回去蒙头睡大觉了。但有些既不好骗又想管闲事的, 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赵长淮打量着兄长的神情,心想着方才那群人, 虽然穿的皆是统一短袍,没有制式。但对他这样时常混迹皇宫的人来说, 自然看得出是锦衣卫。深更半夜的,锦衣卫为什么会出动 能让锦衣卫出动的, 还能有谁 这样一想就很分明了, 同时一股让人齿冷的寒意升起。 若来人是皇上,他想见谁不能传诏,为什么要深夜亲自来访。 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但是看赵长宁语调平静,就知道她要隐瞒别人,他这个弟弟跟她一贯不算是亲密的,恐怕更不会说给他听。赵长淮只看了几眼,就道“宫中有急事,长兄既不是首辅, 也不是京卫,更不是宗人府的官员,为何会闯赵府, 愚弟倒是好奇了。” “既然是急事,又怎么好说给二弟听。时候不早了,二弟还是回去歇息吧。”长宁只是微笑。 赵长淮微微一叹“也没别的意思,只是长兄若是有事,尽管来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说完微微屈身,带着人退下了。 长宁眼睛微眯,她觉得赵长淮早知道她的身份了,但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两人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赵长淮为了自己的前程也会保守秘密的,否则赵家以后就再难在官场上立足了。 更何况她现在肚子里有朱明炽的孩子,朱明炽无论如何也会护她周全的。 赵长淮才思敏捷,心机深沉,如果她非身份特殊,恐怕才智不能与之相比。 “是个人物。”她回屋坐下后微微一笑,觉得有些饿了,正准备拿桌上的山楂糕吃,顾嬷嬷就笑道,“您如今可不能吃这个了”说着就把桌上的山楂糕端起来,叫外头的丫头端走。 长宁一愣“这山楂糕” 顾嬷嬷却笑得很慈祥,语气温和“您坐下来,奴婢慢慢跟您说什么是吃得的,什么吃不得。”她示意她的肚子,“都是为了它呢。您以前是赵家的大少爷,但现在您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是的,她现在有孩子,很多东西都是有禁忌的。 长宁突然有种陌生感,随后心里又有一种无措的温柔。 朱明炽回到皇宫后,连夜吩咐开库房,将一百、两百年的人参,各捡了十株包起来,盘口这么大的灵芝也是五朵,鹿茸,白燕窝、血燕窝各是五盒,让天亮就送去赵府。另外还让乃子府挑五个丰腴白净,怀孕待产的乳母,送去他京城中的私宅,等孩子一出世立刻就有乳娘可用。再让上林苑来人,将那宅子好生修葺一番,添点景致,免得人住着觉得烦闷。 刘胡有点糊涂。走的时候还怒气冲天的,怎么回来了又是赏东西又是修院子的。他是多贼精的人,想来估计是“那位”的胎无事,皇上要得子了,才龙颜大悦。等上林苑的人离开,他立刻过去跪下了说“奴婢恭喜陛下” 朱明炽坐在龙椅上,道“你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刘胡笑着说“便是不知道,皇上高兴奴婢就高兴。” “行了,有桩差事交给你。”朱明炽淡淡道,“去叫今天在外头当差的镇抚进来。” 刘胡躬身出去,不一会儿锦衣卫镇抚就进来了。 镇抚给朱明炽下跪行礼,朱明炽道“今天赵长宁出去,是不是在外头遇到了宋贵妃。” “陛下圣明,赵大人的确遇到了贵妃娘娘。”镇抚单膝跪着,犹豫了一下,“还对赵大人说了些话” 朱明炽淡淡道“她说了些什么,你一一说给朕听。” 镇抚便大致复述了宋氏的话,朱明炽听了一会儿,随即道“叫刘胡,摆驾坤宁宫。” 坤宁宫便是宋氏的住处。 宋氏半夜都没睡着,躺在潞稠被褥里翻来覆去许久,才勉强闭上眼。直到守夜的宫女小跑进来,擎着一盏烛台打了帘子,把她叫醒了。“娘娘,您快起来,皇上过来了” 宋氏听到皇上二字,一骨碌就直起身来。“皇上怎么会这个时候来”这会儿子最不济也是丑时了。 “也不知道”宫女的脸上却是喜气,“皇上可从未留宿过哪个嫔妃那里,次辅大人前不久不是才叮嘱您,要抓紧机会诞下龙子吗您要是有了龙子,还愁没个依靠吗。奴婢扶您起来梳洗吧。” 宋氏听着也是一喜,她因是尚书的女儿,嫡出的小姐,打小想求娶她的人就如过江之鲫,当初她知道被许配给朱明炽的时候,又知道是章若瑾不肯嫁,所以她才顶上时,心里当真不舒服不愿意。 那个时候太子的位置坐得很牢固,这些兄弟以后只能分封到外地做王,要是跟太子好的,母家雄厚的,如三皇子那种,还能有个好封地。要是不受宠的,封到那穷山恶水,边疆沙漠,有什么盼头她打小锦衣玉食的,留在京城里什么没有为什么要随他去吃苦宋大人也知道这个理,可他有什么办法,他又不敢违逆圣旨,朱明炽不受宠那也是皇子,没有不想嫁就不嫁的道理。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宋应莲都无法对朱明炽有好脸色。 朱明炽篡位成功那一天,父亲深夜进宫,凌晨才从宫里回来,抹了把汗跟她说“女儿,你日后有福了。” 宋应莲才知道,朱明炽逼宫成功了 随后父亲又有些惋惜地叹气“要你不使性子,早点嫁给他,此刻恐怕皇后都当了。现在你就是想嫁,也得看他愿不愿意了。” 宋应莲不高兴道“父亲,您这是说什么呢,女儿何曾稀罕一个后位” 父亲看她一眼,道“你还小,才说得出这些话来。等你以后嫁人了,要给别人磕头了,你才知道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她那个时候的确是小,并不在乎什么皇后不皇后的,后来她一进宫就是妃位,没过几天朱明炽就封了她贵妃。其他嫔妃都位居她之下,见到她要给她请安,不敢冒犯她,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她才明白这个意思,习惯了自己优渥的身份,然后她心中顿生惶恐。倘若有天朱明炽兴起娶了皇后,或者再添几个贵妃,这宫里哪里还有她的位置。皇后才是正宫主位,一国之母,她们这些妃子,说得不好听一些,不过是天子的妾室罢了,没有颜色和倚靠后,说扔一边就扔了。 她不禁的就开始后悔,当初要是嫁给他,现在就是一国之母了。这个念头一产生,她对这个男人的看法就改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能轻易地决定她的恩宠地位,又是如此的英明神武,高大伟岸,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宋氏走神回来,丫头已经匆匆给她打扮好了,来不及沐浴梳洗,只是涂了茉莉脂粉,抿了胭脂,描了青黛眉。 宋氏起身,出到外间跪下行礼“臣妾恭迎陛下。” 朱明炽这个时候已经等了她半刻钟了,刘胡已经站在他旁伺候,他喝着茶面色不明。当他的目光落在宋氏身上的时候,看到宋氏穿了件胸口绣了一枝梅花的抹胸襦裙,外面的罩衣不过是层薄纱。他淡淡道“你可知朕来找你是为什么” 宋氏一愣,抬头柔声道“臣妾臣妾不知。陛下前朝事忙,臣妾不敢妄测。” “不敢”朱明炽笑着重复,然后说,“朕准你猜。” 宋氏脸色更红,声音更轻柔“臣妾是陛下的妃子,陛下想做什么,臣妾都会顺从的。” 朱明炽岿然不动,只往后仰靠“朕记得当年你与朕定亲的时候,百般的不情愿。如今是百炼钢成绕指柔了” 宋氏听到这里,大着胆子跪行几步,手搭在了朱明炽的膝头,道“此一时彼一时,臣妾自然是自然是喜欢陛下的” 朱明炽冷笑,垂眸看她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只觉得一阵恶心。淡淡问道“喜欢朕你是喜欢朕,还是喜欢朕的权势” 宋氏一时惶惑,反应过来后立刻说“自然是皇上了臣妾已经嫁给皇上,此生都会伺候皇上” 话还没说完,就听朱明炽冷冷道“嫁你有什么资用嫁这个字”宋氏没料到帝王突然发难,吓得嘴唇苍白,她的确说错了话,她一个妃子,有什么资用嫁字,不过是一顶轿撵就抬进来伺候这个男人罢了只有正宫皇后才担得上这个字 后宫没有正宫皇后,无论大臣怎么进谏不可一日无后,早日立后立储,才能使国家安定,朱明炽都不为所动。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皇上,臣妾”宋氏想说她并非此意,但她又能分明看出,朱明炽动怒不是因为她说了这个字。 “朕告诉你一句话。”朱明炽漠然地道,“朕宠爱谁都是朕的事,你没资插嘴,你给朕记住就是了。” 宋氏心想果然是为了赵长宁的事 她勉强笑了笑,柔声劝道“陛下,他不过是个男子而已您不可为了这么个下贱之人失了您的一世英名,他枉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违背人伦,魅惑君主,想要的不过是权力富贵罢了,用身体换取前程,此人绝非良善之辈” 刘胡在旁边听得想捂住她的嘴 宋氏也太蠢了,这个时候就应该闭嘴认错。想劝皇上也是她能劝的而且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皇上最厌恶别人说赵大人的这个,毕竟当初是他用手段和地位逼迫赵大人就范的,但是被人骂被人轻贱的,却永远都是赵大人。 他日史书工笔,佞臣、媚臣,以色侍君主这些骂名,也会是赵大人的。若真有一日这话在朝堂里传开,赵大人还会被群臣看不起。毕竟朝臣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这样的事一万个容不下。 宋氏日常也打点过他,他偶尔还帮着传话,刘胡倒不是担心她栽了,而是担心自己被她扯进去。 刘胡当即在心里决定,以后离这位贵妃娘娘有多远是多远,银子赚得再多,也得有命花不是。 朱明炽眼睛微眯,他再不济也不会要个贵妃来教训他,而且还牵涉赵长宁。 对,他就是混蛋,不管自己大臣的意愿,非要要她。知道自己这方面对不起他,所以更不容许别人来议论她。 “既然你这么急迫地犯朕,朕就成全你。”朱明炽再也不看宋氏,叫刘胡道,“传旨晓谕六宫,贬宋贵妃为宋妃,不再住坤宁宫。要是谁再从她口中听到这件事,就给朕移居冷宫” 刘胡应是,其实他想再问问皇上,那究竟把宋氏安排在哪里,但是见皇上已经整理衣袖出去了,就知道皇上根本不在意这件事。随便找个空的宫殿将这位扔进去就是了,而且最好是离皇上远远的。 宋氏突然愣住了,她皇上竟然为了这个贬她贬她都是小,厌弃她才是真,不过是碍于父亲的情面,不好处理吧 “皇上,您听臣妾说臣妾不是有心的”她跪着前行,吓得哭出来,但门口的侍卫将她拦住,不要她追上去。 她抓住门槛死死抠住,久久不说话,眼里全是冰冷。 第二天一早,赵府就收到了一批昂贵的补品,都没在回事处过账,直接是宗人府亲自送到了赵长宁这里。 顾嬷嬷一边记账,一边感叹。 一百年的人参,也就是国库才能拿出十根。寻常官宦人家,一根都求不到 皇帝也太小题大做了。 不过是怀孕,又不是生大病孕妇过补不宜的道理都不知道 她把册子拿去看赵长宁看,赵长宁也嘴角微动。太张扬了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孕吗 但是送已经送过来了,退回去更显眼。长宁只让顾嬷嬷包两根人参,给老太爷那里送过去。 然后她发现,怀孕之后朱明炽真的很烦。 第二天的朝会上,户部侍郎孙大人正在请奏田税的事,长宁不过是站得腰酸,轻轻捶了下腰。朱明炽立刻就看到了,并问“赵爱卿可是有什么不适” 结果前面的内阁大臣、六部尚书、都督总兵,都回头看她。孙大人的目光尤其错愕。 赵长宁冷汗都要下来了,要是孙大人误会她是对他有不满,可就不好解释了。 她只能说“微臣前日没睡好,有些瞌睡,谢陛下关心。” 这货竟然信以为真,立刻眉头皱起“怎么会没睡好,是不是胃不舒服”然后又说,“不舒服告假就是了,为何来早朝。朕岂是那等苛待官员的人” 赵长宁你难道不是吗 “你先去旁边偏殿休息吧。”朱明炽叫了两个内侍进来。 赵长宁怕自己呆下去指不定要怎么样,只能硬着头皮拱手,顶着大家猜忌的目光道“多谢陛下。”然后离开。 等朝会下后,朱明炽朝服也没换就过来了。“你可还好” 赵长宁坐在偏殿的炕床上看书,偏殿里温暖如春,棉被松软,宫中常见的熏香没有,反而摆了瓜果和腊梅。精致又舒适,她记得以前偏殿不是这样的,朱明炽什么时候改建的 她合上书说“陛下觉得呢” “朕如何知道”朱明炽语气很严肃,走到她身侧,仔细打量她的脸色,“不舒服也不早说,朕便免了你早朝就是了。你胎位不稳,要外当心。” 赵长宁道“我没事,不过是没睡好罢了。” 朱明炽仍然传话让郑太医过来,把她手里的书放下了,成天看书,不怕伤着眼睛“朕见你离得远就心惊肉跳的,不如你早日搬去私宅” 长宁心里一跳,道“大理寺如今只有微臣一个少卿,手里好几桩大案,微臣休了没人处理,悬而未决,反倒使人受罪。” 朱明炽啧了声“另一位少卿人选倒也在定。不过再过两个月,朕也不会管你同不同意,一定要搬进去了。” 他以为长宁又要不愿意一番,没想她却点头说“也好。” 郑太医诊过脉,只说一如往常,这时候有些不舒服是正常的。有些妇人到了五六个月还吐,什么都吃不下,虽说是怀孩子,人却整整瘦了一圈,女子怀孩子便是最遭罪的,更要有人好生地疼爱,宠着。 朱明炽怕她瘦了,叫御膳房送来的全是进补的菜,长宁虽然有孕,但是胃口没怎么开。叫他逼着喝乳鸽汤、猪蹄汤、四鳃鲈加火腿煨的鱼汤。长宁喝得脸色都不好了,他再盛一口也喝不下,朱明炽非要她再吃副乳鸽翅才算完。 她吃得恼火,就说“我不想吃了你要是还想喂,不如拉出来自己喂它吧”说完她看了看朱明炽看起来很吓人的脸色,又有点后怕。她刚才那些话是怎么说出口的她干脆往床里一扭,背对他躺下了。心想果然怀孕会对人的脾气有影响。 朱明炽看着她瘦削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他爱这个孩子,是因为这是他和她的孩子,两个人独一无二的最亲密的联系,血的交融。 不过他喜欢她这样对他,使小性子也没关系,赵长宁何曾对别人使小性子。他反而心软,跟着躺下去,哄她“那就不吃了,不吃了” 他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觉得好像是比刚才鼓起一些,说“父皇养你不容易,你瞧你娘多任性。” 赵长宁后背嵌在他怀里,觉得他的手又厚又暖。肚子里的孩子,这时候大概只有核桃大吧,哪里需要吃这么多。她在温暖中慢慢闭上了眼睛,突然对这种温暖有些依恋。 但是那件事,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做,怎么告诉朱明炽。 毕竟朱明熙背后绝对是有人的,他一己之力不可能回得到京城。 这个人她有怀疑对象,那就是七叔周承礼,决不能先告诉朱明炽,否则不仅是七叔,赵家都会跟着死无葬身之地。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赵家倾覆,除她外无人生还的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  5500,没凑够6000,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0章 第100章 夜里内室只留了一盏灯,赵长宁睡得并不安稳。乐文 她恍惚地又回到了那个梦境, 赵家满门抄斩, 她重游赵家, 残垣断壁,院子里春来草木深, 草几乎将房屋掩埋。 有人从背后抱住她, 他问“知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是被你害死的,因为朕如此信任你, 什么都会告诉你,你却背叛了朕。”那个人低沉的说。 她以前也做过这个梦, 但是以前梦到这里就会戛然而止。 长宁想看清楚自己背后的那个人,但是身体似乎不受她的控制。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恨意说“分明是你记恨赵家人背叛, 你记恨了一辈子, 连我赵家的妇孺都不放过” 那人低声地笑“你错了,朕早告诉过你,你早日屈从于朕,朕就放过他们。已经太迟了” 她又听到自己冷漠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 “寺卿大人竟想背上弑君的罪名”背后的笑声有些邪肆,“你杀我倒是可以,只要你能杀得了。” 赵长宁这时候终于回过头,一张脸清晰地映入她的眼中。 彻骨的寒意浸透了她,以至于赵长宁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她叫了守夜丫头的名字, 很快帘子被撩开,丫头擎着点亮的蜡烛走了进来。见少爷已起身,拧了帕子洗脸。她立刻放了蜡烛接过来, 朦胧烛光下看到少爷抿着单薄的嘴唇,衣领微开。她立刻低下了头。 长宁却根本没心思在乎一个丫头,她想着梦里的那个人。 以前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是朱明炽,其实她一直错了,今天这个梦里,那个人是朱明熙。 这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了,朱明熙与她关系很简单,他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这个梦给她提了个醒,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跟朱明谦的一场对话,那个时候,幼小的朱明谦告诉她,最后登上帝位的皇帝是太子。 她一直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觉得当皇帝的人不是朱明熙就是朱明炽,但如果这两个人都当了皇帝呢 朱明炽先逼宫当了皇帝,朱明熙岂会善罢甘休,肯定会谋逆篡位的。她的梦已经应验了一次,也就是说朱明熙也许真的会成功 那他说的背叛又是指的什么 赵长宁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昨晚刚决定要把他们谋逆的事情告诉朱明炽。毕竟她不能置朱明炽、置自己的孩子于不顾,甚至是置赵家于不顾。 在这个梦里最后当皇帝的人是朱明熙。莫非就是因她提前告知了朱明炽他们谋逆的事,所以他才说是她背叛了她。 毕竟在此之前,朱明熙的确毫无保留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如果朱明熙最后真的当了皇帝,那他和七叔究竟有什么依仗,能够敌得过手握重兵的朱明炽赵长宁了解七叔,他这个人天纵奇才,如果不是胜券在握,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她又该怎么办 赵长宁沉默了一会儿,问丫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丫头答“已经过寅时了。” 那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也不必睡了。长宁招手道“叫人进来给我穿衣,另外把严先生叫过来,不可惊动旁人。” 官员都有养幕僚的传统。严先生是她的幕僚,原是个举人,会试屡试不第,到了六十岁见仕途多半无望了,就投身赵长宁做了幕僚。赵长宁见此人的确是有些本身,也渐渐重用了他。 她穿好直裰,洗漱后去了花厅。 严先生还在炕床上睡觉被人叫起,听闻是赵大人找他,也不敢耽搁地小跑着过来了。他穿着件青布长棉袄,留了短胡子,正不住地打哈欠。 长宁让他坐下,沉吟问“先生可知我七叔此人” 严先生这时候困意散了,点头道“周大人的名声如雷贯耳,老朽原先听过他的一些事,不甚感慨大人年轻有为。听闻周大人回府,可惜老朽却不能拜会周大人。” 长宁细长的手指搭着扶手,淡淡道“我有件事拜托先生。他要在京城住两个月,其间你帮我查查他究竟在做什么。我七叔生性聪明,别人恐怕奈何不得。他的消息都送进赵府,你利用我的名义在赵府的关卡上安插人手探听。不过不可惊动他。” “那老朽可否冒昧一问,大人究竟是想查什么大人说个具体的,老朽也好下手。”严先生拱手道。 长宁淡淡一笑“不是我不告诉先生,而是不能说。但凡是敏感的事,你都告诉我就是了。” 严先生领命退下了。 赵长宁想再见朱明熙一面,毕竟从朱明熙那里套话比从七叔那里容易。她想见朱明熙倒也不难,上次朱明熙曾说过,若她有了回应,只派人去青衣胡同的药铺传个话就是了。 赵长宁约他在临江的茶楼里喝茶,她在茶楼里坐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个其貌不扬,穿短袍的人来告诉她说“四爷说,此地临时有些不便,大人可否跟小的去酒楼实在是劳烦大人了,大人的随从,最多只能带上两个。” 赵长宁静静喝茶,不过她也早就预想到了这个情况。在她知道了朱明熙的存在后,朱明熙肯定会确认自己的安全才会现身。而这个派出来的人则一定是死士,倘若被抓就会自尽,如果自杀未遂,便是受尽折磨也不会开口的。 “前头带路吧。”赵长宁放下了茶杯。 朱明熙如今的心思是越发的缜密了。 到了朱明熙所在的酒楼看了他,他正在吃菜,四周静静的。 窗外临江正是集市,大年初三的集市很热闹,卖花灯的,卖炒货的,卖糕饼的,挎篮子的妇人带着孩子,汉子推着自家的架子车,架子车上坐着老迈的母亲。熙熙攘攘,凡尘俗世便是这样。 朱明熙看得出神,很久他才抬起头,对赵长宁说“怎么不坐” 赵长宁走过去坐下,听到他继续说“我小的时候就想在宫外面生活。我告诉母后,说当太子要学很多东西,学得不好,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大人还会告诉父皇打我手板。要是在宫外面就好了,父皇只是个普通的父亲,我也能想做什么做什么。然后母后温言告诉我说外面的人他们也从不能想做什么做什么,要为生计奔波。如果天降灾祸,没有饭吃便会卖女儿,亲人受恶吏所害,无权无势,他们除了痛哭之外也无能为力。孩子害了重病,没有钱医治活活病死也有。那些贫苦的苦,每一个都比我知道的要痛苦千百倍。” “我的母后是一个非常睿智的人,她从来都是对我说真话,从不粉饰太平,好好教导我。只有她死的那天,她告诉我说朱明炽已经答应将她送出宫去养老,她让我等她一会儿,收拾了东西就和我一起去封地,以后我们一起好好过”朱明熙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深深地吸气,然后微笑,“结果我进去看的时候,她已经喝了朱明炽给的毒酒,倒在床边吐血,爬也爬不起来”说到这里他就停顿了。 “殿下。”赵长宁轻声道。然后,她看到朱明熙笑了笑说“罢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来找我何事” 但是一开始要劝他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她只能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想来无论我怎么劝,殿下也不会放弃的。”长宁静静地问,“那殿下可有十足的把握” “朱明炽光是京卫就是十万大军,自然是有把握才敢贸然行动了。”朱明熙道,“只是具体的自然不能告诉你。” 赵长宁给他倒茶,笑了笑“却也无妨,你们即便有边疆大将的兵力支撑,但也不足够,想来最需要动功夫的就是兵力了。只是不知道你们究竟有什么法子。” 朱明熙摇头“法子自然是万无一失的,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赵长宁更肯定是关于兵力的,知道朱明熙不会白白告诉她。 “我做这些事,不光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我的母后。”朱明熙说,“她这一辈子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她聪明异常,小的时候外公曾说过她要是生而为男,怕是进士也中了,是我没用拖累了她,是我害死了她。”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赵长宁从未见过这位皇后娘娘,她只知道朱明炽一杯毒酒,就赐死了她。 就是一杯酒一句话的功夫,轻易地让朱明熙的一生崩溃了。 赵长宁最后喝了两杯酒,离开了酒楼。 赵长宁交代给严先生的事,他是一直惦记着的,只是几天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唯有初四那天,从边关送来了一封信件进了赵府,直接送入东院周承礼的院子,极为隐秘。 严先生便立刻起了心思。 正巧那天周承礼出去拜会同僚,没来得及看信。 那严先生委实是个机灵人,信件从不经赵府的回事处,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于是他买通了周承礼院子里打扫书房的小厮。 小厮听了连连摇头“七爷的东西,我怎偷得出来你这差事再有钱我也干不了。”书房外头全是护卫。 严先生笑眯眯道“蠢物,谁叫你去偷了,更何况你那样子如何能偷得手,你只需打扫的时候听我的,我自会安排了人进去,只是要你配合,不能让东院的人看出来。” 严先生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更何况还是给大少爷办事,那小厮狗胆包天,就跟着干了。 信被锁在抽屉里,不过这难不倒那人,只用铁丝就开了锁,将信偷了出来。 偷换得的信件被迅速誊写一遍,原信再借用送东西的香榧换回去。誊写的信件当天晚上就出现在了赵长宁的桌上。 赵长宁没想到严先生的动作这么快,询问了她如何拿得这信,严先生便笑道“这您不必过问,小老儿这些事还是能给您做好的,事情虽然不易,但也尽力拿到了。只是这里面写的东西”严先生犹豫了一下,“您还是先看了再说吧。” 赵长宁也没有耽搁,她这几天正等着这边的消息,只有看了才好做决定。于是连夜看了这信。 信其实是周承礼与一位名为常远将军的通信,说的竟然是孟之州的事。 长宁看到这里目光微动。 信中提到孟之州自中毒后身体损伤,行军打仗的能力大不如前了。但是他驻守的开平卫是什么地方那是关口要塞,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岂能让一个不能行军打仗的将军坐镇此处。孟之州发现之后,上书圣上请辞,圣上却意决回他两字不准。说如今太平盛世,边关安定,且无人知道他身体有疾,他继续当这个指挥使又能何妨。孟之州知道皇上是在体恤自己,孟之州这一辈子没做别的事,全是为国效力征战沙场,要是不让他做这个,当真是不知道去做什么才好。孟之州接连上书,但是朱明炽却再也没有回信。 随后信中写道开平卫,京之喉口,若攻之南下,挟外族之力,十万大军溃矣。 就这么一行简单的字,赵长宁来回看了几遍,额角竟出了些冷汗。 年关时节,实则是边关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天气严寒,战马修养,往年这个时候双方歇战,称为冬歇。挟外族之力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七叔竟里通外敌,要破开平卫 开平卫若是一破,京城危在旦夕。 原开平卫由孟之州守卫,本来是坚固如铁桶的。如今孟之州身体损失,如何才能守住开平卫此时开平卫兵力空虚,倘若两边夹击恐不得好 七叔如何能做这样的事赵长宁闭目想了会儿,此计太毒,与外族合作破城,必定是承诺以赔粮赔地,与虎谋皮。 但对于周承礼和朱明熙来说,这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把朱明炽拉下马,他们无所顾忌。而这绝对是行之有效的一个方法。 那些支持朱明熙的朝臣,不知道他们知不知晓此事 赵长宁放下信纸,她想立刻就把这件事告诉朱明炽,但此刻宫门下钥多时,若不是紧急军情,是进不去紫禁城的。只能等待天亮了。 长宁轻叹口气,叫人进来伺候歇息。她现在身怀有孕,必须要注意休息。而且这事她急也急不来,只能等天亮了。 这时候东院里还亮着灯,周承礼在看书。 夜风带着透骨的寒意,他披着件外衣在看书,察觉到光弱了下去,单手用铁签挑了灯芯。 有人从门外进来,跪在他面前“七爷,事情做好了。那严朗把您准备的信偷走了。” 周承礼嗯了一声,并没有多加理会。 那人便犹豫道“赵大人当真会告诉皇上您是他七叔,当初太子对他又多有提携,就算再如何他也不会忘恩负义出卖您啊” 周承礼微微叹了口气“我这个侄儿,说来最是正直的,她看到了我想通敌叛国,肯定立刻就要去告诉朱明炽了。更何况”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跟他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只要一切照着他的方向走,别的他一概不管了。“罢了。你先下去吧,通知陆总兵可以准备了。” 那人应喏,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长宁第二日一早就进了宫求见朱明炽。 过年官员沐休八天,初九才开始上朝。对于赵长宁突然求见,朱明炽觉得有点疑惑,或者还有点高兴。以往都是他宣了她,她才会入宫觐见。这几日宫里事多太忙,又想着她还是少走动的好,雪天路滑,天气又冷,要是偶感风寒了怎么办。所以就一直没宣她,她突然来见他,莫不成是孕里性变化大,想他了 本来还要见鸿胪寺卿准备天坛祭祀的,只能叫刘胡去传话,叫鸿胪寺卿下午再过来。再算算时辰,她这时候进宫,估计是连早饭都没吃的,又叫御膳房准备早饭,他平时吃得简单,要御膳房多备虾饺、龙眼包子、拌鸡丝和麻油的热面,她喜欢吃这些。 等长宁进次间,就看到桌上满满摆着早饭。 朱明炽靠着个枕头看书,听到她进来就放下书。 “来了,吃饭吧。” 长宁走了过去,拱手道“皇上,微臣有要事禀报。暂不说吃饭的事。” 朱明炽听了淡淡道“朕便知道是这样,你在家中是不是时常饿着朕的孩子。一忙起来就忘乎所以不管是多重要的事,你也要把饭给朕吃了再说。” 长宁无言,低声道一句霸道,不过懒得和他争,坐下吃了碗碧梗粥配鸡丝面,三两下吃了。然后一碗牛乳又递到她面前“我叫人加了冰糖红枣,用铜锅煮热了给你喝,便好喝多了,快喝。” 她又抬头看他,眼眸中尽是忍耐,她不喜欢喝这个,但朱明炽觉得对她好,千方百计地逼她喝。 朱明炽看得到她的不耐烦,但不过片刻,她端起来喝了。朱明炽看着嘴角微微一勾,她就算不喜欢,但是现在也会去做了。 她又从盘子里拿了个鸽蛋,知道他下步就要逼她吃这个了。递到他嘴边“你还没有吃东西,也吃一些吧。” 朱明炽却是静静地看着她一会儿,嘴角微翘,片刻才张开嘴吃下去。 两个人就这么吃了早饭,宫人收拾了桌子。赵长宁才让他屏退了左右。 朱明炽见她这么慎重,知道是大事,一手摸着她的小腹,是微微鼓起当然,这不是显怀了,这是吃多了。他才收回手说“别急,有什么难事就告诉我,你解决不了,朕总是能解决的。” 赵长宁一早就想好了该怎么跟他说,这时候沉吟一下就道“我知道你曾经派人刺杀朱明熙。” 朱明炽眼神一凌,仅仅是笑“你想说什么” “他没有死,他回来了。”赵长宁不知道他又想到哪儿去了,她继续说,“我已经见过他了,他这次回到京城,是和我七叔一起密谋要造反。” 朱明炽这次很是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消化她的消息。毕竟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说有人要造反,差不多就是说有人想把刀架到他脖子上。然后才说“你七叔要造反” 长宁苦笑。她说“我只能告诉您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开平卫孟之州已经不能固守了恐怕当初孟之州中毒,也是他们的算计。您必须派兵力支持,而且是越快越好。边疆大将常远将军为朱明熙效力,可能与外敌勾结,到时候开平卫一破,京城即便有十万大军,恐怕也是无法抵御的。” 朱明炽听了笑道“边疆的确有异动,其实留孟之州在开平卫也是无奈之举。瓦剌有一员猛将叫马哈木,我曾与此人交过手,此人骁勇善战,善于用兵。他叔叔原是跟着前朝大将学过兵法,马哈木师承于他叔叔,也精通兵法。” 他说到这里,长宁也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游牧民族本来就比农耕文化民族更骁勇善战,古来败送在游牧民族手上的中原政权不少。如果一个人兼顾骁勇善战和擅用兵法,那必然是中原之祸事。她虽然只是个文官,但马哈木这个人她也知道。 朱明炽看她就明白她知道,就继续说“朝中有三人能与他相敌,一个就是孟之州,他自打出生来就没有做过别的事,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假如是他受伤前,朕可以告诉你,能胜过他的人还没有出世。还有一个是你七叔,你七叔极擅兵法,但你七叔只会是军师智囊,无法上前线。最后一个”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就是我。” “当初战场上,我曾一日退他十里地。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否一如往常。所以除了孟之州外,其实别无他选。” 他沉思片刻,见长宁仍凝望着他,就问她“怎么了” 长宁就说“只是想问问您打算怎么办。” 朱明炽依旧抚着她,沉默片刻“在知道朱明熙没死的那刻,我就在等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你七叔也参与其中。不过也不奇怪,能背叛朱明熙,如何就不能背叛我了。你七叔的个性本来就是任意妄为到了极致的自然,这件事的详细还要等我查证清楚,再做论断。” 两人刚说到这里,就听到刘胡在外通传“陛下,有急报。” 朱明炽正想让他退下,刘胡又加了句“要不是甚急,奴婢也不敢这时候扰您” 刘胡知道深浅,一般赵长宁要是在里面,打死他都不敢来敲门。更何况这位祖宗肚里又揣了个小祖宗,别人不知道,刘胡怎会不知道陛下是捧在手里怕风吹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朱明炽才从里面出来,见陈昭跪在外殿,单手一请“陛下,倘若里面是赵大人,请移步说话。” 朱明炽也没说什么,走到东次间坐下,才问“究竟什么事,说罢。” 陈昭单膝跪着,拱手道“陛下,锦衣卫回话,赵长宁前日曾与朱明熙私下会面。微臣知道您一向护他,但此人以前就是太子心腹,私下会面太子,恐是仍然心从太子” “这朕已经知道了。”长宁已经告诉了他,朱明炽又怎会再怀疑,她现在怀着自己的孩子呢。他又问,“你就为这事来的” “还有要事。”陈昭声音一低,“您知道,微臣将弟弟陈蛮送去了京卫历练。他倒也有几分才干,有人鬼祟探查京卫练兵,被他抓获。酷刑之后这些人吐口了,原是要回京述职的山西总兵陆诚的私兵。微臣弟弟想着,一个私兵为何会来打探京卫,就起了疑心,叫人探查陆诚的军队,陆诚本只能带五千精兵回城,一查才发现他是带了近三万人。一路的关函竟丝毫未报异常。微臣弟弟便知道兹事重大,立刻叫人快马加鞭回来告诉微臣。” “大将私挟兵马入北直隶,其心之意陛下便是不猜也知道,只是关函不报,实在是” 朱明炽面无表情,他的神色近乎冷酷。“未必是没有关函入京,不过是被人拦截罢了。异常的关函会递往兵部审批,调度粮草也要通过兵部。他们是在兵部有内应而已。至于究竟是兵部尚书冯遣云还是两个侍郎,就不得知了。” 陈昭听后又道“对了,您前几日派人前往边关打探,现已经清楚了。周承礼应该是早就料到您已经不信任常远,给他设局本就是死局。他根本没有与马哈木联手,估计也是怕与虎谋皮留下千古骂名。如果我们中了周承礼的圈套,您带兵去开平卫镇压常远,恐怕京城这边周承礼会立刻与陆诚携朱明熙登基,您就是带兵赶回也来不及,周承礼必定防卫得固若金汤了” “只是不知道,他要怎么用这圈套引您上当。”陈昭也是个聪明人,他含蓄地道,“微臣还知,周承礼与赵大人亲密匪浅,周承礼是赵大人的老师,二人可说是亲比父子。微臣也知道,当年周承礼曾力保您不处置赵大人如果周承礼想诱您上当,完全可以窜通了赵长宁,把假消息告诉您。一个是赵大人的七叔,一个曾提携重用过她,皇上您用他一定要三思啊。” 朱明炽良久地没有说话,坐如雕塑。坚毅的面容如刀凿斧刻。 他想起刚才的一幕幕,长宁前所未有地主动来找他,喂他吃了鸽蛋,他觉得是因为她渐渐地喜欢了他。但又想起她认真地告诉自己,周承礼准备在开平卫动手,让他护好开平卫。能够护住开平卫还有什么办法 他太久不说话,表情又渐渐地冷酷凶悍,陈昭不得不开口道“陛下,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您看该怎么办” 朱明炽沉沉地道“调你弟弟回来,任神机营副指挥使。京卫众人固守紫禁城,听朕命令。” 见他要起身返回内室,陈昭又立刻说“陛下,还有禁卫军指挥牌,微臣见您给了赵大人,您看是否要” “朕自知道该怎么办。”朱明炽冷淡道,“你先将京卫副指挥使、千户替换为锦衣卫的人,暗中替换。” 他说完就进了内室。 长宁在看他的书等他,她说“我好像听到是陈大人的声音,他有要紧的事找您” 他直看着她,淡淡说“他们发现开平卫周围,常远的确布置了兵力。” 长宁眉头微皱,低声叹气“七叔当真”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身边朱明炽坐了下来,他的表情跟出去的时候不太一样,非常的肃冷。他伸手抓住了长宁的手,看了眼她的腰间,“你怎么没戴那块玉佩,不是每天都戴着吗” “过年走的地方多,家里孩子也多。我见你时常戴在身上,应该是极为贵重的,所以就先收了起来。”长宁眉梢微微一挑,嘴角有丝淡淡的笑容,“要是我当真每天戴着,弄丢了你别找我就是了。” 朱明炽的呼吸带着灼热的痛意。手腕缩紧。如果刚才他还有丝不确定的话,现在却是觉得赵长宁当真背叛了他。他差点掐着她的喉咙逼问她,是不是把东西给了朱明熙,背叛了他 他对她这么的好,她都有他的孩子了,为什么还是不喜欢他 也是,她从来就不喜欢他 但是朱明炽看着她对自己微微地笑,又觉得不是的,她还是喜欢自己的,否则怎么会顺从地靠着他,睡觉时候会喊他,喂他吃鸽子蛋。还愿意给他生孩子,对他使小性子。朱明炽发现即便是知道她在骗自己,但只是看着她的笑容,他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长宁问道,又加了句,“虽然七叔里通外敌,有不对之处,但他也是我七叔。你可否”说到这里,长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求他留七叔一命她只能低声叹气。 朱明炽的手摸着她的脸,她的脸滑如丝绸,触手微凉。朱明炽突然问“长宁,你觉得朕这个皇帝当得好吗” 赵长宁沉默了一下,说学识他自然不行,但论治国和勤奋,他绝对是可以算一个明君了。 朱明炽接着笑了笑“朕知道,那些大臣觉得朕非嫡出,都不承认朕。朕当时继位的时候想着,何必要他们承认朕,朕只需要把需要做的事情做好,把国家治理好,国泰民安,他们就知道朕不会比朱明熙差。所以起早贪黑,勤恳为政。但是朕错了,他们是不会有觉得朕做得好的一天,他们只会觉得,如果让朱明熙来做,他会做得更好。” “所以要是有机会,他们仍然会选择朱明熙。”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长宁,是不是朕做得还是不够好你是不是觉得,朕还是不配为一个皇帝” 赵长宁听到他说这些话,心里真是有些难受。她突然对这个从来都坚毅冷酷的朱明炽产生了同情。她甚至被他说得鼻尖一酸,然后她认真地告诉他“陛下,你做得很好。朱明熙不会有你做得好,我知道的。” “好。”他捧着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你知道就好。” 长宁觉得他今天异常的情绪化,她以为是因为谋反的时候,伸手轻拍他的背“没有什么比的,你就是皇帝,不会有不配的说法。” 朱明炽眼神迅速一暗,将她抱得更紧。 “那您打算怎么办”赵长宁问他。 朱明炽淡淡地回答“朕要御驾亲征。” 长宁听到这里倒是觉得有些不妥“您亲征开平卫京城岂不是防卫空虚” “嗯。边疆异动已经开始,怕他们发难就是趁年关不备的时候。你在家里好生养胎,不要出来走动。也不要对旁人说起此事,免得打草惊蛇。”朱明炽跟她说,“陈昭的弟弟陈蛮,朕将他调回了京城,任神机营副指挥使,他会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他一向不喜欢陈蛮在她身边,竟然也肯放他回来了。 “我知道了。”长宁应下来。 “还有那块玉佩。”朱明炽继续说,“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是京城禁卫军的虎符,可指挥两万禁卫军。如果你有难,就让陈蛮拿此牌保你。” 当然,如果赵长宁已经把玉佩给了周承礼,那么禁卫军就是一柄潜伏于队伍里的杀器。 那块玉佩竟然来头如此大难怪她怎么总觉得出入的时候,陈昭老是盯着那块牌子看。“你竟不告诉我,我要是真给你弄丢了怎么办”她没好气地说。 朱明炽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眼神却是幽深的“那再做一个就是了。” 这件事终于告诉了她,长宁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他一会儿还有事,长宁没坐多久就告辞了。 朱明炽沉默地背手立在一片金碧辉煌的宫宇里,看着她的背影远了。 他的表情就慢慢褪去了温柔的伪装,变了样子。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是隐隐有种野兽一般的蛮横和凶险。 如果可以的话,他贪婪地希望这一刻能够保持下去,赵长宁是装的有没关系,他实在是太喜欢她喜欢他了,他可以把这个当成是真的。可惜她不想这么一直演下去。 既然她不愿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抓不住她的心,那就只能关住她的人了。 以后,便将她深锁禁宫,既不让她看别人,也不让别人看她。那么就只有他了,她也只能喜欢他了。 朱明炽缓缓闭上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1章 第101章 沿河画舫外雪景千里,白江不见尽头, 远处原林苍莽, 日薄西山, 淡色红霞余晖流满天际。 而画舫内却是温暖如春,脂粉香浓, 一名乐妓在弹奏琵琶曲昭君出塞。 朱明熙还是不大习惯这样的地方, 他抿着酒朝窗外看去,只见太阳已经落山, 冬夜越发显得寒冷,远远传来寺庙撞钟的磬声。与眼前的浮华分隔出两个世界, 清冷而幽远,叫人莫名其妙地清醒。“为何每次都在这里”他问道。 周承礼喝着酒说“三教九流, 没有比这里再安全的地方。朱明炽要不是想彻底灭了你, 不会还不动手的。所以你的安全最为要紧。” “他已经踏入你的圈套了”朱明熙再低声问。 周承礼却是笑了一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只是悠悠喟叹“我这一生从没得过知己,有时候觉得挺可悲的。” 对啊,没有人会是这个人的知己,他心计之深之毒,别人难以匹敌。 朱明熙知道名义上那些人为他而反,其实都是为了权势罢了,一将功成万骨枯, 不提着脑袋干出点大事来,何以得到荣华富贵。周承礼貌若云淡风轻,不过是因为眼前的东西不足以吸引他。他内心深处的权势欲, 不是那个位置恐怕无法满足他。 但他受制于人,他想报仇雪恨,只能听周承礼的。否则单凭他和那些有勇无谋的匹夫,根本不能撼动朱明炽的统治。 朱明炽这个人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是敏锐和聪慧却是天生的。朱明熙仍然记得当初几兄弟在一起读书,朱明炽虽然不听,大学士讲的课却能分毫不差地复述出来,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那些聪明之处好像突然消失了,大学士也从来没有过问过。那个时候朱明熙还不明白,现在他已经很明白这些弯弯绕绕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如何,这杯酒我先敬大人。”朱明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睛冰冷微眯,“不知大人什么时候动手” 周承礼闭上了眼,将计划从头到尾地梳理了一遍,他要确定没有遗漏的地方。聪明之人往往多思多疑,想得多才能面面周到,当不确定的时候就会在脑海里一遍遍地过,这其实是一种很痛苦的经历。他安排常远在开平卫动手,再以赵长宁的消息误导他。 对付朱明炽不可正面敌对,他在计谋上能与朱明炽比,但论行军打仗,朱明炽有战神之称,别人还真是差了一截的。 “等外族异动的消息传到京城,朱明炽就一定会亲征,开平卫他是不会放任不管的。”周承礼淡淡说,“很快了。” 其实周承礼曾有很多选择,他可以用各种办法让朱明炽得到消息,但是他选了赵长宁。 朱明炽这个人,戎马一生里尽是冷酷,没想到还有对人这么手下留情的一天。费尽心思为她保驾护航,对她一忍再忍,外宠溺,外纵容。 那就让他葬送在赵长宁手上吧,杀人不如杀心。恐怕至此之后,他是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吧。 长宁却是初六之后开始正常去大理寺。 她知道了手上的玉佩竟然是这个来路后,就更不会佩戴在外了,禁卫军乃是京卫中的精锐,三万禁卫军可不是开玩笑的。为免出意外,她将玉佩放在了里衣里面,便不怕有人来偷了。 初六之后内阁开始商议大理寺左少卿的人选,选来选去,竟然选到了长宁的一个熟人头上。却也不是别人,正是刑部主事纪贤。纪贤是户部侍郎推举给朝廷的,他在刑部主事的位置上已经做了近六年,有丰富的断案经验,虽然仍然是年轻了些,但比之赵长宁还是年长了的。 内阁大佬们合计了几天,大概觉得此人没问题,推举给了朱明炽。 朱明炽一如往常地上朝议事,接到了这份推举公函。秉笔太监文眷双手捧着笔墨在旁伺候他。 其实上次任用长宁为大理寺少卿的流程根本就不完善,内阁首辅推举她,朱明炽又有意放水,她顺顺利利地当了官。这次选大理寺少卿又没什么私情,户部先推举,内阁商议,等送到朱明炽手上时已经过了四五道程序了。朱明炽又从头到尾研究了一下这个纪贤,才批过了折子,宣口谕,让户部批文书。 七天之后,纪贤到大理寺来上任,只带了一箱书,一头毛驴,一位老仆。 纪大人清贫是大家早有目共睹的,只是没想到真的穷成这样。毛驴上旧的牌子已经没了,新牌子“大理寺少卿专用”金光闪闪地挂在驴脖子上。 长宁正要去同沈练商议断案的事,一眼就看到了毛驴上的牌子。 “还未恭贺纪大人高升。”长宁淡笑道,“以后同为大理寺少卿,少不得要多打交道了,往日后纪大人手下留情才是。”以前跟这个家伙合作,几乎每次都会被他坑,长宁已经习惯了。 “赵兄客气,既然你我已是左右少卿,便是一家人,没有什么留情的说法了。”纪贤笑眯眯的,“你要去沈练那里正好,我也要去找他,同路。” 走在路上,赵长宁很含蓄地提起了那块驴脖子上的牌子“我看那上面写了大理寺少卿专用你我二人又为同一官职” 纪贤听了很惊讶“赵兄难不成想骑我的毛驴,倒不是我小气,只是此驴我从小养大,跟我是情同手足实在是不能借给大人骑。” 赵长宁听了嘴角一抽,谁要骑他的破驴啊 “纪大人实在是曲解了我的意思,我是想说,纪大人骑驴上衙门,实乃我大理寺清廉之典范。我怎么好与大人同分这份清誉。不如大人把驴脖上的牌子换换” 纪贤嘻嘻一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个就是赵大人太见外了,你我之间分什么彼此,我的就是你的,清誉自然共享了。” 这人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偏偏现在同寺做官,总不好一点余地都不留人家。 赵长宁轻轻一笑,心道罢了随他去吧。 两人已经走到了沈练门口,他在批阅文书,微抬起头“你来了。” 长宁并不知他指的是谁,纪贤就上前了一步无比恭敬的样子“下官拜见沈大人。” “得了,你装什么装。”沈练却淡淡道,“你以后就是大理寺少卿了,我也不管你以前有多么任性妄为,从今起自己做事就要掂量着身份,不可由着性子胡来,你那破驴不许再骑。你若再这般任性,我就叫你爹来捉你回去。” 纪贤听了脸色微冷,竟是撕开了和善的面具,笑着说。“沈练,你要是敢叫我爹来。我就告诉他你喜欢我堂妹,想娶她过门” 看这样子两人似乎认识。 长宁听两人斗了会儿嘴,纪贤就扔下他们走了。沈练摇头叹气“他以后若是有惹着你的地方,你来找我就是。” “大人与纪大人似乎相熟”长宁好奇问。 沈练倒也不避及她说,“我与他父亲是忘年交,按辈分他该叫我一声叔叔,罢了,随他吧。”语气竟是对晚辈的纵容。 长宁一笑“下官一直以为纪大人是独身一人呢,从未听外界提起过他家。只听人说甚是清贫” 沈练微微地笑“清贫”说着又是一顿,“他父亲你不会不认识的,便是管两江盐引的纪有光。不过他家兄弟姊妹甚多,他又是纪有光的原配所出,不乐意见家里一群继母的弟妹,才自己跑出来的。说来跟你一般是嫡长子。” 长宁的确有点震惊,两江盐引的纪有光,她当然知道了,江浙有名的富豪,连京城都有他家开的铺子。五十个赵家的财产都比不过一个纪家。 “那他为什么这么” 沈练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紧接着说“打小在金堆里长大的人,又因幼年丧母,家里人都疼他,自然视金钱如粪土了。他还觉得穷挺有意思的呢,不过都是表面功夫,你要是去他家就会发现,他家地板全铺的是金丝楠木。他父亲在家为他张罗了一妻两妾,偏他不愿意回去。” 长宁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拱手跟沈练说起她之后要外调一年,让沈大人好安排调度的事。正好大理寺来了纪贤,也不会无人可用。 在长宁要告退的时候,沈练叫住了她“长宁。” 这是第一次沈练叫她的名字,长宁就笑“大人还有吩咐” 沈练片刻才说“局势不稳,朝堂动荡。你既然受皇恩浩荡,就要自己小心。”他说这些话,赵长宁就觉得他是知道什么的,或者早就猜到了她和皇上的关系。但是沈练这样的人,就算是猜到了他也不会说的。对于他来说,赵长宁不过是大理寺的一个下属罢了。 这晚她去见朱明炽的时候,把纪贤的事说给他听,他听了直笑。 “纪有光这儿子是个可造之材,就是还太年轻了。” 长宁头枕着他的大腿,闭着眼睛休息,近来当真是越来越嗜睡了,不过孕期里嗜睡些也是正常的事。朱明炽见她困倦,用手轻轻地为她梳理长发,长宁的头发发质非常好,像绸缎一样落在他腿上,他突然想起长宁穿女装的样子。 清落出挑,如一捧刚采起来,犹带露水的青莲。 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那屋子里有多少人都是看着她的。 当初魏颐还想直接抢了她回去呢。 要是她能再穿女装给他看就好了,不过也不急,等这件事结束恐怕她这身官袍也是时候脱下来了,到时候还怕没有穿女装的机会么。 朱明炽见她当真睡着了,把她抱到了怀里来,招手叫人“去请太医来。” 本来一向给赵长宁看病的是许太医,不过今天太后有恙,他去给太后诊治还没回来,来的便是另一个圣手余太医。 圣上叫他过来把脉,自然是匆匆提着箱笼就过来了,待在帝王面前跪下了,才看到帝王怀里的不是他一愣,朱明炽已经招手了,淡淡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把脉。” 那人是谁怎的像是个女子,却又穿着官袍,而且还是绯红色官袍,想来官衔不会低于四品。 余太医不敢耽搁,上前一步把丝帕搭在这女子手腕上听脉。片刻之后,他放开了手,不敢有隐瞒地禀报“这位姑娘有孕三月,只是体寒脾虚,胎像不太稳固。应该是以前服用避胎药过多的原因。” 朱明炽原本是垂眸看着赵长宁的,听到这里突然抬起眼“你说什么” 余太医不知道为何帝王突然就郑重了,小心地道“这位姑娘本就体虚,又服用过避胎药,所以才怀胎不稳。微臣听脉象应该是已经仔细调理过了,好生将养着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帝王却是突然笑了“避胎药” 是了,他早就应该想到了,以前将她弄成那样,但迟迟不曾有孕,如果不是她暗中动手脚,又怎么会呢 她还想要打胎,是不是他去得不及时,这孩子已经没了 她就这么的不喜欢他,不想怀他的孩子吗那瞬间朱明炽的神色大概是不太好看,甚至是近乎狰狞的,余太医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帝王不高兴了,吓得伏地瑟瑟发抖。 他的手甚至已经放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朱明炽力能扛鼎,掐死她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自然,他的手指在她的脖颈间滑动,她睡得好像不稳,就轻轻避开了他的手,脸埋进了他的衣袍里。 但对于朱明炽来说,这却是她闭闪的动作。 朱明炽语气如冰“今日之事也不准对任何人说起退下吧。”余太医应喏,行礼退下。 “陈昭。”朱明炽轻喊一声。 最近朝廷有异,陈昭便是一直守在殿外的,以免有什么吩咐来不及。听到帝王唤他,自然是立刻进了殿内。 朱明炽不能再看到长宁了,否则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事来。伤及了她,伤及了孩子。 “你叫她的马车过来,把她送回去。”朱明炽道,“另外,你这段时期带人亲自守在她身边,以防她伤及腹中胎儿。你弟弟将她的话奉做圣旨,朕放心不过。” 陈昭有些惊愕地抬头,但很快他就低下头。“陛下,他不是” 正是知道陈昭对赵长宁没有别的意思,朱明炽才放心他来守。 “对,她的确是女子。”朱明炽也不瞒陈昭,反正自此一事后,赵长宁永远别想做这个大理寺少卿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她谋朝篡位,也不用担心她玩弄权术。是朕一直在强迫她,现在她肚里有朕的孩子,你要护她和孩子周全。” “但是,微臣如果不助您一臂之力” 朱明炽神态淡然“自今日起,锦衣卫、神机营等全由我亲自接手,直接指挥。”语气中自透出一股不动神色的杀意。 陈昭久久没有说话。只能拱手应是。 马车很快就赶过来了,朱明炽亲自把人抱上了车,让陈昭送赵长宁离开。 冬天长夜漫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破冰春晓。 陈昭知道朱明炽接管京中全部兵权的用意,若论行军打仗,也只有一个孟之州能与他比肩罢了。他接管兵权,就是随时应对突变。无论周承礼再怎么诡计多端,也得跟朱明炽战场上过招。 赵府很快就到了,陈昭本来是要进去叫醒她的。 只见琉璃灯罩的蜡烛下,她睡得正沉,肤色胜雪,睫毛细长秀气,嘴唇红润,当真是海棠春睡,动人至极。 如此才华横溢,冷淡秀雅,竟然是个女子 难怪他每次见到她,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陈昭喉结微动,然后伸手想抱她起来,心想不用吵醒她,可以抱着她进去。但是一路沉睡的赵长宁,偏偏这时候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自己在马车里,还看到旁边站着的陈昭,她立刻坐了起来“陈大人” “不用担心,是皇上让我送你回来的。”陈昭收回手淡淡道,“皇上让我护着你肚中的胎,我会在赵府住几个月。” 赵长宁很快就明白了什么,笑了一声“那当真是为难陈大人了。” 她率先下了马车。 赵长宁很敏感地察觉到这件事,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开始朱明炽想让陈蛮守着她,因为陈蛮对她言听计从,绝对会以她的意思为主。但陈昭就不一样了,陈昭对朱明炽忠心耿耿,但是对她却不怎么友好。 看似保护,实则监视,她脑中转过许多念头。 陈昭则慢悠悠的,跟在她背后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开了个新文案丹阳县主,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预收一下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2章 第102章 夜寒如水,长宁让人给陈昭安排了住处。 燕云山则有些担忧“大人, 他在这里住着是不是不大方便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 赵长宁何尝想陈昭在她这里住, 这个人一贯就看她不顺眼, 而今又知道了她是女人,恐怕是更想除之而后快了。 但她更在意的是朱明炽为什么让陈昭在身边保护她。 微叹了口气, 赵长宁道“叫人多送几床褥子过去吧, 安顿下来再说。” 虽然已经不下雪了,但是天气还是冷的。 有外人住在竹山居始终是不便, 长宁早上起来就看到陈昭在晨练。只穿了件单衣,她看了一眼就想回避, 陈昭站定了淡淡地说“赵大人是见不得我吗” 长宁只是道“陈大人一贯视我如蛇蝎,如今又被指派来保护我。我避及一二也是为了陈大人着想。” 陈昭嘴角微微一扯, 也不言语, 赵长宁说的的确没错。 知道她是女子后,他就知道自己以前的猜测可笑了。她一贯冷淡,莫不就是帝王强迫她在一起。既不是男子,玩弄权术来做什么,真的想要荣华富贵,还是进宫做嫔妃更方便,凭朱明炽对她的时候如昏君一般,应该是她要什么给什么的。 他见赵长宁在家中穿得简单, 纱罗中单,月白直裰,倒是显得更加清稚秀雅, 不太像一个正四品的朝廷命官,而只是个少年郎。 “不打扰陈大人练武了。”长宁说着往庑廊退了几步,然后她又站定了。 只见她又回眸,定定地看着他“陈大人,究竟发生什么了” 陈昭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是一笑“大人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只知道皇上的命令是保护您和您肚中的皇嗣。”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大人自己想必更清楚自己的事吧。” 赵长宁也是笑了笑就不再问他了,既然什么也问不出来,那问了也没意思。 她第二天想进宫去见朱明炽,但是在殿外站了会儿,才等到刘胡出来跟她说“大人您请回吧,皇上这会儿正在召见兵部尚书,有要事相商,恐怕没时间见您。”他又接着招了招手,“给您准备了软轿,您坐轿子回去吧。” “不必了。”长宁沉默了一下,说,“告诉皇上下官来过吧,这就先告辞了。” 刘胡仍然笑眯眯的“您可一定得坐这轿子,有什么闪失奴婢担待不起。” “当真不必。”赵长宁几步就退下了。 陈昭在外面等她,正和守殿门的副指挥使说话,副指挥使语气很客气。长宁眼皮也没撩一下,径直就走过去了。 陈昭看着,竟然轻轻地叹了一声。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叹气,此人分明就与有勾结,何必要同情。 他跟副指挥使低声告辞,跟了上去,贴身保护。 晚上赵长宁继续看大理寺的文书,赵长淮来了一次,跟她商量家族中的事。他们兄弟二人并不算亲密,但赵长淮却在最后问“哥哥最近怎么了,是不是瘦了些” 长宁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看自己一脸淡然的弟弟。 因为有孕,她的确休息得不太好,这货倒是观察入微。 “多谢二弟。”长宁把他要的书给他,又道,“我听母亲说,祖父已经请媒人向孙大人之女提亲了,不日你就可以迎娶孙小姐过门了吧。到时候给你包个红包。” 孙大人是他的上司,等户部尚书退下了,极有可能升任户部尚书。赵长淮偶然一次去了孙府,叫孙大人之女孙乔看到了,便恋慕赵长淮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孙大人也赏识他的才华,来了赵家几次与赵老太爷谈此事,两人一拍即合,赵老太爷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把婚事定在了开年三月。 赵长淮明白这门亲事对自己有利,也没有拒绝,如此一来就是要成亲的人了。 赵长宁起身要走,赵长淮按住她的手,然后抬头“哥哥,你与皇上究竟是什么关系” 看到陈昭带着不少人进了竹山居,赵长淮就知道绝不简单。原来他也有这个猜测,只是这时候更坐实了。他继续平静地说“即便你与皇上关系不简单,但锦衣卫指挥使绝非一般人,不可能说调到赵家来就来。哥哥,我现在还叫你哥哥,是因为你想当这个哥哥,我们都知道真相是什么,只是心照不宣地不讲罢了。但是现在你必须要告诉我。” 他的语气有些严肃,按着赵长宁的手不松开,“如今二叔远在任地不能回来,七叔根本就靠不住,赵家只有我能管你。” 赵长宁直直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什么叫只有你能管我” 赵长淮就轻轻叹气“不要任性了,哥哥,你知道我不会害你的。” “这么多年,你当真没害我”赵长宁的语气有一丝冷淡,“如今我回头想想,除了你害我最多,恐怕还找不出第二个来。” “赵长宁”赵长淮突然喊她的名字,打住了她的话,然后他欲言又止,半晌才说,“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如果知道了,我作为你的弟弟,自然会保护你。” “那哥哥为何就能欺负了”赵长宁也早猜到这货知道真相了,根本不惊讶,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赵长淮一顿,深深地吸气“女孩自然是不一样的,你要是早告诉我,我就不会做那些事了。”当然了,赵长淮还没说他其实有点姐控。他知道她是姐姐后,对她简直是极好的。家中他能处理的事都暗中处理了,能维护她的都会维护她,还请求过身为阁老的老师,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她。 老师的确也不负所望,将她推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跟老师女儿的亲事,无论怎么说他都要答应。 “所以你如果有危险,或者赵家有危险。你要告诉我,让我帮你解决。”赵长淮的语气很认真,“哥哥,我承认你有才华,但是在勾心斗角上,你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我的。” 这个赵长宁承认,她远没有这群真正玩儿政治的人心狠。 她也不用瞒赵长淮了,反正两人都是赵家的新兴势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淡淡说“七叔要谋逆。”没等赵长淮说话,她就继续说下去,“他应该是控制了朱明熙,原本朝中就有不少立嫡的大臣,早也不满朱明炽,所以也参与其中。还有几名边关大将,也是早已倒戈了。我将七叔要谋逆的事告诉了朱明炽,所以他派人来保护我,当然,他派陈昭,可能也是要监视我。” “何以见得”信息量虽然很大,但赵长淮的心智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把事情完全整理清楚了。 至于周承礼要谋逆,而赵长宁告发他,他就根本不惊讶,他一向就不喜欢周承礼,还觉得此人十足的危险。他跟周承礼都是心机深沉的人,但周承礼表面温文尔雅,实则离经叛道,逆势而为。而他则是明哲保身,夹缝中为自己求最大利益的人。跟周承礼这种人正好敌对。 赵长宁笑了笑,轻声说“我怀着他的孩子,他大概,怕我对他的孩子不利吧。” 赵长淮霍地站了起来,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唇微动,重复了一遍“朱明炽的孩子” “你不是早知道他和我的关系了,我怀着他的孩子,不用这么惊讶吧”长宁淡淡道,“他想防我也正常吧,毕竟我在差点打胎的时候,叫他捉到了。虽然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不打算那么做了,不过他大概是不会信的。” 赵长淮立刻想到了那晚的事情,朱明炽带着人怒闯赵府,关在赵长宁屋内久久没有出来。 “原来如此”赵长淮轻声道。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太合时宜的问题,赵长宁怀了龙子,而且还是长子,先后宫皇后都没一个。是不是说他以后是太子舅舅 他的心情很复杂,有种自己家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半晌又问“既然如此,势必是他一开始强迫于你,你要是” 长宁这时候却笑着摇头“没有,不用了。” 她其实已经喜欢朱明炽了吧,虽然可能,没有朱明炽喜欢她得多。但是,也是喜欢他的。 不过是她对于感情这种事,不喜欢说出口罢了。 “好吧,既然你怀有身孕,一切的事更不该操心了。”赵长淮说,“倒是周承礼谋逆的事,你从头到尾同我说清楚,我还有一些没有明白的地方。”他还是把这件事完全从她手中接手过来,大概还是不那么放心赵长宁,这哥哥一向嘴硬心软,什么时候着了人家的道都不知道。 赵长宁也没瞒他,把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讲与他听。包括周承礼想以开平卫为突破口,破边疆防御的事。 自那天起,周承礼就不在赵家了。 他自来就行踪诡异,只留了宋平在赵家,他以前告诉过长宁,有什么事可以通过宋平告诉他。 “虽说是他的计谋,我猜着其实参与的人不会少。绝不止他一个人说话,不过朱明熙控制在他手上,能对付朱明炽的也只有他。”长宁说着又沉默了一下,知道宋平还留在赵家,她就知道这是周承礼特意留给她的,不管周承礼想做什么,就算为祸家国,却从没有对不起她。 她总是想着,如果他没事,能保他一命就保他。 赵长淮看她一眼,说“你如今有孕,你的人我先接手吧,有什么事会告诉你的。” 赵长宁摇头,不过有孕罢了,她还没这么娇贵。“会同时送到你那里一份的。” 她把赵长淮送出去后,看到陈昭站在一旁。 赵长淮拱手喊声陈大人才离开,毕竟是正二品的大员,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大了好几级。陈昭跟着走到她屋里,看到她继续写字,说道“你既是女子,半夜三更的怎么能见男子” “长淮是我亲弟弟。”赵长宁淡淡道,头也不抬,“更何况,陈大人难道就不是男子了” “亲弟弟又如何”陈昭冷哼一声,“我是来保护你的,自然不一样。” 恬不知耻,懒得理他。 看她写的居然是吏法新编,陈昭站着看了会儿,字字珠玑,句句简练。这时候他又觉得很奇妙,这个人她是跟太子一的,但她的确也在做有利于国家的事情。一盏烛台,赵大人写字很入神,说忽视他就忽视了。 她好像有点不舒服,咳了两声,然后要伸手拿水喝。 陈昭顺手就给她递了过去。 然后赵长宁说“我以前写字,陈蛮就在旁边这么守着我。他现在好吗” 陈昭听到弟弟就这么守着她,嘴角一扯。心道难怪皇帝怎么也得把陈蛮弄走,孤男寡女的,稍微有点心思这两人恐怕就勾搭上了。不过两主仆都挺单纯的,没发生什么事。倒是他在这里守着,杂乱的心思尽出。 原来他说别人被她所惑,那是因为自己就藏着这样的心思,如果不是自己心有欲念,怎么会推己及人呢。 陈昭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怔了一怔,只盯着那纤细的脖颈,微透玉朦的耳垂入神。 长宁以为他不愿意搭话,也不在意,毕竟是陈昭嘛。 谁知道他却缓缓说“有个正二品的大员伺候你,还不够满意” 长宁突然回头,只见他已经放下茶壶别过头“他两日之后回来,升任神机营副指挥使。”说着就出了门去。 这么快就升任副指挥使 长宁放下笔沉思,实在是太快了,如果不是有战功的话,就算有陈昭帮助,他也至少要熬个五六年吧。除非是立了什么大功。 等他回来还是好好问问他吧。 但是第二天凌晨,边疆就有急报传来,说是开平卫告急。 赵长宁虽然早有准备,但也觉得来得太快了,岂不是立刻就要开始准备了 果然都来不及等到上朝,朱明炽就召集了内阁大臣商议,一直到中午都没放出来吃饭。本来准备上朝的大臣们积聚皇极殿外,嗡嗡地说了一个早上,朝事已经暂停了。 未时传来消息,朱明炽要御驾亲征,就在两日后。 大臣们更是议论纷纷“不过是边疆作乱,为何要陛下亲征” 出来的内阁阁老嘴巴紧闭,都不与人交谈,还是赵长淮找准了机会,去跟在孙大人身边。走到重华门的时候提起此事。 孙大人只伸了个指头摇了摇,道“你觉得皇上跟我们说了什么” 赵长淮很慎重“难道不是怎么应对战乱” 孙大人笑了“我也猜是这个,结果陛下让我们看关函,也不做别的,就看关函,他在旁边看我们。” “这”赵长淮也不知道怎么说,朱明炽到底要做什么。 “这次开平卫的事不简单,”孙大人淡笑着往前走,“你可记得别掺和进去” 这些人个个都是老成精的,皇帝一句话,在心里转七个八个弯。孙大人自然也是精明的,否则没有替皇上建功立业,怎么能混到今天的地位。赵长淮虽然还没这些狐狸的修为深,但他早就知道了朱明熙的事,这样一思考就知道朱明炽在想什么。 他肯定是怀疑朝野中有大内鬼,连阁老都信不过。 赵长淮把听到的事跟长宁说,她却是沉默。 他要御驾亲征了,出征前,赵长宁想去看他一眼。 这次她求见朱明炽,倒是没有阻拦,很快她就进到了殿内,朱明炽正在看开平卫的舆图。 “来了。”他对她伸出手,“不是说了,在家里养着就行,怎么又来上朝了。” “你要御驾亲征了”长宁问。 “嗯。”他放下图纸淡笑道,“怎么了,担心我吗” 赵长宁走到了他面前,很久后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朱明炽觉得自己听错了,身体微微一晃,片刻后他嘴角微扯,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是有毒,她对他这么温柔,可能是真的觉得,他活不久了呢。 他把她抱到怀里,以前就算她不挣扎,也是会浑身僵硬的,但这时候她却顺从地靠着他,头靠着他坚实的肩膀,轻声说“你一定不能有事,孩子是你的,你得担他的责任。我一个人养大他太辛苦了,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找别人嫁了,让别人养你儿子。” 朱明炽低头吻她的额头“想都别想,朕不会有事的。” 因为一切他都知道,他都在算计。 这次把谋逆乱一网打尽,到时候肃清朝野,再无人敢跟他作对 长宁笑着抓住他的手“好,不过我不想搬进你的私宅,等你回来再说吧,好不好” 他的目光闪了闪,然后轻轻道“好。” 有陈昭在她身边控制她,不怕她到时候跑了。 “你把陈昭放我身边,是担心我还会伤害孩子吗”她有些困倦地半闭着眼睛,说,“不会的,我不会伤害它的,它也是我的孩子。其实那天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喝那碗药的。所以你尽管放心,好吗” “陈昭才能护你周全。”朱明炽只是说。 长宁觉得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他应该不会这么多疑心了吧,否则整天猜来猜去,人也得猜出问题来。 “嗯。”她昨晚都没有睡好,在他怀里躺了会儿就有了困意,不过片刻后她就睡着了。她睡着后,朱明炽就静静地看着她,她这样的温柔,他几乎都不想揭穿她这个骗局,就让她继续这样好了。 他闭了闭眼睛。 人啊,什么时候才能没这些可笑的,自欺欺人的念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4章 第104章。 赵长宁行军的速度并不算快。 黑夜里军队蜿蜒向前, 三万禁卫军,其中骑兵一万, 步兵两万。马再快也要等人。 陈蛮见赵长宁一直不说话,低声安慰她“大人不用急, 皇上有战神之名, 当年威震四海,也不会这么容易兵败。” 赵长宁颔首, 叹道“正面遇敌自然不怕他,就怕是伏击猝不及防。” 马步急促,她一直记得自己胎位不稳,所以还有意控制不要太颠簸, 谁知道马越过一道沟壑,她突然觉得腹部微痛,手下意识地按了按小腹。孩子,你要乖一些, 别怕。 她这一辈子, 一直都对不起朱明炽, 所以她不能再害他了 缓缓松开手,握紧了缰绳。 陈蛮这还是第一次用禁卫军虎符,原以为会费一些周折,他在京卫一个多月,知道实际使用虎符的流程是很麻烦的, 还要有兵部的文书配合。但没想到,赵长宁拿出虎符后, 禁卫军的人一看就同意了“既然是皇上的令牌,自然该立刻调兵了。您稍等片刻。” 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皇上提前说过的。否则赵长宁非武官,就算虎符在手也不能轻易调动禁卫军。 大人一个文官,皇上为何会把禁卫军虎符交给他而且还会提前交代陈蛮看了长宁的背影一眼,但是多的话他也没问。 有些事,该不知道就不要知道。 赵长宁带陈蛮,以及禁卫军副指挥使,三万禁卫军身着铁甲,浩浩荡荡地朝着陆诚的营地去。 约是走了半个时辰,转过山坳,前面出现一片幢幢的火把影子,此时已经有厮杀和兵器之声传来。 陈蛮立刻警觉,伸手示意停止行进。看来前面正在混战,敌况不明,不能贸然上前。 他与赵长宁对视一眼,长宁虽然担心朱明炽,却也知道急不得。叫了头兵过来去探阵,头兵领命而去,很快就回来禀报“前面一片混战,卑职看的确是京卫和陆将军的人在打。隔着林子,看不清哪方出于上风,不过应该是已经打了许久了” 朱明炽难道真的中了陆诚的埋伏 赵长宁心中一沉,吩咐副指挥使“叫炮兵上前打阵,骑兵最后,如有情况,立刻开炮” 明朝时已有威力不小的红夷大炮,不过炮身沉重,运送不便,这次用马车拉了三架大炮过来,是改轻版,威力不如真正的红夷大炮,但杀伤力也不小了。战争中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对于冷兵器来说,几乎是摧毁性的伤害。 副指挥使立刻听了长宁的吩咐下去,很快大炮换到前面,行军又加快了速度。 到处都洒满了鲜血。战鼓未歇,火把将周围照亮。 呜咽声,哭喊声,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腥味。朱明炽扯着战马的缰绳,长刀上的血一滴滴往下掉,砍得卷了刃。他漠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陆诚充满恨意地看着他,刀立在地上支撑着他的身体,他喘着粗气,实际上已经支撑不住了。 陆诚和剩余的将领被京卫团团围住,他的声音嘶哑,好像喉咙已经破了“成王败寇,我既然输给你,你何必赶尽杀绝这些都是你的子民,你你怎么”。 看到满地的尸骸,一生戎马的人,手指头都在发抖。 朱明炽的表情甚至都没有波动,他说“哦是吗。” 朱明炽离开京城一里地后就反扑回来,带领兵包围陆诚的军队。陆诚本是要去支援紫禁城的,结果被朱明炽拦住路。一开始他还负隅抵抗,很快他就发现敌我双方实力差距极大,想带着三万人马突围,却被朱明炽的人扑杀回去。 朱明炽毕竟是曾名震四海的将军,岂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他手底下的人训练有素,个个如杀人机器,让本来就舟车劳顿的陆诚猝不及防。陆诚见不妙,本来是想认输投降,谁知道朱明炽根本不予理会,屠杀陆诚近六千人后才勉强收手。 此事战场已如人间炼狱,看得人遍体生寒。 “你这个畜生我不反你,他日你就是葬送国家的祸患”陆诚声音又狠又冷。 朱明炽看着他笑了“这天下都是朕的。就算葬送也跟你没关系。你这话倒是听得朕恶心,你反朕就反吧,何必再找理由。” 搜查完的士兵跑到朱明炽面前跪下,禀报道“皇上,剩余一万三千多人,营地还剩余炮筒一千只,五千只,火药两车。”这些东西都还没来得及用,就被朱明炽解决了。 朱明炽登基之后,已经很少这样杀人了。 这样的血腥,嗜虐。大概才是真正的他。 他轻轻俯下身,取下一个挂在旗上,沾血的头盔,这是陆诚副将的头盔,是他的战利品。 “杀他们的人是你,不是朕。”他说完,就看到陆诚露出绝望的表情,他嘶吼一声,本来已经有两人死死压住他,却一时没按住,陆诚踉跄着捡起地上的刀冲了过来“朱明炽,我要杀了你” 他明明是边疆重臣,朱明炽因为他拥护朱明熙不重用他,将大同、开平等地方全放到那些毛头小子手上。他表意的书进了一封又一封,他当看不到。现在他还杀了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朱明炽倒退一步,举刀一挡就把陆诚震开。陆诚反刀再刺,却觉得虎口一震,手上的刀已经被朱明炽势如千钧地挑飞。一把长刀已经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收刀,鲜血飞溅有些甚至溅到了朱明炽的衣服上。陆诚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朱明炽,最后轰然倒地。 原本被押的一万多名士兵看到陆诚被杀,震动激愤,立刻又拿起武器反抗。 敢反抗的被一个个射杀,终于有人怕了,有人退缩了。 “皇上”又有探子跑过来,跪在他面前抱拳说,“有大军接近营地,恐怕不下两万。有大炮” 朱明炽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果然是有大军接近,火把将周围照得透亮,他逐渐看清了那些人马。 可不是京城禁卫军吗。 千户营的指挥使有些担忧道“皇上,对方人数不少,而且还带有火器。若是敌军恐怕棘手。还请皇上定夺” 朱明炽静默良久,他面无表情,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拳头缓缓地捏紧,好像要捏碎什么了一般。 随后他抬头缓缓地笑了说“不用若是了。” 战火纷乱,倒下的火把烧着了山野干枯的野草,前面一片混战,赵长宁勒马站定,冷声道“炮兵准备”三门大炮,对准了厮杀的前方。 她想寻找朱明炽的身影,但是怎么看也看不到他。 他是不是出事了 长宁四下看去,心急如焚。他如果真的出事了呢 她比自己想的还要在乎他,其实很在乎吧,习惯了一个人的纵容,一个人的温情。 他不是要儿子么他还没有看到他的儿子出世呢。 长宁眼眶一酸,大喊出声“朱明炽”语气焦急,狼狈,赵大人的冷静淡然荡然无存。 混战的一方终于压倒性克制另一方,随后人马分开,一人骑在马上走到了前面。越来越近,那张脸无比清晰和深刻,因为她曾经用手描摹过,额头上的疤痕,高挺的鼻梁,坚毅的下颌。 长宁的眼睛一亮,他果然没事她又喊了他“你”。 但是在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之后,她脸上刚出现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他一身铁甲,黑色长斗篷。身上凛冽的杀意还未散去,而他的表情既不是惊喜也不是愤怒。而是绝对的冰冷,近乎冷酷的冰冷。 朱明炽轻声道“给我弓箭。” 下属递给他一把弓,他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弓上,拉满。 弓的箭头,正对着赵长宁。 赵长宁再怎么迟钝也知道情况不对,她勒紧缰绳。“朱明炽”她有些不可控制地愕然,“你做什么,我是赵长宁” 朱明炽的弓箭并没有放下去,表情也没有波澜。 赵长宁的心如坠冰窖。 她赶来救他,满以为他会高兴,就算是因为担心她而斥责她也一样。但却没有想到,他拿箭对着自己 “朕知道是你。”他的语气冷淡,却面带笑容,“如果不是你,朕不会这般。” 赵长宁终于完全的冰冷下来,她慢慢问“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朱明炽笑道,“赵长宁,你应该问你自己。” 陈蛮见状不妙,立刻要上前准备保护她的,谁知道周围的禁卫军却突然有人暴起,将他压下马,控制住按在了地上。他们早就得到命令,若有陌生人跟赵大人一同出现,就要立刻控制住 冷风刀子一样割在她的脸上,长宁的笑容渐渐地冰冷,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非常的艰涩“为什么”。 朱明炽却笑道“朕早说过了,你再背叛朕,朕就不会放过你你可还记得” “背叛”赵长宁喘了口气,她看着这血腥炼狱的战场,被禁卫军控制住的陈蛮,她想到了突然派到她身边的陈昭,想到了陈蛮突然的进职。然后,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能如此快地应变,他分明就是什么都知道了,有备而来的 朱明炽早就知道了她的消息是假的。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以为她跟周承礼窜通一气,所以将计就计。 那些他对自己的温柔。背后不过都是他的怀疑和冷漠。 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他把她也当成了算计的一部分 赵长宁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周承礼算计了她,而朱明炽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 她还这么着急赶来救他,生怕他会因为她遭遇不测,生怕自己又害了他结果他游刃有余,用箭指着她。 “如果我说,你误会了。我是当真不知道七叔的阴谋你相信吗”她轻声问。 朱明炽淡淡道“赵长宁,你要是真来救朕的,何必用炮火对着朕的军队。你是看到禁卫军早被朕控制,所以为求自保吗”。 赵长宁就笑了,竟然笑出了眼泪。觉得很好笑,不好笑吗 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当初她要害他,他以为她是要救他。现在她是真的想救他了,他却再也不信了 哀莫大于心死。 她一时竟然生出无所谓的,绝望的勇气。 那就这样吧,就这样还他吧 “所以你是想杀了我吗,既然觉得我背叛了你,那就杀了我吧”赵长宁漠然地说,“反正很久前,我就该还给你这条命了。” “朕怎么会杀你呢。”朱明炽看着她,语气大概可以说是轻柔了。不过是要,毁了你罢了。 他如果能杀她,早就杀了,还等得到今天 他的弓箭下移,对准了她的手。 废了她的手,折断她的羽翼。这样,她就再也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什么大理寺少卿,什么权势,什么前程 狗屁不过都是用来讨好她的东西罢了。 现在都不需要了 朱明炽眼神锐利如冰,他应该废了她,这样她就乖巧了,再别想什么背叛但是看到她的身躯微微发抖,表情惨白,这一箭,箭在弦上,却迟迟无法射出。他心口涌起一阵火焚一样的痛楚。 他在心里斥责自己,究竟在犹豫什么废了她的手,看她以后还能干什么 直到她突然厉喊了一声“你杀啊” 他根本没反应过来,不过是下意识地松手,但反应过来才知道太晚了 利箭已经破空而出 远处马步声突至,同时一声嘶吼响起,“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小虐怡情,不要方,反正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5章 第105章 赵长宁被陈昭从马上扑下来。 但已经太晚了。 朱明炽的箭一贯是百发百中的, 小巧的利箭从小指骨边穿过,血顺着她细白的手往下流。长宁疼得浑身发抖, 头在落下马的时候撞到了什么树干,疼得眩晕。 陈昭也没有想到会来不及, 他单膝跪地将长宁抱起来, 看到穿过她手的箭,她半闭着的眼, 疼得脸色苍白,他的声音都有点变了“皇、皇上,赵大人不知道这件事,是周承礼算计算计了她咱们误会她了” 朱明炽在箭射出的时候已经翻身下马。 他一步步走到了赵长宁面前, 看到她真的受伤,厉声道“快准备车”刚才其实他是无意的,但这时候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赶紧送回去医治才是关键 听到陈昭的话, 他抬头声音嘶哑地道“她不知道这件事那禁卫军的腰牌” “那是误会, 赵大人一直没有给周承礼。她这次过来是来救您的陛下但是您”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 但是朱明炽知道他要说什么。 您却以为她是来杀您的还射伤了她的手。 朱明炽重重地喘着气,一时间说不出话。“让开”这是朱明炽的声音。 “皇上,她已经受伤了”陈昭以为朱明炽还要做什么,不肯放手。 “给我滚开”他暴喝一声。然后把长宁抱到了他自己的怀里。 他看到长宁因他的动作而瑟缩了一下,心中更是抽痛不已。她是不是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他刚才是鬼迷心窍, 他不是有意的,他也不知道啊 朱明炽把她搂得更紧, 在她耳边说“不准你怕朕” 她被抱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四周都是熟悉的气味和温度,长宁自然知道是谁。她疼得脸色苍白,不仅手疼,而且腹部也疼。 “皇上”她轻轻地喊出声。 马车来了,朱明炽把她抱到了车上,亲她的脸“不要说话,朕马上带你回去” 她轻轻摇了摇头,疼得声音有点变了“我想跟你说。我不知道周承礼要算计你。我以为以为你又要被我害了,我就想就想我不能再害你了所以带着人来救你” 男儿流血不流泪,一向奉承这句话的朱明炽,已经十多年未曾哭过。但这时候他听着她的话,却不自觉地哭了。他的声音颤抖“好,朕都知道,你不要说话了好不好”他低头亲吻她未受伤的手指,“是朕的错、朕的错,朕不该不相信你。” 长宁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他竟然哭了,泪水流到了坚毅的下巴上。她有些惊讶,但又好像没这么惊讶,问他“那我我欠你的,是不是、是不是还完了” “你从没有欠朕什么。”朱明炽沙哑地说,“那些都是朕甘愿做的,是朕自己心魔作祟,跟你无关” 她闭上了眼睛,语气变得平淡起来“那就好那我不欠你的,我们此生就不复往来了。” “你在说什么”他狠狠地握紧她的手,“什么不复往来,你休想”。 长宁觉得腹痛越来越厉害,在箭射出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心死了。但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因为自己那句绝情的不复往来而痛苦。她的手下意识地抚在腹部,害怕失去,声音带着沙哑的哭音“我不要见你了不想见了” “任何事情朕都能答应你,但这个绝对不行你永远都是朕的。”朱明炽又亲吻她。“你以为谁还能把你从朕身边抢走吗魏颐不行,你七叔不行,陈昭也不行。谁敢朕就杀了他” “我不想见你”她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我也不要你抱着我,放开我” 朱明炽只会把她抱得更紧“只能朕抱着你,你不用想别的了。”他看她神态不对,身体竟痛苦得蜷缩起来,他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猛地变了,“长宁,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长宁却不再说话了。 朱明炽抓着她的手“不要动,马上就到了,乖一些”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试试她的身下,孩子对,刚才陈昭以为自己要杀她,扑她的那一下 “都是朕的错,朕不知道你是来救我的,不知道你一直都是想帮我的。”他不断地亲吻她的额头,“长宁,朕认输了,你要什么朕都会给你,你要朕的命”他的嘴唇滚烫而颤抖,“朕都会给你” 赵长宁的意识却彻底的沉没了。 破晓的清晨,带着军队杀回紫禁城的朱明炽,根本没有时间跟剩余的人耗时间,七万大军顷刻碾压过去。原周承礼还在同京卫、锦衣卫、神机营等负隅顽抗,一看到朱明炽回来就知道恐怕是真的大势已去,有朱明炽在,这紫禁城谁也别想动 朱明炽的大军围住叛军,此时十万大军对阵两万叛军,更何况两万叛军也早就精疲力尽了,半个时辰都不到,叛军就全部被拿下。周承礼被绑缚押下,随行将领也被控制住。 朱明炽连理会周承礼和被抓获的朱明熙的力气都没有,他抱着赵长宁就冲进了乾清宫,随后立刻召太医前去。 被大军绑缚的周承礼看到朱明炽抱赵长宁冲进宫中,就知道长宁当真出事了。 他这一辈子料事如神,唯这一败,恐怕是再也无法翻身了。 但是攻心一计,终究还是达成了。 周承礼无意味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太医院正在会诊,半个太医院都跪在乾清宫外,另半个跪在里面。谁也不知道乾清宫里那位究竟是谁,只知道是个怀孕的女子。 帝王亲自把一个怀孕的女子抱回来,那女子是谁难道还不明显吗众位太医眼观鼻鼻观心,一月春寒的天里,竟还活生生地热出了好几身的汗,看着帝王阴沉的脸色,就知道里头那位的胎要是保不住了,他们这些人恐怕也要跟着陪葬 最好的药,最有经验的太医都在里面,他们年轻的跪在外面,不等里头那位情况稳定了不能走。 陈昭和陈蛮也在外面守着,陈蛮这还是第一次到皇宫里来。自然,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肯定知道了自家大人的事。听了哥哥说之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伺候了一年多的大人,竟然是女子 而且,还有了皇上的孩子。 陈蛮很久才镇定下来,回头就看到哥哥脸色不好看。 陈昭当时以为朱明炽要杀她,才冒死扑她,后来才听弟弟说,陛下是想废赵大人的手,不是想杀她,他当时是误会了。不过这时候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赵长宁的孩子才是关键。如果不是他那一扑,赵长宁也不会 “你刚才太激动了。”陈蛮突然说。 陈昭回头看弟弟。 陈蛮已经转过了头说“你曾经问过我是不是对她有别的心思,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愿意为她去死,但没有那种心思。现在我想问你哥哥,”他轻轻说,“你对大人究竟是什么心思” 陈昭不想说话,也没有理会陈蛮。 陈蛮却说“我什么也不劝你,因为你什么都明白的。现在我要找人去通知赵家一声,你好好冷静一下如果让皇上知道了,你恐怕会被他猜忌。不过我觉得,他应该已经猜到了。” 他说完就走了,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亲弟弟,很快就找到了人去赵家送信给赵长淮。 在他走之后,陈昭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天际,嘴角竟露出一丝苦笑。 就连陈蛮都看出来了,朱明炽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不过是这时候赵长宁的事走不开,所以他说也没说罢了。 他怎么会不清楚呢,朱明炽怎么对魏颐的,怎么对陈蛮的,甚至是对章若瑾,他历历在目。 不过是情难自禁罢了。 朱明炽纹丝不动地坐在内室外的太师椅上,他怕自己在里面,反倒是影响了太医医治。直到许太医从里面走出来,朱明炽立刻抬头看向他,那眼神竟让老太医都抖了一下,他酝酿了一下,拱手道“拼尽微臣与太医院的医术,总算是保住了赵大人的胎,母子无虞,陛下尽可安心了” 他这话说完,很明显地感觉陛下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她没事就好”但随后陛下又眉头微皱“那她的手呢” 赵长宁右手的伤势甚重,箭穿透手背,许太医叹了口气“大人的手日后会不会受影响,微臣不敢保证。只能等大人好了看看了不过这样的情况,多半是不妙的。” 朱明炽又沉默很久,才说“朕知道了。” 他挥了挥手,让许太医退下去开药。 “陛下,”门外有人说,“有谋逆之意的大臣,已尽数控制在皇极殿中,乱臣贼子已经收押牢狱。您看” “退下。”朱明炽道,“谁再过来打扰朕,杖责” 外面没人敢再说话。 他走进内室,让两个伺候的宫女也退下了,他在龙榻旁边坐下来。长宁还躺在龙榻上,因为失血嘴唇苍白。头发散开,手上缠着纱布。 为什么还没有醒呢是不是因为不想见他 朱明炽坐在床沿,把她受伤的那只手捧在掌心里,她的手这么小,他捧着还绰绰有余呢。他静静地看着,想着她说的那些话。原来那些不是她在演戏,她是一直真的想帮他的,而且一直都在慢慢的,喜欢上他。 其实他要的真的不多,只需要她有一点喜欢他,就够了。 他半跪下来,缓缓地沙哑地说“朕最生气的时候,想过折了你的翅膀,将你囚禁深宫。朕心里的暴戾,甚至到现在都还有。朕已经打算好了,你跟朱明熙一起谋反,朕将他千刀万剐,将你囚禁起来。所以朕毫不犹豫地射穿了你的手。“ 朕最后决定,折去你的羽翼。 但原来,你不是来篡位的,你是来保护朕的。 朕愧疚难安,朕怕,怕这一箭,射穿了你对朕好不容易有的那一点爱意。 朕,自此后尽属于你。 朱明炽没有看到,长宁的眼睫微微地动了动。 他继续说“朕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中宫无皇后,那因为你与朕,早就在那一夜成亲了。”他笑了一笑,“蜡烛的颜色,若没有朕的命令,宫人怎么敢说换就换。当真是朕说什么,你就信了。你就是朕唯一的皇后。” 他无比珍惜地轻吻她的手,轻声说“朕已经知道错了,朕不该怀疑你,不该伤你。你能不能”他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能不能继续爱朕” 那个吻,轻得怕弄疼了她,又重得像是承诺。 已经醒来的长宁,听完了他的话。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有说过我以前爱你吗” 从隔扇里,争先恐后涌入的团团阳光中,这个人抬起头,他的笑容既复杂又坚毅。衮冕龙袍,高大的身体半跪着。耀眼得要发光了。 “你都听到了”他问,“那你觉得怎么样” 长宁看到阳光镶嵌在他的身上,好像她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她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是在一个梦境里,一个登高的梦境里。金光笼罩他的全身,一如现在。 “如果我觉得我不是很同意,你会怎么样”她淡淡地问。 朱明炽就道“我会等到你同意为止,但你不能离开朕。” 她的手按在腹部,想起刚才害怕失去的恐惧,微微凝神“它”。 “它没有事。”朱明炽上了龙榻,将她搂在怀里。 他的胸膛太热,驱散了早春的寒气 赵长宁从昨夜清楚地知道,他是帝王,他应该猜忌别人,应该机关算尽,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计就计。 如果他真的信了她的话,那他早就死了。她突然反应过来,也许在那个梦境里,他就是信了她的话的。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怀疑我骗你”长宁侧头问他。 朱明炽沉默,他是在想应该怎么告诉她,斟酌了一下词句,问她“你还记得禁卫军的令牌吗” 长宁自然记得,说起这个东西她就生气。 她勉强地用未受伤的手在衣裳里掏了一会儿,然后勾着红线掏出腰牌,递给他“还你。” 朱明炽看她竟将这玉牌穿了红绳儿放在身上,笑着将她的手连同腰牌一起握紧“你拿着,这个东西朕送给你。” “朕当时,先知道了周承礼的两个计划,料到了他想骗我前往边关。只要他们一入主紫禁城,掌握周边兵权,朕就奈何不了他们。”朱明炽看向她,“当时陈昭说你极有可能叛变,朕还没有信。直到朕发现这个腰牌从你身上消失了,接下来无论哪次见到你,你身上都没有这个东西,再然后,朕知道了你背着朕喝避子汤的事” 所以,他对她的信任就这么一点点被摧毁了 造化弄人 长宁不再说话。朱明炽却温柔地道“长宁,朕那箭当真是无意射出去的,朕当时本来就心痛,以为你是来杀朕的,你又扰乱朕的心智。朕是绝不可能让你离开的如果你实在恨朕,朕可以还你一刀。” 他将自己随身的匕首拿出来,拔出刀鞘放在她手上。 寒光森森的匕首,泛着幽暗的光芒。刀柄嵌着红宝石。长宁没有想拿刀,他却掰开了她的手指,把刀塞在她手里 他让她用匕首,对住了他的肩。 赵长宁的手微微地发抖,她冷冷地看着他“朱明炽,你发什么疯” “还你一刀,你刺吧。”朱明炽微笑着看着她,“这一刀还是没有关系,你不会有事的。” 她又怎么可能刺得下去 但朱明炽却握住了她的手,按着她用力“你来。” 赵长宁被他逼急了,突然看到刀尖已经有血渗出他的衣裳,这匕首太利了她眼眶一红道“你干什么啊” 朱明炽看她被自己逼急了,连忙把手松开一些“乖乖,怎么了伤口疼吗” “你知道有多疼吗”她红着眼说,“为什么要让我刺,我不想刺”她的伤口的确还疼,喃喃地道,“你知道多疼吗” 他笑着把她紧紧地抱着“乖乖,朕知道你疼,是朕不好,都是朕” “就是你难道还能是我”长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委屈,去救他,他竟然拿箭射她。她就掐他,打他,“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朱明炽却是高兴的,她愿意打他,骂他,那是因为她心软了,她愿意对他泄气了。像个小女孩一样,也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性呢。 他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哄她“现在还不能回去,你的伤还没有好。等你能回去了,朕陪你回去好不好” “不要你陪” “好好,不陪不陪,你自己回去。” 长宁抓着他健壮的肩膀,眼泪什么的全擦在了他的身上,但这个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哄她。 她渐渐地就蜷缩在他怀里,然后又说“我还是没有原谅你。” “嗯,朕知道。” “你的伤口在流血” “嗯,一点点血,死不了。” 长宁沉默后说“但是弄到我衣裳上了。” 朱明炽只能去包扎,一边包扎一边顺便处理乱的事,乱头目全部关入天牢,朱明熙囚禁到皇室宗祠中,一辈子不得外放。其余关入刑部大牢再做定夺。另外再宣章首辅和陈昭过来,立刻逮捕兵部左侍郎,工部尚书,五城兵马司中的中城兵马司、北城兵马司指挥使。 他吩咐得很快,还顺便跟刘胡说“叫御膳房做午膳过来,以滋补养身为要紧。” 章首辅也听说了陛下抱了个女人回来,但现在处理乱余孽的事要紧,他又不是那种八卦的人。 章首辅看了两眼,拱手正要退下。被朱明炽喊住“章爱卿。” 首辅大人笑眯眯的“陛下还有吩咐” “这次我要对大人说一个谢字。”朱明炽看着他慢慢说。 章首辅也不问是什么事,拱手道“君主贤明臣未必知,但是天下知,百姓知,乃至于史书知。陛下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昏聩的人看不到,但是百姓知道,他日史书也会留下陛下的功绩。陛下尽管做自己的事,终有一日会有回报的”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朱明炽竟然听出几分豪气来,他眼睛微眯,这老头,当真不愧是首辅之位。 他这边刚送走了章首辅,又有宫人来传话,说太后过来了。 “太后她老人家听说您抱了个女子回来,还请了整个太医院来保胎,便从寿康宫来了。”宫女有些忐忑,“太后来势汹汹,奴婢拦也拦不住。” 朱明炽揉了揉额头,有点头疼,他毕竟也是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该怎么告诉太后,她很喜欢的大理寺少卿赵大人,其实就是她的儿媳呢 谁知道太后跨门而入,却是带着喜气的“人在哪儿我孙儿在哪儿” 朱明炽站起身走到庄太后面前,语气无奈“母后,她才有孕三个多月,您孙儿还在肚子里。” “我得见见她吧。”庄太后道,“怎么怀孩子了也不说一声,你在外面看到喜欢的就带回来啊,母后是那种会阻止你的人吗这养在外面实在是不安全,不如把人接进宫里来吧,正好我能帮你照看。” 朱明炽怕长宁在里面听到又多想,立刻拦住了庄太后“母后,不是我现在不让您见,实在是不能。您再等等吧,儿子刚清理了乱,您总得给儿子一点时间休息。” 庄太后见儿子的确有些疲态,他不让自己见,总有理由吧就没有勉强,但是老太太却是真的兴奋“生了要给我带”还往里探头,“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啊”竟然能入得了他的眼,不容易。 朱明炽是连哄带说的把人弄出去了,正好御膳房上了菜,他把长宁弄起来吃饭。 长宁靠着他,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勺蛋羹,突然说“我对不起太后娘娘。” 她指的当年那件事,她差点杀朱明炽,但太后却以为她是帮朱明炽,一直对她好到现在。 “你给她生个孙子,就是对得起她了。”朱明炽道,“你再给朕多吃一勺。” 长宁按住朱明炽的手,顿了顿说“你以后要是再不信我,我就真的不会再留下了。” 说得好像她能走得了一样。 朱明炽就笑了“好,一定信你。” 赵长宁才躺下来继续吃,突然又想起赵家“我还没有叫人回去说一声。” “已经派人去说过了。不过说起你家”朱明炽放下碗,“你是女子的事,还是告诉他们吧,把朕的事也告诉他们。免得朕三天两头听到你家要给你找亲事。” 他听到谁又要许配给赵长宁就不舒服 长宁摇头“不必了,我爹还以为我旧情难忘,不会给我说亲,到时候把孩子带回去,他们就不会说什么了。”她还是喜欢自己在家就是嫡长孙,再说人多口杂,知道的人多了总会走漏的。 这个朱明炽倒是没有逼她,只是沉默一会儿,他突然问“长宁,朕还想问你,你当真当真是喜欢朕了” 赵长宁侧眸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又转过头“刚才要是真的扎你身上了,你大概就不会问了。” 她不是喜欢把感情说出来的人。 但已经太明显了吧,如果她刚才狠点,就应该扎进去,让他也试试那种痛的。 朱明炽听着笑了“好了,不问你了。” 她这样的人,如果不喜欢,这么会乖顺地躺在他怀里,由他喂饭吃呢。又怎么会轻易地原谅他呢。 罢了,不说就不说吧。他知道她是口是心非,嘴硬心软就行了。 朱明炽继续给她喂蛋羹“张嘴,还有小半碗没吃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6章 第106章 一个月后, 赵大人明面上正式外出湖北行省,实则搬入了朱明炽位于京城的私宅。此时已经是冰雪消融,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窦氏舍不得她, 拉着她哭了好久, 给她做了三双鞋放进行囊里,才送她出了城。 马车一出城就绕了回来, 进了朱明炽的私宅。 陈昭和陈蛮正在这里等着,里面一切已经布置妥当,该翻新的也翻新了,另给长宁准备了六个丫头, 四个孩子的乳母供使唤。陈昭有公务脱不开身,陈蛮刚升任神机营副指挥使,干脆调他过来做侍卫。 正好还能陪赵长宁说说话。 长宁这一个月一直在养伤,都不知道外面的事, 问起了乱的下场 听闻朱明熙和周承礼都是幽禁终身, 而赵家不仅没被牵连, 她父亲还升任了工部郎中后,她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她知道,这是朱明炽为了她有意放周承礼一马。否则谋逆之罪,足够周承礼株连九族了。但是朱明炽一次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过, 只叮嘱她注意身子,好好养着。 正好今日朱明炽也在私宅里, 他在亭中跟陈昭说话,长宁正好去找他。 朱明炽料理完乱一事,还比较闲。正好赵长淮下个月就要成亲了,这小舅子成亲,他总得送点什么东西给他才是,但却拿不定注意究竟该送什么好,在问陈昭的想法。 他喝了口茶,正好抬头看到赵长宁出现。 长宁没有束胸了,就换回了女装。她虽然不大会穿,但是来伺候她的丫头都是精挑细选来的,给长宁选的是一袭深深浅浅的青色月华裙,腰间垂下由白到墨绿的流苏。她生得极白,脸皓若明月,五官精巧极美,一双眼如湖水幽幽,发只用两枚莲纹玉扣扣住,其余如丝绸般垂泻在身后。走动间只见如涟漪波动,冷风送香。大概没变的就是她那个冷淡的表情了,很赵长宁。 朱明炽也是第二次看她穿女装,自然怔住了。 旁边陈昭却是第一次看到,好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朱明炽扣了扣桌面,他才回过神,立刻灌了自己一口茶,不敢再看她。 “你们怎么在这儿喝茶。”长宁已经走了过来,跟朱明炽说话。 朱明炽抓着她的手“怎么穿得这样过来了,你先回去,朕一会儿去找你。” “我穿得怎么了”长宁看了看自己,她觉得挺美的啊,果然还是女孩的衣裳好看啊。 朱明炽见陈昭连眼睛都不敢抬,就知道他什么心思了。 他自然不会说赵长宁的女装太好看,他不愿意给别人看,而是笑笑“你的吏法新编不是还没写完吗朕后天可是等着要用的。” 赵长宁也看一眼陈昭,陈昭想什么她不管,朱明炽想什么她可知道。她就淡淡笑了笑“陛下,得亏您是皇上。您要是换个身份,女子都得被您逼跑了。”她也不想跟他说话了,转身回屋去了。 当她不知道朱明炽在想什么吗,不就是不想别人看到她吗。他有时候占有欲真的太强了,她有点受不了了。 朱明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是啊,谁让老子就是皇帝呢,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跟陈昭说“赵长淮都要成亲了,说来你也该成亲了。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可要朕给你找一个” “不劳陛下费心。”陈昭目光微闪,“微臣已有心仪的女子。” “哦”朱明炽笑了笑,竟伸手拿过茶壶,亲自给陈昭倒水,“不如说来给朕听听,是哪家姑娘你可是朕的左膀右臂,婚事不能马虎。” “皇上。”陈昭跪到了地上,“请恕微臣” 恕什么罪他又说不出来,亭子里寂静了许久。 朱明炽垂眸看着他,继续倒茶,淡淡地说“以后朕的私宅,你少来为好。” 陈昭很久才说“是,微臣知道。” 听了陈昭的话,他放下茶壶“行了,别跪了,朕还有事,你先回吧。” 陈昭从亭中退出来,看到陈蛮在外面等自己,已经升任神机营副指挥使的弟弟,看上去似乎真的有所不同。 “哥哥,你真的这么喜欢大人”陈蛮跟在他身后说。 陈昭淡淡道“我不知道。” 陈蛮又说“哥哥心里明白,既然不是你能染指的人,就别抱着那种想法了。那些动过这种心思的人,下场都不太好。皇上没有和你计较,那是因为你战功赫赫他怎么可能容忍别人觊觎她。” 陈昭的脚步停住了,然后他说“你话怎么这么多” 陈蛮笑了笑不再说了,跟在陈昭背后出了私宅。 长宁刚在书房里写吏法新编,那次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能动笔了。所幸对她的手没有很大影响。刚写了会儿,朱明炽就进来了。然后抱住她的腰道“似乎是大了一些。” 长宁道“你不是后天就要要吗那就别打扰我写。” 他的吻却次第地落在她的脸上,然后呼吸渐粗“这种东西早一天发晚一天发不都一样吗来,陪我睡会儿。”他把她转过去搂在怀里,长宁立刻感觉到了他的欲望。 她避开他的吻“我怀孕呢,不要。” “都四个月了,没有问题。”他开始试图剥她的衣裳 话是这么说,但赵长宁觉得朱明炽那方面比较可怕,每次她都是精疲力尽,下不了床为止。 “你自己睡。”她推着他健壮的胸膛,但朱明炽已经足有两个多月没有过,此刻又把人抱在怀里,对于一个精力旺盛的男性来说,再能忍住是真不可能的。他也知道怎么办,手伸进她的衣服了,不一会儿长宁就气喘吁吁。 在朱明炽成功把她抱上床,他压下来的时候。长宁还残存理智,抵着他的胸膛“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别说答应她一件事了,现在就让他把月亮摘给她都成。 “什么事”他就捉着她的手吻。 “我想去看看七叔,我有话跟他说,不知道可不可以” 看着已有孕快五个月,穿着女装的赵长宁,朱明炽摇头“不行。”。 赵长宁皱眉“为何不行” “你为什么要去见他” “他是我七叔。” “我是你男人,我说不许去。” 于是对话陷入了僵局。 “我只是有话跟他说而已,快进快出,你别这么霸道。”赵长宁更加不满。 “朕就是这么霸道,谁让朕是皇帝,有本事你也当皇帝,就让你霸道。”朱明炽表情不变。 赵长宁气得要打他,然后被他抓着手带到怀里“好了好了,来我们继续” 最后霸道皇帝还是推让了,因为赵长宁抵死不让他解衣裳。这人有病,她都说了她只是跟周承礼说几句话,他就是占有欲作祟,变态皇帝又什么办法,她不愿意,他虽然能用武力,但他现在已经不会这么做了。只有她愿意且配合才是最好的。皇帝退让了,不过只准她跟周承礼说半刻钟。 但就算他答应了,也含含糊糊地拖了快一个月,长宁都想打他了,才让人带她出去见周承礼。 周承礼被幽禁在刑部大牢里,由于身份特殊,他住的地方竟然还算规整。他没有穿官袍,只是简单的直裰,黑发梳了发髻。 “七叔。” 听到有人喊他,他缓缓转过头。 然后看到一个穿着淡青绉纱襦裙,梳着分心髻的姑娘看着他。当真是貌若青莲玉立,眼瞳碧水波淡淡,肌肤凝脂微透,秀丽至极。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赵长宁穿女装。 果然是漂亮不可方物。 看得出气色极好,这是护花之人呵护得当,所以她才能不用顾及后果地漂亮着。 “为何来看我。”周承礼转过头闭上眼,“你回吧,是我最后害了你,否则朱明炽不会误会你。” 牢头打开了门,赵长宁缓缓走了进来,她环顾四周,“环境还可以。” 周承礼“” “我不会怪你,你虽然利用我,但一直以来都对我极好。”赵长宁叹道,“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赵长宁。我来是要告诉您,吏法我已经完成了修改,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法也已通过,自此后天下不再有严苛吏法。” 周承礼还是睁开了眼,微微叹息“七叔会为你自豪的。” 长宁笑笑,走到他面前“七叔,十四岁的事,我已经想起来了。” “哦”他眉梢跳动,语气却淡淡的,没什么波澜。 长宁轻轻叹气“我来,只是想告诉您一件事罢了。”。 她只是想告诉他,他一直喜欢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其实,他根本就不应该这样的。他也不必这样的。 告诉他了,也许他的执念就不会这么深了吧。 赵长宁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她离开了牢房 走到半路,她没有听见背后有声音,她回过头,只看到他背对自己,头埋在手臂里,身躯微微颤动。 她沉默地站立了好久。 她第一次看到周承礼,像个孩子一样的无助。但这件事,也许他早就应该知道了。 长宁从刑部大牢出来之后,不想这么快回私宅去。朱明炽不大喜欢她出来晃悠,她现在有孕,又不好穿男装,又怕熟人认出来,所以也干脆不怎么出来。但是突然出来透气也是很新鲜的。 马车走到了她常往来的巷子,长宁想下去散步。 朱明炽派的丫头和侍卫一起跟着她,这条巷子多有卖各类早点的,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长宁闻着也有了些饿意,走到一个灌汤包的摊位面前。她还在看,却听到旁边有人说“纪大人,您又赊账您都赊了小的两钱银子了,小的也是小本经营,实在是赔不起啊” 长宁循声望去,就看到挂着大理寺少卿专用牌子的富贵,还有坐在摊位上吃小笼包的纪大人。 “大人都说了,下月发了月例会还你的,一笼包子,就不要太小气了嘛” 卖包子的却不依不饶“纪大人,您上个月不也是这么说的吗我就跟你说明白了吧,您今儿不付账别想吃包子不然就拿您驴脖子上的牌子抵账。” 纪贤不干“你这卖包子的太黑了,那可是金子做的。大人不过就是一时没钱,又不是少你的钱。” “你要是不给,我就上大理寺要去” “慢着。”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长宁走过去说,“他欠你二钱是吧这里就是了,我帮他付了。” 不然还让人家上大理寺讨债了,那整个大理寺都要跟着他丢人了。 摊主见这姑娘一身淡青深绿素白,五官极美,眼睛似盛开满荷花的莲池,玉雕一般的手上放着两粒碎银子。他突然脸红结巴“那这这多谢姑娘了。” 赵长宁付了钱想走,背后纪贤说话了“姑娘请留步。” 留步留个鬼,要是让他认出来怎么办 赵长宁很快就带着随从上了马车,只知道后面纪贤似乎追了上来,但他能追到就是怪事了。 “何必要追呢难道是要我住址,好还我银子”赵长宁就沉思。 照顾她的丫头笑道“他那样子,分明是看上您了。您可别总这么出来晃悠了,否则回去,皇上还不打死我们几个。” 姑娘不怎么穿女装,大概不太明白长得这么好看,随便帮人家付账真的不太好。 朱明炽听说白天的事后,果然不再随便让长宁出去了。 长宁却闷都要闷死了,除了偶尔陈蛮和赵长淮来看她,别人就不能来了,所以就盼着快点声孩子算了,她好回大理寺去。 朱明炽却开始产前焦虑,一会儿怕她出什么意外,一会儿担心孩子早产。把大半个太医院都搬到了私宅来,终于在长宁要闷死的时候,胎动了。长宁的产期正好是盛夏,三伏天热得人恼火,但不敢给她用冰块,只能擦水降温,疼了一天一夜,叫朱明炽差点又把另半边太医院给搬过来,才终于生下个六斤多的小子。 听到是个带把的,朱明炽喜开笑颜。倒不是他很喜欢男孩,而是他的皇位就后继有人了,以后两人房事注意着避孕,别让她遭这个罪了。 长宁却很失望,她想把孩子带回赵家养。但是朱明炽肯定不会同意的,这是皇长子,身份不一样 很快他就进了屋里,把皱巴巴红彤彤的儿子抱给她看。 虽然现在还很丑,但可能是因为是自己生的,长宁看着他拳头大的小脸,还是觉得心都要化了。 “你要让他做太子吗”把吃饱奶的婴儿放在自己身边,他身上有股奶香味,长宁正是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孩子。还要碰一碰他软嫩的嘴唇,看到他的小嘴蠕动。 “自然的,你不想吗” 长宁闭上眼,靠着孩子的小被说“不想。” 也是,她见多了皇室的尔虞我诈,怕自己的孩子也会如此吧。 朱明炽见她这么亲昵孩子,有点淡淡的不高兴。果然常说女子有了孩子之后,孩子就是她最重要的人,不能这样。 他脱了靴也上了床,长宁就往侧挪动,给他让位置“今天不批奏折” “今天不批,章大人帮朕看。”自上次谋逆一事之后,朱明炽就对章首辅外的信任。 他把孩子和她一起抱进怀里,反正他怀抱宽阔,绰绰有余。察觉到长宁很自然地把头放在他心口,他又舒心了不少。他说“朕保证只会有他一个太子,你难道就不想,教导一个一国储君吗” 他说到这里,赵长宁却真的有点心动了。 听起来似乎不错,如果她能教导孩子,让他知道治国,知道广开言路,知道重视科技发展,说不定会改变历史进程呢赵长宁天马行空地想着,朱明炽低垂眼看她“又想什么去了” “孩子。”她老实说。 朱明炽听得哼一声,握着她的下巴轻抬起她的头“朕告诉你,你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只能是朕。” 长宁看着他,然后她眨了眨眼。 再然后她无奈地说“你不要总是身体力行地给我演这种霸道戏好不好”不过她还是凑上去,轻轻地亲了下他的嘴唇,“这样够了么” 朱明炽将她整个搂在怀里,再次亲上去。 不够,不会够的。 长宁安静地躺在他怀里睡着,他抱着她,然后她说“孩子会长大,但你陪我终老。所以不会有人,比你更重要。” 朱明炽稍微怔了一下,谁说他家冷面少卿不会说情话的。 她会的,这么动听,这么温柔。 她就是平时懒得说而已。 他的心满满的暖意,把他的整个世界搂在怀里。 “朕很喜欢,”他叮嘱,“你写下来,朕找人框起来,给你挂书房里。” 赵长宁欲言又止,她说“挂你书房可以,不能挂我书房里。” “好,你写下来再说。” 长宁就这么躺在他怀里,不觉露出一丝笑容。她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也是真的,喜欢身边这个人。 她闭上了眼睛,毕竟还是太累,就静静地入睡了。而那个人,他的手就这么一直轻抚着她的头发,一直到她睡着为止。 岁月静好,而你在我身边,这就是真正的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写到最后,那种爱情感越来越强烈,我自己写着都在微笑。虽然有一点点虐的过程,但这样得来的幸福才会甜。 所以来一发完结感言吧 这本书写得很不顺,实不瞒大家,早期情节经常写一遍不行,改到凌晨两三点才更,两个月后身体不大行了,更新稳不住了,当时又有学校一堆事,我就想着,等论文答辩完能好好更新。结果还是不能,其实写完论文后事情仍然巨多,而且我又因为最后阶段剧情卡得非常厉害但那个时候就没有给大家解释为什么了,理由多了,你们都要给我出十万个理由了。所以还是对不起大家,能看到这里都是缘分,啥也不说了,握手静默一会儿,真的爱你们,发自内心的感谢。 再然后来说说剧情,写到这里,也许有姑娘觉得意犹未尽,毕竟长宁还没当上大理寺卿呢。但是我得告诉大家一个残酷的现实,她这个年纪当上大理寺少卿,真的是加粗放大s版金手指了。大理寺卿至少也得35才能当对文章严谨度的一点执着,那个时候长宁已经太大啦我把所有的冲突都圆满解决了,这样就完结啦。还有些地方,例如养包子啦,长淮舅舅和包子啦,长宁和包子啦,皇帝爹和包子啦,都写在包子番外里。再写个周承礼和小长宁的番外,大家如果还有想法,可以给我留言哦 最后,祝大家生活幸福美满。有缘的话,下本书再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8章 番外二:朱明谦 番外所爱隔山海 朱明谦第一次见到赵长宁的时候,他十二岁。乐文朱明炽登基的第三年。 那时候, 赵长宁已经是名震京师的大理寺少卿, 而他是个无宠的皇子。朱明炽留他性命的理由, 不过是因为他真的毫无威胁。而朱明炽需要对外掩饰他弑弟的名声。 但是朱明炽却连王都懒得封给他,好像宫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把他扔给两个年纪已经很大的宫婢照顾, 识字断文更是别想了。 也许他真的忘了宫里还有这个人吧。 好在其中一个宫婢曾伺候过文妃,还读过些书, 所以能教朱明谦识字。 那时候大冬天,他穿着一件旧棉袄, 棉袄因为太旧了,又硬又重, 还有一股旧木柜的味道, 并不暖和。而且因为他这两年窜高了不少,所以还短了一截,冷风不停地从脖子里灌进来,他缩了缩脖子,靠着昨晚剩下的汤饭吃饱了肚子不饿,肚子不饿他便不冷,就这么站在宫门口看雪。 紫禁城每年冬天都下这么大的雪,这么大, 大如席一般纷纷扬扬从天铺下,将紫禁城淹没。他看着高而巍峨的宫宇,看着偶尔从宫门口经过的轿子, 他在想,那里面都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他们就是华服盛食,仆婢簇拥,而他却什么都没有,甚至也出不去。 他望向太极殿的方向,那里听说是皇兄议政的地方。 他只见过他一次,宫变那一晚,皇兄的侍卫把他从角落里拎出来,他冻得瑟瑟发抖,皇兄的眼神只漠然地从他身上扫了一眼。 是的,那个眼神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他在看个无关紧要的蝼蚁,他只是说“这个留着吧。”然后朱明谦就这样逃过了一死。 他想走出去一点,想看看夹道外面是什么,他以前想过,但是他的宫门口有人把守,他根本就出不去。 但是今天雪太大了,把守的人迟迟没有来。 他犹豫了一下,走出了宫门一步。 实际上在无数次的回想中,他一直在想,如果他不走出这一步的话,可能这辈子真的就是这样,遇不到这个人,遇不到后面的事。但也或许,就算他不走出这一步,他也注定会通过很多种方法,和这个人遇到。 其实朱明谦并没有走太远,很快守卫的侍卫就回来了,朱明谦已经走到了夹道外,看到他们拔腿就往宫里跑,侍卫很快就追上来把他按住,恶狠狠地问“谁准你出去的” 对于皇帝来说,这个弟弟活得好不好不重要,但是活着乖巧很重要。 侍卫们很恐慌,如果他们晚来一步,很有可能这小子就跑出去了。于是把他按在石台上后,两个人拳打脚踢地揍他,还恶狠狠地道“别以为你是什么皇子王爷,要是再敢乱跑,就打断你的腿” 朱明谦的脸抵着冰凉的石台,生生忍着侍卫的拳打脚踢。他的脸上遭了一拳,立刻眼眶乌青,脑袋里嗡地一声,里头两个嬷嬷很快听到动静冲了出来,见他被打就急道“两位爷行行好,快不要打他了,打坏了怎么办啊,快不要打了” 她们心里清楚,皇帝不会管他的,太医也不会请的。朱明熙伤重了就是死。 因为声音挺大的,路过的人被惊动了。有人跨进门来“何人在此打人” 朱明谦混沌地抬起头,他看到大雪纷扬,那人穿着官袍,披着斗篷,只看得玉雕一般精致又清丽的脸,瘦削的身影,身后跟着侍卫。他只晃了一眼但是没大看清楚,但是按着他的侍卫放开了手,他们对着这个人恭敬道“赵大人,是皇子乱跑,小的才略施惩戒”因为一直没有封地,下头的人只敢称他为皇子。 那个人听到这里蹙眉,说道“皇子岂是随便能打的便是再落魄,那也是皇子”他几步走到他面前来,伸手将他的头抬起来。 这样他才完整的,将那张脸尽收眼底。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如墨画,瞳如琉璃。只是肤色太冷,如霜胜雪,白白将单薄的唇瓣衬得春杏一般的淡粉色。 “你是五皇子”他的声音稍微放柔了一些,“别怕,我是大理寺少卿赵长宁,你伤得重不重” 当时他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 他伤得不重。 但这人还是叫身后的人去给他请太医,才告诉他“不要怕,你毕竟是皇子。”顿了顿,“你不要让别人欺负你。” 等太医来了之后,他就离开了。 朱明谦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大雪渐渐将他和他侍从的背影淹没。 太医只给他留下点膏药就离开了,侍卫走后,两个嬷嬷才敢上来给他擦药。声音发抖地说“您不要去外面了,您小心下次被打死了。” 朱明谦没有说话,他想着赵长宁说的话。 他是皇子,都该那些人来怕他,而不是他怕他们。 他时常坐在门口看,但是他却不来了。他是大理寺少卿,怎么可能常来宫里转呢。朱明谦听很多人说起赵大人为民伸冤,治理水患的事,是个清官。就连当初赵大人是,皇上都因为看在这个的面子上饶恕了他。 朱明谦静心读书,不再到门口看了。 到了一个月后,太后的寿辰,朱明谦一大早被收整好,带着去给太后请安,他给太后背了整本的金刚经,自从皇帝夺位后,太后便开始信佛,听到这孩子竟然能背下这么枯燥的经文,一时喜欢,拉到身边问长问短。 知道他过得不好,又专门叫自己身边的嬷嬷去他宫里看看。平日里朱明谦不怎么说话,但是在太后这里却像变了个人,时常侍奉太后,讨好太后。 皇帝忙着前朝无暇顾及太后,本身子嗣单薄,太后难免对朱明谦注意了一些。 等朱明炽注意到的时候,这个皇弟已经时常在太后身边出没,出入也有了小太监跟着,每次看到他的时候,会谦卑而恭敬地喊一声皇兄。 实际上朱明炽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既然能讨得太后欢心,干脆就把他放在太后的身边陪太后吧,他还另外赏赐了朱明谦一个聪明的主事太监李宝山。 而这时候,即便朱明谦地位仍然不高,却也没有宫人敢给他脸色看了。 朱明谦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他时常坐在阁楼上读书,身边有个李宝山能跟他说上话了。“你看这下面有什么”他问李宝山。 李宝山答道“房子,”顿了一顿,“再不就是人呗。” 这处能看到百官进朝,自汉白玉台阶两侧,文武官员次第入殿。 朱明谦就笑了笑,他总是能看到那个人,他走在文官的前列,神色淡然平整。 对于长大一些的朱明谦来说,赵长宁留下的印象其实很快就淡了,他在黑暗和孤独中思考,自己想要什么,怎么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越想得多,就越发淡忘了赵长宁。 但他每次看到百官入朝,还是不由自主地找他的身影,像是一个习惯。 再过两年,太后亲自请皇帝给他定了封地,朱明炽应付太后,圈了蜀地眉州给他做封地,便称为眉州王。虽然封地偏远,远在蜀地,但好歹是有了正经的封号。他时常去给朱明炽请安,提到自己想多学些东西的事。 “到了蜀地也可以帮皇兄排忧解难。”朱明谦恭敬地道。 朱明炽搁下笔看着他,朱明谦瞬间就背心一冷,笑道“自然,弟弟愚笨,也学不得什么精深的东西,学一学骑射就好了。” 对于朱明炽来说,他不怕朱明谦学什么骑射,十四岁才开始学这些,早过了打底子的时候。但是何必学呢,留着不杀,还给封地,不过是太后央求的而已。 “学得不多,想的倒多。回去好好侍奉太后吧。”皇兄淡淡道。 朱明谦没得到圣旨,他回来之后其实忐忑了好几天,也不再去朱明炽面前露脸,直到那天太后让他给朱明炽送补汤过去,他到了乾清宫,发现隔扇紧闭,门口站着的是皇兄的贴身刘太监。 刘太监淡淡道“皇上现在不能见您,您把东西放隔间吧。” 他点头笑着应了,走到隔间,突然听到隐隐的喘息声。 他没有听错的,就是那种声音,他以前曾经撞见过宫女和侍卫厮混。 但这个声音更加的勾人,带着一点点沙哑,可能还有一点点痛楚,听得人立刻腹中起一丝热来。 “呜混账朱明炽” “混账哪里混账了你今日在朝堂上这么反对朕,朕量着你要面子都忍了你的”然后那声音更加重的一声呻吟,疼痛愉悦混杂。 朱明谦面色微变,他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他不会记错的。 等到他放下东西,回过头看乾清宫的时候,实在是说不清楚,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受。 他和朱明炽 大理寺少卿赵大人竟然以色侍君 朱明谦飞快地走了,他不想更深地想这件事。 但是这天晚上,他仍然梦到这个呻吟,醒来之后便发现了梦遗。 伺候他的嬷嬷很惊讶,问他要不要宫女伺候。他现在多少是个王了。 朱明谦摇头拒绝了,他不大想要那些宫女,他想要 不,他并不能想要。他能做的只是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朱明炽即位第五年,赵长宁擢升了大理寺卿。 朱明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在雕一个白玉的宫殿,那是送给太后的寿礼。 但是寿礼还没有送到太后手上,就出了大事。 前太子朱明熙竟然并未真死,反而谋反成功,聚集了大批将领。 他利用假情报将朱明炽引入开平卫,然后在开平卫围杀了他,随后常远将军占领皇城,前太子即位。宣诏自己才是顺位天子,朱明炽用了阴毒手段,才落得尸骨无全的下场。 不过短短一个月,皇城到处是死人,血将护城河都染红了。 太后听说儿子死了,当晚就在寿康宫投缳自尽了。 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朱明谦沉默了一下,然后把雕好的玉宫宇砸了,叮嘱李宝山“无论藏到哪里都行,不能让别人看到。” 李宝山早吓得屁滚尿流,连夜挖坑埋在院子花坛里。 不受宠的好处大概就是,清算的时候也轮不到他。 朱明熙听说朱明炽才给他一个眉州做封地,就笑了起来“杀他干什么,带来见朕” 朱明谦见到朱明熙,早就不是当初温润的太子了。 他被带入乾清宫,看到赵长宁站在太子身边。但他的表情非常的冷漠,朱明熙亲昵地跟他说话,他一句也不回。 朱明谦一边恭敬地讲述朱明炽怎么对他不好,当然,绝大部分也没冤枉朱明炽的,一边不动声色地讨好朱明熙。朱明熙明显龙心大悦,笑道“正好,朕这宁夏无人守着,便封给你吧。”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朱明谦从眉州王变成了宁王。边陲重王。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宁夏今年已经乱了三次,也死了三个宁夏总兵。朱明熙这是给自己一个火盆,让他往里面跳。 但他不能拒绝,因为朱明谦能明显感觉到,其实朱明熙的心情是极度恶劣的。也许他一句拒绝,可能脑袋不保。 他只能谢主隆恩,然后告退。但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朱明熙突然冷冷道“你再找个样子给朕看,朕便让天下人知道你的事” 他知道说的不是他,而且他应该走快一点,赶紧离开。但是他却慢下了脚步,听到赵长宁冰冷道“我就这个样子,陛下看不惯杀了我吧。” 朱明谦深深叹气,他何必这么傲骨呢。 但好像不这样,也就不是他了。 然后,他听到重物落地,赵长宁的疾呼,突然说“不要”声音尽数被淹没。 朱明谦站在门口,脚如同灌了铅一样重,他知道后面在发生什么。 这样的美人,她好像一个战利品,属于胜利者的禁果。 想要得到,就要成为那个位高权重的人。因为只有这个位置才有资为所欲为。 朱明谦第二天,被朱明熙派去给赵长宁送东西,自然是赏赐,成堆成堆的赏赐。 赵长宁穿着一件雪白的单衣,半躺在罗汉床上,冷淡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似乎还记得他昨天那样讨好朱明熙,却换来一条死路,他嗤笑“还不赶快去宁夏赴任” “我也是无可奈何,你知道的。”朱明谦说,“不然我这样的,谁都能砍我两刀,我怎么能活得下来。” 他说着给赵长宁递药碗。 赵长宁没有接,只是淡淡问他“你看到了昨天的事” 朱明谦道“你不喜欢可以不谈,我看不看到不要紧,反正我也要走了,而且没有人听我说这些。” 赵长宁怔了一怔。 “你的药要凉了。”他提醒道。 “其实你去宁夏是件好事。”赵长宁叹了口气,“虽然危险,但是险中求胜的机会大。你学过兵法吗” 朱明谦说“看过,很多地方不懂。” 当然了,文化水平是个半吊子,能完全看懂就奇怪了。 “他知道你看兵书”赵长宁又问。 这个他指的应该是朱明炽了,朱明谦道“不知道,不然早把我杀了,我让嬷嬷给我缝在被褥里,没有人发现。” 赵长宁露出一丝微笑“你倒是聪明。”他们朱家这三兄弟,都很聪明,原来她以为最聪明的是朱明炽,现在却觉得这个五皇子也很聪明。 朱明谦看到他突然沉思了一下,然后说“你帮我一个忙,我教你兵法,如何” 朱明谦下意识地问“什么忙” 赵长宁对着他招招手,然后朱明谦凑过去,赵长宁就在他耳边说“杀了朱明熙。” 朱明谦有点惊愕,因为赵长宁以前是,他就算再恨朱明熙,也不应该恨到这个地步。当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个对于他来说不重要。 “我也许办不到。”他老实说,“我还挺惜命的。” 赵长宁就笑了笑“你这么回答,我必然要教你了。”惜命的人,才是最好的。 朱明谦还想问他怎么教自己,但赵长宁其实直接就向朱明熙请示了,很简单,朱明谦就是去打仗了,不会兵法说不过去。 朱明谦第一天去学的时候,赵长宁让他给自己上香磕头,还要喊老师。 朱明谦不是不愿意,他只是惊讶,教兵法怎么这么多规矩 但是赵长宁却很严肃“我师门严整,你必须成了我的学生,我才能教你。” 好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磕头嘛。 朱明谦不是很在意这种小事。磕头奉茶喊老师,赵长宁教他兵法。 朱明谦一学才发现,赵长宁厉害是真,此人绝顶聪明,不过是不擅心机而已。而且这些兵法,不知是谁传授与他,说来简直闻所未闻,刁钻古怪。 不仅讲兵法,还讲天文地理,顺便他有兴致的时候,给他讲讲四书五经。 毕竟是当年的探花郎。 这段时光,是朱明谦一生中最温暖的时光。赵长宁也许不是个好老师,他稍有愚钝老师就甩脸不高兴,觉得他笨。但敲着他的脑袋也会给他重讲。 或者来了诗兴,临场做诗,非要他点评。光说好不够,要能说出哪里好才能放人。 朱明谦不由自主地就追着他,实际上那个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了老师那方面的古怪,这也解答了他的疑惑,总不能接连两个皇帝都是好龙阳吧。 但对他来说,这个不重要。 他这一辈子,没跟别人建立过这么亲密的关系。爹妈早死了,两个哥哥一个赛一个无情冷酷,希望他早点死,唯有老师算是真正的老师,有那么一丝温情的东西在。 端午节那天,老师送他一盘粽子,笑眯眯地说“这是我包的咸蛋腊肉棕。” 原来是她包的,难怪歪歪扭扭,其丑无比呢。 朱明谦很捧场,笑道“一看就好吃。” 这小子一贯的溜奸耍滑,赵长宁不信他。让他吃两个才算数。然后两个人又喝酒,老师喝多了极乖,只是趴在桌上望着前面,乖得跟猫一样。 朱明谦估摸着她睡了,伸手放在她的背脊骨上。 单薄,突出,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他的手指,顺着就往下滑。 片刻之后突然惊醒,他不能这么做,他分明知道她最讨厌这样了。 朱明谦深吸了口气,灌自己喝了一大口酒。 老师迷茫地抬起头,把他吓了一跳,但她只是按下他的酒杯道“少喝点。” 她这是关心他吗 但老师又一顿“我心疼我的酒,你这一口,大半壶都要没了。” 朱明谦就笑了笑,不说话。 “老师,有朝一日我当皇帝了,让你当首辅好不好”他轻轻问她。“辅佐我治国。” 赵长宁听到这个很清醒,她摇头“我非将相之才,不要。” “但我想把最好的给你啊。” “但最好的”她遗憾道,“已经没有了。” 究竟是什么没有了朱明谦不知道,他想问,老师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而是说起他宁夏之行的事。 他过了七月就要去宁夏了。 一想到这个,朱明谦就有点烦闷,他不太想离开老师。 不启程也得去啊。 宁夏的七月,热得像火炉一样。 朱明谦监督修长城,修屯田,分卫所,按照老师预先给他的方法来做,很快把混乱的宁夏收归整理。而打过两次胜仗后,他渐渐有了威信。 他常听人说,他有当年“战神”的风采。 那个早已经死去的朱明炽。 不光是胜仗的问题,而且长得也像,边疆整天打仗锻炼,练得一身腱子肉,又长得高,当然就像了。 朱明谦不觉得自己很像朱明炽,当然了,他大半年没照过自己什么样子了。 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比朱明炽俊点。 他打了胜仗,朱明熙也从朝中给他发来信,给了三千金的赏赐。 朱明谦还给长宁通信炫耀自己的战功。老师就给他回话道那吃败仗回来挨手板。 朱明谦就笑了,他不会有败仗的。 但他却不知道发生了一件大事,朱明熙屠了赵家满门。 那个时候他正在收复三关口,向甘肃总兵借兵五万,全力进攻叛乱。刚平稳叛乱,他还没来记得跟老师说这个好消息,就接到了京城的急报。 屠赵家满门,一是因为当年赵家的背叛,二是因为赵家私藏。 他目眦欲裂,写信回去给老师兵力十万,复否 即便是驿站,也只会以为他在请教军事问题,但只有朱明谦知道,他想履行当年许下的诺言。 那就是杀了朱明熙。 老师这次的信来得很慢,他等得有点浮躁,差点想带着兵杀回去,她才给他回信劳兵不可,量度而行,京城安稳,勿挂念陛下安危。 她是告诉他,长途跋涉行军不可取,且京城防署不弱,他不能敌。 朱明谦缓缓地平了口气,将信烧了。 其实他也知道不可。 而且他也知道,赵长宁不会有危险,朱明熙虽然变态,却会对她手下留情。只是她如何承受得起家族覆灭的痛苦。 不出他所料,三个月后,线报告诉他,赵长宁突生疾病,朝上昏厥,朱明熙让太医院医治,没诊断出个所以然,就砍了一批人的脑袋。 他决定班师回朝一次,他来到宁夏已经三年了,也该回去了。 他这次回去,朱明熙对他极度慎重。 宁夏古为西夏国,后被元收复,改成宁夏。但一直以来,此地项人民风彪悍,造反频繁,屡战不止。现在能有个朱明谦稳得住宁夏,朱明熙肯定会重视他。 吃了国宴,知道他担心赵长宁的病,朱明熙并没有久留他,放他去了赵长宁那里。 赵长宁已经不住在赵家,而是住在一个别院里。 朱明谦很焦急,但当他到了别院外面,又平静了些。将兵留在外面,三步并两步走了进去。 她靠着一个翠蓝的软枕,皮肤白得微透,应该是又瘦了些,但是下巴到嘴唇那段精致极了,有微微的绒光。 她睁开眼看到他,一时晃了神“明炽” 朱明谦一怔,心道邪门了,真的这么像么他唤道“老师” 她很快回过神,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听说你病了” 但他的话很快被赵长宁打断了“那又如何,你知不知道你回来一次,朱明熙就要忌惮你一分”看他现在这个架势,长得跟朱明炽差不多高,又带兵又穿铠甲的,的确很有西北宁王的气势,但他现在羽翼未满,最忌讳遭到打击。 朱明谦一把抓住她的手“但你病了,难道不是因为朱明熙屠赵家” 他说到这里看到赵长宁脸色微微一变,自觉顿住了。 “我不是故意提到的。”他低声说,“老师你不要伤心,你还有我。” 赵长宁闭上了眼睛,即便不睁开,眼泪也自狭缝中流出。她喃喃道“你一定要杀了他” “我知道。”朱明谦紧紧握着她,“他有没有折磨你” 赵长宁顿了顿“我不想提。” “好好,不提。”他哄她,“你别气,我明天就回宁夏去了。” “我身体不大好,太医说可能活不到十年。”赵长宁淡淡说,“朱明熙一听就把那批人杀了,他最该杀他自己正好,我也没想活这么久了。所以在我有生之年” “老师,你绝不会死的。”朱明谦哑声道,“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赵长宁缓缓地一笑,慢慢说“怎么还像孩子一样,如今该十八了。” 朱明谦静静地靠着她,不说话。 “除非有把握,不然不要回来了。”赵长宁最后叮嘱他,“否则我不会再见你,听到了吗” 他一直觉得,赵长宁对他这么好,是有部分把他当成了复仇工具的。但就在这个时候,朱明谦觉得,或者是无比地希望,她也是真正的关心自己的。 他最后回了西北,听了老师的话,无事不得回京。 这三年间,灾害频发,民不聊生,偏生朱明熙是个暴君,为此屠杀官员众,朝野震悚。朱明谦偶尔闲暇,躺在宁王府里读京城来的信,突然有那么一点点怀念朱明炽,那个人虽然对他冷酷,但对百姓却是很认真负责的。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老师的信却很少再发来,两人之间的联系淡了许多。 他只能挑着信里有老师的片段看。 赵大人身体不好后,皇帝就罢了她的朝,将她接进宫中照料,自然明白人一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朝野上没有人反对,暴君杀人太多,这样的小事还有谁敢管他,只要他不是要娶男人做皇后,封妃都随便他。 朱明谦看完后,脸色难看至极。 他对老师十分了解,就是当初朱明炽对她,都从未曾做过如此混蛋的事。他这是要干什么,将老师圈作他的禁脔吗越活越邪妄了,当年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难怪老师也没有了与他的通信,身在宫闱之内,势必传不出信来。 她必然活得十分痛苦,需要自己去救她。 朱明谦一遍遍看着那些信的内容,然后他闭上眼睛,仰躺在椅子上。 三个月之后,不堪皇上酷法,大同总兵联合都督同知张兴英造反,兵力迅猛,直破雁门关。京卫严整抵御,但能当千军万马的三人,其中两人已被杀,另一人下落不明多年。朱明熙当年专于学习治国,对于用兵他并不擅长。 其实还有一人可用,那就是被他囚禁深宫的赵长宁。毕竟是师承于那人。当然,朱明熙也没有天真到觉得赵长宁真的会帮他的地步,她不临阵反水就不错了。 所以他下了一道命令,调任朱明谦回京,宁夏这个摊子暂时不管了,先守住京城这个喉口再说。 朱明谦听到此令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将宁夏交给副将,班师回朝。 那时候张兴英已经攻至居庸关,眼看就要扼住京城的喉咙。 二十岁朱明谦,年轻得英姿勃勃,虽骁勇善战,却外恭顺听话。他不仅很快稳固了局面,还平复了张兴英的叛乱,朱明熙很信任他,将禁卫军也交给他。 大同总兵才是叛乱的中间力量,还要静等平复。 朱明谦向朱明熙请旨去看赵长宁“有些地方要请教老师。” 朱明熙沉默不语。 他望着夕阳西下的方向,淡淡地道“她太恨朕了。其实她不该这么恨朕,当初如果不是她二叔和七叔叛变,朕的母后不会死,朕早该将他们满门抄斩,因为她才拖延到了现在。这世间的事一报还一报,是非常公平的。” 朱明谦道“弟弟不明白皇兄是什么意思。” 朱明熙露出浅淡的笑容“告诉她,她要是敢耍花招,这全城百姓就要跟着给她陪葬了。” 朱明谦最后还是见到了赵长宁。 他没想到她病得这么重,叫人搀扶着在院子里看花。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又是一年春天,海棠垂挂在枝头,簇簇拥拥从朱红高大的宫墙上垂下来。开得这么好,这么热闹。 赵长宁回头看他的时候,差点没认出他来。 站在门口高大魁梧的男子,已经完全是个成年的男子了,有压迫感,有血腥味。直到他露出一丝她所熟悉的笑容,轻轻喊她“老师。” 在她回房不便的时候,他几步走过来一把把她抱起来,觉得她轻得就像一束纸扎成的。 他把老师放在罗汉床上。 “你病成这样”他声音沙哑,手微微颤抖。 赵长宁淡笑道“你长大了,老师差点没认出来。” 他知道她只是不想回答,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然后站起来“老师喜欢鸟吗要是喜欢,下次学生买几只来陪你。” 赵长宁的声线很长,她平静地望着朱红隔扇外的海棠“你还不知道笼中鸟吗,”她淡淡地道,“恐怕更巴不得你杀它吧。” 朱明谦沉默,没有逗留多久就离开了,启程前往居庸关。 血战五天,杀敌三万。居庸关如人间炼狱。 叛军最后被平定。 京城百姓知道后无不欢呼,万人空巷前来迎接他这位大将军。 当他骑在马上,他突然地想起很小的时候,他被按在石板上打。他连饭都吃不饱,紫禁城雪大如席,那个人的背影被雪淹没的情景。 进入紫禁城后,他被允许戴甲入朝觐见朱明熙,这是无上的尊荣。 当他跪在地上的这一刻,皇上身边突然有个侍卫暴起,拔刀向他刺来,幸而朱明谦有千锤百炼出来敏锐,立刻侧身一躲,并从袖中抽出短刀反击,厉声说“朱明熙,我拼死替你保江山,你居然想杀我” 朱明熙脸色一变,冷冷地看着朱明谦,道“把这乱贼给我拿下” 什么杀他,他还不至于蠢到论功行赏的当天杀功臣。他分明早有反心,这不过是在制造借口罢了。 果然,那侍卫被他斩于刀下,他手腕带血,冷笑道“朱明熙,不杀你不解我心头恨” 这句话听起来倒是有几分真诚了 朱明熙起身与他迎战,殿外涌入一群金吾卫侍卫,但这些人,却与锦衣卫的人缠斗在一起。朱明熙冷声道“朱明谦,你能忍” 会咬人的狗不叫,他怎么忘了这个道理。 朱明谦笑了笑“皇兄,我无反意,是你逼的” 最终朱明熙还是不敌。他把他逼到角落里,刀抵在他的脖子上。朱明熙忽然看着他,冷笑道“你谋反,是为了她吗” “你太小看我了皇兄。”朱明谦只是淡淡道,“谋大事者不拘小节。” 朱明熙却是狂笑“你不承认,你竟然不承认她活不过三个月了,你再怎么救她,她都活不过” 兹 一刀入骨,鲜血飞溅。 他的军队很快入紫禁城控制局面,百姓们都听说了,是皇帝想杀才打了胜仗的功臣,所以他被逼无奈才反的。再加上朱明熙之前的,他们很快就把同情心偏向打了胜仗的大将军,拥护他继位。 民心所向,不可阻止。 朱明谦终于登基了,在完成加冕,他登基的第一天,他就迫不及待地让人打开禁宫,他要去看老师。 在他前往禁宫的路上,他无数次地想到以前新皇对她做的事,胜利者的禁果。 不是的,她是老师。朱明谦再一次告诉自己。除非她愿意,自己不能强逼她,但是他心里分明知道,老师喜欢的究竟是谁,那就不会有愿意的时候。 她不愿意,她就永远是他的老师,这辈子他最亲的人。他这辈子绝不会伤害的人。他只愿意看到她快乐,而不是痛苦。 朱明谦将那样细微的一个念头压入波涛汹涌的大海中。 朱明谦无比恭敬地将她请出禁宫,住进安排好的府邸里,官复原职,每天找人陪着她玩,怕她觉得闷,特地拿一些朝事去问她。 他去的时候,会静静地陪老师很久。 已经过了三十的老师,她的神情中总是透出淡淡的平静,有时候他看过去,觉得其实是一种超脱物外的淡然,或者说是什么都不在乎。 她越病越重,身体也越来越不好,朱明谦看着越来越惊恐。 他理解当初朱明熙杀太医的心态,因为太医院诊断了个遍,都给了他一个期限,早已油尽灯枯,活不过两个月。 虽然这个人就在他身边,但她却在一点点地消失,一点点的离开。 说不定那一天,她就再也不会醒过来,或者回答他的问题了。 那天天气很好,日头又暖,他就把老师抱出屋去晒太阳,让她看海棠花。 “明谦,”赵长宁说,“我要是真的死了,你不要伤心。我早就想死了,这是我欠他的。” “老师不许说这个。”朱明谦淡淡道。 赵长宁伸手,如他少时那样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你纳几个妃子,生了孩子便有家人了,不用抓着我不放。沙子终归要流走,老师感谢你,很遗憾不能一辈子陪着你建功立业。” 他抓着她的手,惊愕于已经这么枯瘦了。 而赵长宁看了他一会儿,仿佛透过他看到另外的一个人。 因为她的神情又很快地失落下来。 “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从来就是,”朱明谦说,“那老师要一直做我的家人。” 她微笑着闭上眼睛,朱明谦很久没听到他说话,他陷入一种恐惧中,这种恐惧让他浑身僵硬,伸出手指试探她的呼吸。 他感觉到了气息,知道她只是睡着了,才放松下来。 放松的时候他心里却突然涌上一种绝望,几乎将他淹没。 他忍不住将头埋在她的手间,很快觉得她的手热起来,湿乎乎的。 那是他哭了。 绝望而又无奈。总有一天会是这样的,总有一天会来。 到了那时,便同老师一样,孤独无依。 因为那个人他再也不在这世上。 所爱隔山海。 山海不可平。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朱明谦不是重生的,他也是做梦梦到的前世。 本来想写七叔和小长宁的番外,但是写出来就觉得换了主角一样,所以临时改写了这个,废掉了几千字。 这下,把前面大家的疑惑给补充上了,一个完整的前世。 所以这本就真的完结啦,有兴趣的姑娘可以预收丹阳县主,估计再过半个月开吧,我会先存稿,存好后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