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县主》 第1章 第一章 入秋之后天气渐渐变冷了,京城里开始下起绵密的秋雨。 薛元瑾在茶会上受了凉,回来就开始头痛。 她因为头痛就不出门了,时常坐在靠窗的贵妃椅上,看着院子里落叶秋景。 她的院子是魏永侯府最精致宽敞的主院,即便天气萧冷,也是一派雅致幽静。 大丫头秋实正在给她太阳穴上涂清凉膏。 “夫人怎么不种些花在院子里。”秋实柔声说,“奴婢看外头的雪菊开得正好,何不移栽一些进来。” 元瑾的目光从院子里收回来,说道“外头的雪菊是侯爷生前亲手所植,长得好好的,何必挪进我这院子里,不怕委屈了它们吗。” 秋实听到这里一愣,道“夫人说笑,花草怎么会委屈。” 元瑾却笑了笑,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秋实听夫人说到这里,才突然地明白过来夫人的意思。看着夫人白皙而柔和的面容,她心里一涩。 因为侯爷,也就是夫人的丈夫顾询,对她这个嫡妻极为冷淡。就连洞房之夜都没碰她一个手指头。之后为了避她,还立刻远去了边疆守城门。 她没有再说话,动作却更轻了。 元瑾知道秋实怕自己在意顾询以前的事。 其实她并不在意了,一开始也许生气委屈过,但后来她习惯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她又为什么要喜欢他呢既然他非要避开她,那她也就顺着他的意思,这么多年了,从不主动在他面前出现。 元瑾是真心实意的为顾询考虑,他大概,挺不愿意自己种的花,被挪到她的院子里来吧。 毕竟顾询当初娶她,不过是因为两人的婚约早就定下了,家里人逼他娶,他不娶都不行。明明他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却不能娶,他怎么会不愤怒呢。所以元瑾进门之后,他一个手指头都不碰她的,还非得远远地避开她。 而她又有什么过错呢 她嫁过来之前,难道没有期待过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没期待过他待她好么 但是在盖头挑开,看到他那张极为冷淡的脸时,这一切就落空了。 她为他纳最喜欢的女子进门为妾,贤德淑良,谁都挑不出她的错处。 日后生活里的茫然和痛苦,谁都不知道。 元瑾现在想到这里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顾询已经死了,战死沙场,也算是为国尽忠。现在的顾家是她主中馈,是她说了算,没有一个侯爷在上面压着,她过得更加自在。 元瑾又闭上了眼睛,这时候有丫头快步走进来,给她请了安。 元瑾才睁开了眼,示意丫头说话。 那丫头道“是徐姨娘那边传话来,说是徐姨娘闹得厉害,您要不要去看看” 徐姨娘的院子荒凉败落,以往人来人往的繁华风光,只剩门口一株掉叶的枣树。 薛元瑾被丫头搀扶着,走到了昔日旧敌徐婉云的门前。 还没有进门,就听到里面砸东西的声音,丫头们劝阻的声音。 出来迎接她的丫头忙屈身。 “这是怎么了”元瑾淡淡地问。 “姨娘非要见二少爷,胡言乱语说了好多话,奴婢们拦着不让姨娘出去,她就砸了好些东西”丫头说完,薛元瑾背后就有两个婆子冲了进去。 元瑾径直朝屋里面走。 屋里瓷器玉器碎片砸了一地,两个婆子死死压着徐姨娘的手臂。她虽然被按着,却仍然一副发疯的样子,清丽的脸憔悴而狰狞。 薛元瑾的丫头端来了绣凳给她坐下。 看到昔年的美人这个模样,元瑾道“这是怎么了,我都没怎么着你,你究竟在闹什么。” “你这个毒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害死了侯爷,还不让我见我的琛哥儿。如果侯爷还在,你们谁敢这么对我”徐婉云双眼涨红看着她,那目光,似乎立刻就要冲上来啃她的肉了。 元瑾笑了笑“你可真是糊涂了。顾询是为国捐躯,与我何干” “你放了我我要去找琛哥儿,我要去找老侯爷” 徐婉云挣脱不了婆子,竟张嘴就去婆子的手。那婆子下意识地一缩,她就突然挣脱扑到薛元瑾的面前,咬住了元瑾的手。 两个婆子一惊,立刻冲上来拉开她。但薛元瑾的手却见了血。 元瑾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脸色冰冷地擦手。 秋实立刻走上前,抬手狠狠打了徐婉云好几个巴掌,徐婉云的脸立刻红肿起来。她头发散乱,掌掴的红痕交错,看起来狼狈极了。 秋实冷道“不过是一个贱妾,仗着自己得过几天宠,还敢咬我们夫人了不打你你不知道老实” 徐姨娘从来养尊处优,怎么受过这个屈辱,她想把面前的丫头嘴撕烂,但却被婆子压得动都动不了。她怒喊“薛元瑾,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元瑾终于站了起来,走到了徐婉云面前,她说“徐婉云,我嫁进来之前,你与顾询就两情相悦。我进门之后,顾询纳你为妾,我何曾说过一句话你仗着顾询的宠爱,以前不将我放在眼里,又对顾询身边别的女人做了些什么,一桩桩,一件件,你心里比我清楚。究竟是谁恶毒,恐怕不用我说。” 徐婉云却笑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吗你跟顾珩之间,你敢说是清清白白你还装得一副贤德淑良的样子,把侯爷哄得团团转,我看着都恶心” 顾珩是顾询的庶长子,当初流落在外,被元瑾找回来,就记在了她的名下做养子,后来封了世子。 薛元瑾觉得徐婉云真是疯了,这种没由头的话也乱说。她淡淡说“大少爷是顾家的长子,未来的魏永侯爷,文才武略皆不凡。将来必然也是家中的中流砥柱。徐姨娘这般恶语中伤,实在是真的糊涂了。” 她实在是对这个女人不耐烦了,对秋实招了招手。 秋实很快会意,随后出去,拿了一壶酒进来。 “请姨娘把这酒喝下去吧。”秋实说。 徐姨娘冷冷地看着薛元瑾“你你敢杀我我是琛哥儿的生母,我唔”她的嘴巴很快就被婆子掰开,秋实举着酒就灌进了她的嘴里。 一股火辣辣的疼痛从喉咙蔓延开,徐姨娘一边挣扎一边呜咽。 “姨娘误会,我怎么会杀你呢。”元瑾淡淡地说,“只是你这胡乱说话的习惯,应该改一改了。”她就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自己的丫头给妾室灌酒。 这药酒一喝下去,徐姨娘的喉咙从此便毁了。 “侯爷待你一片真诚,你却这么”徐姨娘还想说,但喉咙却火烧火燎,说不出来了,她死死地盯着薛元瑾。 这个女人,才是最狠毒的。她不毒,最后怎么会所有人都没有斗过她 别人却还会觉得她贤良淑德,大度识体。 元瑾侧头想了想,笑着说“他待我一片真诚” 那她还真是消受不起啊。 她站了起来,又说“对了,不是我不让顾琛来看你。而是他自己说忙于读书,没时间来看你。我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她吩咐下人好好看着徐姨娘,才离开了她的院子。 元瑾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看着自己屋子里的锦绣堆砌,珠玉翡翠遍布。 顾询临死时,安排自己的副将回京。只有一句话,侯府日后就听夫人的。 可能是因为愧疚吧。 薛元瑾面无表情地想着。 毕竟他在世的时候,实在是从没让她过什么好日子。 不过多久,她的养子顾珩过来给她请安了。 俊挺的青年阔步从外面走进来,在她面前跪下喊了声“母亲”。 元瑾伸手一扶他“怎么每次都跪。” 顾珩越长大越像顾询,不过比之他父亲的俊雅,他更像个武将,五官英俊,丰神俊朗,而且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了,是个青年男子了。 她记得刚把他从外面带回来的时候,十二岁的他像个小豆丁一般,又瘦弱又胆怯,没想到十年过去,竟然长得这么高。 这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而且想到徐姨娘的话,就觉得更陌生了。 “见您当然是要跪的。”顾珩却笑了笑,又问,“您今天去了徐姨娘那里那徐姨娘当初这般害您,您又何必留着她。” 元瑾也没问他怎么知道的,她这养子看似好说话,其实心机深得不得了,肯定在她身边放了好几个探子的。 她知道必然有探子的存在,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也不知道这养子究竟要监视她干什么。她只是道“毕竟是顾琛的生母,不能随意杀了。” 顾珩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在她旁边坐下来喝茶,跟她说“靖王回京了。” 他说到靖王二字时,元瑾心中一紧。 靖王此人,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但性冷酷,又因为手握西北重兵,就连皇上都不敢跟他说一句重话。当初顾询在京城的时候,就曾经数次向皇上进谏靖王,说靖王进宫佩刀,有大不敬之心。结果顾询去了靖王所在封地的西北,就悄无声息地战死沙场了。 所有人都觉得,是靖王杀了顾询,包括元瑾。 但也只是这么觉得而已。魏永侯府虽然是世家,但在一个有权有势的大亲王面前,不过是个蚂蚁。反正薛元瑾是没有任何与靖王作对的想法的。 顾珩又接着说“皇宫直道上,上从正二品下至正五品的官员,皇亲国戚,都跪在道路两侧迎接他。” 这岂不是在耍皇帝的威风 元瑾就说“当年侯爷在时,曾经进谏过他大不敬之罪,侯爷的死说不定与他有干系,你在他面前更要小心。” 顾珩就笑着点头,目光在烛火之下显得熠熠生辉。 “我同你说这些,你要记住。”元瑾见他只盯着自己看,再次叮嘱,“你父亲怎么死已经过去了,你可千万别惹他。靖王在西北时打了胜仗,曾屠敌军数万这样的人物我们可惹不起。” “我知道。”顾珩柔声说,“你好生歇息,我明早再来向您请安。” “对了,还有一件事。”元瑾又叫住他,“那个新招进来的管事,被你调去田庄上了 顾珩听到这里,就低声笑了笑,淡淡地说“我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不堪大用,在您身边伺候不合适,就先调去管田庄了。” 说罢才站起身,真的告辞了。 “世子爷最近行踪神秘,却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宋嬷嬷给元瑾擦了香膏,看到她眉宇之间有一丝凝重,不由得问,“夫人,怎么了” 元瑾轻轻地出了口气“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宋嬷嬷见无事,就没有再多问。“那奴婢伺候您歇息了” 外面的帷帐落了下来,丫头吹灭了蜡烛。 元瑾靠着锦被,闭上了眼睛。 她梦到了顾询刚纳妾的那一天。 她迎了徐婉云入门,所有人都同情怜悯地看着她。 嫁过来还没有一个月,丈夫便要纳妾。连个出来为她说理的人都没有,她从小没有母亲,亲哥哥早就战死沙场。父亲远在山东,京城只有两位叔伯,又怎么会因为她对魏永侯府置喙。只有尚在人世的顾老太太怜惜她,将她叫到跟前说“那徐婉云即便是进门了,也永远只是一个妾,以后要给你奉茶行礼,永远在你之下,你不用怕她。” 当时她其实无依无靠,想握住老太太的手,对她说一句感谢的话。 但她一回头,却看到了顾询冷淡而嫌恶的目光,盯着她抓着顾老太太的手。 怎么,觉得她碰脏了他祖母的手吗 爱他怎么会爱他呢 她当时第一次觉得心里有种,想把面前这个人大卸八块的怒气,想从此不跟他说半句话。但她忍住了,这些做法并没有用,只是孩子气而已。 反正她也不爱他,就这样吧,他爱喜欢谁喜欢谁。 但这次在梦里,顾询却突然向她走过来,扼住了她的脖颈问“我对你不薄,为什么害死我” 她什么时候害死他了 他越来越用力,元瑾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她断续地说“不薄冷遇、纳妾、厌恶,这叫不薄”她又说,“去找徐婉云陪你不要来缠着我”薛元瑾想挣脱他的手,那手却如铁钳一般坚硬,她才猛然地清醒过来。 她才感觉有人隔着被掐着她的脖颈,捂着她嘴的手越发用力。呼吸越发困难,她的手脚都一齐挣扎了起来。但是外面仍然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里面的动静。 她唔唔地想叫,这帮蠢货,她都要被人掐死了,竟然还没有人发现 但掐着她的人仍然纹丝不动,她呼吸不过来,想动动不了,想喊喊不出来,渐渐力气小了下来。 意识就慢慢陷入混沌之中。 她平时没有树敌。以前树的敌大部分也都非死即残了,谁还能杀她。 究竟是谁想杀她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新文首发,跪求支持。也没啥说的。只有一句话,不要早早站定男主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 元瑾在迷蒙未醒之际,听到周围人声嘈杂,不知道在说什么。 吵得她头痛。 “这些伺候姐儿的,通通给我拉下去卖了赵管事,你去西街把周牙子给我叫过来。” 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元瑾就皱眉,说了一声“不要吵” 立刻就有一只手,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顶,低声道“沅沅乖,好生睡着,哥哥在这里。” 元瑾扭动了一下身体,又窝在男子的怀里又睡了过去。 这下她睡得舒坦多了,再也没有声音吵醒她。她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坦过了,好像回到儿时,睡得甜美又舒服,以至于醒来的时候,觉得周身都麻酥酥的。 元瑾睁开了眼。 眼前仿佛还是顾询冰冷的脸,冰凉华贵的侯府。但入目却是一副檀香色提花葛蚊帐,随意地用雕牡丹的银钩子勾着,两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守着她。瞌睡得头一点一点的,很脸生。 这是哪里 元瑾一翻身坐了起来。 屋内的陈设简单大气,屏风隔开内室,长案上放着宝瓶,墙上挂着几幅书画。窗外的院子里,种着两株柿子树,这个季节,便连一片叶子都没有。院里还有个小池子,那是活泉水,可以养鱼。 眼前的这些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她八岁那年,随着乳母去了京城,跟着三婶一起住。但在此之前,老家的济南府里,她就住着这样一个院子,院里有一水,两棵柿子树。她小的时候,最喜欢站在柿子树下面等柿子红。 那时候,薛家是济南府最大的家族。院子修得又大又气派,将好几处活泉修在了里面。 这就是她住过的那个院子。 虽然因为少小离家,元瑾早不记得那泉是什么样子了。但人是很奇怪的,就算不记得,但是一看到就会又想起来。 她正在看的时候,有个丫头已经醒过来了,其中一个连忙拍了另一个的头,把她叫醒,才笑着问她“县主,您怎么醒了也不叫奴婢您要不要喝些水”说着很快地拿旁边的蓝绸小袄给她穿上。 县主 元瑾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先是皱了一下眉。 她的父亲薛进,乃是赫赫有名的忠毅侯爷,隆盛十年的时候,因为在战场上护卫先帝的功绩,先帝不仅赏赐了他三千金,良田千亩,还封了他唯一的嫡女,也就是自己为县主,封号丹阳。因此在她未出嫁前,家里的仆妇都称她为县主。 她很快地脸色不好看起来,觉得是自己被耍了,问道“你们是谁” 但一开口,却听到一把孩子的声音。软糯稚嫩。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最先说话的道“奴婢秋萝,是刚派来伺候您的。” 她们却看到县主的表情变得有些惊恐,县主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又看了下自己的手。 两个丫头却害怕起来,想到刚被大少爷发卖出去的那些丫头,连忙上前说“县主您别怕,余嬷嬷马上就回来了。” 元瑾怎么能不混乱呢,难道她是真的死了吗 所以就回光返照,回到了济南侯府,回到了小时候 被掐死的经历仍然历历在目。 她一个内宅主妇,小妾姨娘们又让她直接间接的,切瓜砍菜一样弄残了。在魏永侯府基本可以说是没有敌手了。谁会来杀她,谁又能杀得了她 侯府有这个能力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养子顾珩。 但顾珩杀她干什么从道义上讲她是嫡母,活着对他巩固地位有益。从情理上讲,如果不是她当初把他找回来,顾珩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土,吃饱了撑的才会杀她。 她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这么被人平白害死了 那她现在呢她这是真的回到了小时候呢,还是在做梦呢 元瑾正在思索的时候,两个丫头已经拥着一个嬷嬷急匆匆地跑进来。这嬷嬷穿着藏蓝色袄子,圆而白的脸,四十岁的样子。 元瑾抬起了头,那两个丫头她不认识,这个嬷嬷却是熟悉的。因为这个是从小把她奶大的余嬷嬷,跟着她去了京城,只是她出嫁的前一年病逝了。 元瑾看到年轻的她出现,惊讶地张大了嘴。 已经死了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会是什么感觉 元瑾有点混乱了,她喊了声秋实,又高声喊了宋嬷嬷的名字,试图爬下床跑出去看看。这让余嬷嬷都以为她是被吓坏了,连忙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眼泪就掉进了元瑾的衣领里。“可怜我的小县主,小小年纪就要受这样的苦。可是吓坏了,不怕不怕,大少爷回来了,您什么都不用怕。” 元瑾人小力气小,挣扎不开嬷嬷的怀抱。随着那滴泪水渐渐晕染开,脖子一丝冰凉,她看着外面硕果累累的柿子树,看着年轻了十多岁的乳母。 她突然就意识到,面前的这一切,也许真的不是梦。 余嬷嬷急匆匆地抱着她朝前院走去。 跟她凝重的表情相比,却是元瑾脸上的毫不掩饰的好奇。 两侧栽种柳树的夹道过去后,余嬷嬷抱着她进了一个院子。元瑾看到门楣上挂的“堂正”二字匾额,院里有高高垒起的太湖石假山。 她在京都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想念济南府的老宅。但济南府和京都相去甚远,她再也没有回来过,更何况,就算回来了这里也不是她的了。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能再见到。 元瑾已经不着急了,她反而觉得周围很舒服。 这院子里站了许多丫头,余嬷嬷带着她通禀了一声,就挑帘进去了。 屋内正好有人在说话“你这次在东昌卫历练很好,再等两年练兵扎实了,就可以跟我去福建” 元瑾看到书案后站着一个男子,穿着圆领长袍,非常高,五官坚毅,身姿笔挺。正背着手和面前的人说话。 他面前的人虽然还是少年模样,却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一身深蓝色右衽长袍,腰挂玉佩,极为俊秀。正在听男子说话,微带着笑容。 抱着她的余嬷嬷立刻行礼道“侯爷,世子爷。” 元瑾不由惊讶,她仔细地看着这两个人。侯爷,世子爷那便是她的父亲和哥哥吗 她还在济南府,肯定还小,哥哥和父亲都还没有去世。 两个人很快就不再谈论刚才的事了,男子先向她扬起笑容,对她伸手“沅沅,快到爹爹这里来。” 沅沅 元瑾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是了,她的乳名就叫沅沅,因为五行缺水,所以将中间的字加了水旁做乳名。 她没有说肯不肯,男子却已经把她抱到了怀里,男子的手臂坚实有力,掂了掂她说“怎么还是轻飘飘的,明明吃我这么多饭,却不长肉,沅沅拿什么来赔爹爹。”说着又捏她的鼻子。 元瑾自大了以后,从不曾听到别人对她这么亲昵宠溺过。不由得喃喃了一声“爹爹” “平时得拿金山银山的哄你,才肯开金口喊一声。”薛进听到她喊爹爹,很是高兴。“是不是许久不见爹爹了,所以想我了” 他说着话,元瑾的眼睛却渐渐被泪水模糊,不由伸出手紧紧抱着父亲的脖颈,眼泪止不住地流。她一开始还克制得住,后来就越哭越大声。把薛进吓得不住哄她“乖乖,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后二十年寄人篱下,饱受艰苦的日子浮现在眼前。薛元瑾只顾抱着父亲,紧紧地抱着。 她七岁那年,父亲和哥哥一起出战,因为御敌战死在了山西。父亲还回来了一具残骸,哥哥只送回来一副带血的盔甲。 当时传言是因为父亲军情失误,导致军队伤亡惨重。皇帝也没有追封父亲,甚至没有派个人来薛府吊唁。而平日一向待她极好的二叔一家人,突然撕下了脸面,去请了祖父出面,说既然父亲和哥哥都死了,那家里的侯位理应由他来继承。 元瑾那个时候年纪小,什么也不懂。至于那个时候家产归了二叔多少,她是完全不知道。次年跟着乳母去京城同三婶住,才远离了济南府的纷争。却在京城过上了寄人篱下的日子,直到嫁给了顾询。 现在活生生的父亲出现在她面前,她怎么能不激动。 她恨不得一直抱着父亲,免得他出去打仗,免得他丧生。 少年的声音却冰冷“妹妹这般还不是因为屋子里的人照顾不周,你将她送去祖母那里,她却根本不管妹妹。不过是因为乳母出去了,她竟然发烧也没人发现。我便把她屋子里的仆妇全部发卖了。” 薛进把热乎乎的女儿抱在怀里,又亲热又粘人,好像刚才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薛进叹息说,“你祖母这个人你也别怪她,只可怜你母亲去得早,沅沅没有生母照顾。” 少年叹气“罢了,别在沅沅面前说这些。”他伸手要抱元瑾过去,“哥哥带你去院子里看鱼好不好” 薛进把元瑾交给他抱着,“你又不喜欢你二婶母,不如交给你二婶母照顾吧” “他们那家子我都不喜欢。”少年把软软的妹妹接在怀里,淡淡地说。 元瑾听到这里,立刻看了少年一眼,她对于这个声音还不习惯,但很快就断续地说“二婶母,我也,不喜欢。” 父亲揉了下她的头发“你这小东西,你二伯母平日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给你,你竟然还不喜欢她” 元瑾心想,你要是知道你死后,他立刻就夺侯位夺家产,你还会喜欢他们吗 但是这些话她不能说,只能道“就是不喜欢。” 哥哥就笑道“沅沅小小年纪,真是聪明。” 元瑾觉得自己还算聪明,但哪里比得上哥哥薛堂玉聪明她是知道以后的事,但哥哥却是仅凭直觉做出判断,真是了不得。 她想起听三婶母说过。 她的哥哥薛堂玉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一般有爵位的人家子弟,经常因为爵位唾手可得,就对自身要求松懈。 但薛堂玉绝不是这样的人,他从小跟着父亲学骑马射箭,又跟着外祖父学四书五经。行为张弛有度,待人接物极有涵养,并且很聪明,即便是在他少年的时候,也已经拥有超出旁人的智慧和高瞻远瞩。 就连最为苛刻的祖父,提起薛堂玉都是赞不绝口。总是遗憾地叹气,说如果薛堂玉还在的话,那薛家会比现在繁盛数倍。 她以前还不知道,现在才觉得真是如此。 可惜天妒英才,他偏偏在十七岁那年死了。 随着哥哥将自己抱出屋子,元瑾看到晚霞的光芒落在屋檐上,她抱也抱紧了哥哥的脖颈。哥哥以为她还在怕,又摸了下她的额头“小粘糕,怎么这么粘人。” 无论这是不是梦,她都不会让哥哥死的。 她可是薛元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薛堂玉抱着她在池子前看了会儿锦鲤,叫人拿来了鱼食给她喂。元瑾虽然对喂鱼没有兴趣,但看到薛堂玉开始同下属商议事情,她就开始一边喂鱼,一边支着耳朵仔细听。 哥哥在说卫所的事情,好像是谁要来卫所。 薛堂玉说话的时候表情跟面对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下属似乎很担忧这件事,他冷笑着说“只要我在东昌卫里,他过来难道还能出头” 他在说谁呢薛元瑾不由地想。 看到薛堂玉从容的样子,元瑾心想只有从小当做世子爷培养,足够优秀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气度。 那是一种骨子里就有的自信。 后来二叔成了侯爷之后,他的长子薛云涛做了世子爷。平时一副小人得志高高在上的嘴脸,真的遇到大事却唯唯诺诺,叫人看了就腻味。 成群的锦鲤摇着尾巴聚过来吃鱼食了。 丫头们指着最大的一条鱼告诉她说“县主快看,那条大花鲤多漂亮呀” 元瑾怎么会真的对喂鱼感兴趣,撒了两把鱼食就跑到了薛堂玉面前。 她是想听究竟是谁要来了。 日后很多朝臣权贵,封疆大吏们,现在不过是个不起眼的青年而已。 能和哥哥相提并论的,肯定不是一般之辈。 她扯了扯薛堂玉的衣袖问“哥哥,谁要来” 薛堂玉对于妹妹非常有耐心。毕竟母亲早逝,妹妹是他最亲的血亲,又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疼得要命。他说“是你顾伯伯的儿子顾询,你可还记得你小的时候,他还抱过你。” 元瑾嘴角一扯,原来是顾询要来。 这倒是不奇怪,她们家和顾询家里是世交,认识是很正常的事。而且顾询长她十岁,算来应该和哥哥差不多大。 她一听这个人就没有兴趣,淡淡地说“哦,不记得了。” 薛堂玉就道“果然是个小白眼狼,上次你顾询哥哥还给你寄来了一个套娃,你喜欢的不得了,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薛元瑾说“不想记得就不记得。” 薛堂玉大笑起来,抚着她的头打趣说“怕是沅沅长大了,也不记得哥哥的好了。” 薛元瑾却认真地点头“不会。”她又扯着薛堂玉的衣袖继续问,“顾询来,哥哥是不是也不喜欢” 薛堂玉忽略了妹妹的“也”字,而是笑了一下说“他以前比箭法输过给我,所以他每次见到我都要跟我切磋。这次调到东昌卫来,怕是免不了要见上一见了。” 元瑾听到这里,好奇地问“哥哥的箭法很厉害” 薛堂玉没有回答,旁边的下属却笑着说“小县主不知道吗,世子爷是有名的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呢。” 元瑾却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顾询最出名的也是箭法,他靠一手好箭法,在战场上立功无数,有一次直取敌方首级,回京城的时候,京城万人空巷,百姓夹道欢迎。所以魏永侯府才是侯府中的翘楚,顾询才得皇上器重。 哥哥比他还要厉害,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哥哥的箭法厉害。 哥哥拍了拍她的头说“别听他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些,哥哥带你去演武场上看哥哥射箭。” 元瑾克制住心中的悲凉,紧紧地握住薛堂玉的手指头“那哥哥说话算话。” 薛堂玉笑道“哥哥跟你说的话,什么时候没算过话” 薛堂玉也住西园,正好路上就送元瑾回去,牵着妹妹的手慢慢走在路上。一路和下属继续说话。 薛元瑾却想起哥哥和父亲的死来。 隆盛十七年四月,鞑靼大军越过河套进攻宁夏卫,攻势迅猛,不到一个月就攻入了庆阳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军情告急,皇上连下三道金牌催父亲前往陕西御敌。父亲带着哥哥匆匆前往,没熟悉舆图就被逼着上前线,幸亏那一程还带着哥哥,哥哥临危不乱,表现出超强的作战能力,打了两场胜仗,将鞑靼大军逼出庆阳府。 就在父亲准备一鼓作气将鞑靼驱逐出境的时候,陕西总兵却送上了错误的军情,导致两人都身陷包围,最后父亲战死,哥哥连个尸身都没有留下。 父亲和哥哥明明是为国战死,当时朝廷却误传是父亲指挥失误,反而将战败怪在他头上。 后来新帝为父亲平反,才找出了导致战败的真凶。为了祭奠父亲和哥哥,加封父亲为辽东总兵,加封哥哥为辽东都督佥事。甚至还特地赏赐了一百金以抚慰遗孤也就是她。但这还有意义吗逝者已逝,再多的荣誉都无法挽回当初的痛苦。 元瑾以后每每看到这段记载,胸中都翻涌着一股令她发抖的悲愤。 哥哥刚才提到,父亲去年了加封辽东都督同知,父亲正好是死的前一年加封了官,也就是说父亲明年就会出事。 济南府的冬天比京城暖和很多,虽然还不见下雪,但现在应该已经十二月份了。也就是说,还有半年不到的时间 元瑾又下意识地握紧了哥哥的手。 薛堂玉则立刻注意到了,问道“是不是走累了走累了就哥哥背你。” 元瑾才回过神来。 “是走累了。”她说。 薛堂玉就笑了,把妹妹抱到了假山石上,背对着她“上来吧,哥哥背你回去。” 她正要上薛堂玉的背,却听到传来一阵孩子的啼哭声。 这声音听起来很稚嫩,怕只有三四岁的样子。是从前面的小院子里传出来的,隐隐还有女人说话斥责的声音。 西园这边住的都是父亲的人,怎么会有小孩啼哭的声音 薛堂玉皱了下眉,问身边的人“这是谁的住处” 跟着的人立刻找了扫地的丫头过来问。丫头走过来,有些腼腆地屈身说“是蒋姨娘的住处。” 薛堂玉听说是蒋姨娘的住处,就牵着元瑾径直朝这门走去,下人很快打开了门,高声说“世子爷请管事的出来回话。” 片刻后,一位穿宝瓶纹缎袄,面容娇美的女子从屋子里匆忙出来,看到薛堂玉牵着元瑾,喊了声“世子爷,县主。” 因为是父亲的姨娘,便也没有行礼。 她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的那个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绸褂,长得壮实一些。小的只有三四岁的样子,长得像雪团一样白,眼瞳是漂亮的琥珀色,五官精巧。只是很瘦,而且有些发抖。 薛元瑾看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了。 父亲并不止她和哥哥两个孩子。她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大的那个叫薛锦玉,小的那个叫薛闻玉。小的那个,似乎是出生后就没有娘,于是让大的那个的姨娘一起带。 后来,大的那个莫名其妙地死了。小的那个则离开了薛家。 十五年之后,他成了靖王麾下最出名的军师。 之所以是最出名,那是因为他堪比诸葛亮之于刘备。此人心思奇技淫巧,诡异多变,又残酷无情。坐镇军中可退千军万马,在军中地位之高,常人不可想象。靖王与他称兄道弟,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人称““薛阎王”。 但见过他的人却说,此人面貌如少女秀美。就是因此别人才不防备他。 他离开薛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和薛家的人有过什么牵扯。多年之后人们再来翻这段传奇人物的经历,才发现人家本来就出自将门,是忠毅侯薛进之子虽然只是个庶子。 她怎么会把这个人给忘了 薛元瑾盯着那个孩子看,日后的薛诸葛薛阎王爷,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孱弱的孩子。 命运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薛堂玉却径直点头说话了“我方才经过,听见你这儿有小孩啼哭。是怎么回事” 蒋姨娘躲闪地道“是闻玉砸坏了一个花瓶我说了他两句,他便哭了。闻玉。”蒋姨娘伸手把那小一些的孩子拉到跟前,“你快和世子爷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孩子轻微地抖了一下,却一句话的都不说。 蒋姨娘没有说话,旁边的薛锦玉却大声道“我娘叫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快点回答” 薛堂玉又是皱眉,父亲这内宅,真是太乱七八糟了。 蒋姨娘连忙瞪了亲儿子一眼,又笑“童言无忌,世子爷别放在心上。闻玉有些怕生,过一会儿就好了。 ” 闻玉看了看薛堂玉,又把目光落在元瑾身上。元瑾今天穿着个蓝色缂丝小袄,带着嵌明珠的金项圈,圆润软白的脸,漂亮规整得像年画上的娃娃。他多看了片刻,然后他移开了目光,仍然抿着嘴唇。元瑾却分明看到,他的手腕上有一圈淤青,刚才蒋姨娘拽他拽得太用力了。 薛堂玉也不是不知道这姨娘的小九九,只是他身为嫡长子,插手父亲内宅的事是绝对不可的。但要是回头给父亲说的话,庶子而已,他不太当回事儿。他只能淡淡道“姨娘,五弟既然怕生,你平时就要好好教导他,别太苛责了。下次我再听见,就不是过来看看这么简单了。” “是是。”蒋姨娘答应得很爽快,世子爷在的时候,她肯定是夹着尾巴做人的。 就是不知道世子爷今天已经回来了而已。 薛堂玉才牵着元瑾走出这院子。 跨出去的一刹那,元瑾下意识地回头看。 居然又看到那小孩子看着自己,目光澄澈。 她心道,难怪离开薛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呢,恐怕这位人物长成之后,也对薛家没有丝毫感情吧。 “哥哥,那姨娘方才分明在打骂闻玉弟弟。你不管吗”元瑾出来之后就问薛堂玉。 薛堂玉道“父亲内宅的事,哥哥也不好管。” 元瑾明白薛堂玉的意思,薛堂玉护犊子的对象仅限于妹妹,一个庶弟,他肯说句话就算不错了。 如果不是想到这小孩的未来,薛元瑾肯定也不会多问。她也并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可她这不是知道吗。 元瑾暗自思忖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第5章 既然之前还有这么段往事,元瑾也并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应对。便别过头看旁边,只当自己根本不认识卫衡。 没想卫衡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竟然停了一下。随后淡淡地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先走吧。” 等那几个少年郎走了,他才面对薛元瑾。 这少年倒还真长得不错,家世也算优秀,但元瑾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京城有名的美男子,魏永侯爷顾珩是她的未婚夫婿,虽然她还没见过。朱询也是英俊逼人的长相。至于这些人的家世,那更是不必说了。 没想她想避开,这卫衡却顿了顿说“薛四姑娘。” 元瑾看他一眼。 卫衡继续轻声道“不管你是何种心思来这里,我只有一言相告。姑娘家最要紧的是矜持守礼,别人若是不喜欢你,也不必强求。” 元瑾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她的笑容有些奇异,既轻缓又美丽,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小元瑾怎么看上这么个人的元瑾还真是不知道。 即便小元瑾当真喜欢他,难道他就能如此当众羞辱人不成今天在这儿的是她,倘若是旁的姑娘,该如何自处 “卫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的语气淡淡的,“我在这里看花,既没有扰旁人,也未曾扰公子。什么喜不喜欢的,却不知卫三公子从何而来。” “你”他哪知这薛四姑娘竟然嘴巴还如此厉害,脸色未免一红。 她现在的神情,似乎真的和以前天壤之别。 正在这时,石子路上小跑来一个小厮,叫着卫衡“三少爷”,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衡脸色一变,也来不及跟薛元瑾说什么了,匆匆几步走出亭子。 本来看着好戏的薛家几姑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也跑到管事嬷嬷旁边说了话,管事嬷嬷也郑重了起来,招了亭子中的娘子们“有贵客路经此处,请娘子们先随我去花厅。” 见管事嬷嬷催得急,众娘子也赶紧起身,纷纷走出凉亭。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石子路上走来了一群人,似乎是护卫在前开道。其中一人戴银冠,穿着一件飞鱼服,眉眼有些阴郁,却是一种阴郁的俊秀,嘴唇微抿,迈步要向前院走去。 元瑾一看到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脸色一变。 卫衡却已经走上前行礼“舅舅要来,怎的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您” “不必,只是有私事罢了。”这人声音也十分冷清。 在座的小娘子们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好奇地盯着他看,话也不敢大声说,只能小声地讨论。 “此人是谁排场竟然这样大。” 裴子清。 元瑾的手慢慢地握紧。 她刚见到裴子清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失意的青年,虽然出身世家,却只是个没有人重视的卑微庶子。那时候他饱尝世人冷眼,什么苦没有吃过。哪里有什么排场,不过是个沉默低调的人罢了。 后来是她赏识他的才华,把他扶持起来,又推荐给了太后。他倒也的确有才,竟然做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她对他不薄,裴子清也极为忠心,有一次还曾舍命救过她。 没想到最后却依然背叛了她和太后。 现在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越发有了权势。 而她如今呢,什么也不是了。 朱询背叛她是为了太子之位,她也一直知道。太后并不喜欢朱询,从未想过要将朱询议储,一直想立的是六皇子。朱询倘若从小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没有存异心。 但是裴子清背叛她是为了什么呢 她一直想不通,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一直以为,就算谁都会背叛她,但是他不会。 现实是一种她想不到的凉薄。 裴子清淡淡地道“你混在这脂粉堆中做什么” 卫衡答道“不过是小事而已。” 裴子清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那些小娘子们,小娘子们都被他看得脸色微白,心中忐忑,卫衡再怎么长得好看毕竟也只是一个后生。但裴子清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位比定国公的锦衣卫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员。 “你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若是有喜欢的,便带回来给你娘看看,免得你娘为你操心。”裴子清说,“方才似乎听到你在和姑娘说话,是哪家姑娘” 听到这里,元瑾心一紧,表情却仍然漠然。 卫衡方才和薛元瑾说话又不是喜欢她,他没说话。薛府的几个姑娘在这种时候自然也没有开口,但总有刚才看到了,又好事的娘子,将元瑾指了出来“便是这个,薛府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薛元瑾也没有抬头。他只看到她眉眼姣好,打扮得也素净,素得几乎只剩一对丁香耳钉,柔软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面颊两侧。 别的娘子都面露好奇或是惧怕,却唯有她表情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淡。 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淡淡说“那你一会儿到中堂来。” 嬷嬷见此,便赶紧让娘子们先跟着她去花厅了。裴子清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恐怕也不喜欢这么多人在。但没想元瑾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又传来声音说“方才那姑娘,等等。” 元瑾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越发快走了几步。但后面很快走上来两个护卫,将她拦住。“姑娘留步,裴大人叫你稍等。” 元瑾只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她感觉非常复杂,像仇恨又像冷漠。 他叫住她干什么难道还能看出她是谁了不成那又能如何呢,是找出来再把她斩草除根吗送给皇帝处死,换取更高的地位 他又将她看了很久,才低声问“她是谁” 卫衡不知道舅舅为何要问她,只能说“她是薛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仔细看她的样貌,又觉得样貌并不相似。但方才那神态,却又极为相似。 薛家不过是个没有听过的小家族。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觉得这姑娘有几分像她。 她怎么会像萧元瑾 那个人是他心里最特殊的存在。当初她给了他荣耀和权力,给了他隐秘的盼望和温情。但是他由于某种原因,的确对不起她,这么多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留在他心里,以至于成了他的业障。 大概,没有人真的觉得她已经走了吧。 丹阳县主萧元瑾,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忘了她。无论是背叛还是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他的语气淡漠了下来“你走吧。” 把这样的女子认成她,是对她的侮辱。 薛元瑾不置一词,裴子清是她一手选的人,脾性她最了解不过。此人才高八斗,最善于察言观色,在他面前,最好就是少说少做,免得让他猜出心思。 他一说走,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傍晚,吃过晚膳。薛府的人才赶着马车回家。 薛元珊几个上了马车,正和太太们将今天发生的事。 “有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要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薛元钰见元瑾走出来,冷笑着说,“凭出身,给人家做妾都勉强。遑论还想做正室,巴巴贴着也没人要” 元瑾一言不发,径直地上了马车。 这种人,你反驳她她倒更带劲了,再者她现在也没有心情计较。 她只恨自己那时候手里没把剑,仇敌就在她面前,她都没办法报复,最好是一剑捅死他。 薛元钰见元瑾不理自己,果然央央地没了兴趣,缩回了头。 崔氏则难得地看出自己女儿的不痛快,以为她是因为薛元钰的话,就安慰她说“你二叔家两个闺女说话就是如此,你别在意就是了。” 元瑾看向她,虽然她是不在意,却也不满崔氏这话。崔氏这样的人就是如此,面对子女拿得出款来,你真让她对外面的人使威风,那是半点也不敢的“那您就不在意吗” 崔氏就说“怪只怪咱们是庶房,你爹又没出息。你娘我也不是正经官家的女儿,不能和人家比。” 元瑾一笑“二叔当年是冒领了父亲的文章,才拜入了山西布政使名下。若没有这段,他如今怎么能做到知州的位置现在他两个女儿倒是挟恩报仇,全然忘了。” 崔氏又叹说“人家如今却是知州,你父亲只是个地方寺丞,又能有什么办法。” 元瑾发现,崔氏其实是个非常认命的人。 那她认命吗她自然不了,她若是认命,那些害死她的人岂不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不会总是这样的。”元瑾淡淡地道。 她挑开车帘,看着外面渐渐消逝的黄昏。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真的挺喜欢这个女主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第6章 回到府上时天已黑透,各房本来都准备回去休息了。老太太却把大家都叫到了正堂,还叫上府中的男眷们,说是有事情要嘱咐。 老太太先是喝了口茶,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才开口道“福春,去将正堂的门关起来。” 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应喏去关门,这叫正堂中的人越发的疑惑,面面相觑,究竟是什么事情,搞得如此神神秘秘的。 关上门后,薛老太太才面色郑重地一扫屋内的众人说“把你们留下,是有一件大事要说。在说之前,我必须先告诉大家明白,今儿个谁要是把这件事说了出去,便按家法伺候,决不会留情面你们可听明白了”老太太的声音陡然严厉。 在座诸位都纷纷表示明白,却越发的好奇,什么事搞得老太太如此大费周章 崔氏先道“娘,究竟有什么要紧事,您还是赶紧说了吧弄得我这心里提心吊胆,怪不踏实的。” 薛老太太看了崔氏一眼,才慢慢说“你们可知道,今日为何定国公府请我们去游园” 这大家自然不知道。 薛老太太倒也不卖关子,继续往下说“定国公府虽然强盛,却向来子嗣艰难。老夫人本就只有个老来得的独子,便是定国公,却一直不曾有后。原配的夫人病死后,定国公更悲痛至极,无心于此。今日老夫人告诉我,定国公前个月在和北元的战事中受了伤,再无子嗣的可能了。” 元瑾听到这里抬起了头。 薛老太太为何突然跟大家提起定国公府的子嗣 屋内中人,二太太沈氏先是震惊了片刻,才说“如此一来,定国公府岂不是就绝后了” 老太太说“定国公府自然不能无后。”她顿了顿继续,“所以他们打算从旁系中过继一个男孩过去,记在定国公名下做嫡子,继承定国公之位。咱们家老太爷,当年与定国公老侯爷可是堂兄弟,同是一族,便是有了入选的资。还挑一个男孩的亲姐妹一起过继,既是做个伴,也是给老夫人承欢膝下,充作定国公府的小姐养大出嫁。” 老太太话音一落,有人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又是惊喜又是震撼,大太太周氏都绷不住了“您的意思是,老夫人要从咱们府中挑一个男孩,继承定国公府” 原来定国公府是想从薛家挑一个男孩过继过去。 那可是定国公府啊 别说这太原府了,就是在整个北直隶,定国公府也是数得上数的豪绅贵族。而且选过去的孩子还是要作为独子,继承整个定国公府女孩也不差,作为定国公小姐养大出嫁,跟薛家这样的小门户就完全不同了。 元瑾此刻也被震撼到了,假如能从薛家挑一个男孩过继到定国公府,就是整个薛家,也会为之而改变。 随便落在哪一房,都是天降的大运 薛老太太却是脑子很清楚的,虽然当时她听到的时候也是脑子一片空白,半刻钟都没缓过劲儿来。她打断了大太太周氏的话“却也没有这么简单定国公府的旁系,也不止我们一家。若不是我在出嫁前,当真与定国公老夫人是同真姐妹一般的情谊,也不能得到这个先。” “是是。”姜氏先笑了笑,“我们还是沾您老的福气,否则哪有这番造化我只是想问问您,这选继子有没有什么条件” 老太太便说“第一,岁数不能过大也不能过小,老夫人说了,五岁到十五为佳。第二,也必得是个聪慧伶俐的,且就算我们送了人选过去,他们府还得从中选出几个合适的,相互比较,最后再做决定,上报皇上请封世子。不过老夫人已经同我说了,她最属意我们家,八九不离十是从我们府上挑。” 几房仍然不能安静,窃窃私欲许久。一个个精神振奋,恨不得赶紧回去把儿子们抓紧起来,告诉他们这件大事。 还是周氏先说“那您现在可有主意,咱们府让谁去了” 至于人选,老太太已经有了主意。她刚听到时就在思索人选了。年岁符合,又聪明伶俐的,她选了大房的二少爷薛云海,二房的三少爷薛云涛。三房的薛云玺,则年岁太小了,恰好卡在了五岁的当口上,不能选了。 姜氏自己听到条件时也明白了,也没有像另外两房这么欣喜若狂。 而四房嘛 没有人提一句选四房的谁去试试,好像四房的两个儿子已经不存在了一般。大家都在讨论怎么让薛云海、薛云玺去应选。关注的都是这两个人,那热闹欣喜,仿佛已经选上了似的。 元瑾自然也不能平静,这是多重要的事 倘若她能让四房选上,岂不是从此就改变了四房的命运 薛老太太让大家散了后,崔氏和薛青山带着她往回走,她一路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等进了家门后,刚从并州回来的薛青山先坐下歇息。 他年约三十,性子也很平和,问了崔氏几句家中怎么样,崔氏说一切都好。随后就叫丫头打水铺床,两人竟好像当今晚的事没有发生,就准备要洗洗睡了。 元瑾见他们连谈论的意思都没有,终于忍不住了开口了“今日祖母说的事,你们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崔氏一愣“什么想法” 元瑾说“祖母说定国公府要从咱们府选一个男孩过继,你们就不想让锦玉去试试” 崔氏和薛青山面面相觑。 正所谓人没有梦想,活着和咸鱼有什么区别。而薛青山和崔氏,还真的是两条非常咸的鱼。 薛青山咳嗽了一声,他官位低,平日在家里也谨小慎微的,生怕得罪了谁。就劝元瑾说“咱们也不要痴心妄想了,你看你弟弟那个样子,哪里能和你两个堂兄比。” 崔氏听到了有些不满“你这话说得,我儿子怎么了,是比别人缺条胳膊还是少根腿了” 但的确也没有说什么让薛锦玉去试试的话。 薛青山对妻子无言片刻,又劝薛元瑾“洗洗睡吧,你还是别想这件事了。明儿个你祖母有事不必去请安,你便在家里好好做女红吧。” 元瑾也算是被这一家子给震惊了。 所以说文章被拿走充作别人的,别人还因此平步青云,平日里倍受人家欺负还不能还手。都是因为,这家子人太逆来顺受,从来就没有拼搏反抗的想法 但现在她是薛元瑾 她是决不能容许这样的好机会从她手上溜走的。 大房和二房的人她又不是没接触过,若说聪明,不过是放在普通人里比而已,根本无法和她前世遇到的那些人精相比。至于她本人,太子她都能养大,难道现在就不能试试一个定国公继子了 至少她总是能一步步改变四房命运,改变自己的命运的。 虽然说凭她现在的力量想报仇雪恨的话,还是早点洗洗睡了比较现实。但人往高处走,但让她就这样认命是不可能的。 但是有一点姜氏和薛青山都有很清楚的认知,那就是,薛锦玉和他另外两个堂兄比起来,虽然的确没有缺胳膊少腿。 但是真的挺蠢的 薛元瑾陷入了沉思,但并没有打算去睡。 她甚至想立刻将薛锦玉抓来试试他有没有这个天分。 万一薛锦玉其实是个天纵奇才,只是被崔氏和薛青山埋没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太晚没来得及改,早上一早就改了发出来,这章算昨天的放心 感谢下面的姑娘们 紫渊若尘扔了1个火箭炮 蘑菇扔了1个手榴弹 小小紫禧扔了1个手榴弹 蘑菇扔了4个地雷 紫妍花开扔了1个地雷 00扔了1个地雷 姐姐家的姐姐扔了1个地雷 滚滚红尘扔了5个地雷 雨过天晴扔了1个地雷 心暖花开扔了1个手榴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想现在试薛锦玉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在崔氏床上睡得跟小猪一般了,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元瑾他们说话都没有将他吵醒。 薛青山发现女儿在朝薛锦玉的方向看,又轻轻叹气“父亲也明白,你是为了咱们家里好。但知子莫若父,你叫他吃喝玩乐,略读些书行。但你想让他去和云海、云涛争,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其实父亲说的元瑾也明白。 别看薛青山寡言少语,也不争什么东西,处世低调。但其实他是个非常清醒的人。 即便她再怎么聪慧,若是想要的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恐怕也无能为力的。 在将一切都仔细思索,联系自己这亲弟弟,平日里三天都背不下一首五言律诗的极品资质之后,元瑾的心也冷却了下来。 难道只能这么算了 希望之后又绝望,其实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元瑾回到了房里。经历今日的情绪波折,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但她走进房门之后,发现一道细瘦的影子竟然还坐在炕床前等着她,竟是薛闻玉。 “四少爷怎么在这儿。”元瑾问杏儿。 杏儿道“您昨日说要和四少爷继续下棋。他从辰时就坐在这里等您,一直等到现在。” 那岂不是等了近六个时辰了元瑾眉头微皱“你们怎的不劝阻” 杏儿有些委屈“娘子您不知道,咱们哪里劝得动四少爷” 元瑾便走过去,温声对薛闻玉说“闻玉,今天天色已经太晚了。我叫嬷嬷送你回去了,好不好” 薛闻玉看着她,白玉般的脸面无表情。他沉默很久,开口说道“你说的,下棋。” 他很少说话,因此声音带着一些沙哑。 这明明是平静的语气,却让元瑾生出几分骗了小孩的愧疚。人家都等了她五个时辰了,她却一回来就让人家回去,还算什么姐姐。不就是陪他下几盘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元瑾叫柳儿拿了棋盅坐下来。将黑子放到他面前“那好吧,你要黑棋,你先走。” 薛闻玉这才接过了棋盅,却没有开始下,而是把她的白棋盅也拿了过去。随后从两个棋盅中拿出子放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棋局。元瑾原以为他是胡乱摆的,但等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局有些眼熟。似乎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元瑾有些不敢置信,再仔细看,的确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她在棋艺方面天分超群,这还是不会记错的元瑾看了闻玉一眼,再次将棋局再次打乱,对闻玉说“你再摆一次我看看。” 薛闻玉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棋局打乱。但还是一子子将它们摆回原位。 他当真记得昨晚的棋局 薛闻玉,常人眼中的一个痴傻人,竟然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久久地不能说话,她重新而郑重地打量她这个弟弟。他虽然长得非常好看,却很没有存在感。因为他几乎就不怎么说话,由于长期的孤僻和木讷,跟人接触也显得有些不正常。 他皱了皱眉,可能是等得太久了,把白子放到她的手里“下棋。” 元瑾深吸了口气,决定先同他一起下棋。 她昨天教了薛闻玉怎么下棋,他今天便能照着她说的路子,一步步地随她下。虽然跟她比还有很大不足,但却是天赋异禀,竟能接得住她的棋了,而且还能反堵她的棋。 元瑾终于是确定了,这个弟弟不仅能过目不忘,恐怕还聪明过常人数倍就是她当年教朱询下棋,他也没有闻玉这样的天分。 这让她内心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这是一个绝对荒谬的想法,恐怕若是旁人听了,都要笑她是疯了。 这次定国公府选继子,她能不能让闻玉去试试 薛锦玉的资质是肯定不能入定国公府的眼了,别说定国公府,薛老太太这关都过不了。但是闻玉却未必。他有如此的天分,难说不会有机会 她看着薛闻玉,虽然他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寡言少语。但她却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了。 薛老太太其实并非一个重嫡轻庶的人,实际上她日常还是很照顾庶房的。何况这次不光是只有她们薛家一家人去选,倘若是为了增大入选的可能性,薛老太太是不会拒绝带薛闻玉一起去,这点她还是十分了解薛老太太的。 既然这样的话,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元瑾心中念头百转,最后才定下了思量,问他“闻玉,如果姐姐交给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去做” 薛闻玉却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静静地继续下他的棋。 元瑾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了。薛闻玉就算智力超群又能如何,他连基本的与人交流都做不到,难道还能去争夺定国公之位吗 但正当她想让下人带闻玉去休息的时候,他却看着棋局,突然开口说话了。 “想我做什么事。” 他说话竟然很正常。 元瑾这才知道,原来薛闻玉是能理解别人的意思的,他只是从来不表露罢了。也许是周围的人的反应,他也从来不需要。 元瑾也并没有把他当孩子,而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颇为郑重地跟他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未必会很好玩,甚至可能会有些危险。但它会让你会得到权势地位,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而姐姐会保护你去做这件事。” 他嘴角微微一扯。 他这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保护不了他吗 “我若是帮你,有什么好处”他继续问。 他是在问她要好处元瑾头一次把这个弟弟当成正常人,知道他其实是能流利完成对话的,并且思维是很清晰的。元瑾问他“权势地位还不够的话,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闻玉轻轻问道“你刚才说,会保护我” 元瑾道“这是自然的,否则你一个孩子岂不是太危险。” 他想了想,放下了棋子说“我答应了。” 这盘棋其实已经下完,元瑾赢了。 “闻玉”元瑾见他似乎要走,又叫住了他,她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他。见闻玉停止了,她才开口道,“你其实也并不像旁人说的那样神志不清,为何平日从不表示” 薛闻玉却是沉默了很久,但并没有回答她。 “如果你要和姐姐一起去做这件事,你就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元瑾告诉他。 他听到这里才说“知道了。” 等闻玉的身影离开之后,元瑾沉默了片刻,其实她也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对于薛闻玉来说,无论是周围的人还是事,也许他都觉得没有应对的必要了。因为这周围从来没有一个人与他相关,也从没有一个人,对他有过期许。 他在薛家活了十多年,却只像个影子,从来没有人真正的注意到他。 他应该,就是这样的心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下面的姑娘们 蘑菇扔了4个地雷 nan扔了1个地雷 00扔了1个地雷 春雨里洗过的太阳扔了2个地雷 小麦扔了5个地雷 ny扔了1个地雷 紫渊若尘扔了1个地雷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第9章 四房的傻子也要被带去定国公府应选的消息,很快就被各房分布在老太太屋子里的眼线知道了。房中洒扫的婆子,传菜的小丫头,偷偷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三房。 周氏听到这事的时候,正在看自己的儿子薛云海的练字,叹息了一声“你祖母还真是糊涂了,竟连个傻子都要带去。” 薛云海在丫头端来的白瓷海碗中洗净手上的墨汁,闻言抬头道“我倒没怎么接触过,这庶弟当真是痴傻么” 周氏道“你是我儿,除了你早病逝的大哥,这府中你便是嫡房嫡子,又何必去关心一个庶房的庶子。这庶子的确是痴傻,不过旁人的事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要得到定国公世子爷的位置。” 薛云海却说“娘,便是我得不到这个位置,功名利禄也是可以自己争取的。” 周氏就笑了“我的傻儿你便是寒窗二三十年,真的考中了进士又能如何你祖父何尝不是两榜进士,官场浮沉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位居五品而已。但定国公家可是世袭的正二品爵位你若是做了这个世子,那些科考出来,辛苦了一辈子的进士,在你面前还要低伏奉承于你。岂不是好” 薛云海听着周氏的话,若有所思。 “你现在哪里知道权势的好处”周氏叹息,“再者你若中选了,还可以带着你妹妹做个定国公府小姐,她能嫁个勋贵家庭的世子,也是极好的你总还得想着你妹妹。其实这家中,最有希望的便是你了,你祖母也指望着你呢。” 薛云海听到这里,眼中的目光才坚定了,便答道“娘放心,儿子心里是有数的。” 周氏见儿子总算是明白了,倒也欣慰了几分。 二房沈氏则压根没在意这事,丫头正给她捶腿,她嗤笑一声合上茶盖“带个傻子去,也不怕丢人现眼” 给她捶腿的丫头小声问“太太,奴婢倒是不明白,您和大太太伯仲之间,将来两位少爷势必也会水火之争,咱们为何不与三太太联手,说不定还能给咱们少爷一份助力” “你懂什么”沈氏换了个姿势躺着,“你以为,姜氏便是好糊弄的吗她那儿子才五岁,还什么都不懂呢,她不也是紧赶着给她儿子做打算吗我与周氏联手,要是云涛没选上,总还是云海选上的可能性大。我们也不算是得罪了她。” 丫头若有所思地点头,沈氏打了个哈欠,叫嬷嬷盯着薛云涛念书,她决定先回房去睡一觉。 至于这个傻子的事,她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唯有三房姜氏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觉得很不寻常。 其他人是从没把四房放在眼里,但她自小就是长在娘家的妯娌堆里,混成人精的人,最是聪明敏锐了。老太太不是做糊涂事的人,她精明着呢。老四家能把老太太说动了,肯定是有什么制胜的法宝,但究竟是什么呢 姜氏坐直了身体,心中百转千回。 如今大房和二房联手,对她很是不利。她总是想着,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帮自己儿子一把。 若是老四家真的有什么办法,她知道了也好。 姜氏便让丫头给她拾掇了一番,吃了早饭后,提了两盒蜂蜜槽子糕去四房拜访崔氏。 见她来访,崔氏很热情地请她坐下,又叫丫头沏了茶来。 姜氏笑着接了她的茶,先打量了一下四房。四房跟其他三房比,家中的布置简单了许多,一幅青竹细布帘子,博古架上摆着些瓷器,炕床上也只是摆了一张水曲柳的小几,上头摆着几个放红枣蜜饯的红漆食盒。 姜氏已经打量完,心道四房果真挺穷的。又笑着问道“却没见着四丫头” 崔氏说“她刚吃了早膳就回房了,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姜氏便放下了茶盏,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四弟妹,咱们二人平日虽然不算亲近,却也一向和睦。府中有什么要紧的事,咱们相互通个气,也是有益彼此的。四弟妹觉得呢” 崔氏听得疑惑,这姜氏平白无故地跟她说这个做什么。“这是自然的,三嫂是有什么事吗” 这崔氏这口还挺紧的姜氏就说得更明白了些“四弟妹,这次定国公府内选的事,你可是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消息我手里也有些东西,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互换 。” 没想到崔氏却仍是神情茫然,一问三不知,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事一般。 姜氏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到最后越看越不像,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元瑾带着闻玉去找老太太,已经让老太太同意,带闻玉一起去定国公府了吗” 崔氏则愣了片刻“我不知道啊,有这回事” 姜氏憋得内伤,被崔氏的咸鱼程度给震惊了。 崔氏被姜氏告知了这件事之后,便在屋子里来回转。直到小丫头来向她回禀“太太,四娘子来了。” “这疲懒货,叫她好生做女红不做,偏生出这么多事来”崔氏道,“快叫她进来” 坐在一旁的薛青山说“咱们好生问她,凡事都好商量。你也别这副样子,四丫头又没做错事。” 元瑾跨门进去,就看到是三堂会审等着她。 一脸不高兴的崔氏,喝茶的薛青山,正和小丫头玩翻绳的弟弟薛锦玉。 “父亲、母亲。”元瑾先给两人行礼。 薛青山直起身,先问道“你三伯母说,你昨日带闻玉去老太太那里,让她同意闻玉也去选定国公府世子了” “正是。”元瑾正好也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跟他们讲一遍,随后说,“父亲母亲也别怪元瑾没先说,我若是说了,你们定是不同意,觉得祖母怎么会答应让闻玉去。但如今祖母却是已经同意了,闻玉也没什么不可以去试试的,他是薛家的子孙,是四房的儿子,没有比别人差的地方。且闻玉资质极佳,若不是因这病的缘故,定比别人优秀百十倍。” “但他毕竟是个傻子。”崔氏却不能理解,“倘若将他带到定国公府,一个不好,只会丢了薛家的脸,你爹的脸” “闻玉并非傻子,他只是与常人不同罢了。”元瑾平缓道。“且有我在,自然会好好教他。” “你可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崔氏又道,“你几个堂兄,哪个不是厉害人他又如何能争得过人家” “父亲。”元瑾却不再和崔氏说,而是直接对薛青山道,“这些年里,大伯父在外为官,将家中事务交给你料理。几位伯父在官场步步青云的时候,您因为处理琐事太多,不能分心读书,连个进士也没有中。与几个嫡兄的差距越来越大,他们没说伸手扶您一把,却只将您平日所做事都认为理所当然。二伯父若不是靠你那篇文章,如何能拜得布政使大人为老师,到今天的位置。二房算是受了您的恩惠,但二房的人又何曾对我们好过您难道就不曾有过怨怼” 薛元瑾这一番话,让薛青山彻底地沉默了下来。 不错,他便生来就是老好人的性子。薛老太爷去得早,几位兄长忙于读书,他就自己接过了大哥的担子,料理家事。后来没考上进士,仕途也差了他们一截,原以为都是一家兄弟,不会因此分了彼此。如今才发现,人家的确不会把你当回事。 这么多年,说不后悔是假的,看到自己的女儿元瑾,明明都是薛家的小姐,吃穿用度却比不上几个堂姐妹,但他何尝不是心存愧疚。 崔氏没读过什么书,元瑾这一番论调却是要把她绕晕了,提高了声音“不管怎么说,你要带这傻子出去丢人现眼,我就是不答应即便是老太太同意了你带他去,人家定国公府的老夫人也不会看上他你莫要痴心妄想了” 玩翻绳的薛锦玉也说“今儿和七弟玩,人家七弟都笑我们家出了个傻子你还要把这傻子带到人前去,丢尽我们家的脸面。” “行了。”薛青山突然出言,打断了两人的话。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闻玉这事,以后都由你管,要什么东西也和父亲说一声。父亲会尽力去给你找来。” “多谢父亲。”元瑾见说服了薛青山,道,“女儿不要别的,只要您一房的书就好。” “你想用什么都可以从书房拿。若是闻玉当真入选了,你与闻玉两人,月例涨到三两银子吧。”薛青山却又想了想,特地说,“我每个月会直接派人送给你。” 这父亲果然是头脑清楚的人,可惜之前被耽搁了。 元瑾谢过薛青山,没理会崔氏和薛锦玉,先退下了。 见元瑾走了,崔氏还想说什么,薛青山摆了摆手“四丫头说的也对,试都不试就认命了,我们也只能一辈子这样。你方才又何必对她说那样重的话。” 崔氏听到这里,有些不服气“我自嫁给你,操持这家中上下,哪样不是我费心得多你倒是点头同意就过了,但这薛闻玉也是能选上的吗别到头她白费了精力,反而没学好女红和灶事,耽误了日后嫁人” “且看吧。”薛青山轻轻一叹,“不成就算了,至少四丫头也不会后悔。这样财势,的确也不是谁能轻易得到的。” 崔氏尤有些气,但看丈夫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也只能先按下火气,将锦玉抱来洗脸。 元瑾并没有薛青山和崔氏的担忧。倒也不是她有把握,其实元瑾也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样的权势,蜂拥而抢的人必定不少,未必就能成。她不担忧,是因为现在她必须要去做这件事。正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没什么好担忧的。 留给各房准备的时日不多,半个月后,薛老太太便要带着几个孙子去让定国公老夫人亲自过目。所以几房的少爷这半个月都是加紧的读书,但对于闻玉来说,读书不是问题,正常的同别人说话交流才是问题。 他说话不看人的眼睛,也不喜欢别人盯着他。若是别人要他说太多话,便会十分烦躁。 元瑾这半个月,多半都花在怎么让他到时候同定国公府老夫人正常对话上了。 各房这半个月也没有松懈,几个应选的要准备,嫡出娘子也抓紧起来,紧急地训练了一番。因为不仅是应选的男孩老夫人要看,她们这些男孩的姐妹们老夫人也是要甄选的。 正巧这日是五月十五,定国公老夫人礼佛,要到薛家大院不远的崇善寺上香,便在崇善寺旁的定国公府别院里见。 上次游园会,各房怎么穿着打扮是随自己意的。这次就不同了,薛老太太十分重视,每个孙子孙女的衣着打扮都要她点头认可了,方能上马车。因为丫头婆子人太多,几个太太便不能再跟着去,只能在影壁好生叮嘱了自己的儿女一番,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离去。 因要过老太太这关,元瑾今日就穿了件月白底樱花纹水蓝斓边褙子,梳了双螺髻,倒是清新明丽。闻玉今儿穿了刚制的宝蓝绸布袍,他长得好看,正所谓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身衬得他更加肤白如玉,气质清贵矜秀,只是他有些不大习惯,一直在扯领子。 因下了车两人就要分开,元瑾抓住了他的手,又再叮嘱了一遍,确定他对答如流。才告诉他身边的小厮桐儿“你要看好四少爷,莫出什么岔子。” 桐儿是元瑾刚为闻玉找来的小厮。 前些日子平阳闹旱灾,饿死了不少人。很多穷苦人家见过不下去了,孩子养不活就卖了出来。比平日里价低了一半还多,于是薛家趁此买了一批半大的丫头小子。桐儿原小名叫愣子,长得个子小小的,一副没吃饱饭病怏怏的样子,所以别房都没有人看得上,倘若最后没人挑中,他就要再被送回去了。 他也急了,等到元瑾来选的时候,扑通就在元瑾面前跪下哭开了。说家里有五个哥哥,穷得快揭不开锅了,等着拿这钱买粮填肚子。元瑾见他虽然瘦小,却是个机灵活泼,便留下给了闻玉用。 崔氏又按她一贯的取名风,给了他个名字桐儿。 “您放心,我会看好少爷的”桐儿眼睛明亮,他对元瑾交待的事情都非常热枕,伺候闻玉更是尽心尽力。这反倒把闻玉惊着了,看了桐儿一眼,离他更远了一些。 等马车停了后,元瑾就带着闻玉下来了。 他径直地走在元瑾身边,表情淡漠。实际上他根本就是无视了周围的人。 薛云海等人本来正在说话,不由地朝薛闻玉的方向看过来。 平日里这傻子穿得破破烂烂,看不出他长得多好看,今日才发现,原来他当真是长得极好,精致雪白的面孔,气质清贵。他还总是面无表情,竟将旁人都比了下去,只一眼看得到他。 幸好是个傻子,薛云海等人很快转过头。 元瑾却抬头看了一眼崇善寺。 崇善寺是太原府最大的寺庙,当年恭王被分封到太原之后,为了纪念其母孝慈高皇后马氏,历时八载扩修此寺,如今是富丽堂皇,宏伟壮观。高大的门楼便足以并排进六辆马车,其中佛殿楼阁更是无数。它不仅是一座寺院,更是一座皇家祖庙。佛寺的最后一个大殿金灵殿中,据说供奉着开国皇帝的牌位,所以香火极旺。 不过今日虽然是十五,来往上香的香客竟然很少,门楼处有带刀侍卫把守,戒备森严,不许寻常人进出。 女孩们难免狐疑,薛元珊同薛老太太说“难不成定国公府老夫人来进香,就让人把崇善寺都清空了” 薛老太太摇了摇头“崇善寺是皇寺,定国公府哪有资封寺,势必是有大人物来了。” 几个女孩更是惊讶,毕竟定国公府在她们眼中,已经是太原府最有权势的家族了。 薛元珍不由喃喃“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封皇寺” 这时候,定国公老夫人派人来请他们过去。 崇善寺旁修有许多别院,专供达官贵人来礼佛时暂歇。老夫人暂住的是个两进的院子,虽小却修得精致干净,薛老太太带着元瑾等人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姑娘在别院中坐着喝茶了。 男孩们很快被带了进去,其余人都留在了外头。元瑾瞧那些女孩众星捧月,围着其中一个女孩。她十五六的年纪,长得倒是清丽,身上穿着一件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此布昂贵,百金方能得一匹,这女子的身份定不简单。 薛元珍一见着她就扬起笑容,向她走了过去“原是卫姐姐,你今日竟也来了” 薛元珠凑在元瑾旁边,小声同她道“你没见过她这般谄媚的样子吧那人是卫家的长女,就是上次同你说话的卫衡的姐姐。她父亲现任陕西布政使,身份比她高多了” 元瑾看着这卫家小姐,竟是笑了笑。 她知道此人,她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有回宫里摆宴席,这位卫家小姐似乎在场。不过她的身份与在场显贵世家的小姐比起来毫不起眼。所以元瑾倒也没跟她说过话。 想到这里,她似乎又回忆起了一件事。当时这位卫小姐的母亲,似乎还为她儿子,给她递过庚帖。只不过太后淡淡的一句“身份太低,功名又非鼎甲。”然后就扔到了一边不予理会。 这位布政使夫人,后来还被她丈夫给斥责了一通“县主是什么身份,就是侯爷、状元想娶,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够不够。你拿你儿子当个宝,想求娶人家县主,却是闹了满京城的笑话” 元瑾想到这里,几乎是沉默了一下那个人,难道就是卫衡 当初给她递个庚帖,都因身份太低无法入围。现在竟然是她高攀不上人家了。 “你们家那位四娘子在何处。”卫家小姐的声音悠悠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了薛元瑾身上。 卫家小姐就向她看过来,笑了笑“原来是你,长得倒还不错。”她的目光冰凉,这让元瑾不由得想起,那日宫宴上,她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元瑾倒也适应了这样的身份差距,不卑不亢地道“多谢卫小姐夸赞,不过谬赞罢了。” 卫家小姐淡淡道“可惜你父亲是庶出,官位又不高。你日后嫁个普通官家的嫡子已是高攀,若论起身份,嫁个庶子才是合适身份的。有些事还是不要妄想的好。姑娘觉得呢” “卫小姐说的倒是有道理。只是我今日来礼佛,却是从未想过什么卫家亲事的。卫小姐此言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元瑾语气和缓。 卫家小姐脸色一变,却是不悦。正还要说什么,正堂隔扇的门已经打开了,男孩们陆续地走了出来。 元瑾一眼看去,薛闻玉神色如常,依旧是没有表情。薛云海和薛云涛脸色发白,竟还有卫衡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一起出来,薛云玺却是一直抽泣哭啼。这让薛云玺的奶妈吓了一跳,连忙迎了上去“云玺少爷,您怎么了” “不必担忧,他方才不过是没看清楚路,跌了一跤。”那个不认识的,生了对凤眸的少年笑道,“不过膝盖怕是有些摔伤了。” 奶妈忍不住心疼“好好的怎么会摔着”把云玺抱起来,去旁边厢房看看了。 元瑾见状不对,将闻玉身边的桐儿叫了过来“方才里面发生了什么” 桐儿压低声音说“似乎是云涛少爷的小厮,伸腿绊到了云玺少爷,云玺少爷又磕在了门框上” 元瑾皱了皱眉,这沈氏,心也太狠了点。薛云玺只是个孩子罢了 “那结果呢,可有说谁入选了”元瑾又问,桐儿摇了摇头,“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就咱们老太太和定国公府的老夫人在里头。谁都不知道是谁入选了。我方才问四少爷,老夫人对他的印象如何,四少爷只跟我说,不知道” 这的确就是闻玉的风,他似乎根本看不到别人对他的反应。 “罢,你也带闻玉去旁边喝茶休息。”元瑾深吸了口气,“我估摸着,云玺怕是已经落选了。” 桐儿一愣,正想问娘子是怎么知道的,但只见里头走出来一个穿紫色百蝶短绸褙子,模样端正的大丫头,扫视了一眼众人,微笑着道“烦请众位娘子跟我进来,咱们老夫人有请。” 元瑾整了整衣裙,不再说话,和别的娘子一起进了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6000字,补昨天的为聊表歉意,这章评论里仍然抽50个发红包,继续踊跃留言哦姑娘们 感谢下面的姑娘们 蘑菇扔了3个地雷 思思想想扔了1个地雷 一颗鳕鱼堡扔了1个地雷 00扔了1个地雷 滚滚红尘扔了2个地雷 杨桃扔了1个地雷 小麦扔了4个地雷 韩一韩艺扔了1个地雷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22217861扔了1个地雷 月城扔了1个地雷 半蓼扔了1个地雷 阿朱扔了1个地雷 与黑恶势力谈笑风生扔了1个地雷 诗酒趁年华扔了1个地雷 秋人扔了1个地雷 29300982扔了1个地雷 露露扔了1个地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第10章 定国公老夫人正在里头喝茶,表情淡然自若,薛老太太却是神色僵硬,倒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 等诸位娘子都坐下后,刚才传话的那丫头站在老夫人身侧说“诸位娘子都是定国公府旁系的人。若是以后有缘,你们其中一人便是要成为定国公府小姐的,因此老夫人特地相看。请各家娘子按了齿序,一一报身家。” 元瑾却看了眼薛老太太,方才薛家发生的事,肯定让老太太很不高兴,甚至说不定,定国公老夫人都对薛家低看了几分。古来兄弟阋墙是最被忌讳的,更何况是薛云涛这种先排除自己人的做法,简直就是冷血无情。 按齿序,却是卫家小姐最为年长,她先站起来说。 元珠小声问她“四姐,我倒是好奇了,这卫家小姐家世不差,为何也来应选” 元瑾就轻声说“有多不差” 卫家家世的确在薛家之上很多,但这位卫家小姐的父亲陕西布政使,却是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但他们家的男丁,大的没什么才气,小的卫衡倒是天资聪慧,十六岁就中了举,可惜还没有踏入官场。他家眼见强盛,实则青黄不接。 这便是普通官家和勋爵世家的区别了,勋爵人家的子孙不管有没有出息,爵位却是世袭的,只要不出现败家子,家族一直繁盛是没有问题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孙不好好读书,举业不成,这家业说没也就没了。 卫衡也来应选,不也正是说明问题了吗。他是中了举不假,但能保证一定中进士吗这读书人寒窗二十年,有几个中进士的这也是为何薛云海等人积极应选的原因。有这样通往富贵尊贵的捷径可走,谁会不眼红。 卫家小姐说完后,老夫人含笑点头,问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还好” 卫家小姐笑着道“多谢老夫人记挂,祖母身子尚好,还说想等您有空来拜见您呢” “自家人,用得着什么拜见“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见,薛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说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当初那事闹得这么大,咱们几家都生疏了,却是要找个时日喝茶叙叙旧了。” 元瑾虽然对卫家不了解,但这半个月也是将定国公府的旁系都熟悉过了的。其实定国公府旁系中,后生最出众的是卫家的几位少爷,毕竟别的少年可没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过老夫人并不中意卫家,似乎是因为当初卫家曾经与定国公府闹得不愉快。 现在看到老夫人主动与这位卫家小姐交谈,那就是说关系有所缓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这让薛老太太怎能不紧张。 其余众人又一一站起来自报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听过。 都听过了之后,老太太才合上茶盖,问了句“方才有个叫薛闻玉的,是谁的兄弟” 元瑾静了片刻,才从诸位娘子中站了出来。 诸位娘子的目光顿时聚到她身上来。 “老夫人安好,闻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夸了一句“令弟天纵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对闻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会忌惮着闻玉的病。她说道“能得老夫人一句夸奖,已是他的幸运了。” 老夫人一笑“你这女娃,倒是当真沉得住气”她的目光却严肃了一些,“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证,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证,我便给他一个机会。那我现在问你,你可能保证” 元瑾岂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丝毫犹豫,立刻就应道“老夫人尽可放心,我能保证。” 旁的娘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这应该就是已经敲定一个人选了。那卫家娘子见她的弟弟入选,更是轻哼了一声,方才两人那就算是结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卫衡也入选了,毕竟卫衡可有个举人的功名,却要再和这种庶房出来的一起争,当真是让人不服气。 薛家其他几个娘子也脸色不对。这薛闻玉不是个傻子吗,怎的会有什么天纵之资 老夫人才笑着点头“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还弱,怕是没怎么进学,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找个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导。” 元瑾应了下来,再复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余诸家有入选的,我会派人将名牌送到府上来。不必担忧。” 等初选过了,老夫人才让别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还要陪老夫人说话,所以薛家的女眷还留在别院中。老夫人又着意问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岁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说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庙门口,却是看到不许旁人进入。不知何人到此礼佛,竟将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头切了些王过酥梨上来,将梨分给了姑娘们各自一盘,才说“这整个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来,谁还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丝惊讶“你是说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听到这个名字,从啃梨中抬起头来。 “昨日才回来的,回来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阵仗。”老夫人道,“虽说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个山西,乃至陕西、山东半岛,谁不以他为马是瞻国公爷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原是这样,那今日岂不是不能上香了” “却也能的,说下午就能进去了,殿下似乎要启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这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藩王。就算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说完之后,笑着问元珍她们,“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说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头多拣了几个梨,带她们去隔间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单独说什么话。 几个娘子被带到次间之后,丫头们就退了出去等着。 薛元钰吃了几口梨,却是百无聊赖“说是来上香,却只能闷在这里,都要闷死个人了” “好生坐着吧,晌午吃了斋饭就能走了。”薛元珍劝了她一句。 薛元钰看了薛元瑾一眼“不过你家傻子弟弟是怎么入选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说闻玉是傻子,我便只好去告诉教针线的嬷嬷,说你每次绣工都是你丫头代你做的。” 薛元钰被元瑾威胁,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元瑾了。 但她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转,提着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风旁边,佯装是看那盆高几上摆着的文竹,实则是在偷听里头说话。这隔间只用了木雕的屏风隔开,说话隐隐是听得见的。 薛元珊看到这里有些生气,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呵斥她。没想薛元钰听了几句脸色不对,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声说“你也快来听听” 薛元珊沉着脸几步走到妹妹身边,正想揪她耳朵过来。却被妹妹按在屏风上“你听里面在说什么” 元珠看到这里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们也去听听看吧”不等元瑾拒绝,拉着她就靠到了屏风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绝不会干偷听这种事的,无奈实在是好奇,薛元钰究竟听到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反应她也跟着走到了屏风边。 里头正好隐隐传来了定国公老夫人的声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错,既是嫡房的,性也温婉,知书达理。就是家世不如卫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喜气“元珍是个温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欢。只是她的身份还不够,其他几个娘子怕就更没有资了。” “自然的,毕竟那也是魏永侯爷选妻。”老夫人说,“当初魏永侯爷可是能娶丹阳县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里会拖到现在。我与顾老夫人是最好不过的交情,她已经同我说好了,我这定国公府小姐若是选了出来,她也满意,便同我们定下这门亲事。毕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这定国公府小姐,这门第自然也就够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说“若是定国公府嫡亲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爷门当户对了只是魏永侯府既然这样的权势和家世,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阳县主死后,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们,都不敢嫁他了。门第差一些的,顾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顾老夫人才发愁呢,眼见着魏永侯爷虚岁二十二了,才准备逼着要他娶一个。这样的好事,若是哪个女子捡了便宜,便是保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你们家的娘子们可要抓紧些了。” 这边偷听的几个娘子,已经完全被两位老太太说的话给震惊了。 定国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讨论这个 日后的定国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爷定亲的 坐回来喝茶的时候,薛元钰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声地说“你们都知道魏永侯爷是谁吧” 薛元珠却很茫然“他是谁” 薛元珊见元珠年纪小,就跟薛元珠讲“魏永侯爷不仅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家族,还长得相貌俊美。当初本来是要指亲给丹阳县主的这丹阳县主你总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点头“知道她谁会不知道。” 薛元珊就继续说“拒传闻,因为他拒不娶这位县主大人,被太后罚贬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联合清君侧,最后将萧太后囚禁毒杀了。” 薛元珠吓了一跳“这样吓人,难道以后谁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要嫁给这样的人不成” “有什么好吓人的。”薛元珊却说,“这样的权势富贵,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我看只有别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的就是咱们谁想嫁,还要被选成了定国公府小姐才行呢。”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刚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现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状态,握着茶杯的手紧紧的。 “难道不吓人吗,”薛元珠却对这个魏永侯爷不屑一顾,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说这魏永侯爷怎么样” 曾经的丹阳县主,现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刚在一旁,表情淡淡地听完了薛元珊讲整个故事,说道“的确吓人。” 当初人家为了不娶她,都差点杀她全家了,她还能怎么说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她还要跟顾珩扯上关系。 她表面平静,实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经捏紧了拳头。造化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继续抽五十个评论发红包哦 另外感谢下面的姑娘们 nan扔了1个地雷 00扔了1个地雷 昏猫扔了1个地雷 与黑恶势力谈笑风生扔了1个地雷 花花花扔了1个地雷 莫与妻书扔了1个地雷 蘑菇扔了2个地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11章 对于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很可能会和顾珩说亲一事,元瑾并没有在意多久。 毕竟能不能选上还是未知的,比这更让她头痛的时候还很多。但是其他几个姐妹却静不下来,兴奋地讨论了顾珩很久。 “你们可听说过,当初丹阳县主,喜欢魏永侯爷喜欢的不得了,不惜逼迫他的家人让他娶自己。可惜魏永侯爷仍然不喜欢她。” “我还听说。顾珩有个表妹极为爱慕他,县主便容不下此她。竟然在有一次听戏的时候,把人家推下了二楼” 元瑾在旁听得有些生无可恋。 顾珩那表妹,分明就是自己听戏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楼去的。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这么无聊吗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幸好过了斋饭到下午,寺庙派了个知客师父过来传话,说已经可以进去了。 “想来靖王是已经离开了。”老夫人想进崇善寺上个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个香,求保此事平安顺利,便带了几个孙女一起从偏门进去。 崇善寺内的确十分宏大。殿堂楼阁、亭台廊庑数近千间,中线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观音最为宏大,高有三丈,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经的解释,千手千眼是观音的“六种变相”之一,能洞察人间一切祸福。这里求来的签,据说也是太原府当中最为灵验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团上,来都来了,便让诸位孙女都求个签卜吉凶。 知客师父们便将签筒递到了几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过了签筒,跟着众人跪下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碍求个签。 签筒摇动,一支签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签筒捡来一看,只见偈语写的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天命本该随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几位娘子的签都已出来,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签,非常高兴。唯独元钰得了个下签,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元珠根本没有扔出签来,不过她人小,也没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抢了元瑾的签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这签却是别致了,人家的签都说些富贵姻缘的话,你这签倒是云里雾里的,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也走来拿了元瑾的签看,轻轻咦了一声,递给旁一位解签的和尚“敢问师父,这句是什么意思” 和尚穿着件旧的红色袈裟,长得极瘦,其貌不扬。唯一双眼睛透出一种隐然出世的宁静。他合十手念了声佛号,接过签一看,含笑道“这位娘子怕是富贵命了。” 旁薛元钰就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不要看错了,她哪里是什么富贵命,穷命还差不多” 定国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说话,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钰一眼,这孙女当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和尚笑道“命数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带紫气,命与紫微星相交,便是极贵了。”和尚一说完,其余几位皆心里不舒服,叫这庶房被说成命尊贵,那把她们这些嫡出的放在哪里 还扯到什么紫微星,难不成是想说薛元瑾还有娘娘命她一个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点,能做个举人夫人已经不错了 元瑾却表情难测。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说她与紫微星命相交,难不成是因为养大朱询的缘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为帝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倒是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对几位香客合十,才对那解签师父说“你怎的又在此处躲懒晨起便没扫后院,如今住持生气了。快去吧,不要在这里解签了” 那和尚听到住持生气了,才匆匆地便告辞离开。 老僧人便对她们道“几位莫要见怪,他本只是管后院洒扫,不该在这里解签的,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请你们担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个扫地僧,倒是弄得我们误会了四妹妹可千万别把元钰方才的话往心里去。” 薛元珊明劝暗讽,不过是让她别痴心妄想个什么富贵命罢了。 元瑾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二房的两个都只会在嘴上讨个便宜,不足为惧。她们还没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对底下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懒得理会的。元瑾也是笑“元钰妹妹向来如此,想必也是因还小,二伯母尚没怎么教导,倒也不碍事” 元珊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拐着弯地说她妹妹没教养么 她发觉这四妹越发的伶牙俐齿,竟讨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说话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冷了好几次。得亏定国公老夫人没说什么,她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求了签之后,因老夫人还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听一位高僧讲楞严经,但是姑娘们如何坐得住,听枯燥乏味的讲经。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后回到别院坐马车回去。 只有元瑾身边没有嬷嬷跟着伺候,她来的时候只跟了个丫头柳儿,却也被元瑾留在了别院照看闻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宝殿上香。 路上的时候,元珠的嬷嬷说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说这寺庙里真正有趣的,还是正德年间所筑的那口大钟,听说高约丈余,平日里敲起钟来,半个城都能听到呢” 元珠一听到这里,便想去看个稀奇。“去上香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这口钟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钟呢” 她的嬷嬷有些为难“五娘子,咱们还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钟楼还是有些远的,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来拉元瑾“四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签的事所烦扰,根本没有去看钟的心情,只想着赶紧回去了。“钟楼偏远,你走一半就会吵腿累的。”元瑾对元珠这种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却不甘心,淘气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怕嬷嬷抓她,跑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嬷嬷怕弄丢了她,连喊着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叹,跟着个小孩就是一惊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转过几个回廊的功夫,那两人却不见了。 元瑾站在庑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尽是重峦叠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屋檐下是各种神佛的雕刻,彩绘勾面,一百零八罗汉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极恶相或是极怒相,叫她有些眩晕,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元瑾一惊,回头看去。 原是刚才殿中那个穿褐红旧袈裟,长得极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师父可见那两人去了何处”元瑾也合十了手问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边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给她指了条庑廊。 元瑾便谢了他,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又隐约地听到他似乎在背后念了句佛号,只是她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和尚的踪影。 她顺着和尚指的庑廊往前走,却也根本没找到元珠和她的嬷嬷。 此时的确也不早了,阳光斜斜地照过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红的墙壁,庑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晕出黄昏淡淡的金色,朦胧得好像在画中。 远处苍山平寂,倦鸟归巢,沉厚的钟鼓长响。 元瑾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庙宇长廊,她胡乱地走着,却一直都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不见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毕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独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转了几圈,却连来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谁知她走到转角处时,竟一下子撞到了个人似乎撞到了来人抱着的什么硬物,元瑾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两步,又痛又急,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撞着元瑾的是个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书,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头。他长得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听到元瑾的话,他笑了笑问道“难道不是你撞得我吗” “分明是你抱的书撞到了我”元瑾见他还不承认,捂着额头说,“你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在路也不小心,书角太锋利,撞着了我的额头还抵赖” 元瑾其实是被撞痛得狠了,将做县主的派头拿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量结实修长,个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却平静幽深。 他既然衣着朴素,也无人跟随。应当是居住在寺庙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气势汹汹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书捡起来,说“你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就准备要走了。 元瑾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吗”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想如何” 毕竟是要问人家问题,元瑾声音含糊了一些,“我本来想去大雄宝殿的,在这里没找到路你可知道怎么走” 原来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还敢如此气焰嚣张。 男子还是抬手给她指了方向“从这里过去,再走一条甬道便是了。” “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着旁人了”元瑾说,男子笑着应好。 元瑾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了,还一边在揉仍有余痛的额头。 不过是个半大少女,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想教训他。 男子面带笑容,看着少女消失不见后才回过头。 他的身前悄无声息地跪下了两个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问,“怎么会让人闯入。” “殿下恕罪,属下一时疏忽。”跪着的人说,“本想将之射杀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会来崇善寺礼佛,是为了给将他养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启程去大同的,不过临时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没再叫封起来,所以才造成了防卫疏忽。 “一个小姑娘罢了,倒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说。即便那小姑娘是无意闯入他的住处,他的随身护卫也差点在刚才发生冲撞时射杀了她。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这几乎是种必要的控制措施。 不过是他暗中做了手势,阻止了下属动手,饶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还揪着他不依不饶,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径直向殿内走了进去,道“将大同堪舆图给我拿来吧。” 两人应喏,先退下领罚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不好意思,这章推翻了好几次,所以没能做到补更。为再次报答大家的容忍,这章仍然挑五十个评论发不等额红包,么么哒 感谢下面的小天使们 雨过天晴扔了1个地雷 与黑恶势力谈笑风生扔了1个地雷 阿朱扔了1个地雷 滚滚红尘扔了6个地雷 嘟嘟扔了1个地雷 00扔了1个地雷 小乌龟儿扔了1个地雷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蘑菇扔了1个地雷 涂朔扔了1个地雷 岁月流转扔了1个地雷 嘟嘟扔了1个地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13章 第二日起来,天气就比前些日子热多了。 不过辰时太阳就已经升得老高,晒得屋前白花花一片。崔氏一边摇着团扇,一边看正在给闻玉吃冰镇雪梨膏的薛元瑾“你说他当真天资不凡” 元瑾给闻玉的碗里淋了一勺蜂蜜,说“我不是已经告诉您了,闻玉虽然性有些缺陷,却是绝顶聪明的,天资胜过薛云海他们许多。你说是不是闻玉” 旁人说话闻玉不爱理,但元瑾说什么他都会点点头,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吃他的冰镇雪梨膏。 薛锦玉却在一旁,满不在乎地道“一个傻子能有什么绝顶聪明”他跳下炕来,拉了一下闻玉的衣袖,“喂,你到底跟别人说了什么,让人家选了你” 闻玉扯回自己的衣袖,避开他转到另一边去吃。 薛锦玉更气,不依不挠“薛闻玉,我在和你说话” “他是你哥哥,不叫兄长就罢了,怎能直呼其名”元瑾瞪了锦玉一眼,冷冷道,“你在这般不守规矩,我就告诉爹去。” 薛锦玉平日最怕薛青山,听到姐姐搬出父亲,虽不高兴,也只能轻哼了一声。 “好了,你弟弟也不过是好奇。”崔氏劝了一句,想起昨晚薛青山听说闻玉入选后,郑重叮嘱她的话。和元瑾说,“你父亲说选两个丫头去他房里伺候,另外还在外头给他请了个西席,专门教他读书,一月费用便得有一两银子,再给他重添四季衣裳,文房四宝什么的,花费了家里二十多两。花这么多银子,你可要好生看着他,别到头来是亏了力气又亏了银子” 崔氏仍然觉得薛闻玉是选不上的,但女儿非要试试,丈夫又发话不许她插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便让她们父女俩去折腾吧 “行了娘,我心里有数。”元瑾不想再听崔氏继续说。 崔氏倒也不是心坏,就是见识浅薄,对庶子差了点。元瑾无意跟她多说,也无意同她争执。 正好这时,有个丫头进来通禀“太太,三太太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崔氏不解,平时姜氏和她并不是很亲近。姜氏虽然为人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但她们毕竟还有个嫡庶之别,她其实还是和大房二房来往得多。 虽然疑惑,崔氏还是叫小丫头请了她进来。 姜氏今儿梳了个挑心髻,穿了身利落的青色妆花杭绸短褙子,身后的丫头一溜地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 她在桌边坐下之后就喝了口茶,看了眼元瑾和薛闻玉,开门见山地直接对崔氏说“四弟妹,这次家里选世子的事,你怎么看” 元瑾听到姜氏这话抬起头,只见崔氏又扇了两下团扇,有些不解“这事能怎么看” 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元瑾嘴角微动,直接走到崔氏旁边坐下“三伯母可是有什么事” 姜氏淡淡地道“我也不和你们绕圈子,昨日家里的事想必你也看到了。这家中仗着大的欺小的,没个兄友弟恭兄弟之间的手段着实让人心寒。” “昨日的事的确手段过分,不怪三伯母生气。”元瑾道。 姜氏放下茶盏“所以我今儿前来,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姜氏说到这里一顿,看着元瑾和崔氏的表情,说,“你们想不想得到这世子的位子” 元瑾心中暗惊,已经有所感姜氏会说什么“三伯母这是什么意思” “我儿虽然已经落选,没了指望。但昨天的事实在是恶毒,便是我儿不能入选,我也不能让她们入选”她说到这里目光一冷,元瑾还少见到姜氏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又看向元瑾,“所以,你可想让薛闻玉最后坐上这世子之位” 元瑾坦诚地说“虽说四房不过庶出,但我也不怕三伯母您说什么,这样的好事是谁都想要的。不过闻玉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最后选不选得上还是未知的,毕竟云海和云涛哥哥,都比闻玉年长许多,也十分优秀。” 她说这话,是想看看姜氏究竟怎么打算的。 姜氏冷笑道“卫家那两个底细我虽然不清楚,但我们家这两个我是再清楚不过了薛云海一般,薛云涛更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要你有把握治好你弟弟的病,我自然会帮你对付他们。” 听到姜氏果然说到这里,元瑾心中一动“只要三伯母愿意,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位三伯母极为聪明,有她帮助,绝对是一件对闻玉大为有益的事。 “那好,上次来,瞧着你们东西似乎不够用,这些你们先收着。”姜氏说完之后,就对身后的丫头们招了招手,丫头便抱着锦盒走上前来,悉数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刀雪白的澄心堂纸、几方上好的端砚,紫檀镇纸,白玉镇纸,上好的大小羊毫笔二十字。甚至还有人参、阿胶、鹿茸等的进补药材,另有红纸封着一锭锭雪白的纹银,装满了一个匣子,怕是有五六十两之多 这些东西,把崔氏看得是目瞪口呆。 她方才还说闻玉花家里的钱,跟人家姜氏比,那点银子算得了什么,怕光姜氏拿出来的一方砚台,都不止这个数了 元瑾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前半辈子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无不都是被人精挑细选过的极品之物。但现在看到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她仍然是一顿。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是非常大方的了 旁姜氏的丫头素喜还说“各样绸缎二十匹,已经直接送去了四娘子的住处,娘子不必不舍得,尽管用就是了。” 元瑾也没推辞,叫丫头们将东西一一收了,屈身对姜氏说,“三伯母如此厚待,日后闻玉若真的被选中,定报答三伯母今日的恩情” 姜氏却道“不用谢我,你好生教导薛闻玉。只要你赢了她们两个,就算是报答我的恩情了。你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我家世不如你另两个伯母,只有一点好,还是有些家底的,绝不会让你在银钱上短了另外两个” 果然是江南丝绸大户的女儿,这魄力就是不同常人 姜氏在细细了解闻玉的病和天赋之后,才离开四房,说有事会和她们联系的。 有了这位壕气的三伯母的资助,至少短时间不用愁银钱的问题,还很有可能还能随时得到关于大房二房的战略指导。这让元瑾非常感慨,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话果然是没错的。若不是大房二房得罪了姜氏,姜氏也不会来和四房合作了 而大房和二房,也打探了一下四房这傻子是什么情况。 虽说四房这些丫头婆子们,非常容易被撬开嘴。但对于薛闻玉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们却一问三不知,只晓得似乎并非寻常的傻子,还专门请了西席重新授课,别的却是再也不知道了。 两房暗自疑惑,准备等到了正式考核的时候再看看。不过仍然没有引起戒备,毕竟也只是个庶房的傻子罢了。 下午,薛老太太把诸房的孙子孙女都召集过去,告诉他们定国公府打算怎么选世子。 “定国公府会从文才武略、谋定力等方面来考核几个入选的人。文才,指的自然不是科举八股,而是行军布阵,兵法制衡。武略却只是个小巧,练的是骑马射箭这些功夫。虽说如今定国公府已经十分强盛,子孙不需要再冲锋陷阵,但必要的武习还是要的。”薛老太太地把这话告诉众人,众人听了倒也点头,这些都是正常的。 “比较难以考核的是谋定力,前面两个都是有迹可循的,最后这个,却不知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怎么选定。”薛老太太顿了一下,似乎思索了片刻,“不过倒也无碍,到时候自然便知道了。” “后日开始,你们便每日午后都要去定国公府别院,跟着武师父教习。”薛老太太喝了口茶说,“女孩们也去,定国公府老夫人身边有个嬷嬷,当年是宫里针线局的,是最为精巧的苏绣娘,以后由这个嬷嬷来教导你们的女红针黹,顺便纠正你们的行为举止。毕竟若是谁的兄弟中选了,日后就该是大家小姐了,不能在这上面失了礼数。” 几个孙女孙子齐齐应喏,都对即将开始的教习充满了期待,不断地兴奋交谈。 她们大概也清楚,老太太所谓的女孩也去,绝不是因为学女红什么的,而是老夫人要给魏永侯爷相看,看哪个女孩最适合。 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 所以元瑾并不意外地,第二天在影壁见到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除了元珠还梳着个包包头,没怎么打扮外,其他几个可谓是争奇斗艳了。元珠的弟弟虽然没有入选的可能了,她却是被姜氏强行塞进来,准备好好磨一下她那性的。由于起得太早,天刚麻麻亮就被婆子从被窝里挖出来,所以她撅着嘴,满脸的不乐意。 薛老太太也是起得太早,摸了摸脸醒了下神,叫众位孙子孙女上马车“走吧,再磨蹭就天亮了。” 马车便载着兴奋又忐忑的薛家众人,前往定国公府别院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晚,投雷明天统计,红包也明早再发哦每章仍然抽五十个留言送红包,大家继续踊跃留言唷另外,在追文但没收藏的姑娘们,还是收藏一下文吧,助我一臂之力,多谢多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14章 等到了别院之后,男孩们被带到了后院,女孩们则被带到了绣房。 女孩们走进去之后,难免被惊讶了一番。 定国公府给她们准备了各种名贵绸布,皆是整匹裁成小块供她们使用。还有三十多色的各类蚕丝线,鎏金的锥子顶子,白玉骨的大小绣绷,各类精致时兴的花样,整齐有序地摆在桌上。 另还有小碟的豌豆黄、枣泥奶糕和姜香梅子备着。 这炎炎夏日里,为了避免娘子们中暑,定国公府还特意制下了消暑的绿豆汤。这绿豆汤更是做得精致,温凉的汤盛加了玫瑰卤,在白玉小碗中,放在大冰碗上冰着。一旁丫头站着等给娘子们添汤。每个娘子都分一个这样的丫头伺候,宽阔的绣房竟一列排了二十多人。 薛家的娘子们哪里见过世家贵族这样的派头这样一天下来,岂不是光那些丝线、布料都要数十两银子 定国公老夫人被嬷嬷扶着进来,身边跟着薛老太太。薛老太太一看这房里也愣住了,立刻反应过来,谢了老夫人“难为老夫人费心了” 元瑾立在末尾的娘子中,其实她想说,薛老太太不必谢。世家里这样的排场只是小巧,说不定人家老夫人根本就没管这事,都是下面的人按照规矩自己布置的。 自然,老夫人是个极有心智的人,笑道“不必谢,既是在我这里学,也别委屈了她们。” 各房的娘子们自然再次对世家如此的富贵起了羡慕之心,除了卫家那位小姐卫显兰,她出身不差,比薛家这几个眼界高多了。看了眼绣房的精细奢侈,也只是把目光落在了元瑾身上,轻声冷哼道“你这样的,你家兄弟也能入选” 因上次的事,两人结下了梁子。 元瑾也只当没有听到,这种时候没必要理会她。 这时候老夫人笑着让诸位娘子坐下来“今日定国公回太原,正巧见见男孩们。我便得了个闲,来看你们学绣艺。倒不必拘束,你们学你们的就是了。” 原来是定国公今日回来了 娘子们难免窃窃私语,太原府里谁会不知道这位定国公。只是定国公一直在宣府,难得回来一次,难道是为了选世子的事特地回来一趟 老夫人和定国公之间,其实真正能做决定的当然是定国公。 各位娘子分了齿序坐下,定国公府那位教苏绣的绣娘安嬷嬷,才开始给娘子们讲苏绣的要领。娘子们想着定国公府、想着魏永侯爷,自然都是听得精神抖擞,聚精会神。努力挺直腰板,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老太太看,除了一个困得打盹的元珠,和一个对女红毫无兴趣,只擅长权术斗争的元瑾。 不怪元瑾不认真,她实在是对女红不擅长,甚至到了听多了她都觉得头疼的地步。只是这样聚精会神的一上午下来,女孩们再好的精神也萎靡了,等嬷嬷说可以去旁边的花厅喝茶休息的时候,皆是松了一口气。 元珠却是这个时候准时地悠悠醒来,问元瑾“四姐,终于教完了” 元瑾抬手,往她小嘴里塞了块豌豆黄“方才祖母瞪了你好几眼,仔细回去被你娘骂。” “我才不怕呢。”元珠嚼着豌豆黄说,“骂几句又少不了块肉,我听着就是了我这么小,正是需要睡的时候。” 这种皮实的人,再怎么磋磨也是没用的。元瑾虽说没听,但怎么还是保持着清醒状态,觉得自己怎么还是比元珠强些的。她也给自己灌了杯茶,想着闻玉今日见定国公不知顺不顺利,却看到那卫家小姐卫显兰站了起来,走到了老夫人和薛老太太之前行了个礼。 “堂祖母,我有一事想跟您讲,不知当不当讲” 几位娘子被她突然的发话吸引了注意力,朝她看过去。 老夫人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自然点头“你讲就是了。” 卫显兰道“既然堂祖母肯了,那有话我也就直说了。定国公府选小姐,本是选贤德淑能的,出身如何自然也不重要。但若这人选不守礼节,不知姑娘家的礼义廉耻,不知道这人还能不能入选我倒也不是为我自己说的,我也是为诸位姐妹说的,若有人品上的瑕疵,还要和诸位姐妹一起争,岂不也是不公平” 老夫人没想到卫显兰说了这个,笑容有些僵硬“不知道你说的是何人” 元瑾听到这里,默默地将茶杯捏紧。 “却也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薛四娘子”卫显兰回头看向元瑾。 薛老太太神色微变,老夫人则放下了茶杯“显兰说话可不能随意说,你这样说薛四娘子,可有证据” “我自然有”卫显兰继续道,“她正是之前喜欢我胞弟卫衡,对他纠缠不休的人。堂祖母若是不信,大可找我胞弟的随从来问话,看是不是这位薛四娘子曾纠缠过我胞弟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家没出阁之前,本该恪守本分。以这位薛四娘子的身份,和我家胞弟当正妻自然是不可的,所以她才是想了这些下作的手段,想迷惑我弟弟喜欢她,她便能嫁入卫家了这样的人,如何不是不知礼义廉耻” 薛老太太显然并不知道薛元瑾还有这段,虽然不知道真假,但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薛家其他几位娘子自然知道薛元瑾爱慕过卫衡,但对于元瑾是否真的纠缠过卫衡却是不清楚的。这两者之间还是有明显区别的,倘若只是心生倾慕,那自然也就算了,哪个娘子心里没个心仪的儿郎。倘若真的去纠缠了人家男子,妄想通过旁的手段嫁入卫家,那这女孩的名声,说坏也就坏了。 但她们这时候都不敢说话,帮薛元瑾,自然也没熟到这份上。若是想害她,这种涉及到女儿家名声的事情,一不小心说不定都会牵连到薛家旁的姐妹,所以还是隔岸观火比较好。 薛老太太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薛家虽不如卫家是高门大户,这孩子的规矩教养还是严的。卫娘子也别着急,倘若元瑾当真做了出的事,我自然会惩戒她。倘若没做,却也不能只你一人说。”她转向元瑾问道,“四丫头,你现在告诉祖母和老夫人,你可曾纠缠过卫三少爷” 在卫显兰说这件事的时候,元瑾先是心中一紧。她虽然知道薛四娘子喜欢过卫衡,但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并不知道四娘子是不是做过出的事。 自然下一刻她就镇定了过来。薛四娘子这样的姑娘出生庶房,从来不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非分之想,当真做得出纠缠卫衡的事吗若她当真纠缠过,又是在何处纠缠的,身边难道就没有丫头知道且若纠缠了,卫显兰就不会在这里空口白话,而是会拿出凭证了。 不过卫显兰是否歪曲事实不重要。此事的关键是在于,即便她没做过纠缠的事,但她之前喜欢卫衡的事却是真的,抵赖不得。卫显兰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却真的会对她的名节有损。尤其是会给老夫人留下个坏印象,这才是她的目的 元瑾心里已经考虑好,站起来走到老夫人身前,行了个礼道“孙女之前,是曾喜欢过卫三少爷。” 薛老太太几乎是脸色可见的变得难看。“这事你当真做过” 四房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当真做过如此不知廉耻的事 “请祖母、老夫人听我明述。我虽喜欢过卫三少爷,但也止于少女思慕,从未做过什么纠缠之举,更不曾想嫁入卫家。娶为妻奔为妾,方才卫小姐也说了,你家是绝不可能允卫三少爷娶我的。既然我也明知卫三少爷不会娶我,又怎会做出这样自取其辱的事那岂不是太过愚蠢了我自认还没有蠢到卫小姐所说的地步。”元瑾清晰地缓缓道来。先不说是否是真,就她这个不疾不徐,进退有度的态度,便让人信服了她三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 听了元瑾的话之后,薛老太太的神色明显好了很多。 卫显兰不觉被她抓住话中漏洞,强作镇定“你做过的事便能矢口否认了你告诉过我弟弟,你喜欢他不在乎名节,便做妾都要嫁入我家,这不是蛊惑我弟弟来娶你吗,你休想抵赖” 元瑾越发笑了“卫小姐说话是否有些颠三倒四呢方才才说我是为了荣华富贵,痴缠你弟弟。现在又是我不顾名分都要跟他。究竟是何种说辞,卫小姐可要想好了再说,免得徒惹笑话。再说,卫小姐在此说我痴缠你弟弟的话,无非就是想毁坏我的名节。我倒想问卫小姐一句,你若没个凭证就空口白话的污蔑旁人,算不算你自己包藏祸心你方才说要找你弟弟的小厮来问话,但你家的小厮自然是向着你的,岂非是你叫他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元瑾轻巧的一段话四两拨千斤,既表明了自己的清白。还反将了卫显兰一军 老夫人的脸色自然有些凝滞,又问卫显兰“你这凭证,除了你弟弟的小厮之外,可还有别人” 卫显兰拿不出别的证据来,脸色发红,语气也有些慌乱“但你喜欢过我弟弟,还曾向他表明心思,你敢说不是女孩家便要恪守本分,你这样的行为,不是不知廉耻还能是什么我纵没别的凭证,但你为了富贵,妄图攀附我弟弟是事实” 薛老太太几乎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也只有卫显兰这种从小被人宠溺娇养的人做得出来。 她说这话已是强弩之末,元瑾自然是但笑不语。 “怎么了,里头这么热闹。”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只见是个身穿紫红暗云纹长袍,戴玉革带,身材瘦削的男子走进来、他肤色黧黑,应当是常年在边疆晒的。走在他后面的,却是一脸淡漠,面貌清俊的裴子清。众多护卫都林立在花厅外面,没有进来,但这阵仗却是一点都不小的。 元瑾立刻猜到,有裴子清跟着,又是这样的排场,这位说话的应该就是定国公了。 不过怎么又遇到了裴子清 她微垂下眼睑,看着老夫人桌上那只豆青色冰裂纹的茶杯。 她只希望刚才那些话裴子清没有听到。倒不是怕丢人,而是裴子清对她的说话行为都太过熟悉了,上次不过一个照面,裴子清便对她产生了疑惑,那若是听到她的长篇大论,岂不是更熟悉了毕竟在很久之前,她便都是这样和他说话的。 “倒没什么,她们姑娘家说些闲话罢了。”老夫人笑着站起来,“男孩们你都看过吧了觉得如何” “尚有几个可造之材。”定国公说,“我来是告诉您一声,我与裴大人要去崇善寺中一趟,家中的事还得您料理。” “你去就是了,家中的事我醒得。”老夫人颔首,又对裴子清笑道,“没得好生招待裴大人,怕是不日就要回京了吧” 裴子清笑了笑表示不在意,却又把目光放在了薛元瑾身上“方才,似乎是你在说话” 他还当真听见了 薛元瑾缓缓抬头,笑道“裴大人好耳力。” 定国公等人自然都没料到裴子清会突然和一个小姑娘说话,很是意外地看了看薛元瑾。 “上次也是见到你和卫衡说话。后来我听他说,你似乎倾慕于他”裴子清又问。 “裴大人多虑了,上次不过是卫三公子同我说话而已。”元瑾却道。旁人听了裴子清的话,便会觉得是她缠着卫衡说话,但那日分明是卫衡自作多情,要跑来告诫她两句,自然不能让他颠倒黑白 裴子清眼睛微眯,淡淡地说“我那外甥心高气傲,怕不是世家贵女的话,他是看不上的。” 他说完这话,就和定国公一起先离开了。但他这句话的意思,简直就是再明显不过了。 剩下花厅中的人,看薛元瑾的眼神都有些复杂。薛元瑾脸色非常不好看,她这里明明都要转败为胜了,为什么裴子清要出来搅局现恐怕不管她是不是纠缠过卫衡,痴心妄想要嫁入世家的名声,她真的洗不掉了 卫显兰几乎立刻就是一笑“既然裴大人都发话了,想必四娘子日后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 老夫人则看了元瑾一眼。 老夫人是看不出深浅的,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很难说。但对于薛老太太来说,影响却很显著,即便薛元瑾真的没做过出的事,但喜欢过卫衡并叫人发现了,的确是让她心有芥蒂,觉得这庶房的,果然就是不如嫡房出来的有眼界一些。难免地待元瑾冷淡了些。 “诸位娘子莫喝茶了,随我一起去用斋饭吧。”老夫人说了,随即一行人才前往饭厅去。 元瑾落在后面,深深地吸了口气。 崇善寺的庑廊上,定国公和裴子清正带着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定国公想到了刚才的情形,有些好奇,同裴子清说“你今儿的怎的注意到个小姑娘了” 他还不了解裴子清么,这人当年是丹阳县主手底下最得力的人,后来叛变跟随了靖王,成了锦衣卫指挥使。此人日常生活极其乏味,既不爱财也不贪色,叫那些想讨好、奉承、贿赂他的人都找不着门道。方才却突然跟那小姑娘说话,小姑娘年岁不大,虽还生嫩,倒长得真不错。他和人家说话也委实不客气的,算是害了人家一把,莫非是动了凡心 裴子清淡淡道“也没别的,不过是觉得像一位故人罢了。” “像谁”定国公却想问个究竟,语气意味深长,“你若当真喜欢,倒不如我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裴子清立刻道“她才多大” 定国公就悠悠地道“裴大人,你觉得你千辛万苦,终于做到了如今这等的权势地位,是为了什么” 裴子清也明白他的意思,到了他们如今的地位,不就是为了随心所欲,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不管世俗束缚,只遵从自己的欲望即可。但他却只是沉默不言。 那个人是他的心魔,他的指引,他的思慕他的罪恶。 太过复杂,以至于无法言说,无法触碰。 “行了,马上就要见殿下,还是别说这些了。”裴子清提醒他。 前方就是殿下所住的别院,他们走到庑廊上时,便看到林立的侍卫将别院包围住,连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定国公觉得有些奇怪“这守卫怎的比前些日子还严了。” 自然,守在门口的侍卫是认得二人的,拿开放了他们进去。不过两人的护卫只能留在外面。 靖王殿下有这个嗜好,回太原府的时候不住他的靖王府,反倒是喜欢住在寺庙里。他觉得靖王府太大太杂,倒不如寺庙里住着清净。 进了别院宽阔的前厅,只见陈设极简,黄色帷幔下供了一尊三尺高的玉佛,两侧排开六把东坡椅,中间却摆了个极大的沙盘,其中地势起伏,山川河流都一目了然,极为精细。一身着长袍的男子立于沙盘之前,低首看着沙盘的走势,他长眉如刀,如深潭一般不可见底的眼睛。虽不讲穿着,却是透出一种自然的凛冽之势。 定国公和裴子清跪下行礼“殿下。” 朱槙见他们二人来了,嗯了一声,接过手下递来的热茶喝了口“之前交待你的袄儿都司部的舆图可绘制好了” “不负殿下所托。”定国公从袖中拿出一卷图,恭敬地双手递给了朱槙。 朱槙找了把太师椅坐下,打开仔细看舆图,却是眉头一皱,定国公便是心下一紧。难不成殿下对这舆图不满意 朱槙接着问他“你派三十名密探,在袄儿都司打探了一个月,确认这舆图无误吗” 定国公道“我再三叮嘱了,应该不会有错。” “后日左副将便要带领五万大军攻袄儿都司部了,倘若舆图有误,便是延误军情。”朱槙抬起头,嘴角一扯,“到时候,我拿你的人头来抵” 定国公听到这里冷汗都要下来了,苦笑道“殿下说笑了” 朱槙仍看着舆图,淡淡道“我没和你说笑。” 定国都不知该怎么接殿下的话了。他知道殿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连忙问道“您觉得这舆图有问题” 朱槙沉吟了一声。 他自十六岁分封于西北,便开始和军事打交道,如今十二年过去,已经是个极其老练的军事家了。舆图有什么问题他不知道,毕竟不是他亲自去勘探的,但凭借多年经验,和几次袄儿都司的经历,他觉得有些不对。 “这舆图我会让左副将核实的。”朱槙叫一旁的人收了起来,先让两人坐下喝杯茶,“你旧疾未愈,别站着了。” “多谢殿下。”定国公舒了口气坐下来。 裴子清又站起来,恭敬道“殿下,我还有些事要回禀。”朱槙颔首,示意他说。 “太后余不多,傅家、萧家其他人,几乎在太后倒下的时候就立刻反戈了,如今倒也没有异动。不过东宫那边,太子殿下,似乎是手段残忍地诛杀了一批宫人,让皇上不太高兴。有些殿下的人也在其中,属下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没能保住他们,还望殿下责罚。” “你也知道他为何要杀那些人。”朱槙淡淡道,“想杀些人解气随便他吧。” 裴子清应喏,朱槙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了。 朱槙接连几日都处理公事,倒也有些累了。他揉了揉眉心,旁下属就道“殿下您还是歇息一会儿吧,您接连部署四个时辰了。” “袄儿都司部的事还未定,还不能歇息。”朱槙拒绝了,袄儿都司部紧邻山西,一旦作乱,便会对山西边境产生影响。 下属又道“属下知道您也是忧心边疆,只是您前两日便一直闷在房中,再接着看舆图,恐怕也精力不济了。” 朱槙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罢了,先把东西撤下吧” 元瑾在别院吃过斋饭,到了下午,就同老夫人她们一起去崇善寺礼佛。 由于上午那件事,薛老太太一整个中午待元瑾都透着一股冷淡。元瑾虽能为自己辩驳,却无法抹去原薛四娘子做过的事,她的确就是脑子不清楚,喜欢卫衡还弄得人尽皆知,反倒给她埋下了今日的祸患 便不知这件事会不会影响老夫人。 其实世子入选,再带一个姐妹,这人选未必是亲姐妹,堂姐妹也是可以的。也许今日这事,便让老夫人对她产生了芥蒂,不希望她入选,甚至也有可能影响到闻玉入选也不一定。元瑾一想到这些后果,又怎能不恨 老夫人在拜完菩萨后,便去听高僧讲佛经了,她在五月会固定吃斋念佛一个月,所以这一个月都住在别院中。正好带着薛家众娘子一起念佛,积一些善德。 元瑾今天并没有什么吃斋念佛的心情,实际上她心中的情绪快要压抑不住了。 其他几位娘子还留在大悲殿拜菩萨,元瑾就从大悲殿走了出来。她沿着庑廊一路朝前走,越走越快,到最后便是跑了。直到停在了一片葳蕤的草木下面,她没有了力气,才蹲坐下来,将头埋进膝中。 她是聪慧老练,是能干,但也总有丧气的时候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按着她计划的走,却无奈她本人,四房,总是有拉她后腿的时候 前世的种种,也都不肯放过她 元瑾将头埋在膝上一动不动。她只能放松这么一会儿,等回去之后,她便再不能露出弱态。 不管结果如何,她还等帮闻玉去争,总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只是想到前世的人事,想到现在,她便顿生一种悲凉之感,难免叫她觉得窒息。 当她这般放纵自己沉溺的时候,却没有察觉到有个人走近。 看到她如一团鹌鹑蜷缩在那里,来人的脚步停顿。随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的,你又迷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6000多字,是2021两天的更新量哦另,留言活动继续,仍然抽五十个红包哦 感谢下面的小天使们 小小紫禧扔了1个手榴弹 蘑菇扔了5个地雷 29498880扔了2个地雷 伊妆扔了1个地雷 心暖花开扔了1个地雷 00扔了1个地雷 雨过天晴扔了1个地雷 秋人扔了1个地雷 如如不动扔了1个地雷 月沉影扔了1个地雷 00扔了1个地雷 嘟嘟扔了1个地雷 xiaoi71扔了1个地雷 小鱼儿990623扔了1个地雷 诺伯特先生扔了1个地雷 佤佤扔了1个地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15章 元瑾听到声音抬起头。 面前这人有些眼熟,他个子很高,浓眉如剑,笑容也很和气。 是上次她迷路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他走路撞到她,抱着的书还撞伤了她的额角。 朱槙本是想走院中散步醒神,因并没有走多远,便也没带侍卫。不想又遇到这个小姑娘,她蹲坐在屋檐下缩成一团。抬起头时,小脸憋得通红,眼睛却湿漉漉的。她这是怎么了,一副要哭的模样。 朱槙半蹲下来,问道“你究竟是哪家的姑娘,怎的老在此处迷路。” “我没有迷路”元瑾不想和他说话,她有这么蠢吗,在同一个地方迷路两次。她就是想在这里躲个清净罢了。 朱槙啧了一声,怎么每次这小姑娘每次都冷言冷语,如刺猬一般。不过他今儿倒发了几分好心,站起来问她“别哭了吧,笨些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我再给你指个路” 元瑾正欲说话,却听到旁边的小径上传来说话声。 “娘子可是在担心入选的事我瞧着今儿个的事却是对您有利的,卫小姐为难了四娘子,四娘子在老夫人面前败坏了面子不说,恐怕老夫人对卫小姐的印象也不好了” 这声音似乎是薛元珍身边的贴身丫头青蕊。 随后是薛元珍的声音“卫显兰我倒不怕,门第高也没用,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她的为人。我是不喜欢薛元瑾,她一个庶房的,怎么平白能得到老夫人的夸奖。今儿卫显兰这样说了她,老夫人应当就不喜欢她了,我才算舒心了几分” “就是喜欢也没关系,她一个庶房的,凭什么跟您争我看咱们老太太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薛元珍笑了笑“这也自然,她爹不过是个管马的,只配给家里料理庶务罢了,如何能跟父亲比” 她们在谈论今天的事,竟还说到了父亲。 元瑾虽然觉得薛青山为人懦弱,却还是个疼爱子女的好父亲,竟听不得薛元珍污蔑他。薛青山是个极有才华的人,倘若不是被家里耽搁,也不会没中进士,现在也不会失去斗志,只当个苑马寺寺丞罢了。 她想听这两人说更多。只是她们越走越近了,难免会发现她 元瑾四下一看,发现不远处的庑廊转角非常荫蔽,正想躲到那处去,却看到了面前这人。他若站在这里,难免薛元珍也不会再说话了她只能对他低声说“你同我躲一会儿。”说着就拉他要走,谁知道拉了一下,他却不动。 他笑了笑,仍是不可思议问“你要我躲” 她的手还隔着衣料抓着他的手腕,勉强地能抓住,手指细细的。 人声越来越近,他又不动,还很可能惊扰到那两人,元瑾只能无奈道“你帮我一次,我给你三两银子可好” 他身为靖王,坐拥西北、山西兵权,银子对他来说几乎都是一种无用之物了。竟然有天,有人想用三两银子打发他 她为人倔强,只是他迟迟不肯动,她虽面上不显露,眼中难免露出一丝焦急。因为那两人几乎立刻要走过来了。 他一时心软,元瑾立刻拉着他躲到了庑廊后面,一个转身,薛元珍便已经带着丫头走了过来。 “奴婢瞧着,二房的两个也不成气候。”青蕊继续说,“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他们一家子都上不得台面上次算计六少爷的事,还是云涛少爷亲口同太太商量的,要太太帮衬。结果反倒让四房那个傻子选上了。” “他们狗咬狗,便不是我们得了好处么。”薛元珍道,“不过哥哥说了,三日后定国公会亲自考核一番,到时候这种傻子,自然是过不了那关的。” 上次对薛云玺动手,果然是大房二房合谋为之。 元瑾刚听到这里,却又皱了皱眉,不过薛元珍说的是什么考核 看来还得回去问问闻玉才是。 只是她们二人虽然说完了话,却并未离开。反而站在一树紫薇面前赏花。 她们不走,她如何走的了元瑾思忖着,回头看到身侧的男子,他看着她问“可以不躲了吧” 元瑾摇头“她们还站在外面。”她又说,“你在这寺庙中住,左不过礼佛念经的,很忙吗” 朱槙微微一顿,然后才道“不忙。” 元瑾说“那就行了,想着三两银子吧” 朱槙又过了半晌,终于道“好吧,我尽量想想。” 只是又一会儿过去,两人仍然没有走的意思,薛元珍看到了一株开得正好的忍冬花架,两主仆拿了随身的丝帕出来,打算包一点新鲜的花回去做香囊。 元瑾有些无言。寺庙里种的花又不是自家的,为什么要在这里摘。 “你”元瑾正想侧过头,跟他说让他等久一些。这人却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带着往前走。她压低声音问“你做什么” “走这条路吧,我看她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他隔着衣袖抓着她的手往前。 “前面这条路方才看到有人封住了,根本不许人走”元瑾皱眉,“你可别带我胡乱闯。” 朱槙却笑道“跟我过来就是了。” 他做了个手势,暗中的侍卫便悄悄领命去了,等他们走到那路口时,果然没有人守着。 元瑾有些疑惑,她方才分明见到有人守在这里,并且还看到定国公府的护卫出入,她当时还想着,这里住的人应当是和定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定国公府的人已经走了 她看了这男子一眼,他究竟是什么人 “穿过这里就是大雄宝殿了,跟你上次走的路一样。”朱槙示意了她上次走的那条路。 元瑾却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男子一番,这次她看出了更多不同的地方。此人应当不是个一般的居士,他说话做事无不闲适平和,和居士的气质不同,这更多的是一种超然的闲适。或者来说,这是一切顺遂己意的人才有的感觉。并且他虽穿着布袍,却步伐稳健,方才拉她的手更硬而有力,似乎有习过武的样子。 “你真是这庙中的居士”元瑾语气一顿,“你似乎有些不像。” 朱槙一向穿着简单,也从不佩戴象征地位的东西,比如玉佩扳指什么的,故旁人自然会把他认成居士。但这小姑娘倒是敏锐,竟察觉到一丝不同,他挑眉“我似乎没说过我是居士吧。” “那你是何人”元瑾问到这里,心中已隐隐有所戒备。 这人虽然没有坏心,但不是居士,为何住在寺庙里 朱槙并不想跟个小姑娘表明身份。 他笑了笑说“我是定国公府的一位幕僚,姓陈。方才你看到守在这里的便是定国公府的人,因为国公爷来过此处。” 他竟能知道方才是定国公府的人出入这里,那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平常人并不认识定国公府的人。且这种功勋世家的幕僚,多半都是既习文也习武的。 元瑾信了几分,同时她的心里又有了个想法。 既然是定国公府的幕僚国公爷还和他商议事情,那是不是说,这位幕僚还算得是定国公所用的。那定国公的许多喜好习性,他势必也清楚吧既然如此,或许她能向他打听一些定国公的事情,便对闻玉的甄选有利了。 “我今日不去大雄宝殿,而是要回大悲殿。”元瑾说,“不过现在还过不去,不如先在你这里吃杯茶吧。正好,方才说好了给你三两银子的。” 这小姑娘当真有意思,竟还想凭三两银子敲诈他一杯茶。 他所饮的茶,皆是采自峨眉高寒多雾山顶的顶级雪芽,只有长在陡壁上一棵树可得,每年只得一斤,都到了他这里,千金难求。 朱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沿着庑廊往里走了。 他笑着叹气,只能跟了上去。 庑廊第一间便开着,是他平日看闲书的书房,支了一张竹榻,旁放着一张小几,摆了几个茶盅。 这间书房用的都是寺庙中的东西,故显得十分清贫。 元瑾一踏进来后,明显地感觉到了主人的穷困。这屋子里唯一值钱的,怕只有那几架子的书了,若都卖了,也许能置办个宅子了。但对于读书人来说,书就是命根子,卖命都不能卖书。 “先生竟然过得如此清净。”元瑾选了个比较好听的词,他既说自己是幕僚,她自然就称呼他为先生了。只是她一摸腰间的荷包,才发现她今日出门并未带银子,只能说,“我下次把银子给您送来吧,今日似乎没带。” 朱槙却走到了小几旁,把壶放在了小炉上。 “先生这是”元瑾问他。 朱槙道“你不是说要饮茶吗。”他又打开小几上一只竹制的茶叶筒,才发现竟然茶叶已经用完了。 元瑾就坐在圈椅上,自然看到那竹筒中已经没有了茶叶。 这位幕僚似乎混得并不好啊,虽只是幕僚,但若跟着定国公,应该也是不愁吃穿的,普通的茶叶也是用得起的。竟然会没有茶叶了。 “既没有就算了吧。”元瑾笑道,“我下次给先生带一些茶叶过来吧比你在外面买的普通茶叶好些,是我父亲从庐州带回来的六安瓜片,品质尚可。” 她似乎比初见的时候友好了一些。 朱槙把茶叶罐放了回去,听到这里又笑了笑,只能说“那多谢了。” 水壶在茶炉上咕噜噜冒开了,冲起的水泡腾出热气。他取下小壶给她倒了杯热水,才坐到了书桌旁。 方才那份舆图,下属正好已经给他放在了桌上。他倒也没有避这小姑娘,实际上上次她闯入他所住之地后,就已经有人去查过她的身份了,是太原府一个小官僚家庭的庶房娘子,跟定国公府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他看着他的舆图,而元瑾已经起身,她在仔细看他收藏的书。倒还真的多偏行军布阵的书,不过也有一些诗集。此人怕是极其爱书吧,竟有很多罕见的兵书也在其中。不过他既然是幕僚,看兵书也是他的必须了。 元瑾一眼就瞥到了那份舆图。 “咦,你这舆图”元瑾顿了顿,她瞧着这幅图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很快元瑾就想起来了,当年她随着太后住在慈宁宫的时候,山西毗邻的袄儿都司部发展壮大,太后颇觉危险。曾密派大内侍卫三十人深入袄儿都司部腹地,绘制当地舆图。倘若哪天有战事,这份舆图将会发挥重要用途。当时袄儿都司十分危险,三十位大内密探只回来十个不到,才九死一生绘得了那份图。 她是接手那份图的人,又惯常记忆好。尤其是看图、棋谱一类的东西,她能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所以记得十分清楚。 他侧头看她“你还懂舆图” “我父亲对此有兴趣,我也随之看了一些兵书。”元瑾随口敷衍他,然后她看着皱了皱眉,“你这舆图哪里来的” 朱槙说“别人送我的。” 元瑾指了这图左上角的部分“这块不对。” 朱槙听到这里一笑“何以见得”他并没有当真,只觉得这小姑娘是胡乱开口,同他说着玩的。 元瑾又不好跟他说,自己见过这图最详尽的原版。这个幕僚其实人挺不错的,倘若这图真有什么重要的用处,有这样的错误岂不是耽误了他。她只能说“我曾经读过一个人走袄儿都司部的游记,说那里的西北方向多山丘,又有黄河经流,所以其中蕴藏一片绿洲。但图中这片却没有绿洲。你若要用,怕是要多查证一下。” 她的话并不像信口胡说。朱槙又看了一眼,其实他的不舒服之处应该就是源自这里,觉得这处的地势相互矛盾。而这样的直觉,非得是十多年各地征战才能培养起来。这小姑娘才多大,自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力。他又看向她,她却笑了笑“陈先生,你这舆图用来做什么的啊” 果然是想跟他套近乎,方才什么进来喝茶,也是想探探他是不是真的幕僚。如今看到这舆图,估计才是确认了。 他收起了舆图道“不过是帮人看看罢了。”他又说,“想必方才那两人已经走了,你还不回去” “要走了。”元瑾发现这个幕僚心情还是好一些的,她站了起来,“那下次我给你带些茶叶过来,还有答应你的三两银子。”元瑾见他桌上摆的竹筒正好方便,这样的茶叶筒很常见,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说,“你这竹筒借我吧,便用这个给你装来。” “那多谢你了。”朱槙笑着看她离开。 她走后不久,有人进来跪下“殿下。方才那姑娘是不是拿走了您的茶叶筒” 殿下这个茶叶筒是特制的,虽外部是一般的竹制,里头却精细地放入一层薄和田玉胎。以保持茶叶常新,茶气不散,当初也是耗费十数块极品和田玉,方得这么一个薄胎,价值非金银可比的。殿下就让那姑娘拿走了 “她会送回来的。”朱槙笑了笑。把舆图交给了他,“快马加鞭送往大同,让副将派人即刻核对,尤其是西北角。不得有误。” 说到最后一句,他语气严肃。 属下应喏,领命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继续踊跃留言,抽五十个红包哦 另外感谢下面的小天使们 蘑菇扔了6个地雷 滚滚红尘扔了4个地雷 29498880扔了2个地雷 诗酒趁年华扔了2个地雷 00扔了2个地雷 20763458扔了1个地雷 26997820扔了1个地雷 咪儿扔了1个地雷 程肃扔了1个地雷 kk18k金定制扔了1个地雷 昏猫扔了1个地雷 咪儿扔了1个地雷 猫儿肥扔了1个地雷 跑跑扔了1个地雷 一只胖仙女扔了1个地雷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芸扔了1个地雷 凡欣扔了1个地雷 阿朱扔了1个地雷 蘑菇扔了1个地雷 风蹄扔了1个地雷 3028681扔了1个地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17章 三日后恰好是元瑾十四岁的生辰,只因不是及笄,也不是整岁,崔氏便叫厨房给她做了碗长寿面,里头卧了个荷包蛋,算是过生辰了。 薛青山说“家里只这一个女孩儿,不说大操大办的,总得给她置办件像样的生辰礼才是。” 崔氏看着三个孩子吃早饭,说“薛闻玉现在请西席,买这个那个的,家中花销的银子本来多。你一年俸禄怕都供不起他,要不是三嫂接济,咱们就该去喝西北风了,你还能从你老娘那里抠到多少银子不成再者明儿元瑾就及笄了,及笄礼的花销更大,现在不省着些,日后怎么办” 一提到俸禄,薛青山没话说了。他做苑马寺寺丞,一个月才六两银子的俸禄,加上衙门补贴些油米布的,算个七两已经是多了。家里倒还有五百亩的地,每年能有四五十两银子的收成,这样的收入在几位嫡房面前,非常的捉襟见肘。 元瑾吃着面说“无妨,我这生辰过不过都行。” 上一次她及笄的时候,宫中大肆操办,各个权贵家里送来的及笄礼中奇珍异宝无数。她的梳头娘子是已经出嫁的宁德长公主,宴席三日不散,太后又送了她四套宝石翡翠的头面。但那又如何呢,她还不是被人背叛然后被害死了,现在坐在这里吃面,几两银子的事都要操心。 这些都没有意思,过眼烟云而已。 吃过早饭,薛锦玉上书房读书,元瑾和闻玉去定国公府别院。 今儿不是学绣工,而是学世家中各种走行坐言的规矩。几位娘子都出身官家,官家的规矩,比起世家的繁多还是不如的。 给她们上课的是老太太贴身的大丫头拂云,她站在几位娘子中间,先把规矩示范了,再一一请娘子们出来跟着做。 这个可以说是元瑾之所长了,当想年她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三个教习嬷嬷围着她教,时时刻刻盯着她的行为举止。如此一年下来,她行走端坐无不优美,且这种气质,并不是学就能学出来的,是长期印刻在骨子里的。故即便她不学,也能随意做好。 于是娘子们发现,在绣工上笨拙得可以的四娘子,竟然学这些规矩水到渠成,几乎不必教,居然还让拂云笑着称赞了她一句“四娘子倒是悟性好。” 卫显兰便哼了一声“连个针线都学不会,会这些有什么用” 拂云一听到卫显兰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不减,却缓缓道“卫小姐此言差矣,世家同你们官家不一样,倘若我们现在在京城,凭定国公家的身份,每年宴请肯定还要去宫中请安的,宫中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若是没学好这些,在贵人们面前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岂不是一桩坏事真功夫固然重要,不过在世家之中,更重要的是你们的规矩。” 薛元珠也帮了一句腔“更何况,你自己的女红又好么五十步笑百步,我四姐没招你惹你” 薛元珊却皱了皱眉,说元珠“六妹,拂云姑姑在说话,不许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插嘴” 薛元珠便不干了,说道“元珊姐姐,方才卫小姐插嘴你如何不说她怎么就我说话,你才说我” 元珠因为自己弟弟云玺的事,对二房的两个极看不过眼。更何况众姐妹中,要论谁的口才最好,那是谁也比不过元珠的。 “你”薛元珊脖子一梗,说,“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元珠更是笑了“这么说,元珊姐姐觉得卫家小姐才是理。反倒是拂云姑姑的不是了” 薛元珊彻底的败下阵来,她们无人敢对拂云不敬。 拂云虽只是丫头,但她的身份不一样,她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诸位娘子有什么表现,她都会一一告诉老夫人。这便是老夫人的喉舌,那是能得罪的么 拂云看着她们争执,最后说“几位娘子都是官家小姐,书香传世。实在是不必这般争吵,都坐下吧。” 却没有真的指责几位小姐。 下了课之后,她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老夫人。 定国公老夫人喝着茶,缓缓道“你觉得,这几个娘子谁比较好” 拂云想了一下道“薛家几房人太多,相互倾轧,姐妹之间彼此不和。卫小姐是家中独女,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太过受宠,非要和庶房的娘子计较,看不清楚自己的优势。” 老夫人笑了笑“你这般说来,你是不喜欢显兰了” 拂云给老夫人剥了葡萄递过去“当日她指责薛四娘子,分明可以私下偷偷告诉你,但她没有这般做,那是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再者她若真的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明明可以指使丫头来说,却偏要自己出头,叫四娘子抓住话柄反击了回去。奴婢不好说别的,老夫人您心里是清楚的。” 老夫人吃了葡萄,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薛家几个娘子如何” 拂云想了想道“这奴婢倒是不好说了,元珊和元钰小姐,您早已不喜,元珠小姐今日帮四娘子出头,倒也不失率性可爱,就是年纪终归小了。元珍小姐倒是温柔和善,表现得没什么错处。至于四娘子奴婢倒不知道,您介不介怀那天的事。”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的性子像宝珠,也聪明大气,我本是挺喜欢的。” 宝珠是原定国公府小姐,老夫人老来得女,千娇万宠地养大,跟老夫人亲近极了,可惜在三十年前,不到十三岁就因病去世了,一直是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本是挺喜欢的,那也就是说,还是介怀当日之事了。 拂云半跪下来给老夫人捶腿“您一贯看人都是准的,奴婢并不担心。正如您看卫家和薛家,卫衡看似更好,实则他出身太好,到头来反倒不能融入咱们府中。倒不如小门小户的,全心全意地依仗定国公府,把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 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个理,国公爷还以为我老糊涂了,因为自己堂姐妹选的薛府,他是没看明白这个关窍。”老夫人盯着窗外的日光兀自思索片刻,又道,“着看吧,就那么几个月的功夫,也不会太久了。” 拂云正若有所思,外面来了个丫头通禀“老夫人,顾老夫人来太原拜祖,特地来拜谒您。现人正在花厅呢” 老夫人听到这里顿时惊喜。 她和顾老夫人是同乡,虽顾老夫人差她些岁数,却十分交好,后来顾老夫人嫁去京城魏永侯府,就总是见少离多。听到她回乡祭祖特地来见她,如何能不高兴。她立刻直起身道“快请她进来” 丫头给她梳洗,老夫人又想了片刻说,“把那几个娘子都叫到堂屋来。” 几个娘子听到京城来的顾老夫人来,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那卫显兰显然也是知道魏永侯爷那件事的,因为她一时激动,打翻了茶杯。 元珠很惊讶,小声同元瑾说“至于么,一个个也未必选上的” 元瑾的心情却有些许复杂,因为想到了当初,这位顾老夫人三进宫中,告诉她不要怪罪顾珩,顾珩总会娶她的情景。 “人事叵测啊。”她感概了一句,瞧元珠正眨巴眼睛看着她,就摸了把她的丫髻,“走吧,大家都已经走了。” 几个娘子被领着去了堂屋,慎重地一一拜见了顾老夫人。 和之前元瑾所见不同,这时候的顾老夫人面色红润,谈笑自若,虽人已半老,却仍见得出年轻时候的貌美。浑不像当时,脸色苍白得仿佛得了重病一样的场景。她也只是看了元瑾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亲热地和卫显兰、元珍交谈。 这让元瑾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之前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个病弱可怜,半天不敢说一句话的老侯夫人。 老夫人同顾老夫人提到了当初的事“当初我当真替你捏了把汗,那萧家可是能得罪得起的你儿着实任性。幸好萧太后倒台,侯爷反倒因从龙之功,地位更甚从前。不过如今,侯爷仍未娶亲,你便不急” 顾老夫人放下茶盏叹气“我急又有何用。没人能忤逆他的心意,他年少时喜欢的那个姑娘一直未能找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夫人觉得惊奇“如何会找不到” 顾老夫人摇头“许本就是他的托词吧。算了,不提这事了。” 顾老夫人又细细问起元珍的女红等事,元珍又是惊喜又是害羞。其余诸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幸好老夫人很快叫她们自己出来玩,不必杵在那里喝冷茶。 元瑾正好想借此机会去找那位陈先生,至于顾珩她是没有半点兴致的,她唯一那点兴致已经在前世耗光了。 不管顾珩喜欢香的臭的,美得丑的,现在统统和她没有关系。 她正循着别院的夹道往外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薛四姑娘。” 元瑾眉头微皱,这声音略有些耳熟。她回过头,果然看到卫衡站在一株柳树下,他穿着件月白的细布直裰,玉树临风,少年俊秀。 她嘴角略抿,淡淡地道“卫三公子有事” 卫衡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开口,“那日我胞姐的事我听说了,我不知道她会那样说你。” 元瑾听到这里似乎觉得好笑,她慢慢走近,抬头看着卫衡。 “相比起你姐姐,我更不喜欢你舅舅那番话。”元瑾说,“卫三公子既今日叫住我,我不妨把话同你说明白,我现在并不喜欢你。你若是有空的话,能否把这些话告诉他们一声” “你”卫衡却盯着她说,“你之前不是说” 她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么 “之前说什么都不要紧了,今日起我和卫三公子再无干系,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忧虑了。”元瑾说完,看了眼旁边的湘妃竹林丛,不想和他多说,便随之离开了。 卫衡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其实元瑾并未做过痴缠他的事。这几日她更是对他极为冷淡,虽都在别院,却连在他面前露面都没有。所以听到卫显兰那般说她,他才又羞愧又着急,分明是想让她别误会的,可看到她今日的模样,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旁边传来个说话的声音“三哥原是在等她啊” 卫衡回过头,看到一个蓝袍少年从湘妃竹丛中走出来,他生了对细长凤眸,皮肤白皙,笑容懒洋洋的。 卫衡一看是他,问道“你方才一直跟在我身后” “你学射箭的时候就心神不宁,我便想知道你出来干什么了。”卫襄笑着说,“不是我说你三哥,人家追着你的时候不喜欢,不追了又何必在意呢” 卫衡皱了皱眉,并没有辩解这个问题,叮嘱他,“方才的事你不要说出去。”说罢他也离开了。 只剩卫襄站在原地,看着元瑾离开的方向。 方才那姑娘分明发现他了,却一直没说。此人倒是有几分厉害啊。 朱槙坐在长案后面写字,室内一片沉寂。 他面无表情,这让身旁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靖王殿下便是那种,平日貌似好说话,但当真惹怒了他,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人。 门扇开了,定国公走了进来。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来拱手道“殿下找我何事” 朱槙略抬起头,搁下笔后从仆人的托盘中拿帕子擦手。随后问“找你来是要问问,袄儿都司部的舆图,你当真觉得没有问题” “这”定国公一个迟疑,“都勘测了这么久,自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朱槙冷笑,从案上拿起本册子,丢到了定国公身前“你给我看了再说话” 定国公也少见他这么生气,捡起册子一看,顿时心跳加速,手心冒汗。这是榆林卫发来的密保,他们在袄儿都司绿洲被人偷袭,幸亏早有防备,才没有出现伤亡。只是攻击袄儿都司部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殿下,这”定国公也深知辩解的话不能再说,僵持半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若不是我早已做了应对,你现在就该回京城,跟皇上请罪了”朱槙冷淡道。 越看那册中的描述,定国公越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他脸色发白“是我的过错,竟未发现那舆图有重大失误幸亏有殿下在,否则我便是削官也难洗刷罪责了” 见他久不说话,认错态度十分诚恳。朱槙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给人一棒自然要再给个甜枣。 他喝了口茶,缓和了些语气“行了,既然军队没有伤亡,我便也不追究了,你自行领三千两银子的罚吧。袄儿都司地形极难勘测,倒也不能全怪你。我让裴子清给你四十个锦衣卫。你带人重新勘测一遍。” 定国公十分感激,千恩万谢领命退下。 随后外头进来个人,跪下通禀道“殿下,上次那位姑娘又来了,属下不知该不该拦” 朱槙道“不用拦她。”这次袄儿都司部的事,怎么也是因为她才没有出现伤亡,他还欠她个人情。 朱槙去了上次那间书房。等他到的时候,元瑾已经在书房里等他了。 她正在烹茶。水壶的水咕噜噜地冒泡了,她提起悬梁,先烫一遍茶杯。再过一道茶,第二遍清亮的茶汤才倒入杯中。 丝绸一般的长发滑至胸口,她垂下头,长睫覆着眼眸。 听到动静,元瑾才抬头看,笑道“陈先生回来了。” 她放下茶壶,伸出手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走,“我烹的茶,您尝尝” 朱槙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先不说他对六安瓜片的感觉如何,方才看她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有几分模样,还以为是个懂茶的。没想茶汤一入口,他就立刻知道水过热,茶味不够悠久。 元瑾等他喝了,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他放下了茶杯,看她期待的看着自己,只能说“好茶。” “那我以后常给你带。”元瑾就道。 朱槙的笑容略僵片刻,往后靠在圈椅上,继续笑着说“这也太麻烦你了,送这一次就够了吧。” “不用客气,我看您生活清贫,往后缺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元瑾拿出了给他带的茶叶和银子,“这银子你收下吧。” 她指头挑开红纸给他看,于是他看到了三颗小小的银锭。 看到当真是三两银子,朱槙心情复杂。只能道“你家中也不算富裕,何必周济我。这三两银子还是拿回去吧。” 这人怎的有这样的傲骨,到眼前的银子都不要,难怪这么穷。 元瑾劝他“你现在住在寺庙中,不知道外头柴米油盐贵,但等你将来要用银子的时候,银子便是救命钱。不必推辞。我如今也是经历了一番世事,才知道银子的宝贵。” 朱槙想再推迟,却实在是推迟不过一心觉得他很穷的元瑾,他只能收下了这三两银子。然后说“你既这般大方。若是有什么所求,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帮你解决。” 他做出了怎样的承诺,元瑾并不知道。 其实她现在可以轻易地向他要求几万两银子,甚至给她父亲求个四品的官位。 这些,朱槙都不会拒绝的,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事而已。 自然了,元瑾并没有想到这上面去,她坐直了身体,想了想说“万事都瞒不过先生,我今日来找你,的确是有个事想请教你。” 果然,又是烹茶又是送东西的,必是有事相求。 朱槙笑了笑“你说吧,但凡我能帮得上忙。” 元瑾问他“您既是幕僚出身,可知道西宁战役” 他听到这四个字,眼睛微眯,似乎有些意外“你为何问这个” 元瑾就从袖中拿出一张图展开,以小杯压住了边角,道“这张是西宁地域的舆图。我想同您请教,西宁战役当中,靖王主要采用的是何种战术打法,当时土默特部兵力多于靖王,且实力强横,他是怎么赢的我看舆图,却怎么也和书上说的对不上。” 元瑾说完之后,久久没听到他说话。就问他“怎么,您对这个战役不熟” “你问这个做什么”朱槙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又问了一次。 元瑾道“我自有用处。” 朱槙却抬头看着她很久。 诚然她一个姑娘家,想知道这个,怕也是为家中的兄弟问的。她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确是问谁都不如问他。 他看了眼她的舆图,道“你稍等。” 随即站起身来走到书案旁,拿了笔墨过来。以笔蘸墨,在她的舆图上勾画了几笔。 “这几处是错的。”朱槙的语气温醇平和,讲的却是绝对的军事机密,事实上,流传在外的舆图很少有全对的,也怕是被敌方收集利用。而对他来说,这是再熟悉不过的舆图,他能轻易地看出其中的错误。 “此处的地势应该是这样的。”他将她图中的错误一一的纠正了过来。 元瑾凑过来一看,果然他这几笔才是对的。她抬头,无意地撞到他也看下来,两人对视片刻,他才低声问“这下看明白了吗” “明白了。”元瑾颔首,她坐了回去。 朱槙笔尖一停,方才她凑得太近,看着她那双纯澈平静的眼眸,竟不知为何有些异样。 他又觉得荒唐,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很快那样的感觉又没有了。朱槙就继续道“那你跟我说一遍,你是如何看这场战役的。” 元瑾便将自己理解的说了一遍,她本就是极聪慧的人,竟能讲的八九不离十。等说完,元瑾又跟他说“我还想问问先生,倘若如今我是土默特部的首领,在当时的情景下,我该如何打败靖王呢” 朱槙听到这里又是一笑。 她若问旁人,旁人还当真无法给她解决这个问题。 “你若是土默特部首领,当时正吹西北风,可以火箭烧靖王的军营,他必无还手之力。”朱槙喝了口茶道。 元瑾便说“靖王难道不会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将军营驻扎得更远些么” “不会。”朱槙摇头道,“驻扎得再远一些,就赶不上供给了。当时宁夏卫已经不能再拖了,他想三日内取胜,所以必须冒险一击。赌的不过是对方没有足够多的箭簇罢了,毕竟土默特部是蛮荒之地。” 元瑾听了却眉头微皱“你怎知他想三日内取胜” 元瑾觉得自己还是极为了解靖王的,毕竟是曾经试图瓦解他数年,虽然并没有成功。这个男人当真是能隐忍能谋略,不介意用任何方法达到他的目的。有时候狠起来,又百十倍的胜过别人的凶狠残暴。 朱槙顿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我猜的。” “这如何能做无端猜测。”元瑾觉得他不太严谨。 朱槙又是沉默,说“好吧你若觉得这段不好,不要便是了。” 元瑾虽然那般说,却也觉得他说的是可行的。这幕僚当真是才思敏捷,只做个幕僚却是屈才了。 “罢了,今日谢过陈先生了,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元瑾站起来,又指了指茶叶罐,笑道,“下次来若先生喝完了,我再给您装点来吧。” “好。”朱槙笑着看少女纤细的身影走远。 下属走了进来,行礼问道“殿下,茶叶罐送回来了,可要加上新茶叶” “不用。”朱槙道,“先喝着这个吧,味道也不错。” 等殿下离开后,下属便好奇地打开闻了闻。 这不是六安瓜片么。 殿下什么时候喜欢喝这样常见的茶了 味道哪里不错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18章 元瑾回到薛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但还是同闻玉将西宁战役讲了一遍。 闻玉竟能举一反三,心智敏捷灵活超出元瑾的预期。 元瑾觉得他在这上面果然有天分,才放下心来,叫丫头送他回去歇息。 等闻玉走后,柳儿跟她回禀道“奴婢已经问过,崇善寺中的确住着定国公府的幕僚,是不是姓陈就不清楚了。丫头们对这个也说不上来,只说那幕僚是定国公不喜欢的,生活也很清贫” 那便是对上了,元瑾心想,看来此人的身份没问题。 她准备让杏儿打水洗洗睡了。这时候崔氏却带着丫头过来,一进门便抱怨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您可是有事”元瑾对崔氏的抱怨一般都当听不到,问她。 崔氏坐下来,她手里拿着个檀色祥云纹细铜扣的锦盒,打开了递给元瑾。“这对雕海棠的金簪,是我及笄的时候,你外祖母送我的。” 金簪放在白绸布上,雕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花蕊处还嵌了几颗米粒大的红宝石。金子有些分量,元瑾掂着都有些沉。虽是海棠金簪,却也不俗气,反倒是贵气精致。 看来外祖母的审美,是比崔氏好一些的。 “我嫌它样式不好看,一直没怎么戴过。当做你的生辰礼送你了。”崔氏说得别扭,元瑾却笑了起来。 崔氏就没有嫌金子不好看的时候,不过是想送给她罢了。 “多谢母亲。”元瑾让柳儿好生收了起来。 崔氏咳嗽一声继续说“你如今十四岁了,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平日打扮得好看些,别穿得太素净了。”她说着摸了摸元瑾的头发,“我和你爹头发都好,你偏像你外祖母,头发又细又软,都不好梳发髻。簪子都不好戴。衣着也是,整日的没个喜庆,给你做好看的衣裳你都不穿,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让人操心”崔氏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通。 元瑾却没觉得不耐烦。 她前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只能从太后、从父亲的形容中得听来。父亲说母亲满腹诗书,大家闺秀,温婉和气,反正没有一个地方不好的。 太后听了却笑,跟她说“你母亲脾气最急,别人不合她的意,往往就从不来往。特别是你的事,什么她都要做到最好的,把你养得特别好,抱出来就跟个瓷娃娃一样好看。她得病去的时候,就告诉你爹啊,要好生照顾你,不能让继母欺负了你,否则她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你爹你爹那时候半跪在她床边,跟她说,你若是今天死了,我明儿就娶个继室,也不会好好养女儿。” “你母亲听了,气得直瞪着他。可你母亲终于还是去了,你爹却跪在床边痛哭出声,浑身发抖,我从没见他哭成那样后来” 后来的事元瑾知道,父亲再也没有娶过旁人。 每每她听到此处,都对母亲好奇不已。她很遗憾自己记不得这样的母亲,也很遗憾她和爹早早地失去了这样的母亲。 她突然在崔氏身上,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竟勾出了她心中温情的那一部分。 分明母亲和崔氏半点都不一样。 “我都记住了,您也早点睡了吧。”元瑾笑着说。 “记住有什么用,你啊就是太小,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为娘说的都是为你好。”崔氏最后还数落了她一句,又犹豫了一下,“你和闻玉的胜算能有多大,人家厉害的人不少呢。你的重心还是要放在自己身上,别为了这事耽搁了自己嫁人。” 她说的元瑾都应好,才好不容易把崔氏送走了。 元瑾拿着金簪看了一会儿才睡下。 次日定国公亲自考察这几个人,以西宁战役为范本,叫他们分析谋划。卫衡、薛云海都答得一般,卫襄的答案另辟蹊径,倒也不错。 而闻玉则出乎众人的意料,对答如流,且思路清晰,条理得当。竟叫定国公听了赞叹不已。之前他觉得薛闻玉虽然聪慧,却难免性子有问题。如今看来却问题不大,让他有些惊喜,觉得薛闻玉是个培养的好坯子。 这件事让薛云涛觉得很不妙。 他不像云海、卫衡二人,本来就得到了定国公府的赏识,也不像卫襄答得好。现在这唯一不如自己的傻子都得了赞赏,他岂不就成了最差的一个,若是现在他们当中要淘汰一个人,他岂不是就危险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将今日发生的事讲给了沈氏听。 沈氏听了眉头紧皱“本来,你败给你大哥或是卫衡倒也罢了,他们比你强些,败给他们也不丢人。如今却是败给一个傻子,这要是说出去,你恐怕面子上也无光。” 薛云涛颔首“正是这个道理。若说败给这个傻子,我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薛元珊和薛元钰在旁听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也很怕薛云涛会选不上。 虽说薛家无论是哪个男孩入选,其他房的姐儿都有机会成定国公府继小姐。但总归还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可能性大,更何况她们本就不如薛元珍有优势,倘若薛云涛被淘汰,她们还有什么盼头。 这下两姐妹也没有什么互掐的劲头了,怏怏地看着彼此。 一想到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想到京城那位位高权重、号称第一美男子的顾珩,如今就要失去了,简直是令人窒息。 薛元珊也非常的不甘心。她在薛家,入选的可能性仅次于薛元珍,她也曾幻想假如自己有了这样的家世和身份,是何等的叫人羡慕,现在一切都要化为泡影了,想想就不好受。 她也想挽救。 “哥哥,我说你们就这么傻坐着不成。”薛元钰却突然说话了,语气有些严肃,“你们要真的什么办法都不想,岂不是真的成全了四房吗”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突然觉得这傻妹妹说得有道理。 在这里吁声叹气,倒不如想些办法出来。 “那你想到了什么”沈氏问她。 薛元钰的想法简单又直接,毫不思索地道“咱们是怎么让薛云玺淘汰的,就怎么让薛闻玉淘汰呗” 沈氏和薛云涛对视,别看人家薛元钰平日莽撞无脑,这时候倒还说得对。她们又不是不能使手段。 薛云涛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果决的阴狠。 当初他对薛云玺这样一个孩子都不会手下留情,如今就更不会对一个傻子留情了 沈氏让两姐妹先回去休息,母子二人在房中秘密商量该怎么办。 而这件事,很快就通过沈氏身边的一个丫头,传到了姜氏那里。 她听了顿时直起身子“她们打算对闻玉下手商量怎么做了吗” “奴婢听得真真的的确如此。”丫头答道,“后来二太太就屏退左右,奴婢便没有听到了。只知道有这个打算,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办法。” 姜氏坐了回去沉思,自然了,这样的事沈氏是不可能让她们听到的。 “这事你做得很好,日后有消息,你还可以来告诉我。”姜氏对她说,又让素喜包了二十两银子,做为报酬。“今儿额外给你多些,以后放出府去,也可以在外头置办两亩地了。” 丫头喜形于色,谢了几次姜氏,捧着银子回去了。 “太太,咱们该怎么办”素喜道,“四少爷好不容易有了些可能性,他们便想对他下手” 姜氏冷笑“二房一贯眼界狭小,只会捡软柿子捏我自然不能让她们得逞” 幸而二房平日待下严苛,又十分抠门,丫头们的月钱都时常克扣。所以她收买了几个二房的人,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姜氏决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元瑾。 她连夜去了元瑾那里。 元瑾听了姜氏的话,倒也并不意外。 她知道闻玉一旦露出锋芒,肯定会引来旁人的算计。但也没想到二房竟这样的急不可耐 元瑾谢了姜氏“多谢三伯母,我会注意防备的。” 姜氏道“你且放心,只要你把你家闻玉盯紧了,薛云涛薛云海便都不是他的对手。坐上世子之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姜氏的话让元瑾露出一丝笑容,姜氏是不知道卫家那两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她也颔首道“我会盯好他的。” 姜氏也知道元瑾是聪明人,当初她挑四房合作,看中的并不是薛闻玉的天分,而是薛元瑾的聪明才智。元瑾不需要她多说。她同元瑾一起喝了杯茶才离开。 而元瑾则去找了父亲,将这事告诉他。 薛青山听了也是脸色铁青,当年二哥偷拿了他的文章去应选的事,让他耿耿于怀至今。如今他们家竟还想对闻玉下手元瑾道“桐儿毕竟年幼,我希望您能派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随侍闻玉身边。免得出现云玺那样的事情。” 薛青山想了想道“我们府中正好买来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你给闻玉选几个吧。” 元瑾便便挑了几个小厮出来,专门安排了每日陪着闻玉去定国公府进学。不过由于是才进府,又不是买来的孩子,元瑾怕有什么底细不清楚,先暂时放在外院。 只是这样三四日过去,都未曾有什么事发生,难免叫人猜不透,二房究竟想做些什么。 一时间,有的人也放松了戒备。 定国公府进学是五天一次,再休息一日。这日因不必去定国公府,闻玉便在书房里读书。 他正在看书,桐儿进来,放下了手中装早膳的食盒,对闻玉说“四少爷,您先吃些东西吧。” 闻玉嗯了一声。 随后桐儿便去给他支开窗扇,叫外头的阳光照进来。 闻玉就放下了书,正要打开食盒。 但随即他便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抬起的手又轻轻放下,后退一步,凝神盯着食盒。 桐儿见此,有些疑惑地走过来“四少爷,您怎么不吃” 他说着正要帮闻玉打开,闻玉却伸出手阻止了他“别动。” 四少爷除了偶尔应他一声,很少会跟他说话,桐儿更是疑惑了“四少爷,究竟怎么了” 闻玉轻轻摇头,道“你别动,去叫姐姐过来。” 片刻之后,元瑾带着人走进来。食盒放在书案正中,闻玉和桐儿站在一旁,元瑾走过去问闻玉“怎么了” 闻玉思索片刻,跟她说“食盒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元瑾眉头微皱,叫众人都退出去。对柳儿说“你去找根长竹竿来,另去前院找几个身强力健的小厮过来。” 柳儿应喏而去,不过一会儿就拿着竹竿回来了,元瑾示意关上门,叫小厮从窗户伸了竹竿进去,将篮子挑开。 咚的一声盖子落地,突然一个东西从食盒里蹿了出来众丫头小厮顿时惊呼,连元瑾都后退了一步,只见原是条蛇,那蛇落在书案上,斯斯地吐着红信子,它长约三尺,通体黑色,带有白色环纹。 “食盒里怎么会有蛇跑进去”篮子是桐儿提来的,他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若刚才四少爷没有阻止他,他恐怕已经被蛇咬了。 元瑾道“这蛇是剧毒的银环蛇。不会是自己跑进去的。” 寻常家中即便有蛇,也不会是这种蛇。这绝对是有人蓄意放进去的,至于是何人干的,那还能是谁,自然是蓄谋已久的二房动了手脚他们的心当真是歹毒,即便是想淘汰闻玉,也不必用这样的死招幸好闻玉机敏,否则现在恐怕已经没了性命。 元瑾表面平静,实则心里异常的愤怒,她是真没料到二房会下死手。 她先问小厮们“你们谁会抓蛇” 但是听元瑾说此蛇剧毒,皆无人敢去抓。 倒是背后有个声音说“四小姐,我在家中时常抓蛇,不如我来试试吧。”说话的是个身长矫健,面貌普通的小厮,他性沉静,平时都不怎么爱说话。似乎是因为家中受灾,只剩下他一个人,便卖身入了薛府为奴。 其实方才元瑾不过是想借机考验这几人,都是肉体凡胎,她怎么会无故叫别人去抓毒蛇。不过是想看看哪个最不怕事罢了。“不必抓它,去池塘边捡些大石块来,砸死便得了。蛇身也别扔了,找个麻袋装起来。”元瑾吩咐道,又问那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唤赵维。” “从此你叫薛维,跟在四少爷身边贴身伺候。”元瑾淡淡道,那人立刻就跪下谢了。跟在少爷身边伺候,跟粗使的小厮可是完全不同的。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管家,比小厮威风八面多了。 其他几位小厮难免地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自己就上了,四小姐分明没有真的让人去抓蛇。 自然了,这事是肯定要审问清楚的。 既然发生在这样的环节,那必然是四房当中有奸细,必须要揪出来不可 元瑾对柳儿道“你去厨房,把人都找到西厢房来,我一一审问。” 人很快都被带到了西厢房来,做饭的婆子,烧火的丫头,但凡有可能接触到食盒的人都被带了过来。元瑾端坐在正堂太师椅上喝茶,虽年少纤细,脸庞清秀稚嫩,却透出一种摄人的魄力。 桐儿是最后接触到食盒的,他嘴唇发抖地道“四小姐,不是我,我没有放过蛇,我怎么会害四少爷呢” 不会是桐儿,方才闻玉也说过了,桐儿还试图帮他开食盒,不过是被他阻止罢了。 元瑾自然也没怀疑桐儿。她让桐儿先退下,然后审问剩下的几个人。 做饭的婆子是崔氏陪嫁过来的,跟了崔氏十多年了,而烧火的小丫头一见到被提进来的蛇尸就吓得大叫,连连后退。唯独那刚进府的小厮,脸色苍白眼神游移,极似有鬼。 元瑾便问他是否是他所为,这小厮不肯答,元瑾便叫了薛维进来,示意他“打吧。” 薛维身强体壮,几下就把那小厮打得满地爬,连连哀嚎“四小姐,是我干的您别打了,是我” 元瑾挥手叫停,又问他“是谁在背后指使的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19章 那小厮一边喘气一边说“是谁我也不知道,只知是个中年男子,给了我银子说事成之后,还会给我五十两。” 元瑾听后靠在太师椅上。这小厮不过是个愚笨蠢货,如此明显的害主,他是签了卖身契的,出了事就算被主人打死,官府都不会追究。二房自然也不笨,这种事不会自己出面的。 倒是西厢房的动静太大,让崔氏闻讯赶来。 “你这兴师动众地在做什么呢我这午饭都没人做了。”崔氏一脸的不高兴,自从这家中开始选世子后,她觉得就没清净过。进来看到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更是肝火大作,“你又作什么妖呢” 元瑾有些头疼,叫人把那蛇尸给了崔氏看,又把来龙去脉讲给了崔氏听。 崔氏顿时被吓住了“你是说,有人想害闻玉” “便是二房的人。”元瑾颔首,“所以不是我兴师动众大惊小怪,而是差点闹出了人命的事,如何不严查。” 崔氏平时也就是在小事上抖抖威风,遇到这种大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问女儿“既然是这样,那咱们怎么办我看不如拿了这蛇尸,抓了这人去你祖母那里,叫她主持个公道” 元瑾道“咱们没有证据是二房所为,即便去了祖母那里也没用,她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让这种事传出去的。” 崔氏却道“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憋着不说吧今儿个是闻玉,万一明儿个是你,是锦玉呢” 元瑾好不容易才劝阻了崔氏,这没有证据的事,你若去争,说不定还会被二房反咬一口。而要是把二房的人都叫过来一一让小厮指认,二房定不会同意,老太太也不会同意的。这样的家丑,她绝不想外扬。 “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就是了。”元瑾淡淡地道。“咱们不能说,但是下人们能说,只要不放到明面上来,怎么说都不过分。” 她让崔氏稍安勿躁,随后去找了姜氏。 姜氏听到她说毒蛇的事,也吓了一跳,随后怒火中烧。“二房也太过歹毒了不过是个世子之位罢了,至于下这样的狠手么” “正是如此。”元瑾道,“我是想知道,三伯母既在二房有眼线,可这些眼线,都在谁身边呢” 姜氏有些诧异地看了元瑾一眼。 而元瑾只是笑了笑。 如此一天过去,到了晚上,薛闻玉差点被毒蛇咬伤的事,已经传遍了薛府。四房的下人们,自然都纷纷议论是二房所为,还传言说,连崔氏都骂了二房是“忘恩负义,冷血无情”这样的话。 薛老太太找了沈氏过去问话。 沈氏听了却死不认账“我们二房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们说是我们做的,可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便是诽谤” “人家四房可没说是你做的,不过是下面的人传的谣言罢了,你着什么急。”薛老太太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便只能笑了笑“娘,您可不能被这样流言污了耳朵,咱们二房可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薛老太太闭目不语,这儿媳妇心肠一向狠,再者前几日,薛闻玉又得到了定国公的赞赏,她肯定会心中不平。这太像她能干出来的事了。但她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这样的话传出去,否则岂不是整个薛家都要被人耻笑么。 既然四房也没因此闹腾,就算了吧。 薛老太太想着息事宁人罢了,就警告了沈氏几句,把她放了回去。 崔氏虽然早听女儿说了,薛老太太是不会管的。但如今听到了,仍然气的不得了,跟薛青山说“你这嫡母就是心眼偏到肚脐去了只向着嫡房不向着咱们,这么大的事,她连查都不想查,叫人送些东西过来给闻玉就算了,这叫怎么回事” 薛青山叹了口气。他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把他养大的嫡母。从没有短过他的吃穿。再者的确没有证据,想生事也没有办法。 元瑾听到这事,反应倒是非常平静。 崔氏说薛老太太的话有句是错的,薛老太太并不是想维护嫡房,而是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影响这次选拔。 她已经料到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本来大家以为这件事便过去了,谁知到了第二天,薛府众人去定国公府里进学。元瑾等娘子正在练习刺绣,却跑进来二房的一个丫头,对薛元珊说“娘子,不好了,咱们少爷从马上摔下来了” 薛元珊和薛元钰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绣样,薛元珊非常震惊,连声问“怎么摔着了,摔得重不重” 小丫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就是飞奔过来的,平息片刻才说“少爷骑的那匹马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狂,把少爷甩下了马。撞在石柱上摔断了腿。您赶紧去看看吧,少爷被抬到了后罩房,老夫人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其他几个娘子也不再练下去了,跟着一起去了后罩房看。 元珠小声跟元瑾说“活该他摔着了,我巴不得看呢,谁叫他摔着了我弟弟” 元瑾则笑了笑,放下了绣样对元珠说“想不想去看看” 元珠自然乐意去看看。 后罩房被围得水泄不通,定国公老夫人正坐在外面坐镇,毕竟人是在她这里摔着的,她不能不管。 闻玉却走到了元瑾身边,因为练骑射,他穿着件袍子,手臂也用麝皮包着,倒显得人更笔挺修长。他这些日子活动得多,眼看着就是突然蹿高了,竟已经和元瑾齐平了。 “他突然从马上摔下来,怎么了。”闻玉轻声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这件事和姐姐有脱不开的干系。 元瑾淡淡道“便是摔下来了啊。” 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差点害了闻玉的性命,她如何能忍。 这次只是摔断腿,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闻玉看着元瑾的侧颜,久久地看着,突然淡淡地一笑“姐姐,和以前不一样。” 元瑾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闻玉感触很敏锐,他势必是察觉到什么了。 其实元瑾一直很努力的想融入庶房小娘子的角色,无奈她脾性就是这样的,不可能完全像。 她正想说什么。闻玉却又轻轻地摇头,他说,“姐姐就是姐姐,不必说。”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元瑾并没有多想。 两姐弟正说话,薛老太太已经带着沈氏过来了。沈氏似乎路上哭过,眼眶通红。两人一来就赶紧进去看了薛云涛的伤势,随后大夫也提着箱笼过来了,诊断了一番,告诉沈氏,这腿没有两三个月怕是养不好的,其间要上板,也不能活动腿。 沈氏瞬间脸色苍白,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薛云涛几个月都无法练骑射,那便是说,他再也无法竞争这个定国公世子之位了毕竟人家定国公府,可不会为了他等两三个月。她紧张地连连问大夫“当真动不了吗” 得到了确切答案后,她便当场哭了起来,揪着薛老太太的衣袖说“娘,您可要为您的孙儿做主他无端的如何会摔下马必是有人害他的您可不能不管啊” 老夫人咳嗽了一声道“薛家二奶奶,你也别太过伤心了,人没事就好。只是往后几个月恐怕都不能练骑射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眼人自然一听就知道。沈氏自然哭得更伤心了,连两个女儿都跟着伤心至极,心情十分低落。 怎么能不伤心,这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就这么没了定国公世子之位,与侯府都婚事,都没有了谁能不伤心 沈氏哭了片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凌厉地一扫在场的人,然后看到了薛元瑾,朝她走了过来“是你害的我儿你在马上面动了手脚,你因为你弟弟的事,所以要害我的儿” 她说着要来揪元瑾的衣襟,却被站在旁边的闻玉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扔开。 旁边老夫人又劝她“薛二太太,你不要激动,马匹我们都查过了,没有问题。” 沈氏道“那就是马吃的草料,是草料有问题” 这让老夫人更无奈了,不过说话的语气仍然温和“二太太,众马都吃的同样的草料,别的马都没有问题,这马又怎么会是草料的问题。” 沈氏平日里纠缠惯了的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唯一想去做的,就是亲自去查马匹有没有问题。但是定国公府的人一直在劝阻,偏偏她不依不饶一定要去,连定国公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薛老太太见她这般丢人,更是沉下了脸“你注意自己的身份,老夫人一再同你说没有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你何必揪着不放” 沈氏被婆婆这么一吼,才回过神来。 “可一定是四房,她们因为毒蛇的事,所以要害我儿” 薛老太太突然打断了她“你可有证据说是四房做的” 她没有证据。 沈氏浑身发冷,突然明白了薛老太太打断她的用意,她若是再说下去,分明就要承认毒蛇那事是她做的。所以她才担心四房的报复她不能再说下去了,也不能揪着四房不放,因为老夫人其实是公正的,她说没问题,那就是真的没有问题。 “这事只是个意外。”薛老太太淡淡地道,“你一会儿带云涛回去歇息吧,定国公府别院,就暂时不用来了,等养好伤再说吧。” 沈氏见怎么闹腾都没有办法,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因为薛老太太谁都不维护,她只维护薛家的利益。 之前云涛害得云玺无法参与其中,她没有追究。现在四房可能害了云涛不能继续,她更不会追究。因为能留下来的人越多越好。但凡会留下来的人,她都不会追究。 薛云涛,只能这么被淘汰了。 今日这事,老夫人自然也派人,去告诉了定国公一声。 定国公正在和裴子清喝茶。 裴子清再来山西,正好给他送来了四十个锦衣卫精锐。 听了小厮的回话,讲了稀奇之处,定国公很感兴趣。 “这事倒是有趣了。”定国公薛让把着酒杯说,“他不是第一次骑马,马怎么会突然发狂,且草料也没有什么问题。” “倒也不是没可能。”裴子清淡淡地道。 薛让饶有兴趣“你难不成知道是为什么” 裴子清眼睛微眯,突然问他“你记得当初兵部侍郎高嵩吗” 薛让点头。这人当年立过军功,又是读书人,后来当了兵部侍郎。只是性非常狂妄,所以不大招人喜欢,如今似乎被调去了金陵的兵部,还降成了五品的郎中。 “当初我还只是个小司庾,因为挡了他的路,被他所羞辱。”裴子清道,“他从马上跳下来,抽了我几鞭子,还用靴子踩了我的脸。” 薛让笑了“我说他怎么被贬官得这么厉害,原是得罪了你” 裴子清一笑,眉眼间透出几分阴郁“可那时候我只是个小官,虽然如此屈辱,却没有办法报复。” 但是那天他进宫给丹阳说事情,她看了他的脸,问他是怎么回事。裴子清告诉了她,丹阳就想了想,跟他说“你想报复吗” 他那时候还以为,她会和他说,只要他自己强大了,便能报复回去。她却跟他说,“书上有种特制的针,你回去之后做好,找个机会放在他的马的铁蹄内,就能看到他摔个狗吃屎了。且这针自己会掉,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怀疑你。” 他当时虽然没有回去这样做,但她说话的时候那样的神态,那样的微笑,却让他一直都记得。 他这一生都没怎么活得快乐过,和丹阳在一起的日子,是他几乎不多的快乐。 尤其是和他背叛了她的痛意结合在一起,几乎是无法磨灭的记忆。无论他是有多么不得已的理由,都不能解释。 他曾无比地想过得到她,但她高高在上,不是她能够企及的。 倘若她没死,还活着。那恐怕是,只能落入他手了。 即便两人之间仇深似海,她会恨不得杀了他。 只是她已经没有了,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但是后面的话,裴子清都没有再说了。 他举了酒杯,继续喝酒。 定国公听了他说的那针,却是十分好奇。派人在跑马的地方细细摸索搜寻。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裴子清也是道听途说,但反正现在也无事做。 直到一个时辰后,有个侍卫拿张棉布,捧在手中走进来。“国公爷,我们发现了这个。” 定国公一看,那是一根略粗,中空的短针,有个弯曲是用来固定的。他正要拿起来细看,再问裴子清这是不是他所说的那种针。 但回过头的时候,却只见裴子清看着这针,脸色都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21章 店小二应声下去, 不过片刻, 元瑾就带了个丫头上来。一眼便看到坐在靠窗的位置喝酒的人, 果然是陈先生。 恰好这时候到了圣母游街的时候,各大酒楼的人都下去看热闹了,所以二楼冷冷清清。也没个人陪他喝酒, 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 外面花灯映照进来, 映照着他的侧脸,繁华而又清冷。 “先生怎的不要个雅间,既是喝酒, 外头人多吵杂岂不是影响心情”元瑾说完, 却自然地反应过来,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生活穷困么。她也不多问了,招手叫了店家过来“劳烦给我和陈先生一个雅间,银子我出。” 店家一愣,这二楼此座是殿下经常来的,是个正好的,能看到三条街道交错的地方, 且也不会嘈杂, 所以殿下才常坐在此处。殿下一来的时候, 往往二楼不许任何人上来。不过恰好赶着圣母游街, 酒楼的二楼都没有人罢了, 这位姑娘想必是不知道殿下的身份。 “这雅间”店家有些为难, 殿下没有表态,他一时不敢动作。 朱槙就淡淡道“既说要雅间,你们给个雅间就是了。” 店家才笑了“那二位这边请” 元瑾看到这里有些好奇,这店家怎么好像对给雅间不大情愿的样子。 她跟着陈先生进了雅间中,才问他“我瞧着,人家似乎不愿意给你雅间的样子” “是吗。”朱槙不甚在意,继续端起酒杯。 元瑾便心生猜测,继续问他“莫不是因你常在此处吃喝,拖欠人家的酒钱不给,所以人家才不愿意” 朱槙听到这里,差点被一口酒呛住,咳嗽了好久。 看来是被她说中了。元瑾就笑了笑“先生不必担忧,今日你的花销,我全包就是了。” 朱槙有点哭笑不得。但既然都已经装成了幕僚身份,又如何能告诉人家小姑娘真实身份,恐怕说了才会把她吓到。朱槙就说“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出银子,我每月束脩虽然不多,但一顿茶钱还是付得起的。”他招了店家过来,告诉他们,“给她一壶碧螺春。” 元瑾却把桌上的酒壶提起来,轻轻一闻“原是秋露白,此酒以秋天兰草上的露水酿造而成,若不温着喝,便是伤身了。的确是佳酿,这壶该有五六年的窖藏了。”说着准备给自己倒一杯。 朱槙却伸手拦住了酒壶“你小小年纪,如何能喝酒。” 这有什么不能喝的,元瑾心想。太后爱饮好酒,她就从小跟着喝。自然也是杯即可,贪多伤身。更何况她自那之后,再也没闻到过这么好的酒了。 不过他说的也是,她之前能喝,未必现在能喝。元瑾还是放下了酒壶,等着她的那壶碧螺春上来,却难免有些不舍。 朱槙也注意到了她依依不舍的眼神,笑道“放心,他这里的碧螺春也是极好的。” 不一会儿,店家以一紫砂小壶,泡了一小壶酽酽的碧螺春上来。 元瑾端起来举到鼻尖,果然扑鼻一股茶香,微带着清淡花香。品一口,茶味淡雅,如雨后山岚。回韵有种微甜的果香。果然是好茶 只是这样的好茶好酒,似乎不是寻常酒楼能买到的。 元瑾又看向朱槙。 他如往常一般衣着朴素,浓眉如刀,下颌干净,整个人有种俊雅之感。宽肩大手,却是看得出身强体健,但气质却透出一股和气,很好说话的感觉,面对旁人时常是笑眯眯的。 只是她一时有了一丝疑虑,这样极品的碧螺春,比之贡品也不差了。这酒楼哪里来的 看来他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贫穷啊。 她暂没说此事,而是问他“对了,先生这几日去哪儿了,我又去寺庙找过你两次,都不见你踪影。” 前几日袄儿都司部攻击山西边境,大同军情告急,所以他要立刻赶去大同。朱槙就说“老家出了点事,回去了一趟。” 老家有事想来他二十七八的样子,应该也成家了吧。元瑾迟疑问他“可是先生的妻儿有什么事” 听她这么问,朱槙垂下眼把玩茶杯,依旧淡笑说“我没有妻儿。” 怎的二十七八了还没有妻儿,亦或是妻儿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没有了但不管怎么说,总是人家不愿意提起的伤心之事。元瑾品着茶,遥望街外人群涌动沉默。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前世种种,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总有意想不到的事在等她。 而她又能怎么办呢,对于那些背叛她欺骗她的人,她何尝不想挫骨扬灰,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朱槙看着她,她在遇到他的时候,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可是遇到什么了。”他说,“小小年纪,可不要整天愁眉苦脸的。” 元瑾叹了口气“不过是遇到不好的事罢了,人总是会遇到不好的事。”她收回目光看向他,“比如先生才华横溢,为何屈居为一个普通幕僚,你若是去科考举业,或是征战沙场,决计是能出头的。为何不去呢” 朱槙本想让她不要不高兴,她反倒说到了自己身上。他笑了笑说,“我自生来就不受家里重视,所以倒也觉得无所谓了。” 元瑾听了就笑“旁人若是遇到这样的事,便加倍出头,非要让那些不重视他的人好看。先生却避世而居,反倒和凡尘俗世不沾染了。” 朱槙听了也一笑。 他不争,那是因为他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顶峰,没有再争的必要了。 只是,已经对小姑娘说了谎话,似乎就要一个接一个不停的圆下去了。 元瑾却继续说,“我见惯了权欲熏心的人。很不喜欢这些人。但是先生你不争这些名利,清净而居,却是极好的。” 元瑾当真挺喜欢陈先生的,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多次帮过她,而且永远这般和煦,也很好说话的样子。让她觉得很舒服。 朱槙看着她清亮的眼神,突然问“要是有一天,你知道我不是你想的样子呢” “只要先生不骗我,我便能接受。再说你这般好性子,又能做什么坏事不成。”元瑾笑着道,又说,“对了,先生日后可唤我元瑾,莫要小姑娘地叫着了。” 朱槙笑容微敛。她不喜欢旁人骗她,看来他这身份,一时半会儿是不能说破了。 “你却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烦恼的。”朱槙继续问她。她若是有什么小麻烦,他可以顺手帮她解决。 元瑾正好想到了被毁坏的书,说不定陈先生有门路呢。她就说“我倒是有一事想求先生再帮忙,不知道先生还肯不肯帮” 她有一张细白的脸,五官精巧,眼睛如澄亮的宝石般嵌着脸上。求人的时候便叫人不忍拒绝她。虽然这其实是她的表象,她之前没有事求自己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而是张牙舞爪的,如同一只小老虎般。 朱槙看着她笑了“要我帮你什么”朱槙向后仰靠,手随意交叉,“你直说罢,上次舆图的事你也对我有恩,但凡说了我能做到,便不会拒绝你。” 元瑾才问“你可知齐膑兵法详要一书” 元瑾一问,朱槙便觉得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这本书的” 其实这书很多将领都悄悄收藏,齐膑此人非常擅长攻克异族,对边防极有意义。 “是一个先生告诉我的。”元瑾自然是随意找了话搪塞他,“他在教我弟弟兵法,十分需要此书,只是此书是,我找到的一本也无意中被毁了。不知道先生有没有” 其实元瑾一说,朱槙就知道她在说谎,寻常人是不知道这本书的。自然,也因元瑾的确只是个官家小姑娘,若是个陌生男子向他试探,他早就将他抓起来了,因为很可能是边疆部族的探子。 他沉吟说“我虽然手里没有这本书,但我知道哪里有。崇善寺藏经阁中就有此书,只是毕竟是,寺庙从不外借” “这崇善寺的藏经阁,我似乎听说过。”元瑾听到他提起崇善寺的藏经阁,却皱了皱眉,“听说是崇善寺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寻常人不得靠近。似乎是某个大人物藏书的地方” 自然了,这是他的书房。 有许多机要秘信、军事舆图放在里面,所以必须守卫森严。 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藏经阁是崇善寺之重地,那这还难办了,他若是这时候提出,自己可以将这本书送她,元瑾势必会怀疑他的身份了。 朱槙颇有些挖了坑自己跳的感觉,只能说“那你想就这么算了” 元瑾却又想了想,摇头道“不能,不过我倒有个主意。陈先生,这崇善寺的地貌你可熟悉,可以画给我看看吗” 她这是想做什么 朱槙叫店家拿来了记账用的纸笔,将地貌粗略地画给了她看。 元瑾发现他工笔勾勒,画得竟然还不错。问他“藏经阁是何处” 朱槙比她高许多。越过她的肩拾起毛笔,把藏经阁圈了出来,他的声音温醇平和,微带磁性“便是这处。” 元瑾听他的声音在自己头顶,莫名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背心似乎麻酥酥的。她有些不习惯,往旁边站了些,仔细看地图。 “你究竟想做什么”朱槙低头问她。 元瑾道“自然是,看看能不能偷到了。” “偷”朱槙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怕守卫森严了” “我先打探一下,倘若守卫太森严,也只能算了。”元瑾说,“若是被人发现,我就说我是迷路的香客,谁知道我是不是呢。” 这倒也是,反正她也不是没在寺庙里迷过路。 到时候,他把守卫去掉,叫她好偷些也就是了。 “只是我一个人,难免对藏经阁不熟悉。”元瑾却又想了想,犹豫地看向他,低声问,“陈先生,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朱槙嘴角微动。 居然被人邀请,去偷他自己的东西。 真是很新鲜啊。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朱槙只能答应了“好吧,可以,你明日来寺庙找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22章 夜里下起了细雨, 闻玉坐在窗边, 静静地看着窗外被雨浸润的朦胧红色。 “四少爷在忧心选世子的事吗”徐先生问他。 闻玉却不答, 于是徐先生又问“那你可是在想四小姐” 闻玉将手肘搭在窗边, 随后他轻轻地点了下头。 徐先生就笑了笑“四小姐不过离开了一日,您就这样想她吗”他平日里习书不是这样的。 “那看来四小姐对您是非常好了。”徐先生说。 闻玉想了想,嘴角微挑笑了笑“嗯。” 教了他这么久,徐先生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四小姐怎么对您好的呢”徐先生继续问。 闻玉说“她说永远不会离开我。” 徐先生却笑了笑“但如果四少爷一直如此的话, 四小姐也许有天就离开您了。” 闻玉听到这里, 才看向了他。 “四少爷如果一直不与人交流, 无法做到心智周全。四小姐恐怕也会头疼您的。四少爷唯一能做的, 就是成为能保护别人的人, 四小姐便也放心您了。”徐先生说。 薛闻玉的目光闪了闪,似乎在思索徐先生的话。 细密的雨丝落在窗棂上, 庭院中传来细密深邃的雨声,似近似远。 徐先生看着薛闻玉轻叹, 他试探了这么久, 还是发现以四小姐作为突破,他最能接受。 “倒不如四少爷自己日渐正常起来。让自己变得强大, 便想要什么都有了, 四小姐想要的你也能给她。您觉得呢” 薛闻玉遥望着细雨, 他突然淡淡地说“先生是在说世子之位吗” 徐先生惊讶于他终于开始同他真正的对话,他说“金鳞岂是池中物, 四少爷才智不凡, 而四小姐毕竟是女流之辈, 很多事情若您肯出手,是非常简单的。” 闻玉听了一笑,他将袖口上沾的一点碎屑弄掉,再把袖口弄得十分平整,继续看着窗外的细雨。 而大房之中,薛云海坐在周氏对面,元珍坐在周氏身侧替周氏捶腿。 周氏长出了口气“你是说,国公爷更重意于卫衡” 薛云海道“本来国公爷就是更喜欢卫衡的,只是老夫人喜欢我们家。但我近日似乎觉得,老夫人也渐渐觉得卫衡好了。所以儿子才有些忧心。” 周氏喝了口茶说“我之前也是忧心这个问题,若是在咱们薛府里,你自然是能拔得头筹的。但跟卫衡比,我却没这么有信心” 薛云海眼神微闪“还有薛闻玉。” 周氏看向他,薛云海就说“自上次云涛被淘汰后,我仿佛觉得,国公爷更喜欢薛闻玉了一些” 周氏听了深深地皱起眉。 薛元珍却在周氏身边微微一笑说“这傻子虽说有些天分,但却是不如哥哥你的。倘若没有薛元瑾,他难不成还能留到现在我看若是薛元瑾出了什么意外,这傻子就留不成了。” 薛云海看向妹妹,妹妹平日柔弱,他是没料到妹妹会突然说出这样果决的话。 周氏道“你妹妹说的也有道理,咱们若是能把卫衡和薛元瑾一同除去,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薛云海一时深思起来。 第二日天放晴,元瑾一行人回到薛府,定国公那边的授课还未开始。元瑾下午便带了婆子去寺庙中上香。让婆子在香客休憩的地方等她后。她一路沿着回廊往前走,准备去陈幕僚的院子。 她路上还在思索争夺世子的事情。 如今时间越来越少,恐怕就这几日,定国公就要下决定了。最大的问题是没料到竟然有这般快,闻玉的劣势就是准备不够充分。若能得到那本兵书自然会好很多。 陈先生住的院子种了些枣树,正是枝叶繁茂的季节,枝桠上挂了些青色小果,累累缀满枝头,还远不到能吃的时候。 她看到满园的阴凉,心情才好了一些。罢了,如今也是一步步来而已。 书房的门开着,似乎正是为她留的。 元瑾拾阶而上,看到他正在写字。竹制的隔扇支开,凉风透进来,他一手的袖子卷着,露出的半截手臂筋骨结实,却有一道细长的伤疤。 “来了”朱槙说,“你似乎迟了一些。” 元瑾看了一眼那疤,倒也没问出来“那先生可写完了” “见你迟迟不来,我已经开始做事了。你怕要等片刻了。”朱槙指了指院子那头,庑廊角落下的那张竹椅,“那里凉快。” 元瑾心想,他这意思是哪里凉快就到哪里呆着吗。她走过去坐在了竹椅上,树荫如盖,斑驳的阳光透在地上,重叠堆积的细碎阳光。她望着那些树梢上青色的小果,竟渐渐的有一丝困倦,闭上了眼睛。 书房内一道侧面轻轻打开,来人走到朱槙面前,低声道“殿下。” “嗯。”他搁下笔,“机密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吧。” “收起来了。”来人回到,靖王才叫他退下。 朱槙才走出书房,见她似乎睡着了。雪白的面容覆着长睫,几缕头发粘在脸上。 他以为她睡着了,但在他接近的时候,她却已经极为警惕的睁开了眼。看到是他,她的神情才松了下来。 “走吧。”朱槙径直走在前面。 元瑾见陈先生竟走到前面去了,就道“陈先生,还是我走前面吧。既是我想要这书,怎能让你打头阵。” 朱槙欲言又止,虽然早知道她要来偷他的书,但因为她是邀请自己一起去偷的。所以他也没有叫侍卫撤下,心想直接带她进去,也没有人会拦她就是了。现在她居然想打头阵 “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打头阵。”朱槙说,“就是传出去,我也会被人耻笑的。” “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怎会有第三人再知。”元瑾却道,“你跟在我后面就是了。”说着就走到了前面去。 朱槙也拿她没办法,只能跟了上去。 他心想自己跟紧一些,应该也没事就是了。 谁知元瑾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 朱槙有些觉得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元瑾微叹了口气“陈先生,你当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你我二人跟得太紧,岂非太过形迹可疑,你还是离我远一些,旁人才不会怀疑我们是一伙的。” 朱槙失笑,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人家元瑾说得很有道理,他只能点头“好好,我离你远一些就是了。” 元瑾才继续往前走,她来之前已经计划好了,这守藏经阁的守卫会在下午换一次,这时候守卫最为薄弱,能悄悄进去,但肯定不能成功离开,因为换人的时候是很短的。而藏经阁左侧有一座空置的后罩房,到时候偷了书便藏到那里,从后窗翻走逃跑。 若守卫太严,不能混入,也只能作罢了,再想别的办法了。 藏经阁掩映在寺庙恢弘的佛殿之中,是座两层高的楼宇。这里已经是崇善寺最净僻的地方了,少有香客经过。此处远山苍茫,山巅碧蓝,而寺庙中檀香隐约,宛如佛音,是阿耶赖识无所不在,无不浩瀚。 元瑾看到此处时,倒真是感慨崇善寺之恢弘。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那日在重重庑廊迷路,看到屋檐下层层镂雕的一百零八罗汉图。 好处也是这里建筑极多,还种着葱葱郁郁高大柏树,很易掩藏。 元瑾先带着陈先生藏在庑廊之后,看到守在藏经阁的两个护卫离开后,才对他说说“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试探一番,看周围是否还有暗卫。” 有时候除了门口有护卫,暗中也有人盯着。一般机要之地都是如此。 朱槙听了稍微有些意外,这小姑娘还挺警觉的,竟知道防备暗中还有的护卫。 自然,他这里守卫极其森严,暗中是肯定有护卫的。 朱槙很想给她减轻一点偷书的难度,就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他们人也走了。” 元瑾摇头,同他仔细分析“我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倘若真的被人发现,也不会被疑是坏人。但你一个身强体健的男子走出去,却难免会被人怀疑的。我怎能让你以身犯险。再者我只是先探探,倘若真的有护卫,我便若无其事的走了就是了。” 她说的一切都很有道理。如果不是因为他就是藏经阁的主人,肯定无法反驳。 朱槙只能道“好,那你当心一些。” “你藏好就是了。”元瑾嘱咐他。 朱槙笑着嗯了一声。 元瑾走了出去,先看了看周围,确认当真无人之后,才神态自然地朝着藏经阁的方向走去。 而与此同时,暗中的侍卫看到了有人接近藏经阁,几乎就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凝神看着她,若她做出什么事,便要准备立刻射杀。 朱槙却从庑廊后走了出来,略一抬手,示意暗卫不必管。然后向那小姑娘走去。 暗中侍卫看到竟然是靖王殿下出来,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靖王殿下并未说什么,也就是不想他们出来,便只能先握着刀,缓缓退了回去。 元瑾见他跟了上来,却皱了皱眉低声道“我不是说叫你藏好吗” “这周围也没有人啊。”他说得若无其事,“走吧,去看看你要的兵书在哪儿。” 他先走到了藏经阁的门口。 因为藏经阁随时会有人进出,故并没有锁。朱槙推门就要进去,元瑾却立刻拦住他,对他摇摇头“门可能布置了铜铃,你直接推也许会响动。”她检查了一番,“既是来偷东西的,便要小心谨慎。” 朱槙退开让她检查。 而暗中侍卫听到这位姑娘的话,已是十分疑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殿下这是带这位姑娘来,偷自己东西的吗 但殿下本人都没说什么,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两人进了藏经阁,元瑾关上了门。只见藏书阁内部很大,樟木地板铺地,磨得光滑温润,中间是一张长书案,两侧对开六张太师椅。对面供奉一尊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而两侧围绕无数的博古架,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藏书,二楼楼梯却是上不去的,一把铁锁将门锁着,锁还很新。 元瑾便道“都说这藏经阁守卫森严,我怎么觉得十分松懈,竟轻而易举进来了。” 弄得她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在瓮中捉鳖。但想想却又是不可能的,即便瓮中捉鳖,捉住她又有什么意义。 朱槙嘴角微动。 守卫松懈若不是他一路跟着,她现在说不定连小命都没了。 “你快找书吧,趁下次守卫换人我们再出去。”朱槙说着,也走到书的附近处帮她找起来。 元瑾却在这藏书阁中,看到了许多好书。她是爱书之人,可惜不能将之带出去,只能将之放了回去, 朱槙已经拿着她要的那本齐膑兵法详要找了出来,见她拿着一本铸杌闲评看了片刻,就说“你喜欢就带走吧。” “说得好像这些书是你的一般。”元瑾道,还是把书放了回去,这些都是小巧,若叫人发现了才不好。 朱槙只能笑笑。 元瑾将这本齐膑兵法详要贴身放好,此时竟天色微晚,远处天际泛起黧紫色,天光也俺了下来,她是该回去了。 她正想跟陈先生说多谢他今日的帮忙,却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传来,夹杂兵械相触的声音。这是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她脸色一变,拉着他就躲到了博古架与墙之间。 这处的空间十分狭窄,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站着。元瑾只到他的胸口,小姑娘呼吸略急,脸蛋微微发白,让他留在里面,她挡在外面。眼睛谨慎地从博古架的缝隙盯着外面。 朱槙看她如此警惕,忍着笑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你不要出声,”她低声道,“似乎是有人来了。若他们在这里发现你我,那便说不清楚了。说不定” 既然是个守卫森严的地方,对闯进来的人恐怕也不会太客气。说不定杖打死了都不会有人管。 朱槙就问她“你是怕么” 元瑾看向他,然后她说“倒是不怕这些人,只是怕连累了你。” 朱槙只是笑笑,他本还是心情闲适的。谁知道却听到暗中有两声闷哼,随后藏经阁的门被破开,一群人突然闯入。他们身着褐色短袍,腰间别着绣春刀刀鞘,一行五六人。皆行动敏捷,悄无声息。 朱槙已是脸色微变,这不是他的人 其中一人低声道,“探子不是说他进来了,怎么没有人。” “许是躲起来了。”另一人便回道。 “速战速决。”那人又说,示意其余人快速四下搜寻,甚至有两人很快撬开了二楼的门进去了。 朱槙听到这里,脸色瞬间很不好看,藏经阁当真有人闯入,并且是来刺杀他的。 方才那两声闷哼,便是暗卫被杀的声音。 暗卫训练有素,绝非简单贼人能轻松解决的,这些人来着不善,并且十分熟练,说不定外面还有接应的人在。 他有多年行军打仗的素养,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可不是随意开玩笑的时候,也绝不是松懈的时候。既然这些人能闯入,外面就应当没有他的人了。 元瑾看向他,她发现他的情绪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他竖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一搂住她的腰转过身,把她换到了里面,他挡在外面。从博古架的缝隙看这几个人的身形和分布,迅速谋划形势和打法。 元瑾一瞬间被他半搂住,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略热的体温。不过他也很快放开了她,仔细看着外面。 她有一些愧疚,自己当真连累了他,他却还想保护她。 朱槙回过头,看见她目光闪烁,便趁那几人还没搜到这里来,声音压得极低告诉她“他们总会搜到这边来的,一会儿你先出去,立刻找个地方藏起来,知道吗” 元瑾怎么能自己走,此事本来是因她而起的。她皱眉说“是我连累的你,不能让你为我挡。应当你先出去,我会保护你的。”她再想有什么办法就是了,总不能任陈先生因为她而陷入危险。 “你保护我”朱槙听得一笑。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被谁保护过。 她居然想保护他。 朱槙低声道“闭上眼。” 但元瑾却根本不听他的,看着他道“我说的是真的” 看到两人越来越近,他已经没有时间和她说了。直接单手覆住了她的眼睛。 元瑾只感觉到温暖干燥的手覆盖她,随后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她看不到的时候,朱槙脸沉如冰。竟闯入他的地盘还妄想杀他,手底下的防卫竟也松懈了。人闯入这么长时间,却还没有侍卫来。 在那刺客要搜到这里来的时候,他侧身藏在墙侧,等刺客转过身时,趁其不备,突然就是一脚将他踢飞 这力气极大,那人竟被踢飞了出去,接连撞到了两个博古架,轰然一堆书落下来将他埋住。 这样的动静太大,楼上的人也很快反应过来“他在此处”一行人冲下来。 朱槙的袖中滑出一把刀,瞬间握在手里,这是他一贯防身用的。此刀长约两寸,刀身长而弯,薄而锋利惊人。对着迎面扑来的人就是角度刁钻凌厉的一刀,那人顿时面颈崩裂,血瞬间大量涌出。 楼上还有四五人,而他还要护着一个人,是无法跟这些人打的。朱槙也压根没想打。 朱槙带着她破门而出,才把她放开,转而抓住她的手。 他与寻常的时候不大一样,此刻他身上的冷酷之气极重,一向英俊温和的脸上毫无表情,且身上有很多血迹。是方才他杀的那个人的血,元瑾虽然没有看到,却也是听到了声音的。 那样利落的一刀入喉,似乎是毫不犹豫。 他之前,应该杀过很多的人吧。 一般人即便是杀人,也绝对没有这样的果决和熟练。并且他遇到危险,能极快反应过来,普通人不会对这种场面和惊险习以为常的。 朱槙没有在藏经阁外停留,这些人极有可能外面还有人接应。毕竟有胆子来刺杀他的,也绝不会只派这么几个人。 侍卫也许马上就到,但她不能留在他身边。 朱槙将元瑾带至无窗的后罩房,找了间屋子,让她进去藏起来,告诉她“你在这里躲着,不要出声,也不要出来。否则极可能性命不保。” 见陈先生立刻要走,元瑾却拉住了他“你还是同我一起留在此处吧,你如何打得过他们这么多人” 朱槙却并不答应她的话,只是笑了笑“你留在这儿吧,不会有事的。”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出去之后将门关上,便没有了声息。 元瑾就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毕竟就算他身手再厉害,如何能以一敌多。更有,这些人究竟是谁 她虽然对寺庙内不熟悉,却知道这些人绝不会是寺庙内的护卫。护卫怎么会在藏经楼中乱搜,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人的样子。 那他们究竟是谁,从何处冒出来的又究竟在找什么呢。 并且,一个普通的幕僚,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 元瑾坐在一个落灰的柜子上,一边思索这些问题,一边盯着门,有些忐忑地等着陈先生回来。 她当然也不能出去,在这种时候,一个弱女子便是累赘,她还是不要拖累他的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第23章 朱槙神色漠然地背手站在庭院之中, 身后的官兵手持火把, 照亮了黄昏微暗的天空。此时藏经阁以及附近区域皆被大批官兵包围,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尸体, 血将地面染红。 寺庙封了寺,所有寺院中的人不得出入,而所有有接应嫌疑的人都被带到了这里,惶恐地被侍卫包围着。 有侍卫快步走到朱槙身边, 半跪下禀报“殿下, 已经搜尽了, 人都在这里。三个活口, 其中一人吞毒自尽, 另二人受尽折磨,什么也没说。” 朱槙看了看天空,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世上还有胆子刺杀他的人,当真不多了。 外族探子想潜入边境是不可能的, 更遑论一路闯入崇善寺, 所以绝非外族之人。 朝野上他并非全无对手。内阁几个重臣都主张削藩,劝了皇上很多次。藩王拥兵自重, 对皇权来说就是威胁。皇上表面上对这种声音极为反对, 从不采纳。每次他进宫之时, 他都是倒履相迎,赐下无数的财宝地产, 以示对他的宠信和重视。但是对这些进谏的重臣, 却也一个都没有贬官。 至于武官之中, 萧太后甍逝,西北候便已土崩瓦解。魏永侯虽然军功在身,但年纪还轻。倒是忠义侯极不喜欢他,几次三番上谏皇上骂过他。但他觉得那不过是小事,只要不在他面前骂,他就只当不知道了。 这些人,都是极有可能想除去他的人。但能这么训练有素的,终是不多的。 “继续用刑。”朱槙冷淡道,“裴子清可来了” “已经传了殿下的话了,应该很快就来了。” 朱槙嗯了一声,看了眼天色并不早了,想到还把小姑娘安置在后面的后罩房中。她方才想舍身救自己,倒的确让人动容。 只是这里他暂时不能走开,恐怕也不能去找她。 他叫了寺庙住持。 寺庙住持本也在一旁等着,等靖王叫了,才上前双手合十“殿下。” 朱槙道“后罩房中有个小姑娘,你派个沙弥过去,将她送出寺庙。”他想了想道,“应该是有人同她一起来的,带着她找到那人。” 住持应了喏,亲自找了平日最机灵的沙弥,将这事嘱咐了他。 朱槙又叫了两个侍卫“你们二人暗中跟着,不要露面。” 侍卫们虽有些疑惑,却也立刻抱拳应喏去了。 朱槙侧过身,冷漠地对手下道“将方才审问过,有嫌疑的一律抓入府牢,不可错放。” 手下半跪,抱拳应喏。 “另太原府闭城三日,一一查找可疑之人。”朱槙直接下了封城令。 在山西他算了算,因为他是靖王,他说封城,其他官员屁都不敢发。 元瑾在后罩房里呆了好一会儿,实际上她有好几次想出去,但担心外面那些人并未走。她隔着隔扇看过外面,暮色已渐渐降临,婆子一直等不到她,恐怕该着急了。只是陈先生为何还不回来,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若真是如此,那她还是得出去找找才行。总不能叫别人因为她枉送了性命。 元瑾思量再三,既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寺庙的护卫再慢也该反应过来了,陈先生还不来,必定是有什么事了。她决定出去。只是谁知她刚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有个人迎面走来,她后退了一步,才发现这是个溜圆的光脑袋,穿了件月白袈裟。约莫十三四岁,面容还有些稚嫩。 是寺庙中的小沙弥。 小沙弥一看到她便问“这位女施主可是姓薛” 元瑾却也没有放松警惕,先是问他“你在找谁” 小沙弥才说“有位先生叫我来找你,说他如今走不开,但是外面贼人已经被杀了。叫我送女施主离开寺庙。” 难道陈先生自己不能来,便叫了个沙弥来送她出去 她问“那这位先生姓什么” 小沙弥道“这贫僧却是不知的。” 元瑾斟酌片刻,又仔细打量了这小沙弥一番,见头上白色戒疤不假,才准备跟着他走。 路上她想着陈先生方才救她的情景,又问“那位先生可有恙” “无恙。”小沙弥道。 他没事就行,元瑾又想了许久 倘若陈先生不是个幕僚那他该是谁呢实际上他表露很多次不对的地方,比如他身居陋室,却能喝那样上等的秋露白和碧螺春,比如他身手极好,之前却从未显露过。 他又问“那先生当真是你们寺庙里的幕僚吗” “这贫僧也是不知的。” 既是一问三不知,元瑾便也不再问了,看来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只是她心中的疑虑未曾打消掉。 前面却已经到了香客歇息的地方,婆子正站在门口,焦急的到处看,一看到她过来,才赶紧冲过来拉住她。 “娘子去哪里了,这般晚回去,太太可要着急死了” “无事。”元瑾对婆子摇了摇头。 小沙弥见将她送到,便合十了手离开了。 元瑾同婆子走在路上,婆子絮絮叨叨地同她说话“娘子不知道,这寺庙中今日发生了大事” 元瑾心道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大事多半还和她有关。 “奴婢在那儿休息喝茶,一群官兵冲了进来把香客都制住了。挨个地盘问,有些便不顾人家挣扎拖走了,他们见我不过是个老婆子,才未曾管我。有人把守在门口,不许我们走动,直到方才才准了。” 元瑾听到这里倒觉得有些奇怪了,那些贼人究竟是谁,怎么会如此兴师动众,还惊动了官兵。 她问婆子“您还听到了什么” 婆子想了想说“奴婢似乎还听说,今日靖王殿下也来了。可能是听说发生了什么,带了大批官兵将崇善寺包围了,谁也不准进,说连只苍蝇都不能飞进来呢。” 元瑾听到这里,表情微微一变。 靖王朱槙。 她如何会不知道这个人,这个人有超过她数倍的手段与谋略,在她身为县主的生涯中,她从未胜过他。 而正是朱槙所主导的宫变,才让太后被囚禁宫中,莫名甍逝。 后萧氏一族败落,从此世上再无萧家的荣膺。她对他的心情,敬畏中夹杂着憎恨。虽然她也知道,成王败寇,政治斗争便是这般此起彼伏,并没有谁对谁错的说法。但还是忍不住,将罪魁祸首归咎于他。 但靖王朱槙这个人的手腕,智谋,还是给她留下的深深的印象,让她极为忌惮。 他当真到这寺庙中来了 “娘子,您怎么了”婆子见她脸色不对,略有些担忧。 元瑾淡淡地道“没什么。” 她正想继续往前走。 前面却传来了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快速朝这边而来。 婆子拉着元瑾避开到一旁。 此时天色已暗,却也未完全昏黑。元瑾便能依稀看见,竟是裴子清带着一大群护卫而来。行迹匆匆,面色凝重。 为何裴子清也来了这崇善寺中。 究竟发生的是什么,让这些人兴师动众 元瑾与婆子站在一侧,本以为裴子清根本不会注意到她,谁知裴子清一眼扫过来,看到她,却停顿了视线。 然后他低声对身侧的人说“你们先去吧,替我禀报靖王殿下一声,说我随后就到。” 看来的确不错,朱槙果真在此 裴子清向她走了过来,却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大人这是说什么。”元瑾道,“难不成这崇善寺不是人人可进的吗。” “但不是在这个时候。”裴子清眼睛微微一眯。 殿下在自己的地盘上遇到了刺杀,此事让他极为生气,勒令严查崇善寺,别说是苍蝇都飞不进来,就是这路上,也不知道有多少暗卫和巡逻的官兵,她们怎能随意地在里面走动。就不怕被暗中的护卫射成筛子吗。 元瑾却静静地看着他。 他背叛了自己,成为了靖王的人。 竟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和她说话 越想就越令人生气。 “裴大人方才行迹匆匆,想必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吧。”元瑾笑着说,“既是如此,我也不耽误裴大人的功夫了。裴大人又何必,陪我在这里浪费口舌呢,还是去你的吧。” 裴子清倒也没有这般急。 殿下是传他去刑讯刺客的,以殿下百密无疏的性,便是刺客已经全部抓到了,所以并不着急。 反倒是她,不知为何总是一副不喜欢他的样子。如同现在这般,虽然是笑着跟他说话,实则她根本就不想和他多说一句,不过是敷衍他罢了。这让他想起了县主,她面对她不喜欢的人时,便是这样的神态。 县主其实涵养极好,就算是不喜欢也不会表现在面上,而是非常的礼貌而和煦,其实是对生人和熟人态度的划分罢了。 曾几何时,他也是县主最信任的人。县主在他面前是放松的,她可以笑可以皱眉,甚至有的时候,她会跟他说哪个大臣怎么愚蠢,折子写得如何令人发指这样的话。 一想到这里,裴子清心里骤然一紧。 他似乎觉得,好像是县主仍然站在他面前。但是因为他的背叛,因为他害了太后,所以她才这样对他。 如果她还活着,一定对他是这样的表情。 和对待那些陌生人没有区别,甚至更加不如。 一瞬间的痛苦莫名的攫住了他,他发现自己竟然难以忍受县主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即便是想想都不行。 元瑾看着他突然苍白的神情,向后退了一步,语带微嘲“裴大人这是怎么了” 裴子清却从情绪中醒了过来。 她不是丹阳。 没有人再会是丹阳。 他笑了笑,却走近了她一步。“倒是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件事来。” “哦”她表现得既平静也不好奇。 裴子清却走近她,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缓缓问“薛四姑娘,害薛云涛摔下马断腿的人,就是你吧” 在那之后,他回去是调查过的。旁人查不出来,但他手底下可都是锦衣卫,便没有查不出来的东西。只是那时候战事繁忙,他来不及找这个小姑娘问问罢了。 元瑾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笑道“裴大人,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乱说。” “我不需要证据。”裴子清一字一句地道,“只需你告诉我,这个法子,究竟是谁交给你的” 元瑾并不回答,似乎根本没有看着他。 裴子清语气一厉“到底是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25章 定国公如何知道, 一时也犹豫起来, 就派了个人去问话。 不一会儿那人传了消息回来“靖王殿下那边回话说, 殿下明日有个重要安排, 故今天便得处理公事,怕是来不了了。” 老夫人皱了皱眉“如此的事,怎的不早些说” 定国公却替靖王说话“殿下公事繁忙,忘了这事也是可能的。咱们叫开席吧。” 众人才得到消息, 今日靖王殿下是不会来了。 大家在有些失望的同时, 倒也有些意料之中, 毕竟这样的大人物, 能轻易见到才是奇怪了。 元瑾才揉了揉站得有些疼的腰, 心道这靖王是仗势凌人了,约定好的竟也不来。 随后众人一起去宴息处就坐。 虽有靖王的插曲在, 不过宴席间还是很热闹的,定国公府上的是羊肚鲍鱼宴, 除了八样凉菜, 十六样热菜,还有鱼翅羊肚参汤, 火腿鸽蛋煨鲍鱼两个主菜。 薛老太太刚接了鱼翅羊肚参汤的时候, 还笑道“那今儿我这老婆子就麻烦一回, 给大家分分。” 旁边上菜的嬷嬷有礼地笑着说“老太太不必麻烦,是每个都有的。” 原后面的黑漆方盘上, 还放着许多这样的汤盅, 却是每人都有一份的。 薛老太太顿时有些尴尬, 毕竟是她从未见识过这种世家的奢侈,所以闹了笑话。幸好桌上还有姜氏打圆场,笑道“我还正眼馋娘那份,还想幸好娘要分我,原是每人一份的。” 桌上的人自然都是笑笑,刚才的尴尬便冲淡了。 稍后上来的火腿鸽蛋煨鲍鱼也是如此,拳头这样大个头的鲍鱼,也是端上来每人能分一只。 薛家的人不是没吃过鱼翅鲍鱼,是没见过这样豪奢的派头,更别提其他山珍海味和繁多菜目。 别说崔氏这样震惊得看了又看的,就是薛老太太都吃得小心翼翼,生怕又出现刚才的事。 崔氏偷偷和元瑾说“将来你大哥要是当选了世子,这样奢侈和气派的定国公府,以后就是他的了。” 崔氏一副艳羡的口吻。 元瑾却朝定国公的方向看了一眼,待选的男孩们都和定国公一桌,卫衡、薛云海都受到了宾朋的特殊礼遇,几乎等同半个世子来对待了。毕竟两个人都是热门人选,但光看表面,却不知道定国公中意的究竟是谁。 吃过了席,几个少爷们便去了莲陶馆喝酒,据说那里种了一片白莲,这时候恰是白莲盛开的好时节。只是既然男眷们要去,女眷们就只能留在宴息处的偏厅里吃茶品点心了。 元珠正和元瑾说方才席间的事“祖母这次丢脸了,一直脸色不好看,刚才因为件小事把五姐训斥了一通,我看到可是笑死我了。” 元瑾道“你偷溜过去看,不怕被祖母抓住” 元珠捂了嘴说“她烦心自己的事,才没空理我呢” 元瑾正和元珠说话,薛元珍的丫头一一给在座的娘子们添茶,走过元瑾身边时,却突然一不小心碰倒了她的茶杯,茶水顿时洒在元瑾的裙子上。 旁边元珠惊呼了一声,那丫头连忙半跪下来,用手帕替元瑾汲着水,只是难免已经留下了茶渍。 元珠连忙问她“四姐可烫着了” 元瑾摇了摇头,这茶水并不烫。 “呀你这丫头怎么笨手笨脚的,若是烫着四妹妹了可如何是好”薛元珍也看到了,走过来训斥了那丫头一通,丫头跪下认错。薛元珍又关切地同元瑾说“四妹妹这裙子成了这样,倒不如去房中清理一下吧,也看看里面烫伤没有。若是烫伤了,我这姐姐也愧疚” 元瑾道“没有烫着,便不必了吧。” 薛元珍却笑笑“四妹何必同我客气这样的事怎么能马虎” 元瑾听到这里笑了笑。薛元珍突然对她如此殷勤,非要让她去看看不可,必然是事出反常既妖。 她在宫中长大,那些嫔妃勾心斗角的戏码看太多了。这种无聊常见的手段,没一千也有八百了。 竟也敢用在她身上 那她倒想看看薛元珍究竟要做什么。 元瑾道,“那就看看吧。” 薛元珍叫了个陌生的丫头给元瑾带路,送了她出去。女眷们自己贴身的丫头都留在抱厦了,并没有跟过来伺候。 她随即又暗暗对席中的薛元珊示意了一眼。 薛元珊轻轻点头,跟在了元瑾身后。 夏日的柳树荫下凉风拂面,丫头领着她走在庑廊下。道“四娘子,这池塘边的房子特别凉快,您进去看看是否烫伤了吧。若是有什么要的,就叫奴婢一声,奴婢就在外头等您。” 元瑾点了点头。 那丫头便应喏去了,元瑾看了一眼那房间,倒是没瞧出什么独特之处。 她悄悄地退到了柳树之后,一直盯着房门的方向。 不过片刻,她便看到一个人走过来,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似乎在朝里面张望。然后从袖中拿出一把锁,似乎准备将房门锁起来。 元瑾冷冷一笑,原来是薛元珊 她悄悄向她走过去,在她背后道“三姐为何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 薛元珊突然被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居然是元瑾她竟然没有进去 “你为何突然出声”她习惯性地责备元瑾,“你吓着我了” 元瑾笑了笑“三姐方才想锁门,是想把我关在里面” 薛元珊不回答,元瑾便朝屋中看了一眼“这屋子里有什么呢三姐非要把我锁在里面不可” 薛元珊目光游移,咬了咬唇。“自然是没有什么了” 元瑾笑道“这我可不敢信呢,倒不如三姐进去帮我看看” 不等薛元珊说话,她突然将薛元珊推入房中,随后关上了房门挂了锁。 若她没有害她的心思,里面自然是安全。若是她有,那也别怪她不客气了 薛元珊一开始还在里面猛拍房门,叫喊不休。但不知为何,过了半刻钟,却又渐渐的没有了声音。 元瑾方才在开门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屋子中熏香的味道。她闻过这种香,宫中人若有失眠者,多靠它入眠,只是方才的味道,比日常用的浓烈十倍不止,恐怕是闻了就会让人神志不清。 而刚才那个丫头,却一直没有回来。 看来果然是个圈套了。 那旁偏厅里,几位太太摸过了叶子牌,也到偏厅喝茶。崔氏却左看右看的不见薛元瑾。问元珍“可见着你四妹妹了” 元珍才有些歉意地道“方才丫头不小心把茶水泼到了四妹妹身上,四妹妹便去旁边的莲陶馆歇息片刻了。”她也咦了一声,“却不见四妹妹回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周氏道“你怎的刚才不说,我们总该去找找才是” 旁边沈氏也道“不如我们一同去吧,反正现在也无事。我听说莲陶院那边的白莲开得正好。” 崔氏有些担心女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姜氏在一旁本喝茶,听到这里皱了皱眉。 周氏怎会突然对元瑾如此关心 此事恐怕有些蹊跷。 她笑着说“正好我也空闲,陪四弟妹去看看吧。” 一行人便朝着莲陶馆走去,等走到了庑廊下,四下寂静,半个人都没有。 方才领路的丫头说“四娘子便是在里头休息的。” 姜氏看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怎么外面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崔氏却毫无防备,说“既是如此,你去敲门吧” “慢着。”姜氏向前一步道,“四娘子许是在里头睡觉呢,咱们还是不要打扰得好。”她示意了一眼崔氏,“四弟妹,你说呢” 崔氏记得,元瑾经常叮嘱她“三伯母平日不喜管事,但她一旦管了,就必定是大事。到那时候,您一定要听她的。” 崔氏虽然没长几两脑子,但女儿的话还是记着的。 她不由得忐忑起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姜氏为何突然插手了“若她还在睡觉,那还是算了吧。”崔氏道。 周氏却笑了笑“我看四娘子便是睡再久也该醒了。不如叫了起来,我们一同去赏花吧。” 说着又示意那丫头上前开门。 元瑾此刻正藏在庑廊转角处听着,周氏如此着急要开门进去,那门内势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倒是三伯母果然上道,如果不是她这时候已经脱身,三伯母就帮了她大忙了。 姜氏虽然不知道有什么蹊跷,但和周氏对着干总是没错的。她又上前一步拦住那丫头“大嫂,元瑾既然要睡,你又何必去强行打扰” 沈氏就在旁冷笑“三弟妹这也太多管闲事了,我们不过是看看罢了,你何必在旁阻拦” 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带着裴子清路过的定国公很快就听到了。 “那不是薛家的几个太太,在这里做什么。”定国公皱了皱眉,这几人似乎发生了什么冲突的样子。 他低声吩咐身旁的小厮去打探。 裴子清却是心不在焉,自发现暗针那事过去后,他便不想再山西久留了,只想快点把事情处理完回京,所以根本没在意。 沈氏和姜氏却越发的争执厉害起来。 姜氏想要阻拦,沈氏却是帮着周氏要进去。崔氏光拦着周氏已经脱不开身。沈氏甚至冷笑道“三弟妹这般激动,这房中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你们才拦着不要我们看” 姜氏道“二嫂执意要进去,我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沈氏目中冷光一闪“那我偏要进去” 说着她背后的丫头已经机灵的脱围而出,一把将房门推开走了进去。片刻之间却没有任何声音,随后只听她声音发抖地道“太太二太太您快来看看啊” 沈氏心道自己这丫头演技还不错,又冷笑道“我看果然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元瑾听到这里,却知道沈氏她们目的已达到,她是能出去了,便从庑廊后走出来,笑吟吟地道“娘,几位伯母,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姜氏听到她的声音,欣喜地回过身。 周氏看到她竟然从庑廊那边走过来,面色突然一变,心中猛地一沉。 薛元瑾怎么会在这儿她不是应该在房中吗 崔氏看到元瑾,却几步朝她走过来,焦急地抓住她的衣袖“阿瑾,你方才去哪儿了” 元瑾走了过去“我是觉得在这里纳凉,这衣裳倒也能干,便四处走了走。”她看到周氏和沈氏的阵仗,似乎有些疑惑,“几位伯母怎么在此处拉扯,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氏也察觉了不对,如果外面这个人是薛元瑾,那里面那个呢 沈氏突然想起元珊也没有回来 她顾不得说话,一把推开姜氏几步冲进了房中,随后传来她的惊叫声。屋子里顿时一片混乱,周氏、姜氏也跟着跑了进去。 元瑾走在最后进了房中,她还当真想看看,屋内究竟是什么 只见屋内一片混乱,屏风倾倒,原是有个男子衣衫凌乱地坐在床上,竟然是卫衡他也一副久睡刚醒的样子,薛元珊已经被丫头披了件斗篷,正在啜泣。但看她发髻凌乱,便知道两人之间定是有了点什么。 原来如此,卫衡怕是因喝醉了,在此处睡觉,所以薛元珍才设计她来此处,是是想败坏了她和卫衡的名声。这样便可同时除去两人了 即便到时候大家有所疑惑,也会想到她是因之前喜欢卫衡。看到人家睡在此处,便情不自禁地想要算计人家,才特意制造了这出戏。到时候,旁人只会骂她是不知廉耻,却不会怀疑到薛元珍身上来 崔氏和姜氏看到这里,也是脸阵红阵白,她们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薛元珊和卫衡在这屋子里 沈氏则慌乱地搂着元珊,问她可有大事,薛元珊只是啜泣不说话。沈氏便嗷的一声蹿起来,似乎想要去打卫衡。但却被周氏赶紧拦住。 卫衡则面色阴寒,他自然也怀疑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 方才他同其他几个在莲陶馆喝酒,喝着喝着就觉得头晕,被扶到这房中来休息,谁知半路醒来就觉得口干舌燥,这时候突然进来个女子,他便失去了神智 但此事实在让人怀疑,他不是不能饮酒的人,怎的喝了点酒就神志不清了 他抬起头,却发现元瑾跟在众人身后进来,他不由得别过了头。他不怕被人算计,可是看到元瑾,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羞愧。 沈氏握着元珊问“珊儿,你怎么在里面不应该是薛” 周氏突然道“二弟妹,你现在应该好生安抚珊儿,说这些做什么” 姜氏却在旁听出了端倪,道“二嫂方才说什么” 沈氏不肯再开口,周氏就对姜氏说“三弟妹去找老夫人吧,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而卫衡也知道自己是被人所害了,并不多说。也对姜氏道“劳烦这位太太,去请老夫人过来吧。” 定国公和裴子清在不远处听到不对,已走了过来,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衣裳凌乱地走出来,定国公顿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其余几个太太小姐看到定国公和裴子清竟然在场,表情一时慌乱,便屈身行了个礼。 裴子清却看到了站在最后面的薛元瑾。 由他方才听到的经过,他自然能猜到,恐怕是那几个人想算计她的,结果算计她不成,反被她算计了。 他向她走过去。小姑娘应该是注意到了他看着自己,却只佯装没看到,径直走了。 裴子清嘴角略微一挑。 她当真是非常不喜欢他啊 自然,平白无故被人这样威胁冷遇几次,没有人喜欢得起来。 裴子清跟了上去,在她身边低声问。“她们方才想算计你吧” “这事似乎与裴大人无干吧”小姑娘淡淡地道。 她这个不阴不阳的说话语气都像极了丹阳。 裴子清却不生气,又笑了笑说“你不要太戒备,我不会告诉旁人的。你这般模样,怕是算计回去了” 元瑾心中却是一紧,裴子清察言观色的能力实在可怕,虽然他现在并未当真,只是在同她玩耍罢了。 她停下来,看了裴子清一眼。然后轻声说“裴大人。” 裴子清等着她说个子丑寅卯出来,她却说“您每天,都没什么事做吗” 裴子清听了失笑,元瑾不再理他,跟着崔氏等人身后离开去了正堂。 跟丹阳比,小姑娘对他还有更不耐烦。像个小刺猬一般,戒备地忌惮着周围,让人不好靠近。想想却是能理解的,毕竟出身不好,周围想害她的人却很多,自然要警惕起来,竖起刺扎人。 也是没有一个人护着她,所以只能自己护着自己罢了。 老夫人听了这件事,自然是大动肝火,府里怎能发生这样的事便她不是这些姑娘的直系长辈,也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老夫人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就直刀而入问薛元珊“你如何会闯入他休息的房间” 薛元珊听到这里,立刻指了元瑾出来“是她,她推我进去的是她害的我” 元瑾被她一指,很是疑惑的样子“三姐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推了你” “分明是你看到我”薛元珊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 这事似乎根本没法说啊 她为什么会在那里,那是因为她悄悄跟着薛元瑾过去的,她为何会跟着薛元瑾过去,那是因为要确认她进了房中,和卫衡发生了什么。这样一来,两个人便都能从世子小姐的竞选中被淘汰了。是她和薛元珊想要算计元瑾。 这些话她能说吗,她是讲不清楚的 老夫人察觉了事情有一丝不对,对薛元瑾道“你来说罢” 元瑾便继续道“方才二姐的丫头泼了我一身的茶水,便让丫头带我去那处歇息,我还正好奇呢。偏厅不是没有休息的地方,为何将我带到那里。随后丫头走了,我看荷花开得正好,就去赏了会儿荷。一时忘了时辰,等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伯母们都站在门前争执” 薛元珊听到这里更是激动,立刻要站起来“你胡说分明是你看到我跟着你过去,所以推我进去的” 老夫人眼中冷光一闪“那三娘子,你为何会跟着元瑾过去” 薛元珊才发现,自己竟然被老夫人抓住了话中的问题。她才突然明白过来,薛元瑾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要引她自己说出这话 薛元珊的声音有些外强中干了“我跟着她只是想去赏花罢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这话一说出来,薛元珍深吸了口气。 愚蠢 薛元瑾说的话,在偏厅的人都可以佐证,但是她的话,却像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老夫人将偏厅的人找来问,自然是知道元瑾没说谎。而这事还牵扯了薛元珍,她看向薛元珍“二娘子,你的丫头,为何会把茶水泼到元瑾的裙子上” 薛元珍立刻跪下了“老夫人,我那丫头当真是不当心的。再者,领路的那丫头却是我也不认识的。元珊妹妹为何会突然去找元瑾,我也并不知道。若说您疑心是我和元珊勾结害四妹妹,我是实在冤枉”说着眼眶已红。 她几句话干净地把自己摘了出去,这是早就想好了的。 老夫人闭了闭眼睛,旁人也许还看不出来,她却是已经看出了个端倪。 怕是薛元珍和薛元珊想算计元瑾,却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算计了进去。但薛元珊毕竟已经失去了清白,追究起来没有意思。 老夫人她又问薛元珊“我再问你,你究竟是怎么进去的你可要想好了说” 薛元珊看了看薛元珍和周氏的表情,非常的不甘心,却也只能咬咬牙说“是我自己不小心闯入的。和四妹妹无关。” 既然她已经不再牵连旁人,老夫人也就不问了。她摆了摆手,让薛老太太来继续问话。 薛老太太以为老夫人气的是薛元珊的冒进,将她大为训斥了一通,甚至还训斥了元瑾几句,却没有怪罪薛元珍。 元瑾倒是并不在意,骂她两句少不了肉。 定国公那边在问卫衡,问来问去的,却只知是酒后乱性,什么证据也没有找到。至于那屋中,定国公也派人去看了,但时间太长,什么东西都已经毫不能察觉了。 定国公最后站在卫衡面前,看了在场的薛云海、卫襄等人一眼,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卫衡,你便只能退出世子竞选了。” 卫衡沉默,随后行了礼,什么也没说的答应了。 卫夫人却很快从卫家赶了过来,知道儿子因此这件事,从此无缘世子之位了。她如何能甘心,面色阴沉地大闹了定国公府,说是一定有人陷害了她儿,否则怎会出这样的事情她要求细查,决不能就这样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第26章 最后却是卫衡阻止了卫夫人, 不再继续闹下去。 薛家一行人回到薛家, 没有人说话, 各自散了回房去。 刚进了房门, 周氏就叫女儿关上门,喝了碗参汤后才长出了口气。“今日当真太险,若不是你机灵,怕就被薛元珊拉下水了。” 薛元珍道“分明只是让她去监视薛元瑾, 不知怎的却把自己算计了进去。也怪不得我们保全自己了。” 周氏又看向儿子, 却发现烛火下, 薛云海凝眉沉思, 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周氏以为薛云海是因为害了卫衡而不舒服, 就坐过去道,“我儿, 你可千万别愧疚。这样的荣华富贵,是个人便要好生努力一把, 你用些手段也没有什么。换了是你比卫衡有优势, 恐怕他也会这般对付你的” 薛云海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愧疚,而是觉得有些不对。” 周氏问他哪里不对, 薛云海斟酌片刻, 才说“我给卫衡倒的那壶是特制的酒, 方才我出去吩咐小厮的时候,那酒壶却不见了。我回头找, 也没有找到” 周氏听得心里一紧, 只得安慰他“既然方才没人拿出来, 那便是没事了。你不要想这些,好生继续练你的骑射就是了。” 薛云海没有说话。 儿子要比她谨慎得多。周氏微微一笑,安慰他道“幸而一切都是值得的,如今没了卫衡,谁还是你的对手。我看只等一月后,国公爷宣布人选就是你了。”她又拉了女儿的手,“我们元珍,便也可以做这个定国公府小姐了。” 薛云海才点了点头。母亲说得也是,若是被要紧的人捡去了,方才就应该拿出来了。 但薛元珊一想,又道“不过女儿还是担心,今日的事会让老夫人对我起疑。卫显兰不提了,可老夫人本就喜欢薛元瑾” 周氏也觉得可惜,今天没有借此机会除掉薛元瑾,的确是个遗憾。 她道“不过是个庶房,娘总能找了机会除了她的。你也不需太担忧,你祖母心中,真正中意的人是你,最后总会帮你的。” 正是这时,二房沈氏上门来见了。 周氏才不和两兄妹说话了,叫丫头请她进来。 沈氏一进来就眼睛红肿,坐下连茶都不喝,就说“大嫂,我家元珊,可是因为帮着你们才这般的,你不能放任不管” 周氏心中冷笑。 因为她 还不是薛元珊自己太蠢,否则哪里还需要她费心。 她叫薛元珍兄妹退下了,才道“二弟妹,稍安勿躁。” 沈氏听得一急“这样的事,你叫我如何能安元珊出了这样的事” 周氏叹了口气,问“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沈氏道“他既与珊儿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让他娶了珊儿。否则我珊儿日后该嫁谁去。来找大嫂,也是希望大嫂能助我一臂之力。我珊儿怎么也是我家嫡出的,不差他什么。” 周氏觉得沈氏是不是脑子有点不正常。 她丈夫,薛元珊的父亲不过是个五品的知州。人家卫衡的父亲却是从二品的山西布政使。她不过出身小小的永通县沈家,人家卫夫人却是太原世家裴家出来的嫡长女。她珊儿品貌端行没一个突出的,人家卫衡却是玉树临风,少年举子。 这叫不差什么 “那二弟妹不然先请个中间人去打探一番,有这个意头,我再帮你说说项。”周氏道,“咱们总不能就这样平白的去。” 定亲的事自然是要媒人出面的,周氏说得有道理,沈氏也只能先认了。 一开始的时候,沈氏的确十分慌乱,但是后来经贴身嬷嬷一提醒,她突然想到。元珊若能嫁给卫衡,何尝不是一桩好事卫衡这般家世才貌,若是寻常的谈婚论嫁,元珊自然是无法配人家的。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卫家就是不认也得认 便是想到了这个,所以她才没坐一会儿,便火急火燎地来找周氏了。 此事因为周氏想要算计元瑾而起,自然也该她出出力 能帮珊儿嫁入卫家,这个忙便不算白忙活了 薛府几房都没人歇息,深夜还在合计今天发生的事。而定国公府里,定国公与老夫人对坐饮茶,谈论起了薛家的事“儿子看来,今日的事与那薛云海有脱不了的干系。今儿虽没找着证据,但卫襄私下给了我一个酒壶,我闻着有异香,只是那酒壶并非直接在薛云海那里找到,无法定论,故也没有拿出来。” 老夫人也没想到薛家那些人手段是越来越过了。“这样心思阴毒的人,我们府里也不能要的。”老夫人捻动手中的佛珠串,道,“定是他不会有错。只是这话先别提,等到最后直接定下人选就是了。” 定国公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如今只剩薛云海实力最强,他自然觉得自己是最可能的。最后知道不是他,那才是瞠目结舌。 “那还剩下两人,侯爷意欲选谁”老夫人问他。 定国公略思索后道“眼见着剩下两个是不好。但儿子却觉得,这会隔岸观火,还能保全自身的,才是最好的。” 老夫人点头“卫襄细心如发,聪明机智。闻玉天赋极高,也是甚好。看侯爷喜欢谁了。” 元瑾却一直在家中被崔氏按着做女红,一直到晌午后崔氏睡午觉,她才能得空出来。 元瑾想着给陈先生带点东西,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正好入秋了,家中有螃蟹,故特地提了两串大螃蟹过来。 结果她到的时候,发现陈先生并不在。她只能提着两串螃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等着他回来。 这人真是,明明跟他说好了不要乱走,怎的还是不见踪影。 元瑾等了一会儿,有些不高兴了。 大热天的,她提的螃蟹也活不了多久。 她想起陈先生还常去另一个院子中散步,便准备去找找看。 谁知她沿着小路走到那院子门口,却发现有两个带刀侍卫守在那里,侍卫一看到她,便十分警觉地问“你是什么人” 元瑾皱眉,怎么会有侍卫在这里 她正想转身离开,后颈却突然被人悄无声息地砍了一个手刀,顿时身体绵软地瘫倒下来。 外面蝉声聒噪,朱槙正在屋中和定国公薛让商量事情。有人在外跪地禀报“殿下,外面有人鬼鬼祟祟走动,属下已经将人抓住了。” 自上次刺杀的事情之后,为了殿下的安全,崇善寺的守卫比以前多了三倍不止。 朱槙淡淡道“有探子,你们抓去审问就是了,来问我做什么。” 那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个不大的姑娘,倒也不知是不是探子。” 听到是个不大的姑娘,朱槙皱了皱眉。 难道是元瑾来了,他本想和定国公说了事情再去,没想到她今天居然来得挺早。 他立刻往外走,脸色有些不好看“她人在哪儿” 他身边新调来一批侍卫,还没见过元瑾,自然不知道要放行。竟然还把她当成探子抓起来了。 那人见殿下突然慎重起来,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此人殿下似乎还挺看重的啊他的语气就有些磕巴“小的给她绑了手,正放在外面。” 朱槙跨出门出去,果然看到他们把元瑾放在地上,手被绳索帮着。 他半蹲将她的绳索解开,只见她细嫩的手腕上已经勒出了红痕。这般睡在地上如何是好,朱槙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打横抱起来。小姑娘小小软软的一团,衣带垂落在他的手上,轻若无物,她在他怀里,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甜香味。 她缩进他怀里时,还无意识地乖巧蹭了蹭他的胸膛。雪白精致的小脸蛋,像只小猫般柔软。 朱槙突然感觉到了,所谓的软玉温香在怀的酥软。他如苦行僧一般过了这么些年,竟突然有了一种想要什么东西的感觉。 如此姣美,如此温软。但她醒的时候,又像小老虎般张牙舞爪,甚至还会想保护他,虽然是自不量力。 朱槙看着她白皙清嫩的面容,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最近,被这小姑娘影响情绪得越来越多,竟还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是那种喜欢信任别人的人。他喜欢一切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情爱。 朱槙将她抱进厢房,放在罗汉床上。 他走出来后问“方才是谁伤的她” 侍卫中有个人跪下,“殿下,是卑职” 朱槙便淡淡道“去领三十军棍罚。” 定国公薛让在屋内听到了经过,只是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侍卫们说的那个小姑娘了。 他还真的有点好奇,殿下住在寺庙,又忙于战事,他还以为他是不近女色的。没想到是自己养了朵小娇花。果然男人啊,心里总还是有那么点事的。他以前还担心殿下正当壮年,精力充沛,没个女子在旁伺候终究是不好。 倒是不知道那姑娘长什么模样,竟连殿下都如此疼惜,手下误伤了还要领罚。 定国公笑道“殿下,我是不是打扰您了” 朱槙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这厮心里又在冒坏水了。 “一个小姑娘罢了。”朱槙道。 定国公仍然笑着说“小姑娘才生嫩可人呢,您看裴大人平日这般正经吧,还是总对我旁家的一个小姑娘另眼相看,我问他要不要娶来做妾,养在身边岂不是好,他偏偏还不答应。” 朱槙对这种手下的风流韵事并不关心,但定国公这般说话口吻,却让他叮嘱了一句“你这口无遮拦的个性,进了京城可要改改” 定国公应是,也不敢玩笑开太过。毕竟可是靖王殿下。不久就带着人退下了。 元瑾醒来的时候,闻到屋子里传来阵阵螃蟹的香味。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陈先生的躺椅上,他在一边看书,桌上摆着煮好的螃蟹,切了一碟细细的嫩姜丝,一小壶香醋,汤的一壶黄酒,这些都是用来配螃蟹的。 元瑾却觉得后颈阵阵生疼,揉了揉,想起方才的事。 朱槙见她的动作,就问她“头疼” 元瑾没有说话。 朱槙就放下书看着她,笑了笑问“生气了” 元瑾才忍不住问“不是说好了今日等我,您究竟去哪儿了” 朱槙道“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出去转了两圈,回来看到你竟被两个陌生侍卫扣下了。便跟他们说你是来找我的,就把你抱回来了。” 他把煮好的螃蟹推到她面前。“来,吃吧,你带来的。” 元瑾摇了摇头,她现在才不想吃。 她看着门外拉长的日光,又想到了那天藏经阁中发生的事,他惊人的身手和杀人如麻的那种漠然,又想到今天遇到的两个侍卫。 “先生,您当真是个普通幕僚”她突然问他。 朱槙沉默了片刻,小姑娘不喜欢别人骗她,他也想过是不是要告诉她真实身份。但正是因出了那天的事,朱槙反倒要继续瞒着她。如今他身边危机四伏,很难说清楚有哪些政治势力在博弈,京城中有太多人盯着他了。 知道得太多,介入太深,对她并不好。 她可不像他,身边随时有精兵和暗卫守护。 “我并非普通幕僚。”朱槙坦言说,“我曾经上过战场,也杀过很多人。只是过去的很多事,现在也只是过去罢了。”他微微一顿,“你只需知道,我绝不会害你就是了。” 他说这些话的语气是非常平和的。他的过去像一个个深深的谜团,纠缠着这个人长成这样的骨血,这样的气质。每一部分都相互交融,复杂难分。人的过去便都是如此,无论是疼痛或是喜悦,都是你的骨血肉。 他住在这寺庙中,深居简出,清贫安宁,若不是经历过很多世事的人,应该也做不到这样宁静生活吧。 元瑾就问“先生似乎是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 朱槙就笑了笑,看她认真地看着自己,就轻轻说“人不是,总会经历不好的事的吗。” 元瑾也曾说过这句话。人总会经历不好的事的。没有谁更特别。 所谓众生皆苦。 朱槙看她的表情突然沉寂下去,就喝茶笑了笑“你还小,以后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他拿了一只蟹,拆了蟹腿递给她。“吃吧,凉了便不能吃了。” 元瑾接了蟹腿,看到他开始拆蟹盖了,才回过神来问他“你给我吃腿,自己吃黄” 朱槙却道“蟹黄性寒,你是姑娘家,应该少吃一些。” 元瑾却将他手中的螃蟹夺了过来,朱槙有些错愕,问她“你的螃蟹,不是带来给我吃的吗” “方才等你半天,我后悔了。”元瑾把蟹腿蟹黄都归成自己的,笑道,“先生喝些黄酒就罢了。” 朱槙也笑,伸手便来夺。 元瑾想藏到身后,却很快被他按住手,几乎是搂在怀里,然后夺走了她手里的螃蟹。 男女之间的体力相差太大,更何况她面对的还是个身手极好的精壮男性。元瑾被他按住便不能动,脸色一红,但他已经拿到螃蟹坐了回去,还笑她“你这点力气,还是不要从男子手里抢东西的好。” 算了,本来就是带来给他吃的。元瑾也不在意,不过除了陈先生的身份问题,她还有别的事想问他。 那天藏经阁出事,婆子告诉他,后来靖王也到寺庙中来了。 陈先生既一直在寺庙中,又直面了那些刺客,应该会见过靖王吧。 她其实很想知道,陈先生是怎么看待靖王的。她自然是了解靖王的手段脾性,但那都是纸上空文,靖王本人是一次也没见过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很想了解这位导致一切发生的人。 元瑾就问他“先生可知道靖王” 朱槙正在吃螃蟹,被她问得猝不及防。 在山西,乃至天下,应该没有人不知道他吧。 于是朱槙就顿了顿说“知道一点吧。” 元瑾又问他“那先生觉得靖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若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那真是太复杂了,骂他的赞誉他的,恨到想掘他祖坟的,感激到他到给他修功德祠的,实在是太多。 于是他说“应该是个好人吧。” 元瑾就笑了笑。靖王不会是一个好人,坐在这些位置上的人,都不可能是什么好人。 “你问他做什么,你和靖王有什么过节不成”朱槙也问她。 元瑾道“昨日定国公府家寿宴,靖王殿下本说要来,我们一行人等了他一个时辰,他都没有出现。所以随便问问罢了。”她说,“一个坐拥山西、西北军权的藩王殿下,却是言而无信了。” 原来昨日定国公府办寿宴,她也去了。 朱槙向后仰靠在椅子上,笑了笑。前日她突然让人来传话,说今日要过来。他只能把今日的事挪到昨天处理。昨日自然不能去了。 那还不是因为她违约了。 “你似乎和定国公府很熟悉。”朱槙问道,“可是定国公府的旁系” 微斜的金色夕阳下,他的脸英俊而平和。这几次他都尽心帮她,几乎可以算个依靠了,上次两人还差点同生共死,元瑾倒是没有这么防备他了。她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我听说,定国公府最近正在旁系里选世子。你几次来请我帮忙,应该就是为了你弟弟选世子吧”朱槙继续说。 元瑾这时候便有些警觉了。 毕竟这选世子的事,实在是不得不慎重。 “你别担心,若我会告诉旁人,早便告诉了。”朱槙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姑娘以前毫无保留的信他,是因为他是个住在寺庙中,与世无争的落魄幕僚,若是听到他竟然知道这么多事,势必会犹豫起来。 其实他之前是没有仔细查她的背景,上次被刺杀之后,才让人把小姑娘的情况一一摸透了。 包括她有几房亲人,父母如何,家族如何。总的来说,元瑾活得挺艰难的。这争夺世子之事,虽然于他来说是小事,但对于一个小家族来说,的确是个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 既然如此,他不妨帮她一次。 对元瑾来说是难如登天的事,但于他来说易如反掌。就算不论别的,光舆图那件事,他也会帮她这一回。 元瑾自然也是知道这个理的,她道“也不是疑你,只是这世子争夺的事大家机关算尽,我不得不小心。”她看了他一眼,“先生不会生气吧” 靖王笑着摇了摇头。 “本来如此复杂的事,先生也不必知道,反而扰了你的清净。”元瑾就松了口气,笑了笑。 朱槙将另一只螃蟹递给她“不提这些了,还是先吃螃蟹吧。” 元瑾便要去拿。 他却略微一拿高。 元瑾有些够不着,捞了几下捞不着,最后只能抓着他的手臂,从他手上取下螃蟹。还瞪了他一眼。 朱槙却笑笑,将自己方才剥好的螃蟹放到她面前“吃这个吧,时辰不早了。” 元瑾看到夕阳西下,的确是不早了,她把那只螃蟹吃完,便准备要离去了。最后犹豫地看向陈先生。他坐在照进窗扇的夕阳当中,脸庞有种儒雅的英俊。 突然间觉得宛如一尊佛像,与岁月无争。让人一见便觉得释然。 元瑾突然问“一直叫你先生,却不知你名字是什么” 朱槙想了片刻,才告诉她“我单名一个慎字。” 这也不算骗她,他字慎之,这是当年孝定太后亲自给他赐的字,他体会这个字用了十年。 陈慎,原来是这样的名字。“我知道了,那便先走了。”元瑾同他告了别,最后才道,“对了,你也不必帮我说话,你在定国公那里,本就不受重视了,不必因我招惹麻烦。” “好。”朱槙笑着答应了她。 朱槙面带微笑,直到看到她消失不见,他脸上的笑容才淡下来。 朱槙招手叫了下属进来,吩咐道“去把薛让叫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第27章 薛让在隔壁房中等了殿下一个多时辰, 才有人过来通传, 说殿下叫他过去。 茶都已经喝过两壶了, 他带着一肚子沉甸甸的水去见殿下。 朱槙坐在窗边, 正单手倒茶。夕阳照着他的半身,俊挺的面容,睫毛都覆上了毛茸茸的光晕,衣着朴实无华。若不了解殿下, 一定觉得他性平和无害, 是个普通人。 朱槙一眼瞄了过来, 说“来坐吧。” 薛让走过去, 看到殿下伸出骨节分明均匀的手, 把茶推到了他面前。“喝茶” 让殿下给他倒茶,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薛让心里一跳, 面上已露出笑容“殿下您可饶了我吧,方才灌两壶茶了” 朱槙笑了笑, 就收回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问“我听说,你们府中似乎最近在选世子” 薛让点头, 没想到他家中这点小事殿下竟也关心。 “殿下也知道, 亡妻之后, 我本就没什么心思。”薛让笑容满面的脸上,稍微露出一丝疲态, “上次战场受伤, 若不是殿下相救, 恐怕我是连命都保不住的。不过也正好可以借此推脱了母亲,不再给我找妾室,最后便决定从旁支中选个孩子过继。” 朱槙嗯了声,又问“人选中可有个人叫薛闻玉” 薛让一时有些惊讶,殿下怎么会突然提起闻玉。 “这人的确是有的”薛让道,“殿下可是认识他” 朱槙却没有回答,只是喝了口茶抬头说“你觉得选他如何。” 薛让一怔,立刻回过神来,原来殿下是想让他定薛闻玉 这是为何,殿下向来是不管他们的家事的 当然殿下开口了,他就不会拒绝。别说在这山西,殿下的话犹如圣旨。更何况殿下对他恩重如山,还曾救过他的性命,他自然不会拒绝。 “这是自然的,既然殿下开口,那便是他了。”薛让道,“本来我也是满意于他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哪来这般荣幸,能入殿下的眼” 朱槙笑了笑说“旁的你就别问了,定下这人就好。我近日会离开一阵子,你不必来寺庙里找我。” 在定国公充满狐疑地走了之后,朱槙望向窗外沉寂的夕阳。 她既费尽力气想她弟弟入选世子之位,他帮她一次就是了。 他年少的时候,第一个看重的人是孝定太后,可孝定太后年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了。随后他回到母亲身边,那时候他对母亲的感情,还是陌生而憧憬的,母亲嘛,总是和旁人是不一样的。可是淑贵妃眼中只有皇兄,从小都是如是教导他“你哥哥是太子,位置凶险。槙儿一定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帮着皇兄。”皇兄有个头疼脑热,淑贵妃都心疼得不得了,他高烧得差点死了,淑贵妃都不知道,还是当时太妃来看他才发现的。 其实从那时候开始,他对人性就充满了不信任,他本也不想信任任何人,虽然表面上他仍然笑眯眯的,对一切人事都很和气。其实内心冷酷而戒备。后来陆续发生的一些事,也只是加重了这样的认定而已。 但是她依赖他,信任他。没有靖王这层身份,她接近他没有复杂的目的,只是纯粹的喜怒哀乐。 并且,她还想保护他。 这些年,再没有人想保护他。 朱槙知道,他对元瑾的心思已经太多了。 但是他不喜欢再如年少一般,对什么人太过在意。并且这是真的在意,牵动心神。 他希望自己能在帮了她最后这一次后,就此重回靖王的身份,不应再这样演戏下去了。 她毕竟,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若真的在他身边留下来,应该会见识到他很多可怖的一面吧。因为从本质来说,他也许,真的不算是个良善的人。 小姑娘的弟弟既然选为了世子,她应该从此有定国公庇护,想必也生活无碍的。那他也尽可放心,便不去扰乱她的生活了。 朱槙低垂下眼,继续喝茶。 希望如此吧。 薛让回府后,立刻就去了老夫人那里,将靖王所说的事情告诉了她。 老夫人遽然一惊,又平复了片刻才说“殿下钦点薛闻玉,可是因赏识他的缘故只是薛闻玉能在哪里见过殿下” “这却是不知道了。”薛让说,“不过既然是殿下钦点,那自然就是他了。” 老夫人颔首“本来我也喜欢闻玉这孩子,上次宴席里薛家和卫家的那几个去喝酒,只有闻玉去练骑射了。这孩子沉得下心的,知道那些刁钻诡计都是虚的,唯有好好认真才是好的。况且他天赋异禀,年龄不大不小,倒当真没比他更合适的。” 薛让也觉得如此,跟老夫人商量“若不明日告诉他们” 老夫人摇了摇头“殿下既然说了,那你不妨今晚就派了人去告诉薛家吧。明儿个大家来,闻玉就直接是咱们府的世子了。” 薛让有点踌躇“娘,是不是太快了” “这样的事宜早不宜迟。”老夫人笑道,“既定下了便去说罢,也免得怠慢了殿下的那一番话。” 一想到闻玉成为自家的世子,薛让倒也高兴。薛闻玉能给人一种极有天分,很沉得住气的感觉。自己生,也未必能生出个有这般天分的。他叫了府中大管事薛平过来,将这事吩咐了他。“你去薛府传话,就说我们已经选定了闻玉。” 薛平问“便是薛府的四少爷” 薛让听了就笑笑“正是的,以后可是咱们府上的世子爷了。你叫上几个小厮,搬几匹上等的布料、玉料的,赶紧去吧” 薛平很快应了喏,他们也是喜欢闻玉少爷的,不说别的,他出身不高,平日对他们这些下人们都外的客气,怎么叫人不喜欢。他亲自带人去挑了上好的布料玉料,几担子挑着,系上红绸子往薛家去了。 薛家那边很快有人看到了定国公府的动静,飞快地就有人跑去告诉老太太“老太太,国公府的人朝咱们这儿来了” 薛老太太本是在看绣样的,不紧不慢道“慌什么,又不是没来过。是来给老夫人传话的”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是,抬了好些东西过来,似乎是世子人选出来了” 薛老太太才一愣,随后抓了那人过来问话“世子人选怎的这么突然,你确定没看错” “没看错,千真万确那担子上还系着红绸子呢。便是送开门礼的”小厮道。 薛老太太面上出现掩饰不住的喜色,叫人扶她起来“快把大房的叫起来,去门口迎接”出了人选,老太太自然就觉得是她最为看重的长孙薛云海。 她忙着整理衣裳,又说,“再吩咐厨房备下酒席,人家来得匆忙,定还没有吃晚膳呢” 下人们一应的全去了。 大房最快得到消息,周氏三步并两步去儿子书房,满面笑容地告诉他这件喜事“你赶紧出来,随我去前厅。世子的人选出来了,国公府的人正往咱们家来” 薛云海还有些疑惑“当真这不是还有三个人选吗。国公府现在就来人了” 周氏道“那卫衡都淘汰了,凭着卫襄和薛闻玉两个,如何能跟你比。娘思量着,正是因为卫衡淘汰了,国公爷才想立刻定下你呢也免得夜长梦多,再出什么岔子。” 薛云海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脚下轻飘飘的。 周氏又道“我的儿,你还不快些,这样的大喜事” 薛云海才镇定了心神,的确也是如此,卫衡都淘汰了,不是他难道还有旁人吗。他整理了衣裳迈步出去,周氏赶紧叫婆子跟上他去换衣裳,一时乐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跟丫头说“叫账房先生先写封信,告诉大老爷这件喜事” 因这事来得突然,老太太都没通知另外几房,领着周氏和焕然一新的薛云海、薛元珍二人去了正堂等定国公府的大管事来。 大管事进薛府的时候穿了件暗红长袍,面带笑容,手里拎着几个盒子。对薛老太太拱手“恭喜老太太,国公爷叫我来传话,选了您家孙儿做定国公府世子,还请少爷出来一见” 薛老太太笑容满脸,立刻带着薛云海向前一步“云海在这儿,恭候大管事多时了” 大管事抬头看到薛云海,笑容略微一僵。 怎的只叫出来这个少爷 这薛家可真是,分明是两个孙儿入选,却只叫了一个出来见人。是觉得另一个拿不出手不成 他又拱手一笑“却不是这个位呢,不知道四少爷闻玉现在何处” 薛老太太笑容一僵。 他竟然是来找薛闻玉的 紧接着周氏薛云海等人的笑容消失了。 薛老太太立刻问“国公爷选的,难道是薛闻玉” 大管事道“正是四少爷。既四少爷不在此处,可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我去传话便是了。” 薛老太太虽完全被这个事情冲击了注意力,却又很快回过神来“既是闻玉,哪里劳烦大管事去找他,我将他叫来也就是了”说着吩咐下人,“去把四少爷叫过来” “老太太。”大管事立刻阻止了下人,又笑道,“虽说闻玉少爷还是您府上的四少爷。但日后却是我国公府上的世子爷,我这做下人的,怎有让世子爷出来见我的道理,岂不是坏了规矩。该我去见他才是” 薛老太太面色一僵。这大管事分明是在提醒她,如今薛闻玉已经是选为了定国公府世子爷,便容不得她们怠慢了。她强颜欢笑道“那我给管事带路便是,你这边请。” 四房正和往常一样,这个点在吃饭。却是杏儿从外面跑进来。小脸通红,跑得气喘吁吁道“四娘子,四娘子。定国公府来人了说说” 元瑾正给闻玉夹菜,道“说什么了你别急。” 杏儿终于把那口气吐出来了“说世子爷人选已经出来了,选了咱们四少爷” 崔氏咣的一声打泼了一碗汤。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随后问“这怎么可能,你没听错” “千真万确,老夫人让人过来先传个话。叫咱们准备着” 元瑾也失神了片刻,筷子都忘了下。还是闻玉给元瑾碗里夹了一筷子鸡丝“姐姐吃。” “还吃什么饭,快赶紧起来”崔氏赶紧拉起闻玉,还是问传话的,“当真没错国公爷选了闻玉” 不怪她再三确认,谁都觉得最后入选的会是薛云海,怎么突然变成了薛闻玉呢 杏儿再次点头“真的真的,我的太太,您看咱们是不是要准备一下了” 崔氏其实仍然没反应过来,但是她点点头,仔细瞧他衣着是否得体。“我看应该给他换件新衣裳。”她理了理闻玉这件棉袍,“这衣裳也太不好看了” 薛闻玉嘴角微动,他长这么大,崔氏从来没关系过他穿什么。 这样突然来一下,实在是太诡异了。 元瑾也站了起来,眼下的确是要赶紧准备,人家可马上就要上门了。她走过来把闻玉拉到自己身边,让崔氏给闻玉捯饬衣裳,那还是算了吧。她说“衣裳来不及换了,给闻玉打盆水来洗把脸吧,总不能灰头土脸的去见人。” 元瑾拉着闻玉往外走,过门的时候却被门槛绊到,差点摔了一跤,还是闻玉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 “姐姐当心门槛” 屋内小丫头们俱捂了嘴笑,四娘子看着一向老成,没想也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 元瑾咳嗽一声,叫丫头打了水来。 她的确是有些失态了。 这并不仅仅因为闻玉将要成为世子,而是她不必困在这样的地方,也不会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庶房娘子。将来闻玉也许会成为定国公,也许她们都会去京城。她便能因此重回那个地方,说不定还能为太后和父亲报仇。 她们自然都不懂她的激动。 不懂她困在囹圄之中,突然得到生机和豁口的感觉。 元瑾恢复了冷静,带了闻玉去见定国公府大管事。而崔氏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几圈。 薛青山还在衙门里没回来。 她决定立刻派个人去将他叫回来。 这么重要事都发生了,还处理什么公事 闻玉去见了大管事,他倒是沉得住气,和大管事说话的态度也是和煦有礼,不卑不亢。这叫大管事暗中赞赏,国公爷这人当真没选错。他放了礼,叮嘱闻玉“四少爷明日来国公爷,先拜见老夫人和国公爷,择了好日子,真正记入族谱。” 闻玉颔首应下,老太太便叫正好来的姜氏,领大管事等人去宴息处吃晚饭。 薛老太太回头看了闻玉一眼。 居然选中的不是当初她料想的大孙儿,而是薛闻玉 她心里自然是更属意薛云海,他是嫡出的,毕竟是她的血亲。而四房这个孩子,与她之间十分陌生。说难听些,薛老太太并不觉得四房这孩子能在她的控制之中。但既然结果都已经出来了,她也没有办法。 薛府之中,得知入选的是薛闻玉,各房的反应也都不同。 姜氏得知了消息,自然是早早地送了四房的礼。 她自然高兴了,押对了宝高兴不说,大房二房都吃瘪了,她心里非常的痛快。 她甚至和崔氏相谈甚欢,讨论起了定国公府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的。准备给薛闻玉多出点主意,好让他日后应对得体。 而二房里则是十分低迷。 今儿在沈氏请了媒人去卫家说项后,卫家已经传过来话了,他们家认为卫衡是被薛家算计,所以才和元珊失了清白。不愿意卫衡娶薛元珊为妻。任由媒人怎么说,人家卫夫人就是眼皮子都不动一下。只有一句话,想嫁进来可以,但也只能是个妾,正妻是休想的。听到这样的话,差点把沈氏的鼻子气歪了。 她女儿大小是个嫡出,怎能与人做妾 本还指望若是大房得了这个世子,能帮她女儿薛元珊说项,嫁入卫家。如今押错了宝,自然是没这个可能了。 薛元珊当即就扑到被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心高气傲,如何能去做妾 沈氏拍着女儿的背安慰,急得嘴角起泡,却没有半点法子。 原惦记人家卫家的富贵,如今只能做妾,自然是不愿意的。但薛元珊若不嫁卫衡,也没有旁人会要她了。 而大房一行人回了屋中,没有人说话,一切都静得可怕。 直到周氏终于忍不住,一把将桌上的整套斗彩茶具,扫到地上摔得粉碎,才打破了沉默 薛云海脸色发白,嘴唇几度开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元珍抓住了母亲的手“娘,您先别生气。咱们仔细合计,是不是那大管事传错了话。怎的会不是哥哥呢那四房的傻子,凭什么和哥哥比” 周氏叹气,她何尝不希望是如此“既是定国公的大管事来传话,怎会出错” 薛元珍原还抱着一丝妄想,听到这里方知妄想也没有了,她也忍不住眼眶红了。“那这世子的位置,小姐的位置,就全是四房的了” 她如何能甘心她才是这薛家一等一的嫡女,薛元瑾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跟她抢 薛云海也有些颓然“妹妹,既是到了这一步,也不得不认命了” “不”周氏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光,她看向了薛元珍,“你哥哥是的确没有法子了,但是你未必没有” 薛元珍一愣,不明白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 周氏站了起来,在原地走了两圈,突然定住步子“你出生比薛元瑾好,又是你祖母亲生的孙女,她又一贯的疼你,若是她肯出面这事未必不能成。你一会儿就去你祖母哪里,好生哭诉哭诉你哥哥这事,她不会坐视不理的” 薛元珍听到这里,已经是心中狂跳,手心冒汗。她沉思片刻后点点头“女儿明白了” 这一天的闹腾过去,姜氏才带着元珠她们离开。薛锦玉挂在崔氏的胳膊上也昏昏欲睡。 元瑾才终于能坐下来,和闻玉说几句话。 “这次入选,倒是有些蹊跷。”元瑾道,“我倒是不怀疑你会被选中,只是怎的这么突然。倘若定国公早已做好了打算,那昨日就该说了,为何今天拖到晚上,才派人来告诉我们一声。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薛闻玉双肘垫着下巴,看着她“我以为,姐姐会很高兴。” 元瑾笑了“我自然高兴了,不仅是为我高兴,也是为你高兴。”她说,“你这般好的天分,若只是个庶子,实在是可惜了。” 只是这个疑虑还是存在她心中。 薛闻玉才笑了笑道“你高兴便好,我是怎么选上的,并不重要。” 闻玉说的倒也是,只要能选上就是了。 这时候,薛老太太的丫头来传话了,请她过去一趟。 闻玉皱眉“已经这么晚了,她找你去做什么” 元瑾摇头示意她也不知道,不过左不过是闻玉入选的事。她让闻玉好生睡觉。这几月他实在是累着了。幸好一切都是值得的,虽还没有正式记入族谱,但人选已经确定是他了。 她带了柳儿跟着,挑了盏灯笼,一路走到了老太太的住处。看到前面隐约的走过来两个人,柳儿将灯笼挑高了一点,一看却是薛元珍和她的贴身丫头青蕊。 薛元珍看了她一眼,元瑾就笑道“二姐。” “四妹妹。”薛元珍柔声地喊了她,两人便这样过去了。 柳儿纳闷道“怎的这么晚了她还过来,难道也是老太太叫过来的” 元瑾摇头,前面丫头已经给她挑了竹帘,让她进去了。 屋内点着几盏蜡烛,将里头照得明晃晃的。这似乎是薛老太太的习惯,她总是喜欢周围很明亮。 元瑾屈身行礼“祖母,您找我” 薛老太太盘坐在炕床上,手里盘着一串翠绿的翡翠珠子,映着琉璃盏中透出的烛光,她面色沉静。 “找你过来,是想和你说说闻玉的事。”薛老太太指了旁边的软垫,“来坐吧。” 元瑾坐下后笑了笑“闻玉这次入选的确突然,幸而他这几月的辛苦没白费,我也算是没辜负了他的天分,好歹助他选上了。您想同我说什么”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嘴唇微微一抿。其实这次薛闻玉的入选当中,有太多薛元瑾的功劳。若不是有薛元瑾,薛闻玉单凭自己,是绝对走不到今天的。她平日为这个弟弟多么劳心劳力,她都知道。不然光四房那几个吃白饭的,能成什么事 但方才元珍来找过她,抱着她委屈地哭了一场。说她哥哥如此这般努力,仍是落选了,她实在是伤心。 薛元珍是她最为疼爱的孙女,当初还亲自养过几年的,薛老太太如何能不心疼。这亲生的,和收养的,始终还是有差别的。 她最后摸着元珍的头告诉她,她会帮她解决的,让她不要担心。 而且薛老太太还有一些自己的顾虑。 四房非她所出,虽然薛青山对她一向孝顺,对几个哥哥也很尽心。但难免薛元瑾心太大,且薛闻玉除了听他这姐姐的话,旁人的话是一概不听的。倘若两姐弟入选了,薛老太太并不肯定她们能是听她的话。 她放下了翡翠珠子说“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同意薛闻玉入选时。曾告诉你,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元瑾思忖,当时薛老太太的确说过这话,她觉得无非是让闻玉入选后要听她话之类的,便答应了。她点头“这我自然是记得的。“ 薛老太太叹气“当初闻玉心智还不正常,同别人正常的说话交流都做不到,但我也没有驳斥了你们,不许你们去。可是如此” 她为何提了这个元瑾道“这都是祖母的恩情,孙女自然是记得的。” “如此你都记得,那便是好的了。”薛老太太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她“倘若现在我想让你履行这个承诺了,你可不会反悔” 元瑾依旧笑道“您先提就是了,我是您孙女,有何不好说的。” 薛老太太才嘴角一撩,盯着薛元瑾慢慢说“我现在想让你,退出定国公府小姐的位置。把这个机会让给元珍。”她的语气微微一顿,“你可答应” 元瑾听到这里,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第29章 去京城的准备已经做好了, 各房的物件装车, 选了要带走的丫头婆子们, 等入了族谱之后便可出发。 崔氏尤其喜气洋洋, 她长这么大从未去过京城,对于京畿的繁荣十分向往,已经和姜氏合计好京城时兴的铺子,去了便要逛一逛。元瑾虽自五岁后就长在京城, 不过她没出过紫禁城, 用的东西也全是御用织造。对这些并不清楚, 听着崔氏和姜氏如数家珍, 觉得她们比自己更像京城人士。 薛青山去拜见了定国公薛让。而薛让觉得薛青山沉稳老实, 倒也欣赏他,准备安排他进工部做个主事。虽然仍只是正六品的官, 但这可是有些实权的京官,是极大的提升了。薛青山很激动, 发誓日后好生报答定国公。 而最近让薛老太太比较头痛的, 大概就是薛元珊的事了。 薛元珊同卫衡失了清白,卫衡却不愿意娶她。沈氏跟薛老太太闹了很多次, 但薛老太太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又不是卫衡。只能拉下这张老脸, 几次登门定国公府,想请老夫人帮忙调解。 最后卫家终于勉强松了口, 倘若卫衡两年内没有合适的亲事, 就娶薛元珍做正妻, 否则也只能是贵妾罢了。 沈氏还不满意,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毕竟她也奈何不了卫家。 国公府选择了九月初六将他们记入族谱。 这天元瑾特地看着闻玉穿戴一新,替他整理了衣襟,问他“闻玉自此就要是世子了,高兴吗” 薛闻玉想了片刻,坦然道“似乎还没觉得。” 元瑾笑了笑“你日后会感觉到的,小姐不同世子,你的身份才是真的,我和薛元珍都算不得什么。” 闻玉听后又思索,看着元瑾问她“那姐姐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元瑾告诉他“这是自然的。” 她即便有经纬之才,懂谋略争斗,但这些都是没有用的。普通人家里,女儿家就是应该相夫教子的,她毕竟已经不是县主了。很多事情,她都需要靠闻玉去实现。 闻玉露出些许释然的微笑“这样就好。” 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那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他又告诉元瑾“有件奇怪的事还忘了告诉你。那日国公爷同我谈话,问过我是否知道靖王殿下。”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国公爷为何问你这个” 闻玉道“这却不知了,我答说只是听说过,国公爷便没再问了。” 元瑾沉思,定国公这话问得蹊跷。闻玉能和靖王有什么联系 不过已经到了出发的时候,容不得他们在思索这样的事了。 薛府去定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准备好,载着薛家的人一同去了定国公府。 姜氏带着一双子女看热闹,周氏带着穿着比往日更显华贵的薛元珍,还有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薛云海。卫家也来了卫襄和他母亲。 “你成了世子,日后可要提携我。”卫襄打趣薛闻玉说,落选世子这件事,似乎对他的心态没什么影响。 薛闻玉只是嘴角微扬。 他今天穿了件青色菖蒲纹杭绸直裰,衬得他玉树临风,典雅细致的白玉面容,眸如墨点。所谓翩翩佳公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元瑾注意到这个,是因为方才递茶给薛闻玉的丫头,因他低声道了一句谢而红了脸。 闻玉日后成了世子,又这般容貌,恐怕这些狂蜂浪蝶更是挡不住地向他扑过来。 元瑾觉得弟弟有很多人喜欢,自己也颇有功劳,所以很是欣慰。 礼开始了,崔氏镇定下心神,先走上前一步。她今天穿着件宝蓝色双喜纹遍地金褙子,头上戴了支纯金点翠的东珠簪子,气度高华,竟有了些世家主母的风范,这点翠金簪是姜氏临时给她救场的。 金簪虽然不少见,但点翠的金簪却是价值不菲,崔氏一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把簪子摔着了。 崔氏先带着薛闻玉先给老夫人、定国公行礼。再奉茶,改了口称“父亲、祖母”,老夫人和薛让便各自给了他一个封红。薛让更是从自己腰下取了一枚双鱼墨玉佩给了闻玉。随后由薛让带着闻玉祭祖,再寻了旁支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见证,把薛闻玉记入了定国公府的族谱。 而两个女孩则简单一些,给两位长辈行礼奉茶后,老夫人各送了一个封红,一对手镯,便记入了族谱。 这让薛元珍稍有些失望,没想到定国公府小姐入籍却是这样简单,和世子的隆重完全不一样。 “自此后,你便是我薛让的儿子了。”薛让拍了拍闻玉的肩,笑着对他说,“不过请封世子,还得回京城之后,上报了礼部,由皇上特批才行。”薛让又吩咐了府内的大小管事,“但至今儿起,闻玉就是国公府的世子爷,与我亲生儿子一般无二。你们可知道了” 大管事就领着诸位管事和婆子给闻玉行礼。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在薛闻玉面前跪下。而一旁无论是周氏还是薛云海,都无一不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薛闻玉嘴角微抿,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他大概明白了,这便是权势的感觉。 而这种奇特的感觉,依稀地镌刻在他的骨子里,给他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定国公又当场给了薛闻玉两个管事,二十个随行的护卫,至于伺候的丫头小厮目前还不必,等到了京城之后再添置。闻玉又带上了桐儿、薛维两个小厮,还有徐先生一起。元瑾倒没几个带的,除了柳儿杏儿,她身边就压根没有可用的人,她也不用带别人,这样准备一番,各房都清点了,择了个好天气便出发了。 太原府到京城,跑得快些是两天,慢些是三天。一路上捡着平整的官道走,两侧或是待收的成熟玉蜀黍地,一眼万顷,或是山川连绵,树林深处泛起片片深红浅黄。又恰逢秋高气爽,一路上心情倒也怡然。加上定国公家护卫押运,也没有不开眼的山贼来犯。故行程顺畅,在第三日太阳初升的时候,到达了顺天府永定门。 定国公派人去递入城的官牒,元瑾则撩开了车帘往外看,初升的太阳照在高大的城楼上,镀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天高云淡,恢弘的城门伫立在不远的前方。 旁边柳儿低声问“小姐,您看什么呢” 元瑾依旧看着远处,她道“不过是看天罢了。” 她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回到了这个地方。 人说,土地是有自己的味道的,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气味。元瑾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真的,但是在随着马车进入京城之后,她分明地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熟悉。那是这个国家权力至重而森严的气息。 这让她稍微沉静片刻,继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涌起。 定国公府新的宅院在鸣玉坊,早已派人修整一新,是个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几乎占了整条胡同。由于四房得了老夫人的喜欢,老夫人便将西园给了四房居住,她自己带着两个孙女住在东院,定国公带着薛闻玉住前院。周氏则有些尴尬,她女儿虽选为了小姐,但老夫人却没有邀请她一起住,她只能和薛老太太、姜氏一起住薛家早准备好的院子。 周氏还顾不上自己,先随着女儿一起去安顿。 薛元珍单独住了个小院,装饰十分华贵大气,布置了豪绅家中才有的黑漆罗汉床,月绡纱的帷帐,博古架上也摆了些贵重的瓷器古玩。周氏才放心了一些,看来老夫人还是没有厚此薄彼的。 她叮嘱元珍“你且记着,万事不要和薛元瑾争高低。要紧的是嫁个好人家,否则这小姐的位置始终也是虚的。” 薛元珍便有些不解“娘,您这如何说。我与薛元瑾现都是定国公府小姐,我还是她姐姐,是您嫡出的,您这说法,怎的我还要让着她不成” 周氏轻叹,她一开始也被冲昏了头脑。觉得自己女儿出生更高,才情又好,总还是在薛元瑾之上的。 但刚才一行人刚进府的时候,府里的人听说,薛元瑾才是世子爷的亲姐姐,便对薛元瑾十分热情。而对薛元珍这个堂姐,就略显冷淡,虽也没有怠慢,但周氏看到薛元瑾竟还有超过了元珍的待遇,心里何尝不是震惊。 她牵着女儿的手坐下来,告诉她“如今在定国公府,是比不得以前了。你可知道,现在定国公府谁的地位最高” 薛元珍突然听到母亲的慎重,有些茫然“自然是定国公和老夫人了” “那在他们之后呢” “之后是”薛元珍略停顿了一下,眼眸蓦的一闪,“薛闻玉” “正是如此,他日后要继承定国公府,所以他仅次于老夫人和定国公。而薛元瑾是他所器重依仗的胞姐,国公府的人自然也不敢怠慢她,但是你呢”周氏的语气微沉。 薛元珍听到这般说法,也有些慌乱,握了周氏的手“可是我分明才是” 她分明才是嫡出啊 “你稍安勿躁。”周氏还是头脑极为清醒的,按住了女儿的手继续说,“但有个好的是,只要你讨得老夫人欢心,老夫人自然会庇护于你。且再说,你和薛元瑾对外来说都是收养的,你还是大小姐,年长于她。暂时与魏永侯爷的婚事轮不上她,你得好好珍惜才是。” 薛元珍听到这里,才勉强地点点头。 但她对未来还是产生了一丝忧虑。 崔氏和薛青山却从未住过这样气派豪奢的屋子,携了元瑾、闻玉和锦玉去谢老夫人。 老夫人住的听风榭清爽又宽敞,她正靠着迎枕喝茶。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你们来了,这家里才欢声笑语的。若放着以前,国公爷出外打仗了,屋里就我一个老婆子,好没意思” 崔氏就道“反正我没事做,每日陪您看鱼喂鸟还是可以的” 老夫人看到崔氏一脸赤诚,便更笑了笑。还别说,崔氏不招别人喜欢,老夫人却是挺喜欢她的,她觉得她有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不会叫人猜,却也不会不知道轻重进退,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这时候,周氏也携着薛元珍进来道谢了。 一家子总算是整顿好,老夫人才几个孙子孙女叫到近旁,要和她们讲讲这京城。京城不是太原那样的小地界,权贵们比比皆是。她们需得警醒知道哪些家族是不能得罪的。 “咱们定国公府虽在京城也不算得差,但毕竟这些家族才是根深蒂固的,我接下来说的,你们需得好好记了。”老夫人等她们应了喏,才继续说,“一等一的,莫不过是忠义侯徐家,他们家出了个徐贵妃,徐贵妃的父亲便是忠义侯,十分受宠。勋爵之中,还有魏永侯顾家,淇国公曹家,最大的便是这三个,剩下还有一些,你们日后慢慢知道就是了。文官之中,如今的首辅大人年事已高,极有可能致仕,次辅傅大人要接任首辅一职,所以算是文官最贵。” 元瑾听到这里时,瞳孔猛地一缩。 薛元珍已经说“傅家我却是有所耳闻的。似乎是,当年萧太后十分重用的傅家” 老夫人就笑了笑“这些都是过去了,你出去可别在人前说。傅家如今是皇上信任的重臣,怕不喜欢听到这些。” 薛元珍自知失言,有些脸红地认了错。 元瑾却一时难以平静。 傅家,她怎么会不熟悉。这些当年可都是她的至亲之人 如今内阁那位傅次辅,可还是她的亲舅舅呢。当初傅家对她谄媚讨好,对西北候家极尽屈从,不过就是想得到太后的重用。太后一直对傅家有所保留,却也未曾亏待。只是她这舅舅,却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投靠了皇帝,在太后倒台之后,拼命反咬萧家。如今这家世,竟比当年投靠萧家的时候还要繁盛了。 “姐姐,你怎么了”闻玉见她脸色不好看,轻问了她一声。 元瑾才回过神来笑笑道“无事,只是长途跋涉,有些不适合罢了。” 老夫人便叫拂云先开席,大家车马劳顿两天了。吃了午膳回去休息才是。 倒是崔氏不累,她打算去找姜氏,好生逛一逛京城这些时兴的铺子,她还叫元瑾一起去,不过元瑾今儿真的累了,并不打算去,崔氏非要她一起去。还是闻玉在旁喝茶,淡淡道“姐姐既累了,母亲就不要勉强她。” 他说了这句话后,崔氏就不敢再劝了。 现薛闻玉也养出了说一不二的个性,竟隐隐的语带压迫,叫人不敢反驳。 元瑾现在竟然有种,弟弟能反罩自己的感觉了。 倒是入席后不久,定国公薛让回来了。方才他一到京城,便要进宫去请安。大家原以为他是要留在宫中进膳的,所以才没有等他回来。 “怎么了”老夫人先放下筷箸,叫丫头先打了水给薛让洗脸。他脸色难看,额头也有些汗。 “皇上抱恙,今日未曾得见。”薛让说了句。 老夫人更觉得奇怪了,就算是没见着皇帝,总不会因此而是这副神情吧,究竟发生什么了 薛让看了眼家中众人,他倒不是不信任他们,只是人多口杂的,知道了总是不好。 老夫人见儿子这般神情,立刻是心领神会。起身道“你们先吃着。” 薛让却一顿,又叫了薛闻玉“你也过来。” 这让众人更是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元瑾自是不急,闻玉知道了必然会告诉她的。 偏厅里三人坐下了,薛让才叹了口气说“皇上抱恙已有一月,特命太子殿下监国。” 老夫人道“我们算是靖王殿下派系的人,自萧太后倒台之后,太子殿下和靖王不和,几乎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你可是和太子殿下有了什么矛盾” “正是如此。”薛让说,“出发前半月,我就先将给闻玉请封的折子递到了礼部和司礼监,旁的没什么问题,但是太子殿下却以闻玉是旁支,非血亲过继为由不批,没有殿下这个御笔朱批,闻玉世子封号便下不来。” 老夫人听到这里深深地皱起眉“这是什么说法,只要是同族之间,是不是血亲又有何妨,太子这是有意为难你。” “我也知道,所以才生气。”薛让面色依旧不好看,“这世子之号若是不定,闻玉如何能继承定国公府。” 老夫人又说“既然宗亲继承是有礼法规定的,太子殿下也阻拦不得。几日之后正好是太后的生辰,宫中必会给我们送请帖来。我倒是与太后娘娘能说几句话,不若我去问太后” 薛让沉吟后道“不过您与太后也只是能说句话的交情罢了,还是我亲自去同太子殿下说吧。到时候带上闻玉,正好能带他结交别的侯爵家族。他看向薛闻玉,“闻玉也莫急,这事迟早会下来的。” 闻玉看着两位长辈,他也知道,他们是真的把他纳入自己的圈子,将他当成自己人看待。 “我不急,祖母和父亲商议就好。”他轻柔地道。 老夫人想了想又说“把元瑾和元珍也带上吧。” 薛让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倒不是他重男轻女,而是这未来世子带出去是合适的,只是两个继小姐带出去又有何用。但老夫人既然准备带去,应该是有她的考量,他也没多说什么。 三人说完话出来,其他人却没有吃,正停筷等着他们。闻玉坐在元瑾身边,等吃完饭上了消食的梅子茶,才轻声将屋中发生的事同元瑾讲了一遍。 原来是朱询阻挠闻玉加封世子。 她竟这么快,就与朱询有了牵连。 这个人当真是,前世害了她还不够,现在还要继续害 元瑾听了之后沉思,她很了解朱询。朱询做事看似意外唐突,没有章法。其实有他自己的考量在里面。这样一件小事,背后可能有什么大动作,只是旁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罢了。 他现在又是太子殿下,行事恐怕会比之前更摸不着边际了。 “且等着吧,国公爷应该有打算。”元瑾对闻玉道。其实她虽然这么说,却觉得国公爷一定不能说服朱询。他要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现在就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众人刚喝了盏梅子茶,外头又有小厮进来传话。“国公爷,詹事府少詹事来访。” 薛让放下茶盏,有些疑惑。 这詹事府里的都是太子的人,少詹事更是太子近臣。日后若太子登基,这便是六部尚书和内阁阁老的备选,十分受器重。 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方面既不同意他的请封,一方面又派自己的近臣来府上。 “快请去宴息处吧。”太子的亲信岂可怠慢,薛让说道,一边站起来准备去迎接。 元瑾却对闻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到花园中散步。 京城的国公府没得太原大,毕竟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但府中依然挖了片湖泊,引了溪流。湖泊旁边又种了苇草,布置了太湖石,做得十分风雅。 元瑾就在太湖石上坐了下来,青色的裙裾铺在石头上,她叮嘱闻玉“你若进宫面见太子,需得注意对此人不可太过殷勤,亦不可过分冷淡。你若能出其不意地答他几句,他便会对你另眼相看。”朱询是个很复杂的人,他对莫名给自己献殷勤的人不屑一顾,但你对他太冷淡,他又会觉得你是不重视他。所以应对他必须要小心,否则什么时候得罪了他都不知道。 闻玉听了有些沉默,他又再次看着元瑾。 元瑾道“怎么了” 闻玉墨色的瞳仁很平静“听姐姐的语气,却似认识他一般。” 他最近真是越来越敏锐了,以往分明是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的,现在正常了,自然会察觉到她的不正常。 元瑾便笑道“我如何会认识他,不过上位者都是这般罢了。你这脑瓜却不知在想什么。”她说着想如他小时候一般,捏捏他的脸。但闻玉修长的手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闻玉”元瑾唤了他一声。 他才放开了她的手,别开脸。 正是这时,远处有交谈的声音传来。 “傅大人这次前来,不知是和贵干”这是定国公的声音。 应该是和刚才那位少詹事一起进来了。 他们正穿过一片落羽杉而来。 落羽杉不时落下片片黄叶,夹道两侧已满是落叶,可见正是定国公陪着一人走来,身后还跟了许多护卫。他身边那人却是一身绯红的正四品官服,此人长相俊雅,气质冷清,身形高瘦,一副极不爱说话说话的样子。“太子殿下有吩咐,我来传话罢了。”这人声音淡淡的,却有种读书人的克制与和煦。 元瑾看到他的时候微怔,随后垂下眼睛。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 这人是傅庭,她前世的表哥,傅家的嫡长子。应该也是如今傅家最为器重的下一代。 原来如今他做了詹事府少詹事。果然升官迅速,她还依稀记得他中进士不过是前些年的事,如今竟就位列四品了。 她与傅庭,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小时候她在傅家玩,傅庭便会被舅舅派来跟着她看着她。 她若是顽皮,要爬树摘樱桃,他要在下面守着,免得她摔下来。她若想钓鱼,他便不能温书,顶着大太阳陪着她。后来他金榜题名,进士及第,元瑾才明白,这个时常沉默陪着她的表哥,其实是有惊人才华的。 后来顾珩拒亲绝不娶她,太后思来想去,便想起了她的表哥傅庭,如今金榜题名,也算是配得上她了,就下令让傅庭来娶她。太后还将舅母召入宫中商量,两人的亲事都商量一半了,是元瑾亲自叫停的。 因为那个时候,她知道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徐婉是喜欢傅庭的,而傅庭一向对自己冷淡,又怎么会愿意娶自己呢。 只是她拒亲的那个晚上,傅庭突然冒雨来找她。 元瑾都不知道他为何要找她。讶然地让宫婢给了他帕子擦雨水,问他“表哥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傅庭却推开了宫婢的手,看着她说“我听说,你拒亲了。” “是啊。”元瑾道,“你坐下说吧。有什么事叫人传个话就行,何必亲自跑来。” 傅庭却看着她,神色复杂,语气冰冷“你为何拒亲” 元瑾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直起了身“此事非表哥意愿,再者,我分明知道阿婉喜欢你多年” 傅庭冷笑,闭了闭眼睛,然后低声说“萧元瑾,你觉得你高高在上,就能轻易践踏别人吗” 这算什么践踏,她还不是为了他们两人好元瑾正欲辩驳,但他已经推门而去,从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后来萧太后出事,萧家出事。傅家她亲舅舅第一个带头反水,出卖萧氏,因此傅家得到了皇上的重用。而傅庭身为傅家嫡长子,自然不会差。这正四品的官,却不是谁年纪轻轻便能当的。 她身边的人好像个个都混得不错,已然都是上位者了。 定国公带着傅庭走近,正好看到元瑾和闻玉在此。闻玉便罢了,元瑾却是不能见外男的。他便对傅庭道“这位是我继子闻玉,这位是我继女儿,行第排第二。” 傅庭客气地喊了薛公子,二小姐之后,定国公就说“阿瑾你先下去吧。” 元瑾也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屈身要退下。而傅庭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薛元瑾,毫无感觉地移开了视线。 他自然不会认得她。 元瑾转身离开。 凉风吹来,她岑寂无言。 别的人倒也罢了,傅庭却是她真正遇到的,再熟悉不过的人。她知道傅庭的很多事,比方他其实不喜交际,不会喝酒,不喜欢别人碰到他。而他也知道她很多事,比方说表面看起来和气大度,实际上小脾气又爱使性子,很是霸道。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彼此好的差的,自然都是知根知底的。 而曾经她生命中如此熟悉的人,如今也只是陌路罢了。并且他还成了她不可企及的人。 这定国公府继小姐的身份,说高不高,与普通人家比自然是强,但与这些真正的世家公子比,她们这样过继的,是没资与他们相提并论的。 究竟是谁害她到了这个地步呢。朱询、裴子清、靖王,还有那个将她毒杀的人。但若她没有被毒杀,恐怕也会成为萧家的祭品,亦或者会成为政治的傀儡。而那些对不起她的人,却只会活得好好的。 元瑾闭了闭眼睛,继续往前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三十章 第30章 傅庭走了之后, 老夫人才把她们又召集了过去。 原来他今日是来传话的, 太子殿下想请定国公东宫一叙。另外他家中开赏菊会, 也请老夫人前去观赏。 “虽说是赏菊会, 但其实京中许多世家里的夫人小姐都会去,便是个变相的相亲交谊之处了。国公爷想带闻玉去,见见那些世家之人。”老夫人合了茶盖说,“我想把你们两个带上, 到时候见见各位世家小姐、夫人什么的, 你们可想去”她看向元珍和元瑾。 元珍听后先是诧异, 继而又是欣喜。这其实是老夫人要先将她们带入京城这些贵人的圈子中了 元珍根本不假思索, 已经柔声道“孙女自然是愿意的。” 元瑾却是心中咯噔了一下。 去傅家 傅家的确每年秋季都喜欢开赏菊会, 之前她还是县主的时候去过两次。但如今她对傅家恨之入骨,却要去这个地方。 老夫人看到元瑾的神色不明, 就问“阿瑾可是不想去” 元瑾笑了笑“没有,孙女只是一时高兴忘了, 我自然是想去的。” 其实她并不是很想去, 毕竟傅家仇人扎堆,看到仇人过得好谁能高兴得起来。但正是因了如此, 她才必须要去。正所谓是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更何况老夫人这是明显的想抬举她和薛元珍进入京城的贵人圈, 她也不能不识好歹。 “那便好。”老夫人也很是高兴,又叮嘱了两个孙女几句注意的事。 两个孙女应喏, 老夫人才又把闻玉叫过去说话。 “这本册子, 写了京中所有重要人物。”她递给了闻玉, “你先熟悉,到时候国公爷会一一给你介绍的。” 闻玉也接了应喏。 薛元珍在旁见了,却是有些眼红。她和薛元瑾不过是去见见小姐夫人罢了,但薛闻玉却是真正的能接触那些权贵人物,而且他和这些人都是平起平坐的。若是哥哥被选上,现在这些就应该是哥哥的,可惜了是薛闻玉。 说完事情之后人才散去,元瑾回了自己的锁绿轩,是个宽敞的大院子,假山小池花草无一不精致,小池中还植了睡莲,只是这个季节并不开花。支开窗扇,窗外竟种了几株芭蕉,倒是极其风雅。 定国公府给元瑾分了八个丫头四个婆子,现正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回来便屈身行礼喊了二小姐。 她和薛元珍重新论过行第,如今薛元珍是家中的大小姐,她便是二小姐。 定国公府的丫头可不像之前薛府的下人,是买的穷苦人家的孩子慢慢调教出来的。这些多半是已经好的,有的会识字断文,有的擅长辨各类宝石、香料,有的梳头点妆是拿手,甚至还有的曾做过苏绣绣娘,叫柳儿她们自愧不如,很是咋舌。 最年长的两个是十八岁,一个唤紫苏,一个唤宝结。紫苏笑语晏晏,性情和善,宝结心细如发,沉稳端正。两个大丫头都会识字,已经随着柳儿她们一起,把她的东西整理好了。 元瑾也终于有了一个管事嬷嬷,姓安,生得一张原盘脸,很是慈眉善目。 安嬷嬷领着诸位丫头婆子给元瑾行了礼,才说“二小姐日后由奴婢来伺候起居。若有不周到之处,二小姐尽管说便是。” 这些丫头都十分聪明伶俐。 自从到了薛家,元瑾就再未见过省心的下人,她身边只有柳儿堪用。如今这管事嬷嬷和大丫头,一个个都是聪明人,交流起来非常省心。多半你一个眼神,她们便知道你是渴了还是饿了,或者有什么别的需求。让她依稀想起往日的生活。 同时安嬷嬷也觉得这位二小姐颇为奇怪。 她原是在定国公府老家贴身伺候老夫人的,原老夫人就先叮嘱了她,两位小姐出身一般,凡事她要多照看,不懂的便教,但千万别驳了小姐的面子。可是这位二小姐却很不一般,老夫人给小姐送来的几样珠宝,她拿着一看便知道是什么。有这么多人伺候,却也从容不迫,既不颐指气使,也不诚惶诚恐。并且她对定国公府这般繁荣和锦绣堆砌的样子,也未曾流露胆怯。 这娘子要么就是极为聪明,要么就是十分沉得住气。这让安嬷嬷松了口气,看来老夫人选的这个小姐的确是好。 第二日,老夫人就叫丫头送了一件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一个嵌羊脂玉的金项圈,一对金累丝嵌红蓝宝石的莲花并蒂簪子,莲花头纹金手镯过来。这些是为赏菊会特意制的。 元瑾接了看,这些首饰做工精巧,是极好的东西。 这时候柳儿从外面进来,屈身行礼后低声告诉元瑾“奴婢听说,大小姐今儿一早便去见了老夫人。说自己住一个院子太空,想搬去老夫人的院子里住不过老夫人以自己一个人住惯了为由拒绝了。” 元瑾听到略抬头道“知道了。” 安嬷嬷在一旁看着,笑道,“大小姐初来乍到,还不熟悉老夫人的习惯,倒是冒进了。” 元瑾看了安嬷嬷一眼,她问“嬷嬷何出此言” 安嬷嬷就道“奴婢似乎听说,大小姐极有可能与魏永侯爷说亲。” 元瑾听到这里笑了笑“这是大小姐的姻缘,我却是不想插手的。只希望她能看得清这点,大家一起好生过日子就罢了。” 元瑾对这门亲事真的不在意,她真正在意的是闻玉的事。如今他封世子一事受阻,虽说有定国公在为此忙碌,但她也总得想能怎么解决才好,实在是无暇顾及别的。 安嬷嬷听到这里有些讶然,随后才一笑“二小姐心中豁达,奴婢明白了。” 她当然是惊讶的,虽说两位小姐都是国公府小姐,但毕竟是过继的,其实身份说高也并不高。若能嫁入勋爵之家,才算是真的改变了命运,否则说出去,也只是继小姐罢了。她原以为二小姐是和大小姐想着一样的事,没曾想她竟毫不在意这桩亲事。 这二小姐当真是稀奇人。 柳儿等人却在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二小姐和嬷嬷说的是什么个意思。怎么说话都像打哑谜一般。 这时候,紫苏捧着一盒新制的珍珠粉从外面进来,打开给元瑾看“二小姐,您可要用珍珠粉” 元瑾看这珍珠粉的成色十分好,便略点了头,自她成为薛家四娘子之后,还未用过珍珠粉。 杏儿便自告奋勇道“我来吧” 她用牛角制的小勺挑起一些,却咦了一声“这粉这样干,如何能用来匀面” 紫苏听了抿唇一笑“杏儿姑娘,这粉是以牛乳拌了用来敷面,使肌肤细嫩白腻的,不作脂粉用。” 杏儿听了脸一红。 一般的脂粉多是以花粉掺和米粉制成,珍珠粉已是上好了。这定国公府怎这般奢侈,好好的珍珠粉不是用来当脂粉,却是用来敷脸的。她坦白地说“那太浪费了些,兑了花粉用作脂粉岂不是好” 杏儿直言直语,屋内的丫头纷纷抿嘴笑,元瑾也是笑。 真正的世家闺阁里,脂粉都用茉莉花仁制成香粉,加许多名贵之物,经十二道研磨方得。珍珠粉虽然有养颜的功效,但因为易掉粉,故上好的人家里都不用做脂粉了。 “杏儿姑娘不必担心,小姐如今还是浪费得起的。”紫苏笑了笑,回身对小丫头说,“去取牛乳来给杏儿姑娘使。” 元瑾看到这里心里微叹,便是她想抬举杏儿她们,但在国公府这样的环境下也不适合了。她们二人快到出嫁的年纪了,等到时候,她给她们找极好的人家,再陪嫁丰厚的嫁妆,也不算亏待了她们。 次日便是去赏菊会的时候,这天崔氏寅正就起来到元瑾这里来敲门,生怕她会迟了。 薛青山开始在工部衙门里上任,薛锦玉也被送去了京城中的一个书院进学。崔氏没什么事做,除了去姜氏那里,便只能整天盯着女儿。 而国公府的丫头都是训练有素的,昨晚就准备了要用的东西。元瑾刚从床上起来,几个丫头便已经将衣裳给她穿戴好。她坐在铜镜面前,擅长梳头的宝结给她梳发髻,安嬷嬷在旁盯着丫头给她上妆。 安嬷嬷曾在宫中伺候过,又服侍过老夫人,各方面的审美都非常好。 她给元瑾选了薄透的妆容,口脂也是以杏花汁子做成的粉色口脂,再以同色胭脂扫了面颊,便使得元瑾水灵清澈,明眸皓齿,肌肤嫩如水蜜桃。这样一看,便当真是个半长成的绝色小娘子。 这样一整套下来,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便打整好了,柳儿杏儿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 崔氏更是目瞪口呆。她怎么知道定国公因的丫头手脚这般麻利,现在时辰还很早离吃早饭都还有一会儿。 元瑾看向她,崔氏就讪讪地笑“你再看会儿书吧,我看天也快亮了。对了,也不知道你弟弟起来没有,我得去看看他。”崔氏说着就出门去了,元瑾连说她的机会都没有。 元瑾无言,丫头们又俱都是笑,觉得这位新四太太十分可爱。 半个时辰后,老夫人派人来传话去进早膳。 大家的早膳是在一起吃的,便是每日给老夫人请安的正堂之中。 定国公府的早膳和薛家可不一样,十分有世家贵族的派头。光是面点就是八样,白软的银丝卷,汁甜味美的龙眼包子,薄透的蒸虾饺,酥炸乳糕,撒了白糖的枣泥糕等,咸的又有牛肉肉铺,鸭肉丝,银鱼丝拌鸡蛋,八样各式酱菜,主食是川贝紫米粥,荞麦皮小馄饨,或是撒了香菜的牛肉汤细面条。 薛家人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深深为之震惊。这才是勋贵世家的派头啊,才几个人便吃这么多样早膳,吃不完的再也没在桌上见到过。中午、晚上就更是奢侈了,但对于老夫人来说,这些都是日常罢了。看到薛家人如此惊讶,还笑着劝他们不要拘禁,如此几次下来,大家才是习惯了。 元瑾看到薛元珍今日穿着也十分漂亮,玫瑰红织金缠枝纹褙子,项圈与元瑾的样式相同,不过嵌的是一颗拇指大的海珠,妆容比元瑾更明丽,难掩神情中的期待。 吃过早膳后,老夫人便带着两个孙女出发了。 马车嘚嘚地载着元瑾,离她熟悉的那个地方越来越近。她童年有小半的日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自牌坊起第几个胡同进去是傅家,门口种了什么树,她都历历在目。 她霎时心跳极快,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可能还是一种即将看到仇人的兴奋。 马车停在影壁,老夫人带着她们下来,便有丫头领着她们去里面。 元瑾面无表情地跟着老夫人的身后,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大概是因为傅阁老如今官运亨通,傅家又有所扩建,雕梁画栋越发精致气派,往来的丫头婆子们她也没有一个认识的。其实和她所熟识的那个傅家,并不是很像了。 这些东西,便是胜利者的成果吧。 等将她们引到了后花园,丫头们才退去。傅家后花园十分开阔,此时秋意正浓,设了高高的菊花台,各色姿态各异、颜色各异的菊花摆设在小径上,已经有许多世家夫人和小姐们在其中游玩。老夫人认得一些夫人,带着她们前去交谈。 旁人对定国公府这两个继小姐十分好奇,皆是看了又看。 这时候,身后有个声音笑道“薛老夫人,难得你大驾光临。” 元瑾听到这个声音回头,只见是个衣着华贵,笑容满面的中年妇人。这人她自然是熟悉的,是她前世的大舅母。外祖母去得早,傅家是大舅母主持中馈。旁边还站着一脸平静,身穿直裰的傅庭。 再看到傅庭身旁笑容温婉,长相端庄柔美的少妇时,元瑾嘴角轻轻一扯。 竟然是徐婉 她前世没几个闺中密友。徐婉是唯一一个和她走得近的。 两人几乎算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她常来傅家玩,徐婉便跟着她一起来,一来二去竟不知怎的喜欢上了傅庭。她时常同她说这件事“傅表哥今日送了我红豆的粽子,元瑾,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有别的心思”或者是,“元瑾,不如我们今日又去傅家玩吧” 那个时候,元瑾其实也并非不知道,徐婉接近她还有别的目的。但是元瑾自小就孤独,极少有人能接近她,所以对徐婉这种心思知而不言。更何况,她看傅庭总是送这送那,便以为他是喜欢徐婉的,时常撮合两人。 她站在傅庭身边,又梳了妇人发髻,应该是如愿嫁给傅庭了吧。 自然的,徐家在萧家倒台后,忠心为皇上铲除萧家剩余羽,徐婉嫁与了傅家嫡长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除了想要傅庭之外,是不是也想要她萧家的荣华富贵呢。 元瑾看着眼前这个笑语晏晏的傅少夫人,心中不禁猜测。 老夫人也笑“一别几年,你倒连媳妇都有了” 徐婉微笑着行礼“见过老夫人。” 傅夫人对徐婉似乎极为满意,和老夫人说“这儿媳甚得我意,是个极温婉的人。虽是出身侯府,知书达理,又与我儿子和睦恩爱” 傅庭听到这里,却抿了抿嘴道“实在抱歉,我还有事,怕是要先失陪一下。”说着竟后退两步,神情冷淡地从小径离开了。 徐婉脸上的笑容一僵。傅夫人也有些尴尬,笑道“他是看着这么多女眷在场也不方便,不必管他。” 元瑾却从徐婉暗淡的神色中瞧出了几分端倪。她和傅庭似乎并不和睦恩爱。 徐婉费尽心力嫁傅庭,却过得并不好。 老夫人才笑“女眷在场,的确多有不便。” “我看你身边也多了两个可心的人。”傅夫人转移了话题,打量起了老夫人身后站着的元瑾和元珍,“两个都长得标致极了,今日可要趁此时候,好好看有没有如意的儿郎才是。” 老夫人也是笑“大的这个却不必了,我与顾老夫人早说好了,她是极喜欢我这大孙女的,要当孙媳妇相看的。不过魏永侯爷此时尚在回京的时候,还未到京城,到了才能相看。小的倒是还未定,便再为她看看就是了。” 傅夫人听到这里,语气有些迟疑,“你这位大娘子,原是要同魏永侯爷说亲的” “谁要同魏永侯爷说亲”她话音一落,身后已经又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 只见一个带着丫头婆子,众人簇拥的少女走过来。她长得与徐婉有三分相似,只是面容更明艳一些,穿着件遍地金缠枝纹褙子。她把目光落在了元瑾和元珍身上,自然地忽视了元珍,看向长得更好看的元瑾“是你要和顾珩哥哥说亲不成” 元瑾一看这少女,立刻就有了熟悉感。这少女不是别人,却正是当年,她侄女灵珊砸伤过额头的徐家幼女徐瑶。 忠义侯徐家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便是如今正得圣宠的徐贵妃,二女儿便是徐婉,又是未来首辅的儿媳,而三女儿就是这位徐瑶了,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徐瑶今年似乎是刚及笄。 真正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徐三小姐有何贵干”她语气清晰而平和,不仅让老夫人看向她,还让傅夫人和徐婉都注意到了她身上。 徐瑶上下打量她,不屑道“我从未在京城见过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徐婉皱了皱眉,她和大姐是由祖母养大的,徐瑶却是被母亲养大的,又是最小,自小便宠坏了,言行举止甚是不注意。 徐瑶笑了起来。语气越发刻薄“我知道了,你便是大家所说的定国公府收养的继女吧怎么的,你不过是个继女的出身,妄想配得上顾珩哥哥你可不要肖想了” 元瑾听到这里,心下却是明了,原来这位徐三小姐是喜欢顾珩的 难怪,当年因为议论她被灵珊给打了。 她依旧平静道“徐三小姐多虑了。” “我多虑”徐瑶笑了笑,“不管我是否多虑,顾珩哥哥都是不会娶你的,单凭姿色,你就觉得能嫁入魏永侯家吗” 听徐瑶这意思,她大概是非常想嫁入定国公府了吧。 而薛元珍却是脸色不好看起来,虽然徐瑶的话句句是对着元瑾说的,其实真正的对象是她。这不就是想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 其实顾老夫人给老夫人传达的话是有误的,京城不是没有贵女肯嫁顾珩,他毕竟有个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头衔。只是所有想嫁顾珩的人,他都不想娶。所以顾老夫人没办法,转而去别的地方找找,看有没有顾珩喜欢的。正好顾老夫人同薛老夫人有这个关系,薛元珍又是山西出身的,想着儿子说不定会喜欢,才和老夫人说定了。 徐婉的脸色更不好看,她倒是不介意妹妹对这种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口出狂言。但毕竟定国公老夫人还杵在哪儿,老夫人神色漠然可见已经不高兴了。世家之间多有交往,虽然徐家现在鼎盛,但也没必要去得罪定国公府。再说,三妹这心思也太外露了一些,这样横冲莽撞,也得亏是她和徐贵妃多年护着,才没有出什么岔子。她道“三妹,你这是什么话,还不快跟老夫人道歉” 自然,她也说的是对老夫人道歉,而不是对薛元瑾。 徐瑶见到二姐脸色真的不好看了,才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但也没有道歉。 傅夫人见闹得不愉快,她又没有说徐瑶的立场。徐瑶可是徐家如今千娇万宠的小女,谁又敢说她。只能先安排老夫人一行人先进宴息处吃茶,又让下人送了瓜果点心来。 宴息处里,却有两个半大的小男孩在拿着刀剑比武玩。你来我往,你刺我挡,其中有个是傅庭的幼弟傅原,是傅夫人老来得子,十分宠爱。 元瑾一开始还未觉得什么,但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傅原手里拿的那把剑。 她眼前瞬间一黑。 父亲曾告诉她,萧家誉满名门,她祖父的时候就开始随着高祖四处征战。有一年,祖父被敌人包围,几乎是逼到绝境。但是祖父凭借自身突出重围,用一把剑取了敌人首级,保卫了岌岌可危的边疆百姓。从此才被封为西北候,被皇上大加赞赏。 而这把剑也就成了萧家的传家宝,摆在祖祠的排位后面,一起享受香火。父亲非常珍爱这把剑,说是祖父英勇的象征,是萧家保卫国家的象征,是绝对碰也不让碰的。 就是眼前这把剑她从小便看着,绝不会认错 元瑾看着它,浑身忍不住的颤抖。 这把剑在傅家,所以就是傅家毁了萧家的祖祠,还将这剑夺了来,给一个小孩做玩具 她一贯看到这把剑都是好好地摆在祖宗祠堂里,被萧家的人珍视和保藏,现在突然看到它出现在一个小孩手中,形容破败。一时之间觉得无法承受,喉咙中涌起阵阵的腥甜。 倘若之前,萧家的覆灭她未经历,只知道这样的事发生了,而她沦落成了个庶房娘子。而现在,她却深刻地感觉到了萧家的落魄,感觉到了萧家被众人踩踏的时候,父兄的那种悲凉和绝望。 连祖祠都保不住,连祖父传下来的剑都无法守。那时候,他们该是多么的绝望。 她曾经错过的那些情绪,那些惨烈,突然而然的纷至沓来。 就连薛元珍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轻声问“二妹怎么了” 傅夫人却走过去呵斥仆人“怎可让小少爷玩这样的东西,岂不是太危险。还不快收了抱下去” 两个小孩很快被抱了下去。 而薛元瑾缓缓地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因为她一时半会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突然彻底地被激起了意志,她一直知道自己要为萧氏报仇。但这种感觉,从未像现在这样明朗。 也许是因为她现在不仅仅是那个薛四娘子了,她现在是定国公府继小姐,回到了京城,之前觉得难如登天的事,现在是可以做到的。她便是要为太后、为萧氏报仇。她便是要回到当初的自己 无论怎么做,扶持闻玉也好,或是自己一步步来也罢。就算是不能成功报仇,她也决不能让这些人过得好 她闭了闭眼,方才稍微平静了一些。道“无事。” 她们才坐下来,薛元珍抿了口茶。 她还记得刚才的事,在太原的时候,是薛家的嫡房嫡女,自然从未受过这样的气。 老夫人倒是安慰两人道“这位徐三小姐身份太过显赫,忍一时便罢了。阿瑾方才可生气了” 元瑾现在并不生气,她现在仇恨心态远胜过生气的程度,所以她反倒不生气。 她说“祖母不必担忧,我还好。” 薛元珍却抿了抿嘴说“祖母,我瞧着,这位徐三小姐对魏永侯爷是有意思的既是如此,那侯爷为何不娶她” 老夫人叹气“还不是顾珩自己不肯娶。若只是身份高他就娶,当年他怎么会不娶丹阳县主,徐三小姐虽然说来是身份显赫,但要同当年的丹阳县主的家世人才各方面比,却又是连提鞋都不配的。” 一贯待人温和,极有涵养的老夫人也难得唾弃了一把徐三小姐。 薛元珍听到这里,心中更是有些忐忑了。“祖母,那我怎么知道侯爷就会、就会喜欢我呢”她的语气又是一顿,“若是魏永侯爷不喜欢我,公平竞争的话,我又怎么争得过徐瑶” 老夫人也沉默了一下,其实今日之事,也让她对这桩亲事的可能性,有了一丝疑虑。 元瑾则看了看薛元珍。 她并不想嫁顾珩,但同样的,她更不希望徐瑶嫁给顾珩。顾珩在军中的地位当真不低,若是徐瑶嫁了,徐家就会越来越强。 那她反而宁愿是薛元珍嫁过去,至少她还是定国公府的小姐。 元瑾反而道“要是大姐想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是可以的。” 元瑾说出这句话,别说是薛元珍了,就连老夫人都有些惊讶。 毕竟薛元珍一直觉得,薛元瑾是要和她抢这门亲事的,如今看到薛元瑾一脸真挚的说,希望她能嫁给顾珩,自然是让人觉得奇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第31章 此时, 有丫头过来请众人去湖心亭边。说是傅家买来了几株极为难得的墨菊, 请老夫人一同去观赏。 到了湖心亭这里, 元瑾反而一怔。她一路走来目之所见, 傅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傅家。唯湖心亭这里却没有怎么变,这是她小时候玩耍最多的地方。湖旁那棵歪脖子树还在,她小时候经常爬,下头又是湖, 若是摔下去如何得了, 时常把还在世的外祖父吓得不轻。一度要准备砍了。歪脖子树下有许多蚂蚁洞, 她淘气的时候, 还洒过蜜糖来引蚂蚁玩。 傅庭多半是站在旁边, 黑着脸给她撑伞。这是外祖父吩咐的,元瑾小时候淘气, 经常在外玩,他怕把元瑾晒黑了。女孩若是黑了自然是不好看的。 元瑾随着众人一起站在湖边, 一时思绪如飞。 外祖父早已逝去, 傅家也不是那个傅家。 没有什么还是原来的样子,甚至包括她自己。 众人簇拥赏菊, 人声热闹喧嚣, 而唯她一人站在人群中, 神情一时悲凉。 而不远处湖心亭的阁楼里,傅庭正和裴子清在喝酒。 裴子清刚从山西回来不久。 虽然傅庭是太子的人, 裴子清是靖王的人。但在萧太后在时, 两人的关系是极好的, 后来宫变后,有了共同的经历,两人倒也时常在一起喝酒。 “你今日似乎喝得有点多。”裴子清道,傅庭是那种很容易喝醉的人,三杯必倒。所以他挺怕这货喝多的。 但傅庭却看着远处的湖泊,目光极远。 当初父亲翻修傅家,唯有这处他没有让他动。那时候,他已经妥协娶了徐婉,父亲也没有说什么。 知道傅家背叛了萧家的时候,他很难说清楚自己的感觉,大概还是愤怒和自责居多。他这样的人,永远做不到像父亲那样的心狠手辣。 傅庭再饮了一杯酒,说道“我看你的心情倒比之前好了许多。” 裴子清嘴角微挑,倒是奇怪,他的确是从山西回来之后心情好了许多。不仅仅是他自己想通了。还因那薛四娘子的缘故,也不知道为何,他一见她就觉得心绪平静,不再有元瑾刚死之时,那种烦躁不安的感觉。 他倒是听说,她同定国公老夫人一起来京城了。得个空去看她吧,她刚到京城,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我可能已经放下了。”裴子清道。 傅庭看了他一眼“我听说,靖王殿下也回京了。恐怕你很快就不得空了吧” 裴子清道“殿下本是说不回来的,不知怎的又回来了。京城中某些人可是焦心得很。”殿下虽然没说为什么回京城,但他觉得殿下是回来查上次遇刺一事的,自然有人要遭殃了。 傅庭笑了笑“日后太子若是明面上不服靖王,我们恐怕便没有这般喝酒的时候了。” 裴子清也是一笑,眼一抬,却看到楼下不远处的湖泊旁,人群中的那个小姑娘有些眼熟。 他眼一眯,认出那人正是薛四娘子 她竟也来傅家了。 只是她站在人群里,却似失落悲伤之态。她小小年纪,时常不高兴,为何做了定国公府小姐,她还是不快乐呢。 “失陪一下。”裴子清突然对傅庭道,随后走下楼去。 傅庭嗯了声,倒是有几分好奇他去做什么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到裴子清走出了楼。赏花的人群已经四下散开,裴子清走到了一条回花厅的小径上,有个姑娘正在那里看银杏树。这季节,正是银杏落叶的时候。她独身站着,仰看如云的黄叶。 傅庭有瞬间的失神。 少女的丹阳,极喜欢傅家的这些银杏树。每年秋日她来傅家玩,都喜欢在下面玩很久。 他最烦她来玩的时候,就说“不要再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丹阳就笑眯眯地说“父亲说,母亲最喜欢傅家的这些银杏树,父亲还在老家为她种了许多。可还没等小苗长大,母亲就不在了。所以我只是想看看,这究竟有多漂亮,让母亲念念不忘。” 那是头一次,他看着丹阳皎洁如明月的脸,听着她平静叙述的语气时。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愧疚的情绪。 继而便自此有了复杂的情愫。或许是很早就有了复杂的情愫,她刁蛮但不任性,又漂亮又鲜活,那样的聪明,谁会不喜欢她。 但丹阳是自小就有未婚夫的,而且她对他,似乎从未有别的感情。所以他才将这样的感情深埋心底。 直到她的未婚夫退亲,他似乎有机会迎娶她。 那个时候他虽然表面冷静自持,实则欣喜若狂,多年夙愿突然就要实现了,他怎么会不高兴。但没等他高兴多久,母亲就告诉他,薛元瑾亲自拒了这门亲事,他大概是再也忍不住了吧,冲到皇宫去质问了她一番。 但元瑾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是个骄傲的人,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再做更多失去冷静的行为。所以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不想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后来徐家忠义侯亲自提出了他和徐婉的亲事,傅家觉得徐婉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儿媳,所以逼他娶她。 徐婉爱他,他一直都知道。正是因为看得出徐婉对他的爱,丹阳反而更加对他退避三舍。他根本不需要她这样的爱,但父母一心逼他娶,什么手段都用尽了,最后母亲以绝食相逼,傅庭才妥协了。 便娶吧,徐婉想嫁就嫁罢,至于以后是什么样,跟他没有关系。 这少女的动作神态,像极了丹阳。甚至光看着背影,他觉得就是丹阳站在那里。 待少女转身时,他竟握紧了酒杯,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那少女长得极美,未绾的两束长发披在胸前,清嫩秀丽,肌肤如莲花瓣雪白透粉,眼神清灵透彻。偏生眉宇凝思,让人觉得难以捉摸,是那日见过的定国公府二小姐,虽然的确长得甚美,与丹阳比也毫不逊色,却不是丹阳。 但他久久看着这个少女,却不知为何竟有种心神摇动的感觉。 他收回了目光。他觉得自己是一时的被色所惑,不应当继续看了。他如今并不愿意,再对什么人动心神。 元瑾是正在看银杏的的时候被人叫了声四娘子,别人赏菊,独她看的是这傅家的种种变化。又看到之前母亲所爱的银杏,难免驻足。 听到有人喊她在山西时的称呼,转过身时,却看到来人带着锦衣卫,束银冠,面容俊朗,正打量着她,竟然是裴子清。 裴子清竟然在傅家 不过想想这也是应当的,裴大人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京城才是他的大本营,他之前就和傅庭交好,出现在傅家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叫什么做什么。 她才从情绪中回过神来,行了礼“没想裴大人在京城中也这么闲。” 裴子清习惯了她没个好气的语气,笑了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傅家的赏花会,并不仅仅是赏花,多半还是为了各家夫人相互交流,相看有没有合适自己儿女的对象,所以来的都是妙龄少女。她似乎明年就要及笄了,难道老夫人是带她来找寻合适婆家的 元瑾道“不过是出来散心罢了,裴大人这是来傅家游玩的” 他可真是好玩,分明是靖王的人,却和傅庭交往。不怕靖王对他生疑么。 “公事而已。”裴子清言简意赅,“你到京城还习惯么” 她习不习惯,跟他有什么关系。元瑾道“劳大人挂心,我是习惯的。” 裴子清就嗯了声“你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托人来找我。”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还未及笄,不必现在就寻觅亲事。更何况这些人家之中,子孙皆不成气候,没什么好的人在里面。所以也不必在这里头找” 这人真是多管闲事至极,她什么时候说她是来相亲的了元瑾笑了笑道“大人此言却是不必,我不过是定国公府的继小姐,同在座这些本就出生极好的人来说,是比不得人家身份的,哪里有我嫌弃人家的。” 裴子清听了,凝视着她笑了笑“这么说来,看来还真是来谈亲事的” 元瑾被他气得一顿,抿了抿嘴唇道“大人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走了,祖母还在等我。” 裴子清望着她的远去的背影,依旧保持笑容。 他的确对这小姑娘不一样。 元瑾下午才回定国公府。 定国公正好带着闻玉回来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不久就回了自己的住处。元见了便知事情恐怕不妙,让闻玉同她一起去了书房。 “今日可见到太子了”元瑾问他。 闻玉摇头“太子殿下只见了国公爷,没有见我。不过仍然没有同意给我封号。”他思索了片刻,语气微微一顿,“其实太子殿下,是想拉拢国公爷的。他暗示若我去帮他做事,世子封号自然没有问题。”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微蹙,思索了起来。 难怪定国公的脸色这么不好看。 朱询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 虽然宫变的时候,他和靖王是同盟的,但这世上怎么会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罢了。靖王如此强横的势力,必然会让朱询忌惮,将来若他登鼎大宝,这样强横的藩王也绝对是个巨大的威胁。 所以朱询才阻挠闻玉封世子,不仅是有打击靖王派系的意思,恐怕也暗存威逼拉拢之意。 朱询和靖王两个人都同她有仇,两个人狗咬狗相互斗,她自然是很乐意看到的。因此告诉闻玉“你静观其变就是,既然是势力博弈,最后总会有结果的。”这个事她还真的帮不上忙,只能看定国公的。元瑾微一停顿,“不过” 其实元瑾最近还一直在思索闻玉未来的路。 她不仅想让闻玉坐稳世子之位,还想让定国公府成为京城最权贵的家族,让闻玉成为最权贵的人物。 而到那时候,她所想的自然能实现。 定国公府有如今的荣耀,都是靠薛让在战场立下的赫赫战功,积攒而来的。但到了这个地步,势力想再往上走,光靠战功已经不行了。闻玉继承定国公之位后,若是想要定国公府更加强势,必然要取得皇帝的信任,同时有别的家族的支持,形成自己的势力和人脉。 一般来说,大家族会采取联姻的方法,让自己的势力越来越稳固。忠义侯徐家就因为这步棋走对了,所以如今才是京城最显赫的家族。徐家的大女儿是贵妃,二女儿又是未来首辅之儿媳,三女儿想嫁给顾珩,徐家也是会想方设法替他达成的。因为这会让家族更强大。 定国公府却人丁不兴旺,这条路恐怕难走。 见闻玉看着她,元瑾才笑了笑“无妨,先是解决你世子封号的问题才是。” 倒是这时候,紫苏进来传话,说大小姐过来想见她。 薛元珍这时候来做什么 元瑾让闻玉先去偏厅看书,让丫头将薛元珍带进来。 薛元珍脸色凝重,进来后握了茶杯,久久地不说话。 元瑾打量了她一眼,其实大概都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但是薛元珍不说,只能自己先开口“元珍姐姐找我,总不会只是喝茶的吧” 薛元珍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元瑾妹妹,你如今看今天傅家的事情” 果然是为了傅家的事而来。 其实方才,薛元珍的母亲周氏来找过她了。 周氏听说了今天傅家的事之后十分忧虑,毕竟若是跟徐瑶比,薛元珍没有丝毫优势。但这样的机会,岂能看着它从自己眼前白白溜走。再者若不嫁顾珩,却也不知道元珍还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姻缘。 周氏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思索了很久,突然对薛元珍说“娘现在觉得,你怕是要和薛元瑾合作。” 母亲的话让薛元珍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在来京城之前,她还是把薛元瑾当做对手的,她的语气有些犹豫“但是娘,咱们之前对四房这般过分,又怎么还能和薛元瑾合作她势必是恨我们的。” 周氏叹道“今日才看出,薛元瑾当真是一点都不想嫁入魏永侯府,我们原来的担心本就是错的。而她弟弟才是世子,很多事做起来比你方便。且若你嫁了顾珩,对她和她弟弟也是有帮助的。顾珩比定国公在京城的根系更深,能帮她弟弟在京城立足若是论这些,她帮你也是合理的” 薛元珍却听着很是不靠谱“娘,这样说得我都觉得牵强。她当真能放下过去的事帮我吗” 周氏也茫然地坐了下来“但不这样,娘也没有办法。你总得去试试才知道否则你势单力薄,怎么争得过旁人。” 薛元珍也是想了许久母亲的话,才觉得的确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因此才来找了薛元瑾。 丫头端上来蜜饯盒子,里头放了六样蜜饯子。元瑾用银签插了一粒梅子递给了薛元珍。“傅家这事,说来还是元珍姐姐的事,我原也以为进了京城之后,姐姐能顺利嫁了魏永侯爷,没想却又出来个徐瑶,姐姐怕是要仔细了。” 梅子在嘴里转了一圈,酸甜浓郁,薛元珍听元瑾这个置身事外的语气,却又觉得这梅子有几分苦涩。 “我今日来,却是想请妹妹祝我一臂之力的,我知道你并不想嫁入魏永侯府。”薛元珍道,“但若我嫁了,却能给定国公府,甚至给闻玉弟弟带来好处。妹妹也不必怕我食言,我若是嫁了之后,自然只有定国公府可以依靠,只会向着定国公府。” 薛元珍果然是来找她求合作的 元瑾其实一点也不想帮薛元珍,毕竟两人还有之前的仇怨在。 但是薛元珍说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她想给闻玉建立人脉,顾珩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顾家本就是名门,顾珩自己又是总兵,权势不小。她自己不想嫁,那薛元珍嫁,的确是个再好不过的办法。而且,她也决不能让徐瑶嫁给顾珩,这才是真正重要的地方。 至于薛元珍嫁了之后该如何拿捏她,更是不用担心。她的确必须依靠定国公府作为她的靠山。 她笑道“元珍姐姐是想我帮你” 薛元珍也知道这些难以抵消两人过去的恩怨,她放低了声音“只希望妹妹能向前看,知道姐姐说的句句是实。” 元瑾就淡淡道“那姐姐可先要拿出诚意才是。” 她其实已经有了和薛元珍合作的打算。薛元珍也是歪打正着,撞着她和徐家有大仇,否则如何会轻易答应她。 薛元珍已经听出她话中的转机,松了口气,面上也露出了笑容。 “妹妹如此说,那我便放心了,只静候妹妹佳音了。”她说完,才准备起身离去。 元瑾叫丫头送了薛元珍离开,举目看就是屋内的繁华锦绣,她觉得有些累了。 这一天她的情绪起伏太大了。 元瑾拿出了陈先生留给她的玉佩,摩挲着温润的玉质,突然有些想念他。若他在的话,势必能给她指点方向。可惜一去数百里,人都不在身边,他给自己这块玉佩,又能有何用 还是做个玉佩坠儿用吧,这络子打得倒是好看。只是样式男性了一些,再加些璎珞珠子应该会更合适。 元瑾正想着,丫头又来禀“二小姐,定国公来找世子爷了。” 定国公这时候突然来找闻玉,应该是有急事吧。 元瑾才回过神,闻玉这时候还在偏厅看书。她道“你去告诉世子爷一声就是了。”但说完之后,元瑾自己又改了主意,“等等,还是我去吧。” 闻玉看书的时候不喜别人打扰,是她的话还好一些,若是别的仆人,他怕是会不高兴的。 元瑾顺手将玉坠儿挂在腰间。出了房门,就看到定国公带人站在庑廊下,她走过去屈身行礼“国公爷。” 薛让本是没有在意她的,淡淡嗯了声。“闻玉是在你这处的吧” 元瑾道是,便要去敲偏厅的门。 薛让本来是漫不经心,只是随意看了她一眼,却扫到她腰间的什么东西时,突然目光凝聚,随后变了脸色。 他太过震惊,以至于跨步过来,一把抓了元瑾的玉佩仔细看。元瑾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毕竟平日薛让根本不注意她,怎的突然注意到她身上的东西了。 “你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薛让突然抬头,语气十分严肃地问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第33章 坤宁宫的重重金色琉璃瓦下守卫森严, 清净无人。朱槙将侍卫留在宫门外, 踏入了殿中。 殿内香雾弥漫, 木鱼轻轻扣响。 守在门口宫婢在他面前跪下, 将陶盏举过头顶,道“请殿下净手。” 盏中盛无根清水,寓意洗净尘埃,洁净污垢。 朱槙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 还是依言净了手, 才继续往里走。 殿内幔帐垂地, 火烛长明。淑太后正跪在绒毯之上念经文, 她面前放一张长案, 长案上供奉着一尊观世音菩萨。 朱槙走到她身后,撩了衣袍半跪下请安“母后。” 淑太后听到动静才转过身, 她早已容颜老去。但依稀能见得年轻时候应该是极难得的美人。她露出了笑容“一别半年,槙儿可算是回来了。”她又问, “你哥哥得了风寒数日未好, 你可去瞧过了” 朱槙道“儿子回宫先来探望母亲,皇兄那里还未来得及去。” “你一会儿还是去看看他吧, 他挂念你已久了。”淑太后走过来扶了他起“那日你平定了袄儿都司部, 他甚是为你高兴, 本想宣你回京受赏,你却不愿意回来你哥哥又一向是易多心之人, 为此几日不能安寝, 以致感了风寒。” 朱槙却并不愿就此多说, 只是笑了笑,坐在了椅子上问淑太后,“母后既是想礼佛,去小佛堂不就是了,何故设在寝宫之内” 淑太后却道“你哥哥一病颇久,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再者,萧太后一死,总是我内心不安。”她说着叹气,似有若无地看了二儿子一眼,“萧太后待我不薄,当时即便你助你哥哥夺权成功,也不该囚禁杀之她身边的丹阳,更是我看着长大的,何止被毒死宫中。” 朱槙听到这里眉峰一皱,他抬头,语气微寒道“当初萧太后执掌政权,萧家日益壮大,长此以往动摇国本。母后也说想皇兄手握大权,我便谋划了这场宫变。但我囚禁萧太后却未曾杀她。不知母后为何以为,她是我所杀” 淑太后见儿子似乎因此不高兴,便不敢过多言语,但内心却在腹诽。 不是他,那还能是谁谁有这样的手段,谁有这样的魄力。 他二十岁在宁夏征战的时候,当时的宁夏总兵见他年轻,不听从于他的指挥。正是战事逼近,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他竟一刀斩下宁夏总兵的头颅,砍断了所有非议他的声音,虽这场战役夺得了胜利,但他煞星之名却也传遍了大周。 “罢了,我也只是一提罢了。”淑太后勉强地笑了笑,“倒是你如今二十有八,可考虑再娶王妃一事” 朱槙淡淡道“这事倒不必母后操心,儿子暂没这个打算。” “但你哥哥说,你身边长久无人照顾家事,也是不好。如今淇国公曹家的嫡长女正值华茂,意欲许配给你。”淑太后想劝他,“如今这满朝野里,也就淇国公家这位嫡长女配得上你了。” 朱槙听到这里一笑,他眼中微冷,但语气却仍然是平和的“皇兄曾给我赐婚过一次,如今还是算了吧。” 淑太后低低一叹,不再多劝了,越说得多,二儿子只会越发的不痛快。 朱槙也不欲再久留,告退离开。 他出来的时候,天已渐黑,深蓝的天际浮上几颗微寒的星子。 朱槙上了轿撵,示意抬轿前往乾清宫。 他其实不愿意见淑太后。淑太后生性单纯,她能在这皇宫之中活这么久,的确是因先皇和外家的庇护的缘故,再加之萧太后不是个喜欢和嫔妃争斗的人,自然能让淑太后安全无虞。淑太后也确实是个好命之人,当年入宫就接连生二子,巩固了她的妃位,到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坐上太后之位,只需得旁人庇护她就行了,到如今也还是个单纯的性子。 朱槙不大喜欢和淑太后说话,一则是因两人观念不同,完全无法交流。二则她总是三句话不离皇帝,自小到大便是如此,他听了就觉得烦闷。但总归也有生养之恩在里面,淑太后的话他也不会完全的不理会。 轿撵很快到了乾清宫。 落轿,压轿,朱槙自轿内跨出。 乾清宫宫灯万千盏,浮于傍晚之中。天际泛着暗紫色,将这一切衬托得越发端重。 看到靖王殿下来,乾清宫门口的守卫和太监纷纷跪下行礼,有人立刻进去通禀。 朱槙突然想起,他上次来这里的确正是宫变那时候的事了。 萧太后被他困在乾清宫里,这个手握大权,叱咤风云了一辈子的女人,面色居然尤其平静,甚至若你只看她的神色,会以为她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情景。 当时萧太后语气平和地说“我败于你之手,倒也是无怨无悔。我年过半百,便是死也无妨。但我那侄女丹阳却不足双十,还请殿下饶她一命,放归她回山西老家。” 他当时听到还一笑。 丹阳县主,他不仅知道此人,还尤其的印象深刻。因为她曾经派人刺杀他五次之多,甚至有一次差点得手。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知道她的吧。因为从未有人离杀死他这么近。 后来,他还知道了丹阳县主的一些事情,甚至这些事情,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 他当时并未答应太后什么,只是告诉她“我亦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太后放心就是。” 萧太后这样一生摄政的人,如何不明白,其实这句话是再薄弱不过的。朱槙不杀,但别人却未必会放过她,所以她只是缓缓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其实后来朱槙觉得,丹阳县主活着也未必好。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活着恐怕是生不如死的事吧。 他正要走进去,却看到一女子被宫人簇拥走出来,身穿遍地金褙子,戴凤吐东珠的金簪和整套头面,面容娇艳。一见着朱槙,她先是一愣,随后眼睛微微一亮,才笑道“刚听到外头的请安声,原是靖王殿下回来了” “徐贵妃。”朱槙道。 徐贵妃却看着他片刻,才说“边疆清苦,甚是劳累,殿下似乎看上去清减了一些。” “劳贵妃挂心。”朱槙与徐贵妃并不甚熟,略一点头。随后示意要走,跨入了殿内。 徐贵妃却看着朱槙高大宽阔的背影,失神了一会儿 。才对宫女道“走吧。” 靖王殿下回京的消息,很快地传遍了京城。 因为他手段雷霆地抓了朝廷中好几个武官,革除官职,投入大狱之中,一时间京城之中人人自危,不知殿下殿下是在做什么,为何肃清官场,自己又会不会大祸临头。 而靖王回来的第三日。宫中就传来了消息,薛闻玉世子的封号下来了。同时还将薛闻玉选入金吾卫之中,任总旗一职。 定国公府内自然是一片喜乐,定国公还特意摆了席面,请了薛家和几个相熟的世家一并过来赴宴。又因上次傅庭邀请了定国公府去傅家家宴,故老夫人也邀请了傅家前来赴宴。 元瑾、元珍便和老夫人一起在花厅待客,定国公领着闻玉在外接洽男宾朋。 当看到徐婉和傅庭一起自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元瑾笑容微微一滞,老夫人却带着她迎了上去。 “傅少夫人难得来一次,傅夫人不曾来”左右不见傅夫人,老夫人便问了一句。 傅庭就道“家母本是想来的,怎奈身体抱恙不能见风,还望老夫人见谅。” 老夫人自然只是笑了笑说无妨,对身后的拂云道“去告诉国公爷,就说傅庭傅大人来访。” 她本以为傅庭是不会出席的,毕竟这多是女眷来往,男子总还有公事要做,多半不得空。没想到他竟然来了,自然要赶紧通知定国公一声。 元瑾也是微微一笑,从老夫人身侧退后一步,告诉要奉茶的丫头道“上茉莉香片即可。” 今儿宴请宾客,皆用霍山黄芽,但她记得傅庭是喝不惯的。 等众人到花厅坐下,上了茶,徐婉打开了茶盖,闻到是茉莉花香的味道,便笑道“贵府这茉莉香片香极了,我闻着也觉得清爽。” 老夫人听到这里,看了元瑾一眼。“方才便听元瑾叮嘱了上茉莉香片,不想正好得了傅少夫人的喜欢,却是她心巧了。” 老夫人却是误会了,女孩家的多爱香片。她以为元瑾是看到徐婉来,所以才让丫头换了香片。 元瑾又不想解释,只能应了“少夫人喜欢就是最好了。” 徐婉听到元瑾二字,却是神情一怔。连旁的傅庭都停下喝茶,看向了薛元瑾。 “这位姑娘名唤元瑾,倒不知是哪两个字了”徐婉问道。 当初二人在宫中初见时,正是夕阳向晚,余晖满天的光景,元瑾告诉徐婉“你不必唤我丹阳,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尚才十岁的徐婉问她“那你叫何名字” 元瑾才告诉她“我叫元瑾,元是首,因为我是家中的嫡长女。瑾,便是美玉之意。旁人都叫我做丹阳县主,但你是我的友人,可以叫我的名字。” 徐婉就温柔地笑了笑,道“那我人前还是叫你县主,人后,我便称你为阿瑾。” 徐婉生性温柔,容易被旁人欺负,元瑾一向会护着她一些。 直到有一日,她听到徐婉焦急地和傅庭说“萧元瑾她这般跋扈骄纵,她根本就不配如今的一切你又何必” 而徐婉不知道,她就带着宫婢,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静静地听着。 元瑾之前,听过很多人这样说她,不仅说她跋扈专横,还说萧家把持朝纲,惑乱大周。她从未在意过,但她没想到这话是出自徐婉之口。那时候她并没有着急着冲出去,要找徐婉讨个说法,而是很长一段时间静静的思索,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有什么地方让徐婉对她有这样的看法。但是始终没有一个结果。 后来她只想出了一句话,高处自是不胜寒。越站得高,旁人就越想在你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 所以太后只信任她和父亲,因唯有血亲不会背叛,不会算计。 所以她后来就日渐疏远了徐婉。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当初的场景,元瑾就缓缓道“我名唤元瑾,元字乃首,瑾是美玉之意。” 而听到这里,徐婉的神色霎时就变了 她表现得太过明显,以至于老夫人都怔了一下“少夫人怎么了,可有什么地方不合意” 徐婉摇摇头,勉强笑道“只是姑娘的名字,和我一个故人的名字相似罢了。” 老夫人便笑了“原是如此,那少夫人还和元瑾有缘呢。却不知是你哪个故人之名” 徐婉没有说话,在她旁边的傅庭却淡淡道“是丹阳县主。” 老夫人更是错愕,却听傅庭继续道“她虽名满京城,却非亲密之人不知,她本名是叫萧元瑾的。”他抬起头看着元瑾,继续道,“这位姑娘非与她有缘,而是与丹阳有缘。” 老夫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她才说“那倒是真的巧了。” 元瑾则垂眸站着,似乎并未感觉到傅庭在看她。 徐婉一愣,对傅庭突然接话感到不大舒服,笑着道“正是丹阳县主,不过如今萧家都已覆灭,她也不在了,萧家那些乱臣贼子也已伏诛,所以也没有再提的必要。” 丹阳县主已经成了一抔黄土。纵然有的人再不情愿,过去也只是过去了。 而元瑾听到她说这句话,却是眼神一冷 乱臣贼子 萧家这些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亲常年在外驻守边疆,为国征战。即便是有些不妥之处,又何至于被人说成乱臣贼子她知道徐家势必针对了萧家,在萧家覆灭的过程中,徐家肯定出了不少力。而看徐婉这个态度,恐怕也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吧 她这柔和的外表下,当真是藏着一颗缜密而阴毒的心。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她也不会信的。 她如何能容忍旁人对于萧家的侮辱 徐婉虽是笑着,抬头却对上了元瑾冰冷的眼睛,她一时愣住。而等再看时,又发现元瑾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并不能看出异样。 她有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正是这个时候,却有个小厮匆忙地跑着进来,在老夫人面前行了礼,才道“老夫人,国公爷让我过来传个话,太子殿下要过来。让您且准备着,一同去门口接驾”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 太子殿下竟要过来 而元瑾,则缓缓地抬起了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第34章 众人到影壁恭迎太子殿下。 此时已然深秋, 秋风萧瑟, 在外吹一会儿风便觉得冷。 元瑾心中默默腹诽, 这些人成了大人物, 怎的一个二个都都喜欢弄这般排场,偏要叫人等不可。想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何曾耍过这样的威风和排场,每次赴宴都按时到场, 从不拖延。 虽然她的一切已经成为了过去。 眼见着已经过了晌午, 大家都有些站不住了, 但又不敢不等。 定国公便看向傅庭, 问他“傅大人可有提前得消息, 却不知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来” 倒不是定国公不愿等,而是这里等着的不止是他, 还有各家的宾朋,他又怎能让他们多等。 傅庭是东宫辅臣, 自然比旁人更清楚。 傅庭摇头“我也不知。殿下如今要监国, 应当是一时忙得不能脱身了。”他想了想又说,“不如去宴息处等吧, 殿下倒也不会介意的。” 定国公也正想如此, 得了傅庭的话, 便要安排他们先去宴息处,只是正在这时, 门房响起了通传声。 “太子殿下驾到” 定国公府及宾客众人才反应过来, 他们正说着, 太子殿下便到了 众人立刻跪下行礼,元瑾也随之跪下。 不过片刻,一个青年由众大内侍卫簇拥着走进了门内。他穿一件绣游龙长袍,银冠束发,面容俊朗,笑容璀璨,只是眼角略有冷厉之色。这样的面相,倘若不笑的时候,就是极其迫人的,有种宝剑出鞘一般的凌厉。 元瑾略抬起了头。 当她看到那张熟悉的,相处近十年的脸时,浑身忍不住的血液涌动,让她的手指几近颤抖。 朱询 终归还是见到了朱询。 她袖中的手越发握紧。 她当初将他从冷宫中带出来时,正是隆冬的情景。大雪弥漫紫禁城,她也还是个孩子,但比他要高大半个头。那时候他又弱小又懵懂,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端重华丽的慈宁宫,有些惧怕地往她身后瑟缩。 因为以前,他若靠近这样的地方,是会被侍卫们驱赶的。 元瑾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从此后,你就和姑姑一起住,不用怕。” 他露出一个胆怯而小心的笑容,然后轻轻地点了头。 那是京城的雪下得最大的一年,他后来时常对她提及那场大雪,诉说当时她如何改变了他的命运。然后语气坚定地说“姑姑,我会一辈子保护你的。任何想要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她。” 他那时候的眼神,实在是让人信以为真。 但是后来,他却投靠了皇帝,参与了靖王的宫变,夺了太后的摄政大权。有了如今的太子之位。 而他的确也不是省油的灯,被封为太子之后,就迅速的掌握了大权。将其余几个皇子陷害的陷害,打压的打压,如今他是为太子,也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甚至还有监国之权。这样的人中龙凤,真是亏了他在自己身边隐忍了这些年。 至于那句承诺,更是可笑了。若是真如他所说,那他自己就不该放过自己吧 朱询看了眼众人,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淡淡道“既是微服出访,便不必多礼,都起吧。” 众人才谢了太子殿下起身。 随后定国公迎了上去引殿下往里走去。 而跟着朱询的大内侍卫们,则迅速分站到了定国公府门外和主要干道上,将定国公府包围了起来。这位可是太子殿下,是国家未来的继承者,身边的守卫是非常严的。 他自是不会注意到人群中的元瑾。 而元瑾也淡淡地垂下了眼眸。 若说徐家、傅家这些人只是助力,那朱询,才是真正导致太后下台的原因。是她最应恨之人。 她无比清楚他的心智、手段有多可怕,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一个人。最可怕之处还在于,他其实才是真正最了解自己的人。他在她身边近十年的潜心侍奉,说不定,他比她自己都要了解自己 她现在暂不能拿裴子清如何,就更别说朱询了 一切都需要等待时机。 老夫人安排了众宾客入席,元瑾、元珍,正是和徐婉一席。 徐婉却因刚才的事,对元瑾有了不舒服之意。因为这小姑娘给她的感觉太像萧元瑾了,而且方才对她的态度,总有一丝说不出的古怪。但是现在人家小姑娘却是笑语晏晏的,对她十分有礼,听说她胃口不佳,还吩咐丫头给了她一盏山楂水开胃。 徐婉自然不能有什么表示,只能对元瑾道了谢,随后将目光投向了薛元珍。 其实她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薛元珍。 自家三妹自从见过顾珩一面之后,便心仪顾珩已久。顾老夫人也想欣然受之,无奈何顾珩一句话便否了。 这勋爵之家不同于文官家庭,是以当权者的话算数。顾珩不愿意,顾老夫人就是说破嘴皮也没辙。 但是三妹喜欢大于天,徐婉自然要为徐瑶打算。若是突然让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继小姐夺去了这门亲事,那真是要丢尽三妹脸面了。 “我听闻,大小姐要同魏永侯爷说亲”徐婉笑着问道。 薛元珍听到后只是含笑,却也不言。 她也不蠢。一听徐婉提起此事,心中便是警铃大作。她如何不明白,徐婉是为自己妹妹打探的。 “一切姻缘皆是天定,却还是不清楚的。”老夫人也笑了笑说,“也是我们这些老婆子操持罢了,指不定到头来就是白忙活一场。幸而不日魏永侯爷便要回来了,到时候自然分晓。” 徐婉听了妙目一动,笑着说“若是好姻缘,便是一定能成的,老夫人也不必担忧。” 薛元珍却能听出她这话中的含义好姻缘却是能成,但谁知道这是不是一桩好姻缘呢 她立刻看向了元瑾。见元瑾只是吃菜,她心里有些焦急。薛元瑾上次回答的似是而非,不知是肯不肯帮她。现在这样,真是让人猜不出来 老夫人也不愿意提太多元珍的事,又笑说“这事是小,倒是未恭喜傅少夫人,我听说令尊要加封一等公了。” 老夫人的这句话,让元瑾一惊。手中菜不觉落了筷,幸好也没人注意到,她继续淡定地夹了菜,内心却是思绪翻涌。 一等公 徐家之前在京城的世家之中十分不起眼,后来徐家大小姐做了贵妃,家族才有了起色。再后来替皇帝对付萧家余,便是真的得了重用。难道就要加封一等公了 那徐家的势力岂非是更上一层楼 徐婉说“是听家父提过,却不知成不成呢。” 元瑾手指微动。 原来还没成 这一等公却不是能乱加封的,能封一等公的,多是开国功臣之后。如今忠义侯想仅仅凭借嫁女儿封一等公,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才需要徐瑶嫁给顾珩 元瑾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顾珩却是军功卓越之人。当年他十七岁的时候,就曾因大退匈奴,立下过一等军功。有如此军功之人,朝廷之中还是少数若能成功,她们家便靠着顾珩有了军功,自然有了一等公的可能。 元瑾想通了这个关键,便彻底明白过来。 那她还必须得全力帮薛元珍去争了,至少决不能让徐家得逞 “既是好事,那总会成的。”元瑾亦是笑着,看了元珍一眼,“我与大姐,也是得先恭喜少夫人才是。” 元瑾端了酒敬徐婉,她端的事梅子酒,是极为清浅的,又含有淡淡的梅子香甜,女孩家喝也不要紧。 元瑾有了这般举动,才叫薛元珍心中一松,知道薛元瑾这是彻底把两人看做了一体,也笑着举杯祝了徐婉。 徐婉接了梅子酒喝下,亦是唇边泛着笑意,看来是觉得此事大有可能的。 元瑾却眸色清冷,看着徐婉。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 当初萧家,何尝不是在权势中忘记了这点。徐家如今的富贵更是极为虚浮,不过是靠着徐贵妃和皇帝有好日子过罢了。倘若一朝得意忘形,那么坍塌便是迟早的事了。 酒过三巡,吃饭的人渐渐散了,元瑾和元珍则离了席。方才的两杯梅子酒还是喝得有些上头了,二人想去外头吹吹风醒酒。 两人走到了亭台水榭,薛元珍才看向元瑾,低声问“妹妹觉得,我该作何打算” 元瑾则看着眼前景色,告诉薛元珍“魏永侯爷不久便会回了。到时候自然会有机缘出现,我也会帮姐姐的,姐姐不必操心。” 薛元珍才笑了笑“此事若成,我亦不会忘了你的好。” 她隐隐觉得,薛元瑾现在的态度,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之前她分明是被动的,但如今,她的态度突然变得分明起来。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只需知道,这是好事就行了。 元瑾却凝望着外面,水榭之外是一片荷池。 不觉到京城已有两月了,来时还是绿荷遍池,如今已是荷叶凋萎,莲蓬支棱的萧瑟情景。 今天的天色本来就十分阴沉,不过一会儿,竟然下起了细密的雨丝,将整个荷池都笼罩在了雨中。 两个人便也走不了了,只能留在亭子里看雨。 元珍心里藏着对未来的忧虑,原来到了京城,也不如她想的那般好过。只是已经走到了这步,便是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眼下看着这秋雨绵绵的景色,她有感而发,轻轻道“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倒真是此情此景了。”她转过头,看向元瑾,“我最爱之花便是莲了,可此节莲已凋萎,不知妹妹爱什么花” 元瑾知道薛元珍不过是她跟她说说话。她看着浩瀚无垠的雨幕,眼中自然带着几分凛冽。淡淡地道“若说爱什么花。唯一句,我花开后百花杀,只有这个了。” 两人都未曾留心,却是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朗而略带磁性的声音。 “我花开后百花杀” 两人俱是一惊,立刻回头看。却见是大批的侍卫将湖边围住。而定国公、老夫人等人正站在一个青年身边,似乎也是到亭子里来躲雨的。 那青年正看着她们,竟然是朱询 薛元珍没想太子殿下竟听到了她们说话,一时愣住,直到定国公轻咳了一声,她才连忙同薛元瑾一起跪下来。 而元瑾其实在看到朱询的瞬间,心里一沉。 朱询怎么会突然出现。而且还听到了方才她和元珍说话 他为什么会接她的话 如果说裴子清对她的言行只是熟悉,那朱询对她的一切就是了如指掌了。大至言行思维,小至习惯爱好,他无不知道得清清楚楚。她是喜欢菊,之前是因她不闻花香,而菊却无香,并且慈宁宫因此种了许多菊,甚至朱询还亲自,搜罗过许多珍贵罕见的品种送她。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他突然插话,恐怕就是听到了这首诗的缘故,否则堂堂太子殿下,何以突然和两个小姑娘搭话 元瑾也知道,之前裴子清对她异常感兴趣,还不是觉得她似曾相识的缘故。一个人的容貌能改变,但言行举止岂是能轻易改变的。只要是熟悉她的人,多和她接触,就算不知道她是谁,也会有极其强烈的熟悉感。 但她决不能让朱询察觉到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元瑾就下定了决心。 她立刻开口道“殿下恕罪,我等二人只是在此避雨,不想饶了殿下的清净”她的语气有些怯弱,似乎神情也有些慌张。 元瑾的异常,让老夫人轻轻皱眉。 元瑾一向面对谁都是端重大气,怎的突然就表现得如此慌张,难道是一时看到太子殿下,太过惧怕了 而朱询被众人簇拥,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元瑾如今容貌越发出众惹眼,宛如一支雪莲张开了花苞,一下子便夺去了旁人的注意力。但他出言却不是因她容貌的缘故,而是听到这诗便想起了姑姑。 但此女语带慌张,神情怯弱,又有哪点像姑姑沉稳机敏的样子 朱询皱了皱眉,便不再感兴趣,只是淡淡道“起来吧,本宫亦是到此处避雨,未曾怪你。” 元瑾才千恩万谢地站了起来。 而朱询已经失去了垂问的兴趣,独立于天地浩然之间,凝望着雨雾重重,神情凝肃,身侧侍卫林立,不知在想什么。 薛元瑾漠然地站在一旁,不再出声。 这却是她的故意为之,她实在是太过了解朱询了。 既表现得丝毫不像自己,他自然不会再留意了。他不留意,自己才能好好隐藏着,慢慢壮大。 夜色泛起,定国公府的宾客散尽,太子殿下也已经起轿回宫了。 除了闻玉早回了前院歇息,定国公府众人都在正堂坐着。 薛让神色有些忧虑。老夫人也是一改方才的笑语晏晏,似乎在思索什么。 元瑾一看便觉得不好,开宴席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两人突然这般神色,难道是因为朱询的缘故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次来定国公府,肯定不是参加宴席这般简单 “祖母,究竟发生何事了”元瑾问道。 老夫人勉强地笑了笑,心想这样的事,让两个女孩家知道做什么,便道“也没什么事。” 但旁边薛让却看了眼元瑾,想到了她和靖王殿下的关系。 “其实是你弟弟的事。”他道。 老夫人有些惊讶,薛让一向不喜欢女子插手官场之事,怎的突然会告诉元瑾这个 “你弟弟被选入金吾卫做总旗。”薛让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原以为不过是个虚差,方才太子殿下来亲自告知,才知道闻玉是真的要进入金吾卫,立刻就要上任了。” 薛元珍听了却有些不解“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薛让摇头“并非如此,闻玉才将将过了十四岁,年岁太小了。这时候就进入金吾卫任职,对他毫无益处,恐怕还会招致旁人的不满和暗中的排挤。再者金吾卫是紫禁城防卫力量,闻玉毫不熟悉金吾卫和紫禁城,若是出了什么差池,难免会被皇帝责罚,累及他自身更何况”薛让说到这里顿了顿,还是继续道,“日后若是政局有变,闻玉便成了太子手上的一枚棋子,恐怕是对我们定国公府不利” 元瑾听到这里,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靖王回京,插手了世子一事,朱询便直接给了闻玉封位。但他也没这么轻易认下,给闻玉这个职位,实则是将闻玉置于火坑。他对定国公府的态度其实很微妙,并不全是打压之意,反而有引诱定国公府投诚之意。倘若定国公府投诚于他,薛闻玉在金吾卫中自然能步步擢升。但是定国公若不投诚,那便很难说了。 他这步棋走得着实妙 “那该如何是好” 薛元珍也听懂了薛让的意思,有些齿寒。 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跟薛元瑾是在同一条船上,自然也关心薛闻玉之事了。 薛让就叹说“事已至此,抗旨不遵是不行了。也只能现在开始培养闻玉,倘若他当真能锻炼出来,也是好事一桩。我打算再给他找两个老师,教导他军事和防御。” 如今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 元瑾听了薛让的话后想了许久,才说“闻玉虽然如今有徐先生,不过徐先生多攻书籍学识,的确应该再找个人教导他。” 元瑾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陈慎。她见识过陈慎身手,亦知道他行军布阵有多厉害。倘若能请他来做闻玉的老师,日后闻玉成了定国公,他必是闻玉最为重用之人,也不算是辱没了他的才华。 因此她建议道“国公爷,您的幕僚陈慎陈先生,我之前倒是见识过他的才华,若能让他教导弟弟,应该也不错。” 定国公听到这里时在喝茶,原还没反应过来元瑾说的是谁。随后反应过来,突然呛了一口水,咳了好半天。 陈慎不就是靖王殿下吗 她居然想请殿下来教导闻玉 看来仍然不知道靖王殿下的身份,当真是不知者无畏 老夫人对定国公手底下有什么幕僚并不清楚的。听元瑾这么一说,也是同意“元瑾这说法倒也不错。你不日就要去京卫上任了,也无法兼顾闻玉的事。若当真有这么个人,教导闻玉行军布阵之类的,那是极好的。” “但这人不可。”定国公说,“他向来闲云野鹤惯了,恐怕不喜被人束缚。” 元瑾眉头微凝,这大好前程的事,有什么好闲云野鹤的。 她道“国公爷不妨劝劝他” 薛让只能道“我恐怕劝不动他。” 别说劝不动,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劝啊 元瑾再想了想,国公爷却不愿意去劝,可能是有什么顾虑在里面。她也不再多说,却打算改日亲自去找陈慎,问他愿不愿意吧。若不愿意就罢了,但总要问问才知道。 老夫人看了看薛让,却没有深究这件听起来有些蹊跷的事,不知道她错过了一个得知真相的机会,而为日后埋下了隐患。 说过话后,薛让才让她们各自散去歇息。 得知了金吾卫这事之后,元瑾却是思虑重重,放心不下,一时半会儿不想休息,她准备去找闻玉,同他商议商议。 此时薛闻玉没有睡,而是站在隔扇前,凝望着外面的雨。 庭院深深,寂寥无人,唯有屋檐下的灯笼长明,绵长的黑夜,宛如这雨一般没有尽头。 徐先生站在他身后,看了许久,欲言又止地道“世子之位既然已经下来,您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何故这样不乐。难道您是担心被选入金吾卫一事” 薛闻玉突然回过头,凛冽的目光直直地看了过来,他淡淡道“有什么好高兴的。”他转过头去,继续说,“自到了京城以后,姐姐对我便不如从前关心。如今世子一事解决势必会更忽视我了。” 他这个时候的神情是冰凉的。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徐先生听到这里,心中有些胆寒,但他不敢表现出来。 他同薛闻玉朝夕相处,其实,他应该才是最了解薛闻玉的人。 世子爷之前在太原的时候,虽是绝顶聪明之人,但其实心智是有问题的。性十分的偏执,大概是因自小没有人关怀的缘故。如今眼看着是正常了,能同旁人谈笑,甚至还认识了几个世家公子做朋友,其实只有他才知道,世子爷的心智仍然是不正常的,只是他这种偏执的情绪,如今都只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二小姐。 他是爱二小姐的,这不是简单的亲情或是别的什么,而是那种,眼里只有这一个人,别人都不存在的情绪。 对于世子爷来说,这一个领着你走出黑暗,指引你蹒跚前行的人。若没有二小姐,恐怕也没有如今的薛闻玉。 这究竟应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徐先生并不知道。但他知道,原世子爷还算是正常的,自从到了京城,二小姐与旁人更亲密了,跟世子爷的关系没这么紧密了。世子爷便一天天地变得焦躁起来。 他甚至觉得,眼下都还是好的,至少二小姐的大部分心神,还是放在世子爷身上的。他真是不敢想象,倘若哪天二小姐对别的事情重视超过了世子爷,世子爷会怎么样。 其实世子爷内心的确藏着一个偏激、极端的人。 “那世子爷是否,要将那件事告诉二小姐”他试探着问。 “不可”闻玉听到这里便皱眉,立刻就反对,语气冰冷,“姐姐待我这般好,皆因我是她弟弟的缘故,倘若她知道了真相,知道我不是她的亲弟弟,势必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待我” 徐先生低声道“二小姐深明大义,聪慧机敏,不是这般的人” “不行。”薛闻玉停顿了一下,仍然说,“你不能告诉她” 他无法冒这个险。 自从到了京城之后,发现姐姐时常心不在焉,似乎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薛闻玉就知道自己的心态慢慢变了。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忍受姐姐将注意放在别的东西上,之前姐姐一直关注他,他尚没有感觉,现在姐姐稍微疏离了一些,他却突然体会到了一种焦躁。 但他还安慰自己,他是元瑾的弟弟,旁人总不会有他亲密。但他也不能忍受再有任何可能性,让元瑾会想远离她。 所以当他知道那件事的时候,他就压根没想过告诉薛元瑾。 而却是这时,外头响起了请安声,是伺候他的大丫头,似乎正在和什么人说话。 “二小姐安好,您来了怎么不进去呢,可要奴婢去通传世子爷一声” 薛闻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背脊一僵。 是薛元瑾在外面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又在外面听多久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第35章 元瑾漠然地站在门外。 实际上, 她并没有站很久。但只要听到最后几句话就够了。 丫头在背后给她撑着伞, 微斜的屋檐下, 仍不断的有雨丝飘落, 打湿了青石砖。亦湿了元瑾的裙踞。 元瑾转过身,道“你去帮我通传吧,就说二小姐来了。” 薛闻玉的丫头似乎也察觉到有些不寻常,很快进了房中通传。片刻之后, 薛闻玉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发白, 眼神有些游移, 看着元瑾许久。 她一直看着不断飘泻而下的雨, 嘴唇微抿,就是看到他出来, 也没有说一个字。 “姐姐进来说吧。”薛闻玉开口道,“外面下雨, 你裙摆都湿了。” 元瑾才看向他, 薛闻玉以为她会说什么,但她仍然不说话, 只是径直走进了薛闻玉的书房之中。 徐先生还没来得及离开, 他有些尴尬, 毕竟方才若不是他提及,二小姐在外面也不会听到。他看到闻玉暗中示意, 便道“夜色已深, 我先退下吧, 免得叨扰了二小姐和世子爷说话。” 丫头端了热腾腾的姜汤进来,元瑾接过来喝了口,看到徐先生正要离开,她道“站住,我说你可以走了吗。” 徐先生动作一僵,又求救一般看向了世子爷。而世子爷则轻轻摇头。 他们二人不开口,是等着看自己在外面听到了多少 或者,赌她根本没有听到重要之处。 元瑾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如果真的有事瞒着我,现在说还来得及。日后若是酿成大祸,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他们仍然不说话,元瑾就放下了茶盏。“你们不说,那我先说吧。”她看向了徐先生,“我其实早有疑惑,徐先生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何以屈居做闻玉的老师,而不寻求前程。徐先生可能告诉我为什么” 其实今日她在外面听到也并非偶然,她心中早已有疑,加之上次陈慎的话,她本来就想好生问问了。只是最近刚到京城,一切都还没有稳定下来,又忙着薛闻玉的世子之位,无暇分心罢了。 “姐姐,”薛闻玉道,“这事你就不要再追问了吧,只当它没有发生过。” “我问你了吗”元瑾突然眼神凌厉地看向薛闻玉,闻玉嘴唇微动,还是闭上了嘴。 元瑾是真的生气,不管她刚才听到的内容是真是假,亦或者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都证明这两人有事瞒着她,闻玉不过是个少年,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她不知道,闯出祸事了怎么办 她站了起来,走到了徐先生面前,又问“徐先生可能告诉我,你生自山西,为何会跟着闻玉到京城来。你接近闻玉究竟是什么目的”她停顿看一下,“你方才说,薛闻玉并非我亲弟弟,你为何这么说” 她果然还是听到了 薛闻玉睫毛微动,手指一根根地握紧。 虽然元瑾这般逼问,但没有薛闻玉同意,徐先生也不敢开口。他看了薛闻玉一眼。 元瑾却冷笑了一声“徐先生若不肯说,那我也只有请国公爷来,好生的把事情都问清楚。到时候是黑是白,是曲是直,便都知道了。” 她这话是在威胁他们了。 徐先生低声道“世子爷” 薛闻玉看着姐姐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沉默了一下。到了如今这地步,恐怕是不说开也不行了。他别开头说“罢了你说吧。” 徐先生得了薛闻玉的同意,才开口道“其实,世子爷并非您父亲的亲生子,亦不是您的亲弟弟。并且,您父亲是知道的。” 薛闻玉并非她弟弟,且薛青山还早就知道 这听起来也过太荒谬了,薛闻玉养在薛家十多年,怎么会不是薛青山亲生的 她怎么知道徐先生是不是在骗她 元瑾眉头微皱“我如何能信你” 徐先生一笑,然后说,“不妨您先问了您父亲,便知道我说的不假了。” 元瑾看了徐先生一眼,先没有信他的真假。而是走到薛闻玉面前,问他“闻玉,我曾同你说过,你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现在我问你,你可还记得这句话” 薛闻玉良久沉默,终于转过身,灯火下但见他如玉雕凿,寸寸都是精美的脸。他说“姐姐放心,我既然说了会告诉你,便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徐先生听到这里,却是欲言又止,看了薛闻玉好几次。 元瑾虽然得了他的承诺,却并没有稳下心神,望着绵绵不断的雨幕。 她突然预感到,她面对的,也许是一个非常复杂,并且非常隐秘的事情。 元瑾连夜去找了薛青山。 这事应该问薛青山。 她关心的,并非薛闻玉是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她当然不在意这个。她真正在意的,是薛闻玉的生身究竟是谁,为何徐先生会出现在薛闻玉身边。而这件事,又会对闻玉有什么影响。 薛青山同崔氏刚刚睡下,灯都还没来得及熄灭。 听到元瑾前来见他,薛青山从床上起来,披了件外衣。 崔氏却已经困得不行了,勉强睁着眼睛问“她大半夜来找你,究竟有什么要紧事” “我也不知道。”薛青山说,“你好生睡着吧。” 崔氏也知道,元瑾半夜来找薛青山必然有要紧事,可是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勉强地看着薛青山走出房门,眼睛就眯了起来,片刻后已是呼呼睡去。 元瑾在书房里见他。 她坐在书房的东坡椅上,端茶自饮。看到他进来,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将茶杯放在旁的高几上。 “叨扰父亲睡觉了。” 薛青山也坐了下来,把披在身上的衣裳拢紧了一些。“你这时候来找我,必定是有什么急事。究竟是怎么了” 元瑾道“我是为了闻玉之事而来。”她实在也是没心力跟薛青山兜圈子,径直说,“我今晚,刚得知了关于闻玉的一件事情,着实是非常震惊,所以半夜来向您求证。” 薛青山仍未察觉女儿要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你说吧,出什么事了。” 元瑾缓缓道“闻玉身边的徐先生,父亲可还记得” 闻玉身边的先生,他怎么会不记得。薛青山点了点头。“记得。” “他今天刚告诉我。”元瑾说话的声音一停,然后略低了几分,“闻玉并非父亲亲生。” 元瑾仔细看着薛青山的脸,她明显地看到,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薛青山立刻就变了脸色。 元瑾继续说“我实在是疑惑,闻玉是自小在薛家长大的,怎么会不是您亲生的。这徐先生又是何许人也,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您能否告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青山一开始神情是掩饰不住的变了,但慢慢的他又恢复了平静,“你为何要知道这个” 元瑾道“父亲,闻玉身边出现了一些我也不知道底细的人。他如今是定国公府世子,一牵之而动全身。我自然要把这事情弄清楚” 薛青山听后沉默了良久,又看了看女儿。薛元瑾跟他们夫妻俩都不像,她果敢勇毅,胆大心思。所以才能帮闻玉得到世子之位,让他们有了今天的日子过。她需要知道这件事,他也应该告诉她。 薛青山终于决定了之后,才开口“十五年了,我原以为这件事,我是永远都不会再说出来了。没曾想,那些人终于还是找了上来。” 元瑾一听果然有内幕,便问“薛闻玉当真不是我亲弟弟” 薛青山点头,望着跳动的烛火,似乎回忆起了过去“当年我进京赶考,在保定结识了一个年轻男子。我被路匪抢劫,是他救了我。他见我在京城没有住处,便住到了他家中。那时候我觉得他家中很奇怪,虽无人经商做官,可却十分富裕,吃穿不愁。当时他求我帮他办一件事,我受助于他,自然满口答应。” 他继续说“可我不想他提出来的竟是,叫我收养他的一个小妾,当时那小妾已有三个月的身孕,是他唯一的血脉。只是他怕情况有变,不能护自己孩儿周全,便叫我代养。并且告诉我,叫我将这孩子就当做亲生,万不可走漏风声。若是他们没有了危险,自然会回来寻这孩子。” “我早已将他当做恩人,听了他的话,连夜就将这小妾带回了太原,你母亲当时知道我带回一貌美女子,还要收做妾室,对我大发雷霆。不过那小妾已有身孕,她也无可奈何后来,这孩子九个月出世了,他母亲因生他没有了,他却活到了现在。就是你的庶弟,薛闻玉。”薛青山讲完之后,向元瑾看了过来,“我从未告诉你们,是因当时答应了他,一定将这孩子当做自己的。我瞧得出他的身份有些不寻常,更不敢有丝毫不遵。” 元瑾听后震撼了许久,薛闻玉原来当真不是薛青山亲生的 她这父亲虽然胆小谨慎,却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竟然瞒了这么久。若不是她来问,恐怕他是一辈子也不会说的。 “母亲也不知道” 薛青山笑了“你母亲那性子,我是真不敢告诉她。” 的确,崔氏那性子的确不能知道,她若知道全天下便都知道了。 她又问“您就不知道那人是何许人也” 那可毕竟是闻玉的生身父亲 薛青山摇头“我的确不知道,只知道他身侧有高手护卫,必定不是个普通人。而后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来找过闻玉,我甚至还自己派人去保定打探过,得到的结果是,那里无人居住,早已破败。我便想着,恐怕当真是遭遇了不测从此后,就将闻玉当做自己亲生孩子养了。听你说起徐先生,恐怕正是他们的人找回来了。” 薛青山大概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找上门来。毕竟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对方却毫无音讯,还以为此生都是这样了,没想到却又突然有了消息。 并且找上来了都不告诉他,只是默默地留在闻玉身边,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青山又想了想问“你说的那徐先生,他现在人在何处,我同你一起去见他” 这么大的事,他也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办。毕竟现在闻玉是定国公府世子,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会突然找上门,又到底要做什么。 元瑾也想着跟薛青山一起去,还能看看徐先生的话是否属实。便等他衣着整齐了,两人一起去薛闻玉的院子。 薛闻玉和徐先生还没睡,正等着元瑾。 “方才,我已经从父亲那里知道闻玉的身世了。”元瑾道,看向徐先生,“但是,我们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薛青山则问“我想知道,这么多年了,他是否还活着。为何一直不来找闻玉” 这个他,自然指的就是闻玉的生身父亲。 徐先生听了沉默,然后告诉了薛青山“他并没有活下来,在您带走闻玉的那一年,他就死于旁人之手正是因他没有活下来,所以我们不知道世子爷的下落,才一直没来找世子爷。” 薛青山听了,表情一时有些怔忪。 大概是想起了自己这位昔日的友人,没想到再次听到竟然已是死讯了。 不过闻玉的生身父亲已死,却是元瑾早就猜到的。否则都这么多年了,他们又怎么会突然回来找闻玉。 只有一种情况,薛闻玉的确是成了那人唯一的遗脉 “既然如此,闻玉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元瑾直接问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徐先生答说“二小姐,并非我存心不让您知道,而是您知道了也没有好处。您只需知,世子爷的生父亦不是个普通人就是了。” 薛闻玉却抬头,突然出声“好了徐先生,既然都说到这里了,剩下的我也不会瞒姐姐。” 徐先生听了神色有些不对,低声劝道“世子爷,您恐怕要三思” 他原想让薛闻玉说的,不过是非亲生这一点罢了。这么重要且隐秘的事,怎能全告诉旁人 薛闻玉却不管他的阻止“我会将事情说清楚,但是此事,我只能告诉姐姐”他的目光看向薛青山,“还请您见谅。” 薛青山有些讪讪的,他将薛闻玉当儿子养了十多年,还比不过元瑾养一年的。 他性子平和,也知道这时候事从权宜,让女儿知道再说,便应言先退了出去。 等薛青山出去了,元瑾才看向两人。 薛闻玉道“我的身世之事,是我被选为世子之后,他才告诉我的。”他的表情已经很平淡了,“一开始我也不信,因为我不愿承认,自己不是您的亲弟弟。但我的理智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他转向徐先生,“你告诉姐姐吧。” 徐先生见回天无力,才无奈开口“我不想告诉二小姐,当真因这事不适合告诉您。” “你且说就是,适不适合的,我倒也会判断。”元瑾让他继续。 “世子爷的生父,的确不是普通人。若是说给二小姐听,您必然觉得荒谬。”徐先生道,“我也不是普通先生,而是一个家族中的幕僚。我们已经找了世子爷很多年,但是都一无所获。直到一年前发现了重要线索,才终于在贵府找到世子爷。我们当时在薛府周围寻了很多人问,确认了世子爷生母被带回去的时间,世子出生的时间,再对照了世子同他生父的画像,才终于确定了是他。” “当时知道您在为世子爷招老师,我便趁机混了进去,将很多事告诉了世子爷。他一开始也不信,甚至非常反感。”徐先生露出些许苦笑,“其实直到现在,世子爷都没有答应、或者承诺过我任何事。” 元瑾却敏锐地抓到了他话中的不寻常之处“你说你趁机混进来,那闻玉身边,可还有别人是混进来的” 徐先生点头“薛维也是,世子爷在薛府,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下。万一他有什么差池,我们恐怕就前功尽弃了” “说到现在,闻玉生父究竟是谁,你却还没有告诉我。”元瑾道。其实在徐先生说的时候,她已经隐隐地有了一种预感。这样的慎重和精密的照顾、保护,薛闻玉的出身必然不一般,但他们却没想过将他带回去,那只能说明,他出生的家庭,其实是非常凶险的。甚至凶险和贵重得超过了定国公府 普天之下,如此重视血脉,又这般凶险的 除了皇族之外,还会有第二个么 徐先生则继续道“当年,闻玉的生父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只是他母亲被庶长子的族人所害,他便从此流落至民间。而这庶长子的族人,从未停止过寻找嫡子。后来终于让他们找到并除去了他但是他们却并不知道,这嫡子还留下了唯一的血脉,便是世子爷。” 元瑾听到这里,似乎有所感觉。 她对皇族的一切人事了如指掌,正在脑海中飞快的回忆,究竟有哪段事,是能和徐先生说的对上的。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是当年太后跟她讲过的事。 太后是说在她之前,其实先皇是还有一个皇后。只是这个皇后家族被人诬陷,说是蓄意谋反,不仅家族被皇帝所平,而且皇后本人也被幽禁冷宫,赐了毒酒。当时这皇后本还生有一个八岁的太子,那件事之后,这太子也莫名其妙消失了。 太后一直怀疑,当初诬陷皇后族人的,其实就是当今淑太后的族兄。 太后一直想寻找这个太子,毕竟他才是真正的大统。但是实在是年深已久,她又未曾参与当年之事,还被朝事所累,所以并没有寻找到这个太子的下落。 徐先生所说之事,和太后亲口告诉她的事太像了 元瑾的心中,突然有了种莫名的战栗。 难道闻玉其实是,那太子唯一的血脉 其实是她,无意中遇到了,太后找了很久的人 “所以闻玉的生父其实是”徐先生的语气一顿,似乎又是犹豫,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看着元瑾说,“那位流落民间的嫡子前朝的太子殿下。” 他本以为元瑾会震惊或是慌乱失措,毕竟谁听到这样的事,都难免有这个反应。但没想到元瑾却是站起身,走至闻玉面前,将他的脸打量了很多遍。 她是见过那幅太子画像的,只是从未曾将闻玉联系在这种事情上。如今越看闻玉,果然觉得跟那画像是有几分相似的。她的手指微微的发抖。 元瑾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时机到了 其实太后一直都不喜欢当今皇上,她本就想找回太子,继承皇位,可惜无果,才不得已立了当今皇帝。 而太后找了很久的遗脉,如今就在她面前。他应该才是皇室正统,应该才是能继承大统之人 没想到凡世浮沉,沧海桑田。万事万物,竟然以这样的巧合相遇在了她的面前。 元瑾的眼眶瞬间有些湿润,并不只是因闻玉身世的缘故。而是她找到了太子遗脉,找到了太后的遗愿 她转向徐先生,问他“先生方才说你出自某个世家,能否告诉我,现在究竟是谁在找闻玉。你们又究竟是什么目的” 徐先生的神情又为难起来,他说“这背后势力却又不好说。您只需知道,是对当今皇帝的统治不满之人,他们想要拥护世子爷登基只是我早已同世子爷说过这件事,他却没有同意,世子爷顾虑的不仅是前路,还有您” 闻玉再次提醒道“先生,对姐姐可知无不言。” 元瑾则笑了笑说,“先生不告诉我,是怕我不理解、不支持这样的事。但只有先生告诉我了,我才知道其中的可能性。” 徐先生被元瑾后面这句话吓了一跳,然后瞬间,他又激动了起来 听起来,二小姐对这件事并不排斥,不仅不排斥,看她刚才的神情,似乎隐隐是支持的 虽然他并不知道,二小姐为什么会支持这样的事,但如果二小姐同意的话,那么世子爷必然也不会再反对了 徐先生整理思绪,飞快地道“我便是出自皇后娘娘家族程家之后,而薛维则是贵州土司的人。支持世子爷的势力还有几个边疆武将,以及曾经在西北候手下的旧部们,他们对西北候心怀敬意,因此都厌恶当今皇帝,希望世子爷能继承皇位。我跟薛维入京后多有不便,他们还时常帮忙。” 元瑾听到他的话却是一怔。西北候的旧部 父亲的旧部们,竟然也在暗中促成这件事原来还是有人记得萧家,记得西北候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到了这一刻,她突然才觉得她并不是。 元瑾的心情一时有些难以抑制,她感觉到一种温热的力量包绕着她,虽然她并不认识这些人,但他们是曾经父亲的人,是想要帮助萧家的。 她又听到了徐先生话中的疑点,问他“但为何贵州土司的人会参与这件事” 这些土司虽然强盛,但向来与朝廷隔绝,怎么会关心政事。 这件事徐先生却也不知“我问过薛维,他也不知道。只说是有一股神秘的势力,将苗疆土司也卷入其中。” 说完之后,徐先生又道“二小姐,世子爷的生父、祖母和原家族,惨死于这些人之手,他要复辟皇位,是理所应当的。且当今皇帝昏聩无能,任用奸人,迫害贤良,惹得朝中势力不满,这更是世子爷的一大助力。自然,世子爷若怕前路危难不愿去做,我们亦不能强迫他,毕竟这件事的确未必能成功,道阻且难,只能是伺机而动。” 这些元瑾都是知道的。 想把一个流落民间的皇族推上帝位,也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甚至说,是难如登天 “你们对闻玉能忠心到什么地步”元瑾仔细问。 徐先生想了想,肯定地告诉元瑾,“我们留在世子爷身边的,都是死士,至死都会效忠世子爷而其他几方势力,二小姐更不必担心,若世子爷立刻决定这么做,他们便会用尽一切办法帮助世子爷。” 元瑾当然是愿意帮助闻玉去做这件事的,她甚至为此而激动,战栗。这不仅是因为报仇,还是因这是太后的遗愿,她一直都想找到前太子。而如果真的成功,自然她也能为父亲和太后报仇,闻玉也能为他生父报仇,重夺帝位。 只是,这毕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需要小心谋划。毕竟他面对的对手并不止是皇帝,还有当今太子朱询,甚至还有靖王。这些人,尤其是后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并且,当然还要看闻玉自己是怎么想的,他若是不愿意,元瑾自然也不会勉强他 元瑾走到闻玉面前,想了想才说“闻玉可愿意你若不愿意,那我们也绝不再提此事。” 闻玉静静地看着元瑾。 方才那一幕,他其实看出来姐姐是高兴的,甚至是激动的,她居然愿意自己去做这件事,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只要她喜欢,他就会去做。 不过是争夺帝位而已。 “如果姐姐喜欢,我会去做。”闻玉低声说。 元瑾笑着摇头“闻玉,不要看我的喜好,你想不想夺回你父亲的帝位,想不想成为万人之上的人。你要问问你自己喜不喜欢。” 万人之上,就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能保护所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东西。 薛闻玉记得,徐先生跟他说过这句话。 “我是喜欢的。”薛闻玉轻轻地说。他看着元瑾,又说,“姐姐还是会,一直帮我做这件事” 元瑾笑了“我自然会帮你的。” 实际上,这是她现在觉得,最重要的事情。 她的一切夙愿都有了希望,她怎么能不帮他呢 徐先生则等姐弟都说完了,才道“那我们就要合计一番,究竟应该如何做了。眼下就有一个非常棘手的事。” 元瑾看向他。 什么棘手的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第37章 而元瑾却未察觉到此事, 她正想着明日去见陈慎, 是不是应该给他带点什么。 毕竟是要请人家做闻玉的先生的。 眼下已经知道他并不穷困了, 自然不能和以前一般送银子。文房四宝什么的又太过常见, 于是最后元瑾决定亲自下厨,给陈慎做几道点心。 但是听说她要下厨后,对她的厨艺极为了解的柳儿杏儿却吓了一跳。然后很是含蓄地劝她“小姐想吃什么,叫我们去张罗就是了。何必自己下厨呢” 元瑾看一眼她们忐忑的神色, 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她道“你们别担心, 我来京城之前, 跟着灶上的媳妇学过几道做点心的手艺。眼下做的应当还是好吃的。“ 她挽了袖子, 准备洗手作羹汤了。 杏儿低声问“柳儿姐, 咱们怎么办” 柳儿就低声回道“见机行事。” 于是等元瑾在厨房里时,准备和个面, 柳儿便很勤快地从她手里接了过去“小姐您调馅儿就行了,这个费力, 奴婢来。” 她想炸个果子酥, 杏儿把锅铲从她手里拿走,笑着说“油太烫了, 二小姐给我帮您炸就是了。” 元瑾顿了顿, 觉得整个小厨房都挺忙碌的除了说要亲自下厨的她。 到最后, 她基本只做了些包馅儿摆盘这样的工作。可能因为大部分都不是她做的,竟然尝起来还挺好吃的。 元瑾尝了后很满意, 让柳儿她们包起来了。 “我说了, 我做的味道还可以吧。”元瑾有了些厨艺上的自信, 决定以后要多下厨。 柳儿她们只是笑着应是,将东西包好。 元瑾又拿了两支老夫人赏的十年参,才和崔氏一起出门了。 崔氏今日要去薛家探望薛老太太,元瑾正好同她一起,只是在十字路口就要分开了。 崔氏还纳闷“你不是跟我一起回去看你祖母吗这是要去哪儿”看了看她手里的人参,“这不是给你祖母的” 这怎么可能给薛老太太。 元瑾道“女儿是听说这附近的灵云寺求姻缘很灵,所以才想去拜拜。您放心就是,这不是还有柳儿跟着吗。” 崔氏一听说女儿是去求姻缘的,立刻就不反对了,面上还出现几分欣慰。“你现在可算知道重视自己的亲事了吧以前娘跟你说你还不耐烦,娘也是为你好,这什么好都不如嫁得好。”然后还问她“要不要我同你一起去” 元瑾以母亲去了就不灵为由拒绝了崔氏,很快就上了另一辆马车走了。 崔氏的马车跑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不对,皱眉道“怪了,她说是去拜佛的,怎的还提那些东西” 她身侧的婆子还低声说“再者太太,小姐的马车跑的是去西照坊的路,灵云寺不在那个方向” 崔氏拍了拍大腿,道“这鬼丫头又骗我”撩开帘子,朝着后面望了几眼,却已不见马车的影子,嘟囔道,“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但是朱槙这时候并不在西照坊。 淑太后说这两日身子不舒服,让他进宫瞧瞧。朱槙想着她生了病,就带了些补品,和稀罕玩意儿进宫探望。 坤宁宫仍然陈设着佛像,地龙烧得暖暖的。淑太后被人扶起靠着迎枕喝汤药,她面色红润,未瞧出病得严重。 朱槙坐在太师椅上,让人将他带的匣子打开“母后虽然在宫中,但这样上百年份的人参也不是能寻常得到的。我亦用不上,便给您拿了过来。” 宫人打开的匣子里头铺着红绸,一株老参正躺在上头,端看芦头就有手掌长,参须也极长,果真是年头极深的人参。就是贡品也罕有这样的好参。 但淑太后只是看了一眼,就叫人收了起来,然后问他 “我听说,你最近抓了几个朝中大臣。竟把神机营指挥使,兵部侍郎都下狱了” 朱槙沉默后一笑道“母后既然身子不适,就不必过问朝中之事了。这些儿子自有分寸。”他似乎不大想说这个话题,又叫人拿了个盒子上来,打开后却是个五彩琉璃的玲珑球。 “这样的琉璃球极难烧制,一共有五层,里头是颗鸽蛋大的夜明珠。夜中便可透过五彩琉璃,看起来极漂亮。您一贯喜欢五彩琉璃,故我在珍宝阁看到,便给您买了回来。”朱槙说了之后,就把这五彩琉璃的如意球递给淑太后看。 淑太后却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而是坐直了身体。语气也更重了一些“槙儿,你究竟要做什么你明明知道这些人都是肱股之臣,于朝廷有益。就算犯了一些小错,何至于要下狱这样严重你哥哥现在身体染恙,你便这般作乱朝野,可对得起他,对得起先皇” 朱槙收回了手,淡淡道“儿子做事,自有儿子的道理。这些人是留不得的。” “什么叫做留不得”淑太后越发生气,“他们是抢了你的功劳,还是占了你的勋荣了” 朱槙一开始还算勉强忍耐,听到这里眼眸却迅速冰冷起来“母亲觉得我抓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功绩” “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江山社稷” 朱槙因为忍耐,手捏得极紧,手中那五彩琉璃球竟发出咯咯的声音,刹那间,琉璃球竟被他生生捏碎,五彩斑斓的碎片落了一地。他的手还未放松,锋利的碎片扎进了手掌之中。他却不知道疼痛一般,冷笑道“原来在您心中,我便是这种自私自利,只为自己名利的人。若我说,我抓他们是因为他们刺杀了我,恐怕您就更不信了吧” 淑太后自然是不信的“他们在京城,你在山西,山西又是你的地界,更何况你身边随时都有亲兵围绕,他们怎么刺杀得了你”她似乎越说越生气,“你杀他们,莫不过因为他们是当年直谏过你的人。不是为了名利,还是为了什么” 朱槙的心里一片冷冰,他略俯下身冷笑道,“母亲,若是我当真如此重名利,在宫变那天,我就应该把皇兄和萧太后一起铲除,自己称帝了我没这么做,只是因我不想而已” 淑太后知道朱槙的性子看似和气,其实极其冷漠残忍,异常强势。只是他之前从不曾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 “你”她嘴唇微抖,“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那话又是什么意思,你还想夺你皇兄的皇位不成你何时这般自私自利了” 朱槙随即冷笑“自私自利当初需要靠我铲除萧家势力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儿子自私自利。现在不需要我了,便觉得我自私自利了” 淑太后一拍桌子,气得手指都在抖“你这是对母亲说话的语气吗母亲还不是怕旁人诟病你无故害人,你可知道旁人私底下都怎么说你” 朱槙嘴角又扯出一丝冷笑“我没兴趣知道。”他冷漠说,“今日就告辞了,您好生休息吧。”他拂袖离开,大批亲兵顷刻退去。 淑太后在他之后厉声喊他站住,他也置若罔闻。 淑太后气得发抖。 朱槙的马车疾驰在回西照坊的路上时,已是近黄昏时分。 他神情冷漠的闭目休息。手摊开往上放在膝盖上,他的掌心扎进琉璃碎片,还一直在渗血。 近身侍卫李凌将碎片一一小心取了,将血擦净“殿下且忍片刻,这车上没有备金疮药,回府了小的再给您包扎” 朱槙嗯了一声,闭目不言。 李凌是他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对他极为忠心。见殿下神色疲惫而冷漠,是不大想说话的样子,便不再出声。 太后娘娘一贯是偏听则信的性子,难免会受旁人挑唆。而殿下只有太后娘娘和皇上两个血亲,他如何会不在意。那琉璃如意球,还是殿下特意买来给太后的,结果却遭了这样的待遇。 今日之事,恐怕是让殿下对太后娘娘更为失望了。 马车刚到西照坊外,就有人跪地禀报。 “殿下,定国公府的那位姑娘来了,正在米铺的小院外等您。”传话的人说,“殿下可要见她” 朱槙睁开了眼睛。 薛元瑾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他沉默很久没说话。 “殿下可是不想见她若是殿下现在不想见她,属下就派人去告诉姑娘一声,就说您已出门远游了。”李凌小心翼翼地揣度殿下的心思,但是殿下却似乎在思索什么,没有回答,他又喊了一声,“殿下” 朱槙才回过神,淡淡道“不必。” 李凌哦了一声,又有些疑惑了。殿下这个不必,是不必见呢,还是叫他不必去说呢 他到底见不见那姑娘啊。 元瑾找到了陈慎的院子,只是大门紧闭,柳儿扣了好几下都没有人应答。 一直等到太阳西斜,淡金的阳光落在门檐下。 柳儿询问她“小姐,要不咱们回了吧” 元瑾看着自己带的东西,就说“再等等吧。” 许是他下午有事出去了呢,晚上总该回来了吧。再者,她带了这么多东西来,不给他难道还往回搬么 她吩咐柳儿“你去问问米行的伙计,这院子里住的人是什么时候回来一次。”柳儿应了喏去了。元瑾则下了马车,在门口转了两圈,才从门缝往里看里面有没有人。 从门缝能看清这小院的全貌,里面收拾得很干净,靠墙的地方挂了一副蓑衣斗笠,立靠着耙钉和箩筐。另一侧放了个石磨盘,放了一张竹椅。可能是主人走得急,靠背上还搭着一件棉外褂。 元瑾看到这院中的陈设,便觉得十分舒服。院子布置得非常质朴,给人一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稳感。 元瑾正看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你为何在偷看旁人的屋子” 元瑾被这声音一惊,回头才看到是陈先生回来了。他表情略有些冷淡,正看着她偷窥自己的屋子。 元瑾才笑了笑说“先生回来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有事出去了。”他说着,上前用钥匙开了门锁,推开了门。 元瑾叫柳儿在车上稍等她,随后进了屋中。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堂屋中的陈设简单清贫,窗扇支开,从窗扇能看到后院,有个马厩,养着几匹高大的马,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养得极好。 “你找我有何事”朱槙问她。将桌上的茶壶拿来倒了一杯茶给她,“夜深路险,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说了便赶紧回去吧。” 元瑾觉得陈先生似乎不希望她久留的样子,并且他的态度,比以往更显得冷漠。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事一样,眉间有几道细纹,上次见到他时还是没有的。 她接了茶杯说“我为了闻玉的事来的,只是此事”她说到这里,却摸到茶杯有些湿漉漉的,拿开手指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血 这杯上如何会有血 她两步走过去,就捉了朱槙的手看。 他的大手竟伤得血淋淋的,有些伤口还非常深。元瑾的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朱槙并不想提这伤口的事,这伤口刚才明明已经不流血了,竟然不知为何又开始渗血。他将手抽了回来道“这与你无关,你究竟有什么事说了便快走罢。” 元瑾猜测陈先生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不想让她知道。否则他何以是这个表情。陈先生帮了她数次,如今他遇到问题,她也应该帮他才是。她坐了下来“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告诉我便是。我虽是个弱女子,却还是能有些用的。” 陈先生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虽说身居陋室,但她知道他才智不凡。那他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连他也无法解决的 “没有。”朱槙只是简短地道,从桌上拿了个帕子,将手上的血擦干净了。 元瑾看到他拿帕子擦,却叹气,“处理伤口怎能这般马虎”说着将他手上的帕子夺走了,“伤口若是处置不好,可是会溃烂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是你自己不在意,你家中父母总会担忧的” 听她提起这句话,朱槙却凝视着自己掌心的血,冷笑“父母担忧我只当自己无父无母,无人挂心罢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父母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否则怎会说这样的话 元瑾看他身影挺拔地站着,周身却带着一种浓烈的孤独。她突然想起他在佛寺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分明是很宁静的,好像天地间没什么事能干扰到他一样。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每个人的父母,都应该是最爱他的人才是。 她心中一软,就突然道“便是父母不挂心你,我仍然是挂心你的,这样你总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吧。” 朱槙回头看她,淡淡问道“你挂心我” 元瑾见他问自己了,也态度认真地说“先生三番四次的帮我,我自然挂心你的安危了。我是家中的长女一贯都是保护别人的人。”她笑了笑说,“先生是少有几个保护我的人。在你身边,我便觉得很安宁。” 朱槙看她的态度非常的真诚。 的确,他保护过这个小姑娘很多次,一开始仅仅是出于行善,或者是为了报答她舆图的恩情。但是越久了,他就是越来越喜欢她,想要帮她。善行得善果,至少他知道这次结出了善果,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睛极为清澈,对他的担心也是真的。就算方才他对她的态度比往常冷漠,她也没有在意,反而是认为自己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帮自己不可。 元瑾看他的情绪似乎好一些了,又继续道“再者先生您智勇双全,性子又好,长得也好,我也是喜欢先生的。” 朱槙眼睛微眯,他很快地找到了这句话的重点。轻轻地道“你喜欢我” 小姑娘竟然是喜欢他的 元瑾一愣,发现自己竟然把“喜欢”二字这么轻易地说出去了,立刻打补丁说“自然,换个人也会喜欢先生的。主要是先生您智谋过人,身手不凡。常人没有能比得过你的。” 朱槙的嘴角却出现一丝笑意,又重复了一遍“你可是当真喜欢我” 元瑾迟疑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她当然喜欢陈先生了,即便他只是个普通人,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非常安心,就好像当初在太后身边一般,知道自己是被人所保护的。 她以前保护过很多人,但是被人保护并不多,所以这样的感觉才特别。 但这样的喜欢,究竟多少是仰慕,多少是真正意义的喜欢,元瑾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又何必知道呢,只需总的算起来,就是喜欢就行了。 朱槙突然走近她。元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渐渐后退,后背已碰到墙,她看着他如潭水一般的深眸,高挺的鼻梁,甚至隐隐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她想起上次两人在崇善寺中遇险,藏在藏经阁的书架之间时,他将她换在里面,便也是这样看着她。然后他覆住了她的眼睛,抽刀杀人,将她救出重围。 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缩近,呼吸甚至都交织在一起,然后朱槙突然伸出手。 他要做什么 元瑾在片刻间有点无措,这样子怎么像要做什么出的事啊。 但他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 她的肌肤滑腻若上好的丝绸,让他内心冰冷的情绪温暖起来。忘记了方才的暴戾。 朱槙以前想放开小姑娘,让她过平静的生活。但现在他凝视着她微红的面颊,水润的眼眸里既充满的信任。他无比喜欢元瑾这个样子,他知道,他再也不会放开她了。 以前有很多人对朱槙说过这两个字,他只是从来不信。她能强烈地牵动他的心神,现在他又知道她是喜欢自己的。那么他会把她抓住,以后即便是她反悔,用尽各种手段,也不可能离开他。 “那我很喜欢你的喜欢。”朱槙低声告诉她。小姑娘娇小的身体都被笼罩在他高大的身躯下,她似乎有些紧张,身子僵硬。他便笑了笑。怕什么,她还小呢。 元瑾紧张片刻后发现他并没有做什么,反而是他退开了一些,道“好了,告诉我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何事吧。” 他替她处理一下她的要事。 元瑾却镇定了一下,先指了指他的手“伤药在哪里我先给你包扎一下。” 讲什么之前,总得先把他的伤口给他处理了吧。 其实这只是朱槙养马的小院,偶尔会有小厮睡在这里,伤药在哪里,有没有伤药,他都根本不知道。 元瑾最后只找到了一卷纱布,只能将就着给他包扎。 已经是黄昏时分,橘红的夕阳光照进来,将院子里的一切照得温柔而宁静。朱槙的手放在桌上,她正在给他包扎,元瑾听到他淡淡的呼吸声,让她也有些心绪不宁。 元瑾先和他提了闻玉进金吾卫的事“他初入金吾卫,亦没人照应他,什么事都还不懂。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做他老师。有你教他我才放心。” 朱槙嘴角微动,他不知道怎么说。 让他去教导她弟弟,恐怕薛让会被吓到不敢进府吧。 虽然如果有他做老师,薛闻玉应该可以在金吾卫横着走了。 “我实在也没有这个空余。”朱槙拒绝了。“不过我可以推荐你几个定国公府旁的幕僚,都可堪用。” 元瑾听了略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强行问,毕竟定国公也早说了他不会愿意的。 朱槙却垂眸看到了她的腰间,突然问“为何还是不见你佩那玉佩,”他停了片刻,“你可是不喜欢那样式” 其实是元瑾知道了那是他的贴身之物,就装了个香囊挂在腰间。既然说是辟邪嘛,那挂在里面外面不都一样吗,不然要是还有人认得他那块玉佩,认为两人私相授受了怎么办。 但她却不想说自己每日带着,就道“我没戴。” 朱槙笑道“为何不戴” “就是不想戴。” 朱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小姑娘的心思,大概就是没有定性的。又有那么些任性的可爱,他说“你要记得一定佩戴。” 元瑾却看了他一眼,说“我若戴着这玉佩,给旁人瞧出是你的了。我怎么办要是被人说成你我有私,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朱槙心想自然是立刻嫁了我。但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现在在元瑾眼中,他的身份还是定国公府的幕僚。 朱槙顿时眉头微皱,他的真实身份该怎么跟她说呢。 你面前的其实是当今靖王殿下,整个朝野都要唯他是瞻。并且当初在太原时数次帮你,都是以直接命令定国公的形式。并且还是你口中曾经说过的那个,迟到爽约,没有时辰观念的靖王殿下。 不知道小姑娘会不会直接被吓到不敢见他了。 更何况,她还极为讨厌别人骗她。 毕竟她之前觉得他过得很穷苦,没身份没地位,对他心存怜悯,还时不时的救济他。若是现在一下就知道,他便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西北靖王,肯定会不高兴,觉得之前都是被他耍了吧。 朱槙看她垂眸认真地给自己包扎伤口,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她,还是找到一个好时机再说吧。她现在还不到及笄,也没有定亲,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元瑾对于包扎伤口不是很在行,收尾的时候,在他的手背打了个蝴蝶结。手指碰到了他手背微鼓的经络,这是手极有力量的象征。 她指尖微酥,立刻收了手。 眼看黄昏的光线也要收起来了,门口柳儿都探了两次头了,元瑾才说“我要先走了。给你带了人参和糕点,糕点放不久,你记得早些吃”她犹豫了一下,想到了方才两人靠得极近的场景。 她是喜欢陈慎,但是他们二人怎么可能呢。若是知道她喜欢上一个一穷二白的幕僚,要和他成亲,崔氏肯定会跳出来打断她的腿。而定国公府,恐怕也不会同意的。 若是陈慎有个功名,便是举人也好,那还有些可能让家中同意。但她怎么能贸然地去要求人家这个。虽然想起来有些让人沮丧,但这的确是事实。 “我说的喜欢,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便只是普通的那个喜欢罢了。” 说完她就从凳上站起来,然后出门,飞快地上了马车离开了。 朱槙则笑了笑,望着她远去的马车,目光深沉。说了之后才让他别放在心上。 这怎么可能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第38章 裴子清回了保定侯府。 他忙于公事, 时常四处奔波, 很少回来。 保定候家早已没落, 裴子清的生父死后, 他的嫡兄继承了侯位。那时候裴子清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他嫡兄不敢丝毫怠慢了他,笑着说兄弟一家不要分家的话,将保定侯府西园都给了裴子清, 还尊了裴子清的生母柳姨娘为柳夫人, 待遇比对他的生母保定侯老夫人, 不敢有丝毫懈怠。 柳夫人苦了半辈子了, 等到儿子有了出息, 才终于开始享福了。 裴子清走进她屋子时,丫头正在给柳夫人捶腿。裴子清先打量了周围一眼, 布置妥帖,炭炉烧得暖暖的, 屋中至少是五个丫头守着, 看来嫡兄的确待母亲上心。 母亲有咳疾,寻常的炭闻了就会咳嗽, 所以必须要用三两纹银一斤的银丝炭。屋中暖暖的却没有丝毫呛人, 想必应该是早早地给母亲上了好炭的。 裴子清朝母亲走了过去, 只见她闭目养神,而面色红润。 他不想吵了母亲睡觉, 便叫丫头给他端了椅子来, 他在旁坐下等。只是他刚坐下, 柳夫人就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见儿子正坐在旁边,还以为是做梦,揉了揉眼,才惊喜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又问,“你怎的回来都不叫母亲” 裴子清道刚才,然后笑着问母亲“您今日怎在屋里睡觉,没去跟许氏她们打牌” 许氏便是保定侯老夫人。 柳夫人道“每日不是看戏就是打牌,我也厌了。再者你哥哥的小妾生了个儿子,这是头生子,她把这宝贝孙子当金疙瘩看,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柳夫人说着,就看了裴子清一眼。 说到孙子,她就想到裴子清的亲事。 她不是没劝过儿子娶亲,只是他缅怀于过去,不愿意娶别人,柳夫人也没有办法。她不盼儿子娶个多出众的女子,只需身家清白,温和孝顺就够了。但她找的,保定侯找的,给他说媒拉纤的,都被他给谢绝了。 裴子清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笑了笑“母亲可是觉得没事做,无趣了” 柳夫人轻轻叹气,按了他的手说“你也别怪母亲多嘴。我是半截身子进土的人了,若是我将来去了,谁能照顾你关心你有个人在你身边,生儿育女,我也放心一些。” 裴子清眉头一皱“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母亲是他唯一的至亲,他听不得母亲说这个。 柳夫人又说“侯爷也挂心此事,给你相看了承恩伯家的四姑娘。他已经同对方说了,你若真的不愿娶正妻,人家愿意做妾” 柳夫人也是知道儿子心里记挂着一个人,这正妻之位应当是给她留的。但就算不娶正妻,妾总是能有的吧。人家姑娘也打量着这个,若永远不娶正妻,那做妾生了儿子,地位也不差了。所以才愿意不要这个名分。 裴子清沉默了片刻,他也知道母亲一个人住难免寂寞,纵然家里锦绣堆砌,富贵无双,纵然还有许氏等人陪着她。但那些都不是血缘至亲,不能让老人家觉得心中慰藉。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改变了主意。 柳夫人却以为儿子沉默,是打定了主意不娶。有些失望地叹息“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娘也不想勉强你”说着要让丫头扶她起来,去洗把脸。 “母亲,等等。”裴子清突然出声,他看向母亲,抿了抿唇说,“我愿意。” 柳夫人脚步一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着儿子“你说什么” 还没等裴子清重复。她就又问了一遍“你当真愿意” 裴子清点头,柳夫人就笑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你愿意就好,愿意就好我立刻就去和侯爷说,安排这四姑娘来一次”她脸上突然焕发出喜悦,一副马上就要出门,去给他张罗婚事的样子。 裴子清笑了笑道“母亲您别急,听我跟你道来。” 柳夫人又有些紧张,患得患失。他又要说什么,还要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我想娶的不是她。”裴子清说。 这让柳夫人稍微松了口气,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我又反悔了之类的话。她笑道“你想要哪家姑娘,跟母亲说就是了” “是定国公府家的继二小姐。”裴子清说着,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的本名。 “继小姐也好,我叫侯爷上门去说就是了。”柳夫人想了想,又问儿子,“你是不是和定国公交好,既然是他的继女,也应该告诉他一声才是吧” 裴子清摇头“他去京卫上任了,一时半会儿不回来。再者您还是先请个人去提亲吧,叫裴子成去算什么回事。您不是还和淇国公家的曹老夫人交往吗,她同定国公老夫人是认得的,便请她去提亲吧。” 儿子说的话,柳夫人自然是满口答应。但是片刻之后,她有意识到不对“不过,你娶来做妾,又何必要叫人家曹老夫人出马。人家毕竟是” 她话说到一半,顿时愣住了“难道你是要娶正妻” 看到母亲惊愕的神情,裴子清却是笑了,他的语气和缓带着一种确凿“对,我要娶她做正妻。” 柳夫人一怔,继而更是激动了“正妻好,娶正妻好”儿子既然愿意娶正妻,那就说明他心结已解了,她如何能不高兴。她坐了下来,让儿子赶紧仔细地跟她说说,这家小姐性人品如何,他又是怎么看上的。 裴子清却看向了窗外。 窗外天色灰暗,却是飘起了雪。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纷纷簌簌地落在屋檐上、草地上,太湖石上。庭院中本是冬日的萧冷,因为雪,一切都变得温柔起来。 他看着下雪,嘴角微微地出现一丝笑容。想起第一次见到丹阳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雪天。 对丹阳他永远无法释怀,但是她那么像她,几乎就是她,他正在重新的爱上了一个人,并且想给她保护和温暖。 他希望,这个人能永远留在他身边,陪伴他到永久。 这场雪竟然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直到第三日的早上才转小了,只飞着雪碎。元瑾院子里已经积了到脚肚子深的雪。崔氏在她屋子里整理丝线,一边跟她说“那宋夫人,转头就定下了都御史家的小姐,好像生怕我们缠着她似的”崔氏自己说着也不高兴,“她觉得自己儿子是金子打的不成” 元瑾两手撑开线让她理,说“宋老爷是国子监祭酒,宋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必然在乎女子的出身和女德,看不上我的。” 当然看上了她也不会嫁,必然会想尽办法搅黄。所以正是皆大欢喜。 崔氏当时的确想把元瑾嫁给宋家的公子。毕竟这是一门好亲事,其次她也想着,元瑾若成了宋家媳妇,锦玉日后靠姐姐进国子监读书就方便了。那国子监是多难进的地方,一般人削尖脑袋都进不去。 她道“你别怪为娘操心,但凡你自己多主动些,娘都不管你的。你看薛元珍,为了能嫁给魏永侯爷,每日都还在学女红针黹,管家灶头。你呢”她说到这里,尤为恨铁不成钢的点了下元瑾的脑袋,“成日围着你弟弟转,那有什么用京城里出众的好姑娘这么多,人家好的公子也是挑花了眼。不出众些,怎的看上你” 崔氏之前在家里时地位最低,受过几个妯娌的气。因此在女儿嫁人这事上,就尤为积极。 但是元瑾却很不积极,她对这种事实在是积极不起来。薛元珍的勤奋她看在眼里,非常衷心地祝愿她能嫁得顾珩。 两母女正说话,有个丫头进来通禀“二小姐,老夫人派人来请您和太太过去。” 崔氏疑惑“这大雪天的,老夫人有什么事” 丫头带着笑容说“老夫人只说是大喜事呢,让快些赶过去” 崔氏听到还是狐疑,问女儿“难道是你要进宫的事” 腊月初八是太后的寿辰,老夫人要进宫拜见太后,打算把两个孙女都带上进宫去见识见识。 元瑾披了斗篷说“不知道,不过去了不就知道了。” 毕竟老夫人是一个非常沉稳的人,如果不是很大的事,必不会用什么大喜事来形容。 母女二人到了老夫人正堂那里,只见外面竟站着许多陌生的丫头,且看衣着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正垂手肃穆地等着。 崔氏跟她窃窃私语“难道是来了哪个大人物” 老夫人的贴身丫头拂云正站在门口等着二人,看到崔氏就笑着说“太太请先跟我到偏房来,您稍后再进去。” 崔氏觉得莫名奇怪“不是叫我一起进去吗” “您稍后便是。”拂云是个行事利落的丫头,什么也没说,先让崔氏去了偏房,才对元瑾虚手一请,“二小姐进去吧。” 这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还需要把崔氏隔开才能说。元瑾更加狐疑了,等丫头打了帘子,便一步跨了进去。 只见老夫人正和一个身穿青织金绸面夹袄,长相貌美的陌生妇人相谈甚欢,另一个是穿檀色褙子,笑容祥和,银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老妇人,也坐在一旁笑着看两人。 那和老夫人说话的妇人元瑾虽不认识,但旁边那老夫人她却是认识的。这是淇国公府家的曹老夫人,淇国公府亦是开国之后,算是京城名门。从不参与任何政治势力,却能在任何政治势力之间如鱼得水。 能让曹老夫人都坐在旁边的,这位陌生妇人究竟是谁 元瑾一边思忖着,一边上前微笑着屈身“祖母见谅,孙女来迟。” 老夫人才把她拉过去,对陌生妇人说“你看,便是这个了” 那陌生妇人听了,立刻就把目光放在了薛元瑾身上,看着她的眼神又柔又亮,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许久。这更让元瑾觉得奇怪,这怎么好像是专程来见她的一样 “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妇人问道。 “我今年虚岁十五。”元瑾恭顺答道。 那妇人听了连连点头,笑道“是个美人坯子,我看了都觉得好” 元瑾听到这更是莫名其妙。 老夫人才跟元瑾介绍说“这位是淇国公家的曹老夫人,保定侯府的柳夫人。” 元瑾一一行礼,老夫人又让元瑾先去偏房等着。 元瑾出去后,老夫人才笑着对曹老夫人说“曹老夫人方才说,有一门极好的亲事要给元瑾,倒不知道是何人我虽非她的亲祖母,却是将她视作亲生的,凡事都得给她打量好。” 她一早起来,就听说曹老夫人和保定侯府柳夫人来访。她跟曹老夫人之前是认得的,拜访也不奇怪。这柳夫人她也知道,是裴子清的生母。不过因原来是保定侯府的妾室,所以不大常出来走动。为何今天会突然来 她把二人迎进来,曹老夫人便说了来意,有一门极好的亲事要说给元瑾,但想先见一见她。 曹老夫人笑道“我今儿只是来保媒拉纤的,既本人都在这儿,你问她就是了。” 向柳夫人点了点头,示意本人就是指的柳夫人。 柳夫人才笑了笑说“说来也是我太了急躁,本叫曹老夫人来就够了,是我想先见见你家姑娘,所以跟着一起来了。” “这”老夫人有些迟疑,“柳夫人的意思难道是” 她心里有了个猜测,可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正是。”柳夫人缓缓说,“我是为我儿裴子清,来求娶府中二小姐的他因为忙于公事,多年未成亲,但却是极喜欢你们家二小姐的。“ 老夫人实在是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 裴子清竟然想娶元瑾他这般身份地位,是什么时候看上元瑾的 她半晌才回过神,给自己灌了口茶。 不过仔细想想也合理,裴子清因和国公爷相熟,时常出入定国公府,见到元瑾几次对她有意也是可能的,毕竟元瑾这小姑娘长得好看。只是这保定侯家不是没给裴子清说过亲事,但他们家要求比较特殊,很多世家贵女都是不能接受的。那便是女子嫁进去只能做妾,不能做正妻。 这条件比较苛刻,所以京城中很多人都知道。 裴子清难道是想元瑾给他做妾 老夫人思索了片刻,还是开口直说“柳夫人一番好意我们心领。只是我们元瑾虽然是继小姐,却也是我们的正经小姐,若是夫人想让元瑾给裴大人做妾,那也是不行的” 柳夫人一笑,立刻解释道“老夫人误会了,子清求娶二小姐是做正妻的,不是妾。” 听到这里,一贯稳重的老夫人竟差点没拿住茶杯。 竟然是正妻 她当真是万万没想到,裴子清是娶元瑾做正妻的 她将茶杯放下,非常郑重地问“柳夫人可是当真” 这事可不能作假 “自然。”柳夫人笑道,“子清晚上下了衙门,会亲自过来跟您说此事的。毕竟我们两家也算认识,他和国公爷又是那样好的交情。就是有个问题”柳夫人停顿了。 “什么问题”老夫人问。 旁边曹老夫人也放了茶杯“柳夫人是想说,裴大人与国公爷平辈相称,眼下却要娶他的继女做妻。倒是不知道这辈分怎么论了。” 柳夫人道“我们想着,老夫人跟国公爷商量着来就是了” 老夫人发现,柳夫人虽原只是妾,却谈吐不错,大方有度,难怪能培养出裴子清来。 曹老夫人等柳夫人说完了,才笑着说“俗话说郎才女貌,裴大人这般身家,又是锦衣卫指挥使,身侧却连通房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妯娌之扰,实在是个佳婿。二小姐容貌出众,柔嘉表度,我看正是一对相配的璧人。若是老夫人也有意,我便保了这个媒,两家交换了庚帖,定了亲事。等二小姐及笄了再过门,老夫人意为如何” 老夫人听着曹老夫人的话就是一喜,但她毕竟是个很稳得住的人,换了更为克制的语气说“事自然是一件好事,只不过元瑾这孩子的亲事,非我一个人做主。还得问她亲生父母和国公爷的意思。商议了才能给个回复。” 这是自然的,只有那种迫不及待嫁人家的女儿,才会在提亲后立刻答应。 曹老夫人笑道“那我和柳夫人也不打扰了,等老夫人先和家人商议吧。晚上裴大人会过来,老夫人当面再问问他,心中更有些底。” 老夫人点头应了,神情自若地亲自将两人送到了影壁。等到回去的时候却是脚步匆匆,健步如飞。等不及要回去赶紧和元瑾、崔氏商量这件喜事。 拂云看老夫人喜得嘴角不住上扬,也笑道“这倒是一桩好亲事裴大人那样的权势地位,不会亏了二小姐。” 老夫人也是精神振奋“我原觉得只给元珍找了门好亲事,对元瑾有些薄待了。上次宋家的事,总还是有些我的不好。眼下正好,宋家没答应正好,裴大人却想娶元瑾,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锦衣卫指挥使岂是说着玩的,正二品大员,权势在手。可不是什么宋家二少爷能比的 老夫人立刻就想告诉元瑾这个好消息。 等老夫人到了住处,都没把元瑾和崔氏叫过来,而是去了偏房找她们。 等得太久,元瑾就叫丫头拿了一盘棋,和崔氏下五子棋。因为凭崔氏的脑子,是根本无法理解围棋的。 崔氏正抓耳挠腮地想该下在哪里,好不容易才下定了。 元瑾看着她笑“确定下这里” 崔氏听女儿这话就不好,一般她问了这句,都是有棋崔氏没看到。根据经验,她下一步就要赢了。 “算了算了,我再看看。”崔氏把自己刚下的棋捡起来。 老夫人看着两人下棋,嘴角微微扬起。 她走了进去,元瑾和崔氏便停下了下棋,两人喊了她。 老夫人嗯了一声坐下来,满脸笑容地看着元瑾,但是又不说话。 这把崔氏和元瑾都看得有点心里发毛,元瑾先问“祖母,曹老夫人她们来找您,可是有事” 不难看出,老夫人就是因为曹老夫人她们说的事才这样的。 老夫人也想把笑容压下去,稳重地和她们说这件事。但是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最后她终于放弃了,先赶紧让丫头把棋盘搬下去,任由笑容扬起,才问元瑾“阿瑾,你告诉祖母,你和裴大人可是相熟” 老夫人为何会问起裴子清 元瑾沉默后道“曾和裴大人在山西见过几次,却也不熟。” 老夫人这才想起,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当初卫家小姐污蔑元瑾勾引卫衡,裴子清还曾对此说过话,看来是之前就见过了。 她又问“那阿瑾觉得裴大人如何” 元瑾心里咯噔一声,她抬起头看着老夫人,映衬着雪光,她的脸显得白皙无暇。 她说“祖母便和阿瑾明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老夫人也就不卖关子了,笑道“方才曹老夫人她们来,是为裴大人提亲的。裴子清想娶你。” 元瑾听到这里,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裴子清想娶她 而崔氏听到这里也是非常的震惊。 她当然知道裴子清是谁了,这样的权贵人物,她怎么会不知道。 元瑾却是心乱如麻,裴子清怎么会想娶她,他究竟是在打算什么 再说她怎么可能会嫁给裴子清,她恨他都来不及 元瑾仍然记得他背叛,记得太后的死和萧家的陨落,这些沉重是一直压在她身上的,让她随时想捅死裴子清。 她要找个理由拒绝 元瑾很久才找了一句拒绝的话“可祖母,我听说与裴大人议亲的世家贵女,都是只能做妾的。可孙女绝不想给别人” 她还没有说完话,老夫人就含笑打断了她“不是妾,裴大人要娶你做正妻。” 元瑾更是惊讶了,手里捏着枚棋子渐渐收紧。 他居然想娶她做正妻 老夫人又说“他晚上会过来,你到时候可以亲自和他说。” 元瑾听后微抿嘴唇,垂下睫毛,目光中一片冰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39章 这样的大事, 老夫人觉得不能光和崔氏商量, 便派人去接了薛老太太、姜氏过来。 “幸亏与宋家的亲事不成, 否则哪里来这样的好亲事”崔氏满面的笑容, “我常说我阿瑾花容月貌,性子温和,以后肯定能嫁了大官,果不其然就应验了” 元瑾听到崔氏这么说还是嘴角微抽。 崔氏不是一贯说她好吃懒做, 毫不上进, 现在怎么又变成了花容月貌, 性子温和了。 坐在她旁边薛老太太却神色复杂地看了旁边的薛元珍一眼, 毕竟要和元珍说亲的顾珩还未回京城, 而薛元瑾却有了这样的大喜事。薛元珍的笑容中果然也有一丝勉强。 姜氏却为元瑾高兴“裴大人位高权重不说,相貌还不错。阿瑾日后成了指挥使夫人, 便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阿瑾可高兴” 元瑾听到这里眼皮微动。 “我打算写信给国公爷说说此事,他若也没有异议, 咱们就应允了。”老夫人笑着说, “不过总还要先合一下八字,再跟裴家商议彩礼, 才能定下来。” “祖母。”元瑾突然站了起来, “我有话想单独跟您说。” 老夫人有些疑惑“你且说便是, 在座也不是外人。可是亲事上你还有什么要求” 元瑾摇头“您跟我来就是。” 她必须要跟老夫人说清楚,纵然根本没有找到好的推脱借口。但不能让她们再商量下去了。 老夫人也是了解元瑾的, 便颔首随她一起去了偏厅。 进了偏厅之后, 元瑾沉默片刻, 直说“祖母,我不想嫁给裴大人。” 饶是老夫人如此沉得住气的人物,也忍不住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这天底下,竟然还有女子是不想嫁给裴子清的 “我不想嫁给他。”元瑾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内室之中,老夫人、薛青山分坐着,崔氏转来转去的想不通,又忍不住拿手指点元瑾的头“你脑壳坏了不成这样难得的好事,你说不想嫁就不想嫁了” “你也不要太激动了。”薛青山也是刚下衙门就听说裴大人要娶自己女儿做正妻,进而又知道了女儿不肯嫁,便立刻赶了过来,喝了一口茶说“总得知道,阿瑾是因为什么不想嫁。阿瑾,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元瑾沉默,才淡淡道“初见时,裴大人便对女儿并不友好,甚至还曾帮别人指认过女儿。所以女儿并不喜欢他。再者,裴大人二十五六都还未成亲,却不知道是为何故,恐怕有我们不知道的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原先不娶,不就是因他不想娶正妻的缘故吗现在人家愿意娶你做正妻,你有什么挑剔的”崔氏差点跳起来,“你可莫要犯了这个糊涂” 这个恩怨,老夫人却是知道的,毕竟她当初也在场。以为元瑾是因为这个不想嫁,她就叹道“阿瑾,你现在是小女孩心性,不知道轻重。这事若换了旁人,肯定是欣喜若狂地答应了。俗话说什么好都不如嫁的好,你若只嫁个普通公子,哪有嫁给裴大人这般尊荣。再者,裴大人这般身份地位,你当真是不能拒绝的。” “别管她同不同意了,反正姻亲是父母之命。今儿我和你爹在这里说定了,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崔氏怒道,几乎就想压着女儿上花轿了。 元瑾深吸一口气,虽然她早也料到了这个局面,但崔氏的激动仍然超过她的料想。她已经不再是丹阳县主了,普通人家的亲事便是由父母商定的,怎容的儿女说一个不字。更何况从表面上看,这门亲事也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别说崔氏了,就是老夫人恐怕都不能答应她的拒绝。 裴子清,他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老夫人又道“阿瑾,你娘这般激动,也绝不是因裴家的权势的缘故,她也是为了你好,需知这真是一门好亲事,若你现在不抓住机会,恐怕到了将来是会后悔的。” 元瑾知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向老夫人屈身道“阿瑾都明白,大家无非是为了我好。只是我想先同裴大人谈谈,希望您不要先应承下来。” 崔氏听了又要跳,却被薛青山抓住了。 老夫人点头,看着她说“祖母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祖母。凡事不可任性,否则害了自己一辈子。” 元瑾也应了下来,心中有几分苦笑。 在他们眼中,自己自然是任性了。 但是没有人会知道真的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她对裴子清有多恨,不仅因萧家的覆灭,更是因他背叛了自己。要是他真的娶了她,与她同榻而卧,元瑾觉得自己哪天也许真的会给他一刀。 但这事需要从长计议,她想直接拒绝,看几位长辈的态度那是决不可能的。 眼下只看,能不能劝得裴子清不娶她了。 渐渐入夜,雪天已霁,庭院中的雪却没有扫,草地、枝桠都盖着雪被,映着大红灯笼的光,有种冬日的温暖。 老夫人她们并未将元瑾的拒绝当回事,觉得她不过是一时任性,等想通了就好,再者就算她不想通,她们也不会让元瑾犯浑的。因此都到了开始讨论嫁妆的地步,元瑾没有留在那里,而是回了自己的院子练字。 不过片刻,紫苏来回禀她“二小姐,裴大人的轿撵已经过来了,先去拜访了老夫人。” 元瑾嗯了声问“可能听到他们在正堂说什么” 紫苏道“似乎在说聘礼的事。” 元瑾长出了口气,扔下了笔,果然她们就没把她的拒绝当真。 紫苏看着她,有些小心翼翼道“二小姐恕奴婢多嘴,只是奴婢有些不明白,这样一门好亲事。您为何要拒绝呢这些年,京城中想嫁给裴大人的世家贵女太多,即便是他不愿意娶正妻,也有人上赶着想给他做妾。” 元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其实,她也可以嫁给他。然后利用他去接近靖王,将这些前世害了她家的人都拉下马。 只是她生性不喜欢耍这样的阴招,再者,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受跟裴子清同卧一塌。 但她认真地对紫苏笑了笑“我会想想的。”又说,“一会儿裴大人来了,引他到花厅来。” 紫苏有些纳闷,花厅没有地暖,还四处漏风,小姐怎选了那样的地方见裴大人。 裴子清却没有和老夫人她们说太久,他刚从宫里回来,本来是应淑太后的吩咐,去封查萧太后留在慈宁宫中的遗物的。 直到他发现了一样东西。 他平静的心态顿起波澜,几乎无法在抑制下去,立刻就从宫中回来,到了定国公府来拜访。 他想知道自己所猜是不是真的。并且为此而情绪不宁起来。 他淡淡道“本还能和老夫人长谈的,只是我想去见二小姐一面,不知她现在在何处” 老夫人听说他要去见元瑾,笑容微一凝滞,叫了拂云过来“你带裴大人亲自去二小姐那里。” 虽说成亲前男女不便见面,但裴子清毕竟已经见过元瑾多次,再者两家又是相熟的,所以也没有计较了。 拂云是老夫人的心腹,一看老夫人的眼神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应了喏,领着裴子清前往锁绿轩。 紫苏站在庑廊下就看到被众侍卫簇拥的裴子清走过来。 她迎了上去,笑着屈身道“裴大人安好,我们小姐在花厅等您。” 裴子清披了一件玄色斗篷,他解了斗篷递给下人,里面是宝蓝色飞鱼服,衣摆绣金色游鱼。这飞鱼服衬得他更加身姿笔挺,面容俊冷,更比平时有气势。 裴子清淡淡嗯了声,随着紫苏往花厅走去。 拂云也跟了上去,但随即柳儿就从旁边走了上来,笑道“拂云姑姑安好,花厅那处没有地龙,实在是冷的很,不如姑姑随我去东厢房烤火,再吃些点心如何。我看您一路过来手脚应该也冻僵了。” 拂云不好拒绝,更何况花厅四处开放,她着实无法站近听,便只能跟着柳儿去了东厢房。 紫苏留在花厅的卷帘外,虚手一请“裴大人进去吧。” 裴子清跨步进去,举目看去,两个东坡椅中放了个火炉,炉上烧着热水。薛四娘子正认真地盯着水,她身上穿了件璎珞纹粉色夹袄,嵌着毛茸茸的边,将她的脸衬得莹莹可爱,菱形的眼尾斜长,睫毛低垂,清澈明润的眼瞳中倒映着跳动的炉火。 “为何不在屋内见我。”裴子清走了过去,却没有坐下。“这里不冷吗” 元瑾道“我与裴大人男女之别,自然要找个开阔的地方见面,免得旁人误会了。” 裴子清听了失笑“我已要娶你,便没有什么男女之别了。” 元瑾却没有说话。炉上的水已经咕噜噜冒开,元瑾提了水,将小几上的两个茶盖揭开,单手按着茶柄给裴子清倒了水。然后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来“大人雪夜前来势必很冷,喝杯姜茶去去寒吧。” 裴子清垂眸一看,澄亮明黄的茶汤中的确跑着几枚姜片,他伸手端了起来却不喝,而是笑着说“二小姐倒是真会挑了,知道裴某不喜姜茶,竟专门为我备下这个。” “大人实在言重。”元瑾露出些许惊讶,“我竟不知道大人不喜欢姜茶,这不过是意外罢了,怎是我专门为大人准备的。不如我叫丫头过来给大人换过。”说着就立刻要叫丫头过来。 裴子清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二小姐,你想做什么,不妨直接告诉裴某” 他的手掌宽厚而烫人,元瑾挣了几下才挣脱。她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明人不说暗话,不管裴大人是因何想娶我,我都想大人您收回这话,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她看到身着飞鱼服的裴子清时,瞳孔微缩。 当年裴子清坐上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是她亲自从太后那里,讨来了这件飞鱼服。他既穿着飞鱼服前来,应该是才从宫里来吧。 裴子清看着她笑了笑,却似乎不生气的样子。他整了一下袖子,“非裴某太过有自信,而是裴某也知道,这京城想嫁给我一步登天的人多得是。二小姐倒是特殊了,我要娶你,你竟不想嫁给我。”他的目光深若潭水,“我能知道二小姐是为什么吗” 元瑾就笑了笑道“大人曾说,我极像您的一个故人。我与大人并未见过几次,说大人多喜欢我恐怕不可能吧,那我斗胆猜想,大人娶我,可是因为这位故人的缘故若是因为这个,小女不做任何人的替身,还望大人见谅。” 裴子清眼睛一眯,慢慢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像我的故人了。” “上次为国公爷践行,大人偶遇我时,亲口跟我说的。”元瑾淡淡道。 “哦,是吗。”裴子清似乎对此并不记得了,语气很平静。 裴子清坐下来,往后仰靠看着元瑾“你的确是像那个人,我也的确是爱她的。但我想娶你,却不是因什么替身的缘故。这倒是不必多心。更何况我决定的事向来是不会反悔的。” 他这是揣着糊涂装明白还是真糊涂,听不出她的弦外之意么 那看来必须要用这个办法了。 元瑾在他面前半跪下道“裴大人恕罪。其实真正的缘由是,我早就有了意中人,他是个幕僚,只是他身份不够高,所以他想等金榜题名之后再上门提亲,而我们已经私定了终身。我想裴大人也不会娶一个心有旁人的女子。” 她不信裴子清这般高傲的人,会娶一个心有旁人的女子。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裴子清的笑容变成了冷笑。 看来,她是当真不想嫁给自己啊,竟连什么已经有了意中人的话都说了出来。 裴子清自大权在握之后,还从未被什么人拒绝过。竟然在娶一个小姑娘的时候,被她拒绝了。 自他当权以来,除了那个人,还从没有谁拒绝过她。 真是像极了啊,像得完全就好像是同一个人一般。 他站起来,走到了元瑾面前问她“你一个闺阁小姐,就不怕这话传出去,坏了你的名声” “我自是信得过裴大人的人品的。”元瑾道。她觉得再怎么想娶她,听到这么明显的拒绝之后,也该不会想了。更何况裴子清由于幼年的遭遇,非常讨厌别人拒绝他。 “若是裴大人答应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也请裴大人回去吧。” 元瑾说完后站了起来,正要转身离开。但是,她的背后突然传来裴子清淡淡的声音。 “萧元瑾,你站住。” 元瑾浑身一震,任谁听到自己的名字,都会忍不住有反应。 裴子清为何喊萧元瑾,是试探于她,还是发现了什么 他能发现什么 元瑾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静,当做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但是身后的人又说“你听到这个名字,难道就没什么反应吗” 元瑾闭了闭眼,她只能转过身,笑着说“裴大人说的名字我从未听说过,哪里来的什么反应。” 裴子清却从怀中拿出一物,扔到了小几上,似乎是一本书。 “说来也巧,太后不日前,想要慈宁宫中的一个白玉钟磬,用来礼佛。而自萧太后死后,太子殿下便把慈宁宫封存,再无人能进入。我进去之后,无意中发现了这本书”裴子清盯着她的眼睛,“叫做奇阵解兵,是先秦时赵国一贤人所著,因讲的都是些他自己所创的奇技淫巧,所以流传并不广。到如今也只有当年的丹阳县主收藏了一本,就是现在我手里这本,并且早已是孤本了,除了丹阳县主,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过” “既然这本已经是孤本,那么二小姐如何会知道其中,制作暗针一法呢。”裴子清问她。随后他又说,“除非二小姐看过这本书那我便更好奇了,你自小长在山西,怎么会看过丹阳县主看的书呢” 这便是当初,她用来害薛云涛的那法子的来处元瑾只是看了记住,却从不知道这书竟然是孤本。 说实话,她当年收藏的那些书,极珍贵的孤本不少,都是太后费尽心力为她收集的,她怎么知道哪些是孤本。更何况,当初薛云涛摔下马,她又怎么预料会被裴子清发现。现在他竟然还偶然找到了这本书,并且知道了这其实是孤本。 什么意思 这书未必只有丹阳县主一个人看过,太后、她的贴身宫婢也有可能看过。但是一个山西的小姑娘知道,却是绝对不符合常理的。只有一个解释,她曾是丹阳县主身边的人,或者她就是丹阳县主本人 裴子清通过对她长期的观察,确定了后面那点。 元瑾道“裴大人这话不准,此书并非孤本,我在别处看到过。我的确自小长在山西,跟什么丹阳县主没有半点关系。只希望大人推拒了这门亲事,我便是极感谢的了。” 她说罢屈身便要离开。 跟裴子清纠缠这个根本没有意义,越纠缠他只会越怀疑。 裴子清却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扯到自己近旁 “你跑得这么快,是不是心虚了”他冷笑道,“你说你在旁处看到过,告诉我在哪里,我去找,倘若没找到,那便是真的确认了你就是丹阳。” 元瑾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裴大人这是干什么什么孤本不孤本的,若因这个就觉得我与丹阳县主有什么关系,那才简直是荒谬再者你若不放手,丫头便守在外面,我大声呼来丫头,裴大人可还要自己的名声” 裴子清却冷笑起来,他的眼眸中有种惊心动魄的亮光“那又如何,反正我都要娶你的,我还怕别人怎么看吗” 这人疯了吧 元瑾一个狠心想要挣脱,裴子清却手如铁钳般,紧紧抓着她,冷笑着继续说“这些都只是怀疑,就算你给我的感觉再怎么像,行为话语再怎么像,毕竟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是同一个呢,我虽然有这么个想法,却也不能确定。你可知道是什么让我确定的” “我只知道裴大人现在恐怕是神志不清了”元瑾说话毫不留情。 裴子清却毫不在意地笑了“那就是你拒绝了我的提亲,倘若你真的是个普通小姐,怎么可能会拒绝我的提亲呢,并且还是不惜以污蔑自己的方式。我不信你会和一个普通幕僚私定终身。我更不信你会为了个普通幕僚,而不愿嫁给锦衣卫指挥使。就算真的如此,我将你抢走,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还能跟我为敌不成” 元瑾听到这里,反倒有几分气笑了。 除了与陈幕僚有私情这件事是她编造的,其实她真的更愿意嫁给陈慎而不是他。裴子清未免太狂傲了吧。 元瑾继续说“我与那人是完全不同的人。不知裴大人为何声称我是她,但我建议裴大人好生清醒一下,并且,我的确是极爱那个幕僚的,因此才不想嫁给你。我要回屋休息了,还请裴大人放手” 裴子清这般执着地要找到她,不过是他爱而不得,如今发现一丝踪迹便疯魔罢了。 她决不能露出任何缺口,否则裴子清就完全坐实了这件事。 他可是背叛了自己,他还是靖王的人。他会怎么对她这些都是未知的。 “我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我知道你就是她。”裴子清嘴角扬起一丝笑容,眼眸中全是志在必得,“元瑾,我之前便爱着你,我只会爱着你。所以就算你换了样子,我仍然能认出你并且继续爱上你。而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才智,你的行为习惯,你给我喝我讨厌的东西,都让我知道你就是你。” “你不想承认,不过是因为你恨我背叛了你。所以你才一直以来都对我冷言冷语但其实我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我也从不想害你,因为我爱你。”裴子清越说,就越明白了薛元瑾过去种种行为的原因。看着她虽然神色镇定,唇色却越来越白,他更是知道,他是猜对了的。就算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却是已经认出她来的。 他笑道,“萧元瑾,我爱你这么多年而得不到你。如今,我终于有机会娶你了,而你毫无反抗之力。你说我会就这么放你离开吗” 裴子清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你休想” 炽热的气息熨烫她的耳际,元瑾如何能挣扎得开他。她知道,其实裴子清心细如发,怕是早就有所怀疑,但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谬,他也不能确定,如果今天不是因他找到那本孤本,听到她亲口拒亲,恐怕是怎么也不能确定的 就算他确认又如何,只要她用不承认,这件事就永远只是猜测。 元瑾抿了抿嘴唇,看着自己被他抓得泛红的手腕。 裴子清现在位高权重,发现她是丹阳,更加不会放手。而她现在不过是个继小姐,根本毫无拒绝之力 她能怎么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第41章 见薛让打喷嚏, 他身边的副将关切地问“国公爷可是身体不舒服” 薛让擦了擦鼻子道“倒也没有,许是有些水土不服吧。” 京城风沙大,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不习惯。 这时候有个士兵跑上了城楼,在他面前跪下来“国公爷, 有您的一封信, 从定国公府送来的” 士兵双手奉上了个信封。 薛让这会子正要演练军队呢, 哪里有时间看家书。便挥手道“先拿回去放我书案上, 我一会儿再看” 士兵有些迟疑道“可送信的人还等着大人您的回信呢, 他一起带回去。” 薛让更不耐烦了“你放到我房中就是了, 哪儿这么多话” 士兵犹豫片刻, 只能先退下了。 薛让便继续专心致志地训练军队。等到他回房休息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寒风来袭了。 他先喝了一口酒,烈酒沿喉咙火辣辣地滑下去, 驱散冬日的寒冷。才靠着椅背,慢悠悠地打开了家里的来信。 老夫人在信中说, 裴子清想娶元瑾为正妻,还请了曹老夫人上门提亲, 问他是什么意见。不过她觉得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打算先同裴家商议一番。 薛让看了嗤笑“这裴子清平日还装得一本正经,原是暗地看上了元瑾” 裴子清若是娶了他名义上的继女,两个人的辈分还不知道怎么论呢。到时候他要回去, 定要逼他叫自己一声岳父听听 薛让慢悠悠地放下了信纸, 突然间, 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薛元瑾,不是靖王殿下的人吗靖王还曾将贴身玉佩给了她 那裴子清,怎么能娶元瑾呢 而且,母亲既然觉得这门亲事极好,搞不好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如果靖王殿下追究起来 薛让原地走了几圈。不行,他要赶紧修书一封回去,跟母亲把事情说清楚,不能让这门亲事继续下去 薛让高声对外面道“来人” 下属听到他喊,连忙跑了进来“国公爷有事吩咐” 薛让道“你去把刚才给我送信的人叫进来” 下属有些疑惑“啊,国公爷什么送信的人” 薛让又急又怒,一脚踹了过去“刚来送家书的,快把人给我找过来” 下属应是,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赶紧去找那送信的人过来。 这时候又有个士兵通传了进来,跪下禀报“国公爷,靖王殿下密函” 靖王这信发出虽然比老夫人迟了一天,但老夫人那是家书,自然来得慢。靖王殿下的信,却是以军机密函加急送至,所以不过半天就到了。 薛让摸了把冷汗,道“拿来我看” 眼下没有军情,殿下来信恐怕就是为了元瑾的事。 他本还幻想着若是靖王殿下没发现,他可以把这件事掩盖过去的。现在看来是痴心妄想了。 薛让打开一看,只见信中果然写的就是元瑾的事 他沉声道“给我拿纸笔进来” 他得赶紧给老夫人回信,让她阻止这门亲事。同时还得赶紧给靖王殿下回个信,向他把整件事解释清楚才行 写完之后,薛让直接派了两个士兵骑战马,连夜加急送回京城去。 京城之外的薛让焦头烂额,定国公府却是喜气洋洋。 似乎是知道元瑾绣艺不好,第二日裴家派了两个女红最好的绣娘过来,给元瑾量了嫁衣的尺寸,跟崔氏商量了绣什么花样,是金线绣凤穿牡丹,还是喜鹊等梅。冠上又嵌什么样的宝石,用点翠还是金累丝。 老夫人也在一旁参谋,直到婆子拿了一封信进来。 “国公爷回信了。”婆子将信交给老夫人。 老夫人便放下茶盏接过了信,还有些腹诽,这信怎回得这般快,然后扫了一遍内容,顿时脸色就变了。 她立刻就合上了信,跟崔氏说了声“暂时别选了”,就匆匆进了内室。崔氏还有些纳闷,老夫人这是怎么了,方才大家不是还商量得高高兴兴么。 老夫人却是将信翻来倒去看了两遍,心里将薛让骂了一通。 这蠢物,这般重要的事也不提前告诉她就算是靖王殿下让他不要外传,但告诉了她,她会说出去不成至少让她平日里行事心里有个底,不会胡乱给元瑾许什么亲事。 眼下可倒好,弄成这样该怎么办。 但薛让又说了,靖王殿下这事不能让旁人知道。那便是平白无故退亲,让她怎么开得了口。 老夫人靠坐着罗汉床吁声叹气,过了会儿才摸了把额头。 罢了,还是先告诉裴家那边,亲事暂缓吧。 她走出去,让绣娘和别的婆子先下去,才告诉崔氏“这门亲事恐怕咱们是不能答应了。” 崔氏听了大惊失色,怎的老夫人突然就想悔亲了她问“老夫人,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老夫人道“秀程,自你入府来,觉得我对你如何” 秀程是崔氏的闺名。 崔氏自然道“老夫人待我恩重如山。” 她以前在薛家的时候,因为没读过什么书,说话做事又直,几个妯娌连同薛老太太都看不上她。但是到了定国公府,老夫人却是真心待她好的,崔氏当然也极喜欢老夫人。 “那便好。”老夫人说,“我是绝不会害你和阿瑾的,这门亲事不能答应”崔氏正想说什么,老夫人却按住了她的手,语气有些郑重,“但我向你保证,这绝不是一件坏事。” 崔氏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被这件事突然的发展给搞蒙了。 虽然她是非常信任老夫人的,若不是老夫人,她们一家哪里能到京城来,还住进了国公府里,过着以前想也想不到的日子,元瑾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姻缘。但是裴大人这般好,怎么就突然要推拒了呢。拒了他,元瑾嫁给谁去 崔氏一时有些忧虑。 “那裴大人那边呢,咱们不是已经答应了吗”崔氏问。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明日就是太后寿辰了,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只能等寿辰之后我再亲自去说了。” 崔氏想了想,咬牙点点头“那我一切听您的” 老夫人听了很是欣慰,崔氏虽然重利,但却是很信任她的。 西照坊靖王府中,朱槙也接到了薛让的回信。 他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指尖摩挲着信封。 薛让在信中说他远在京卫,根本不知道家中发生了此事。不过他已经告诉了老夫人立刻停下了,并诚恳请求他的谅解。 本想着不日就上门提亲的,但又遇上了太后生辰一事,只能暂缓片刻了。 “明日太后生辰,东西都备下了吧。”朱槙问道。 下属恭敬回答“殿下放心,都备好了。” 朱槙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第二日便是太后的生辰了,因裴子清的事还未解决,元瑾倒也没什么心情。 她还等着陈慎的信什么时候能送去都察院。 自然,元瑾是没想过陈慎能从哪里找个位高权重的人来给她提亲的。 宝结给元瑾梳了个偏心髻,戴了一支莲花苞金簪,点翠的花枝头面,一对白玉的耳坠。再着藕荷色提花缎面夹袄,湖蓝色缠枝纹马面裙。 紫苏在给她戴手镯的时候,却笑着说“别的都好,只是小姐常戴的这个香囊是红绸的,和这身颜色不配,应该搭一个鹅黄或是蜜合色的香囊才好看。” 紫苏说的,正是元瑾用来装玉佩的那个香囊。 元瑾淡淡道“那取了就是了。” 只是把香囊解下来之后,元瑾就想起陈慎说要她随身佩戴,可去灾避祸的话。 罢了,今儿既是去宫中,仇人扎堆,那还是戴着吧。 元瑾便将里头的玉佩拿了出来,系在了腰间。那玉佩淡青温润,流苏墨绿。倒是更好看。 “原是个玉佩啊,倒是极好看”紫苏笑道,给元瑾整理好了流苏,再披了个石青刻丝灰鼠披风,主仆才一道出了门。 今日元珍则是盛装打扮了一番,不仅戴了金累丝的红宝石宝相花头面,凤衔珠金簪,还穿了件玫瑰红织金缠枝纹缎袄。而老夫人则正式地穿了一品诰命的大妆服饰,戴着极重的一品诰命头饰。 她仔细打量两个孙女的衣着,觉着没有问题了,才一并上了马车。 马车悠悠地朝着紫禁城去了。 嘚嘚的马蹄声,带着元瑾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 老夫人看了又看元瑾,心中总还记挂着昨晚接到的那封信,极想问问元瑾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薛让却在信中说了,靖王殿下的身份不能让元瑾知道,那便是一个字也不能说。 老夫人憋了半天,才叮嘱两个女孩“你们两个女孩若以后高嫁了,也是少不了会到宫中来的。我今儿领你们先见识了,知道了宫中的规矩,以后就不会出错了。” 两个姑娘都应了是,薛元珍看得出有些紧张,元瑾则看着前方晃动的车帘,心跳声越来越快。这既不是紧张,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是她旧日的居所,是她前半生荣耀之所在,而她,即将以另一种方式回去。 完全陌生的身份,不同的地位。 不知道那些跟她有仇的人,过得好不好。 衷心希望他们过得不好吧。 马车在午门之外停下来,丫头扶三人下了马车。 元瑾抬起头,入目便是巍峨庄严的午门,大红丈高铜铆钉正门紧闭,跟她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一般无差。 这紫禁城是永恒不变的,无论多少次易主。它始终沉默而冰冷。 进了午门之后,周围是华贵的朱红宫墙,黄琉璃瓦,绵延不尽的汉白玉台阶,无处不彰显着皇家的肃穆和高贵。一行人走得十分谨慎,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约莫过了一刻钟,穿过许多长长的甬道,才看到前方的一道宫门,挂了赤金祥云纹的匾额,上书月华门三个字。 元瑾看到月华门却是一怔,想起她很小的时候,常伴坐在姑母的轿撵走过这里,去内阁同大臣们议事,有次她贪玩从轿撵上掉了下来,正好磕在了文华门门口的石狮子上,当即便哇哇大哭,太后心疼她,将那两个石狮子移去了。 到现在,月华门门口也没有石狮子。 这宫中,其实无处不残留着,她儿时的记忆。 “今儿宫中红梅初绽,太后便不在坤宁宫中,而是去了御花园赏梅,夫人随我过来吧。” 引路的嬷嬷带着几人朝御花园走去。 走过坤宁门眼前豁然开阔,传来一片笑语喧嗔的声音。一大片红梅林出现在眼前。红梅映雪,正是极好的景色。一群命妇和世家小姐正在赏梅。 老夫人带着两个孙女走了过去,对正中的身穿太后礼服,左右八名宫人随侍的妇人跪了下来“命妇定国公府秦氏,携孙女给太后娘娘请安,祝太后娘娘福寿双全,身体康健,千秋兴盛。” 盛装的妇人温和道“老夫人不必多礼,快起身吧。” 元瑾才随着老夫人起身。她抬起头,再次看到了淑太后的样子。 淑太后穿着太后的礼服,因养尊处优,保养得甚至比小她几岁的姑母还要好,面容细腻,气质温和。 她想起当年,还是淑太妃的淑太后来找姑母,不停地低泣“太后娘娘,您可要宽恕陛下这一次啊那定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是被奸人蛊惑才到了今日” 姑母对淑太妃的哭哭啼啼不耐烦,等淑太妃走之后,才告诉元瑾“实在是个糊涂人” 元瑾对她那个哭啼的印象尤为深刻,乍的看到她这般明朗的笑容还有些不习惯。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了淑太后身上那身太后服制上。 习惯了在姑母身上看见这身衣裳,在姑母身上的时候,它威严华贵,让人不敢直视。而淑太后细致秀美的面容,温和的气质却撑不起这身太后的服制。 淑太后问询了老夫人身体如何,老夫人恭敬地回答。 另外的命妇小姐们则好奇地打量定国公府这两个继小姐,早便听说定国公府家,有两个收养的小姐,只是从未见过。眼下既带进宫来,那便是这两个了。 她们这样正统出身的小姐夫人,自然对着小地方来,还是收养的继小姐感兴趣了。其间不乏窃窃私语。 正是这时,外头通传了一声“徐贵妃娘娘到” 众人哗然,纷纷都垂手站好。片刻后,一个身着贵妃服制,面容明艳的女子走了进来,除太后外,所有人都跪下行礼。 徐贵妃先上前给淑太后行礼。 淑太后问她“皇上现在如何了” 徐贵妃笑道“请太后不必担心,陛下身子已经康健了,只是仍不能吹风罢了,皇后娘娘也稍后便到。” 淑太后就笑了一笑道“那便好我这寿辰也过得安心。对了,靖王可过来了” 徐贵妃笑道“殿下已经到了,正和皇上说话呢。” 元瑾听到这里,却是眉头微动。靖王竟也来了 也是,他既在京城,今日又是太后的寿辰,他怎么会不到呢。 她虽入宫多年,但入宫的时候却正好是靖王分藩出去的时候,故一次也未见过他。 她曾派人暗杀过他多次,他也无情地对付过她。两人倒也算是神交已久的熟人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一见真人。 元瑾正沉思的时候,外面传来几声汪汪的狗叫。随后又是个少女的声音传来“大姐,这狗怎的如此调皮” 只见众丫头婆子围拥着一个少女走过来,她长得有五分像徐贵妃,只不过比之徐贵妃的明艳少几分惊艳,却也漂亮,正是之前在傅家见到过的,忠义侯徐家最小的女儿徐瑶。 徐贵妃听到她的话脸色一沉,呵斥道“没大没小的,太后在此,你还不快请安。” 那少女根本不觑,嘟了嘴行礼。 淑太后也的确不在意这少女的失礼,笑道“难道见到阿瑶进宫一次,你带着狗去哪里玩了” 随着淑太后说话,元瑾也看到了徐瑶怀里的那只狗。这狗倒是有些眼熟。似乎是她的狗 元瑾再仔细一看,这狗雪白蓬松的毛,圆溜溜的眼睛,软乎的耳朵,的确是她曾经养过的狗雪团。 元瑾是喜欢狗的。 那年她亲自从养狗太监那里抱回来一只小奶狗,对它十分爱惜,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唤做“雪团”,她对这狗太好,朱询都为此生过气。 原来现在是徐贵妃养着。 徐贵妃见妹妹抱狗,皱眉道“你把它放下吧,抱着像什么话” 徐瑶才把狗放了下来,放下来之后,那狗就汪汪地朝着徐贵妃扑过去,亲热地对她摇尾巴。徐贵妃就伸出手尖,敷衍地逗了逗这狗的下巴。却看不出她究竟是喜欢这狗还是不喜欢。 元瑾看得嘴角抽动。 不是说狗是最忠心吗,她才死多久,这么快这小畜生就认新主人了 果然是忘恩负义,谁给口吃的便对谁摇尾巴。 那徐瑶放下狗之后,却妙目一扫众人,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老夫人身后的元瑾,上次在傅家就结过梁子了,便冷哼一声“原是你这个破落的小姐到宫里来了我说怎闻得一股穷酸” 徐贵妃又低声斥道“阿瑶,你如何说话的” 她倒是不在意徐瑶冒犯两个不知名的世家女,但这当着太后的面她也这般口无遮拦,岂不是留人话柄 元瑾则笑着道“我等不过是借着太后娘娘的生辰之喜,才能进宫得以瞻仰,徐三小姐见怪了。”她倒是不介意的,想到当年,她侄女还砸坏过徐瑶的脑袋。这般一想,好像就没什么了。 徐贵妃见元瑾应对得体,进退有度,还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徐瑶拉到自己身边,严厉的训斥了她几句。 徐瑶大概是被徐贵妃给训斥了,有些不高兴。 随后她叫下人拿了个布球来,要逗狗玩。 淑太后等人正好赏够了梅花,便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逗雪团。 雪团是个长得很可爱的京巴,毛茸茸的身体,圆溜溜的眼睛,极招人疼爱。 徐瑶用球在狗面前晃了晃,对它道“雪团啊,你要是接不住,今天便没得肉吃了” 她说着把球举高了一点,雪团紧盯着球,用后腿站了起来,汪汪地叫了两声。 徐瑶便手略一扬,布球立刻飞出。雪团汪的一声,飞快地跑去接,扭动着胖胖的小身体,竟极为伶俐地一口衔住了球。 在座的诸位夫人看它接住了布球,就都笑起来,刚才那场事便忘了。 徐瑶也十分满意,又轻拍着手道“雪团,快把布球送回来” 雪团衔着球,扭着小屁股又飞奔过来,但是等跑到人前的时候,它却又停顿住了。 它看了看徐瑶,又看了看众人。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衔着球,朝众人的方向跑来。 众人正是惊讶,只看它左突右闪地,竟然是跑到了元瑾的面前。然后把布球放在地上,并且蹲坐下对元瑾摇尾巴。似乎想让她继续扔球一般。 元瑾有些僵硬,它怎么跑到她面前了 徐瑶看到这里有些不高兴,这蠢狗连主人都会认错,竟跑到了一个陌生人面前。 她沉下脸道“雪团,把球送回来” 雪团却好似根本没听到,它似乎真的认出元瑾了,围着元瑾转,亲热地用头蹭着元瑾的手,并发出亲昵的呜咽声音。那样急促和亲热,柔软的皮毛蹭着元瑾的手,让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元瑾知道,它是真的认出她了 不知道它是怎么认得出来,但它就是认出来了。 徐瑶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 而正是这时,有一群人走近,传来一个熟悉的,清朗而略带磁性的声音“雪团这是怎么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第42章 来人束银冠, 穿绯红色太子朝服,长相清朗, 如和风霁月。唇带笑意, 眉眼间却有种深藏不露的凛冽。身后跟着许多侍卫官员。 众夫人小姐见了他来,立刻跪下行礼。 元瑾的心突然地一跳。朱询怎的突然过来了 徐瑶却向他跑了过去, 嘟着嘴说“殿下, 雪团都不理我。竟围着个陌生人转, 每日三顿地喂它吃肉是白吃了,我看应该打了炖狗肉汤才是” 朱询笑道“雪团可爱,怎会不识主。” 他也算是陪着雪团一起长大的, 因此半蹲下身,唤它“雪团, 到我这里来” 雪团听到朱询叫它,却只是甩了甩尾巴, 仍然蹲在元瑾身边。 好像就守着元瑾不打算离开了一般。 朱询才看到元瑾。 这姑娘他似乎在定国公府里见过一次。 雪团如此亲近的人,朱询只看到过一个, 那便是丹阳。突然又看到它这般亲近一个陌生少女,朱询也皱了皱眉,再唤了一声“雪团,过来” 雪团却呜咽了两声, 仍然不过去。反而舔了舔元瑾的手, 要元瑾抱它。 元瑾虽感动于小东西竟然认出了她, 但这样的环境, 她如何能抱它。倘若它对自己太亲近, 恐怕会更让徐瑶不喜。 再者有朱询在场,她也怕朱询发现她的什么蛛丝马迹,更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因此她只是站着不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朱询的脸色彻底冷下来。这狗却是完全忘了旧主一般 他对身后的随侍淡淡道“去把雪团抱下去。” 随侍应喏过来,伸手就要抱狗。 但雪团却根本不让他抱,而是躲到了元瑾身后。随侍伸手去捉的时候,一向温驯不咬人的雪团,突然地咬了随侍一口随侍不敢叫疼,将雪团箍在怀中抱了起来。 雪团在他怀里不断地挣扎,叫声非常焦急,非常不想离开元瑾的样子。 元瑾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掐进掌心的指甲越陷越深。直到雪团的声音消失,她方才闭了闭眼。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这时候徐瑶才道“殿下应该好生饿它几天才是,看它还知不知道好歹” 朱询脸色平淡,却并不回应。 旁边的徐贵妃看到太子殿下不高兴,又低声提醒“阿瑶,越说越不像话了” 这宫里谁都知道,那小畜生是丹阳县主留下的狗。太子殿下是以从慈宁宫中抱回来,亲自豢养在东宫中,偶尔才让宫人抱出来玩玩。这狗谁都亲得,只是最亲近太子殿下。 突然对一个陌生小姑娘这般亲近,竟连太子殿下叫它都不听了,他自然会不高兴了。 徐贵妃有时候觉得,这皇宫之中,真是处处都是隐秘,处处都是腌臜。 丹阳县主死了,太子屠杀尽慈宁宫的宫人,又将丹阳的狗抱回去百般疼爱。这其中的隐秘,真是不足为外人道来。 朱询则不再管狗的事,走向淑太后给她请了安“孙儿来迟,还请皇祖母见谅。” 淑太后自然道“无妨,你朝事繁忙,皇祖母怎会怪你。” 朱询便笑笑说“这红梅虽美,外头却是天寒地冻的冷得很,孙儿已叫崇敬殿安排了戏班子,烧热了地龙,不如皇祖母移步去崇敬殿听戏吧” 淑太后正觉着外面冷,这梅也赏够了,自然愿意去崇敬殿看戏。 皇帝这么多的儿子,难怪唯独朱询当了太子。实在是个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人。 众夫人小姐便随着太后移步去了崇敬殿。 路上老夫人轻吐了口气,对元瑾道“方才那狗真是奇怪了,怎的别人不扑,偏偏扑到你身上来,幸好太子殿下不曾见怪” 朱询虽然看上去为人散漫,却是个内里事事计较的人。 元瑾心想,他未必真的不在意,不过是不显露罢了。 到了崇敬殿,果然戏台已经搭起,屋里温暖如春,还已备好茶水和几碟茶点。淑太后挟几位嫔妃坐在最前方,各家命妇按了品阶大小一一坐好。元瑾和元珍便也解了斗篷,坐在了老夫人身边。 因是淑贵妃生辰,徐贵妃便点了一出喜庆的拜月亭记。众夫人小姐都看得专心致至,唯元瑾并不感兴趣。 倒也不因别的原因,当年姑母极爱看戏,若是朝事已毕,她一得空便来崇敬殿看戏。元瑾陪她从小看到大,如今这些戏她是倒背如流了,怎么能提起兴趣。 老夫人倒是看得很入迷,随着台上的人唱曲,她的手指还轻轻敲在小桌上。这让元瑾看得一笑,老夫人这习惯倒是同太后一模一样。 此情此景,身侧又有老夫人,竟给了元瑾一种,又回到太后身边的感觉。 她也靠了椅背,准备好生看戏。 这时候,却有个脸生的宫婢走进来,绕过了几张小桌,竟走到了老夫人身边,俯身跟她耳语了几句。 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元瑾和元珍都觉得奇怪,诧异地看着老夫人。 这宫里,会有什么人给老夫人传话为何老夫人听了会脸色不好看 待那宫婢说完,老夫人挥手让她退下。见两个孙女正关切地看着她,才道“阿瑾,你弟弟出了点事。” 元瑾一听闻玉有事,立刻便有些不淡定了,坐直了身体“祖母,您说清楚些,闻玉出什么事了” “皇后娘娘所住的景仁宫不知为何突然失火,烧了几间偏殿。那时候闻玉正在景仁宫周围当差,因为护殿受了伤” 老夫人说完,元珍就皱了皱眉,奇道“孙女一路看来,这禁宫守卫如此森严,皇后娘娘住的宫殿为何会失火呢” 老夫人摇头“这如何知道,只是因闻玉受了伤,锦衣卫的人看到了,就派了个宫婢来告诉我们。” 锦衣卫指挥使裴子清同定国公府交好,因此锦衣卫的人都外善待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世子爷受了伤,自然会来告诉老夫人一声。 “他受伤我也放心不下,不如我去看看吧。“老夫人说着就要起身。 元瑾却按住了她“祖母,这天寒地冻的,您刚在崇敬殿里刚暖和些,突然出去仔细身子受不住” 老夫人却是焦心“总不能不去看看,谁知道伤得重不重” 元瑾低声道“您别急,闻玉是我弟弟,我还能不关心他么不如我去看吧,您就留在这里看戏。再者您若要走,太后势必会问,知道景仁宫失火的事,岂不是扫了太后寿辰的雅兴” 元珍也点头“阿瑾说得对,您进来的时候本就有些咳嗽,怎能再出去吹风。” 老夫人也只能妥协,告诉元瑾,刚才传话的宫婢就在外面等着,又仔细叮嘱元瑾,一定要行事谨慎。 元瑾应了老夫人,带着紫苏悄悄从崇敬殿出来,果然看到方才传话的那宫婢正站在外面等她。见她之后屈了身,没有说多余的话,带着她朝景仁宫的方向走去。 其实不用带路元瑾也知道怎么走,她自小在这宫中长大,这宫中的一砖一瓦她都熟悉得很。 太阳虽在,日光疏淡错落在宫墙、雪地和明黄琉璃屋檐上,但没有丝毫热度,北风一吹来,还是冷得让人战栗。元瑾拢紧了身上的斗篷,加快了脚步。 穿过御花园,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眼前便是景仁宫的方向。只见的确是失火走了水,守卫比平日还多出数倍,被重兵包围,这时候怕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从宫门之中看进去,还是能眼见华丽的宫宇一角,已经被烧得灰黑坍塌,冒着青烟。 元瑾更觉得奇怪。 这禁宫之中怎么会起火若只是宫人意外失了火,是绝不会烧成这样的。 元瑾走到门口就被禁军拦下,带头的人声音冷硬道“你是何人,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那宫婢才上前道“这位定国公府小姐是薛总旗的家人,听闻他受伤才专程过来看看的,劳烦您通融一下。” 那禁军听到了薛总旗三个字,才让开放了二人进去。 宫婢引着元瑾往另一侧完好的偏殿走“小姐随我来,薛总旗在这边。” 元瑾却将这景仁宫打量了一番,问宫婢“我看烧得这般厉害,皇后娘娘可还无事吧” 宫婢听了一顿,却也回答道“失火的时候娘娘不在宫中。” 元瑾听了若有所思。 前方就是偏殿,门口把守的却是锦衣卫,看到宫婢带着元瑾过来,问也不问便向旁边让开了。元瑾才随之踏进门,只见一架大理石锦绣围屏隔开,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声音温润清亮,听来正是闻玉。 她走了进去,却见闻玉正躺靠在罗汉床上,跟一个陌生男子说话。他已经脱了外衣,里衣也脱去一半,手臂肌肉结实,只是不常晒,显得外雪白。臂上有很大一片触目惊心的烧伤。 闻玉回头看到竟是元瑾进来,立刻就要扯衣裳盖回去,却碰到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元瑾立刻走上前按住了他的手“我是你姐姐,什么没见过你仔细碰到伤口才是。” 闻玉秀雅的脸依旧有些泛红。他复躺了回去,问道“姐姐怎么来了” 元瑾却仔细看着他的伤口,烧得起了燎泡,有些地方褪了皮,血红血红外吓人。见姐姐看着他的伤口不说话,闻玉低叹了一声。他方才遮挡不是因害羞,是怕她看到了会被吓到,继而担忧。 结果还是让她看到了。 “怎的伤成这样”元瑾眉头紧皱,不觉就责怪他,“看到起火也不知道躲,只顾着往里冲不成” 元瑾话一出,那陌生男子噗嗤笑了一声,闻玉看了他一眼,他才转过头当没听到看窗扇。 闻玉看着姐姐半张脸,低垂的睫毛,她正仔细凝视他的伤口。 他温柔地笑了“姐姐,我如今是金吾卫,看到起火我怎能躲。” 元瑾不过是随意指责他一句,也知道他的职责所在,怎么能避开。又问“可有御医来看过了,为何没有包扎” 方才那男子说“二小姐不要担心,御医已经看过了,说这是烧伤,暂时不能包扎,不过已经去取药了。” 元瑾才看向他,这人也是程子衣的打扮,高高大大,长得很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她问道“你如何知道我是二小姐” 男子道“您既是世子爷的姐姐,那便只是定国公府二小姐了。在下宋况,是世子爷的手下。” 元瑾一听便知,这宋况大概也是徐先生派系的人。 她对宋况并不感兴趣,而是问闻玉“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把来龙去脉给姐姐说清楚。我是同祖母看戏时得到的消息,她还担忧得很,我一会儿得去回禀她。” 闻玉说得很简略,道“其实今日非我当值景仁宫,是另一个总旗同我换了位置。我刚过来便看到景仁宫起火,就立刻带着人手扑灭。至于起火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现在还不得知。” 元瑾打量了他别的地方,见未有更重的伤势,才让他好生躺着别动,她出门去看看。 景仁宫失火,她怕闻玉会因此被牵连。虽之前并非他在看守,但难免也需要说清楚。 元瑾跨出门,迎面便扑来冬日干冷的空气。她朝失火的地方走去,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失火的。 宫宇皆为木制,起火后火势很容易蔓延。只烧了几间偏殿,那已经算是救火得力了。元瑾站在不远处看着废墟,有几个锦衣卫和禁军正在检查。她仔细观察,只见这倒塌的外墙有奇特焦黑痕迹,烧毁竟比内墙严重。 看这样子,这火势的起因并不简单啊。 她正看着,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随即有人问“你在失火这处做什么” 元瑾回头,竟看到朱询带着禁军站在她身后正看着她,而她周围的禁军和锦衣卫皆立刻跪下。 朱询走了过来,见是那定国公府的二小姐,表情冷漠地问“谁准你到景仁宫来的” 元瑾跟朱询在一起十多年,一向只看见他对自己恭敬有加,笑语晏晏。极少这样警惕冷漠。 当然了,她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元瑾后退一步,屈身道“太子殿下,我弟弟薛闻玉因救火受了伤,我听了宫人传话,便过来看看弟弟的伤势。” 她微垂着头,不想和朱询对视。 朱询身边有个人解释道“殿下,薛总旗当时在景仁宫附近当值,因为救火受伤了。” 朱询嗯了声“去把他给我带过来。”又对元瑾道,“即便你是来看你弟弟,怎会到失火这处来” 朱询可不是那种,三言两语能蒙混过去的人。恐怕方才因为狗的事,他本就有些不喜欢她。 元瑾本来就是觉得这里失火有异样,所以过来看看,但这话说出来更惹人怀疑。难道要跟他说“我是过来看热闹的。”这当然是更不能说了。 正在她沉默之际,薛闻玉就被人扶了出来。 他勉强给朱询行了礼。 闻玉脸色苍白,想必勉强穿上衣裳,其实还疼得厉害,额上布着一些细密的汗珠。朱询看了他问也不问,就一招手“把他带去值房关押起来” 元瑾之前是忍着一言不发,尽量让朱询不注意到她。听到这里如何忍得住,立刻站起来挡在了闻玉面前“太子殿下,为何要关押闻玉” 她决不能让朱询对闻玉怎样。一则闻玉身上还有伤,既没有包扎也没有敷药,若是耽误了上药,伤口溃烂了怎么办病情加重了怎么办更何况这事闻玉并没有什么错处,他是与旁人换班,刚来这里时就见到起火,还因为扑火受的伤,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将闻玉关起来。 朱询上次在定国公府见过,还以为这姑娘是胆小如鼠的人,现在看她为自己弟弟突然冒出来,却实在是不知轻重 他冷淡道“薛闻玉玩忽职守,致使景仁宫烧毁严重,自然要予以惩戒” “姐姐,我无事,你让他们带走我吧。”薛闻玉在她身后低声道。 元瑾按了按他的手,示意他别说话。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没资给闻玉出头,但闻玉现在伤得极重,不能不上药。再者,闻玉还有那样的身世,倘若让朱询察觉到异样,恐怕才更是不好。她了解朱询,他总归是讲道理的人,不会不听的。 元瑾走上一步,屈身说“若太子殿下不问起火的因由和过程,便直接惩治了闻玉,怕是有些草率。传出去恐怕也是有损殿下的威名。倒不如细细审来,看闻玉是否有错处再做定论。方才景仁宫不是闻玉当值,闻玉也是刚赶到此处,就看到大火已起,他还因救火负了伤,还望殿谅一二,至少让闻玉上个伤药,以免伤口恶化。殿下觉得如何” 朱询却根本不跟她这样的小人物辩解,道“今日太后寿辰,景仁宫却出了这样的事。你弟弟玩忽职守的罪名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他道,“来人,把薛闻玉带进值房,先关押起来” 元瑾被他的坚决堵得无话可说。 这个朱询,跟她所认识的朱询并不一样 现在的朱询性暴戾,对弱者毫无同情,也不屑理会下位者的感受。 或者说,他向来就是如此的。只是之前的羊皮穿得太好,她从不曾察觉罢了 两个禁军听命,立刻要上前抓闻玉。元瑾看了焦急,也立刻上前去。 而此时乾清宫内御书房,黑漆地面光滑可鉴,幔帐低垂,赤金九龙腾云四方双耳香鼎中,飘出阵阵香雾。当今皇帝朱楠坐在宽阔的赤金镂雕的椅子上,上铺着暖和的银狐皮。他年近四十,因大病初愈,面色还有些苍白,笑着同朱槙说话“难得你入宫探望朕一次,怎么也得多留几天再出宫。母后可是极想你的。” 朱槙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笑着说“皇兄说笑了,母后记挂皇兄的病情都来不及,怎会想念我。” 朱槙今日与平时不同,头戴翼善冠,身着藩王服制,前后及两肩各织金色游龙,腰系玉革带。只是随意地坐着,便让人觉得气势如山。 皇后庄氏陪坐在右侧,她年约三十,长得端庄秀美,保养得宜。也笑了笑说“靖王这是哪里话,你能来宫里住,太后娘娘只是高兴的再者,靖王多年不再娶,如今正好让陛下给你指门亲事。” 朱槙却是笑了笑,并不对此答话,殿中安静了片刻,庄氏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说到这里,外面有宫人通传“陛下,景仁宫掌事嬷嬷求见。” 朱楠宣了进,很快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掌事嬷嬷先在皇上面前跪下“陛下,景仁宫失火了” “什么”庄氏听了大惊失色,从椅子上站起来些许,“景仁宫如何会失火” 景仁宫是她的居所,庄氏自然会大惊 掌事嬷嬷道“现还未查出缘由,不过太子殿下已经过去了。殿下让奴婢来回话,火势已经被控制了,让陛下和娘娘切勿因此心急,这件事他会处理。” 庄氏才复坐下,目露隐忧地瞧向皇上。 而另一个进来的人却站到了朱槙的身后,低声在他耳侧轻语。朱槙听着下属的话,面上的轻松神情渐渐收了起来。 景仁宫中,禁军听了太子的吩咐,便立刻要抓闻玉去禁闭。 禁军一抓便扭到了闻玉胳膊伤处,闻玉疼得冷汗都出来了。元瑾看到皱了皱眉,道“他方才因为救火,胳膊受了伤,即便你们抓他走,只抓他的手腕就是了。” 这朱询真是越发不讲道理,火势起时又不是闻玉当值,闻玉还因为救火受了伤。他抓闻玉,莫不过就是抓个替罪羊顶罪罢了为何还要这般折磨他 禁军根本不听,扯着闻玉就要往前走。见闻玉疼得站都站不住了,元瑾心中一急,上前就想把他拉回来。 禁军却是一挥手将她推开 禁军手劲极大,元瑾被推得趔趄,一脚踩滑了台阶,跌落在了雪地里。挣扎片刻也没起得来。 薛闻玉看到,顿时比自己受伤还要疼,强忍着痛意道“姐姐,你不必管我” 那禁军还说“你若再阻止,这刀剑可是真无眼的” 朱询只在一旁散漫地看着,他的确不喜欢这定国公府二小姐,大概是因雪团亲近她,他心里只觉得雪团完全就是姑姑的。而姑姑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这样一个小姑娘,她凭什么能像姑姑所以看到禁军这般对她也没管。 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那女子腰间的一个东西时,瞳孔蓦地一缩。 方才她披着斗篷时他还未看见。眼下她跌落在雪地里,那淡青色的玉佩便看得一清二楚 那东西竟然是 怎么会在她身上 元瑾摔在雪中时还有些懵,雪渣进了她脖子里,冷得刺骨。而朱询却在旁看着,毫不阻止禁军的行为。她心里暗恨这畜生,果然是两世都要和她过不去 她正要爬起来时,却见朱询变了脸色,突然向她走过来。 他半蹲下身,将她腰上的玉佩摘了下来,打量了一番,然后问她“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元瑾看到他拿着陈慎的玉佩,只是淡淡道“区区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殿下难道也感兴趣” “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朱询听着笑了笑,抬头冷冷地看着她,“你当真不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这代表着靖王殿下的身份,代表他至高无上的权势。 代表她无论出入何种险境,只要是有人认得这块玉佩,就根本不敢拿她如何 这是陈慎送给她的玉佩,陈慎是一个普通的幕僚,这玉佩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故元瑾一直就觉得这玉佩不值钱。 但为何朱询会对这个玉佩有这般反应。这让元瑾不由得想起,当初定国公一见到这玉佩时,也是这般的反应 倘若定国公的反应还可以用陈慎是他熟人来解释,那朱询呢,他又是因为什么 元瑾也开始怀疑起来,这枚玉佩,究竟是什么来路 元瑾抿了抿唇道“这是旁人送我的,我当真不知道是和来路,殿下可不可以先让我起来” “哼,你不知道”朱询似乎是嘲笑了一声。 他站了起来,直接将旁边禁军腰间的剑抽出来,抵住了元瑾的脖子,半蹲下靠近她,语气阴寒地道“你最好老实说,你知不知道这玉佩究竟是谁的你是怎么得来的” 他对靖王恨之入骨,靖王的东西出现在这女子身上,还是他的贴身之物,那势必证明。这女子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冰冷的剑刃紧紧抵着元瑾的脖颈,而她真切地感觉到,此刻朱询身上凛冽的杀意。 仿佛她一个说得不好,这剑刃就会突入她的脖颈,了解了她的性命 而朱询,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这样一个普通的玉佩,为什么会让他有如此反应。 这究竟是谁的玉佩 正是这时候,门口响起了一个徐缓而熟悉的声音,有人跨门而入。 “这玉佩是我送给她的,太子有何意见不成” 而景仁宫内的禁军,锦衣卫,当值的宫人,皆纷纷跪下来。 就连朱询,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第43章 元瑾霍然抬起头, 便看到一穿着亲王赤袍的高大男子从宫门跨入。当她看到那张极为熟悉的脸时, 顿时惊愕得睁大了眼睛。 竟然是陈慎 他为何会出现在宫廷里,并且还身着亲王服制 而朱询笑着走了上前“我说是谁, 竟这般大的排场。原来是叔叔来了” 叔叔 元瑾听到这里,紧紧地抓住一把雪, 冰凉的感觉透过掌心, 直凉透了她的身体。 能被朱询称为叔叔的,这天底下除了那个人,便没有第二个了 只有那位,权倾天下的靖王殿下,才当得起,当今太子爷一声叔叔了。 元瑾看着陈慎。 今天是太后寿辰,他进宫赴宴穿的是亲王服制, 更衬得他身材高大, 虽然仍然是面带笑容,但周身的气质没有丝毫压制,与平日那个普通幕僚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倘若他一开始就是这样出现在她面前,那她也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她思绪极为混乱, 原来陈慎就是靖王 是灭了她萧家,囚禁了太后的西北靖王。 她竟然一直将他当做普通幕僚, 多番求他帮忙,还与他交心往来 那么多的疑点, 到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陈慎就是靖王, 所以他才对兵法运用娴熟,到了恐怖的地步。所以他周围出没的人才行踪诡异,神秘莫测。所以定国公看到那枚玉佩,才会脸色大变,因为那是靖王殿下贴身所带的东西,却平白出现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 她怔了半天,脸色又青又白。 朱槙却笑道“侄儿在这里审问我的人,叔叔自然不得不过问一二。”说着已经走了进来,身后带的锦衣卫四下散开,将景仁宫团团围住。 他走到了元瑾面前,看到她跌落在雪地里,目光微动,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伸出来,轻声道“来。” 元瑾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伸出去,她的手冰冷,被他的大掌握住,再顺势一拉便站了起来。 朱槙又轻声问她“可有受伤” 元瑾摇了摇头。 他道“那你稍等我。” 他说完才放开她,招了招手,几个锦衣卫立刻上前将元瑾护住。 朱槙走到朱询面前,他比朱询还要略高一些,因此气势更胜,语调缓慢地道“方才侄儿见着我的玉佩,倒不知为何这般激动,竟至于用剑指着她” 朱询是没料到朱槙会突然出现,并且门口连个传话的都没有。 想来是门口的禁军根本就不敢拦他。 他是西北靖王,囚禁萧太后,灭萧氏余,威震边关,战功赫赫,怎会有人敢阻拦于他 其实若没有当年那件事,朱询也不至于会到想杀他的地步。但因那件事,他对他恨之入骨,之前疯狂地杀了直接导致事情出现的一批人,靖王并未曾管。那是因为那些人对他来说也如蝼蚁,他根本就不在意。 所以但凡是他重视的,那便都要毁去。 他要报复 但是明面上,靖王还是靖王,是他的长辈,西北军权的拥有者,所以还是要和睦的。 他道“叔叔实在是误会侄儿正是见到叔叔的玉佩无故出现在一个小女子身上,怕是您的东西有所遗失,或是被人偷窃,所以才要替叔叔捉拿贼人。” 这便也是睁眼说瞎话了,靖王身边是什么守卫,怎么可能出现玉佩意外失窃的情况。 “怕我的玉佩遗失,竟然至于用剑指着一个女子”朱槙又问。 朱询则道“是我方才激动了,不知这姑娘竟是叔叔的人,还请叔叔见谅了。” 当然,朱槙现在也无法跟他计较,毕竟他的话听上去合情合理,而元瑾也没受伤,实在是没有发难的理由。他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玉佩是我亲手赠与她,并非遗失。侄儿是想抓贼人倒也罢了,若是因见到我的玉佩,便起了杀心,那还真是不好办啊” 朱询自然不认,也笑了笑“叔叔哪里话侄儿怎敢对叔叔的人起杀心。” 朱槙却抬起眼,冷冷地盯着他道“你不敢吗” 他这时候笑容尽收,不笑的时候就显得尤其冷酷,那种凝滞而压迫的感觉便迎面扑来,叫人呼吸都一滞。让人想起这是亲手砍过宁夏总兵头颅,坐拥西北、山西军权的靖王朱槙。 朱询露出一丝无意味的笑,淡淡道“不敢。” 朱槙才点头,道“那便还来吧。” 朱槙说的正是那枚玉佩。 朱询也没有想要的意思,将那玉佩交回,朱槙接了走过来给元瑾。 朱槙伸出手,却见小姑娘仿佛没反应过来一般,没有伸手接,而是径直地看着他。他才笑了笑“怎么傻了” 元瑾并非没反应过来,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接。 她面对的仍然是熟悉的陈慎,甚至言行都和平日一般无二。但刚看到刚才他与朱询对峙的那一幕,元瑾心里却分明的知道,他不是陈慎,什么陈慎不过是他虚化的人物,他一直在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个人就是靖王朱槙 那个她曾无法抗衡的对手,高高在上的命运主宰者,就连朱询在他面前,都要恭顺应承。 这亦是她的仇人,是太后和萧家覆灭的元凶之一。 居然之前,只在她面前装作一个普通幕僚 所以,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面对他。 朱槙却觉得,她应该是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吓傻了。 毕竟这样巨大的身份转变,突然间身边的一个普通人,就成了权势滔天的藩王,没有人会不被吓到。 他拉起她的手,将玉佩放在她的手心,告诉她“是非之地,我先派人送你回定国公老夫人那里。你弟弟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吗” 玉一入手便带着他掌心的温度,瞬间让她冰冷的手也感觉到了几分暖意。元瑾心中更加复杂纠结。她开口道“你”她非常想说,你怎么会是靖王,为什么你会是靖王 只是她本来单纯地恨靖王,亦是单纯的喜欢陈慎。但当这两种感觉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晦涩得难以开口,面对他的时候,突然不知道自己的情绪究竟应该是爱还是狠。 一切不都摆在眼前么。 他是陈慎,那个三番四次帮她,她视他如佛祖般温和的陈慎。但他也是靖王,是她的仇人,亦是太后死亡的元凶 朱槙则告诉她“明日我会亲自去定国公府。” 他是想说,明日会来跟她说清楚,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但这又能如何呢。 元瑾抿了抿嘴唇,没有再开口。 随后朱槙转向了朱询,淡淡道“侄儿虽贵为太子,只是天子犯法,尚要与庶民同罪。方才无故冤枉了定国公府二姑娘,是否还是跟她道一声歉呢” 其实自古以来,就从没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时候。朱槙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权势和地位,逼朱询向她低头罢了 而元瑾需要么她不需要,她更怕日后朱询会报复在闻玉身上。 所以她握了握靖王的手,示意不要强求。 朱槙却轻轻一按她的手,笑道“侄儿以为如何” 朱询瞳色幽暗。 朱槙是他的长辈,并且权势之重,连皇帝都要避让他,他亦不能正面和朱槙对上。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所以他只能抬起头,看着元瑾一笑,道“方才,当真是我对不住二姑娘了。” 他这话说得非常缓慢,显然是极不情愿。 元瑾想着,他已身在尊位许久,恐怕是很少有这种被人强按头的时候了。 但说真的,她养他这么些年,他又曾刻骨铭心地背叛她。这句对不住,还算是浅的了真正重的,应该是让他在自己面前跪下,跪出血来,才能消减几分她心头的恨意 “太子爷客气了。”元瑾也只说了这几个字。 朱槙则想着,小姑娘现在肯定还无法接受,刚才又受了惊吓,还是让她先去缓缓吧。 朱槙招手,叫了李凌过来“送二小姐去崇敬殿。” 李凌应喏,恭敬地伸手一请。 定国公本就是靖王的人,靖王处理弟弟的事,比她更方便。再者能看得出,朱询对靖王还是有那么一些忌惮的。反而她在这里,靖王和朱询没这么好谈。他把她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看,凡事都有所忌惮。 元瑾想到这里,终不再停留。只先走到弟弟面前,对两个禁军说“你们放开他。” 有靖王在旁边站着,并且很明显,这小姑娘是靖王殿下的人。两个禁军也不敢不听,放开了闻玉的伤处。闻玉差点没站稳,还是元瑾扶了他一下,轻声问他可好。 闻玉略睁开眼,淡棕色的瞳孔透出几分瑰色,缓缓地点头。道“姐姐你先走。” 他同靖王想的一样,姐姐在这里反倒连累姐姐。 元瑾见他真的没事才放下心,迟疑片刻,又对靖王略一点头,才由李凌陪着回了崇敬殿。 她走到门外,才听到朱询的声音说“既然叔叔来了,倒也可以帮侄儿看看,这火灾因何而起” 看来朱询对靖王也甚是忌惮啊。 元瑾思绪混乱着,走到了崇敬殿外时,李凌道“二小姐进去吧,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元瑾正要走,脚步却一顿,随后转身问他“你之前就知道我” 他看到靖王对她说话,却一点都不惊讶,那势必是早就知道她的。或许是在她和靖王来往的时候,这些人就在看着她。毕竟朱槙这样的身份,出场必然是有多重人手保护的。她没看到,只是这些人在暗处罢了。 “您常与殿下往来,我们自然是知道的。”李凌笑着说。 “他为何要装作普通人,跟我来往这么久”元瑾问道。 但这些训练有素的手下,是半个字都不会多说的。尤其他还是靖王的人,更是人精中的人精。 “二小姐可以明日亲自问殿下,殿下的心思,我们这些下人不敢妄自揣测。”李凌对她的态度恭敬而不谄媚,正是最让人舒服的态度。 元瑾没有再继续问,从这些人口中,她是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的。 其实方才那句话,与其说是在问李凌,倒不如说是在问她自己。 跨入殿中,温暖的气息裹挟她的全身,她才堪堪松开手。看着掌心那枚青色的玉佩。 她一直未认出陈慎就是靖王,跟他这些穿用有很大的关系,他穿着一向简朴,就连这玉佩也只是块普通的青玉。只是也能看出主人是佩戴了很久,玉的手感因长期摩挲,已温润如白玉。 她未再佩戴这块玉,而是放入了怀中。 这是那个人的贴身之物,他之前必定是常年的佩戴和摩挲。将它戴在外面,她觉得别扭。扔掉却又是不可能的,故只能放在怀中。 她入座之后,倒是把老夫人吓了一跳,她的斗篷上满是雪沫,发髻也比方才凌乱,小脸当真是一丝血色也没有。老夫人才问她发生什么了。 元瑾略回过神,才将方才的经过同老夫人讲了一遍。 “靖王殿下来了”老夫人先一惊诧,进而反倒是镇定了许多,“有殿下在,闻玉倒不至于有事了。” 元瑾嗯了一声,灌进一杯热茶“您别担心就成,闻玉的伤势倒也不重。” 热烫的茶从喉咙烫进胃里,彻底让她暖和起来。 元瑾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老夫人担心是不担心了,但是她还记挂着一桩事呢。 那就是定国公信中所说的,靖王殿下早已看中元瑾,叫她推了裴子清一事。 靖王殿下突然出现在景仁宫,又是那样的时机,恐怕就是为了元瑾的。 看来靖王殿下对元瑾,当真是不一般那她也能放心了,否则之前总是惴惴不安,怕殿下对元瑾只是随意,岂不是蹉跎了元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第45章 夜风夹杂碎雪扑来。 定国公府门口, 匆匆地驶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停下后, 驾马的小厮很快跳下马,然后上前拍门。“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前来拜访, 快些开门”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从里面凑出个小厮的脑袋。先问“这么晚来访, 当真是裴大人可有名帖” 那驾马的小厮还没说话, 车帘却被撩开了,露出一张冷淡的俊颜,正是裴子清“的确是我来访,快去通传,就说我要见你家老夫人。” 小厮一见当真是裴大人不假,立刻叫大开了府门,先让马车进来。他则赶紧飞奔着去告诉老夫人。 因靖王殿下要娶元瑾的事, 老夫人这时候也没睡, 正在和崔氏、元瑾商量细节。 朱槙上午来提了亲,下午皇宫里就来了人,宣旨说请老夫人明日带元瑾入宫觐见太后娘娘。看来朱槙向元瑾提亲一事,这皇城中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了。 由于事出紧急, 因此别的都搁置了,老夫人先和元瑾谈论这个事。 “阿瑾与殿下意外相识, 殿下又是突然提亲的,别说咱们了, 连皇上和太后娘娘都不知道半分。到时候太后娘娘必定有许多话要问你, 你不要胆怯。祖母会陪着你的。”老夫人告诉元瑾, “这嫁与靖王殿下可是一件大事,皇家的繁文缛节极多,恐怕不会这么轻松。” 元瑾当然不胆怯。 朱槙早上做出这么大的排场,这皇城之中,该知道的人都应该已经知道了。 崔氏却有些忧虑“老夫人,这事我还是担心,太后会不会嫌弃我们元瑾不是正统的国公小姐。我之前听说,太后娘娘曾想说给靖王殿下的,可都是一等一的贵女” 老夫人也不知道,劝崔氏“不必太担忧,太后娘娘是个极和气的人,应该也无碍。” 正说到这里,外面的小厮就进来禀报,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前来拜访。 老夫人深深皱起眉,看了元瑾一眼。 她原以为,既然靖王殿下已经表露了心意,那裴子清知道后,聪明如他,自然不会再提这件事。怎么还会深夜前来呢 “阿瑾,不如你和你母亲先回去歇息吧。我来同裴大人说。”老夫人道。 元瑾却摇了摇头,裴子清其实是来质问她的。 出了这样荒谬的事,他能不来问问她么。 “祖母,我来和裴大人说吧。”元瑾淡淡道,“您和母亲先歇息吧,您也操劳一天了。”说着她向崔氏使了个眼神,示意她扶老夫人先进屋歇息,老夫人年纪大了,不能熬夜。 崔氏现在极听女儿的话,女儿说了之后,她立刻就站了起来。 老夫人却有些不放心“阿瑾,你可是要嫁给靖王殿下的,不应再和裴子清有什么接触。” 这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会惹了殿下不高兴 这世上的人,有哪一个人不忌惮靖王朱槙的。 元瑾笑道“您放心,我心中有数。再者也是在您的地界上,我与裴大人自然不会有什么话传出去。”她又说,“再者,我是还有些话想和他说清楚。” 老夫人见她坚决要和裴子清说,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那我也先不睡,等你们说完了,叫人来知会我一声。”老夫人叫了拂云在外看着,才被崔氏扶进了卧房。 雪夜岑寂,外面屋檐下挂的红绉纱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碎雪纷纷,虚掩的堂屋隔扇中,却透出暖黄的烛光。映衬着深蓝似墨的天空,萧瑟的夜晚里有种别样的温暖。 裴子清一路疾步而走,心急如焚,到了正堂外,看到透出的烛光,脚步反而渐渐慢了下来。 他推开隔扇,风携卷着碎雪吹进来,落在黑色楠木的桌上,片刻就化作了莹润的水迹。屋中竟只有元瑾一人,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风吹过她的面颊。 “来了。”元瑾道,“裴大人可要上茶” 裴子清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到她面前问,语气严肃“萧元瑾,你可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很少叫她的本名,在她是县主的时候,他一向是恭敬地称她为“县主”,就算是私底下,也是叫她一声“丹阳”,这是有多么气急败坏了,才会叫她的本名。 元瑾语气淡淡的“裴大人叫的是谁” 裴子清几乎要被她气笑了,一把抓住了她的肩“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好伪装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突然嫁给靖王殿下,你究竟在想什么不想嫁给我,因为我曾害了你,难道你便能因此嫁给靖王了若不是他,你萧家能覆灭吗,萧太后会死吗” 元瑾只是抬头看着他。 她说“裴大人说这样的话,真是让我不明白了。我嫁给谁,与你有何干系” 裴子清差点被她这个态度给气死,他知道她内心深处仍然怨恨他,这个恨意,可能比恨靖王来得更深。所以她不惜一切的激痛他,刺激他。他再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殿下召我过去,把事情都告诉了我。你一开始说的普通幕僚,便是靖王殿下” 元瑾闭了闭眼睛。 裴子清的手指渐渐缩紧,他的脸上有种难以言说的哀伤。 “元瑾,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背叛你” 元瑾睁开了眼睛,她终于看向裴子清。 裴子清知道她看着自己,他苦笑道“你就没想过,你这样待我,而我又对你有这样的心思,我为什么会背叛你” 元瑾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要说什么,她的语气冰冷“为什么” “我自一开始,就是靖王殿下埋在你身边的棋子。”裴子清终于说,“我本来就是效忠于殿下的人。所以,一切都是靖王殿下蓄谋已久。甚至包括你的死,也和殿下有脱不开的干系。你们二人这般相对,你为何要嫁给他” 元瑾听到这里沉默,随即笑了。 原来如此。 原来她一切的关怀照顾,不过是付诸一个卧底而已 她笑得后退几步,腰抵住了桌沿。 她目光冰冷地看着裴子清“朱槙灭萧家,我明白是为什么。但是我的死和朱槙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很复杂,背后有你想不到的结果,甚至连我都不得知。”裴子清的目光微闪。“但你不能嫁给他,元瑾,你忘了你萧家满门了吗你忘了萧太后了吗” 元瑾道“我从未忘过。但是”她抬起头来,“你又有什么资阻止我你在我身边所做的一切都是背叛。甚至我好不容易重来,你还要横插一脚。若不是因为你,靖王怎么会要娶我一面说着爱我,一面又毫不犹豫地害我。裴子清,比起朱槙来,其实你更让我恶心” 她的目光是真正的嫌恶。 裴子清的手握紧,微微地发抖。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看到元瑾对他的厌恶。这样的情绪笼罩着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当他最终还是对萧家下手的时候,他曾无数次的想象过,元瑾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看他。那时候他因此而犹豫不决,几乎下不去手。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看到元瑾憎恶抵触的目光时,他竟然难受得呼吸不过来。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慢慢融化她心中的寒冰,让她能像以前那般信任他喜欢他,但是他现在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她是真的厌恶极了他 他无法承受,甚至愿意用一切换从头开始。 因为其实,元瑾才是那个真正温暖了他的人,那个将他从黑暗的泥淖里拉出来的人。若不是她,他断断走不到今天,她才是他最看重的。 “元瑾,你不能这样” 他接下来的话几乎说不下去。 你不应该这么对我。我是爱你的,我从没有想过要害你。 但是这样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当真没有害她吗,那萧家是怎么覆灭的萧家若不覆灭,元瑾会死吗元瑾说的没有错,他就是一边害她,一边又说着爱她,实在是叫人恶心 “裴子清。”元瑾淡淡道,“你放开我吧,你我二人之间,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我厌恶你,也厌恶自己识人不清。你若真的还记得我之前对你的半分好,我只有一件事求你,那就是别再管我的事了。” 她这样说,不仅是否定了他,更连两个人的过去,她曾经为他做过的那些事,都否定了。 “不是的。”裴子清又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声音低哑,“元瑾,我真的没想过害你那次我本想,你萧家若是没落,我就娶你为妻的” 元瑾听着笑了笑“裴子清,把我害到这个地步,你还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好笑吗” 裴子清愕然,抓着她的手,终于是渐渐松开。 一念之差,当真是一念之差。 那时候他多么犹豫,甚至靖王的心腹都看出他的犹豫,轮番来劝他。 就这么一瞬间,决定了他今日的追悔莫及。 元瑾道“我想,裴大人现在应该无事了吧。若是无事,那便请回吧。” 她转过身。 裴子清闭了闭眼睛,知道无法回头了。 他在她身后,有些疲惫地开口“元瑾,你稍等。” 元瑾脚步一顿。 裴子清继续道“你若真的决定要嫁给殿下,就忘记前尘往事,重新开始吧。毕竟当时你与殿下也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我欠你良多,不会再对你不利,也不会告诉旁人你的真实身份。但你以后就不要做傻事。你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姑娘,敌不过他的。” 方才那番争论,让裴子清终于明白,元瑾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的。而他,也不可能争得过靖王。 那他还不如劝她,好生和靖王在一起。至少,她这一世是幸福的。 元瑾静默片刻,她说“你若怕我害他,就劝他不要娶我。” 裴子清有些惊愕,但她已跨出了堂屋,只对守在庑廊下的拂云说了一句话“送裴大人离开吧。” 她的身影渐渐融入了黑暗之中。 这夜的雪未停。 元瑾是被一阵悉索的声音吵醒的,她睡得很浅。 紫苏拿汤婆子轻轻暖她的脸,笑道“二小姐,要起来梳洗了。” 今天要进宫,故一早便要起来打扮。元瑾才从冗杂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半个时辰后,老夫人就携着她行驶在进宫的路上了。 老夫人替她理了两回领子,又叫随行的丫头给她篦了一回发髻,看得出她老人家还是很慎重的。 元瑾笑了笑“祖母可是在担忧” “就是寻常人家见婆婆也得慎重,更何况你婆婆还是当今太后。”老夫人道,“我派人去靖王殿下那里传过话,说太后宣你入宫觐见,只是殿下未给派人给我回信,也不晓得他究竟知道没有。” “殿下知道了又能如何。”元瑾不甚在意。 老夫人却说“知道了便能跟太后打声招呼,免得为难了你罢了,现下也来不及了。” 这次是奉了太后懿旨进宫。马车经过午门也没有停,径直行驶了进去,从夹道直接通往坤宁宫,在宫门外下了马车。 宫人进去通禀后,便有太监出来宣“请定国公府老夫人、二小姐觐见” 老夫人才携着她走进去,只见宫中富丽堂皇,十分贵气。比之旁的宫殿不同,正殿竟供了一尊菩萨,摆了香炉、木鱼和贡品。过了屏风和幔帐,才看到内间。 淑太后正坐在罗汉床上,头戴翡翠眉勒,寿字金簪,身着檀色祥云纹缂丝褙子,竟是寻常的妇人打扮。 老夫人带着她给淑太后行礼,元瑾道“太后娘娘万安。” 淑太后将她上下打量了许久,才语气轻柔地道“上次宫中见到二姑娘,竟未将你看清楚过。如今看来,倒的确是个美人,难怪槙儿会喜欢。” 这话倒听不出,淑太后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元瑾了。 不过元瑾觉得,应该是不喜欢的。毕竟淑太后给朱槙找的好好的贵女他不喜欢,竟突然向一个出身不正的继小姐提亲,还没和她商量一声,她还是从旁人口中知道的这件事。再者以自己的身份,本只能给靖王做侍妾罢了,娶来做正妻是不够的。 “太后娘娘谬赞了。”元瑾道。 她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因为淑太后没有让她起身。 果然就是不喜欢她的。 老夫人在旁看着,连忙笑道打圆场“说来娘娘怕是不信,阿瑾同殿下相识的时候,还不知道殿下是靖王呢” 淑太后嗯了一声,却没有继续接话,而是喝了一口参茶。 正是僵持的时候,外面却突然有通传的声音“靖王殿下到” 淑太后听到后放下了茶杯,露出几分惊愕的神色。朱槙怎么会突然来了 朱槙竟然来了 元瑾因保持行礼的姿势,眼睛也只能看着地面。便看到宫人们纷纷跪下,一双做工精致的皂靴走到自己身边,朱槙先向淑太后行了礼,才叫了宫人齐身。 淑太后就道“寻常你不是这里忙,就是那里忙,怎的今日有空过来” 朱槙笑道“今日得空罢了。” 他的声音就在身侧,低沉中略带几分柔和。 说完之后后,他的一只干净宽厚的手伸到了元瑾面前,要扶她起来。一如那日她跌倒在雪地里。 元瑾自然明白过来,朱槙是过来给她撑场子的。 他得了老夫人的信,但没有回复,因为已经打算好了直接过来。 但是太后没叫她起,元瑾也不能妄动。只是朱槙的手也没有收回去。 太后看到这里,只得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 元瑾才应喏,扶着朱槙的手站了起来。 朱槙将元瑾扶起之后就放开了她。宫婢已经搬了几把东坡椅进来,几人都坐下,元瑾才看向朱槙。 他进宫便都是着亲王服制,绯红长袍玉革带,衬得他英俊不凡,气度如松。看到元瑾看向他,朱槙以为她是仍然不安,就笑着向她微微点头。 似乎是在示意,有他在这里,她便不用担忧。 元瑾回过头,淑太后才紧接着,问她女红针黹,识字断文,生父母的出身。得知元瑾熟读四书五经,颇有才学后,淑太后才稍微点头,算勉强认可了这个儿媳,当然也可能是朱槙在镇场,她不好再问什么刁钻的话了。 “不知二姑娘今年岁数几何”淑太后最后问道。 朱槙今年已经虚岁二十八了,仍无子嗣,淑太后也是希望他早日成亲的。 听老夫人说元瑾虚岁十五,淑太后若有所思“那便是说,还有半年才及笄”女子多及笄之后才出嫁。她转向朱槙,“若我未记错的话,接下来你要驻守两年宁夏” 朱槙颔首“土默特部有死灰复燃之势,自二月起,我便要去宁夏卫驻守了。” 老夫人也明白了淑太后的意思“那岂不是,亲事就要拖两年” “既二姑娘只有半年及笄了。”淑太后却笑了笑道,“我看,倒不如现在就准备完婚。免得拖延这么久。”她看向朱槙,“槙儿意下如何” 朱槙略微一笑,既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只是道“她还小了一些。” 元瑾心道,这是自然的,他比她足足大了十三岁。 但是除了这句,朱槙也没说别的拒绝的话。 “这无妨礼先有了,别的再说就是。”淑太后却觉得这个不重要,看元瑾也更顺眼了,毕竟朱槙愿意娶才是最重要的,她就问老夫人,“老夫人觉得怎么样先成了礼,等槙儿去了边疆,二姑娘便仍然跟你们在一起,再等他回来就是了。” 老夫人当然也希望越快越好,夜长梦多。谁知道靖王殿下去宁夏卫两年会发生什么变数呢 老夫人也笑道“娘娘说的自然好再拖两年终究不好,我回去便告诉国公爷您的意思,可以先操办起来。” 自然,没有人问元瑾的意思。 元瑾心中腹诽,竟然这么快,她本以为能拖半年,到时候再想法子推脱的 她不想嫁给靖王,若她嫁了安稳在他身边过日子,自然过不去自己心里家仇的那一关。但若她嫁了留在他身边报仇,说真的,她不想用这种小人行径对付他。 但来得这么快,恐怕是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元瑾袖中的手指微微握紧,看来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了。 接下来,淑太后要和老夫人详细商议,朱槙便带着元瑾出来了。 “殿下,这事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元瑾出来便低声问他。“我现在还未及笄,倒不如等你去边疆两年之后回来,我们再论亲事吧。” 朱槙看了她一眼,道“你怕吗” 怕怕什么 元瑾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朱槙继续道“不用怕,只是先成亲罢了。以后你就可以在我的名头下护着,比给你一个玉佩安全多了,不是别的什么事所以,你大可放心。” 元瑾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饶是她也脸一红,急急道“我不是说这个” 朱槙却笑笑,她自从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就一直在他面前有些拘谨。眼下瞪着他,水润的眼眸露出几分恼意,才是恢复了之前生龙活虎的样子。 “那就没什么说的了。”朱槙柔和地道,“我还要去见皇上,有急事要说,故不能陪你,叫宫婢领着你在御花园里转转,可好” 元瑾没说答不答应,朱槙就伸手,招了个宫婢过来吩咐了几句,又留了两个侍卫,才离开了坤宁宫。 元瑾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微微一叹。 她心里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权势滔天的西北靖王,是她的仇人朱槙。但是每每和他相处,又觉得他还是那个陈慎。 御花园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元瑾从小看到大,故只是停在红梅林外停住。 凛冬将过,红梅也渐渐凋萎,雪地上徒留残红。 她突然想起,这片红梅林还是姑母种下的,姑母喜欢红梅,便在御花园和慈宁宫都种了许多。每年冬天红梅怒放的时候,姑母都会吩咐宫人折来,放在她宫中的各个角落。 正所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元看着凋萎的梅枝,正在出神,却听到身后传来许多脚步声。 她回过头,看到一行宫人抬着轿撵经过御花园。那轿撵之中竟坐着太子朱询。元瑾和几个宫婢侍卫便退到一旁,屈膝跪下,本来是准备等人过去再走的。谁知那轿撵之中,却传来了一声“慢。” 伺候的大太监喊了声落轿。轿落,身着一身玉白长袍,束玉冠,面容俊秀的太子殿下从压低的轿撵中跨了出来。他一开始并非发现元瑾,而是先出神地看了会儿红梅。 他嘴角微抿,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知道这位当今太子在想什么。 等到最后他终于收回目光,落到了旁边屈膝跪着的元瑾身上。 朱询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面容雪白莹润,黑瞳如墨,乌发梳得整整齐齐,戴赤金嵌玉,细金流苏的宝结,又系着一件大红漳绒嵌毛边的斗篷,竟显得像个雪娃娃一般,精致漂亮。能让朱槙看上,果然容色不俗。 他瞳孔略微一缩,便从那个流露情绪的朱询,重新变回了心思缜密的太子爷。 朱询笑道“原是薛二姑娘进宫了,不过薛二姑娘何必跪我,想来日后,我怕还要叫你一声叔婶呢。” 叫她叔婶 元瑾觉得,嫁给朱槙还是有个好处,那就是她的辈分终于对了。 朱询跟她说话的语气非常和煦,想来是直接将她划为了靖王的心腹一系。他自小就有个特点,一旦他对什么人戒备了,面上他就会显得非常温和有礼,让人丧失警惕。 元瑾站了起来,道“太子殿下客气,您将来若继承大统,我等都是您的子民,哪里有什么叔婶不叔婶的。” 她语气恭敬,也让朱询看不出端倪。 “薛二姑娘嫁了靖王殿下,自然是我的叔婶了。”朱询却又道“不过,薛二小姐恐怕还是要小心些啊。我叔叔之前曾娶过一次亲的。只是那位先靖王妃似乎去得早了一些。” 这元瑾倒是听说过,朱槙十九岁的时候,皇帝曾给他赐过一次婚,还是一个世家贵女。不过那女子只嫁了靖王半年便因病去世。花信之年突然去世,死得是有些蹊跷。 朱询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他想说什么 元瑾看向朱询。 他面如冠玉,俊雅温润,一如往常什么都看不出来。 元瑾屈身道“多谢太子提点。” 朱询又笑了笑“薛二姑娘既是我将来的叔婶,又何必客气言谢。” 他是非常乐于看到,朱槙娶一个对他毫无帮助的人的。娶薛二姑娘这样家世一般的女子,总比娶什么淇国公家的嫡女好多了,同时还能给朱槙添一些堵,朱询非常乐意。 说完这些,他才又上了轿撵。略一招手,轿撵便起驾了。 元瑾目送他离开,只是心中仍然思索。朱询提起前靖王妃,究竟是何意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第46章 当晚, 薛让从京卫赶了回来。 他先进宫面见了皇上。 毕竟靖王殿下结亲这样大的事情, 皇上是不可能不过问的。 一个时辰后,薛让才从宫里回来, 不仅带了一道圣旨,还带着由大内羽林军押送来的两车皇上赏赐的各色布匹绸缎, 以及珠宝首饰。 皇上的贴身大太监王治宣了旨, 定国公府众人跪接。 皇上把薛元瑾赐婚给靖王朱槙,择日完婚。另外给薛青山加官一等,晋升正五品工部郎中。封崔氏为正五品诰命夫人,连薛锦玉,都赐了个国子监荫监。 薛让接了圣旨之后,塞了一个封红进大太监袖中,道“劳烦公公来府上跑一趟, 不如吃了晚膳再走吧” 王治却不敢收这个封红“贵府小姐有这等喜事, 国公爷何必这般客气”这定国公家和靖王殿下结了亲家,眼下在京城正是横着走的时候,就是皇上的贴身太监,也不敢轻易怠慢了。“咱家还赶着回去给皇上回话, 也不敢多留了” 薛让便亲自送了王治离开。 而薛青山和崔氏,还处于两脚虚软状态, 好半天都没有站起来。 老夫人在旁看得噗嗤一笑,叫下人把两人扶起来“怎这般沉不住气, 这还只是皇上略施小恩。阿瑾嫁了殿下, 你们以后看到的荣华富贵还多着呢” 薛青山被扶起来的时候, 还连连擦汗“老夫人看笑话了,我本只是个举人,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能当五品官的一天” 崔氏更回不过神。 她竟然有诰命了 只有有了诰命的封号,崔氏才能被叫做夫人。她竟然从此就是夫人了 老夫人知道两人还需要时间接受这事,他们两个现在面对靖王仍然是紧张得双腿发软,说不出话来。若一直如此,等到了成亲那日可怎么好,她有些发愁这事。 她让两人先回去歇息,叫了元瑾和元珍进她的厢房。 薛元珍这几日一直心不在焉。老夫人也知道为什么,被拂云扶着坐下后,先同她直说“元珍,魏永侯爷要回来了。” 薛元珍听到这话,脸上突然露出欣喜的神采“祖母说的可是真的” 老夫人笑道“自然是真,他从宣府回来,说是三日后到京城。到时候,魏永侯府会给顾珩接风洗尘,咱们去赴宴,你也好见一见他。” 薛元珍猛然听到这个消息,又高兴又有些无措。 “那祖母,我应该做什么”她说,“徐瑶会不会也去” 元瑾则笑了笑“姐姐放宽心,到时候容光焕发地出席就是了。徐三小姐不足为惧。” 老夫人笑着点头“你妹妹说得对,你不用太担心徐三小姐,毕竟现下还有一点,对你是极有利的。” 薛元珍一时不明白是什么。 老夫人才道“如今靖王殿下要娶阿瑾,京城之中已经无人不知了。你的身份也与之前不同。顾老夫人自然会考虑这个。” 薛元珍这才明白为什么,她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给元瑾屈了下身“姐姐这里谢过” 若是之前,她还因薛元瑾的高嫁,而心中有些不舒服的话。现在就已经全然没有了。 她这才明白,大家族之中的姊妹们为何斗得少了。若日后谁嫁得好,对别的姐妹都是有益的。 元瑾只道“姐姐莫谢我,你只需嫁得魏永侯便是了。” 元瑾是真心诚意的,希望薛元珍能嫁给魏永侯。不要让徐家占了便宜就行。 老夫人跟元珍说完,才叫她先回去歇息准备,然后把元瑾叫到了跟前,告诉她“你与靖王殿下的婚期,定在了二月初六。” 二月初六,那岂不是连半个月都没有 元瑾皱了皱眉,又应了是。老夫人就笑“今儿殿下实在是照顾你,他正为土默特部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却还特地抽空来宫中一趟。殿下这般待你,一切便不用忧心。” 老夫人怕是敏锐地察觉到,元瑾似乎没她想的那般高兴,所以才说这话吧。 元瑾笑了笑“祖母放心,我并不担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倒也不逃避拒绝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利用这事,达到她想达到的目的。 “那就好不过祖母还是要多嘱咐你几句。”老夫人温和地说,“既然都是要嫁人的了,厨事女红还是要学一学的,女孩儿重要的还是相夫教子。夫为天之意,并不只是说丈夫的重要,更重要的是,有殿下在,便有人为你遮风挡雨,为你抵御艰难。你后半生有他庇护,便不会忧愁了。” 元瑾听了老夫人的话,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老夫人是看她年幼稚嫩,才以此提点她。 她说的和当年太后告诉她的,完全不一样。当初她不过十一二的时候,太后就曾教导过她“什么夫为天,夫为纲,全都是狗屁话。阿瑾只消记得,男的都是喜新厌旧不长情的东西,你有姑母和父亲,那么这世间上你想要的一切,便都能拥有。” 老夫人和太后都没有错,不过是不同身份时,所做的最佳选择罢了。当初她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自然能有那样的选择,但现在她不是了,能有朱槙庇护,已经是一件极难得的幸事。 但并非如此啊,她跟朱槙之间,还隔着深深的鸿沟。 她没有让人庇护的打算,也无法被人庇护。 元瑾回到锁绿轩之后,刚脱了簪,便有丫头进来传话,说世子爷来看她了。 元瑾叹了口气,她已经有些疲惫了,便未再梳妆,就这么素着模样,在烧了地龙的东厢房见他。只见门开了,进来的不止是薛闻玉,竟还有徐先生。 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得知她和靖王的亲事,徐先生势必会过来。 徐先生给她请了安,元瑾对宝结道“给徐先生上峨眉雪芽吧。”她看向闻玉,只见他一如往常的俊美,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想来是伤势还未完全恢复的缘故。她就说,“世子爷给一杯枣茶就是了。” 徐先生坐下后,有些歉意地说“深夜来二小姐这里相见,着实有些不好。只是事出紧急,我才漏夜前来。”他说的倒是不假,肩头的那块衣裳还是湿的,来的时候必然很匆忙,连伞都没撑的。 元瑾道“你先说就是了。” 徐先生便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了元瑾。 元瑾接过来,打开一看便皱起了眉。这本册子中,竟然写了许二三十个武将文官的名字,甚至有几个她非常熟悉的,当今朝中大员都在里面 礼部尚书宋比怀,兵部侍郎李如康,金吾卫指挥使范远,辽东总兵崔胜这些可都是要员 元瑾放下这本册子,严肃地看向徐先生“先生这是何意” “世子爷告诉在下,您亦有过目不忘之能,方才那一眼应该尽都记得了。”徐先生笑道,随后他拿过了烛台,将这本册子点燃。“二小姐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以及在下是什么意图。” 元瑾的确也已经猜到了。这册子写的,恐怕就是支持薛闻玉的背后势力 她之前知道人势必不在少数,却不知道,竟还有如此几个大员 “给二小姐看这个册子,是想给您一颗定心丸”徐先生说到这里,却被闻玉打断了。 “亦是我不想隐瞒姐姐。”闻玉抬起头,他淡淡问道,“姐姐,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说。” 徐先生看了闻玉一眼,紧接着道“世子爷,正事要紧” “你先出去。”薛闻玉语气平静而坚决。他发号施令从来都不需要色厉,一旦他说出口,便只能服从。 徐先生只有先退出去。 闻玉才语气冷淡地问道“姐姐,你和靖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不喜欢靖王吗,怎的如今突然就要嫁给他” 元瑾嘴角一扯“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靖王的” 闻玉抿了抿唇,沉默片刻说“旁人未必看得出来,但我和姐姐朝夕相处,怎会不知道。” 元瑾知道这弟弟,察言观色的能力极是厉害的。她叹了口气。 闻玉却看向她“姐姐,若你是为了我” 元瑾伸手按住他的手。她知道闻玉怕是误会了,误会是为了他的大业,她才答应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她摇了摇头“不,不是的,亦是为了我自己。” 她站了起来,若说她对谁是真正不设防的。那闻玉,是绝对要算的。 “姐姐有很多仇人。”元瑾道,“你现在不要问姐姐,这些仇人是怎么来的。若将来有机会,我必然会告诉你。但当今皇上、太子,以及几个朝廷中的权贵家族,都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姐姐并不希望他们过得好。” 也许是因自己这个弟弟身世已经很惊世骇俗了,元瑾说出这些时,并未顾及自身是否危险。 她知道,薛闻玉是永远不会伤害她的。 闻玉听后眉头微皱,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元瑾会想他争夺帝位了。他说“既然这些人都和姐姐有仇,那我有了机会,便会帮姐姐报仇。”他没有多问,元瑾为何会和这些人有仇。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但姐姐也未必要嫁给靖王。”闻玉又说。 元瑾笑了笑“闻玉,其实你心里是明白,只有我嫁给靖王,才是最好的。” 元瑾说了这句话,薛闻玉就沉默了。元瑾才说“把徐先生叫进来说话吧。” 徐贤忠来找她,绝不可能是光看那本册子如此简单。他既然愿意将自己如此重要的筹码给她,这分明是想彻底拉拢她,那么,他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企图。 徐贤忠进来,先看了看两姐弟的状态。没有什么大事,说实话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之前刚听说薛元瑾要嫁给靖王的时候,先是震惊,进而心里咯噔一声。 他担心世子爷。 世子爷对二小姐的感情,一直都不太正常。连稍微疏离都忍受不了,又怎么能忍受,二小姐同别人成亲呢。 但是世子爷现在看上去很冷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正是他想要的。 是的,徐贤忠也非常希望,薛元瑾能嫁给靖王。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有利了。 他没有坐下来,而是先揖了手。“二小姐,明人不说暗话。在下先跟您分析一下局势,如今皇帝病弱,太子羽翼未丰,却都与靖王殿下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对于我们而言正是个好时机。” “徐先生想要我嫁给靖王之后,做你们的内应吧。”元瑾也抿了口茶,“但我必须告诉你们,我不会什么东西都给你们弄来。并且很多事,我也做不到。” “这我们也自然知道”徐先生连忙道,“我们总得考虑到您的安全,不会让您做危险的事。” 元瑾的确已经想通了。 既然始终都是要嫁人,又无法拒绝,那她还不如痛快些,就嫁了吧。她可以通过靖王来帮闻玉,但她所收集的消息都不会关乎靖王的存亡,这样就不算是害他了。 虽然总归还是对不起他。 等到了闻玉真正成功那日,那这亲事就可以作罢了。 到那时候,她和朱槙再开始真正的敌对吧。 不过,她还有一些事要说。 “我自然是要帮闻玉的。”元瑾抬起头道,“但我有一些要求,还希望徐先生能够答应。” 徐先生颔首,示意元瑾继续。 “第一,你们所做的重大决策,我都必须知道。”元瑾淡淡地道,“这利于我判断局势。” 徐先生迟疑了一下,看了薛闻玉一眼。 薛闻玉暗中对他轻轻点头,徐先生便也还是应下来了。 “第二,我身边必须有人能和你们沟通,并且,我能通过你们的人脉做一些事情。”元瑾继续说,“我需要一些人,包括能作管事的幕僚,有身手的丫头,训练有素的探子。这些人我都有用处。” 徐贤忠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感叹。二小姐当真不像个普通小姐。若不是知道她自小就是山西小门户出来的姑娘,他当真会以为,是哪个大世家培养的继承人。 这一条比前一条简单多了,徐先生没有犹豫就立刻答应了“这倒是简单,不过人选我们要仔细斟酌,毕竟是要跟着您的,不能有纰漏。五天后,老夫人正要为您的出嫁买些仆人进来,我便用原来的方式,把这些人放到您身边来。” 元瑾点头,徐贤忠也是个做事谨慎的人。 她继续说“最后一条,不过想必徐先生也明白。那便是我的事不能说出去,纵然是你方才,册子上的那几位大员也不行。人多口杂,极易走漏消息。” 这徐贤忠早已考虑好了,元瑾可是他们留在靖王身边的人,如此机密的事,除了他之外,决不能再有旁人知晓。 徐贤忠最后道“正好,我们最近刚得知一件奇怪的事,是关于靖王的。” 元瑾示意他说下去。 徐贤忠就道“二小姐可知道,土默特部再犯边界一事” 这她当然知道,正是因为这个,她的婚事才要提前。“这怎么了” 徐贤忠顿了顿道“靖王殿下那边已经有消息,说他要驻守西宁卫两年之久。但是,我们的探子却回报说,他的亲兵在山西转移至宁夏的路上,竟一直停驻不进,拖延七天了。” 元瑾沉思,进而闻玉才道“这可能是个信号,代表靖王和皇上之间,产生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变化。并且很有可能,是他们的矛盾加深,靖王在做某种准备。二小姐在靖王身边,可以随时为我们留意这事。” 元瑾点头表示她知道了。会为这事留意的。 徐先生身为外男,其实是不便久留的,得到了元瑾的同意后不久,就告辞离开了。 “闻玉还不回去”元瑾问他。 闻玉笑了笑说“姐姐不是说,每晚都要和我下一会儿棋的吗。” 因为最近的亲事,元瑾已经有好几晚没教闻玉下棋了。 元瑾虽然有些困了,但想着自己曾经答应了这个,也不好拒绝闻玉。两个人便移步西次间,窝在罗汉床上,元瑾拿被褥盖着脚,周身暖洋洋地摆开了棋局。 闻玉的棋艺,一日进千里。竟能和她胶着好几个时辰了。 “你的棋倒是颇有进益。”元瑾一子没让他,他竟也能下得这般好,这让元瑾称赞了他一句。 紧接着她说,“不过接下来,你可要小心了。” 她棋局已经布好,白子落在了一个非常精妙的位置。 闻玉一看就皱起眉。 他发现犯倦的姐姐也并不好对付。 他低头看着棋局凝思,元瑾便打了个哈欠,见他久久不出下一步,就说“我实在是困了,要不明日继续” “等我走出来。”闻玉却很是执着。 他自小便是如此,棋局只要一开始,那就非要下完不可。 元瑾便靠着迎枕,眼睛半眯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完全阖上了。 室内只余寂静,似乎连烛火跳动,都是有声音的。 闻玉看看到元瑾睡着,便轻轻站起来招招手,示意屋内伺候的人退出去。 是世子爷在场,伺候的人不疑,纷纷退了下去。 闻玉本是见她睡着了,想为她搭好被褥的。谁知一看着她莹白的脸,便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在了她的脸上。 平日元瑾是他的姐姐。但她睡着的时候,却是十分清嫩的样子。仿佛,是需要他保护和照顾一般。 他现在,已经比元瑾高得多了。弟弟越发长大,总是会超过姐姐的。他站在她面前,影子便完全将她笼罩,似乎是真的把她抱在怀里。 闻玉修长的手指停在她淡粉的唇瓣上,手指尖感受到花瓣般柔和的触感,不由得呼吸一紧。 他发现她睡得竟这样熟,可能是累一天了,很快发出甜美均匀的呼吸声。 “姐姐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嫁给靖王的。” 闻玉这般说着,然后轻轻服下身来,一点点靠近,一点点靠近,将自己冰冷的唇瓣,轻轻地碰到了她的唇瓣。这时候,一股陌生的热窜过他的身体,让他生出一股别样的渴望。 薛闻玉连忙放开了姐姐,后退了好几步离她远一些,平息自己心中突然涌起的热潮。 但她就那样毫无防备地睡在那里,雪白细嫩的脸靠着宝蓝的迎枕,甜美地呼吸着,半侧着身子蜷着,身子的曲线明显而又优美。实在是一种诱惑,更何况,这房中还没有别人。 薛闻玉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否则再留下去,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没有打招呼,披了斗篷,便很快离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第47章 天色渐黑, 远处的天际染上一层黧紫色。 裴子清站在西照坊靖王府的书房外面, 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书房外重兵把守,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他一直站着,脚已经僵硬发麻了。 李凌自庑廊下走过来, 拱了手。“裴大人。” 裴子清看也未看他。 “裴大人, 殿下今日忙,可能不得空见您,您还是回去吧。”李凌低声劝道。 裴子清终于开口了“我有事面见殿下。” 李凌轻轻叹了一声,不敢多说,从旁侧悄悄退下。 寒风渐起,夜晚冷得滴水成冰。 半刻钟之后,书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走出一个小厮传话“裴大人, 殿下请您进去。” 朱槙终于肯见他了。 裴子清跨步进去,屋内蜡烛点得明晃晃的。 靖王朱槙斜倚着书案,正凝神听着他的幕僚们说话。 “东胜五卫之中,右玉县的右玉卫, 用以防守杀虎口,仍是如今防御力最强的卫所;出长城向西的玉林卫, 云川卫,镇虏卫, 东胜左卫皆有兵力不足, 才造成防守空虚。在下认为, 应就近在陕甘行省中征兵五万,以解燃眉之急。” 裴子清一听,就知道是在商议土默特部的事,便站在一旁等着。 朱槙只略一思考,就否决了这人的提议“陕甘地区人烟稀少,突然征兵五万不是易事,且征齐了,这样的兵对上土默特部,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先从宁夏卫调兵支援吧。” 另一个幕僚小心道“殿下说的甚是,只是便是宁夏卫,一时出五万兵力,怕也会兵力空虚。不知后续的军队能否跟上,眼下似乎因风雪阻隔,咱们从大同派遣的兵力已耽搁十余天了” 朱槙嘴角一勾“宁夏卫积威已久,无人敢犯,如今还是东胜五卫更为重要。你们回去先就此拟个折子,我奏明皇上。” 靖王殿下都已经说了,幕僚们自然不敢不应。他们亦认识裴子清,又向裴子清拱手“裴大人。” 裴子清颔首,低声道“殿下,我有事要禀报。” 朱槙端了茶杯喝水,道“你们退下吧。” 那几个幕僚才行礼退下。 朱槙坐了下来,语气平和地道“你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了。说吧,有什么事。” 裴子清便开口道“太子已经认定,失火之事是有人蓄意纵火,怕有人想谋害皇后。故已经派了大理寺连同兵部调查,要找出凶手。” “谋害皇后”朱槙听得一笑,“他这理由找得荒唐。” 朱询做事向来让人摸不着头脑。当今这皇后郑氏多年无所出,外家背景亦不强盛,在宫中多年一直不算盛宠,谁会去谋害她。再者若是要谋害,饮食下药可比烧宫殿有用多了,何必弄得如此大张旗鼓。 他只道“你且先等着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吧,暂也不急。” 裴子清应喏,随后顿了顿说“我还有些事想问殿下。” 朱槙看向他,淡淡地嗯了声,示意他说。 他这样漠然的样子,突然让裴子清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被丹阳县主邀请的情景。 那时候的裴子清坚决地拒绝了元瑾。而次日后,他就被带到了朱槙面前,他微笑着给他斟了酒,告诉他“丹阳县主找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那时候他连忙说“殿下不要误会,我已经拒绝了。” 朱槙摇了摇头,说“我是想让你答应。” 他一时错愕,没反应过来殿下是什么意思。 朱槙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我想让你留在丹阳县主身边,做我的内应。” 裴子清仍然是拒绝“殿下,这个我恐怕做不来。您还是让我留在您的身边吧,您分给我什么任务都行” 朱槙就道“你现在只能为我做这件事,”他一顿,笑容收起来,语气冷漠,“并且,你也没得选。” 那是裴子清第一次看到靖王强硬、漠然的一面,这和他平日的温和有礼大相径庭。裴子清才意识到,这个人真的就是靖王,他有足够的野心和手腕,只是平日,都伪装在面具之下。 裴子清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属下只是想问,殿下娶薛二小姐,可当真是因为喜欢她” 朱槙眼睛一眯。 他一向觉得,裴子清是个聪明人,懂进退知事理。 裴子清想娶丹阳的事,他觉得只要自己出面了,裴子清自然就知道退了。怎么今天居然进来,问他如此冒然的问题。 “裴子清。”朱槙道,“你应该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没有见你。你觉得你问我的问题,是你该问的吗” 朱槙面无表情的时候,便是非常无情而强硬的气场,令人胆寒谨慎。 裴子清也知道自己这话问得很不应该,靖王殿下是什么人。他平日与他们相处平易近人,不代表他就不是上位者。 他道“殿下恕属下失礼,只是属下想知道,殿下是否非娶薛二小姐不可。倘若哪日二小姐不如您的意,您会拿她怎么办” 朱槙没有回答,他觉得裴子清久居高位,很多时候的确不知道自己身份了。 他已经提点,竟还如此不知轻重。 “我与她的问题,你不应该管。”朱槙淡淡道,“并且,你日后都不应该再见她。” 朱槙这样的人,必然都是强势而有占有欲的。对他已经标明是自己的人,他便不会容忍别人的触碰。 裴子清能感觉得到,殿下是真的喜欢元瑾,否则他已多年不娶,又怎会贸然娶元瑾。 但是他们二人怎么能在一起 裴子清非常了解元瑾,她自来便是重权势重感情的人,太后和萧家皆折于朱槙之手,她不会就这么简单地嫁给朱槙的。两人当真成婚,势必还会出现许多变数。两人皆强势而聪明,到时候必有一伤。 但是他无力阻止,以他的身份,难道还敢要求靖王殿下不娶元瑾吗同样的,他为了元瑾的安全,也不能说出她真正的身份,这便是一个两难的问题。他只能在一旁看着罢了,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旁人是根本插不进去手的。 这时候,外头有人进来通传。“殿下,魏永侯爷顾珩回来了。”传话的人顿了顿,“侯爷回来便来拜见您,现已经在客堂了。” 朱槙才嗯了声“带他来见我吧。” 他淡淡对裴子清道“今日这事,我当没有发生过。日后便不要再提了。” 裴子清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属下知道。” 这时候门被下人打开,外面一阵寒风扑进来。 一位年轻男子走进来,他长得很高,身着玄色长袍,脸瘦削而俊美,五官深邃如雕如凿。唇色略淡了些,大概是在外面冷了太久的缘故。他半跪下请安“顾珩参见靖王殿下。” 这位便是魏永侯爷,顾珩。 他十七岁就跟着祖父征战沙场,二十二岁立下赫赫战功。虽长得俊美。却又是真真正正的武将。 朱槙叫了他起身。顾珩也看到了裴子清,两人微微颔首。裴子清与他地位差不多,皆都是靖王心腹,只是两人并不熟悉。 朱槙亦忘记了方才的不快,面含了一丝笑意“你一去宣府便是一年,如今倒也舍得回京了” “家中唯有妇孺,却也放心不下。”顾珩的声音有种别样的冷淡,却不是因别的缘故。只是他天生性子就冷些,他自小长得好看又聪明,家世才学无一不优秀。所以不仅被家里人重视,走到哪儿都有姑娘对其脸红,私下悄悄示好的亦不在少数。他于此烦不胜烦,自然性子也越来越冷。 所以他当初才能被萧太后千挑万选出来,要娶丹阳。 裴子清一旁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因缘际会,当真是极巧的。 当初顾珩因为不想娶元瑾而被太后贬官,他便投入了靖王的阵营中,追随靖王推翻了太后。现如今,靖王殿下却要娶元瑾了,怎的不是造化弄人。 “你若成了家,有人照顾你母亲,便大可放心了。”朱槙笑道。 顾珩冷淡的脸上,便略微露出一丝苦笑“殿下这是取笑我了。”顾珩不成亲的原因,整个京城都知道。便是他年少时的心爱之人,一直苦觅不到,到如今也是如此。 “倒是听说殿下终于要成亲了,还未恭贺殿下。”顾珩又说,“殿下倒的确缺个身边照顾的人了。” “若真娶了进来,还不知道是谁照顾睡。”朱槙想到元瑾那细皮嫩肉的手,怕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哪里能指望她照顾他。 旁裴子清听到现在,也笑了笑“顾侯爷不在京城这段时间,令堂已与侯爷选了上好的姑娘,只消侯爷看就是了。” 母亲给自己张罗亲事的事,顾珩一直知道,只是他没有兴趣,并且说了好几次母亲也不听。他若能带个人回去自然好,但如今他苦觅便山西无果,早已在怀疑她是否已不在人世了。 “裴大人取笑了。”顾珩只是微微一勾嘴角。 三人岑寂,夜色萧冷。 今日定国公府中来了尚衣局最好的两位绣娘,说是奉了靖王殿下的命令前来,要量元瑾的身段做嫁衣。 “还是殿下用心了。”老夫人在一旁看着,有些感叹。 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这宫中绣娘的确不一般。凭手便能得元瑾的腰身肩宽。用料亦用不着元瑾选,都是御供,已全都是最好的。 元瑾都打定了主意,反而便都坦然了,任绣娘们为自己量好了尺寸。她安然坐在老夫人身边,量好之后,她叫身后的丫头“紫桐,你去送送两位嬷嬷。” 身后站着的丫头,除了一个紫苏,还有个刚选进来的紫桐。她比一般女子高很多,目光清亮,样貌普通。 听了元瑾的话之后,她应喏去送两位绣娘。 因她即将出嫁,老夫人便想给她添新的丫头。一开始元瑾选了这个紫桐,还让老夫人有些纳闷,以为元瑾是不喜欢丫头长得美貌,怕会分去靖王的宠爱之类的。这两日她才发现,这紫桐竟是个心思稳重细致的,她站在元瑾身后,若不必要绝不多说一句话,一旦元瑾吩咐了什么事,便能做得极好。 有一次她的玉镯摔碎了,还是紫桐用镂雕金箍修好的,竟做得比原来还要好看。老夫人自己都想要过来使了,跟元瑾嘟囔,觉得她看人的目光非常毒辣。 目光毒不毒辣元瑾不知道,反正这是徐贤忠他们安插进来的。人倒是真的好使,那只是老夫人明面上看到的,她没看到的,这姑娘真正好的地方是有武功傍身,一人能顶四五个大汉。元瑾曾经帮着太后选拔人才,她知道这样的人培养起来有多难。 两祖孙喝着茶,薛元珍着一身崭新,由丫头服侍着从屋中走出来。 “祖母,您看看我这身如何。” 顾珩前日晚已经回到了京城,魏永侯府便发了请柬,说要大家今日下午去赴宴。故薛元珍正在捯饬穿着。 她穿一件嵌边提花绸的褙子,以珍珠点缀花瓣,淡粉月华裙,用的是稀罕料子月罗纱,走起路时裙摆如烟波微荡。新制的紫瑛石赤金头面非常精致,衬得她两颊淡粉,美不胜收。 老夫人看了眼睛一亮,立刻夸她好看。都弄得薛元珍有些不好意思了,看向元瑾说“妹妹穿得如此素净怎的不也换个鲜亮的。”元瑾只简单穿着青色的杭绸面绸袄,暗蓝马面裙,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戴莲纹金簪。 元瑾一笑。“重头戏是姐姐,我自然以衬托姐姐为主。” 在没必要的情况下,她不会打扮得太好看。再者她即将嫁给靖王,即便我行我素,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老夫人也不在意元瑾的穿着,将薛元珍捯饬满意了,一行人往魏永侯府去。 魏永侯府在京西,离定国公府半个时辰的车程,正好离西照坊较近。 一行人在月门下了马车,已经是在魏永侯家的内院外,由婆子引了进去。 这魏永侯府的老太爷,据说祖籍是江南人士,因此魏永侯府之中,亭台水榭楼阁,无一不做得漂亮精致。内院倒也宽阔,拐过几条石子路便到了顾老夫人的住处,婆子领着她们挑帘进去的时候,屋内已是热闹的说话声,有人道“听说今日会来,倒不知是个何等的模样。” “上次宫宴的时候竟没得看清楚” “那时候谁知道她竟有这般造化” 听到通传定国公府,里头的说话声便平寂了下来。等老夫人带着两位孙女走进去时,只见众夫人小姐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在她带的两个姑娘身上,好奇探寻一时都有。 薛元珍有些不习惯,元瑾则很平静。 说真的,以前她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出场都有这个震慑全场的效果。好久没有了,她竟然有点怀念。 顾老夫人是东道主,先出面笑着迎了老夫人等坐下。 方才她们说的,便是如今京城中最热闹的一件事,那便是靖王殿下终于娶妻了。娶的却不是什么高门贵女,而是定国公府的继女。靖王殿下是什么身份,他若娶个姑娘,那姑娘同成了凤凰也没什么区别了,因此就连顾珩的亲事,大家都不甚关心了,讨论的全是这位继小姐的边角小料。 旁人不认得哪个是要嫁给靖王的,顾老夫人却是见过的。老夫人只带了两个姑娘,排除了薛元珍,那剩下的不就是么。她只是对薛元珍颔首微笑,随后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老夫人“这位便是你们府上的二小姐吧” 老夫人看了元瑾一眼,笑着点头。 顾老夫人便露出了祥和的笑容,拉了元瑾的手“果然是个玉般做的人儿,难怪靖王喜欢,我见了都喜欢” 元瑾见了却一时觉得好笑,当初她是丹阳县主的时候,顾老夫人对她就是谄媚讨好。尔后在山西,她是个普通庶房姑娘,顾老夫人对她不闻不问。今儿知道她要嫁给靖王了,态度又是大转变。倒也是坦诚了。 老夫人微微一笑“殿下早已嘱咐我,好生护着元瑾。你这里人多口杂,可莫让大家都来同元瑾说话,她可应付不来。” 看这屋中这般多夫人小姐,若一个个的都要过来同元瑾套近乎,那还得了么 老夫人说这话也不怕得罪人,朱槙是什么人,他咳嗽一声,京城也是要抖三抖的。即将要嫁给他的元瑾,自然也是地位超然。 果然顾老夫人只是笑着应下“这自然的,二小姐如今身份特殊,一会儿独辟个亭子,我们说说话罢了。”紧着又问了些婚期上的事,确定好了她要去随礼,再拉着元瑾看了好久才撒手。弄得元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年顾老夫人对她,亦不过是又惧又怕罢了,哪里像现在这般谄媚。 好在她终于将注意力专转移到了薛元珍身上,毕竟这才是她选定的儿媳。 如今有了个成了靖王妃的姐妹,顾老夫人对薛元珍就更满意了。告诉她“顾珩已经在家中了,只是这样见面 ,难免不够别致。这冬景这般好,到时候我做个别样诗意的景色,叫你们见见。” 薛元珍含羞点头。 几人又说了会儿子话,才听到外面通传。“傅夫人、傅少奶奶、徐三小姐到” 薛元珍眼皮一跳,徐婉和徐瑶来了 片刻之后,果然见到傅夫人携着笑容温和徐婉和徐瑶进来,都见过了顾老夫人坐下。 “今日来迟,还请老夫人见谅了”傅夫人笑道坐下来。“是我媳妇这身子,不能快些赶路的缘故。” 这话听得顾老夫人眉头一挑,心中猜测,就问“那可是有身子了” “正是呢,足三月了。”傅夫人显然极高兴,身孕满三个月,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只是她一说完,徐婉便有些害羞地低了头。 老夫人等又恭喜傅夫人喜得孙子。徐婉嫁入傅家一年才有孕,这还是头胎,怎会不高兴呢。 元瑾有些木然地看了徐婉一眼。 这样的徐婉,带着母性的光辉,已经早不是那个少女了。不过她从来便知道,徐婉是个很女子的人,平生夙愿就是嫁给傅庭相夫教子,如今理想已在慢慢实现,应该很高兴吧。 徐瑶却看了四周一会儿,目光停在元瑾身上,同徐婉低语。 徐婉按了按她的手,笑着对元瑾说“我听说,薛二小姐同靖王殿下定亲了倒真是要恭喜了。” 她这话问得有些突然,傅夫人等人又看向元瑾。 元瑾嗯了声,也道“还未恭贺少奶奶有孕,你倒是客气了。” 徐瑶还想说什么,徐婉却死死地按住她,不让她说。 如今定国公府这二姑娘今时不同往日,是得罪不起的了。但想要达成目的,却是可以从长计议的。 徐家几位同顾老夫人说过话之后,就坐到了旁边的桌去吃茶。 而同老夫人一番契阔之后,顾老夫人才想起今日的正事。 今日说是给顾珩接风洗尘,其实她真正打算的,是要促成元珍和顾珩的亲事。她先跟元珍、元瑾说“冬日虽寒,我们府上却有一处泉眼,经年温暖。泉边还有个茶花院子。种的是焦萼白宝珠、茉莉茶、宁珠茶、照殿红几个品种。你们若是有兴趣,不妨去看看。再剪些花回来,放在客堂之中。” 薛元珍是极爱花草的,一听着这样好的去处,又有珍贵的茶花,便想去看看。 元瑾却觉得,是顾老夫人想支开她们,同老夫人悄悄说话。所以她也站起了身。 等婆子带着两个姑娘离开之后,顾老夫人才笑着道“我那山茶花院子打点得极好,这时节也是花团锦簇的。今儿元珍打扮得这样好看,若与山茶花相配,才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老夫人亦是人精了,立刻就明白了顾老夫人想做什么。她笑道“想制造偶遇便罢了,何必瞒着她不知道” 顾老夫人拉了她的手“老姐儿,我若真的告诉了她,她必定会拘束。便这样自然流露最好了。我可还想着,珩儿能和靖王殿下一起娶亲呢。”说着召了婆子过来,吩咐道,“你去告诉侯爷,就说我在茶花园里见他,叫他赶紧过去。” 婆子应喏而去,老夫人却噗嗤一笑。“亏得你费尽心力了” 顾老夫人感叹“我盼孙子可盼得眼睛都红了,便顾不得这些体统了。” 在旁桌的徐瑶听到这里话,有些焦急。低低喊了一声“二姐,这可怎么好” “你慌什么。”徐婉却很冷静,“我与大姐日常教导你,凡事要沉着。不过是个偶遇罢了,顾珩也未必会看上她,你给我好生坐着。” “但万一看上了呢”徐瑶不依她。 徐婉叹了口气,她家三妹纵然刁蛮任性,却何尝不是对顾珩情根深种。父亲想借势封一等公,其实不借顾珩也行,还不是三妹喜欢。三妹在家中最小,从小就被宠坏了,想要什么东西,却也不懂得用计谋去抢,只像个孩子一般哭闹,耍无赖希望旁人能送给她。而在外面的残酷世界里,谁会因为你哭闹,就把这些东西送到你手上呢。 徐婉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 她的东西,便都是靠她自己得来的。 “罢了。”徐婉道,“定国公府两姐妹刚走不远,你派个小丫头跟着过去,就扮成魏永侯府的丫头,叫薛元珍回正堂来,就说顾老夫人突然有事找她。如此就遇不上了,不过这丫头回来之后,便不能在人前露面了。但你得记得,这是在旁人府上,不得由你任性胡来,这样便行了。” 徐瑶听了一喜,知道姐姐还是肯帮自己的,急忙点头,招手叫了自己的丫头过来。 那正堂外,顾珩正在迎客,来的亦都是些京城权贵,不得不他亲自招待。他父亲战死沙场,唯余祖父还在世。只是祖父年事已高,不能待客。如今来的正好是定国公薛让,他跟薛让是旧识,刚同薛让喝了两杯薄酒,就听到了母亲派来的人的传话。 顾珩深深皱起眉。 他非常了解母亲的个性,平白无故的,怎会突然在茶花园见他,必然有猫腻。 他道“你先去回了母亲,说我这里还有客,过一会儿再去。” 婆子却是得了命,怎敢不遵。道“侯爷,老夫人当真在茶园同别人赏花,有急事找您。您别为难奴婢了,还是去一趟吧” 顾珩看了她一眼,说“有急事找我她若在陪旁人,势必都是女眷,我怎好前去。再者什么急事非要我去不可的。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否则我也不去。” 他们家侯爷真是不好骗。 婆子迫于无奈,只能道“老夫人是为了侯爷好,侯爷还是别驳了老夫人的一番心意吧。且这姑娘,还是老夫人特地从山西找的。” 她这话说得着实委婉,顾珩听了叹气。 罢了,若不过去看看拒绝,母亲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道“你前面带路吧。” 他倒要看看,母亲又做出个什么花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第49章 当你面对为了能不娶自己, 不惜起兵逼宫害了她全族的前未婚夫婿时, 应该是什么感觉 元瑾是不敢置信。 她从没想过,她的前未婚夫婿, 魏永侯爷顾珩,竟然就是自己当初救的那个人 当时自己尚且年幼, 对那样落难的人, 是不会置之不理的。她照顾他得很仔细,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却也是尽心尽力了的。 而这个人伤好后,却与旁人合谋,害了她萧家满门 元瑾手指发抖。 那岂不是说,是她间接地害了萧家,害了太后 他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放不下去, 甚至走近了一步, 想要拉她的手。 元瑾却后退一步,冷冷地道“魏永侯爷,你要做什么” “阿沅,是我啊。”顾珩以为是她不记得她了, 皱了皱眉说,“你当初曾在山西救过我, 可是忘了我那时候眼睛坏了,你替我治了许久。你不见之后我的眼睛便好了, 一直在找你, 只是未曾找到你” 他露出几分微笑“我当真没想到, 母亲找来的山西姑娘就是你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他说着又要伸手来拉元瑾。 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顾老夫人正带着几个丫头婆子走过来。 她本是来看薛元珍和顾珩的,却突然看到顾珩竟然和薛二小姐在亭子里,并且,他还离人家非常近她吓了一跳。道“珩儿,你在做什么” 顾珩回过头,发现是母亲来了。正上了台阶很快走来。 顾珩看了元瑾一眼,眼中坚定,告诉顾老夫人,“母亲,这位姑娘正是我找了数年的那人,如今我终于” 顾老夫人听着心里一个咯噔,立刻打断他“你在说什么呢这位是靖王殿下的未婚妻” 顾珩听到顾老夫人的话,脸色一下变了,不可置信“她是靖王的”未婚妻 原靖王殿下既将要娶的人就是她,就是他找了数年的她 他找了她盼了她这么多年,但刚一找到她,却发现她即将要嫁给旁人了 且这个别人还不是旁人,而是西北靖王。靖王殿下坐拥西北兵权,还是他的上司,于他有提携之恩。他的妻,自然日后会是靖王妃,绝不容旁人冒犯。 “方才侯爷只顾着说,还未来得及告诉侯爷,您认错人了。”元瑾身边的紫桐道,“要和您说亲的,是我们府上的大小姐,我们二小姐是已经同靖王殿下定亲了的,今日只是陪着大小姐过来罢了。” 顾老夫人生怕得罪了元瑾,走到她面前道“二姑娘不要见怪,侯爷是早年心中有一痴爱女子,但一直未找到。怕是你的背影与她有相似之处,所以他才认错了,实则是无心的。” 元瑾心中思绪翻涌,千言万语,却化作一句冷淡的话“侯爷下次,不要再这么莽撞,认错人了。” 她说完,就带着紫桐离开。 但是走过顾珩身边的时候,他却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抓住。 众人都未预料他突然动作,不由惊呼“侯爷” 顾珩却根本不管旁的人,他微冷的双目只盯着元瑾“我没有认错人你便就是她,你若不是,刚才便不会这么震惊当日我虽然看不清你的模样,却绝不会认错你就是你的。阿沅,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何不肯承认” 顾老夫人听他说的话,简直吓得三魂没了七魄“顾珩你在做什么,说些什么浑话呢,你快给我放手” 这事若传到靖王殿下那里怎么办,顾珩他不想活了么 元瑾用力拉扯着自己的手,冷冷道“侯爷当真认错了人,若再不放,便是耍无赖了” 顾珩的确认错了人。 救他的是丹阳县主萧元瑾,而她早已不是萧元瑾了 过去的那个萧元瑾,已经被他杀死了 “你答应过,要嫁给我的。”顾珩薄唇紧抿,“你为何要同别人定亲” 他握得太紧,一时根本无法分开。 元瑾听到这里,嘴角嘲讽一般地扬起。“侯爷,你怕是要清醒一些了,我甚至不曾认得你,哪里来的,答应嫁给你” 看到她全然陌生和戒备的目光,顾珩最终还是心神一动,手不由得松开了一些。而元瑾便趁此机会甩脱了他,连头都不曾回,带着紫桐很快离开了。而顾珩仍然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片刻不曾放松。 顾老夫人却抹了把汗,心有余悸,严厉地对丫头婆子们说“今儿发生的事,谁也不准往外说一句话。若是谁透了口,我便会活活地打死她,知道吗” 众丫头婆子更是俱都怕事,忙跪下应喏。 顾老夫人才叫了儿子“你快跟我到正堂来” 顾老夫人本是因元珍的事过来,但是出了这样的事,元珍不元珍的也不要紧了,她得赶紧跟儿子,把这个问题说清楚。 而接下来的宴席,自然是草草地散了。 元瑾单独上了自己的马车。 她抱着膝,蜷缩一般地坐在马车里。似乎觉得好笑一般,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笑容。 原来,顾珩一直在找的那个山西的小姑娘。就是她,就是和他定亲的丹阳县主。 顾珩却因为不肯娶丹阳县主,而逼宫于太后,致使她死于非命 他不知道,他已经亲手杀死了那个他一直想找的人。 两人从未交换姓名,亦不知对方的身份。在定亲之后,也从未见过面。就这般一步之差,就让命运阴差阳错。让他害了萧家,害了自己。 那他能去哪里找她呢他在哪里都找不到那个人了。即便他能上天入地,手眼通天,但已死之人,如何能复生。 说不定,她的死还是顾珩亲自动的手 她都不知道,是应该恨顾珩还是恨命运 指甲紧紧地掐进掌心里,元瑾唯独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她都恨。尤其是她救过的人反而害了她,她会更恨。 元瑾一直在努力忍住眼泪,直到这一刻,她突然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蜷成一团,嘴唇紧紧地咬着。泪水沿着冰冷的脸颊不停地流下来。她亦不想哭,却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它们在她的脸上肆虐,让一切悲凉绝望的情绪无情地笼罩着她。 所以原来,顾珩是她救的。 原来,萧家的覆灭,竟是有她作的孽。 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何她救了旁人,却得到的是这样的后果呢 为什么苍天不公,她到底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元瑾扪心自问却没有答案,四周空荡而冷漠,没有一个声音回应的,她只能将自己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好像这样痛能少一些,她受到的伤害能少一些。 她的眼泪渐渐止住,眼眶发涩。闭上眼睛, 马车到了定国公府时,天已经黑了。 元瑾下了马车,跟老夫人说了声累了,便回了自己的宅院去。 她实在是很累,累到不想应付周围。 闻玉却正在屋檐下等她回来。看到她立刻走了上来。“姐姐今日怎回来得这么晚” 元瑾抬起头,他便看到她眼眶红肿,分明是哭过的样子。 薛闻玉跟了元瑾这么久,什么时候看到她哭过。他顿时眉头一皱,立刻问“你怎么会哭了,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 元瑾摇摇头,绕过他“你回去歇息吧,我无事。” 她往屋内走,叫丫头们都退下去。薛闻玉怎肯这时候听她的话,跟上去又将她拉住,“姐姐,你别走”看到这张一贯笑容和平静的脸,却如此的憔悴。他轻声说“你我相依为命。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我们更亲近的人,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可是谁欺负你了难不成是薛元珍” 元瑾没有说话。 他脸色越发暗沉,“果真是如此,那我现在便废了她” 元瑾摇了摇头,本来是要说什么的。一张嘴,没有等声音出来,眼泪却又流了下来。 有时,人的坚强便是如此,抵得多许多的苦痛折磨,却抵不过一句问候。 她又开始哭得浑身发抖,不能自己。 这更把薛闻玉吓着了,连忙扶着她“姐姐,究竟怎么了” 元瑾却无力回答,瘫软在地,紧紧地揪着这个已经长成少年的,弟弟的衣袖。 薛闻玉半跪在地,衣摆垂落在地上。他把哭得毫无自觉的元瑾揽在怀里。不再问她发生了什么,而是轻轻说“我在这儿,没事的,姐姐,没事的。” 元瑾紧紧地闭上了眼,轻轻嗯了一声。 她感受着弟弟温热的脉搏,头一次在薛闻玉身上,体会到同太后一样的,真正的相依为命。 而闻玉的手,也一直轻抚姐姐的发,安慰着她。 希望她能忘记一切苦厄,真正的开心起来。 而魏永侯府里,顾老夫人让丫头关上了房门后就转过身,严厉地质问顾珩“你方才在做什么我都告诉你,那是靖王殿下的未婚妻,你怎还做出那样的事倘若今儿在场的哪个好事之人,把这话传到靖王耳朵中。你怎么办” 顾老夫人嫌贫爱富,攀附权贵。但是这不妨碍她是个脑子很清楚的人。儿子如今在朝上,的确是炽手可热没错,但靖王朱槙是什么人,他怎能如此狂妄,去触殿下的逆鳞。 这位定国公府二小姐家世并不出众,靖王殿下娶她,还不是因为极喜欢她 顾珩却道“母亲,她就是当初救我的那个人。儿子别的不说,这条命都是她给的。别说靖王,便是皇帝,我也不是不敢得罪。” 顾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儿子这个脾气,当初萧太后就差把刀架在他脖上了,他不也没有娶丹阳县主么 她看着儿子强硬而冷漠的面孔,重重地叹了口气。 顾珩那事她自然知道。 十九岁那年,顾珩跟着他父亲出征,亲眼见着他父亲在战场上死亡。他逃出来时身受重伤,不能视物,整个人都崩溃了。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必然会给他留下一辈子的烙印。他之后即便是再怎么手握权势,也不会忘了那个姑娘。 她也不是真的这么迂腐的人。倘若儿子真能找到她,那顾老夫人也不会说什么,就凭她曾救了儿子一命,让她过门也无妨。 但是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有找到过。 凭儿子的手段,用了几年还找不到那个人。有的时候顾老夫人甚至都怀疑,这个姑娘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她坐了下来,换了个语气道“那好,你口口声声说她就是那个人。那么娘只问你一件事,你当初在边疆遇到那姑娘时,她多大” 顾珩道“约莫十四岁。” “那便是了。”顾老夫人觉得儿子是昏头了,竟这个都看不穿。“你当初遇到她时,她十四岁,如今已经五年过去了。这姑娘应当是十九岁。而你今天见到的薛二小姐,现在亦不过才十四岁。她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顾珩抿了抿唇,却不肯承认“我当时眼睛受伤,看错也是有的。” 顾老夫人却觉得儿子纯粹在跟她抬杠,也抬高了声音“你难道受伤到分不清九岁和十四岁不成” 她见顾珩仍然眉眼冰冷,不肯承认的样子,又只能说,“那好,我再告诉你。这位薛二姑娘自小就在太原长大,父亲是一个苑马寺的小官。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出门上个香都要长辈同意,仆从跟随,怎么可能会去边疆这种地方。据我所知,除了来京城这次,她可是从来没出过太原府的” 顾珩却对这个很漠然,说“当时能出现在边疆的,差不多大的姑娘,儿子都已一一查过。并没有找到她。若她能去到边疆,我自然也已经查证过了。眼下,便只能从这种不可能中来找可能” “你你这”顾老夫人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憋了句,“你这是歪理邪说不过是你不想承认罢了” “母亲。”顾珩却是低低一叹,“我的感觉告诉我,她就是她。且您当时不在场,不知道她一开始的表情,有多么震惊。若她不是她,怎么会表现得这么震惊呢。您说的也有道理,但眼下所有可能的都已经排除了,剩下的都是不可能的。” 顾老夫人听到儿子略服软了一些,也叹了口气“娘说句实话,其实娘哪里在意她是不是那个姑娘。只要你喜欢,你说是,娘巴不得你娶她。可是现在不行,她是靖王殿下的未婚妻,没多久就要成亲了。珩儿,你自小到大从不要我操心,我便也只问你,你难道想跟靖王抢人不成” 顾珩又不再说话。 “你心里什么都清楚。”顾老夫人说,“且你只需私下随便一调查,便知道娘说的不假。娘最后再跟你说一点,倘若你,把别的人错认成了她。她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顾珩这次是彻底的沉默了。 长夜无声,门外庭院萧瑟。 天地广阔,人间的劫数千千万,众生如恒河沙数,缥缈无踪,他能去哪里找她 便只差上穷碧落下黄泉了。 但是直觉分明告诉他,她就是她。言行举止那样的熟悉。但是的确,年龄就是对不上的,身份也是对不上的。他说了这么多歪理邪说,不过就是像母亲说的那样,在找借口让自己相信罢了。 其实无论怎么样,她都不能是她。因为她即将是靖王妃,是他上司的妻。 仿佛又看到她在自己面前,跟自己说“你知不知道,给你治病用了我多少银子” 他不回答。 “一看你便是个穷鬼,告诉你,欠我的银子是一定要还的。现在没钱,等以后有钱了,便来找我。只要你诚心,最后一定会找到我的。”她露出了笑容,“说好了,你一定要来找我的啊。” 他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他知道。她那时候的样子必然是极好看的。 其实,她只是想要自己去找她吧。 可是呢,他却怎么都找不到她。 母亲说的也对,他不能强行把旁人认成是她,那样是对她的侮辱。 这个薛二小姐再怎么像她,也不可能是她。他应该要离她远一些,免得他再次心神动摇,铸成什么不可弥补的大错。 靖王殿下的手段,他并不想尝试。 他闭了闭眼,然后说“母亲,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至于亲事,我现在仍没有打算,您不必为我操心了。” 他说完,便大步离开了正堂。徒留顾老夫人在屋中,知道自己说服了儿子,却也并不为此高兴,屋内只是徒留一声轻轻叹息。 一早起,顾老夫人便亲自赶到了定国公府,跟老夫人长谈。 她离开之后,老夫人的脸色很难看,立刻将元珍叫了过去说话。 元瑾听丫头说“大小姐离开正堂的时候,脸色发白,失魂落魄,似乎是和魏永侯家的亲事出问题了。” 元瑾听了一凝思,便系了件斗篷去了老夫人那里。 看到她过来,老夫人就叹气。“元珍的亲事怕是要黄了”她接着说,“当日,顾老夫人叫你们去赏花,其实是想给元珍和顾珩见面的机会,谁知元珍却莫名被一个陌生的小丫头叫走,没得见魏永侯爷。魏永侯爷就因此不喜,也不愿再和她见面了。”她说到这里,看向元瑾,“元珍被人叫走,你可还在院中” 老夫人是想到顾老夫人来说话的时候,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猜测是不是其中另有隐情,希望元瑾当时看见了一二。 元瑾道“孙女那时候已经不在院中了。” 她自然不会告诉老夫人,顾珩误以为她才是要嫁他的人,并且还冒犯了她。何况顾老夫人找了托词,不就是想掩藏这件事吗,毕竟她已经同靖王定亲了,若是传出去让靖王知道了,谁也讨不着好。 老夫人又叹气,“罢了也是元珍自己不警惕,怎的是个脸生的丫头传话,她也听了。我亦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当时顾老夫人也说了,一切要顾珩看中再说。”她不想再提这个事,“我好生劝劝她,再给她找一门别的亲事吧。” 元珍却是在屋中哭了两天都不止,谁劝都没用。丫头劝她吃饭,她还骂了丫头,并且掌掴了人家。这事弄得老夫人也不高兴,但没办法,只能让元珍的生母周氏过来安慰她。 崔氏却在元瑾的房中,一边嗑瓜子,一边嘲笑薛元珍“你瞧着,这便是恼羞成怒了凭她什么身份,敢在定国公府使这样的大小姐脾气。她也不想想,本来嫁给顾珩这事,当初人家老夫人和魏永侯府都没说定。若不是老夫人这层关系,她的身份哪里配嫁给顾珩,就是现在也是她攀高枝。反倒当顾珩是自己的囊中物了” 说着又问元瑾“她可来找你帮她了” 元瑾摇了摇头,倒不是薛元珍不想。而是老夫人根本不会允许。 薛元珍若来求她,肯定是想让她求靖王。但老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会让薛元珍因为这件事,去打扰到靖王。别说打扰靖王了,甚至都到不了她这里。 当然,她也的确不会帮薛元珍了。这件事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对于顾珩,她又了更复杂的仇恨心理。 他不是在找那个人吗,但是他找的人,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所以,他永远也找不到,即便那个人就在他面前,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 元瑾只是淡淡地喝了口茶。 倒是这时候,外头进来了个老夫人的丫头,向她行了礼,道“二小姐,靖王殿下那里过来人了,说殿下想见您。” 朱槙为什么会突然想见她 元瑾放下茶杯,问道“可说了是什么事。” 丫头摇头“只说让您赶紧过去,来接您的马车已经到影壁了。” 虽说男女婚前不得相见,但这位可是靖王殿下,便也没这么多规矩了。 元瑾也没有耽搁,差人去同老夫人说了之后,便带了紫苏、紫桐两个丫头出门了。果然影壁等着一辆高大精致的马车,十多个侍卫正站在旁,其中一个已经撩开了帘子,恭敬地道“二小姐请进吧。” 她上了马车,仍然是往西照坊去。 只不过这次,自然没有去米铺旁的小院子,而是从中直道跑进去,直接进了气派宽阔的靖王府。 认识朱槙这么久,这还是元瑾第一次到靖王府来。 下了马车之后,元瑾只见周围是宽廊高柱,大理石铺地,戒备森严,侍卫林立在宽廊之下。亲王的宅院果然与寻常的宅院有所区别。更加高大宽阔。 门扇打开,李凌自屋内走了出来,笑着对她行了礼“二小姐,殿下在里面等您。” 元瑾这才明白,为何以前来找他,总是很难见着一回人。不是他外出了,而是身为靖王,自然不可能有很多空闲。 其实她有些疑惑,觉得朱槙不会平白无故找她。必然是有什么事的。 但他能有什么事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五十章 第50章 元瑾走进屋之后, 只见里头用柞木地板铺地, 四周幔帐低垂,高大而华丽, 紫檀架上摆放的皆是价值连城的稀世古珍,或是红珊瑚摆件, 或是羊脂白玉的钟磬。 她不由得想起朱槙曾在山西时, 所住的那个朴素的书房。 眼前这个才应该是一个权势藩王所住的府邸。 元瑾走至里面,又看到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张躺椅。旁的小几上,还放着几把小巧的弩箭。似乎他正拆开,看里面的构造。 她以前就对弩箭感兴趣,也曾自己做过。只是没做到这么小的,却不知究竟是怎么个构造了。 元瑾想拿起来想看个清楚。 “那个别动。”背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元瑾立刻要放下手中的弩箭。弩箭却被触动了机关,顿时嗖的一声, 一排银亮的小箭瞬间破空, 射入了对面的墙柱。元瑾一惊,不由后退,却撞到了一个人陌生的胸膛。 他闷哼一声,仍然揽了一下她的腰将她稳住, 低声问“你在做什么呢” 元瑾突然回过身,就看到朱槙面带微笑看着她。方才竟被他抱了一下, 她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些,不由得道“你怎么突然站在别人身后” 朱槙略挑眉看她“那你怎么突然动我的东西” 她不过是拿起来看看, 再者, 还以为他不会这么快过来。 朱槙走了过来。从后面将她手上的弩箭拿走。把弩箭放在了她够不着的紫檀架高处。“这个危险, 你不能玩。” 元瑾“” 他真当她是小孩了 她之前也不是没玩过弩箭。只是没见过朱槙这个这般灵敏的。倒不知是不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他见她不说话,又指着那一排弩箭“你可知道,你发了这弩箭一发,要废多少银子” 元瑾觉得他在逗自己玩,跟着问“费多少银子” “怎么也得要个几百两吧。”他说。 竟还想拿这个蒙她元瑾就说“再怎么费工的箭头,亦不过是精铁所铸,总不会超过十两。要是殿下真的要我赔几百两银子,我倒也可以砸锅卖铁给你补上。”她亦是话锋一转,“就是不知道,殿下是不是有讹诈我的意思了” 朱槙本想逗逗她的,小姑娘嘛,听到这么说哪里不会怕。谁知道她懂得竟还多。也是,之前她帮她弟弟夺世子之位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在军事上娴熟的了解。 朱槙笑道“元瑾,你可知我给你的一百八十担聘礼,值多少银子” 他给的聘礼,元瑾虽然没有去看过。但是听崔氏说,价值连城的珍惜之物不少。 “随手便送了你这么多东西,还要讹诈你。”朱槙说到这里轻微一顿,嘴角微勾,向前走去,“你跟我过来。” 元瑾看着他的高大宽阔的背影,心中突然有些犹豫。 朱槙其实对她真是很好,便是她动了他的弩箭,他也不曾生气。只是逗她罢了。 若是旁的人,动了他如此机密之物,必然不会这么轻松。 她跟他穿过幔帐进了西次间。 西次间中烧着地龙,布置了几把舒服宽阔的东坡椅,对面的一整面架子上,却是各式各样书。朱槙叫下人上了茶,喝了口茶却没有说话。 见他许久不说话,元瑾才问“殿下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朱槙靠向椅背,道“自然是找你商议一下亲事的,我前几日都在忙,今日方得了些空。之前也没想到,太后这么快说成亲。我们也未合计过。” “这有什么好合计的。”元瑾目光微闪,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提这个事,就道,“左不过是成亲罢了。” 左不过是成亲罢了她这话说得,真是比他还干净利落。 朱槙合上茶盖说“元瑾,我身份特殊,你嫁了我,日后便是靖王妃了。会面临许多你想不到的危机。你怕吗”他略停顿了一下,看向她。 元瑾自然摇头“不怕,殿下不也好好活着。” 朱槙嘴角一勾,他能活到现在,靠的可是极过人的敏锐和毅力。不过他会尽量保护她,不让她看到那些权欲中污秽的东西。只是他也不是时刻都在她身边的,所以还需要再做别的准备。“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得先给你二十个护卫。自今日起就跟随你左右,不可离开。” 说着他向外面招招手,示意带人进来。 他要派护卫跟在她身边,这如何能行。 元瑾立刻拒绝“我住在定国公府内宅,有护卫出入并不方便。再者他们毕竟是男子” “这不必担心,我的护卫都是训练有素的,定国公府也不会反对。”朱槙并不容她拒绝。 元瑾心道,定国公府那是不敢反对。 “但也没什么必要。”元瑾道,“我在定国公府有自己的护卫。不必浪费您的人手” 朱槙道“元瑾,我身边非常危险,这朝堂上想我死的人非常多。你可知道,曾有些人,坚持不懈地接连刺杀我五次之多。” 元瑾心道我自然知道,并且坚持不懈,刺杀你五次的人,仿佛就是我。 她决定折中一下,说“那他们不进入内院,这总算可以吧定国公府内院倒也守卫森严,不会出问题。” 朱槙想了想,也没有坚持要求一定要随侍。 外面李凌已经把人领了进来“殿下,人来了。” 元瑾一看,是一个身着短袍,面容坚毅,一看就是练家子的男子。 这人先恭敬地向朱槙行了礼,朱槙嗯了声,示意元瑾的方向“跟她自报身世。” 那男子便恭敬地给元瑾行了礼“二小姐,小的名宋谦,负责您的护卫队。以后便随侍二小姐周围。您若有别的要求,也尽可差遣。” “你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上他们,以后他们便是你的人,任何情况,都不再受我的差遣。”朱槙让两人下去,喝了口茶继续道,“再说一下你嫁我之后的事。你现在还小,所以除了成亲那晚,我们可以先分了睡。” 她听了这个才难免有些脸红,他怎的如此说这么直接的事她只是嗯了一声。 朱槙定定地看着她,解释“我说这个,是知道你必然会顾虑这件事。打消你的疑虑罢了。你若觉得不好可以说。” 元瑾却想了想,认真地道“那当晚不分” 朱槙没想到她提这个,摇头说“不分。” “为何既然都要分的,索性就不要住一起了。” 朱槙觉得她得寸进尺,因而说“不想分,可以吗”见元瑾似乎还要说什么,他又是一笑,“你若再多说,便都不分了。” 好吧,那她不说了元瑾又思索了许久,才说“那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殿下。” “嗯。”朱槙对她却是很随和的,“你问吧。” 元瑾却是想了很久,才开口说“当日殿下是为了帮我,才来向我家提亲。我只是想问殿下,若您真是想帮我,大可命令裴子清即可,又何必非要娶我” 不知道为何,元瑾就是突然想问清楚。她想知道,朱槙究竟在想什么。 他有很多种手段解决问题,却偏偏要娶她。 朱槙放下茶盏,凝视着她许久。突然说“元瑾,你现在当我是什么” 元瑾垂下眼眸道“自然是靖王殿下。” 朱槙说“我虽然是靖王,但却并不希望你把我当成靖王。”他见元瑾仍然没有反应,声音略带了些温柔,“你看着我。” 元瑾却没有动作。 朱槙道“不是当我是靖王吗,那我的话你总该听吧。”他的语气又带着几分不可违抗之感,“抬起头,看着我。” 元瑾才缓缓抬头看向他。 他今日一如往常的装束,高大而笔挺。长眉如刀,有一种儒雅的英俊。也许因为知道了他是靖王的缘故。即便是身着棉袍。但是在他的言行举止之间,仍然透出一种隐隐的威严。 但是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是平和的,宛若深潭,一眼看了便让人深深地投入进去。 朱槙继续说“当初一直没有说明身份,固然有蓄意隐瞒的缘故。却也是怕你知道了,会因此惧怕我。” 在至上的权势当中,任何亲情都会很难纯粹。淑太后把全副的精力都放在了皇上身上,他是跟着孝定太后长大的,只是孝定太后死得太早。算来,这世上真正与他亲密的人,真的不多。惧怕他的人却是多的不得了。 “你我相识时,你只当我是个普通幕僚。现在,我希望你仍是如此。”他靠在椅背上,笑道,“我想娶你,并不只是想帮你。而是真的想娶你。我待你仍然和从前一样,所以你不必在意靖王这个身份。” 其实朱槙真的不是怕她怕自己。而是当元瑾不当他是靖王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轻松的,平和的。朱槙能感觉得到,他希望元瑾能一直保持这样,不被外物所扰,一直这么快乐。 他会让她一直这么快乐的。 他说完之后,元瑾心中不停地回响着他说的话。 那他是想说,其实他之前就已经喜欢了她的 所以,他真的想娶她。 元瑾知道了这个,反而更加的心绪难平。他喜欢她的,他竟然是真的喜欢她的。有很多人曾经喜欢过她,而唯有知道朱槙喜欢她的时候,元瑾知道自己的情绪是不一样的,她是因为他的话而撼动了的。 两个人便这么静了一会儿,才有侍卫在外面通传“殿下,魏永侯爷到了,在外面等您。” 朱槙嗯了声,对元瑾说“正好,你也见一见他吧。”他对外面说,“叫他进来。” 元瑾才回过神来,轻轻地皱了皱眉,顾珩怎么过来了。 片刻后,只见穿着正二品武官袍的顾珩走了进来。给朱槙行了礼,抬头也才看到元瑾竟然也在这里。他瞳孔微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元瑾站起来,给他屈了个身“侯爷安好。” 朱槙轻轻按住她的胳膊,淡淡道“你不必行礼。” 顾珩嘴唇微抿“殿下说得是,该我给二小姐行礼才是。”他给元瑾行了礼。 朱槙笑了笑,继续说“你来得正好,我还有个事托付给你。” 顾珩道“殿下说便是。” “我接下来有离京的时候,需你替我照看二小姐。”朱槙道,“薛让驻守京卫没空,正好你回来了。” 顾珩已经决定后退一步,毕竟不管薛元瑾究竟是不是,她都是未来的靖王妃,他应该同她保持距离,不应该再产生那种熟悉感。他下意识就是拒绝“殿下,我恐怕不大合适” “无碍。”朱槙道,“不需你守在她身边。只需你注意她身边的人就是了。”护卫毕竟只是护卫,自然不如顾珩身份卓越,很多事恐怕护卫也无法解决。 顾珩便也无法拒绝了,左不过是注意薛元瑾身边的人事,他还是答应了下来。继续说“我还有宣府之事要向殿下汇报。” 朱槙点头“你先去书房等我吧。” 顾珩才退下去。 元瑾看着他离去时,挺拔瘦削的背影。突然想起在曾在边疆的时候,他无数次这样看着夕阳。瘦削的背影迎着风,猎猎衣袍在风中飞舞。 她也曾问他“你又看不清楚,有什么好看的。” 顾珩回答她“我并不是在看景色。” “那你在看什么” “风。”他说,“总还是看得见风的。” 这个人一直都挺倔强的。 她跟朱槙说“殿下,魏永侯爷,恐怕真的不适合。” “何以这么说。”朱槙倒是一笑,“你跟他有什么过节不成” “殿下手眼通天。”元瑾抬头看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神情,“恐怕已经知道,那日发生在魏永侯府的事了,魏永侯爷,将我认成了一个他喜欢的女子。” 元瑾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朱槙刚才,让顾珩进来见她。 若不是他有意,为何要让顾珩见见她,给她行礼不可。 “那也没什么。”朱槙淡淡地道,“不过是错认罢了。” 元瑾又问“殿下便这么肯定” 朱槙仍然在笑,却停顿了很久,久到元瑾以为他不会说了。才听到他的声音,“因为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的语气非常淡漠,甚至眼中都透着一种冷冰,“所以,他不过是认错罢了。终有一天会醒悟的。” 元瑾听到这里时,心中非常的震惊。 听朱槙这话的意思,他似乎是知道,顾珩一直找的人就是丹阳县主的 他竟然是知道的 而他没有告诉顾珩,恐怕是因为,他推翻萧太后需要顾珩的协助。所以,顾珩不能知道真相。 顾珩不能知道,所以他一手隐瞒。 原来是这样的 元瑾心中狂跳,看向朱槙的目光,更加的复杂。 他仍然平静而温和。却让她真正地想起,曾经和这个人作对,却从没有讨到好处,甚至被人家毫不留情地碾压的那些年。她再次深刻的意识到,这个人当真就是靖王朱槙,他的手段、他的无情,真是当得起靖王殿下这个身份。 只是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才以那个无害的陈慎出现。都差点让她忘了,他应该是朱槙。 “我怕是要回去了。”她说,“出来太久了。” 朱槙就叫了李凌进来“送二小姐回去。”他笑道,“回去看看你的一百八十担聘礼,看挑个好的赔给我吧。” 元瑾嘴角微动,屈身告退。 她回去的时候,自然就带上了那二十个护卫。 果然是朱槙身边出来的人,这些人的确训练有素,不仅个个身手不凡,且连身高都大致一样,却都长相普通,扔进人群里找不到。 她带着这些人回到定国公府之后,叫了个小厮去告诉薛让这事。 薛让得了信后,知道是靖王殿下派来的护卫。便派了自己贴身的大管事过来,亲自将这些人安排在了倒座房。 元瑾才往回走,不远处的路边,却见闻玉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看到她回来,他的眼眸蓦的一亮,向她走过来“姐姐去靖王处,怎的这么久才回来。” 的确有些久,天色都微黑了。已经有小厮拿着竹竿,将屋檐下的灯笼一一点亮了。 “你怎的在这里等我,湖边风冷,你的风寒才好了几日,竟又这般不注意。”元瑾忍不住说他。 闻玉身体底子并不好,他虽跟着习武骑马射箭,长得很高,肌肉筋骨都匀称而结实。但毕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稍有不慎很容易头疼脑热, 闻玉只是笑笑。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是为了早见到她一会儿,才出来等她的。 “回我那里说吧。”元瑾带着他往回走。 丫头远远地跟着两人。走至芦苇边,薛闻玉沉默一下,问她“姐姐还未及笄。嫁给靖王,就不会圆礼吧” 元瑾听了皱眉,轻敲了他肩一下“你小小年纪,想这做什么。” 小小年纪他不过比她小半岁罢了。 薛闻玉却也知道,男子怎么可能有这个定性。若真的有软玉温香在怀,并且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了,还能因为差那么半岁而忍住怎么可能但是,他明面上无法阻止元瑾嫁给靖王, 他只能希望着,促使那件事越早发生越好。 “姐姐不爱他,只是为了我的事留在他身边。我自然不想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薛闻玉低声道。“所以在他身边的时候,姐姐也要注意保全自身。靖王此人,毕竟是老谋深算。” 元瑾听到这里,目光看向寒夜之中,冰冷的湖面。 再有半个月,就要回春了吧。到时候草长莺飞,冰雪消融,人间又将迎来春天。 其实她对朱槙,并非完全无情。毕竟朱槙对她也真的太好。但是顾珩的事,也让她确切地明白,她面临的、即将要嫁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她努力斗了许多年,害了太后和萧家的靖王。她亦不会让这些人枉死的。她必要将闻玉推上帝位,要让那些曾经背叛萧家的人付出代价。 “我心中有数。”元瑾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淡的,好像不是她说出来的,甚至不是她的声音。 这声音消失在天地间,她分明地又听清楚了,除了她之外,这还能是谁的声音。 姐弟二人走在湖边,不远处却正有个人急匆匆地向他们走过来,元瑾一看,这人脸色肃冷,身材长瘦,正是闻玉的那个小厮薛维。他给薛闻玉行了礼说“世子爷,有突发情况” 元瑾一听,便对身后跟上的丫头道“你们先回去等着。” 丫头们屈身推开,薛闻玉才问“究竟什么情况” 薛维环顾四周,见无人后才说“徐先生发现一道谕旨,是先帝生前秘密留下的,里头命锦衣卫暗中在民间寻访前太子殿下的下落,这道圣旨落在了一个侍卫手中。先生觉得有这道圣旨,便能证明先帝是有意前太子殿下继位的。对您日后收拢人心有好处。这般隐秘的事,他也不能交给旁人,便立刻去这个侍卫家中买回。却不想遇到锦衣卫突查这人,便一同被抓起来了。” 元瑾听得有些头大,怎的这般巧 薛闻玉听了先问“那圣旨在何处,可有被锦衣卫的人发现” 薛维摇头“这个不知,只是知道徐先生被抓了。那侍卫似乎常从宫中倒卖东西,我们的人去看过了。家中被翻得一团乱,恐怕都已经被作为物证拿走了。” “先派人去看看,交银子能不能把徐先生弄出来吧。”元瑾道,“记住,圣旨之事半句不许提。” 倘若没发现,徐先生是去买那道圣旨的,那救他出来就简单。如果被发现了,肯定会引起好事之人的好奇,到时候徐先生恐怕不脱层皮都出不来锦衣卫了。 锦衣卫的刑罚手段有多残酷,元瑾也是知道的。 薛维又说“这次恐怕有些难,我们已经塞过银子进去了,人家说这件案子是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亲审的。他不点头,没有人敢放人。” 竟然还是裴子清亲审,好大的排场 元瑾道“你且先试试吧,不行再来说。” 薛维正要应喏去办。薛闻玉却突然皱眉,拦住他“等等。” 元瑾看向薛闻玉,只见他对自己轻轻摇头,用唇型示意“周围好像有人。” 元瑾心中一紧,有人 她她朝周围看去,夜色中旁边不远处只有几丛小叶女贞。而她的耳朵是极好的。立刻就辨别出其中一丛,对着薛维示意了那边。薛维便将袖子撸起,悄悄地靠近那丛小叶女贞。 那树丛中的动静却突然大了起来。突然有个女声啊的一声,然后飞快地往远处跑。 果然有个人 还竟然有人偷听了他们说话 薛维很快地追了上去。那人又怎么可能跑得过薛维。很快就被扭了过来。然后被塞住了嘴巴喊不出来,被拉到了元瑾和闻玉面前。 夜色下她细白的面孔十分惊恐,张大了眼睛。 元瑾竟然认出这是个熟人,这不是旁人,是薛元珍在山西时候的贴身丫头,青蕊。 她怎么会在这里 元瑾端详了她一会儿,才淡淡说“我问你的问题,你要老实回答。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是一直等着我” 这是回锁绿轩的必经之路,应该就是来找她的。而刚才并没有人靠近,若有人靠近他们肯定会知道。那只能是说,这丫头早就躲在这里。 青蕊犹豫了一下,看着薛维握起了拳头,很快点了点头。 “谁叫你来监视我的”元瑾又问。“你的主子,薛元珍” 这次青蕊却是摇头又点头。 元瑾便猜,恐怕薛元珍还是对顾珩的事不死心,见不能接近她。就让自己的丫头在这里等着她,想看看能不能让元瑾帮她。 元瑾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听到多少” 青蕊一愣,然后立刻疯狂地摇头。 只是,为了保命说的话,很容易让人不信啊。 元瑾微微一叹“你方才为何要在那里。” 为何要在暗中偷窥她,然后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薛维道“这事不劳烦二小姐,是我没发现,竟差点造成如此疏忽。”他正要去抓青蕊,她却突然挣脱,立刻疯狂朝着正堂的方向跑去。 薛闻玉的眼神却没什么波动,淡淡道“除了吧。” 反正这个青蕊,当初没少帮着大房害他们,亦不算什么好人。 元瑾没有作声,默许了薛闻玉的吩咐,不管她是不是偶然听到,听到多少,这种纰漏都是不能留的。 片刻之后,她听到了落水的声音,想来,薛维已经让她出意外了。 “徐先生的事,实在不行,我去找裴子清就是。”元瑾告诉闻玉,“你回去好好歇息吧。” 虽然这么说,但元瑾还是觉得有点棘手。 可千万不能让人发现,徐先生和先帝的谕旨有关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第51章 薛元珍未着妆, 面色很是憔悴。 周氏面对她坐着, 拉着女儿的手叹了口气“魏永侯家既不愿意,咱也别贴那冷脸。你如此样貌, 又是定国公府小姐了,不愁没人娶。” 薛元珍却说“可是这样叫旁人看了笑话, 我如何甘心那日分明就是徐家姐妹捣的鬼, 她妹妹也是喜欢魏永侯爷的。可是我跟老夫人说了,她却让我放过算了。” 周氏心想女儿怎的看不穿。 当日之事已经死无对证,老夫人怎么可能为了她,去得罪徐家的人。 “你收整收整,别在想这事了。再这般自怨自艾下去,老夫人也要不喜欢你了”周氏道,“薛元瑾眼看便要嫁给靖王殿下了, 不想这小妮子竟有这般造化, 你讨好她一些,日后少不了有好处。” 周氏想起这事,也是心中羡慕眼红。 她听说,薛元瑾在山西时, 就在寺庙里结识了靖王殿下。那时候她不知道靖王殿下的身份,故有了这段相识, 薛元瑾又生得那样的容貌,哪个男的会不动心。到了京城, 靖王竟要娶她做正妻, 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感叹她运气好。 眼下薛家的哪个人不是巴着讨好薛元瑾, 薛老太太老身子老骨的,也成日往定国公府来,说是要同老夫人一起商议元瑾的婚事。请什么亲戚,用什么请柬,在哪里摆宴席。至于花费,靖王府早派人过来说过了,一切由靖王府全出,定国公府只管花就是了。 “要是早知道靖王殿下那时候竟然住在崇善寺里,怎么着,也得让你去试试”周氏自己说着这话,也觉得是痴人说梦。靖王殿下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随意让别人近身。她拉了女儿的手说,“我那里有个红蓝宝石嵌的孔雀开羽大金簪,你且拿了,做新婚贺礼送给她。” 薛元珍应了“我原是想见见她的,但几次都不得碰见。昨个儿晚上,我叫青蕊去她那路上守着,却一直不见青蕊回来。找她一早了,不知这疲懒货去哪里躲清闲了” 周氏道“原在薛家的时候,她还算对你尽心。如今进了定国公府,见得多了,是心大起来了。” 两母女说着话,进来个丫头,屈了身“小姐,奴婢有要事回禀” 薛元珍点头“你说罢。” 丫头道“我们找到青蕊姑娘了。” 薛元珍正是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找到了便把她带回来,跟我说什么,叫她先去领一顿手板” 那丫头却一顿“小姐,青蕊姑娘恐怕回不来了。她在府中的池子里溺毙了。” 薛元珍被溺毙二字一惊,霍地坐正了“什么你是说她死了” “是没了。”丫头说,“是早上被扫院子的婆子发现的,沉在水底,但隐约看得到个人影。婆子便叫人去打捞,果然是青蕊姑娘。婆子发现的时候,就赶紧告诉了国公爷,已经叫府里有经验的管事看了,说是溺毙的,怕是晚上失足跌下去的。” 府中只有一处池子,便是宴息处旁边那个。薛元珍脸色难看“人怎么会突然淹死,国公爷说什么了吗” “国公爷说,府上正是办喜事的时候,这样的事不能张扬,左不过是个丫头,便算了。您若是想去看看,那便看看,若是不看,就拉出去埋了。” 薛元珍觉得有些羞辱她,什么叫左不过是个丫头,不过是因她在这定国公府不重要罢了,要是死的是薛元瑾身边的丫头,定国公怎么会轻易放过。 她告诉丫头“先叫他们别动。”等丫头退下去了,她才抓了周氏的手跟周氏说“娘,这事好蹊跷” “平白无故淹死了,是有些不对”周氏也很震惊。 薛元珍摇了摇头说“您不知道,那池子周围遍种槐树,谁会走到那里无意跌落青蕊也不是这般不小心的人。”她思索片刻,面色游移不定,“且我是让她去偷看薛元瑾的,她真的落水,难道薛元瑾听不到呼救声可她却莫名其妙死了。娘您说,会不会和薛元瑾有关系” 周氏被她这话吓了一跳,一股凉意蹿上心头,忙道“你可莫要乱说薛元瑾与个丫头无冤无仇的,能与她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薛元珍只是喃喃,“但是薛元瑾这人,从一个庶房出身走到今天,亦是心狠坚定之人。也或许,青蕊看到听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你越说越玄乎了”周氏道,“眼下她如日中天,你可千万别提这个。丫头死了便死了,再买就是。” 薛元珍点头,她知道不该去想这个。 但青蕊陪了她这么多年,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白白死了个人,她能不多心么。 没人知道是她派了青蕊去偷看薛元瑾,所以也无人怀疑薛元瑾。 她还是有些放不下,想要打探打探“娘,不如你随我去看看吧,我亦不做别的,只是好奇罢了。” 周氏自己也觉得蹊跷,便同意了女儿的话。叮嘱说“见着她了可别胡乱说话。” 薛元珍应知道,收整了一番,带着周氏,一起去锁绿轩。 谁知等她走到锁绿轩外时,却被婆子拦了下来。 那婆子笑着告诉她“大小姐回吧,二小姐今儿不在。” 薛元珍觉得是这些人拦着不让她见薛元瑾。皱了皱眉“往常来时,你都告诉我不在。什么不在,不过是你们诳我罢了” “奴婢怎敢诳您,今儿一早,宫里便来了人宣旨,说皇后娘娘要见二小姐,所以老夫人携着二小姐入宫了。”婆子不卑不亢,“怕是要傍晚才能回来了,不如您到时候再来看看吧。” 薛元珍无可奈何,只得道“若她回来,派人来支会我一声。” 婆子含笑应喏。 元瑾今日,倒的确是随老夫人进宫了。 一早宫中就来人宣旨,她和老夫人只是稍作了修整,就立刻奉旨入了宫。 老夫人携着她在寿康宫拜见了皇后娘娘郑氏。郑皇后生得白净温柔,端庄柔和。她叫了两人平身,赐了坐。 “我还没得见过二姑娘,当真是个美人。”郑皇后说话行事都很客气,她笑着夸了元瑾几句,就进入了正题。“这些话本是太后娘娘要说的,只是这两日犯了头风,就托了我来说。自然我这做嫂嫂的,也要叮嘱你几句。” 元瑾道“娘娘但说无妨。” 郑皇后便道“太后娘娘叫我转达你,咱们靖王殿下是圣上同胞的亲兄弟。自十七岁就封了靖王,身份尊贵,又战功赫赫,这满朝野之中,也找不出几个高门贵女配得上他的。故平日生活中,你既要尊敬着他,又要恭奉他。日后照顾他,伺候他周全,替他料理琐事,方能圆满你为妻的本分。” 元瑾心道,这一听就是淑太后的原话。 她应喏。 郑皇后继续说“还有便是,靖王殿下已近三十,仍未有一子半女。所以你若能为靖王殿下开枝散叶,也是大功一件。”郑皇后又换了个温和些的语气,“太后娘娘私底下跟我透了底风,说你若能生个女儿,便赏你三千金,你若生个儿子,便赏你五千金,加一套五进的大宅院,额外给你请个封号。” 元瑾听了觉得有些好笑,这位淑太后当真是个妙人儿。将她当成个侍妾在打赏一般。 她倒也没表现什么,继续应喏就是。 郑皇后接着叹了口气“毕竟之前,靖王同镇远侯王保的女儿王嫱,也是夫妻伉俪,靖王待她极好。只可惜她害病去时,没能给靖王殿下留下个血脉” 元瑾抬起头,其实郑皇后说这事是很不合宜的,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嫂子,怎会在继室面前说原配的好。 且郑皇后提起这事,倒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叫她心生妒忌一般。当然,元瑾只是很好奇,郑皇后意欲何为 这个女人并不简单。单凭她从未诞育过皇嗣,却稳坐后位十余年,无人能撼动,便可见一斑了。 太后时常跟她讲“皇帝身边,他那娘就是个天真蠢货。除了靖王之外,唯郑皇后一人得用。” 元瑾回了神笑笑“臣女谨记娘娘教诲。” 几人正交谈着,外头有宫人通传“娘娘,徐贵妃来给您请安了。” 郑皇后宣了进,片刻后,身着大红遍地金通袖绫袄,戴凤凰羽衔红宝石赤金簪、金钿宝花的徐贵妃走了进来。 徐贵妃先上前给皇后行了礼“嫔妾见过娘娘。”又站正了,笑道,“原今儿有贵客来了,嫔妾说,老远就听到笑声了呢。” 郑皇后和徐贵妃一向和睦,皇后已年老色衰,以德侍君主,而徐贵妃以色侍君主,两者互不戗行。且徐贵妃形似张扬,实则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拿捏尺寸得恰到好处。宫中那么多女人,比徐贵妃不讨喜的多得是,郑皇后便反倒喜欢她。 抛开世仇的缘故,元瑾其实也很欣赏徐贵妃,眼看着她是爱皇帝吧,但无论皇帝去哪个宫,新纳了什么嫔妃,徐贵妃都从不妒忌。便是这样的态度,反倒让皇帝一直宠着她。在外人看来,贵妃这又是识大体、贤良淑德的表现。 “薛二姑娘再没几日,就要同靖王殿下成亲了。”郑皇后道,“太后和皇上便叫本宫传来,说说话。真真是个可怜见的美人儿。” 徐贵妃看向元瑾,笑了笑“二姑娘当真国色天香,媚骨天成,我看到也喜欢。” 元瑾向她屈了屈身,抬头直视她“娘娘谬赞,担得上国色天香四字,唯娘娘罢了。” 郑皇后又道“徐贵妃怕还不知道呢。圣上原想将淇国公家的小姐,一并赐给靖王为侧妃,如此迎娶二人,就是双喜临门了。可靖王却拒绝了圣上之意,也是当真喜欢薛二姑娘了。” 还有这事元瑾倒是没听说过。 徐贵妃听了笑着道“那二姑娘的确是得靖王殿下喜爱了。”静默片刻,同皇后说“既然二姑娘在这儿,我便不多留了。等娘娘得了空,我再过来。” 皇后颔首允了她退下。 徐贵妃快步走出了寿康宫,支着玉白的栏杆,竟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贴身宫婢忙扶住她“娘娘,您怎么了” 他竟然真的要成亲了 徐贵妃闭上眼睛。她入宫快十年了,圣宠不衰,实则她从未爱过皇帝半分。真正爱之人,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永不可触及。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嫉妒一看到那薛二姑娘,想到她日后将名正言顺地躺在那个人怀里,被世人称作他的妻,她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她望着远处起伏的宫宇和朱墙许久,才道“无事,扶本宫回去吧。” 她想到了初见靖王的情景。 他征战西北,得胜归来。各家的小姐们争相去看他,百姓们也涌上了街头,万人空巷中。朱槙穿着铠甲,高骑在战马上,带着军队进入城中。那时候他年轻而英俊,眉眼透出几分凛冽之意,握着缰绳的手背浮出微鼓的经络。百姓疯狂地围拥着他,喊着靖王殿下,战神再世。而四周的楼房上,姑娘们仿佛看金榜游街的进士们一般,纷纷将花、手帕往下扔。年轻时的他是如此的英俊迷人,整个京城,没有一个姑娘是不想嫁给他的。 她打开窗扇看他。而那时候,他正抬头朝这边看,隔着漫天的花幕,她撞上了他深邃而凝练的眼神,就这一眼便让她红透了脸。 可是半月后,她就应召入宫,成了皇帝的妃子。 但她总还是心存幻想,倘若朱槙要她,她便可负皇帝。只是,他从来只将她当做兄长的嫔妃,没有其他。 唯余一句不甘心罢了。 徐贵妃扶着丫头的手,定了定心神,才慢慢走远了。 留在寿康宫中的元瑾,却觉得徐贵妃方才似乎有些异样。 她这样八面玲珑的人,怎会在这时候突然离开 但皇后正和老夫人相谈甚欢,两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徐贵妃的异样。 “我还有个事告诉老夫人,西宁战事吃紧,靖王要提前赶赴西宁。”郑皇后道,“一开春就需得要动身。” 元瑾听到这个,才回过神来看向郑皇后。 朱槙竟然要去西宁了 老夫人听了也是一惊。那岂不是说,殿下与元瑾成亲不足一月,殿下就要出征了 “你们抓紧把婚事办了,能多相处些时日。否则新婚燕尔的,再见恐怕就是两年后的事了。”郑皇后看向元瑾的目光含着笑意。紧着一顿,“不过眼下这消息还未传出去,毕竟事关边疆秘事,怕朝堂中知道了,会动摇人心。所以” 老夫人亦是精明的人,一听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忙道“我与阿瑾,是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娘娘尽可放心。” 朱槙竟在一两个月内就要离开京城 这可能代表了某种变数 元瑾立刻想到了徐先生曾告诉她,靖王的军队滞留在支援西宁的路上十日余的事。这两个事是相关的,可能传递了某种信息。元瑾觉得,她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徐贤忠。 但是徐贤忠恐怕还在锦衣卫的大牢里关着。 看来势必要赶紧把他弄出来,不能再拖延了。 郑皇后又嘱咐了几句话,临到走时,笑着对元瑾道“日后你闲来无事,可以常进宫玩,也能陪陪太后。今日,本宫还有些东西要赏给你。”说着叫宫人把东西抱进来,拿了一个盒子说“别的就罢了,唯独这个东西,却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我平时亦不戴它。如今与你这样投缘,这东西便送与你了。你来看看好不好。” 郑皇后亲自将之打开,递给元瑾看。 元瑾一看,原是一只光华明熠的金簪,这只簪子外不同,簪身就是镂空雕刻,簪头是盛开的海棠,海棠心以极少见的凤血玉点缀。寻常首饰极少点缀凤血玉,此玉传说有灵性,佩戴者可养颜,故价值连城。 元瑾心中一动。 这凤血玉的海棠簪,原是她的东西 是她及笄那年,太后送给她的。 只是恐怕她死之后,她原来的那些东西,也被各方夺去充作了自己的。这簪子就落到了皇后这里 没想到,它竟然回到了她手中。 元瑾将这簪子握紧,那光华一点点收于她手。 仿佛,将那过去曾经属于她的的荣耀,也握在了手中。 这原就应该是,她的东西 她跪下,行礼谢过皇后的赏赐,在宫中吃了午膳,才得回到府中。 一回到府上,老夫人便惦记着皇后所说的靖王出征的事。派了个人去靖王府询问。 很快,朱槙身边的李凌就过来了,给老夫人行了礼笑道“殿下本正要派我来跟您说这事。他的意思是,吉日吉时都是瞧好的,这个便不动的,其余繁琐的细节可省去一些,一切由府上斟酌着办。若有犹豫不决的,再问他便是。” 那就是说,还是不要匆忙提前婚事。老夫人也松了口气,叫拂云领李凌去吃饭,她亲自将几个管事召集了过去。虽然时辰不变,但亲事布置要加快了,元瑾陪嫁的东西也要整理,除了靖王给的那一百八十担,定国公府还要添上二十担,这都是需要一一上册的。 元瑾却摩挲着簪子,看了好一会儿。 凡昨日种种,她都不能忘,有些事她也必须要加快了。 她叫紫桐去找薛闻玉过来。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闻玉就过来了,元瑾问他“徐先生可出来了” 闻玉摇头“锦衣卫是靖王的势力,没有我们的人在里面。别的人脉出手,又怕会打草惊蛇。至于是拿钱打点,却是无人敢接,只说必须要上头首肯才能放人。所以暂时还没有办法。” 那就是被人卡住了。 这可不行,她要见徐先生,不能再拖下去了。 “明日你准备一辆马车,就说是你要出去。给我用一用。”元瑾沉吟后说,“不要让旁人知道。” “姐姐要去做什么”闻玉眉头一皱,总觉得她不是去做好事。 元瑾淡淡道“去给你把徐先生救回来。” 闻玉正想说什么,元瑾就摇了摇头“我有办法,你不要担心。” 闻玉拗不过她,只得帮元瑾准备好了马车。第二日一早,元瑾坐上了马车,吩咐了车夫“去松子胡同。” 这条胡同名松子,是因整条街都是卖炒货的铺子。因为离锦衣卫的衙门很近,所以裴子清自己的宅院就设在这里。元瑾在胡同口停下来,先叫人去买了两包炒松子。才往胡同里面去,叫紫桐扣响了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门房。见元瑾这马车精致考究,势必不是一般人,就笑着拱了拱手“阁下来是何意烦请道明。” 元瑾只叫紫桐递上了个名帖,说“你家主子看了便知。” 那门房半信半疑。 这位是谁呢,口气这么大,他们老爷在京城亦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寻常人是根本不得见的。他又怕耽误真正的大人物,还是不敢不接,叫护卫把名帖递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有人飞跑出来,气喘吁吁地说“大人请姑娘进去。” 门房才把大门打开,放了元瑾进去。 元瑾被小厮请入了客堂,上了杯汉阳雾茶,请她边喝边等。 元瑾没喝两口,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你今日居然有兴致来找我” 只见裴子清穿着件平常的月白直裰走进来,他气质略显阴郁,着月白色更衬得面如冠玉。 元瑾放下茶杯,淡淡道“裴大人扣押徐先生不放,不就是想让我来找你吗。我既来了,你又何必再问。”她抬头看了看四周,“我记得第一次出宫找你的时候,你就住在这里。这么多年,竟然也没变。连个住处都不捎给我,你便这么有信心,觉得我还记得这里” “你不是已经在这里了么,那便是记得的。”裴子清嘴角一扯,坐到了元瑾的对面。“定国公府我已不敢去。我一去殿下便会知道。但我的确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元瑾看向他。 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样,叠得方方正正的东西。元瑾一看那布料,脸色就略变了。 是已经褪色的,圣旨的织锦料子 “这是你的那徐先生,想从侍卫处买的。我手下的人一见这东西,不敢耽误,立刻就送过来了。现在我问你,你的教书先生,买这圣旨做什么还是说的前朝太子的事。”他合上这块布料,盯着薛元瑾,“我记得萧太后在的时候,曾暗中派人去寻找过前朝太子。元瑾,你告诉我” 元瑾的心猛烈一跳。 裴子清直视元瑾的眼睛,透出一股凌厉“元瑾,你现在,是不是也在找前朝太子” 元瑾原本心被高高吊起,只觉得悬。听到他问的话,才猛然一颗石头落地了 她还以为,裴子清是发现了闻玉的什么异样 原来不是。幸好裴子清的想法有误 裴子清恐怕以为,徐贤忠是受她指挥的。 她报仇心切,但是如何才能报仇呢若只是借靖王的手除去几个世家,那也太小儿了,不是她会干的事。 她要干就会干个大的,比如她会选择去扶持起一个新帝,将如今这个皇帝推翻。那么那些曾经背叛过她的人,还不就是被她切瓜砍菜一样搞定了。但是靖王、朱询都跟她有仇,不是她选择的对象,唯有这个前朝太子,是正统的继承者,也是萧太后一直在找的人,非常符合元瑾的要求。 所以,他以为元瑾是想找回那个前朝太子,扶持他继承皇位。却不知道,这皇脉唯一正统的继承人,其实已经在元瑾手中,就是薛闻玉 但元瑾也不可掉以轻心,不能让裴子清察觉到薛闻玉在其中的关键作用 她嘴唇一抿,仿佛不想说一般,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只有这样,裴子清才会真的相信,这事是她吩咐徐先生去做的。 裴子清看着,果然叹了口气“你你可知凭你单薄之力,想和靖王、朱询抗衡是异想天开你马上就要嫁给朱槙,成为靖王妃了,倘若让他发现了,他会怎么样对你” “那是太后的遗愿,我想帮她达成。”元瑾说,“你放了徐先生吧,他不过是受我指使罢了。” 裴子清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元瑾的肩“萧元瑾,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元瑾抬起头看着他“裴子清,你可还记得,当初曾折辱过你的那个工部侍郎,是怎么被贬官的吗。”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是我设计了他一步步走错,到最后让他沦为一个县主簿。” “我们之间,恨已如天堑。我只希望你看在往日我待你不薄的份上,不要阻碍我就是了。”元瑾站了起来,迎着裴子清的目光说,“其实我倒是想问你,你扣押他,真的只是因为这封圣旨吗你分明知道,即便我拿到这个东西,也不能改变什么。但是你究竟为什么,要逼我过来一趟呢” 裴子清面色一变。 他扣着元瑾肩的手也慢慢松开。 元瑾趁机一把捋开了他的手“你放了他吧,我不会去寻前朝太子了。” 裴子清最后抿了抿唇,轻轻地叹了一声。 薛元瑾说得对,他分明知道,薛元瑾就算有这封圣旨,也不可能找得到什么前朝太子的。不过是他自己还有心魔不可解,想要看她来求自己,甚至是,想要再见见她。因为再过不久,她就是靖王的妻了。 他低声说“我可以放了他。但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元瑾点头。 裴子清道“殿下的身边也是危机四伏的,你嫁给他之后,千万不要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靖王殿下是个极机敏的人,你稍有不慎他便会察觉到。到时候,我很难说他会不会留情面” 元瑾静了片刻,缓缓地叹了口气“我知道。”随后,她想去拿裴子清手里圣旨,“这个还我吧。” 裴子清却放了回去,说“这我是绝不会给你的。” 给了她,那就是她心中还对此有妄想,他不希望她还有什么妄想。 罢了,若是真的强要。恐怕也会引起他的怀疑。 元瑾没有强要,告诉他“你把徐先生送回来吧。他还要给我弟弟授课的。”然后,指了指桌上放的两包松子炒货,“既是求你办事,便也得按照章程给个礼,你收下吧。” 她说着便要告辞了,裴子清却又在背后说“对了,我还有一事。顾珩回京了。这个人你千万要小心,不要让他知道你的身份。” “为何”元瑾面无表情地问。 裴子清停顿了许久,才缓缓道“元瑾其实,他才是当年真正杀你之人。” 元瑾回过身,脸上的笑容已完全消失了。“你怎么知道的” “他是个图斩草除根的人,倘若宫变不成,你活了下来,他可能还会被逼着跟你议亲。所以他才在你的饮食中下了毒。我之前只是猜测,这几日才真正确定了。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不会骗你的。”裴子清道,“你小心顾珩。” 元瑾嗯了声,从裴子清这里出来,上了马车。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顾珩真的派人杀了她 那也实在是太好笑了。 她原只是个猜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顾珩说他一直在找她,却已经派人毒杀了她。他若是那日知道了,势必会很精彩吧 元瑾最后,闭上了眼睛。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弥漫心头,让她忍不住想要发泄,想要大喊。但她也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都没有做。 元瑾回去后,第二日,徐先生果然被人送回了定国公府。 他第一个就去见了元瑾,拱了拱手谢她“这次若不是二小姐,徐某怕就要折在里头了” 他不过进去了几日,人就迅速瘦了下去,面容也有些憔悴。 “小事而已,先生不必介怀。”元瑾让他坐下,除紫桐外屏退了左右,给他倒了水“不过那道圣旨我没有拿回来。” 徐先生心中一跳,原是个好东西,现在却变成了索命之物了他低声说,“二小姐莫急,我找机会拿回来就是。” 元瑾摇了摇头“罢了,不必。” 裴子清并不知道那道圣旨是什么用处,那也还好。 再者,锦衣卫指挥使身边,岂是这么容易近身的。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元瑾又道“圣旨一时暂不提了,其实把先生救出来,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她抬起头,“我的婚期要提前了,西宁边疆不稳,靖王需要提早赶赴边疆。怕是不足两月就要去了。” 徐先生听了元瑾的话,深深地皱起眉。 元瑾喝了口茶说“我现在想知道,先生的计划是什么。” 徐先生抬眉看她“计划” “我之前就说过,先生想我留在靖王身边,为你们收集机密,我是愿意的。只是,你们是如何计划的,现在要同我讲清楚了。” 徐先生沉思片刻,告诉她“既然是答应过二小姐的,我自然该说。我们所依仗的,就是靖王与皇上之间的罅隙,便说这西宁卫增援一事,皇上一再催促,靖王的军队却在拖延行程,可见得他们二人早已不再同心同力了。不过,皇上毕竟是个庸懦之人,但太子朱询却又是个狠角色。他暗中数次针对靖王,羽翼渐丰,不可小觑。靖王自己也知道,对朱询极其防备。所以世子爷正好可以利用这种割据,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 元瑾明白徐先生的意思,乱世就是舞台。虽说现在算不上乱世,却也是个好机会。 她眼睛一眯“你们想利用这个,煽动他们反目成仇”她思索片刻,又笑了笑,”怕根本不用煽动,这一刻迟早会来的。” “二小姐果然聪慧,只要他们二人斗起来,那便非要是以一方死亡不可结束。我们先挑起争斗,选择一方站队,等到了一方战败时,战胜方亦是元气大伤。便可伺机做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元瑾抿了口茶。既然如此说来,最关键的问题便是,闻玉究竟选择站队谁了吧。“那先生现在可有选了谁了” 徐先生却思索片刻,反问道“二小姐,若是你的话,你会选择谁” 元瑾目光微闪,淡淡道“我会选朱询。” 徐先生有些意外,他以为元瑾会选靖王,毕竟定国公府整个都是朱槙的人,且朱槙的军事能力是强过朱询的。 元瑾继续喝茶“若想等靖王胜出,再从他那里虎口夺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靖王是起兵谋反,兵力极盛,且追随他的人必然狂热,对什么正统不正统嗤之以鼻。闻玉想做黄雀,恐怕得不偿失。但朱询则不同了,他们若真同靖王开战,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靖王,精力有所分散,只要他稍露出薄弱,闻玉便能伺机而上,更何况支持朱询的人中,不乏朝中大臣,他们对正统很是推崇,只要先生能叫他们相信,闻玉就是前朝太子的后代。收服他们不费一兵一卒。” 徐先生听了元瑾的话,十分赞叹。薛元瑾果然头脑极其清醒 “正是如此。”徐先生笑着问她。“我们如今还是靖王殿下的人,等时机一到,便要真正做出选择了。” 知道了徐先生想的路线,和她是一致的,元瑾就放心了许多。那么她嫁给朱槙之后,主要目的,是要挑起他和太子的矛盾,达到激烈的对峙。二则,是要尽量削弱靖王的军事实力,否则朱询是无法在军事上比肩朱槙的,便达不到双方对峙的局面了,而这种局面才是有利于闻玉的。 “如此甚好。”元瑾一笑,“希望徐先生莫要让我失望才是。” 其实元瑾也知道,只要她抱着这种目的嫁给靖王,是不可能不伤害到他的。 但是她顾不得了,她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其实她选择站队朱询,那也是因为,他们最终会背叛的人还是朱询。至于靖王,最后自然是光明正大的对峙,到那时候,她亦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心里已经有了谱,又问“闻玉可是已经,暗中投靠了朱询”上次景仁宫走水,朱询太过针对闻玉时,元瑾就觉得有些异常了。如此针对,反倒像是刻意为之一般。 否则,徐先生他们何以有信心,到时候投靠朱询时,朱询能真的接纳他们。 徐先生沉默片刻,点点头“二小姐实在聪明,只是还不能让人看出来,所以没告诉您。” “无妨。”元瑾轻叹了一声,这种隐瞒她也不会责怪,只要她问起时,大方承认了便无碍。 她已无旁的事,便叫徐先生退下了。 日子说快也快,婚期将近,几天的时间内,定国公府已是处处张灯结彩。 定国公府送出的请柬,已经邀了京城大半的世家,还送至了山西,请了元瑾的外家,崔氏一族来观礼,就连崔老太太都来了,崔氏欢喜得很,成日带她们去京城中游玩。 同日里,靖王府的人抬着来了送来了催妆盒子,凤妆霞帔。 老夫人携着元瑾看那顶凤冠,做金凤开翅吐珠,以明珠和红宝石缀成的流苏垂于眉心。顶上嵌以鸽子蛋大圆润透彻的红宝石,金光熠熠,华贵非常。又有大红织锦金麒麟喜服,取麒麟送子之意,这麒麟竟作双面绣,麒麟宛若活过来一般灵动。霞帔上是金绣云霞翟纹,这是正一品的命妇才能用的花样。 “你虽还未嫁,但靖王殿下说了,先用正一品品秩的花样,嫁了再为你请封。”老夫人笑道,“殿下待你当真用心,日后这凤冠下的宝石拆下来,也可镶嵌七八件首饰了。” 元瑾抚着金冠上宝石冰凉的质地,徒然有了种陌生感。 她真的即将嫁人了,还是嫁给靖王朱槙。 真的到了这个时候,难免还是有些莫名的不真实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第53章 烛火明灭, 室内岑寂。 元瑾头上的发饰都一一取了下来。紫桐接过温热的帕子替元瑾擦脸, 再涂上香滑的栀子香露。最后换了件绣荷花的窄袖长衫寝衣,料子软和, 颜色清雅。 一番收整之后,元瑾未绾的长发披在身后, 肤色不施脂粉却白中透粉, 肌肤生香,更称得她新嫩秀丽。 “娘娘,奴婢们就在外头守夜,您有吩咐叫我们便是。“紫桐在她耳侧低声说。 她们只是陪嫁丫头,并非通房。故主人同寝时不应当留在屋中。 元瑾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颔首由她们退了下去。 屋内一片安静,朱槙还在沐浴洗漱, 净房中传来细微的响动和水声。 元瑾长这么大, 却是头一次与男子夜间独处一室,更何况,这个男子还在今夜成了她的丈夫。 她坐在嵌象牙的镂雕锦绣花开的圆凳上,觉得手心微微的出汗, 心也跳得很快。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 元瑾觉得,她须要转移注意力。 她把目光放在了内室的陈设上, 他的起居之处跟他一般,收拾得很简单。靠墙的长几摆着两座烛台, 龙凤红烛正燃着。旁边是方架, 搭着他换下来的冕服、革带。 另一旁是件金丝楠木的衣橱。虽是整块的金丝楠做成, 却没有丝毫的珠玉金银装饰,只有种金丝楠本身木中带金的光辉,非常古朴低调。其实他屋中的陈设多半如此,除了临时给她制的那一套嵌金带玉,很是华贵的妆台。 衣橱半开未关,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子衣物,帽巾。衣橱内有个极小的抽屉,以一把铁锁锁着,却不知道放的是什么。元瑾暗想,朱槙这般身份,总不会在衣橱里藏银票吧。势必是什么要紧之物。 不过,究竟会是什么呢 她虽然好奇,却没有现在就打探的心思,反正来日方长。 突然,净房里的水声停了。 她听到净房的门打开。 元瑾心一紧,才匆匆从内室的小紫檀木架上拿了一本书打开,佯装在看的样子。 片刻后,她听到他从净房中出来,缓缓走到了她身边。 “你怎么还在看书,不睡么”他身上有潮湿微热的气息袭来,万籁俱寂的夜晚,呼吸的间隔都清晰可闻。 其实书上写的是什么她统统不知道,元瑾只是道“我还不困,正好看看这本书。” 朱槙看着她看的书,嘴角一勾“想不到,你竟懂天文。” 元瑾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随意拿下来的竟然是周髀算经,一本讲天文和数数的古书,极其深奥复杂。她根本就不懂。 一时间这书放下也不是拿也不是。 元瑾继续维持冷静说“我以前在山西的时候,对天文颇感兴趣故有所研究。” “哦”朱槙的声音带着笑意,“这书我倒也没看明白,既然如此,便要讨教讨教了。” 他伸出手越过她的肩,指了书上的一个图“这个图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元瑾觉得自己耳朵都发热起来,这里头晦涩的图文她一个都不认得。别说她,找个寻常的读书人来都未必认得。 “一时间竟然忘了。”元瑾合上了书,淡淡道“殿下,我突然困了,还是先就寝吧,别的事以后再说。” 朱槙看到她耳垂和脸颊都微微红,宛如玉色染粉的水蜜桃儿,可以一吮就破,而且又甜又香。神色却故作镇定,当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他心中一动,竟觉得身体也跟着热起来,有些口干舌燥。 小姑娘却急匆匆地回了床榻,掀了被子便躺在了里侧,被子盖过她的下巴,她朝着里面,仿佛很不想面对他一般。只鼓出一个被子的小包。 水蜜桃儿也不见了。 朱槙一时没有过去躺下,他是早说过的,圆房要等到她及笄之后。虽他觉得自己控制力极强,但与她同处一榻,还是难说。于是在桌边坐下,连喝了三四杯已冷的浓茶,待觉得心中清净了,才又走到她身边。 他掀开被褥,便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他再躺下,她就轻轻地朝里面挪了挪。 朱槙单只眼睛睁开一看,她还是朝着里,将大半的位置都让给了他。 他嘴角一勾,没说什么再度闭上了眼。 身侧的朱槙似乎没有了动静,元瑾终于才缓缓放松了下来,身体不再紧绷。却又有点睡不着。她睡觉习惯不留灯。 可是那对龙凤红烛要燃到天明,而且方才睡下的时候,忘了放下帘子,现在千工床内暖光盈盈,宛如明室。 明早要入宫拜见太后,总不能一直不睡。 元瑾缓缓侧过身,发现朱槙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就趴在他身侧,看着朱槙睡着的样子,他的喉结随着呼吸微动。且他长得很英俊,浓眉高鼻,下颌很长。比醒着的时候显得更威严一些。可能是因为平时他总是脾气很好。但是这个样子,对她来说还是很陌生。 元瑾不由得想,她真的嫁给朱槙了 她仍然没有适应身边躺着的人就是靖王朱槙。 算了,还是先起来把帘子放下来睡觉吧,不想这些了。 元瑾轻手轻脚地站起来,翻过他的身体。将雕花的鎏金银钩子放了,两边大红的幔帐垂落下来。 元瑾爬回来又躺下。 片刻,又觉得有些不好。 闻玉给她吃的糕点太干,方才她觉得口干,就喝了好几杯茶,眼下是发作了,怕是要去一趟净房。 元瑾其实也不想动了,就闭上眼想忍到早上算了。 但闭了一会儿眼睛,却还是睡不着。她只能又些烦躁地再度爬起来,再次小心翼翼地跨过朱槙,去了一趟净房。 从净房里出来人就舒服了,元瑾想着这下总算是可以睡了。便脱下趿拉着的绣花绫鞋,想再度上床。谁知她正跨过去的时候,却突然被床框拦了一下腿。顿时便失去了平衡,啊的一声扑在了朱槙身上。 元瑾立刻捂住嘴,却看到朱槙眉头一皱,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把他吵醒了 她几乎是整个人就躺在他身上,与他面面相觑。 毕竟是个大活人这样扑下来,朱槙还是有些暗疼。问道“你大半夜不睡觉,翻来覆去地做什么” 元瑾就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吵着您了吧是不是很疼” 其实朱槙很快就没有觉得疼了,因为趴在自己身上的元瑾浑身都非常柔软,胸前尤其软,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发甜的香气。随着她说话的气息扑在自己脸上,有些痒酥酥的。 朱槙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有点控制不住了。“你还不快下去”他说,声音却比平时更沙哑。 元瑾立刻扭动着想从他身上下去,她的那把细腰,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并且她软滑柔嫩的肌肤还触过他的胳膊。 朱槙觉得那股热再度涌来了,并且更加强烈。 他得很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把她按住,将她压在身下,然后做出什么更兽性的事。 但元瑾已经下来并且很快缩到了里面,笑道“我方才有些事,现在没有了,可以睡了。” 朱槙却觉得自己睡不着了,他控制了自己一会儿,才道“你吵我睡觉便这么完了” 元瑾道“那你想如何” 他想如何那当然是将她按下,打一顿再说。 朱槙道“去给我倒一杯茶来。” 她这次手脚轻快地跑去了,回来的时候朱槙已经坐在了床沿平静了下来,接过她的茶喝了口说“本想明早叮嘱你的,但既然你现在不睡,便现在说吧。明儿我带你进宫面见皇上,随后我和皇上商议事情,你会被引去见太后。你切记小心。尤其是遇到太子朱询,我若不在场,你避开他就是了。你自今日开始便是靖王妃了,许多事和从前不一样,安全更是要外注意。” 这些她都知道,朱槙不过是还把她当成小姑娘,所以喜欢多叮嘱罢了,元瑾应了是。 元瑾见他喝完,又给他倒了一杯。正好问问“殿下,日后,你可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做的” 朱槙看了她一眼,眼中浮出一丝笑意“你会做什么”他慢慢地道,“我听你爹说,你在家中一不会女红,二不会厨事,三不会管家。我还想着,你只需每日好吃好喝就够了。” 元瑾无言,薛青山真是实诚,怎么自家女儿的什么缺点都往外说。若是换成崔氏,那崔氏肯定会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她道“不仅是这些,您有恩与我,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告诉我便是” 朱槙想了想,反正先答应她就是。“那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又说,“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也尽可告诉我。” 其实元瑾也没什么想要的,她想帮朱槙做事,无非是想参与他的日常罢了。 不过,想了想还真的有一桩。 元瑾就笑眯眯地说“殿下,上次我在您房间里看到的弩箭,倒是很喜欢” “你想要”朱槙一挑眉。 元瑾立刻点点头。 “不行。”他摇头,又喝茶,“那是军事机密之物。” 元瑾就抓了他的袖子“殿下,那我便只看看行么”她只要看看内部就能自己做出来。 他却低头,看了她的手一眼。 元瑾有所感觉,缓缓放开了他的袖子。 “看你以后的表现吧。”朱槙说了句,搁下了杯子复躺下,“好了,我当真要睡了。你可不要再弄出动静了。” 元瑾看他很快就闭上了眼睛,一副我已经睡着了,你别吵我的样子。她心想,他还说想要什么的尽可告诉他,却连借她个弩箭看都不肯,抠门 她也躺下,心里却想着弩箭,橱中那个秘密的抽屉,乱七八糟的,竟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晨时元瑾醒来,闻到了空气中一种味道,混杂松木和日光。与往日她房之中的甜香截然不同。她突然地睁开了眼,看到头顶陌生的承尘,才想起这是靖王府,她昨晚和朱槙成亲了。 婢女们鱼贯而入,捧着热水、衣物,鞋袜等。领头的是跟着她陪嫁过来的紫苏、紫桐。 “娘娘醒了。”紫苏接过丫头拧好的热帕递给她。 元瑾擦了脸,任丫头们给自己穿衣裳,皱了皱眉“怎么这时候才叫我”其实准确来说,丫头们根本没有叫她,是她自己醒的。但外头已经是太阳高照了,进宫怕是要迟了。 “殿下吩咐的,说您昨晚睡的晚,叫我们不许吵着您。”紫苏答道。 元瑾却没有看到朱槙的影子,便问“殿下呢” 另一个靖王府的领事婆子答道“殿下每晨起都会练剑,眼下应该在雁堂。他说等您收拾好了,去雁堂找他就是。” 元瑾便坐在了妆台前,让丫头们先给她收拾。 紫苏给她梳了个精巧的分心髻,戴嵌明珠的赤金宝结,当她拿起那根金海棠嵌凤血玉的簪子时,元瑾却摇了摇头。紫苏就低声道“娘娘,奴婢是想着,这簪子原是皇后娘娘送您的。您今日去若戴了,岂不是显得您尊重皇后娘娘。也能讨得些好。” 元瑾淡淡道“不必,戴普通的莲头簪就是了。” 当年她是丹阳县主的时候,这金簪她常戴,可是许多人认得这是丹阳县主的旧物。若是再出现在她头上,去皇上、淑太后面前晃一圈会如何那必然会遭至太后等的厌弃。而如果不是她认得自己的旧物,普通小姐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自然会戴进宫去谢赏。 可见郑皇后是存心了不让她好过的。 她与皇后无冤无仇,自然不是因为她本人的缘故,那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皇后竟这般对靖王妃。跟城府极深的人打交道,要有十分的小心和观察才是。 元瑾心想,她怕是要找出其中的缘由了。 不过一刻钟,丫头便替她装扮完了。因为还未封诰命,故元瑾只穿了件蓝色璎珞纹刻丝袄,月白色金绣兰草的绫群儿,戴璎珞金项圈,缡头上缀着一块雪白温润的极品羊脂白玉,其实光这块羊脂白玉的价,就可比元瑾这一整身了。这样的东西自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朱槙那边送来,叫婆子给她戴的。 元瑾梳妆整齐后,才去雁堂找朱槙。 这雁堂修建在靖王府西北角,是朱槙平日演武的地方,有几个武师住在此处。 是个三间七架的宅院,周围竟还有重兵单独把手,由人通传了,元瑾才能进去。 而朱槙这事已经练完剑,并且沐浴穿好藩王冕服了,正同另一个人喝酒。那人长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精瘦精瘦的,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道袍,朱槙在他面前半点架子也没有,竟笑着给他倒了杯酒。 元瑾却一看就认出了此人是谁。 她早年就知道。朱槙身边有一幕僚,是个道人,道号清虚。此人有个标志性特征,那就是非常瘦,瘦得好像从来没吃饱饭一样。但此人却极其擅长奇门八卦,对天时地利把握极准,是朱槙身边第一神秘的人物。他很讨厌官僚贵族这些繁文缛节,因此如果没有需要,他都是呆在青城山道观中修道,只有朱槙才能把他请出来,而朱槙是不会轻易请他出来的。 毕竟青城山在蜀地,蜀地去京甚远,且蜀地朝避猛虎,夕避长蛇,若想要请人出山,恐怕得要军队来回护送才行。且此人不喜欢出山,若非军情急要又用不着他。故他很少出来。 难道他就是演武堂还需要重兵把手的原因 朱槙见元瑾来了,就同清虚说“行了,我也要进宫了,便不陪你了,你想喝什么酒问李凌要就行。” 清虚晃着小杯,看了元瑾一眼。这精瘦的老头。眼神却清晰而凝练,一眼看到元瑾身上时,仿佛把人都看穿了一样,元瑾皱了皱眉,有些不舒服。但随后这清虚道长又笑起来“去吧去吧,省的我还要招呼你,老道我自己喝酒吧。”说着抬起脚放在圈椅上,竟仰躺着继续品他的酒,毫不顾及在场之人。 就他这样子,还招呼他 朱槙嘴角微动,还是没说什么。吩咐了李凌几句话,才带着元瑾一起上了马车。 元瑾想知道清虚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是出现了什么重大事件 这位清虚道长突然出现,还有重兵把守,的确有点不同寻常啊。 她问朱槙道“殿下,方才那道士看起来稀奇古怪的。是您身边的能人异士” 马车小几上已经放着一个食盒,婢女跪下一打开,将里头的桂花粳米粥,龙眼包子,胭脂鹅脯,奶油松瓤卷酥,枣泥酥饼,鸽蛋煨燕窝羹等,一一摆在了元瑾面前,琳琅满目。 “你起来还没吃东西,先吃些罢。”朱槙说了,又问“你怎知他是能人异士” 元瑾道“就凭他敢在您面前不守礼,而没有人敢责备他一句。” 朱槙笑笑,心道她倒是鬼精灵的,就跟她解释“有次我去宁夏卫征战时,从一群山匪手里救下他。此人神妙,非常人不可比,我自然也是以礼相待。” 他说完,看向了她脖子上的金项圈,“这块羊脂白玉倒配你,你可要好生保管它,莫叫她损坏了。” 元瑾正在吃龙眼包子,里头是蟹黄蟹肉馅儿的,满嘴生香。她吃了包子,才抬头看着他“这玉不是送给我的” 还居然是保管 朱槙一笑“你想要” 又来到了昨晚的对话。 元瑾心中已是古井无波“不想。”虽然这块玉她也挺喜欢的,毕竟这样好的玉,她以前也没有几块。但还是不要走入他的陷阱之中了。 想要弩箭,却不想要宝玉。 她倒是很古怪了。 “为何”朱槙问她。 元瑾说“彩云易散琉璃脆,玉虽美,却太娇贵,我怕养不好它们。” 朱槙听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元瑾。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也不是一昧的快乐吧。否则,何以对美好的东西望而却步。 “那真是可惜了,本来就是想送给你的。你既不喜欢,便叫安嬷嬷再收起来吧。”朱槙佯叹道。 元瑾就瞪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好吧。”朱槙笑笑,不再逗她了,而是问她,“前面便是紫禁城,你可准备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第54章 紫禁城匍匐在蔚蓝天际之下, 朱红宫殿, 琉璃黄瓦。 元瑾站在乾清殿外,回看了一下身后层层绵延的台阶。 在她为丹阳县主的时候, 时常陪伴太后上朝,看过数次这里的风景。 “看什么呢。”朱槙低声问。 元瑾摇摇头道“只是觉得这些宫宇好看罢了。” 朱槙看了看远处层层起伏的宫宇, 他是看惯了的, 并未觉得有什么好看。只淡淡道“好看么。” 真正好看的,是宫宇还是权势呢。 这时候自乾清殿内,走出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给两人行了礼道“陛下宣靖王殿下、靖王妃娘娘觐见。” 朱槙带着她走了进去。 乾清殿内金砖铺地,明黄幔帐低垂,两侧是仙鹤展翅赤金镂雕腾云的香炉,正前放一张雕工繁复的赤金龙椅, 龙椅两侧是仙鹤灯台。下来左右各有一把椅, 皇后居左,淑太后居右,正喝了茶,含笑看着他们二人。 元瑾落后靖王一步, 跪下一一请了安。 当她抬起头时,却正好对上了当今皇上朱楠的目光。 皇上与靖王长得并不相似, 他长相更似淑太后,留了胡须, 眼神冰冷。身材倒是与靖王一般高大。 元瑾之前曾无数次看到皇上, 他面对她和太后的时候永远都是满面笑容, 和气友善。她甚至记得自己小时候在他的御书房里玩,打坏了他最喜欢的砚台,皇上都笑着说“不过是一砚台,丹阳若喜欢,再砸两个也无妨。” 这人不笑的时候,才会露出几分的凶相来。 估计他自己也知道,所以在萧太后面前,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朱楠似乎也看向了她,但那是一种陌生的打量。 元瑾就状若无意地垂下了眼睫。她现在只是个普通女子,怎可直视君主之颜。 朱楠打量她半晌,才对朱槙笑道,“朕之前给你找了这么多官家女子,你都不喜欢。如今竟肯娶亲,朕一看果真是国色天香,倒也勉强配得你了”说着对身旁的太监道,“宣旨,即刻赐靖王妃金册金宝,金三千,蜀锦、织锦和缂丝各二十匹,再赐翡翠如意一对。” 元瑾跪下谢了恩。朱槙则笑而不语。 郑皇后则看着她笑了笑“本宫这做嫂嫂的,看着她也喜欢。难得是个蕙质兰心的妙人儿。太后您看,可还满意” 淑太后放下了参汤的茶杯,淡淡道“只要靖王满意,便是好了。” 她找来的自己满意的朱槙又不愿意娶,她能有什么办法。如今朱槙愿意娶,有人伺候,她也放心了许多。淑太后对元瑾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身近旁来,然后叮嘱了她“你日后便是靖王正妃,要记得恭奉槙儿,替他绵延子嗣,开枝散叶,哀家便是对你真正满意了。” 说到绵延子嗣这样的话,元瑾脸色微红。朱槙则已经在一旁坐下了,笑道“母后,您可别吓唬她。” “哪里吓唬娶妻当是如此。”淑太后对此不满,又问元瑾,“你可知道了” “是,臣妇谨记。”元瑾道。 淑太后才满意了,又说“你自此后就是靖王妃,身份不同以往,又要常往来于内廷,在哀家面前不必拘束。便是皇上皇后,在外,你同他们是君民。在内,却也是你的皇兄皇嫂。” 元瑾自然只是应下来,当然,她不会真的去叫皇兄皇嫂。上位者所谓亲近,并不是真的要让你亲近。 这时候外面宫人进来传话。 徐贵妃过来了。 乾清宫的门打开后,身着遍地金水红绫袄的徐贵妃笑着走了进来,先给皇上等一一行了礼,才对淑太后说“太后娘娘,一切都准备好了。您看是否移步万春亭了” 接下来朱槙要和皇上议事,她们这些女眷不得听,故移步万春亭赏花赏水。 淑太后跟皇帝说“那皇上与靖王先商议吧。”就由宫女扶着起身,准备走了。 而元瑾看了朱槙一眼,觉得是不是应该跟他说点什么。 朱槙却似乎误会了,低下头,在她耳侧道“你跟着去就是了,不会有事的,这边完了我来找你。” 元瑾低声道“我又不是怕生,只是想着跟你道别罢了” 他怎么老觉得她需要照看 朱槙只能笑,哄小孩一般道“好,好,我知道,你快些去吧。” 元瑾才跟在太后和皇后身后出了乾清宫。 旁人没注意,站在门口的徐贵妃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那一瞬间,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压抑不住的强烈妒忌,紧紧捏住了手中的汗巾。 她之前觉得,朱槙的确是个和善的人,但正如他的身份,和善好脾气不过是一层面具,实质上他是个极其疏离而冰冷的人。她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照顾她,纵容她的小脾气。 若是徐贵妃以前还心存奢望,觉得朱槙娶薛元瑾不过是另有打算。但是当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不这么觉得了。他对薛元瑾,是真正不一样的。 徐贵妃垂眉敛目,将自己心中的情绪藏住。跟在最后出了门。 春日初始,正是日光甚好的时候,暖洋洋的日光落在身上,既温和又不刺目。 等众人走到万春亭的时候,里头已经布置了小桌,各置瓜果点心。说是万春亭,其实有三间屋贯通的大小,以朱漆大柱支撑,雕梁画栋好生精致,又以豆青色素罗纱笼着,将纱挽起,即可欣赏外头的春光。 淑太后见光景这般好,就同皇后说“叫几个太妃也过来同聚吧,我也许久未见到她们了。” 皇后应是,去外面吩咐宫人传话了。 不过片刻,许多嫔妃和太妃陆续地过来了。 元瑾身边坐下了个年轻妃子惠嫔,极其貌美,听说是皇帝的新宠。听闻元瑾是靖王妃后,她立刻就有了亲近之意,拿了张蜀锦手帕掩着手,给她剥了个橘子“听说王妃娘娘是山西人士,我的祖籍也是山西的。果然,一见娘娘便没由来觉得亲近”伸手递了她一个剥好的橘子,“王妃娘娘吃个橘子如何。” 王妃的身份位比贵妃,所以从地位上说,惠嫔还是低了她的。 元瑾接了她的橘子,掰了两半分她“惠嫔尊手功劳,我也不能独占了。” 惠嫔亲热地笑“娘娘却是客气了,我们本是同乡,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元瑾其实不耐烦这些场面应对。当年她是丹阳县主的时候,就不喜欢参加这些宫廷宴会。 故接了橘子就不再说话,只吃橘子罢了。 正好这时候,外头有太监通传“安太妃到。” 元瑾听到安太妃的名号,抬起了头。这安太妃是先皇生前宠妃,无子嗣,因为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当年倒也得姑母的喜欢,有什么事时常与她说,也算是她认得的熟人了。 只见一个穿着深蓝滚边缎袄的半老妇人跨步进来,发髻梳得光滑整齐,只簪了两只金簪子。周身素净,面容祥和。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身量很长,几乎快要与安太妃一般高了。穿着件浅青色绸袄,耳边缀着玉耳铛,面貌只是清秀,但因凤眸,薄唇,所以却透出一丝英气来。与这满屋子娇艳截然不同。 元瑾看到这少女熟悉的容颜时,顿时心中一跳,这姑娘怎么这般地像灵珊 元瑾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她的脸。越看,她越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 没有看错,这是她前世的侄女萧灵珊 灵珊竟然还活着 萧家覆灭,灵珊竟然还活着 她一时激动,握着茶杯的手竟微微地发抖。她只以为萧家满门皆灭,为何灵珊还会跟着安太妃 安太妃带着灵珊给太后行了礼,声音柔和“娘娘安好。”灵珊跟在她身后,她却是脾气很大的人,面色冷淡,只是微屈了一下身,却没有行大礼。 徐贵妃看了就皱眉“萧灵珊,你好生放肆,你不过平民,为何不向太后行大礼” 当年,便是灵珊砸坏了徐瑶的头,徐贵妃因此与她结怨。 灵珊却淡淡道“我不想跪便不跪。贵妃若是不满,杀了我就是了。” “你”徐贵妃气哽,却似乎拿灵珊没有办法一般,而是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却淡淡道“行了,你退到旁边吧。” 似乎并不想与灵珊计较的样子。 元瑾更觉得好奇。 灵珊从小就是个倔强性子,倘若投生成了男儿,势必又是一位萧家将军,想让她屈服是不可能的。她更觉得疑惑的是,为何皇后等人反而一副容忍她的样子。是不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在里面 安太妃要带着灵珊入座,左右一看,唯独看到元瑾面生,笑着对太后说“这位新人倒未见过,可是陛下所得新宠” 太后笑了笑“却是靖王之正妻,如今是成亲后头一天入宫。” 安太妃听了,连道失礼。 而灵珊,则把目光放到了元瑾身上。听说她是靖王之妻后,看她的眼神也冰冷了两分。毕竟对于灵珊来说,就是对与整个萧家来说,靖王朱槙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靖王妃自然也是仇人之一了。 元瑾垂眸把着酒杯,她不能有丝毫表现,只能忍着灵珊冰冷的打量。 她必须忍着。凡事都要从长计议。元瑾抬起头,笑了笑道“太妃娘娘不常出来走动,不认得是有的,不必道失礼。” 安太妃也回笑,随后挑了个别的地方落座。 元瑾看着她们二人,萧灵珊在安太妃身边耳语几句。似乎是不想再在这里呆了,说完之后,就退了下去。 元瑾正看着灵珊远去的方向。 其实她多想叫住灵珊,告诉她自己是谁。但是不行,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转角。 而她旁边惠嫔这时候却小声道“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元瑾听到她喊,便回过了头。见惠嫔凑得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娘娘是不是不明白,为何这姑娘这般冲撞徐贵妃,皇后娘娘也没把她怎么着。” 元瑾听了一笑“我正是好奇呢,不想竟让惠嫔娘娘看出来了,那你是知道什么了” 惠嫔小声道“我也是听说的,这宫中流言纷传,说这位姑娘是萧家人,当年本要被杀,是太子殿下力保了才能留下来。大家便猜测,说是太子殿下有意于她,只待长大便娶过门做侧妃,所以才保她留下。” 元瑾听了眉头一皱,这都什么跟什么。 朱询怎会对灵珊有意,灵珊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小孩罢了。 不过,原来是他保下了灵珊。 但她更有不明白之处了,朱询这样狠毒,保下灵珊做什么如果真的是为了她的安全,保下来又何必留在宫中,萧家遗脉,灵珊又桀骜不驯,每天看着难道淑太后她们就不觉得扎眼么 她谢了惠嫔回过头,却仍然心有疑惑。 外头便有人进来传话,说御膳房那边有事,要皇后娘娘定夺。皇后屈身请淑太后稍后,便先出去了。 尔后徐贵妃就站到了太后身前,给她斟了茶,笑道“说来,太后娘娘可知道最近发生的一件事” “哦”淑太后关心的,无非就是媳妇们的肚子,或者宫中哪个嫔妃的用度超了一类的事,一时不知道徐贵妃说的是哪件,就问,“贵妃说的是何事” “太后可知道,当年萧家除了萧灵珊外,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徐贵妃一笑。 徐贵妃说到这里,元瑾立刻抬头看向她。 淑太后生性不爱理会这些朝事,自然不知道徐贵妃说的是谁。她也一时好奇,问道“何人活下来了” “便是当年西北候一辈中最小的一个,名萧风。”徐贵妃继续说,“太后娘娘不理前朝之事,难怪不知道呢当年朝中有人力保萧风不死,靖王殿下与皇上商议着,将他秘密留了下来,投放到了西北边境让他戴罪立功。如今土默特犯界,他因抵御有力立下功劳,皇上封了他一个参将。” 淑太后听了更是皱眉“还有这事皇帝怎的如此糊涂,再封一个罪臣呢。” 元瑾听到这话,心中却是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不仅灵珊活着,五叔也还活着,她的五叔萧风还活着 她没有在权力中心,故不知道这些秘密处置。 家中叔伯皆宠爱她,但五叔更不一样些,他是家中最小的叔叔,两人虽是叔侄,却比平辈还要亲近。他自小便如亲哥哥一般待她,也最为宠她。每次回京都会给她带他搜罗到的,最新奇的玩意儿。原来在山西的时候,五叔就是她最好的玩伴。若是她闯了祸,便让五叔给她顶锅,别人惹着了她,也要五叔上门给她找场子。 他竟然还活着 其实她应该想到的,萧家一门五兄弟中有三个虎将。若是全部除去,势必会导致朝廷可用之将不足。毕竟靖王只能镇守一个地方,而边界叛乱的部族不少。 所以当时,他们留下了五叔,让他镇守边疆。因他自年少起就跟着父亲四处征战,练就了一身行军作战的本领。 若留在朝中,萧风势必兴风作浪,但留在边疆,萧家子弟血脉中残留的英勇,是不允许他们置边疆百姓生死于不顾的。 五叔还活着 知道这一点,元瑾心中更是激动了不少。 灵珊活着,虽然也是宽慰。但毕竟她还小,无法负担萧家的重担。但知道五叔还活着,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她方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在黑暗中孤独前行。 还有人撑着萧家的一个角落,虽然是,非常微小的一点。 元瑾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因为,她又听到了徐贵妃继续往下说。 “正是呢。”徐贵妃露出笑容,“嫔妾瞧着也觉得不好,叫他抵御外敌就罢了,何必要封官。他日他若是羽翼壮大了,岂不是朝廷之患么” 徐贵妃说到这里,莫名觉得自己后背一冷,但等她转过头的时候,只看到薛元瑾低头喝茶。 淑太后也道“这事哀家自会劝皇上。” 淑太后虽然对萧太后抱着愧疚和同情,但是,这种同情只愿意让她给她们烧纸钱念经,却不愿让萧家的人起复。以后若他日渐壮大,手握兵权了,酿成大祸改如何是好。 元瑾轻握着茶杯,垂头看着水面,眼神却极其冰冷。 徐贵妃之所以煽动太后,去插手五叔起复一事,当然不是她真的为皇帝和朝堂考虑。而是她不能让萧家起来,否则萧家要是再度强盛,第一个算的就是徐家的账。 她不能让徐贵妃得逞,必须要保住五叔 元瑾脑海中一时闪过了很多念头,她该怎么保住五叔。 皇后娘娘再度进来,说御膳房已经安排好了午膳,只待半个时辰后,移步养性斋即可。 诸位嫔妃太妃也坐不住,便结伴,去御花园中赏新春开的杏花。等半个时辰后去养性斋。 惠嫔也邀请元瑾前去“如此春光,王妃娘娘莫不同我一道去赏花吧” 元瑾因惦记着灵珊,便愿意出去看看,笑道“我也正有此意,惠嫔娘娘请吧。” 两人先后出了亭子,朝着水桥的方向走去。 元瑾知道灵珊最喜欢那里,她每每生气使闷,便会在那里看湖水。 远远的,元瑾果然看到灵珊坐在亭子里,正看着湖水发呆。 她对惠嫔道“我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娘娘不如先走着,我一会儿便赶过来。” 惠嫔迟疑片刻,所谓有些不适,不过是内急的委婉说法。她笑道“那我先走着前面千秋亭去等娘娘。” 带着人先走了。 元瑾正要过去,却看到一路人浩浩荡荡地,从水桥的那边走来。她便闪身隐进了杏花树后中。 为首的是一身绯红衣袍,着银冠的朱询,俊朗眉目,正背着手朝这边走来。身后除了跟着侍卫宫人之外,还跟着个面貌姣好,身着月白云纹缎袄,肤色如玉的女子。那女子怀中抱着雪团。 朱询看到灵珊在亭子看水,轻轻皱了皱眉。 “萧灵珊,你在那里做什么” 雪团一看到灵珊,却很是高兴,汪汪地叫了两声,挣脱了那女子的怀抱跑到了灵珊面前。 灵珊弯腰将它抱了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然后抬起头,看了那女子一眼,笑道“太子殿下身边,倒何时添了这样一位红颜。我瞧着倒觉得有些眼熟,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了。” 朱询听到这里竟脸色微沉,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吧。” 那女子却有些迟疑“可是殿下” “本宫说退下”朱询加重了语气,那女子便不敢不从,带着众侍卫宫人退下了。 “萧灵珊,”朱询语气冷冰,“你这是何意” “何意”灵珊淡淡道,“殿下带着这么个拙劣模仿的女人,自己就不觉得难受么倒是怪了,竟没有旁人看得出,这女子眉目之间有些像她呢。”灵珊说着语气一缓,“殿下带着她招摇,就不怕叫旁人知道了殿下的秘密” 朱询皱眉“我有何秘密,你可不要胡说。” “我胡说”灵珊却笑了笑,“太子哥哥当我年纪小,从不回避我。却不想我曾亲眼见过,那天深夜她睡熟之后,你曾半跪在地上,牵过她的手,一一亲吻过她的指头。但是那时候,她并不喜欢你,她只是将你当做一个晚辈对待。更何况,喜欢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她怎么会察觉得到你对她的迷恋呢” “闭嘴”朱询突然怒喝。 “现下人已经死在你手里,自然是怎么都回不来了呢。你找再多的替身,又有什么用呢不怕别人发现,你心中真正迷恋的其实是”灵珊说到这里,却突然被朱询掐住了喉咙。 雪团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跳下了灵珊的怀抱,无助地看着两人。 “萧灵珊,我留你一命是看在她的份上。你不要自己找死”朱询低声道,掐着萧灵珊脖颈的手愈发用力,萧灵珊的脸已有些发红,似乎是快呼吸不过来了,但她却毫不挣扎,而是眼睁睁地看着朱询,断续地道,“你留我一命不过是想让我牵制五叔公,怕他在边疆不由你们控制。当我不知道么你杀了我,五叔公便无所顾忌,什么都不怕了” 元瑾看到这里,几欲控制不住自己,冲出去阻止朱询。 她怎么会看不出,灵珊这样刺激朱询,不过是想找死 他们之所以将灵珊留在宫中,养在太妃身边,其实是想牵制五叔。五叔无论做什么,都必须考虑萧灵珊的安全,所以决不敢在边疆造次。灵珊因为知道她是五叔的牵制,所以才不想活 但是这个傻孩子,却不知道她若死了,五叔也留不下来 元瑾紧紧地捏着枝桠,不过是知道。这是在宫中,朱询不会真的杀人。 片刻之后,朱询果然松开了手。而灵珊则一时无力,瘫软在了地上。 “你不要试图挑衅我。”朱询似乎又恢复的平静,拿了手帕一根根地擦手指,淡淡道,“她要是知道你这么早便下去了,在那边肯定会责怪我的。所以我也不会杀你。你若是个聪明人,就该好好地活下去。” 朱询说完之后,便带着雪团离开了亭子。 萧灵珊在原地跪坐着,一直没有站起来。 元瑾估算着朱询已经走远了,才从杏花树背后走出来,走到了灵珊身前。 灵珊看到一双绣白玉兰的精致绫鞋停在她面前,便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看到那个容貌清嫩绝色的靖王妃。 灵珊微微一扯嘴角“你怎么在这里”紧接着她皱了皱眉,“你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元瑾却看着她良久,灵珊长大了,面容似乎更冰冷了。原来她不是这样的,原来她只是个会委屈会撒娇的小姑娘,虽然一时逞能砸坏了徐瑶的脑袋,但是只要自己一训她,她就开始眼泪巴巴地掉金豆子,求自己的原谅。但现在全然没有了。 元瑾伸了手给她,柔声道“姑娘站起来说话吧,地上凉。” 萧灵珊看了她一会儿,才把手递给她。 心道虽说靖王与她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这新婚妻子却与萧家的覆灭没有关系,且她看起来,人并不坏的样子。 她淡淡道“王妃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元瑾笑了笑,“似乎听到姑娘与太子争执。” 灵珊眉头一皱“你都听到了” “未听得清楚。”元瑾道。 灵珊也是聪明的,说话的时候不曾点明任何人名,即便是有人听到,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而元瑾对于朱询迷恋谁并不感兴趣。她现身,不过是想劝灵珊两句。 “姑娘且听我一言。”元瑾缓缓道,“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你若没了。至亲之人必然会为你痛心,又何必自寻死路” 灵珊淡淡一笑“我的至亲之人都没了,父亲叔伯,还有姑姑,都没有活下来。我若是死了,正好能与他们团聚。” “可若我是姑娘的至亲之人,便不希望与姑娘团聚,只希望你能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元瑾笑了笑,“再者,姑娘的至亲之人并不是全没了,方才听徐贵妃说,姑娘的五叔公还在世呢。他只有你一个亲人,怎能再承受,亲人离世之痛呢” 元瑾说到这里,就看到灵珊眼眶一红。 “五叔公一向都不喜欢我。”她说,“他不会难受的。” “他会的。”元瑾温声道。 萧灵珊不再说话,五叔公虽然一直嫌她吵,嫌她烦。但在皇帝扣押了自己做人质,要五叔公乖乖赶赴边疆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去了。她其实明白,如今萧家到了这个地步,五叔公只能保她了。 她靠着廊柱,又渐渐地流泪起来。 “不要哭。”元瑾道,从自己身侧取了贴身的手帕递给她,“回去好好生活,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她要活着,等着她们成功,等着她们给萧家平反,让她再如往昔一般,做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 灵珊接过了她的手帕,闻到熏的是姑姑所喜欢的降真香,更是紧紧捏着手帕。 这个陌生女子,竟言语神态都与姑姑相似,莫名的让她觉得有熟悉感。 “今日多谢你了。”她对元瑾轻轻扯了下嘴角,起身渐渐离开了凉亭。 一时间,四周仅余她一人。 元瑾轻轻叹气,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朝着方才惠嫔的方向走去。 去养性斋的路上,元瑾经过了绛雪轩,这里近水更暖些,因此杏花初开,粉白如云笼罩枝头。有花瓣扑簌簌从枝头落下,地上已经积了一层的花瓣。 元瑾站在绛雪轩的水池边上,看到远处正是当年她与姑母所住的慈宁宫,一时失神。 当年与姑母住在宫中的种种又浮上了心头。 她心中寂冷,想到还活着的灵珊和五叔,却有多了些力量。灵珊还是小姑娘,而五叔远在边疆,现在一切都还要靠她。 元瑾正思索时,突然眼睛一瞥,看到大理寺砖地上,清晰地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这影子仿佛是一个太监的模样。正一步步地走近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以为她看着远处的风景,没有注意到周围。 为什么会有个太监接近她而不出声。 元瑾看着那池水,心中思绪不断。 她想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人,想要做什么但不能这时候回过神,反而打草惊蛇。 那太监越来越近,竟缓缓伸出了双手。 他要推她下水 元瑾意识到这点之后,眼睛骤然一眯。她立刻回过头,看到一个约莫二十多,面白无须,长得很瘦的太监。他没想到元瑾会突然回过身,一时惊了,忙收回手笑道“奴婢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哪宫的宫女在这里躲懒,却不知是王妃娘娘” 这是刚才引她们过来的一个太监,那就应该是徐贵妃的人。 难道是徐贵妃想杀她 “你既认为我是宫女,为何刚才不开口唤我”元瑾淡淡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那太监神色慌乱“奴婢当真不知是王妃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奴婢只是过来看看是谁在此处罢了” 元瑾心中,却已转过了许多念头。 不管是不是徐贵妃想杀她,既然这太监是徐贵妃的人,那便当成徐贵妃好了。 这对她来说正是赶不上的大好机会,她正愁没有机会对付徐贵妃,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若是徐贵妃有意害自己,那朱槙自然不会不放过她。而再者,她在宫中遇人暗害,无论怎么说,这些势力之间的嫌隙都会越来越大,对皇帝极其不利,他如今正在努力粉饰与靖王之间的太平,必定恨徐贵妃动手。这正好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如果除去了徐贵妃,就相当于除去了徐家的翅膀,五叔在边疆自然也就安全了。 “胡说”元瑾打定了主意,便冷冷道,“我刚才看着了你的影子,你分明是想推我入水我定要告诉靖王,叫他治你一个死罪才行” “王妃娘娘恕罪,我方才当真不是故意的”这太监听到这里,已是满额的冷汗,手足都慌乱起来,连连哀求元瑾放过他。 “你说你不是故意,我便会信么”元瑾却做出愤怒之状,继续道,“除非我死了,否则定要告诉靖王,叫他将你扒皮抽筋你这样的阉人,竟也敢害我” 元瑾这句话,却像是提醒了这太监一般,他听到这里,脸上突然一狠,咬牙道“王妃娘娘竟然这么不近人情,那也别怪我了你要是死了,自然没有人知道我干过什么” 说罢伸手用力一推,元瑾立刻一个趔趄,掉入水池之中溅起好大的水花。 那岸上太监自然也没有了踪影。 元瑾落水之后便下沉,而后凫水上浮,露出了水面。薛元瑾不会水,但她却是懂些水性的,正是因着这个,才敢激怒这太监把自己推下来。否则这周围荒无人烟,真等到人听到呼救赶来,恐怕也早就淹死了 她浮上来之后,立刻呼救起来“来人救命快来人啊” 此处虽然偏远,但她的声音很响,照样有些人注意到了。 朱询这时候正好走在去养性斋的路上,跟着他的女子听到了呼救声,小声道“殿下,你可听见有人在呼救” 朱询对这女子,不过是当个人摆在那里,能让他一解对姑姑的相思之苦罢了。他闻言淡淡道“与你何干,好生走路便是。” 那女子应喏,不敢多言。 元瑾仍在水中,还未见人来,这初春的水却是冰冷透骨。这时她突然感觉腿部一阵发紧。顿觉不好,这池中的水太冷,似乎是抽筋的前兆 她立刻开始往岸边游,但是还没等游到岸边,腿部却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真的抽筋了 身上的绫袄又湿又重地贴在身上,元瑾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上浮,呛进去好几口水,脸色煞白。这下却是真正的溺水,手脚无力,即将被溺毙的痛苦萦绕着她,完全无法呼吸,拼命呼救“来人救命” 因为呛进去了水,她呼救的声音更是短短续续。 那女子听得呼救的声音更焦急了,又和朱询说“殿下,似乎是真的” 朱询这次也隐约听到了,正要凝神细听,怀里的雪团却不知怎的,突然竖起了耳朵,随后汪地叫了一声,一跃跳下了他的怀里,朝着呼救的方向冲过去。 雪团怎会突然如此 朱询只能立刻带着人跟过去。绛雪轩不远的清池边,杏花盛开。湖中当真有个人落水了,且还是个女子,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扑水了,就连呼救声都没了,隐隐有下沉的迹象。 雪团看着那人的影子,好似无比焦急。冲到了岸边就要跳下去。 朱询立刻上前,将雪团抱起。敲了一下它的头“你这蠢狗,不要命了不成” 他已经隐约认出,湖中那人就是薛元瑾,如今的靖王妃。这靖王妃是死是活他自然是漠不关心的,他不过是在权衡利弊罢了。若靖王妃在宫中出事,对靖王无疑是个很大的刺激,也许可以趁其不备下手。他一直主张快刀斩乱麻,不过是皇帝不同意罢了。但同样的,若靖王妃出事,也有可能会让他恼羞成怒,不计后果对宫中动手。 雪团拼命想挣脱他的怀抱下去救人,身旁的女子也有些焦急“殿下,咱们快把人救起来吧,妾身看这姑娘好像要不行了”而朱询身后的太监侍卫,若没有他的吩咐,是半步都不敢向前的。 朱询漠然地看着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救人,正招手让侍卫前去,却看到湖对面走来一群人。 竟是正要前往养性斋用膳的皇帝和靖王朱槙。 朱槙等不远处就听到了呼救,只是声音太远听不清。走到这里发现当真有人落水,皇帝还正想说什么,但朱槙已盯着水面,紧接着脸色一变。突然二话不说解下披风,立刻跳入了水中 皇帝还正疑惑朱槙怎的突然跳入水中,他身边的太监却脸色发白,指着水道“陛下您看落水的是靖王妃,是王妃娘娘” 皇帝朝水中一看,只见那女子已经下沉。而靖王也迅速下浮,很快将那女子的腰搂住带起来。那女子已经紧闭着眼昏过去了,果然是靖王妃。 幸好朱槙水性极好,带着元瑾也能游上来。他抱着元瑾上了岸,面寒如冰,不顾立刻向他围上来的人,快步向最近的绛雪轩走去,厉声道“快叫御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第55章 溺水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像她涌来, 将她淹没。元瑾紧闭着眼睛, 挣扎也渐渐的没有了力气。她的意识仍然想摆脱,但是身体已经没有丝毫力气, 仿佛被缚千斤重铁,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挣脱束缚。 池水冰冷刺骨, 光线幽暗, 晃动的波漪也渐渐不见。 她像个断线的木偶一般下沉。在这个意识交界不清的时刻,所有的黑暗都向她淹没而来,而她将永远地沉没入之中,再也无法解脱。 突然,水面哗地破开似乎是有人跳下了来 那人如游鱼一般向她游来。 元瑾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感觉到一双大手托住了她的腰,从后面抱住她, 她的后背贴上了他坚实的胸膛。他带着她上游。上岸之后他将她打横抱着, 快速向前走。但他的步伐很稳,手臂结实有力,没有丝毫的颠簸。 随后他将她轻柔地放在什么地方,只听到他俯下身, 在她身边声音道“没事了,元瑾, 我在这里。” 她怕他扔下自己,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四周一片混乱, 元瑾听到了很多人说话, 但这个人的声音却非常熟悉, 给人以安定感。好像她便永远真的不用担心,而他会一直护着她。 元瑾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立刻有婆子们给元瑾按胸口,让她将呛进去的几口水吐了出来,如此一来,她虽然没有醒过来,但呼吸已经渐渐平稳了。 有个婆子说“殿下,娘娘这衣服得赶紧换了才行,但是您看” 王妃昏迷中还紧紧抓着靖王殿下的衣袖不松开,殿下也任由王妃抓着。她们想换衣裳都不好换。 元瑾的小脸雪白毫无血色,躺在床上宛如琉璃娃娃。手是抓着自己的衣角不放,好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朱槙看着心中微微地一抽。她想来是骄纵如小老虎一般的,怎的现在这般羸弱可怜。 他一向强势,在朝堂纵横捭阖,年轻狂妄的时候,觉得这天底下自己无所不能,就是到了现在,他也是个绝不容别人挑战他权威的人。竟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害了元瑾,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朱槙先道“拿把剪子来。” 立刻有人去拿了剪子,朱槙两下就将元瑾捏着的衣袍的一角剪了。她倒也没有闹腾,攥着那快布片继续睡。 朱槙看着元瑾躺在床上,生气全无的样子。他面无表情,眼神阴沉得不像他平日的样子。李凌在旁看得胆战心惊,他是最了解靖王殿下的人,靖王殿下这般神情,分明是已经生气到极致了。也是,新王妃进宫的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殿下怎么会不生气 王妃娘娘不是不小心的人,怎么可能突然跌落水池,定是有人害王妃。 但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害靖王妃 朱槙站了起来,淡淡道“御医可来了” 李凌立刻道“已经来了,只待王妃娘娘收拾妥当就进来。” 溺水之人,只要水吐了出来,倒也没有危险,故御医不急着进来。里头还没收拾妥当,御医进来也怕冲撞了。 朱槙点头示意知道了,随后走了出去。李凌也赶紧跟在殿下身后出来。 外面皇后、太后、徐贵妃等人正守着,一看到他出来便围了上来。皇后先问道“殿下,王妃怎么样了” 朱槙却仿佛没看到她一般,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面无表情地吩咐守在外面的裴子清“你派锦衣卫将这御花园封住,一应人等不许进出。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带到绛雪轩来,一一审问。” 皇后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而徐贵妃则是低下头,眼神有些游移。若仔细看,只发现她的手有些轻颤。 淑太后却是冷下了脸“靖王,你莫要胡闹,这御花园中多少宫女太监,怎审得过来再者你现在在皇宫中,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还顾不顾及你皇兄还不如等她醒了,不就是一问便知了么” 朱槙突然回过头看向淑太后。那眼神极其冷酷,竟让淑太后一时愣住。 但朱槙却没有说任何话,便朝屋中走去。 淑太后还想说什么,郑皇后却拉了淑太后的手“母后莫急,无论咱们怎么说,靖王殿下都是听不进去的,不如先禀了皇上,叫皇上定夺就是。” 郑皇后心中也是胆寒。 朱槙并不是个脾气和善的好人,这人凶狠起来就是个活阎王,否则他当初怎能斗得过萧太后。他的王妃在宫中出事了,朱槙肯定会把宫里翻个底朝天。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敢对朱槙的王妃下手 郑皇后心思一转想到了朱询。她没有子嗣,朱询在继位太子前被记为她的养子,故两人关系尚可。若是想和靖王朱槙应对,那还是找他来比较好,他亦是足智多谋之人,有他在稳妥一些。 她便又立刻差人去知会朱询。 而这时候,朱楠和朱询站在养性斋的书房内,正在谈论这事。 朱楠面色变换不定地思索,朱询在一旁看着,并没有打扰他。 “这事你怎么看”朱楠转向朱询。 他知道自己这儿子是有几分本事的,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承诺他太子一位。 朱询看皇帝的面色,就知道此事他的确不知。那就怪了,难道薛二姑娘出事当真是意外 “的确有些蹊跷。”朱询说,“您并不想现在与靖王撕破脸面,更不想这样的事发生。那究竟是谁所为,是人为还是意外,倒是值得深思了。” 朱楠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会不会是靖王自己设的局,想要借此谋划宫变” 朱询心中冷笑,面上却和缓地说“父皇所想自然是有可能的,只是若真如此,恐怕靖王就不会选择查,而是会直接起兵了。拖延时间也对他不利。” 朱楠点点头,朱询说的也有道理。他又道“那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 朱询思索片刻后道“父皇,儿子觉得此事就让靖王查吧,否则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虽说有些退让,但您以后加倍讨回就是了。”说到这里,朱询的声音一缓道,“再者锦衣卫还是他的人,他想查您恐怕也阻止不了。” 听到这里朱楠就脸色一沉。 历朝历代,锦衣卫都是听由皇上指挥的。但萧太后在世时,锦衣卫听命于她。萧太后死后却由朱槙完全接手。他已不满多年,但无法将锦衣卫收归,他也无法对裴子清下手。只能将锦衣卫架空,扶持金吾卫与锦衣卫平分秋色。 朱槙的权势之盛,已经到了他都要退让的地步。 朱楠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思索了许久,只能点点头。 很快绛雪轩就接到了太监的传话,说陛下对于靖王妃出事也非常震惊,勒令宫中一切人员听由靖王调配。若是有人害王妃,严惩不贷。 已是天黑的光景。宫中点上了灯笼。 御花园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人数众多,一应的审问下来,却未发现脸生或者形迹可疑的人物。 朱槙听到来人禀报时,面无表情,嘴唇紧闭。禀报的人声音越来越小,几乎不敢再说下去。 “殿下,不然属下先领人带王妃回去吧。”李凌轻声道,“再过一会儿,宫门该下钥了。” 朱槙喝了口茶,淡淡道“今天宫门不下钥。” 他这话一出,李凌心中暗惊,知道殿下是绝不会罢休的。 对于殿下来说,恐怕心里还在揣测,是有人指使害了王妃吧 若说是谁指使,在这皇宫之中,还能是谁呢。 王妃到现在都还没有醒,御医虽是立刻开了药,但王妃在昏迷之中,连水都喂不进去,更遑论是药了。越看王妃这样可怜的样子,殿下就越是不会放过害王妃的那人。 “裴子清可过来了”朱槙问道。 李凌道“尚还没有,不过小的估摸应该快过来了。” 裴子清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朱槙要守着元瑾不能走开,只能派他去元瑾落水的那水池边勘察,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将今日见到元瑾的人,从小丫头到惠嫔等人一一审问过。 其实裴子清刚从那水池边回来。 知道元瑾落水的事,他亦非常愤怒。元瑾于他而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容不得别人伤害她分毫。他无力阻止她嫁给靖王,便只能希望她能过得让自己开心。却不想这些人竟然还不放过她。他便想把这事查清楚,看究竟是谁想害她。 他正好在绛雪轩外遇到了惠嫔,她是元瑾落水前见到过的最后一个人,因此裴子清就询问了一番。 惠嫔已经轮番被太后、皇后等询问过了几遍了,她也被吓傻了。她虽是皇帝的妃子,却只是个新受宠的嫔罢了,若真的是和王妃落水一事牵连,那她哪里还会有翻身之日。因此她说话的语气带着惶恐和惧怕“其实我只是想同王妃去赏花的,但路上她推说有事,叫我先走着不必等她,我便离开。王妃究竟是怎么落的水,我也真的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带着两个丫头,她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裴子清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从惠嫔这里,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见惠嫔一副惊悸的样子,他便不再问,让她先回去。 而裴子清一抬头就看到,太子朱询正站在不远处,同他的属下低声说话。 他提步向朱询走过去,并拱手行礼道“殿下。” 朱询转过头,笑道“原是裴大人。” 裴子清嘴角一扯道“下官有些事想问殿下,是关于王妃娘娘落水一事的,不知殿下可有空闲” 朱询停顿片刻后颔首道“自然,你问吧。” 裴子清才开口说“请太子殿下先恕微臣大不敬之罪。据说太子殿下是最先看见靖王妃落水的人,却迟迟没有对娘娘施救,那殿下能否告知下官一声,当时是怎样个情景呢” 朱询听到他的话眼睛微眯,语气却淡了下来“怎的,裴大人难道还怀疑本宫不成” “太子殿下言重,下官不敢。”裴子清立刻笑了笑,直直地看向朱询的眼睛,“下官只是想知道,为何太子殿下,没有立刻就救起王妃娘娘。” 朱询只是平静地道“当时本宫不过是一时没看清,待看清准备叫人救时,叔叔就已经来了。” 虽然朱询这么说,但裴子清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分明是在说谎,他就是见死不救 裴子清知道对于朱询来说,萧元瑾是一个有多重要的人。可以说没有萧元瑾,就没有今天的朱询。 否则他怎么会为了她而屠尽慈宁宫的宫女。不过是他为了给元瑾报仇,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一人 但是现在,他并不知道,薛元瑾其实就是萧元瑾。 他不知道,他竟然对他最为看重、护着他长大的姑姑见死不救。 裴子清看着他淡漠的表情,几乎一时忍不住,冲动地想告诉他真相。让他为此后悔,为此痛苦。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是想这样做。真是想戳破他这个云淡风轻的嘴脸。 正是这时,屋内传来嬷嬷的一声惊喜的呼声“王妃醒了,王妃娘娘醒了” 裴子清深吸了口气,才顾不得跟朱询说话,快步朝堂屋走去。 朱询则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走过去。 元瑾醒来时,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浑身都不舒服。她勉强睁开眼,打量了四周一眼,陈设精致,头顶三联五聚的宫灯,她应该还在宫里。有几个宫女婆子围着她,而这时大红色缠枝纹杭绸夹棉门帘被宫女打开,朱槙从外面走了进来。 “殿下”元瑾一开口叫他,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竟连字都说不出来。 朱槙快步走到元瑾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对她轻轻地道“你现在嗓子不好,不用说话。” 元瑾看着他在宫灯下,愈发英俊的面容。他眉峰长却不凌厉,嘴唇下有个微陷,熟悉而又让人心生暖意,尤其是在完全陌生的宫中,她更经历了一次意外的情况下。他在她身边,愈发让人觉得依靠。 但是元瑾是想说话的。她只能放轻了声音问“是殿下救了我” 虽说那时候她意识不清,但却能感觉得到,救她的人极为熟悉水性,且体力极好,很快就将她带上了岸。被放入绛雪轩之后,她吐了几口水后人就清醒了许多,还隐约能听到身边人说话,知道因她落水一事,朱槙非常震怒,派锦衣卫将御花园封了,一一排查所有的宫人。 方才元瑾了无生机的样子,让朱槙心中无比的不好受。眼下看到她终于能勉强睁开眼,轻轻地跟他说几句话,内心已是软得一塌糊涂。他将她颊边的发丝理开,笑了笑道“是我救的你,那你要怎样谢我” 平日若是听到这里的话,她肯定是不干的。要反说“我让你救我了么” 但是今日她却眨了两下眼,声音仍然沙哑“那殿下要怎样谢” 看着她认真的神情,朱槙笑道“那等你好了之后,每日伺候我起居,一日三餐给我做饭,你看如何” 她明明是真的想问他,要她怎么谢。他却总是要调侃她元瑾现在没力气跟他吵,只能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你这是趁火打劫” 朱槙听了一笑,却觉得她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他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是我妻,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所以没有什么谢不谢。若是我以后没有保护好你,你便可以来向我讨债了。” 元瑾看着朱槙片刻,心中突然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温热。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被人这般保护是什么时候了。仿佛之前只有在太后身边,她才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一贯,都是她保护别人的。 “闲话不提。”朱槙的语气也是一沉,“元瑾,你告诉我,你意外落水究竟是谁害的” 一提到这个,她便皱了皱眉,抓住了朱槙的手。“殿下” 这时候,得到元瑾醒来消息的皇上、皇后等人皆已到了外面。宫人通传之后,一行人便鱼贯而入。屋内婆子们俱要跪下行礼,被皇上摆摆手示意免了。 太监们立刻摆好了椅子待皇上皇后来坐。皇帝避嫌坐下,郑皇后却是径直走到了床边,看着元瑾果真已醒,才欣慰一笑“幸亏妹妹醒了,本宫与皇上担心了你许久你眼下觉得还可好” 元瑾却没有答话,而是目光径直地看向,站在皇帝身边的徐贵妃。 她的手指紧紧地捏着被褥,突然就激动起来,手指向徐贵妃,声音更是沙哑地道“殿下便是徐贵妃,是徐贵妃的人推我下的水” 虽说被害是她故意,但是元瑾对她的仇恨却是真的。因此毫不掩饰,目眦欲裂地看着她。 这话一出,别说郑皇后心里一惊,而朱槙冰冷的目光立刻放在了徐贵妃身上。 “贵妃娘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贵妃其实心中狂跳,那时候,她看到朱槙和薛元瑾在一起,心中嫉妒得发狂,便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有了冲动的想法。再者又一想到,她薛元瑾家的定国公府,跟她们徐家也向来不对付,元瑾嫁给了靖王,定国公府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自然会压制徐家。 总之她心中突然有了一股,强烈的不想留下薛元瑾的欲望。 她与薛元瑾从表面上看无冤无仇,就算她意外死了,也怀疑不到她头上来。 因此徐贵妃咬了咬牙,嘱咐了入宫以来一直跟着自己的贴身太监,远远地跟在薛元瑾身后,倘若看到她落单了,便不要叫她有好下场。但若没有落单,或者被她发现,就不可轻举妄动了。 知道薛元瑾落水却被人救起的时候,她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已经有了种不祥的预感。随后那贴身太监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告诉她,自己被薛元瑾看到了,且她还说要告诉靖王,治他一个死罪。于是他便慌了,他当时想着,世家小姐们怎么会有懂水性的,绛雪轩旁的水池又这般偏僻,即便是有人听到呼救赶到,也会因为来不及而淹死。只要薛元瑾死了,那还不是一切死无对证么。 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狠狠心将她推下了池子。 知道太监竟然如此托大,被薛元瑾看到了还敢动手的时候,徐贵妃便怒从中起,连扇了他四五个耳光。 这个蠢货叫人看到了还敢动手。倘若薛元瑾没死,岂不是要拖着她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紧接着,她就知道了薛元瑾已经吐出水,当真没死的消息。 她在宫中转了好几圈还冷静不下来。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首先,在引路的时候就薛元瑾见过自己的贴身太监,她是肯定认得他的。就算自己不去,她也会立刻向旁人指证。而这种情况下,其实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她毫无选择,也只能这么做。 徐贵妃一时被元瑾指认,似乎是很疑惑的样子,不明白为什么薛元瑾指证了自己“王妃妹妹,你可不要随口说本宫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故要对你动手” 其实皇帝、皇后也皆这般认为,首先,不是他们叮嘱徐贵妃下手的,那么徐贵妃为什么要自己想杀薛元瑾即便徐家和定国公府一向不和,但也远不到要杀她的地步。因为郑皇后道“妹妹,可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元瑾却说“我看得清清楚楚,是徐贵妃身边的贴身太监将我推下水的。我与贵妃娘娘,更是无仇无怨了,我倒也想问问娘娘,我有什么陷害您的理由” 薛元瑾这话也不无道理,她一个好好的靖王妃,与徐贵妃更无交集,为什么要陷害徐贵妃 朱槙听到这里意识到,这其中一定有大问题。他道“皇兄,既然元瑾说是徐贵妃身边的贴身太监所为,那便将太监抓过来审问,就知道她说得是不是真了。来人” 裴子清早就侯在外面,听到朱槙唤人,立刻进来拱手道“殿下吩咐。” 朱槙用手帕擦了擦手,淡淡道“去将徐贵妃宫中的贴身太监抓过来,先叫王妃辨认。” “慢”徐贵妃却又道,回过身,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皇帝屈身,似乎有些委屈地道,“陛下,您难道就不相信臣妾么臣妾何必要害王妃妹妹,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再者重刑之下必出冤案,靖王殿下若严刑拷打,恐怕也没几个人撑得住” 皇帝的目光,一会儿落在徐贵妃身上,一会儿落在薛元瑾身上。 这件事其中,必定是缺少了某个重要的一环。否则怎会两边说都有理。 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贵妃娘娘此言差矣。”朱槙淡淡一笑,“眼下拿不出个章程来,其中原因无人知晓,所以才需要把人带过来。到时候一问便知,贵妃娘娘这般推三阻四,难不成才是心里有鬼” 徐贵妃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心中无比的抽痛。但是她的确,半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靖王说的有理。”皇帝也无法推脱,更何况他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便点头叫裴子清前去,将人带过来再说。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而裴子清这次,却是去得快,来得也快。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便折回了,神色有些不对。他看了看元瑾,才拱手道“皇上、殿下,出了个意外。” “你且说就是。”皇帝道。 裴子清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那徐贵妃身边的贴身太监肖英,已经上吊自尽了。” 此话一出,不仅靖王皱了皱眉,就连皇后等人都惊呼出声。皇后不禁问“他自杀了” 裴子清答道“微臣带人取下来他,自己检查了一番,的确是他自己上吊自尽的。只是脸上还有些红肿,看上去像是掌掴的痕迹,不知道是否与此人有关。” 元瑾心中一震,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徐贵妃果然也不是常人,她这是要明哲保身啊 当然有她在,是不会让徐贵妃这么容易逃过一劫的。 徐贵妃听了,却是十分震惊的样子“肖英死了这如何可能,他怎么会自杀呢”徐贵妃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跪到了皇帝面前,抓住了皇帝的衣袍,“陛下明鉴啊,肖英这一死,才分明是有人要嫁祸臣妾。他一死,这一切便是死无对证了陛下您可要替臣妾做主,臣妾当真没有害过王妃妹妹” 朱槙听到徐贵妃的话,慢慢摇晃茶杯,他神情几乎就是完全漠然的。似乎完全未将徐贵妃的辩驳,放在眼里。 他身边的李凌则道“娘娘您此话差异。您这太监一死,咱们便无从审问他,也就无法知道王妃娘娘话是否是真,娘娘您若是真的害了我们王妃,不也就是逃过一劫了么。小的看,娘娘恐怕还要庆幸,您这忠仆自尽了呢否则,咱们若真的问出个什么来,恐怕您才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裴子清也在旁缓缓道“且这太监脸上的掌掴痕迹也是莫名其妙。似乎是死前不久才被人打过。既是娘娘您身边的贴身太监,地位肯定不同一般吧,寻常不会有哪个太监宫女敢打他。想来,会不会是因他没好好完成任务,所以才被贵妃娘娘您打了呢” 徐贵妃当时只顾出气,根本没想到这里,眼下被抓着这个把柄,也只能强辩“那是我久寻他不见,生气了才打了他几巴掌。谁知道这狗东西,竟是去干了这样狗胆包天的事” 但是这理由找得太强行,就连皇帝都有一些起疑了。 元瑾冷眼看到这里,知道是该她加一把火的时候了。 她掐紧了被褥,语气却是气若游丝,非常羸弱的样子“贵妃娘娘,方才那太监推我时,我分明听见他说,是贵妃娘娘您要害我,要让我得到教训我倒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之前,哪里惹了贵妃娘娘生气您气我便气,又为何要对我下如此毒手,您好生和妹妹说,妹妹也是知错的” 元瑾这番话,也是在于给徐贵妃安插一个动机。眼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徐贵妃,而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她的动机罢了。她是在巧妙暗示,她似乎曾经惹到了徐贵妃,让徐贵妃心中早已对她不满,所以才伺机害她。 徐贵妃却又辩解“妹妹,姐姐何曾记恨过你,是你多心了” 虽说在靖王面前,他肯定要维护徐贵妃,毕竟徐家是他忠实的拥护者。但是眼下,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了。皇帝清了声音,问徐贵妃“爱妃,你只需告诉朕,你与这件事究竟有没有牵连” 徐贵妃自然立刻否认“陛下,此事当真与我无关,我没有害王妃妹妹的理由啊王妃这般肯定是臣妾所为,臣妾何尝不觉得冤屈臣妾还觉得,是王妃蓄意针对的臣妾” 朱槙嘴角带着一丝无意味的笑容,他突然将手中的茶杯砸向地面,砰的一声巨响,茶杯碎裂成片。徐贵妃吓得连后面要说什么都忘了。 而朱槙则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目光冰冷,语气却极其冷淡“把你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徐贵妃紧紧咬着唇,朱槙这样子分明是已经发怒了。她怎敢再说惹他生气。 朱槙却提高了声音“你给我再说一遍” “陛下。”徐贵妃已经吓得快要哭出来,只能紧紧抓着皇帝的袍角。承受这个人愤怒之时,那种毫不掩饰的可怕。 “皇弟莫要这般”皇帝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槙冷冷地看了徐贵妃一眼,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道“徐贵妃,要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着实简单不过。方才本王已经找到了一个人证。她说亲耳听到你指使你的贴身太监,将元瑾推下池子。” 徐贵妃听到这里,面色苍白,张了张嘴唇。 人证朱槙究竟是从哪里,又找了个人证出来 朱槙却对外面道“把人带上来吧。” 片刻之后,朱槙的侍卫带着一个少女走进来,少女平静地给在场诸位屈身行礼。徐贵妃一看,竟然是萧灵珊 见到是萧灵珊,皇后等人皆皱了皱眉。 萧灵珊却是在外面,就听到里头的动静的。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元瑾,然后道“陛下,小女是在万春亭参加宴席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徐贵妃吩咐她的贴身太监,说要他害王妃娘娘。” 听到她怎么可能听得到她那话是在屋中说的,萧灵珊在说谎。 但是偏偏这样的谎言,她根本没有办法拆穿 皇帝还没有说话,徐贵妃已经又跪到皇帝面前,道“陛下,此女的话不可信啊她萧家是因臣妾家而倒,她恨臣妾,肯定是要抓着机会害臣妾的” 萧灵珊听了,却淡淡地道“若按照贵妃娘娘说的,靖王殿下还是直接导致我家覆灭的元凶。我又为何要帮他的王妃呢。皇上明鉴,小女这次无偏无颇,都是照着自己听到的话说的。” 萧灵珊说的就更是在理了,比起徐贵妃,靖王更应该是她的仇人。但她却帮了靖王妃说话,看来真是亲眼所见的缘故了 皇帝叹了口气,看徐贵妃的目光已经是一片冰冷,语气也是无情了起来“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不、不是的皇上您听我说”徐贵妃想去抓皇帝的衣袍,却被他一脚踢开。 她不仅自己做了蠢事,还害他在靖王面前丢了脸面。实在是不可饶恕 朱槙最后毫无感情地扫了徐贵妃一眼,然后淡淡地道“如此一来,怕是到了要皇兄定夺的时候了。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留在皇兄身边伺候,愚弟我也是,替皇兄担忧不已” 皇帝深吸一口气,道“来人,剥去徐贵妃的贵妃服制,至今日起打入冷宫,永不挪出。” 外头立刻进来两个侍卫,将徐贵妃拉了出去。 徐贵妃没有料到竟是这样的转折,哭着喊冤枉,但已经没有人听。皇后惯是明哲保身的人,更加不会为她求情了。 “朕再赏弟妹五千金,在加上擢升她弟弟为金吾卫指挥佥事,以安慰弟妹受惊了弟妹觉得如何”皇帝又对元瑾道。 元瑾自然是谢了恩。 将徐贵妃打入冷宫,自此之后,徐家恐怕就会元气大伤了。这正是她想要的,自然想不到灵珊最后竟然会帮自己。元瑾也看向灵珊,竟发现她仍然看着自己,对她微微地点了头,很快她就移开了视线,旁人也没有注意到。 朱槙这才站了起来“如此,那就请皇兄拟定圣旨吧。今天天色已晚,我们就先告辞了。” 朱槙走到床边,对元瑾低声道“那咱们现在回府吧。” 回府,可是她现在根本走不动。 元瑾还没答话,他却已经伸手一抱,将她抱入自己怀中,然后向外走去。 “你”她想说什么,却又想到方才他维护自己时,发怒的样子。 她第一次看到他发怒的样子,而且是为了她。 “怎么了,你以为你自己还走得动么。”朱槙淡淡说,“乖乖躺着,一会儿到了马车就把你放下来。” 元瑾突然地又躺在了他坚实的怀中,被他抱着走。上一次被抱的时候意识不清,眼下却是完全清醒的。她能看见他的下颌、喉结,脸贴着他衣物的料子,闻得到他身上杜松和皂香混合的气味。 她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厉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第57章 徐家被定罪的速度极快, 三天之内, 徐家忠义侯连同两个嫡子皆已收押大理寺。忠义侯削爵削职,两个嫡子当中一个丢了官, 一个曾闹出过人命官司的被判流放海南。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徐家已是岌岌可危。 虽然这一切来得诡异而迅速, 但是明眼人还是能看出, 那是因徐家得罪了靖王朱槙的缘故。 至于他们家为何会得罪靖王,却是无人知晓。 孕满五月,徐婉小腹已经隆起。她不顾自己的身孕,提着裙子快速地奔跑在庑廊上,满脸的焦急。 身后的丫头婆子跟在她身后喊“少夫人,您快停下来吧,仔细腹中胎儿” 徐婉却充耳不闻, 前方就是傅庭的书房门, 她一把将门推开跑了进去。 傅庭正在书房内看书,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他穿着件家常的深蓝直裰,身形瘦削,嘴唇微抿。看到不住喘气的徐婉后, 他低下头淡淡道“你着着急忙慌地要做什么” 徐婉没有说话,而是突然双膝一弯跪在他面前。 “阿庭, 我的我父兄姐姐”徐婉边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 你一定要帮我啊父亲年事已高, 如何经得起被削爵削职,大哥还年轻,又怎能被流放海南。他若去了,便和死了一般无二啊” “你应该呆在房中好生养胎,到处乱跑什么。”傅庭却只是淡淡道。对外面追上来的丫头婆子说,“将少夫人带回去,看管在房内,不许少夫人出来。” “傅庭”徐婉却忍不住了,她不要那些婆子们拉她,而是继续苦苦哀求,“我徐家再无旁的依靠了,我妹妹又还小,只有我能救徐家,我不能坐视不理啊” 傅庭看她满脸的泪痕,终于还是想起之前两人一起长大的经历,就道“如今谁能救徐家,他们惹到了靖王头上,你觉得靖王殿下要做的事,谁能阻止得了吗你也别白费功夫了,你父兄他们人没事,找个地方安定地过下去就是了。” “不是的您去求太子殿下,他与靖王一向不和,他会愿意帮徐家的”徐婉以膝上前,抓他的手,“我平日伺候您也是无微不至,您便是不看在我的颜面上,也看在我腹中孩儿的份上” 傅庭听到这里,却将她的手拂开,抽回了自己的手。 “太子殿下一直没开口,便是不会摊这趟浑水的。还有”他冷笑一声,半蹲下身,眼神冰冷地看向徐婉,“这腹中孩儿是怎么来的,你比我清楚。所以,不必说什么看在孩子面上的话你不配。” 徐婉看着他冷漠的脸,还是往常她所爱的,那样淡漠而又有礼的模样,眼泪滑下了脸颊。 她知道,他一直不爱她,这一切都是她强求来的。可是她有什么错呢。 她爱他,愿意给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虽然这孩子,是有一日她用酒灌醉了傅庭,无意得来的。知道自己有孕的时候,她曾不胜欣喜,以为自此之后她就能绑住他了。 但是这一刻她知道,他其实一点也没变,还是像以往一样的无情。 傅庭似乎不想看到她继续哭,站起来准备离开,跨出了房门。 “傅庭”徐婉在他身后说,“她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 傅庭的背影一僵,其实两个人从未正式地谈过这个话题,徐婉一直都非常避讳,两人之间曾有过另一个人存在。 “你恨我徐家害了她,但你何曾想过。难道你父亲不是害了她吗,太子殿下不是害了她吗。为什么你只对我一个人这样,不过是因为你的懦弱罢了”徐婉冷笑道,“你若真的这么爱她,怎么不去帮她报仇呢” 傅庭沉默许久,却并没有回答,只是道“送少夫人回房去歇息吧。” 说罢快步走出了书房门。 春回大地,三月暖春。走廊外的西府海棠正在盛放。 傅庭望着盛开的海棠,一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有个人站在他背后,抱拳低声道“大人。” 傅庭却也没有转过身,只是问“怎么了” “我们留在西宁卫的探子回话,说西宁卫参将萧风,秘密见了几个从宁夏卫过去的将领。” 傅庭眉头微皱,道“他是武将,见几个武将将领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怎么了,有何异样之处” 属下迟疑了一下,才说“您吩咐过。倘若萧风开始每日晨起,好生习武看书了,便回来禀报您。他在见了这几个武将将领之后,便如您所说那般,有些不一样了。” 傅庭听到这里,竟控制不住手一颤,随即很快握紧,恢复了淡漠语气“好,我知道了。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另外告诉留在他身边的人,不论他要什么,都要给他找来。” 属下领命去了,傅庭站在海棠树前,神思不定。 其实之前,萧风虽然被放过,流放到了边界。但他毫无生存的意志,倘若不是因萧灵珊还留在皇宫,恐怕早死了也不一定。毕竟他最亲近的那些族人,一个个地都没了。 傅庭其实一直在观察。 旁人可能觉得他是个文官,是太子身边一个无足轻重的爪牙。但其实没有人知道,他知道的东西,远比别人想象的要多很多。萧家绝对没这么容易败,肯定还有别人所不知道的力量存在。 萧风却是萧家明面留存的唯一一个嫡系。倘若他恢复了求生的意志,是不是表示着,他想要去做什么了呢 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不知道为何,傅庭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仿佛有一股隐隐的势力,背后有某个人,在推动这件事的进行一样。 他按紧了左手,若真是如此,那也不枉,他精心保他一场。 山雨欲来,风满楼。 元瑾这日,却是早早地被丫头叫起来。 朱槙今天要带她游园的,嫁过来这些时日他都在忙,这靖王府上的景致都还没有带她看过。 虽然元瑾对看什么景致并没有兴趣。 丫头们立刻服侍元瑾起身,怕朱槙会等她,元瑾只叫丫头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但是女子梳洗本来就麻烦。结果等她走出来的时候,发现朱槙还是已经在喝茶等着了,他来得真是早。 “叫殿下久等了。”元瑾屈了下身说。 朱槙则放下茶杯,笑了笑说“无妨,也就等了那么半个时辰而已。” 他这语气分明就是有妨。 “那我们快走吧,一会儿日头就高了。”元瑾道,她下午还要回定国公府去,崔氏她们觉得她整日在靖王府也无聊,因此叫她回去,一起参谋薛元珍的婚事。 她已经提脚往外走了,朱槙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回来。” 元瑾回过身,笑眯眯地道“殿下怎么了,妾身只是怕逛园子耽误了殿下的时间,所以才想着快些。” 朱槙嘴角一勾,这是逛院子又不是受刑,有什么好快的。 他指了指小桌上放着的早膳,缓缓说,“过来,把早饭吃了。” 元瑾只能过去坐下,定是方才她在梳洗的时候,他就叫人备下了。黄米枣糕,攒肉丝雪菜丝卷儿,一笼还冒着热气的龙眼包子,白糖雪花糕,四样什锦酱菜,切开的泰州咸鸭蛋,一碗鳝丝面。 那泰州咸鸭蛋最是一绝,色泽橙红,油润润,沙松松地嵌在羊脂白玉般的蛋白里。她就是不饿,看得也饿了。 再加上朱槙盯着她,不吃饭是不会让走的,只能拿起筷子,开始吃早饭。 朱槙看她别的动的少,咸鸭蛋却吃了一枚半的。这鸭蛋其实是贡品,乃是扬州知府送给他的。既然她喜欢,便叫李凌多要一些吧。 等她吃好了,朱槙才站起身说“你跟在我身后便是。” 他带着她走出去。府中种了许多垂丝海棠,眼下海棠花开,将这春日装扮得分外美丽。元瑾见他径直走在自己前面,也没有要停下来介绍院子的意思,仿佛不是要逛院子,而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她觉得有些奇怪,朱槙要带她去哪儿。 出了二门便是外院,元瑾才认出这是去演武堂的路。 演武堂自一道窄门进去,就是一个极其宽阔的大院子,里头种了两排银杏树,屋檐下摆放着军械架,上面放满了刀枪棍棒,不过并没有人在里面演武,可能已经清场过了。 元瑾侧头问道“殿下,咱们不去游园了” “给你看一些东西。”朱槙说着,径直穿过这个演武场,到另一扇月门前。这里却是重兵把守,竟有八个身配绣春刀的侍卫守在门口,看到朱槙后行礼“殿下。” 朱槙微微颔首,示意元瑾跟着他进去。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竟还是个院子,朱槙带着她走进了第一间屋子。这却是个兵器屋,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弩箭和弓箭,依照大小次第排好。 元瑾一看眼睛便被吸引了,她走至近前,一一观赏这些各式弩箭。 朱槙果然不愧是西北靖王,她从未见过这么齐全的各种样式的弩箭,他都是从哪里收集来的难怪他行军作战所向披靡,旁人哪里比得过他这些。 朱槙见她连自己都忘了,只顾着好奇地打量这些弩箭,露出一丝笑容。果不出他所料,寻常女子喜欢珠宝玉器,她却偏生喜欢弩箭,带她去逛园子她不喜欢,看到这些倒是眼睛都亮了。 朱槙见她看得正仔细,就打开旁边的暗柜,从里头取出一把精巧的弩箭。 元瑾一看便认出来了,这正是她头一次来的时候,在他书房里看到过的那把弩箭。她眼睛一亮,立刻从他手里抢了过去。朱槙并不计较,只是笑着由她抢走了。元瑾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按不动“殿下,这里头没有箭” 她果然是懂一些的,知道按不动是因里面没箭的缘故。 朱槙道“原本的箭常年淬毒,所以我已经取了。你用一些普通箭簇就行。我已经叫人给你做了一些竹箭,等做好了便能用在这上面了。” 元瑾听了朱槙的话一怔“殿下,这个您要” “给你玩玩,不过可不能带出府。”朱槙笑道。 这东西很危险,若被有心人得去,会被用以不正之途。 元瑾心中微动,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弩箭杀伤力极大,射程又远。军队以弩箭装备,甚至能整体提升一倍的战力,可见是一种多重要的武器。这样精巧的弩箭,必定是朱槙军队的秘密武器,构造是绝对的机密。 他竟然真的会给她 “怎么了,不想要”朱槙一挑眉问。 “怎么会”元瑾立刻笑着否认,她自然是巴不得要。她不动声色把弩箭放在自己身后,免得朱槙问她要回去。 朱槙看她藏匿的动作,也没有点穿,而是笑笑问“会用吗” 其实元瑾是会用的,但她只是一个闺阁女子,即便是因为喜好懂一些弩箭的事,又怎么会用呢,于是她摇了摇头。 “可要我教你” 他送上门来,元瑾如何会不答应,她立刻点了点头,笑着拉他的衣袖“殿下当真好人” “不用给我灌迷魂汤。既然送给你了,便不会要回来了。”朱槙却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嘴角一勾,先走了出去“跟我来吧。” 两人到了演武场上,侍卫在约莫在十丈远处立起草靶。 朱槙叫人拿了把普通的弓箭来“你先试试普通弓箭。” 他给她的是一把轻弓,以前朱询在学这些的时候,元瑾曾试过。但即便是最轻的弓,拉起来也有些吃力。她勉强拉开之后,箭脱手而出,虽力量准度都不足,却也射到了靶上。 这让朱槙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她会脱靶呢。倒还有些样子。不过动作还不标准。 朱槙走到了她身边,从后面看她。伸手抬高了她的手臂。“举高一些,若要对准靶心,需得比靶心更稍微高一些。”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微磁。元瑾甚至能感觉到他指腹上的粗糙,这才是常年用刀剑和弓弦的手。 让靖王殿下亲身指导,天底下几个人有这样的荣幸。 元瑾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他“我听说,殿下是自小就开始学骑射” 朱槙嗯了一声“七岁开始,我便跟着当时朵颜三卫的首领学习箭术。如今已经快二十年了吧。” “那殿下定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了” 朱槙行军作战多年,刀剑弓弦都已经成了他本能的一部分。不过他向来不喜欢自夸。只是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元瑾是从未见过朱槙真正的风采,他是名满天下的战将,刀剑弓弦的功夫自然不会差了。元瑾想看看,朱槙手上的功夫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便央他“那殿下能否让妾身见识见识也好学上一学。” 说着,将自己手中的弓递给他,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朱槙也一笑,却推开了她的手。元瑾还以为他是要拒绝,谁知他只是说“这弓太轻了,我用不了。” 他招手叫人拿了一张他平日练习用的弓来,这弓外表暗沉无光,又重又大。元瑾捏了捏弓弦,弓弦纹丝不动,她就知道这把弓的确很重,恐怕是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拉不动的。 朱槙却将弓拉满,对准草靶,眼睛一眯。此时从他身上,真正散发出一种凝练的大将风范。箭瞬间脱手而出,正中靶心 他又拿了一根箭,再度瞄准对准下一个草靶,甚至连位置也不换,箭射出又是正中靶心。 如此三箭后,他才放下弓箭,问她“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他的动作太快,几乎已经是本能一般的百发百中,她怎么能看清楚。 但元瑾再度深刻地了解到,朱槙的确很厉害。 她拿过他的那张弓,自己试了一下,果然是连拉都拉不起来,只能换回自己的小弓,拉足满月,学着他的样子一射。 脱靶。 朱槙拳头堵唇,差点笑出来。人家都是越练越好,怎的她却相反。 元瑾也有些恼,并且那弦震得她手指疼。她说“殿下有什么好笑的,常言道名师出高徒,我做得不好,殿下也面上无光。” 朱槙笑道“好好,妻不教夫之过,我不笑便是了。” 元瑾听了他的话,耳根却是一红。 她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再次不服输地拉开弓,这次没有脱靶。第二箭、第三箭终于第五箭竟正中红心。元瑾才心满意足,收手回头对他笑道“这箭可好” 朱槙是真的有些意外,元瑾天分似乎挺不错的,竟真的能命中靶心。她不过是从未练过罢了,若真的每日练,应该也能到他这种手感。 元瑾放下小弓准备开始学弩箭时,却眉头一皱,轻撕了一声。 “怎么了”朱槙问她。 元瑾举起手,原是右手拇指一片红肿,已经有些磨破皮了。 弓弦粗糙,她又长得细皮嫩肉,方才还不服输地射了这么多箭,手不破皮才怪。 她这手指真是娇气,竟这样就破了指头,以后怕还不能给她玩这些东西了。朱槙微叹,“罢了,你跟我过来上点药。” 元瑾看他,眼睛水润清亮“可是我的弩箭还没学” 朱槙只是看了她一眼“可还想要你的弩箭”元瑾便不再多言,跟在他身后进了房。 这屋中却似乎是个放书信之处,多宝阁上密密麻麻放着很多卷宗,一张黄花梨的长案,上面放着笔山笔筒和砚台,看样子这里似乎才是朱槙的书房。元瑾目光一扫而过,就看到那些卷宗上写的字,堪舆机要,注阵解,山西兵力志 元瑾看到这里,心突然一跳。“殿下,这里可是您的书房” “嗯,倒也不算书房,算是机要室吧。”朱槙道,他在多宝阁下的抽屉里找了找,却没有找到伤药,怕是上次的已经用完了。 演武堂倒是还备有伤药,但是他这院子平日不许人进来,因此连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只能他亲自去拿了。 朱槙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不要乱跑。” 说罢就先出去了。 元瑾应了声,实际上她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在这上面。 因为在她跨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她就突然意识到,徐先生想要的兵力分布图,恐怕就是在这里 刚得了徐先生吩咐的时候,元瑾回来曾经试图打探过。但朱槙所住的松涛堂书房里只有闲书,朱槙也很少去。她还正疑惑,今日才知道,原来他真正的书房,竟然是在演武堂内部 也是,若不是她今日跟着朱槙走进来,门口的几道重兵把守,她是决计进不来的。 而且看多宝阁上那些案卷,摆放的就是朱槙的军事资料,徐先生想要的兵力分布图,必然也在其中。 那她要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偷到部署图吗 元瑾她知道,这周围不会有暗卫。为了安全起见,这书房设计成不能藏匿人的样式。 她不知道朱槙要出去多久,不知道这段时间够不够她找到堪舆图。现在去取,着实是有些冒险的。 可这个东西若是不重要,徐先生不会开口问她要的。且这样的机会,错失了便不会再有,朱槙的书房是军机要地,虽他并不防她,可她也不能随时进入。 她不能有这么多的迟疑,成大事者,必要狠得下心来 元瑾站了起来,她抛开了杂念,轻轻地走至多宝阁前面,开始打量上面放的卷宗。 共有四层卷宗,分为堪舆图、部署图、机要图等三类。 她虽然神经高度紧绷,心跳得极快。知道自己干的是被发现后死无葬身之地的事,却又异常的冷静。 兵力部署应该是放在部署图一类的。元瑾心道,她的手指很快滑过一本本卷宗。 不是、不是、都不是 难道这个类别里没有或许根本就没放在这个地方。 时间很快过去,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她思考。朱槙不一会儿就要来了。 元瑾抬起头,迅速思索这些可能性。 似乎有些不对依照朱缜密的性子,真的会让这些卷宗如此明显地摆在这里 元瑾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之后,思索片刻改变思路,反其道而行之,将那些标注堪舆图和机要图的卷宗拿了出来,打开看里面的内容。 果然不出她所料,元瑾在一本古蜀国堪舆中找到了朱槙的兵力部署图元瑾心中狂跳,仔细看这部署图,部署图中清清楚楚标明了,朱槙的兵力分布和各编制的实际力量,听从于他的将领们。朱槙果然兵力雄厚。若是被他的敌人夺去了这部署图,恐怕的确会对他造成很大的损失。 说不定,他还会因此而败北,从此不再是靖王。 一想到这里,元瑾心中又有些犹豫。毕竟朱槙实在是对她太好,溺水之时他彻夜守候,方才,竟连弩箭这么机密的东西都给了她。她做这样的事,的确是毫不顾忌他了。 元瑾正在犹豫之时,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朱槙回来了 她心中略惊,已经立刻把东西合起来,放了回去。 正在此时,她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 元瑾回过身。就看到朱槙站在自己身后,他身后的侍卫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伤药等物。侍卫放下伤药,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而朱槙却背着手,淡淡的看着她。 他方才进来得晚,应该没有看到什么。可为何又这样看着她 元瑾心中转过很多念头,总觉得他的目光中有审视的成分,但也许是她做贼心虚,心思敏感罢了。 元瑾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装不知道。其实只要朱槙没抓到她现形地偷东西,便能够说得过去。 元瑾便笑了笑“你许久不来,我等得有些无聊。看到这里有本古蜀国堪舆,便拿来看看。人家都说蜀道难,这古蜀国的堪舆似乎极少见,殿下这里竟然会有。” 朱槙走了过来,将那本卷宗抽出,发现的确是写的古蜀国堪舆,嘴角轻轻一勾“那你看过了么” 元瑾摇了摇头,他就说“这里所有的卷宗都是文不对题的,不熟悉的不会知道哪本是哪本。”朱槙随后将之放了回去,示意她走到书案面前来,“我的东西一会儿再翻吧,现在先给你上药。” 元瑾知道他并没有怀疑自己,正好他这些卷宗都是文不对题的,她拿了一本古蜀国堪舆看,就算朱槙是个生性多疑之人,也绝不会怀疑到这上面去。她便撩开了袖子,将自己手上的伤给他看。 其实伤得并不严重,只是有些红肿罢了。不用药也两日就好。 朱槙打开瓷瓶盖子,从里面挖了些半透明的淡绿色膏药,涂在她的伤处。这药清凉宛如冰霜,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味,果然立刻便不疼了。元瑾见他垂下眼认真看着她的伤处,他面相坚毅而英俊,近看更觉得好看。 她一时心乱,见药已经擦好,便想往回缩。 朱槙却按着她的手道“别动,待药膏化去再说。” 他的手指按住她的手腕她便动不了了,就像被制住的小动物。 元瑾只能被他按着,其实他对她,当真像对一个孩子般。 不知道他跟他之前那任妻,是怎么相处的。元瑾从没有问过他此事,在这靖王府里,也仿佛丝毫没有过这个人的存在一样。这个曾在他身边短暂地做过半年靖王妃的女子,是怎么样的呢。 元瑾突然想起,当初她要嫁给朱槙的时候,朱询,甚至是皇后,都曾在她面前提及过这个前靖王妃。 “殿下”元瑾突然道,“您对您之前的那个王妃,也是这般好” 朱槙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略顿了顿,然后说“怎么会呢,她是被皇上赐婚与我的。你与她不同,你是我找回来的。” “我听说,她嫁给您不到半年就因病没了。您那时候伤心吗”元瑾又问。 朱槙听到这里却一笑,眼神露出几分深沉。“她死得突然,倒是没什么感觉。” 但是听朱槙的语气,他绝对算不上伤心。 “她不是因病死的”元瑾问。 “不是。”他笑了笑,伸手摸了她的头,“好了,这些事你就别再过问了。走吧,你也该回去了。” 元瑾跟在他身后,突然看到他停顿了一下,转过身“对了,有个事忘了告诉你。三日后我要出门一趟,为征战西宁做准备。我会让顾珩来靖王府坐镇,你若觉得烦闷,可以叫他送你回定国公府去玩。不过晚上还是要回来,定国公府不够安全。” 他竟这么快要出去。 元瑾心中竟有些失望,轻声问“那殿下要去多久” 朱槙道“四五天总是要的。” 看到小姑娘粉白的面颊,想到有四五天见不到。朱槙也是心生不舍,他走近了一步,将她笼在自己的阴影中,轻声问“舍不得我走” 元瑾别过头,嘴硬道“没有舍不得,你走了正好,没人催促我呜” 她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他掐住下巴,然后吻了下来。 他的唇舌陌生而侵略,将她抵在门上,整个人宛如一堵铜墙铁壁。她逃又逃不了,手无力地抵着他的胸膛,腰却酥麻得站都站不稳,他察觉到了,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稳住。两个人却贴得更近,近得那样硬烫的异物她都能明显感觉得到。 这是元瑾第一次感觉到这里的东西,她虽活两世,情欲上却还是白纸一张。 男人的侵略性,与平日的温柔是完全不同的。他的吻明显是不可抗拒,必须接受。仿佛要把她吞吃入腹了。 元瑾的腿更软,努力推他“殿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第58章 许久之后, 朱槙才缓缓放开她。 两人气息交融, 元瑾的唇舌之间都是他的气息,而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眼神好像和身体一样, 也有滚烫的温度。 元瑾突然觉得他的目光很烫人。 朱槙片刻后才问,声音隐隐带着压迫“可还敢说这样的话了” 他说的是刚才, 她说巴不得他早点走的话吧。依照元瑾一贯嘴硬的个性, 她是不会轻易服软的。但是她现在手软脚软的,还回不过神来,连他的目光都想要避开,觉得有种烫人的力度在里面。 元瑾轻轻地抿了嘴唇,决定转移话题“殿下,这太阳都到正空了。咱们还是快走吧,不然一会儿来不及回定国公府了。” 说着她先快步走了出去。 朱槙也没说什么, 看她有些凌乱的脚步笑了笑, 她这是害羞了 他随后跟了上去。 第二日下午,朱槙就要走了,走前来元瑾住的湛堂吃午膳。 现在还不到午时,故饭还没起, 桌上倒是一堆东西零零散散地放着,朱槙一眼便认出, 这是他那把弩箭的部件。元瑾背对着他仔细地观摩,然后将它们一一装回去, 似乎没有听到他来了。 本以为她是用来玩的, 没想到她却把它们拆了。 朱槙见她装得正专心, 就悄然走至她的身后,然后说“你竟然本王的东西弄坏了” 元瑾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手一抖就装错了一个配件,她将那配件重新取出来,说“殿下既然把这弩箭送我了,自然是我的。再说。”她举起手中的半个弩箭给他看,笑了笑,“我也没有弄坏,这不是在装回去吗。” 朱槙听了心想,还装回去呢。这弩箭做工设计之精巧,是他一个极擅长弓弩的幕僚花费三年时间所制,连他都不能拆了又装回去。她如何能做得到。 虽然是这样想,但朱槙也没打击她,只是笑着说“好吧,那你慢慢装,装好了记得给我看看。” 这时候,外面有人通传道“殿下,有要事禀报。” 朱槙走了出去。 元瑾组装弩箭,一边听着外面的来人隐约说话声“一切都准备好了,定国公已经到了客堂,等着您一起启程。” 朱槙这次是去京卫练兵,故薛让也会陪同前去。 随后是朱槙平静冷练的声音“顾珩可到了” “侯爷还未曾到,不过他已经派人过来传话了,说是未时之前就会到,叫殿下您放心去。” “嗯,告诉他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便先住在王府前院坐镇,给他单独辟一个院子,你们好生招待。”朱槙又说,“另外,给王妃的侍卫增加三倍,在湛堂布置暗卫和一队弩箭手,不要让她察觉了。” 那人又应喏“属下谨记。” 元瑾垂下眼眸。增加侍卫便罢了,暗卫和弩箭手却不是普通人能能培养得出来的,应该都是朱槙手中的精锐护卫了。 她手中的弩箭已经完全装好,与刚拿到时并无两样。 元瑾并没有开玩笑,她的确能将它完全修好。 只是修好之后,元瑾又很快将它们拆下来了。她对弩箭什么的感兴趣,朱槙并不会怀疑,只会觉得她爱好迥乎常人。但是能完全地将它组装上,这便不是普通女子可以做到的了。 这时候朱槙走了进来,看元瑾面前还摆着一堆零碎,就笑了笑“怎么,还没有修好” 元瑾却说“您又不急着用它,我慢慢修,总能修的好的。” 好吧,她慢慢修就是了。 朱槙坐下来喝了口茶道“我要先出发了,你自己在家里要好生的。若出门的话,必得要侍卫陪同。顾珩会住在前院直到我回来,你若有什么事,派人去找他就是了。记住了吗” 元瑾抬头,不想他竟这么快就走了。 她的目光一时有些愕然“您不吃午饭了” “不了,薛让正等着,你一会儿自己吃罢。”朱槙放下茶杯站起身,元瑾也起身放下弩箭,将他送至门口。 元瑾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拳头轻握,片刻后才开口说“那殿下早日回来。” 朱槙回过头,看她站在门槛边,她穿着一件浅青色绣木兰花的杭绸褙子,素白挑线裙子,简单地梳了分心髻,只戴了一只东珠的簪子,这样素净而寻常的打扮,平静中带有一丝柔和的眼神,却让他心中微微一热。 他一向四海为家。军队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但唯有在看到她,听到她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归属之感。因为有人是在等着他回家的,心里记挂着他的。 朱槙突然向她走了过来。 元瑾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却看到朱槙停在她面前,凝视她许久。 “不过是去练兵,很快就回来了。”他说着笑起来,低下头,“怎么,舍不得我走了” 靠这么近,又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 其实似乎是有一些挂心的。朱槙在府上的时候,他若练剑,元瑾必在他身边跟着。他若在书房看书,元瑾也会与他一同看,那些书多半是讲行军布阵的,元瑾遇到不懂的便去问他。朱槙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会觉得你的问题过于简单而不理会,反而会详细跟她讲行兵布阵。而他在这些方面,的确非常的有水平。实战经验丰富,让元瑾的水平也跟着突飞猛进。 元瑾很久后,才垂下睫毛轻轻嗯了一声。 朱槙嘴唇一弯,指尖轻轻摩挲她的肌肤。她承认挂心于他,就好像是承认喜欢他一般,让他心中柔肠百结。最后却只是放开了她说“那等我回来。” 元瑾看着他的背影良久。 等朱槙的背影消失后,元瑾才回到内室。 紫桐正等着她,屈了身道“娘娘。” 元瑾嗯了声,紫桐才低声说“世子爷那边传话过来,说有要事找您商议” “那让宋谦备马,明日回去一趟吧。”元瑾说着,将桌上的弩箭收了起来,另叫紫桐拿了笔墨纸砚上来,丫头们不知道元瑾在做什么,以为王妃不过是要练字罢了。 元瑾屏退左右之后开始作画,紫桐在近旁伺候元瑾书画,却看出娘娘手下缓缓画出的,竟然是弩机的内部图 “娘娘,您这是”紫苏有些惊讶,以为元瑾画的是方才那弩机。她知道薛元瑾非一般女子,但是玩了一天那弩机,便能画出里面的结构了这如何可能那弩机她也看了一眼,实在是极其复杂。 “这跟那个不是同一个。”元瑾喝了口水道。 当年她苦学这个,就连神机营的许多弩机都是她所造。就算没有朱槙这个,她也能造出极好的弩机来。而这则是借鉴了朱槙给她的弩机中的某个部位,设计的一种全新弩机。 元瑾做这个,却主要是为了五叔。 土默特凶悍之名由来已久,此番卷土重来必定是来势汹汹,便是父亲还在世抵抗,恐怕也难有大的胜算。所以才需要朱槙亲自出马,若五叔能有秘密武器,应该也好应对一些,否则怕会极其艰难。 她正画到一半之时,外面有人通禀“娘娘,魏永侯爷来向您请安。” 魏永侯爷,顾珩来了 元瑾看了看自己面的这些,示意紫桐把这些都收起来。又见桌上有些墨迹,便将旁侧的棋盘拿来遮住,才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顾珩走了进来。他一身玄色圆领半长袍劲装,着麝皮护腕,长靴,眉目俊美。进来之后便一拱手“顾珩至今日起守卫娘娘周全,特来拜见。” 元瑾觉得很是不习惯。有种陌生男子突然走入自己生活的感觉,虽然他平日住在前院,根本碍不着她什么。 她知道,京城之中势力颇多,朱槙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此。他手下三员大将,裴子清是肯定不能被派来的,薛让要跟着他一起去京卫,唯独顾珩能得用。 但为什么偏偏是顾珩。 “侯爷不必多礼。”元瑾叫丫头给他端个凳来坐。 顾珩却摇头“在下还要布置防卫,便不坐了。” 他正要退出去,目光却又落在那棋盘上面,顿时神色微动。突然问“娘娘平日喜欢下棋” 元瑾循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摆在小几上的棋盘,于是淡淡一笑“平日闲着无聊下一下棋罢了,只是殿下刚走,没来得及摆起棋局来。” 顾珩却沉默许久。 “一会儿得空,不如我和娘娘切磋两局吧。”顾珩突然道,“我的棋艺却也尚可。” 元瑾听到这里嘴角微动,男女授受不亲,再者她是靖王妃,是他上司之妻,两人应该相敬如冰地打个招呼便罢了。顾珩怎会说出跟她一起下棋这种冒失的话来。他在想什么 再更何况,元瑾还总是想到,当初他瞎了的时候,她同他下棋的情景。若是真的下棋,说不定顾珩还能发现什么熟悉点。虽然元瑾对他发不发现这点根本无所谓。 “恐怕一会儿侯爷不得空。”元瑾笑道。 顾珩却沉默然后一笑“这个娘娘不必担心,总会有空的。在下还要忙,现在就先告辞了。”说完他便退了下去。 他难道听不出自己的弦外之意元瑾觉得凭顾珩的智商是不可能的,却不知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等顾珩退出去之后,她才让紫桐将弩机图拿出来,继续绘制。 第二日没来得及理会顾珩,惦记着薛闻玉所说的要事,元瑾一早便回了定国公府去。 府中最近人来人往也是热闹,那顾家旁系的男子已经请了媒人过来,向薛元珍提了亲,将婚事定在了六月,给了定国公府充足的时间准备。老夫人老了总是爱热闹的,上次元瑾出嫁虽然热闹,却也太过匆忙,她都没怎么过瘾。准备这次趁着元珍成亲,好生地热闹热闹。 元瑾不过跟老夫人等略说了两句,就去了薛闻玉那里。 薛闻玉却正在书房里,同徐先生一边商议一边下棋,闻玉手指间转着棋子,他们二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让薛闻玉都变了脸色的,势必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大事 元瑾走了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来问“怎么了” 薛闻玉看到元瑾前来,却和徐先生对视了一眼,徐先生才道“世子爷,您来告诉二小姐吧。” 这究竟是什么事,还让徐先生如此慎重。 闻玉又沉思片刻,才决定开口说“姐姐可还记得,上次让我们将一份名单交给萧风” 元瑾点头,她自然记得了。 闻玉又说“这个萧风,三天前在前线对阵土默特时败北,致使八万军队死伤过半。宁夏总兵肖剑写回给朝廷的信中说,是萧风指挥失误导致军败,如今朝野中议论纷纷,说萧风本就是罪臣,现在犯下如此的滔天之罪,要将他押回京城候审。另再让靖王殿下速速上前线。” 元瑾听了心中一沉,五叔败北,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五叔怎么可能会兵败呢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元瑾面色肃冷,抓住了他的衣袖,“你昨日派人来传话的时候,怎么不说清楚” 薛闻玉心里有些惊讶的,他知道姐姐对于隐瞒是会不高兴,但是却没想到她对这件事反应如此之大。 她似乎非常关心这个萧风,为什么 薛闻玉道“只是不想姐姐过于操心。再者事情已经发生了,您早晚知道都没用。再者你可是之前认识他,怎的如此关心他” 元瑾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定了定心神说“他在咱们的计划中,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姐姐听到他出事,如何能不着急” 徐先生也说“二小姐,您也不必怪罪世子爷,的确我们也在商议解决的法子。”又顿了顿,“您说的倒也是,那份名单我已经派人送给了萧风,萧风得了那名单本来十分激动,也知道萧家复仇的时机到了。他背后代表了很大的势力,若是这时候萧风出事,恐怕就功亏一篑了。” 三人一时沉默,元瑾又想了想,突然想起方才听到徐先生说的一个人,就问“你方才说的是,宁夏总兵肖剑写信回朝,说是萧风的过失” 徐先生点点头。 别人元瑾或许不知道,但是这宁夏总兵肖剑,却是当年因为犯军纪,被父亲当众打了军棍,然后驱逐出萧家军的人。后来他便一直对萧家怀恨在心,在萧家落魄的时候伺机报复。这人也算是有些才华,竟也步步高升,后来投诚了太子朱询之后,又升任至宁夏总兵。这件事他必定在后面捣鬼,毕竟现在五叔起复,肯定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就凭元瑾对萧风的了解,他的战术只是略逊于父亲,是决不会让八万士兵死伤过半的。 倘若五叔真的落在他的手里,那五叔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时间拖长了,五叔恐怕还会出事。她需要现在立刻把五叔救出来。 “你们现在可有救他的办法”元瑾问道。 他们方才在这里商议,应该就是讨论救五叔的办法吧。 薛闻玉道“我和徐先生商议了,我们手下辽东总兵、险山参将等人上折子力保萧风。毕竟萧风之前也是有军功的,西宁卫也还需要将领坚守。再让萧风出战,戴罪立功即可。萧风这次是在军情上栽了跟头,若将这事处理好,他行军作战的能力极强,戴罪立功也不难。” 元瑾思索了片刻,徐先生他们本来对萧风就没有这么强的情绪,不过是出于保下一个帮手的态度。 而且,他们并不知道肖剑和萧家的恩怨。 元瑾缓缓道“你们的法子太慢了。等辽东总兵等人写折子力保萧风,萧风已经在狱中受尽折磨。眼下最要紧的,应该是将他赶紧押送回京,由一个大人物直接出面保他。” 徐先生听了倒也觉得是如此,他们这边如此反应是慢了点。且也没有足够的把握最后会成功。 他想了想道“那便只能找个法子,让一个人出面保他,此人恐怕得有通天之能才行。” 元瑾想了想,求助朱槙是不现实的,首先朱槙已经离开了,她就是想找也找不到他。再者她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求他救一个萧家的人,何况这个萧家的人,和他的仇恨更深。朱槙可没有朱询好糊弄,一时的怀疑,可能会给他连根拔起所有的东西。 “若是去找太子呢”元瑾道,“如今闻玉投靠了太子,倘若他能说服太子,直接从太子那里对肖剑下命令,萧风也不会有性命之虞。等到了回京,太子也能直接保下萧风,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徐先生点点头,这倒的确是个好办法。 “方才老朽倒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我们与萧风的关系本是机密,这样一来,却把这事摆到了台面上,势必会遭至太子殿下的怀疑。”徐先生又想到了这一层。毕竟薛闻玉的身份是绝对的机密,是不能够暴露的,否则这一切都完了。 元瑾听了思索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不妥。 首先正如徐先生所说,他们与萧风的关系摆到了台面上,势必会引起朱询的怀疑。 再者,闻玉虽投诚朱询,但毕竟不如早已投诚的肖剑来得近。朱询会不会听他们的保下萧风还是一说。 更何况,他们不够了解朱询,对五叔的感情,并不如她强烈。不是元瑾不放心他们,而是只有她才知道,五叔存在的重要意义。把这件事交到他们手上,元瑾也有些不放心。 这样一看,若是她亲自去同朱询对接呢 她现在是靖王妃,以此作为条件投诚于朱询,朱询势必会听两句。再者她对朱询了如指掌,知道他在乎什么,想要什么,她有把握自己能够说得动朱询。而且,只有她去为五叔说情,才会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 其实这本来是早该走出去的一步棋,不过是她厌恶朱询,所以并不愿意去做罢了。 “你们不能出面。”元瑾淡淡地道,“送我去见朱询,我来跟他说。” “这”徐先生迟疑。而薛闻玉眉头一皱,立刻反对“不行,朱询生性狡诈,你不能去。” “难道二小姐是想以靖王妃的身份作为投名状”徐先生有些疑惑,“或者,您有把握可以说服朱询” “我自有把握。”元瑾道,“劳烦徐先生替我安排,你们平日与朱询见面,势必是个秘密之地,能否保证足够的安全此事不能让旁人有丝毫察觉。” 徐贤忠想了想,这么多次接触下来,其实他对元瑾是极其信任的。他知道,没有把握的事她是不会去做的,既然如此,元瑾出面,的确比他们出面要好。 他道“见面之地极其机密,且不会有第三人在场,您大可放心。我们从世子爷的住处直接安排一辆马车出去,绕开您的侍卫便可。世子爷这里,则让紫桐姑娘换上您的衣物,跟世子爷下棋,不叫外面的人怀疑。不过您必须在一个时辰内来回,不能拖延太久。” 薛闻玉却仍不想让元瑾去,抿了抿嘴唇“姐姐,你如今的身份是靖王妃,他如何会听你的” 元瑾却笑了笑道“正是因为我如今是靖王妃,他才会听我一言。你放心,我若上门他自会待我如上宾。” 若她还是以前的小姑娘,自然没有跟朱询对话的资本。但是现在不同了,她是靖王妃,对于朱询来说是个极其有用的人。只要她能让朱询相信,她是要投诚于他的。那她的要求,朱询势必会答应。 徐先生却不再说什么,出门准备去了。 闻玉却见她面色并不好看,就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姐姐,你当真要这么做” 元瑾看向他,嘴唇微微一动。她必须要这么做,她不能看着五叔死。她不能再看着,萧家的任何一个人再出事了。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要同朱槙分离,站到朱询这边的。若是在朱槙败北之后才站,恐怕到时候她对于朱询而言,就不是一个有用的人了。也不会得到朱询的信任和重用。 且正是因为,她不想背叛朱槙,才要站到朱询这边来。毕竟她最后站在谁的身边,就是要对谁动手的。 所以,她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我自有打算。”元瑾轻轻地道,不再说话了。 两刻钟的功夫之后,徐贤忠走进来道“二小姐,太子殿下今日正好有空,我已经安排好了,您去见他吧。” 元瑾颔首,叫了紫桐进来,两人换了衣物,元瑾才从后门出去,乘上了徐先生安排好的马车。 元瑾披了一件斗篷,戴了斗篷上的兜帽遮住半边脸,她静静地坐在马车里,想着如何对付朱询。 她应当是这世上,最了解朱询的人之一。 朱询善权谋,同时他有个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毛病,那就是傲气。 在他平顺和气的外表下,其实是一个充满反叛和挑战人的人。这样的人,他注定不如朱槙那样心细如发,而是胆大妄为,喜欢出其不意制胜。 而她,利用的正好就是这点。因为傲气,朱询对她的投诚,反而不会有太大的疑惑,她只需要,想好理由就是了。 “二小姐,已经到了。”赶马车的人道,“小的就在外面等您,您进去就是了。” 元瑾下了马车,一看竟然是在胡同里,一处很不起眼的青瓦小院内。院内果然一个人都没有,只种着几丛墨竹。正堂的门开着,她走了进去。只见摆着一张矮几,竟需要人席地而坐。 矮几上放着茶水,外头的日光一丝丝地通过竹制的隔扇,投在矮几上。 元瑾倒了一杯茶,发现茶水竟然还是热的。 她小口地品茗,等着那人上门。 不久之后,隔扇外有脚步声响起。 徐缓而熟悉,越来越近。 元瑾垂眉喝茶,想起以前在宫里,朱询经常轻悄悄的,从背后走来蒙住她的眼睛,让她猜他是谁。虽然他并不知道,其实自己每次都早早地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他的声音终于响起,略带一丝笑“怎么,薛大人今日竟这般有空,来找我喝茶。” 元瑾却抬起头,摘下了帽帷。 朱询竟看到那帽帷下,缓缓地露出一张熟悉的美人面,以完全不同寻常的,淡漠的神情坐在那里,看着他。 “要找您的不是我弟弟,而是我,太子殿下。”她淡淡地道。 朱询非常意外,竟然是她 他眯起了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第59章 朱询朝她走了过来, 日光一丝丝地掠过他的身体,他在元瑾的对面坐下来。俊美的侧颜落着阳光, 眉眼分明是元瑾这么多年来熟悉的样子。 元瑾端起茶壶给他倒了茶。 朱询眼睛微微一眯道,“王妃若是想见我,差人来说一声,又何必如此的大费周折, 竟还要通过薛闻玉。又在如此隐蔽之处,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元瑾笑了一笑, 她知道朱询这是在试探她。 她缓缓道“太子殿下是极其聪慧的人,该不会猜不到, 我找殿下是为了什么吧” 她抬起眼眸,目光平静而淡漠。 朱询突然觉得, 她这个样子有些眼熟, 竟有几分那人的神态。 他第一次见到这位薛二姑娘的时候,她表现得唯唯诺诺, 很是不起眼。但是直到这一刻, 朱询才发现这个女子并不简单,她必然心机极深, 否则为什么要嫁给靖王,却在暗中见自己。她究竟在打算什么 “本宫愚钝,竟还真的不知道,王妃找我为何。”朱询喝茶道。 元瑾则淡淡地道“我来找殿下, 自然是要投诚了。” 而朱询听了她的话, 只是眉头轻微一动, 眼底不变,却笑了起来“哦那本宫却是有些不明白了。王妃娘娘既已经嫁给靖王,为何要投诚于我呢。” 他自然会对元瑾有所怀疑了,虽然元瑾是薛闻玉的姐姐,但元瑾已经嫁给了朱槙,出嫁从夫,她为什么会背叛身为西北靖王的朱槙来找他呢。朱询是个聪明人,肯定会怀疑。 元瑾自然也知道他的疑虑。她抿唇笑了起来,眼神之中透出一股冷然之意“殿下不得其解,我却也无法将实情告知。殿下只需知道我是要来帮殿下的就行。如今殿下得天所助,人也将助之,我与弟弟将襄君上位,只求到那时,殿下依照从龙之功,重用我弟弟即可。” 朱询听到元瑾的话笑容微敛。 这薛元瑾为何会来帮他,他若不知道清楚,怎敢重用。 从他之前的调查来看,这位薛二姑娘在山西时的生活乏善可陈,唯有她与朱槙接触的那段时间,探子打探不到任何消息,这当中发生过什么,无人清楚。而现在,这个人非常神秘,她背后究竟代表了什么势力,又怎会嫁给朱槙,然后来帮他,这都是不得为知的。 “王妃如此闪烁其词,实在是不知让本宫从何信起啊”朱询又一笑。 元瑾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把帮他的原因说清楚。 但元瑾只是道“其实太子殿下多虑了。” “哦,这又怎么说”朱询等着听她解释。 元瑾道“您不必完全信我,只需先半信我,看日后会如何便知。再者,凭借殿下对靖王的了解,应该知道他不是用自己王妃来设局的人。毕竟倘若我被你拆穿,岂不是会立刻死在你刀下而若我是假意投诚,也岂不是会很容易被殿下拆穿。” 这倒是说得不假,朱槙本质上是个非常大男子的人,他的女人只会护在羽翼之下,绝不会耍这种阴谋诡计。 朱询脑中瞬间闪过许多想法,他若完全不信她,就错过了一次绝佳的机会。但若是先不管这些疑点,暂且收下这份投诚,日后再看看是否有用,那便不亏了。朱询不再问元瑾原因,而是说“那我能否一问,王妃为何会选择,这时候投诚于我” 元瑾淡淡道“若我之前便投诚,恐怕太子殿下也不会将我放在眼里吧” 倒的确是个聪明人,朱询听了大笑。即便是靖王妃投诚,倘若此人是个蠢货,恐怕也不得用。既然是个聪明人,那便好办了 “既然如此,我是十分欢迎王妃投诚的。”朱询的语气与方才不一样了,显得亲热了几分,“日后王妃想要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开口就是。” 既然人家来投诚了,他总要拿出几分诚意来。 元瑾听到这里,就拢了衣袖站起身道“太子殿下神机妙算,妾身今日前来,还真是有一桩事要求殿下。” “哦”朱询笑了笑,向后靠着墙上。“王妃说说是什么事吧。” 元瑾道“这却是为了太子殿下考虑的。殿下在文官中虽然极得支持,但是在武官之中,势力却弱了一些。我说的应该是对的吧眼下却有一桩事,能够让殿下在武官中的声誉上升。” 朱询听到这里,笑容收了起来。并没有反驳她,而是道“说下去。” 元瑾见他上钩了,才继续道“殿下可知道西宁卫的萧风便是当初的那萧家的余孽。如今他兵败如山,正要押解回京城候审。” 萧风,他怎么会不知道萧风呢,这可是当年唯一活下来的萧家嫡系男子。 听到这话,朱询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暗色,看她的眼神晦涩不明“怎么你认识萧家的人” 她如此的谈吐和气质,如此循循善诱,他觉得很是眼熟。 更何况,她又突然提起了萧风。她和萧家可是有什么关系 朱询又不动声色地将元瑾打量。 以前他只当她是定国公府小姐,是朱槙之妻。如今仔细一体味才发现,虽然容貌一点都不像,但她身上的那种感觉竟和姑姑的感觉非常的类似 元瑾心里微动,知道朱询其实有点怀疑了。 她这般突然表露自己的心机,又突然提起萧风,朱询必然会有所怀疑。但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必须要救得五叔,要完成自己的大事,他熟悉又能怎样,她已经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他肯定无法确认。 “殿下多虑了。”元瑾道,“我只是想告诉殿下,您若想谋逆大局,现在就必须保下萧风。因为除了靖王外,萧风是唯一一个能守住西宁卫的人,他若出事,等到殿下忙于政斗,西宁将无人可守。” 她说的问题,也是如今朝臣争议的热点。当时,皇帝力保下萧风,就知道他终将有用。如今萧风如此严重的失利,朝堂议论纷纷,都觉得他无力抗敌。 朱询却眼睛一眯,打量她的眼神更深了些“但是萧风现在已经兵败,你如何知道,他还有这个能力可以守住西宁卫” 元瑾就淡然一笑“这番话,却是靖王殿下亲口告诉我的。萧风这次指挥失误,是因宁夏总兵肖剑从中作梗的缘故。否则以萧风的能力,是断不会到这步的。再者,正是我方才所说的用处了。您若是这时候能出手保下萧风,朝野之上,武官们势必对您赞誉有加。” 朱询淡淡道“说说看。” “将军谁无败仗,若只因一次兵败就将之打入地狱,会招致武官的不满。而殿下如今薄弱的就是武官力量。倘若您这次能保下萧风,说是念在他往日的功绩上。必也会引得武官们的好感,让您能收拢人心。” 朱询听了沉思片刻,的确,萧风只是一时失手便遭至如此大灾,他们是感同身受的。这次争议中,文官多半赞成处决萧风,武官却是支持从轻处置的。 “但若本宫保了他,却也会招致文官们的不满。”朱询淡淡道。 而元瑾只是一笑“但您可是太子殿下。” 朱询听了思索,随后大笑,知道她这番话究竟是什么含义。 这个女人将会非常有用,因为她很聪明,并且在一个微妙而关键的位置,是靖王的女人。他可以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 至于那几分的像姑姑她不会是姑姑,姑姑已经死了,他亲眼看到的尸首。 他的姑姑冰清玉洁,是天底下最不染尘世的人。别的女人不会是她,怎么可能是他。 朱询的眼底恢复了熟悉的淡然和慎重,看着元瑾道“我能预感,与王妃娘娘的合作将会十分愉快。若王妃能助我登上大宝,那王妃所求我皆会一一应允,绝不会比靖王给你的少。王妃尽可放心。” 元瑾站了起来,向朱询微屈一身“如此,那便请殿下现在就修书一封,送往西宁卫,并在朝廷中力保萧风。不要他被押解回京,便留在西宁卫戴罪立功。如今西宁卫正是用人之际,恐怕不久就会有异族袭来,到时候,殿下就知道妾身所言不假了。” 朱询颔首答应,这于他只是小事。 元瑾见目的达成,他果然对她的投诚十分满意,就又道“妾身既已同殿下说清楚,便要告辞了。” 朱询现在沉迷权斗,不会对她的熟悉太过在意。但两人之前毕竟曾朝夕相处,朱询又如此聪慧敏锐,时间一长难免他不会发现更多的异样。 “站住。”他突然在背后道。 元瑾心中暗惊,脚步微顿,难道他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不成 随后却只听他慢慢道“那日徐贵妃推王妃入水一事,如今来看,想必是王妃娘娘您的手笔了吧” 这事只能算是她顺水推舟。徐贵妃要杀她的真正原因,连元瑾也是不知的。不过她还是要感谢徐贵妃,给她了一个除去徐家的机会。恐怕朱询是觉得,其实整件事都是她亲手策划了。 元瑾回过头问“殿下怎么看呢” “本宫只是不明白,王妃娘娘这是意欲何为。” “人都有秘密,妾身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秘密,殿下总有一日会知道的。”元瑾淡淡地道。 凡事不必说透,点到即可,给人留下想象的余地,让他们自己去填补原因,他们反倒会更加深信不疑。 朱询一笑“那看来,我倒是真的没有看错人。王妃倒是投诚的正是时候,如今,变数马上就要来了。王妃且等着就是,到时候,我会告诉王妃该怎么做的。” 变数什么变数 元瑾眉心一皱,难道是关于靖王的 但是元瑾并没有多问,问了反而会让朱询看低,她只是略一屈身“那就等变数来的那一天吧,妾身先告辞了。” 但她这次朱询没有再叫住她,而是看着她的背影离开。 元瑾回靖王府后,挂心于五叔的安危,忐忑地等待消息。直到第三日,她才得到了西宁卫传回的消息。 徐贤忠安插进她身边的赵管事告诉她“娘娘放心,西宁卫的事已经解决。太子殿下上了折子力保,萧大人得以官复原职,戴罪立功了。” 元瑾才终于是松了口气,不枉费她冒这个险 她拿着柄精致的铜制小勺,舀起桌上的一盒景泰蓝掐丝珐琅盒装的香粉,加入香炉中。 “你直接派人盯着西宁卫那边,若有异动提早来报。”元瑾淡淡道。又想了想说,“另外,也派人注意京卫的动静。” 她是想看看,朱询所说的变数是什么。 她怕薛闻玉给她的消息有延迟。 这次若不是她铤而走险,与太子交锋,恐怕五叔就真的危险了。 之前她向徐贤忠要的人只到了紫桐,多半还是用来贴身照顾保护她。现在送到她身边的赵管事才真正得用之人。不仅与徐先生的消息网直接相连,手下还有可用的暗探。 等赵管事应喏退下,紫桐却走了进来,屈身道“娘娘,魏永侯爷求见您,正在花厅等着。” 元瑾眉头微皱。顾珩,这瘟神又来做什么 他现在负责保护她的安危,若是完全不见,却也说不过去。 她站起身,让丫头给自己披了件薄薄的斗篷出门。 元瑾仆从簇拥地到了花厅,看到顾珩果然在背手等她。他的身影劲瘦挺拔,依旧是一袭玄色劲装,转过身之时,俊美的面容光彩照人,让人觉得有些炫目。 她走了过去,却看到桌上摆着一副棋盘,两盅围棋。 “侯爷这是做什么”元瑾淡淡道。 顾珩嘴角微勾,露出一个于他来说鲜见的笑容。“在下说过,要同王妃娘娘下盘棋,如今正好得空了。” “侯爷雅兴。”元瑾也笑了笑,“只是我今日正好有些头痛,却是不好下棋了,若侯爷真的如此空闲,我家紫苏棋艺也不错。不如让她和侯爷下吧。” 紫苏听到这里就站了出来,走到顾珩面前屈了身。 顾珩却看也不看,只是盯着元瑾“王妃娘娘莫不是看不起在下” “侯爷言重,紫苏的棋艺可是一等一的好。”元瑾笑道,“难不成,是侯爷看不起婢女” 顾珩却不接她这个话茬,而是淡淡地道,“在下自认,也不是什么面目可憎之人。娘娘何以这般不想面对我若您怕殿下多心,却是大可不必的,您身边这么多丫头婆子跟着,殿下都知道。且殿下走前说了,让我好生守着娘娘。如今既是同娘娘下棋,也是想守着娘娘的安危。” 不过就是想下个棋罢了,说这么多的幌子。 那就下吧,既然他想下。 元瑾一笑“既然如此,那敢问侯爷棋艺师承何人” “在下师承自前翰林院掌院学士曾许安。”顾珩淡淡道。 虽然顾珩语气之中没有任何的炫耀之意,但是光曾许安这个名字,就足够震慑旁人了。 因为前翰林院掌院学士曾许安,是闻名天下的围棋圣手。当年所收的弟子,亦不过是那么三四人。每一个都是耗尽心力培养而成,个个非凡品。 元瑾听了眉心微动,难道,顾珩竟然是她棋艺上的同门师兄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 不过也是,当初她跟顾珩下棋的时候,他还是个瞎子呢,肯定发挥不出圣手弟子的实力。他那时候求生意志极低,还有什么闲心下棋,没自杀已经是活得很坚强了。 这样说来,元瑾倒是真的有了几分兴趣。 纵横棋界这么多年,老师去世之后,她还没曾遇到过敌手。今天竟然遇到了老师曾教过的弟子。 她走到了石桌前坐下来。伸手一请“既然如此,那侯爷请坐吧。” 其实顾珩主要是为试探她,当年他同阿沅下棋时,根本就没有尽实力。现今他已完全不瞎了,这棋艺水平自然是顶尖的,所以也根本就没想过,要认真地同元瑾下棋。 因此坐下之后,拿了白子,道“娘娘先行。” 元瑾也并不客气,手执黑子先行,下了第一枚棋。 既然是先前老师的弟子,元瑾自然拿出了功力来应对的。 顾珩却是轻敌了,只顾着注意元瑾下棋时的神态动作,手下下棋并未思索章法。直到一刻钟之后,他突然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竟已山河尽失,布棋完全被打乱。而元瑾的黑子逆势而行,竟吞噬了他大片的白棋。 顾珩眉头微皱,起了慎重之心,手指轻轻敲着棋子,注意起棋局的走势来。 元瑾自然发现了他的神态变化,好像是终于郑重了,也不乱阵。只循着已经布下的棋局走,见招拆招,见气堵气。压得顾珩的棋喘不过气来。不过顾珩果然也不是一般人,一般人的棋走成这样,早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他竟然还能抓住一线生机,与她缠斗起来。一直到再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微暗,顾珩把着手里的棋子,看了棋局半晌,确定自己的确是输了。 是的,真的输了,他一个围棋圣手的弟子,竟然输给了一个小姑娘。 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老师若是知道了,恐怕都会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我认输。”顾珩在这种事情上还是个守礼的人,他放下棋子,抬起头,“想不到王妃娘娘竟也是个高手,不知娘娘师承何方” 元瑾道“不过是跟着弟弟的西席先生学过,也谈不上师承。” 师承自一个普通人,竟然能打败他 顾珩嘴角微动,他怎么可能信若是一个普通人的弟子都能打败他,他岂不是要去跳江了。 元瑾根本不怕他察觉什么。除了那几个亲近之人,无人知道当年她是师承何方。 元瑾见他沉默,才道“侯爷心散,故棋才散,这才是我赢你的原因。不过方才一开始,我还是让了侯爷三子的。” 顾珩听到这儿却笑了,她是在辩解自己不是胜之不武吗 他抬起头时,眼眸璀璨若星辰。 阿沅在跟他下棋的时候也时常让着他,跟他说“不然就你这个臭棋篓子,岂能和我下过一刻钟” 其实。他知道她并没有骗他,而是真的在让他。 也是真的,想要把他从那无底深渊之中拉出来。 他心中触动,想起那些和她在一起的岁月。伸出手轻轻地摸向她的棋盘边缘。在他看不到的时候,他曾无数次这样感知事物的存在,感知她存在的痕迹。 只是这棋盘是他方才拿过来的,光洁新整,根本没有任何痕迹的存在。 但却抬起头,眼中透出一丝清明,看着元瑾,终于问出了徘徊在他心中的问题,“方才下棋的时候,在下注意到,娘娘的手指似乎经常轻扣此处。”顾珩道,“娘娘可是,下棋都有这个习惯动作” 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所以他方才不好好下棋,就是在注意她的动作 元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习惯的动作,但是他一说,好像当真是如此。 她嘴唇微微一抿,淡淡道“侯爷问这做什么。” “却是想知道的。”顾珩却也不想让地看着她,仿佛非要她说出一个所以然来不可。 两人正在僵持,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突然,外面喧哗声四起,似乎是有人来了。 顾珩看向外面,只见一个侍卫突然跑进来,跪在顾珩面前道“侯爷,有人从大门闯入带着军队” 有人闯入怎么会,这可是在京城,靖王府。究竟是何人这般大胆 元瑾第一想法就是朱询,但也没有理由,靖王府如今只有她在,朱询现在是肯定不会大张旗鼓来对付她的。 那谁会闯入靖王府 顾珩立刻站了起来,并没有时间思索太多,冷然地道“布阵” 而与此同时,暗处许多隐匿的弓箭手显出声,外面的侍卫也涌入了湛堂中,将元瑾层层包围住。顾珩则对元瑾道“你在此等着,不要乱跑,我带人去前院看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第61章 在一天的思索之后, 元瑾做好了谋划。 朱槙还在养伤, 元瑾注意到其实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他仍然是一副重伤未愈的样子在修养,眼下他正躺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一本闲书看。 一切都显得和平日并无不同。 元瑾端着黑漆方盘进来, 上面放了一碗银耳红枣燕窝羹,一碗汤药。 她走到朱槙近旁,将托盘中的东西一一拿出“殿下,您该喝药了。” 朱槙放下手中的书, 笑道“这样的事交给下人就行了,何须你亲自来做。” 他在看到两碗汤放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手却略微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元瑾笑了笑, “殿下难道怕妾身下毒不成” 元瑾抬起头,她真正地审视着这个, 她已经同床共枕过的男人。他面容英俊, 向来十分和气,也不会轻易地发火。他眼若深潭, 一眼看去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再仔细看, 仿佛是能看出其中偶然闪过的幽光的。 她注意地看着朱槙的神色, 只见他眼中微微一闪, 然后笑笑“我怎会怀疑你呢。” 他的手终是伸向了那碗银耳红枣燕窝羹, 端起来之后几口喝了个干净。再将空碗放在了桌上。 “殿下的药不先喝吗”元瑾声音轻轻的, “仔细药凉了伤了药性。” 朱槙抬起头看着元瑾“今日怎么了, 竟这般关心我。” “哪里, 只是殿下的伤久久不好,妾身挂心罢了。”元瑾说着坐了下来,伸手拿过了勺子,舀了药之后,递到了他的嘴边,笑道,“不如我喂殿下” 朱槙一瞬间没有动作,而是眼睛微眯看着元瑾。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神色其实有种平日没有的冷酷。自然,他并未流露出更多的神色,只是在元瑾的注视之下,张口喝了药。 元瑾则笑着看他喉结微动,确认他真的喝下去了药。 紧接着,第二勺、第三勺,直到药见了底。 元瑾才放下了药碗“殿下方才先喝了银耳羹,眼下却没有东西压苦味了。” “无妨。”朱槙道,端了杯茶在嘴中含了片刻压住苦味。 元瑾则拿起了他放在小几上的书“殿下竟然还看喻世明言”喻世明言是三言二拍中的一本,若是在正经读书人眼中,这必是一本花边读物,里面所载皆是民间一些传奇故事,用以在闲暇无聊的时候放松心情的。 “有的时候,觉得这种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书,倒也挺有意思的。”朱槙说,“元瑾,你相信世道轮回,报应不爽吗” 元瑾想了片刻说“难道殿下不信” 朱槙笑了笑,并没有说自己信不信,只是说“若是世道真如书中所记载一般简单,我倒也省心省力了。” 元瑾自然是信的,因为她觉得,她就是这些人的报应。 “殿下在烦恼什么事吗”她问道。 朱槙见她出落在日光中,肤色莹白剔透,身上是浅紫色襦裙,腰上挂着他送的那块羊脂玉的玉佩,她将它改成了噤步的样式。少女明媚清新,是这样的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倒也没什么。很多事,也不是我所烦忧的。只是知道,它终将会来罢了。” 而她不应该知道这些事,他会将她保护得很好,这就够了。 “殿下说得越来越神秘了。”元瑾道,“究竟是什么事不能告诉我的” 朱槙笑笑不再说什么,叫元瑾退下后,他继续看他的书了。 元瑾才自屋中退出来,但是她没有走远,只是站在庑廊外的一株海棠树下,听着屋内的动静。 而屋内,朱槙身边的暗卫自房梁一跃而下,走到他身边道“殿下怎的就直接喝了药呢。” 现在是特殊时期,朱槙刚遇刺,身边的一切饮食皆要外注意,所送来的东西只要是会入口的,就必须经过严的检查。 这人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了一根银针,伸向了那两个碗。 朱槙自然是觉得元瑾是不会害自己的,但方才她突然这般主动,的确让他心中有些疑虑。不知怎的,也看向暗卫手中的银针。那银针两碗都试过了,皆没有丝毫变色。朱槙的面部表情才微松了一下。 暗卫抱拳道“殿下莫要见怪,属下并非信不过王妃,只是您身边的一切饮食都得留意检查才是。” “我知道。”朱槙说,正要让他退下。 元瑾虽听不到里面具体的说话,却是能听到暗卫的动静的,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却是很快收敛起来,径直走入了房门。 那暗卫一时还没来得及翻上去,看到王妃娘娘突然进来,表情略有一丝慌乱。 元瑾则看着他,又看了看仍然放在桌上的两个空碗。也露出些许惊疑“殿下,这是” “没什么,只是方才,他向我汇报一些事罢了。”朱槙却是雷打不动的镇定,笑道。 元瑾却微咬嘴唇道“我方才便在外面赏海棠花,未见有人进来,想必他一直在屋内。难道是”她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殿下,您当真以为我要害您不成” 朱槙还未来得及说,就听到她有些生气地继续说“方才我看您犹豫,还不知道是为何,原来竟是怕我给您下毒想来,我那一番好心,却是狼心狗肺罢了”说完眼眶一红,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疾步往外走去。 朱槙也没想她竟会突然进来,湛堂毕竟是她的地方,护卫们都在湛堂外,里头只有些丫头伺候,所以元瑾来也没有人通传。他轻轻叹了口气。 暗卫则立刻跪到了地上“殿下,是属下失职” 朱槙只是淡淡道“无妨,你先退下吧。” 这暗卫试毒不过是一件小事,主要还是他的问题,虽然说检查是必须的。但方才那一瞬间,他的确也有一丝的动摇。任何人被疑都会不好受罢,何况她只是想要关心自己。 朱槙下了床,出门后直接问守在外面的丫头“王妃去哪里了” 丫头第一次被靖王殿下问话,不敢直视他的面容,小声道“娘娘似乎朝着那个方向去了。”她指了指前面,那是演武堂的方向。 朱槙跟了上去。 听说,他走之后元瑾还经常到演武场练箭,现在用她那把小弓,已经能做到十丈内箭无虚发了。 朱槙走到演武堂外,众位守在门口的侍卫皆行礼“殿下”他摆手叫他们起身,他径直往里走。一眼看去,只见元瑾并没有在练箭那她去哪里了 朱槙目光一扫演武场,立刻听到了右边庑廊的房中传来响动。他缓步朝这间房走过去,推开了房门。这是放普通弓箭的房间,他一眼就看到她果然在此处,正在沉默地擦拭她手中的弓箭。 元瑾听到声音,径直地转身准备出去,却瞬间被朱槙拦住,不许她出去。低声问她“你在生我的气” 元瑾身子略一僵硬,随之淡淡说“我怎敢生殿下的气” “你方才分明就是在生气。”朱槙说,“不是我怀疑你,只是我日常饮食都必须慎重。他也只是例行公事罢了,阿瑾,我不妨告诉你,如今我是将我当做我最为信任的人,又怎会担心你害我呢” 元瑾却是不听,想要突围出去,却被他抱住按在墙上。扭动身体想要挣脱。但他的手臂如铜墙铁壁,又怎么能挣脱 并且他的声音略带笑意“你可是在使性子” “我还要问殿下。”元瑾却说,“您不是伤重得卧病在床动不了么,怎么会追上来想来,您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您却一直没有告诉我,是吧” “阿瑾,我隐瞒着你都是有原因的。”朱槙继续说,“你不要生气了。你想要什么,尽可告诉我。我作为赔罪如何” 元瑾又看到了他如潭水般深邃的眼眸,一如往常般让人深陷。并且神情温柔,看不出丝毫伪装。 不,他是伪装的,她不可再被他迷惑了。她现在已经不会陷了。 “您若是这事瞒着我,那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呢。”元瑾却说,“或者有什么与我相关的事” 朱槙一笑“没有的事,莫要胡思乱想” 元瑾却继续挣脱他,终于将他甩开,本准备立刻跨出去的。却突然又被他按在了墙上“你若不好,我便不会放你出这个门了。” 元瑾瞪他“你这可是无赖行径” 朱槙并不否认,一笑“嗯,那又如何。” “那我然是不再理会你这” 元瑾还要说话,他却看着她红润而紧抿的嘴唇,突然吻下来。元瑾被他紧紧桎梏,密不透风地围绕着。他的动作极为强势,一手按着她的腰,一手抬高她的下巴。一开始是不想让她说接下来的话,紧接着就是被她唇齿间的甜蜜所彻底的引诱。多次都是浅尝辄止,想等到她及笄,但似乎现在有些不想等了。 反正她也没多久就要及笄了,不如在了结了这件事之后,便真正的要了她吧。 朱槙放开她的时候,元瑾依旧腿软,靠着他的手臂站着。他问“可想好了,要些什么东西,从此便不能生气了” “那我有一个条件。”元瑾顿了顿,终于说,“殿下您的弩机室,要准我随时参观。” 演武堂的内院,便是朱槙真正的书房,书房旁边就是弩机室。 上次朱槙带她进去,一方面是她喜欢,另一方面是的确有一些试探的成分。元瑾要随时进出弩机室,岂不是就是自由进入核心地带了,甚至是他的书房。 朱槙虽然并不怀疑她,但他不喜欢凡事超脱他掌控的感觉。 “自由进出恐怕有些麻烦。”朱槙道,“不如你想去的话,我便抽空陪你去如何” 元瑾却道“那您若是太忙呢” 朱槙想了想道“却也是怕刀剑无眼,伤着了你。若我没空,就叫李凌陪你去如何” 李凌其实才是朱槙真正的心腹,朱槙有什么莫测的心思,他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元瑾才答应了下来。 朱槙笑了笑,从房中选了把弓,又将她的小弓拿起。“走吧,再继续教你射箭。” 元瑾问道“您的伤当真好了么” 朱槙嘴角一勾,什么也没说,牵着她往外走。 在朱槙看不到的地方,元瑾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似乎想了什么。声音却依旧如常“我明日要回一趟国公府。” “好。”朱槙不会在这个上限制她,元瑾在靖王府中无聊,时常回定国公府。 元瑾第二日准备好了一些送给老夫人的补品和崔氏的点心,才往定国公府去。 结果她刚一下马车,老夫人身边的拂云就匆匆跑了过来,告诉她“二小姐国公爷出事的事,薛夫人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叫老夫人知道了” 元瑾听了立刻皱起眉头,往老夫人的住处赶,又问“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这样重要的事,她和薛闻玉是断不会告诉崔氏的,不然就崔氏那个大嘴巴,指定的叫所有人都知道了去。 拂云道“是薛老爷跟薛夫人说了靖王殿下受伤的事,连带着说出口的。” 元瑾揉了揉眉心,对这对夫妻很没有办法。眼下纠结是谁说的已经没有必要了,要紧的是怎么安慰老夫人。薛让是死是活这么多天都没有线索,谁都知道,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虽然朱槙还在派人继续寻找,但是希望的确渺茫。 “老夫人现在如何了”元瑾问。 “哭得昏过去两次了,奴婢本来也是准备差人去请您回来的。” 两人说着,前面已经到了老夫人的住处,还没有走近,元瑾就听到了一阵哭声。 那声音撕心裂肺,是老夫人的声音。 她听得一阵难受。 元瑾对薛让的感情自然没有对老夫人的深,薛让出事时她虽然也为此焦急,却只有在听到老夫人哭嚎的时候,才感觉到难受。她三步并两步跨入正房,见老夫人正躺在罗汉床上,却哭得差点要扑在地上。崔氏跟薛元珍在一旁又劝又拉,却也无济于事。元瑾则几步上前,连忙也将她扶住。 老夫人哭得老眼昏花,都没注意到人进来,直到元瑾把她扶起来,她才知道是她来了。一下子又哭了起来,紧紧抓着元瑾的衣袖“阿瑾,你你们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瞒着我啊” “祖母”元瑾也说不出安慰她的话来,薛让是为政治牺牲的,皇帝和朱槙博弈,他却成了牺牲品她能怎么安慰老夫人,本就是无妄之灾她只能紧紧地抱着老夫人,安慰她“祖母您别伤心坏了身子,国公爷只是失踪,未必回不来的啊您若伤心坏了,国公爷回来也是会心疼的您得保重身体,好好等他回来才是啊” 这话旁人已经说过,老夫人却活得太清醒,知道十有八九是再也不会回来的,因此根本劝不住。依旧哭得天昏地暗“我就就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 旁边的薛青山立刻跪下来,抓着老夫人的手“您若不嫌弃,我便给您做干儿子,我们一家子,都是您的亲人,只求您保重身体,不要再这般伤身了啊” 老夫人紧紧地反握住薛青山的手,这个时候,她也唯有他们可以依靠。国公府,也唯有他们可以支撑了。 元瑾也跪到了老夫人面前“祖母,您还有我们,还有闻玉呢我和闻玉,一定会竭力把国公爷找回来的您可一定要等着他回来闻玉也还小,国公府的许多人事他还不懂呢,您不帮衬他,他又怎么过得去” 为今之计,是想给老夫人一个精神支柱,给她个活着的理由。 定国公府本就人丁凋零,老夫人只有薛让一个儿子,他去了,老夫人哪里还有什么活着的盼头。若说还有闻玉等着她扶持,等着她帮助,老夫人说不定还能有几分活着的意念。 这样一说,老夫人却抓紧了元瑾的手。问她“闻玉闻玉呢” 拂云就道“世子爷去了礼部,应当很快就回来了。” 正说着,外面喧哗声起,闻玉大步跨入进来,径直走到老夫人面前半跪下。“祖母。” 老夫人就抱着他和元瑾,又大哭起来。 元瑾陷入她老人家充满佛香的怀抱,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哭和方才的哭是不一样的。她终于还是有活下去的意志了,不管是为了等国公爷回来,还是为了支应门庭。 哭了一会儿之后,老夫人才放开两人,定了定心神,对闻玉说“这样不行让儿若是一直失踪,你便不能这样下去了。”她咬了咬牙,“祖母要你上书,为自己请封国公爷。” “祖母”闻玉喃喃说,“您别父亲说不定还会回来的” “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老夫人却摇了摇头,虽仍然悲痛欲绝,却开始了谋划,“你要管你父亲留下的那些人手和势力只有你强大了才护得住定国公府以后,等你父亲回来了,这些东西才不会消失” 老夫人的确是个头脑清醒之人,若薛让出事的消息传出去,这些原本的势力说散也就散了。现在就让闻玉继承定国公之位,还能保得住这些。等薛让回来之后,定国公府不至于没落。 虽然老夫人不知道的是,薛闻玉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已经比定国公府庞大多了。但是这件事之后,他就可以站到明面上,使用自己真正的实力,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 闻玉沉默片刻,才应承了下来。 他这个人虽然薄情,但是旁人对他好,他便会记在心上。他答应了那就是一份责任,一份绝不会让定国公府没落的责任。 元瑾留他在老夫人身边安慰她。她则去了自己的书房,叫徐先生过来见她。 她虽然出嫁,但是定国公府她的住处仍然是保留的,并且老夫人还派人时时打扫,弄得崭新无尘。 徐贤忠匆匆赶到,给元瑾行了礼“二小姐。” 自萧风一事之后,徐贤忠等人就对元瑾毕恭毕敬,将她当做主心骨一般的对待。 “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元瑾把玩着手上盘的青琉璃珠串,淡淡地道。 “您有东西,交代给赵壁转交便是,又何必亲自跑一趟呢。“徐贤忠笑道。 赵壁便是元瑾身边的赵管事。 元瑾却没说话,只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张图纸,展开后递给了徐贤忠。 徐贤忠一看就惊讶了,他随即立刻合上,对元瑾拱手,激动之情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多谢二小姐老朽本还没报什么希望”竟然是朱槙的军事布局图 “只是您究竟是怎么取到的”徐贤忠有些疑惑,虽然他之前是有所请求,但其实并未想到元瑾能弄到手。毕竟她身边的人可是朱槙,是那个靖王朱槙。偷他这样机密的东西,绝非易事。 “说取到的倒也不尽然。”元瑾道。 她其实有非常周全的计划。 朱槙既然是个心思极多的人,那她利用的便是这点。她给朱槙送药,致使他心存疑虑,而她怎么会蠢到真的给朱槙下药,由此他便心存愧疚。在朱槙追过来之时,她便借此提出要求,朱槙虽然愧疚,却也果然不会同意她单独进入书房。但这不要紧,李凌毕竟是个下人,元瑾走哪里,他不敢寸步跟着。 自然,元瑾并没有冒险到去偷,她恰好对图像也有过目不忘之能,虽然没有闻玉记得那样快。 第一次拿到布局图时元瑾便记了一半,当时犹豫,没有记完另一半。 而她上次,趁着李凌不注意时,已经将另一半记完。她并没有将图取走,那么朱槙也就发现不了。 “这份是我默下来的。”元瑾道,“不过只有一半,你们将就着用。” 这不是轻易得来的东西,元瑾也没有全然交给徐先生,完整的布局图就在她脑海中,谁也不会告诉。 “已经是极难得了”徐先生道。 “另外,我还要你们帮我做件事。”元瑾淡淡道。 “二小姐尽管吩咐。”徐先生拱手。 “这事,说来可有一点冒险啊”元瑾笑着说,眼中暗芒闪过。 那些对不起她,对不起太后的人,现在,她要一步步地报复他们了。 徐先生笑了起来“二小姐说的,咱们本来做的,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您尽管吩咐就是了。老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边好。”元瑾道,“如今我们,可有人能接近皇上”她盘玩着琉璃珠子,看到徐贤忠似乎在沉思,随后告诉她,“倒是有,不过是个宫女。” “那无妨。”元瑾笑道,“不过眼下,我要见一见太子。徐先生先去安排吧。” 而半个时辰之后,元瑾已经坐在了上次来过的那个院子里。 院子里依旧在煮茶,茶香四溢。 这次却有个女子跪地服侍元瑾吃茶,片刻之后,元瑾又听到了脚步声响起。 她微微叹气,问那女子“姑娘,有茶点吗” 很快,朱询就跨门进来,他穿着太子燕服,坐在了元瑾对面。“王妃娘娘今日又找我,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朱询笑道,他眉眼间有种年轻的凌厉,这和朱槙是不同的,朱槙的冷酷凌厉,是藏在温和面具下的。 否则,她也不会被骗这么久了。 元瑾只是喝茶。 面前坐着的,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不远处他的对手,也是她的仇人,并且是她有着更多复杂情绪的敌人。眼下她需要同弱小者结盟,否则,等强势者将弱小者吞没,那就没她什么事了,可以洗洗睡了。 她将利用两边的矛盾,将弟弟扶持上位。 说真的,若朱槙只是利用她作为遮掩,利用她作为借口。元瑾倒也觉得没什么。只是上次宫中落水一事,现在想来的确疑点颇多,徐贵妃为何会要杀她莫不真是朱槙动的手脚否则何以他将那些人杀得遮掩快,几乎一个活口都没留。 只要这样一想,她心中仍然莫名地钝痛。 现在,就不是该留情面的时候了。 “殿下不急。”元瑾道,“殿下匆匆自宫中赶来,想必还没吃午膳吧。” 说着,方才煮茶的姑娘,已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跪在两人身侧,将里面的素饼、豌豆黄、煮花生和卤牛肉放下,才屈身退了出去。 “你怎知我没吃午膳。”朱询拿起了筷箸。 元瑾心道却也不难,她叫得匆忙,正是要进午膳的时候,朱询现在不敢轻慢她,自然是很快就赶过来了。 “凡事何必刨根问底呢。”元瑾淡笑道。 朱槙越来越觉得这个靖王妃神秘莫测。她给的意见的确不错,所以他才赶紧来见她。他一边吃一边道,“王妃娘娘有什么事尽可说。现在这时局紧张,你不能在此久留。” 元瑾只是一笑“那我要的东西,殿下可带了” 朱询从袖中拿出一张图。 他看着元瑾,只见她低头凝视着图,看了许久之后,却无端地笑起来,抬起头说“殿下莫不是诳我” “有些地方分明就是兵力虚弱点,殿下却毫不设防。”元瑾喝了口茶,“给我看假的兵力布局图,殿下合作之心,怕是不诚吧” 朱询才一笑“二小姐哪里的话,我只是拿错了罢了。”他从另一袖再拿出一张纸铺展开。 元瑾这才眼睛一眯,这份果然是真的 并且,他的称呼也变了。 朱询倒也明白事不过三的道理,他倘若再表现出怀疑,恐怕就会寒了旁人的心了。 在重生后的这些年中,元瑾同闻玉一起学行军布阵,加之还有太后为她打下的基础,更有朱槙的亲历指导,眼下比之一个幕僚也不想让了。但她和普通幕僚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无比的了解朱槙。 她在前世就已经同朱槙交手数次,眼下又得他亲生指导许久,对他的用兵、阵法和布局都非常熟悉。 “殿下对自己的布局图有何想法。”元瑾先问。 朱询却实在是觉得新鲜,竟和一个姑娘讨论这些,这让他无比地想起姑姑。当年,他也是这样和姑姑一起讨论的,并且姑姑也很强势,说起来,比现在的薛二姑娘还要强势。 “想法什么的,却也不好说。”朱询嘴角一扯,“二小姐先说” “西北兵力太弱,靖王是个喜欢侧面突围的人。”元瑾就懒得跟他卖关子了,“殿下不应把兵力放在主场。另外,到了开战的时候,京卫势必会接应靖王,殿下手中不过是金吾卫、羽林军,神机营和保真两卫,靖王手里是锦衣卫、千军营、京卫以及山西八万亲兵,和顾珩手中的宣府卫兵。殿下虽防御了锦衣卫、千军营等,可防卫了京卫” 朱询眼中微闪,那一瞬间的眼神,元瑾其实并没有看见。他缓缓说“说的不错,不过薛二小姐出自普通官家,本宫能否一问,这些事薛二小姐是从何处习得” 像,实在是太像了。 就连行军布阵都这么像 这让朱询心中蠢蠢欲动起来,他太过思念她了,太想要得到她了,而以前那些所谓像她的人,不过是容貌或者气质有几分相似,但是面前这个不同,她虽然容貌上丝毫不似,但是内里却是像得,让他感觉是同一个人。 “殿下问这么多,可是不想听了”元瑾淡淡道。 “哪里的话,”朱询一笑,“只是好奇于二小姐在这上面的精通罢了。不过二小姐能否再仔细同我说说,该如何防御京卫呢” 元瑾看他一眼,能感觉到一丝他的变化。 但眼下大敌当前,他只能专注于局面,不会真的去在意或者查探,这个元瑾是明白的。 而她需要做这些事,无可避免,那便不掩藏了,不然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元瑾将自己的战略布局说了一遍,其实并非她比朱询他们的幕僚更优秀,而是她比那些人更懂朱询和靖王。 朱询听完之后也慎重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元瑾的确聪明,并且极有军事素养,她所说的法子正是可行的。他们虽已重伤朱槙,但是兵力上仍然不好制衡。有了这个布局,便足以对敌了。 “殿下的动作,是否也要加快了。”元瑾笑道,“需知夜长梦多之理。” “二小姐说的极是,我们也是这般的考量。”朱询道,“后日就是先帝的生辰了,不过今年皇上并不打算操办,只说邀了自家人聚聚便罢了。不知到时候二小姐来不来” “殿下这般一说,那我那日恐怕是不得空了。”元瑾站了起来,“如此,殿下既已全知晓了,那我便告辞了。” 元瑾站起来往外走,不知朱询在背后看她的目光,变得深沉似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第62章 夜色渐起, 天边浮出淡淡的星子。 靖王府的大厨房里, 一干的厨子老妈子们正在忙碌。因为下午湛堂突然传出话来, 说王妃娘娘突然要亲自下厨, 做饭给靖王殿下吃。 他们哪里能不慎重,王妃娘娘要亲自来做饭,这简直比做饭给娘娘吃还要麻烦。厨房被收整一新, 王妃娘娘可能要用的配菜, 俱洗的干干净净切得整整齐齐摆好,而他们严阵以待地站在一旁,等着王妃娘娘吩咐。 其实元瑾也不是突发奇想, 是今儿朱槙说“我教你箭法,还教你读书,怎没见你回报我点什么” 射箭元瑾的确在学,所谓的教元瑾读书,却是他屋中的一些闲书,元瑾偶尔闲着无聊看看,有不懂的问题会去问她。 元瑾想了想,问道“那殿下想如何回报” 朱槙道“你有什么擅长的” 元瑾道“却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 不如我亲自下厨,做两个小菜给殿下吃” 朱槙听了笑容微有些僵硬, 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见元瑾等着他回答一般看着他, 只能说“那, 自然好。” 元瑾便挽了袖子洗了手, 进了厨房。 而身后的紫苏和柳儿则对视一眼,暗道不好。其实元瑾平日在家中,还挺喜欢做饭的,但在家中根本不是她动的手,所以她对自己的厨艺没有一个分明的认知。但这手艺,可不能让靖王殿下尝了去。 两人赶紧的跟了上去,说王妃娘娘身边有她们帮忙就好,屏退厨房中的众人。 元瑾将鱼片下锅煮了一锅鱼片汤,上头洒了点香菜作为点缀。她再另用一灶,炒了一个溜肝尖儿,再一盘茭白炒蛋。模样倒也不错,毕竟菜什么的都是大厨们早就切好的,火候也是专门的烧火丫头管着,还有紫苏和柳儿帮忙看着。这样装了一托盘的几个菜,元瑾才叫下人端着,浩浩荡荡地往湛堂去了。 屋中,朱槙在看书,听到元瑾的动静才抬起头。 只见元瑾跨门而入,身后带着的丫头将几盘菜一一放在了桌上。并两碗上好的竹溪贡米所蒸制的香喷喷的米饭。 朱槙看着元瑾做好的菜,慎重地审视了一番。 元瑾则面带微笑“殿下怎么了” 难道他又在疑心她会动手脚 “没什么。”朱槙笑笑道,“坐下一起吃吧。” 他不是怀疑元瑾下毒,而是在娶元瑾之前,老丈人特地交代过了他,别的都好,唯一一个是千万别让元瑾做饭。她不光做得难以入口,还不许别人说她做的难以入口。所以内心隐隐有所担忧。 元瑾依言坐下来,她先夹了一筷子鱼片吃了。见朱槙也夹了茭白炒蛋,他定神许久才放入口中。却发现并未像老丈人说的那样要命,也是还不错的。才松了口气,十足地夸了元瑾两句。 元瑾笑了笑“殿下若喜欢,我日后常给您做。” 这样做饭是很少见的,两人如凡世的普通夫妻一般相对而坐,桌上摆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小菜。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都安静地吃饭,朱槙不时给她夹鱼片,屋内有种淡淡的温馨之感。 元瑾一边吃饭,一边抬头看朱槙,他的食量顶得上三个她的,菜其实几乎都是他在吃。穿着家常的长袍,英俊面容,浓眉如刀。却是同她对坐吃饭,吃的还是她做的小菜。轻轻的咀嚼声,筷箸相碰的声音,让他显得无比的真实,无比的贴近。 若是在五年前,有人告诉她,她会嫁给靖王朱槙,并且与他同桌共食,元瑾只会以为那人疯了。 而现在,这个杀神就坐在她对面,吃她做的饭,还时不时地给她夹菜。 元瑾微垂下眼,眼中波澜微起。 不久后,李谦再度进来汇报事情。朱槙就先出去了。 他似乎不愿意让元瑾听见这些权欲斗争的腌臜事情,在外面的厅堂里同李谦说话。而元瑾在他走后也没挪动,她耳朵极好,朱槙也没有刻意戒备她,因此隐约能听见两人的对话。 “属下查过了,不管是太子还是萧风的军队,最近都没有出现新的兵械幕僚,那弩机出自何人之手不得而知倒是太子有些反常,将原本防守咱们山西亲兵的保真两卫人马撤回,停留在了城外的山丘上。” 朱槙平静道“怕是朱询手里有个高手。” 李凌的语气则有些迟疑了“那能是谁,他们的幕僚并无什么变动。” 朱槙低低一笑“既是高手,自然要做足神秘之态,岂能在明面上出来。且放着吧,等他浮出水面了再说。” 元瑾听到这里,用筷子轻轻拨了两下饭。 紧接着他们说话的声音就听不见了,元瑾见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叫紫苏把菜撤了下去。将她的笸箩拿了上来。 前些日子,她打算给朱槙做一双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给朱槙做鞋,第一双,也可能就是最后一双了。 她拿了石青绒面的料子做面,千层布的软鞋底,已经做了大半了。加紧些做,想来这两天应该能做完。 在她出嫁之前,是被崔氏突击过针线的,旁的绣花许还不行,鞋却是能做得很好的。崔氏叮嘱过她许多次了“你嫁了人,一针一线都不给夫君做,只会显得你们夫妻不亲密,会做个鞋总是好的。靖王殿下常年行军打仗的,也是费鞋。” 朱槙从外面进来时,就看到元瑾在做鞋。 寻常人家里,妻子做这些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他从未见元瑾做过,倒也觉得新鲜。 蜡烛的光芒朦胧,元瑾的头发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侧脸温柔而朦胧。微卷的睫毛低垂,眼瞳明亮而清澈,仔细地看着走针,不时地用针拨两下头发,让朱槙想起小的时候,孝定太后就常为皇祖父做鞋。 他一看,就满心溢着柔和。 他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道“你在给谁做鞋呢” 元瑾道“殿下看不出大小” 这样大的脚,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朱槙笑笑,原来真是做给他的,他又问“你知道我穿多大的鞋” “不知道。”元瑾道。 “那做来我如何穿得” 元瑾抬头,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拿您的鞋来比照着做的,你怎么会穿不得。” 倒是嫌弃他碍着她的事了一样。朱槙不再说话。 朱槙坐在她的身侧,他身材伟岸,顿时就遮住了她大半的烛光。既没有看书,也没有去演武堂见幕僚。元瑾觉得有些奇怪,就抬起头,发现朱槙正看着她。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朱槙轻描淡写地说,“元瑾,明日的先帝忌辰,你就不去了吧。” 元瑾道“那皇上难道不会怪罪” “他不会的。”朱槙似乎是一语双关道,随后又说,“明日,我会派五百精兵秘密送你回定国公府去。你就留在定国公府,暂时不要回来。” 元瑾听到这里,面上更露出几分忐忑,抓住了朱槙的手“殿下,究竟怎么了” 他的手极其宽厚,是练家子的手,刚劲有力,元瑾是见识过的,他可挽弓三百斤。但是在她手中,他的手非常的放松。朱槙只是笑笑“先帝忌辰很是枯燥,你去了也没什么玩的。” 元瑾没有再问下去。朱槙则靠着迎枕,开始了闭目养神,或者是在沉思什么东西,只是这些东西,元瑾是不会知道的。 她看着朱槙英俊的面容,表情平淡,眼底却微有波澜。 朱槙防备利用自己,为何最后还会让她回定国公府去,分明她若是跟着一起进宫,会对他更有利。 他莫不成是在意她的生死的 元瑾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垂下眼眸,继续做她的鞋面。 第二日晨起,朱槙换了正式的亲王冕服,郑重地装着一新。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的面色显得有些蜡黄,嘴唇发干,一副久病未愈的样子。 元瑾给他整理了革带,将当初他一开始送他的那枚玉佩,系在了他的腰间。 朱槙也看到了,笑道“这是做什么” 元瑾摩挲着那枚普通的青玉玉佩,道“您身为靖王,身边之物必定都是价值不菲的,却将这块普通的玉佩一直留在身边,它对您势必有不一样的意义,所以给你系着祈福。它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朱槙沉默片刻,才说“不过是个普通之物罢了。” 元瑾笑笑也没有多问,站起身。 这时候,外面有人隔着房通传“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朱询怎么会这时候来了 朱槙听了面色不变,淡淡道“叫他先在前厅等着吧。”他看了元瑾一眼,“你现在,立刻就从偏门出府去。” “殿下”元瑾微咬了咬唇,“怎么了,我还是送您离开吧” “现在就走。”朱槙再重复了一遍,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决,“立刻” 元瑾后退一步,让紫苏赶紧收拾要带回定国公府的东西。 “不要收拾了。”朱槙说,向外喊了一声,“宋谦” 宋谦进来,对朱槙拱手。 “立刻带娘娘回定国公府去,你亲自护送。”朱槙吩咐道。 宋谦拱手应喏,虚手一请,看来是很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娘娘,您请。” 元瑾最后再看朱槙一眼,朱槙看她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又安慰般地对她笑了笑“我无妨的,你去吧。” 元瑾才带着紫桐几个出了湛堂,坐上了马车,一路小跑着从靖王府的偏门出来了。 等她走后,朱槙才整理了衣裳,表情重新变得淡然起来,对身侧的李凌道“走吧。” 朱询正在前厅外等着,既没有进去喝茶,也没有坐下。身后还站着大批的羽林军,这像是请人么,押送还差不多。朱槙眼中平静而冷酷,嘴角却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容“侄儿怎么亲自来了,这皇宫怎么走,叔叔也不是不知道路。” “叔叔此言差矣,是父皇惦念着皇叔身上有伤,才叫侄儿来护送,免得路上出了差池。”朱询也和煦地笑道。 朱槙看着朱询,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看到朱询的场景。 他站在萧太后的身边,微低着头,显得谦卑又恭敬。一个庶出的身份低微的皇子,若不是被丹阳县主扶持,进而入了太后的眼,便连今天的地位也没有。尔后朱楠告诉他,朱询因为太后不将他议储,已经同他站在一列,他许了他太子之位的时候,朱槙问了他一句“那为何,萧太后为什么不将他议储,反而选了德妃所出的六皇子” 朱楠愣了片刻,他从未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太后的心思谁能说透呢,左不过是觉得三皇子天资不如六皇子罢了。 但朱询的天资真的不如那个当年还不足十岁的六皇子吗这怎么可能,朱询后来干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无不证明这是个聪明绝顶,并且善于隐忍,也能十分心狠手辣的人。 导致朱询背叛萧太后的直接原因,是因为萧太后没有将朱询选为太子。 但是,朱询几乎是她从小看大的,跟她的亲侄女丹阳又无比亲近,又有这般的野心和才华。为什么,萧太后会不选他作为太子呢。反而让朱楠钻了这个空子,推翻了萧太后的统治。 朱楠并不知道为什么。 朱槙几乎也没有想透,无论他几次把自己放在萧太后的位置上,都觉得应该要立朱询才是。 萧太后既然不肯用朱询,那势必有她的道理。 朱楠若是使用不当,小心会被毒蛇反噬。 “何必麻烦侄儿,”朱槙笑道,“我却也没有伤到,连自己去皇宫都不行的地步。侄儿先回吧,我随后就到。” 朱询仍然笑着说“叔叔莫要强我所难,我是奉了父皇的命令来接的叔叔,叔叔若不跟我去,我怎好跟父皇交差,岂不就是抗旨不尊了。” 他这抗旨不尊却也是两种含义。一种是说自己,另一种却是在说朱槙。 朱槙轻轻一叹,似乎不想再同他争辩,只无奈道“既然如此,侄儿前方带路吧。” 朱询带的马车,同朱槙的人马很快就上路了。 而元瑾在马车上睁开了眼睛,淡淡地道“他出府了” 同在马车上的赵管事嗯了一声,恭敬地问道“二小姐,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静观其变。”元瑾说完闭上了眼睛。 前面不远却已经到了定国公府,元瑾被人扶下了马车,看到身后跟着她的五百精兵,低声吩咐宋谦“你带他们,去前院歇顿吧,不必跟着我。” 宋谦迟疑“娘娘,可是这”朱槙早已嘱咐,是必要亲身跟随的。 “去吧,后院不能进人,也别惊扰了老夫人。”元瑾说着,径直走入了院中。宋谦有些不知所措,本来殿下的意思,是他自此后就完全地跟着娘娘,只听娘娘一个人的吩咐,可是现在娘娘的吩咐和殿下犯冲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招手示意,让大家分列前院,严阵以待便可。 随着元瑾踏入内院,徐先生等几个等着她的,立刻迎了上来。 “二小姐。”徐贤忠十分的毕恭毕敬。 这不仅是因为,元瑾的确帮了他们许多。更有的,是对元瑾实力的尊重,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是决计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那些事的。除了说服太子,取到布局图这种小事,薛元瑾还成功做到了,虽从未和萧风见面,却让他自此只听她一个人的吩咐,只要她和他对接,这如何不玄乎。 徐贤忠是有过疑虑,他也曾问过薛闻玉,但闻玉是半个字都不会说的。最后徐贤忠决定不去管这些鬼蜮伎俩的,只要二小姐是帮着他们的,她是什么来头并不重要。 现在徐贤忠,连着上次宫中起火时,见过一面的宋况,都对元瑾十分尊敬,甚至隐隐超过了薛闻玉。 元瑾却一直不语,直到进了书房,才问“闻玉现在在宫中” “正是呢,计划要开始了。”徐贤忠道。 元瑾深吸了一口气“府中各处的布置可都到位了” “二小姐尽管放心,就连老夫人、夫人等几个,我们都是严密保护,绝不会让人有是好空虚可钻。”徐贤忠低声道,“就是您带回的五百精锐,是不是要” 元瑾摇头“不必打草惊蛇,先将他们暂时安置着吧。” 徐贤忠眉头微皱,但是元瑾已经吩咐了,也只能言听计从。 宫中却已摆起了祭祀台,上了三牲祭品,瓜果点心,鸿胪寺布置好一切礼仪,由着衮冕服的天子、皇后先给先帝上了头香,再是太子,和朱槙相继上香。 一早还不觉得热,却不过一会儿就烈日炎炎起来。 大家都着厚重的正式礼服,是里三层外三层,不一会儿就晒得汗流浃背。朱楠和朱询还好说,朱槙却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额头竟还晒出了汗,嘴唇更白了一些。 “朕看皇弟似乎有些不好。”朱楠道,“不妨随朕回乾清殿稍坐吧。” “无妨。”朱槙却道,“自然是孝道要尽全,先帝在时我还小,未曾尽孝床前,现在更要做足才是。” 等撑过了全部礼仪,朱槙才由李凌搀扶着,前往乾清殿小坐。 “其实今儿先帝生辰祭祀,除了想与弟弟尽尽孝心之外,还有一事,要同弟弟商量。”朱楠在为首的龙椅上坐下,郑皇后紧随着坐在了左下的椅子上。朱楠说话的语气一派和煦,宛如一个真正关心弟弟的兄长。 朱槙则抿了口茶,似乎因此呛水又犯了咳嗽,用手巾捂着嘴,好一会儿才过了咳劲儿。叮嘱李凌“我看我这病,茶水我如今也喝不得了,叫人端杯白水来吧” 朱楠笑容微僵。 茶水有味,可以掩盖一些东西。但是白水无味,想动手脚是不可能的。 等白水上来朱槙才喝了口,笑道“方才,皇兄说有一事要同弟弟商量,尽管说就是了,你我之间何必讲究这些。” “其实这事唉”朱楠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对外面招手,“来人,宣太子上来。” 朱槙眉毛微微一动,不知道朱楠这究竟是要搞什么花招。 片刻后,太子朱询进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朱槙眼睛微眯,却是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手被绑缚在身后的人,是被人押进来的。他未曾见过。 几个人都给朱楠行过礼,皇后坐在左手下,朱询才对朱槙道“不知皇叔是否还记得,年前皇祖母寿辰时,母后宫中起火一事” 朱槙淡淡道“过去几个月了,一时竟记不大清楚了。” “皇叔是贵人多忘事,”朱询却是继续往前讲,“前两天,我们审查锦衣卫,从巡守的锦衣卫中抓了个人出来,发现此人手中有母后宫中之物,形迹可疑。于是仔细审问,才知道他当真是纵火景仁宫之人只是他一个小小人物,即便是想偷些零碎,又怎会去烧宫宇。如此再问,他却说是皇叔您叫他动的手侄儿听了也是震惊不已。” 朱槙是终于明白了朱询要做什么。 他看向朱楠“皇兄,难不成你信这无稽之谈” 他一个藩王,与皇后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何要平白地烧她宫殿,和一个妇人别苗头。他们这理由找的,未免也太荒唐滑稽了。 “朕自是不信的。”朱楠道,“所以才找你来说个清楚,免得我们兄弟之间,留了什么罅隙。毕竟你皇嫂待你一向和善,你怎会因为存有谋逆的心思,而烧毁她的宫宇呢” 朱槙听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朱楠这话,看似是在与他分辩,其实分明是句句指向,这事就是他做的。 他没有说话,那被五花大绑的锦衣卫却迫不及待地申辩起来“陛下,您可一定要听我一言啊,是靖王殿下他存有谋逆的心思,否则小的怎敢去害皇后娘娘横竖小的都是一死,烂命一条的,我也不怕了殿下知道,皇后娘娘是您的左膀右臂,您若没了皇后娘娘,那他收拾您便方便了,所以才下手的啊” 皇后听到这里,面色也苍白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朱槙“靖王,本宫一向待你不薄,难道你真的” 朱槙身后带了三人,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还有便是李凌。这时候李凌半跪下开口了“请陛下切勿相信奸人所言,污蔑了我们殿下。我们殿下想来对陛下都是尽心尽力的,不会害皇后娘娘的” 那人又忙道“陛下若是不信,将锦衣卫钱副指挥使抓来询问便可知,靖王殿下是直接吩咐的他” “行了。”朱槙不想再听这出拙劣的闹剧了,他抬头淡淡地道,“皇上,让他们退下吧,我单独同你和皇嫂说。” 朱楠面色微动,想了想,示意朱询先把人带出去。 他仗着朱槙有伤在身,并不能做什么,所以才敢与他共处一室。而朱槙说的有些话,可是旁人不能听到的。 郑皇后却是手指发抖“怎么靖王殿下可是心虚了,本宫是当真没想到,你竟然存着想害本宫的心思” “皇后娘娘,能否请您,现在先闭嘴片刻。”朱槙笑了笑,转向了朱楠,“皇兄,臣弟,做了你这二十多年的弟弟,可以说没有过对不起你的时候吧” “弟弟这话怎么说。”朱楠的表情有一丝僵硬。 朱槙却不管不顾,继续往下说“我十几岁大时,你已初登帝位,西宁战局不稳,我为你征战西宁,落了一身的伤病。母后让我辅佐于你,这些年我未有半点反心,一心一意地帮你稳固边疆,亦没有丝毫抱怨。你的皇权被萧太后和萧家所辖制,你想除去她做一个真正的皇帝,我辛苦替你谋划布局,除掉萧太后,使你能坐稳这天下。更是使母后能安心。现在我问你,这些事对于你来说,是没有丝毫情分可言的,对吗” “弟弟言重,你为朕做了这些事,朕亦没有亏待你。”朱楠的面色也渐渐冷淡了下来,道,“这天下里,你就是一等一的藩王,山西、西北的军权尽收你手,你说一无人敢说二,你荣华富贵享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难道朕亏待你了吗” 朱槙听了笑了笑,神情无比的戏谑“没有亏待我我的好哥哥,我十几岁那年,初征西宁得胜归来,您就给我赐了一桩婚事,我本不喜欢那女子,不过您赐婚我也无从反对。结果却让我发现,她暗中给我下药,竟然想叫我断子绝孙而这一切,其实都是你吩咐的,因为我若没有子嗣,自此后便对您的皇位没有威胁了。我说的可对” “你”朱楠面色顿时一白,他不知道朱槙竟然知晓此事 “哥哥似乎看上去很惊讶的样子啊,大概没有料到我知道吧。”朱槙淡淡道,“你知道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有多寒心吗,我想不到,我至亲的哥哥,竟然这般的未雨绸缪。对自己不到及冠之年的弟弟下这种死手” 郑皇后的嘴唇也发抖起来,因为当时赐婚给朱槙的王嫱,是她的表妹,两人之间的关系很近。如果朱槙知道了,这个本来就是勉强娶回来的女子还给他下毒,他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她根本不是害病而亡的”她喃喃道,目中闪过一缕精光,抓紧了扶手,“是你是你杀了她” “皇后娘娘为何如此激动。”朱槙平静道,“该激动的应该是我才对,我的亲兄弟想杀我,我应该怎么做不如皇后娘娘教教我” 朱楠目光凝重地扫过朱槙“此事已经过去了快十年,你有何证据,能证明是朕授意的” 朱槙几乎要笑起来,然后他继续说“这还没完呢,我继续替你守卫边疆,替你铲除异己,背尽黑锅。而皇兄呢,现在对手已除尽,边疆稳固,就想要除去最后一个隐藏对手那便是我,我说的对吧暗中派人将我刺杀成重伤,污蔑我妄想谋反,设下了这场鸿门宴,以便于将我一举拿下” “你”朱楠本来就无能,目光阴沉,却说不出什么来,“你那都是信口雌黄,是胡说。你本就在暗中谋划,要夺取我的帝位了朕这一切都是反击” 郑皇后却更清醒,皇帝这时候跟朱槙争这些有意义么,朱槙身受重伤,外面都是他们的人。趁此机会一举将朱槙拿下,那岂不是便省事了。她霍地站起来,冷笑道“好你个朱槙,你巧舌如簧,不就是想逃脱你谋逆篡位的罪责吗你火烧本宫的宫殿是真,想谋害本宫是真,这一切皆有见证。如今这时候,你还想狡辩还想将罪责推到皇上和本宫头上,来人啊” 朱槙却站了起来,淡淡道“皇嫂,你怕是说的不真啊” “哼”郑皇后冷笑,“你早已觊觎帝位已久,还想谋害本宫,这是谋逆的死罪,你是死不足惜有什么地方不真的” 朱槙走到她面前,露出一抹绝对冷酷的笑容。 郑皇后突然觉得心中一慌,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突然白光一闪。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是不可置信。但是已经半个字的说不出来。 而瞬间,一颗带血的,眼睛睁得老大的头颅,已经从郑皇后的身子上落下,咕噜噜地滚到了朱楠的脚下。 “啊”朱楠惨叫一声,嗖地从龙椅上蹿起来。 而朱槙将自己刀上的血擦干净,对着朱槙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皇兄,方才你说我谋害皇后,我还觉得不服气。不过眼下,你可以这么说了。大家都亲眼所见,我似乎,也没有什么要反驳的地方。” 朱槙瞥了一眼,地上的郑皇后的头颅。 “你你这个疯子”朱楠简直浑身都在颤抖。 他哪里的刀方才不是搜过身的吗 而且朱槙这样子哪里像是重伤了,他仍然身手矫健,单手能砍断一个人的头他根本就没病,不过是一直在装病等他上当罢了 这个疯子,他竟然真的当面砍下了皇后的头他根本就没想过跟他来软的,他这个人的性就是如此,邪性,从不回头。一旦是他认可的事,用尽手段都会去完成。 这才是一直让他害怕的地方。 而守在外面的朱询面色一变,暗道一声不好,道“冲进去” 外面早有金吾卫严阵以待了 金吾卫们嘭的一声撞开了大门,涌入了大殿之中。但是上方已经传来了朱槙冷酷的声音“都不许动” 只见朱槙单手钳制着朱楠,另一手拿着把寸长的刀,比在朱楠的脖子上。那意思很明显,若是金吾卫要准备上前,他手底下的刀就不会留情面了。 金吾卫们投鼠忌器,自然一时半会儿不敢动了。 朱楠面色发白,这时候的他无比的怕死,颤抖道“都别动” 他能感觉到,弟弟的手臂如铁一般制住自己,那把刀的悠悠凉意逼人。让他想起,方才这把不起眼的刀,是怎么一瞬间砍断皇后的脖子的。它能砍断皇后的脖子,也能砍断他的 “朱槙,你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朱询冷着脸大喝,他的目光也迅速将殿内打量了一遍,立刻就看到了郑皇后的尸首分离。虽然他一开始也预料到了这个情况,却仍然觉得一股寒意弥漫上来。朱槙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的确有当年,一刀斩了宁夏总兵的头的风范。 “你赶紧放开皇上,若是皇上开恩,还可以饶你不死”朱询道。 “对,皇弟”朱楠连忙道,“你放开我,我不仅饶你不死,还赦你无罪,赐给你十万金” 朱槙露出冰凉的笑容。 他之所以对这个计划有把握,那就是他深刻的了解朱楠这个人,是多么的阴狠,又是多么的贪生怕死,懦弱无能,不就是死了个皇后,也能将他吓得屁滚尿流。这天下若不是他身边的能人,早就换了人坐了 “皇兄,现在让我放开你也可以。”朱槙说,“不过,你得亲自写个退位书。这皇位,你怕是坐不得了” “这怎么行”听到朱槙最后还是瞄准了他的皇位,朱楠涨红了脸,“朕别的别的条件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个,皇弟,这是大逆不道的” 而朱楠再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自然地感觉到了,朱槙的刀逼近了自己的脖颈。 他顿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而朱询似乎不能再等下去了“来人,朱槙这个逆贼死不足惜,要先把皇上救下来再说大家先杀反贼,谁若是杀了朱槙,本宫便许他侯位,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多人一听侯位脑子就热了,立刻就要上前。 而朱楠分明感觉到,朱槙那刀离自己的脖颈更近了,仿佛立马就要割断他的喉咙了 他大喊道“都给朕站住谁也不准上来否则朕诛他九族” “父皇,现在不是逞勇的时候”朱询却道,“您一个人对付不了朱槙,儿臣等才能帮你对付他您莫管,我们必能护您周全” 朱楠似乎觉得有一丝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只阴沉地道“混账东西,都都不许上来” 朱槙却看明白了,朱询恐怕是早就看穿了他的伤势已经好了。他根本就不是想救朱楠,他就是想趁机,把朱楠和自己全部除掉。这样他便能直接登上帝位了,也再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 他那点把戏,骗得过朱楠,却骗不过朱询。 这捡来的狗,的确养不熟。他心肠的确狠毒,谁也不想留 朱槙笑道,“太子殿下,你心细如发,想必我这病重的拙劣演技,你早也看穿了。你一直不言,怕就是等着这一刻吧” 朱询却根本不为所动“你这乱臣贼子的挑拨离间,无人会信的” 朱槙也根本不和他争,只是道“太子殿下,你回头看看。” 朱询回过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带领的金吾卫外,竟已围了一圈锦衣卫,个个手中持有,正瞄准他和金吾卫。 他的面色才真正的变了。 “现在,还请太子殿下束手就擒吧。”朱槙平静道。 朱询面色转了又转,锦衣卫早已调离了宫中,朱槙是怎么让他们潜伏进来的。这人实在是心思诡异 而这时候,不远处快步走来一个太监,他也没走近,就在人墙外跪下来“靖王殿下,太后娘娘有请。” 这宫里的事闹得这么大,淑太后肯定是听到了,两个儿子自相残杀,她能不管么 朱槙自然不会这时候走,道“母后有话,不妨来这里说吧。我却是走不开的。” 那太监却继续道“靖王殿下,太后娘娘说了,她三尺白绫已经系好。您若不去,她便自尽了断。料想来,您有亲生母亲的尸骨铺路,这登基之事,走得也算平坦吧” 淑太后在威胁他 朱槙知道,淑太后之所以没有前来,就是想以死相逼,让他放过朱楠。 但是放过朱楠,这怎么可能他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太监似乎看出了朱槙的心思,加了一句“太后娘娘说了,这绝非恐吓。奴婢也真的说一句,太后娘娘的三尺白绫,的确已经结好了。” 李凌心中瞬间有些波动,低声道“殿下,这恐怕真的不妥。” 儒家历来以孝治天下,倘若太后真的因此而死,朱槙就算登基,也要花费大量的力气清理文官和言官,他们这些人是不怕被杀的,而且他日史书工笔,在他殿下身上留下来的,必然就是千古骂名了。更何况,朱槙本来就是篡位上位,历朝历代以来,凭篡位登基的,哪个有不不被骂的 李凌不想,也绝对不忍心让殿下背负如此骂名。 更何况,就算不说这些,那也是殿下的亲生母亲。殿下平日就算是不理会她,无视她。但逢年过节,还不是搜罗东西哄她高兴。他怎么会真的不在意淑太后。 朱槙闭了闭眼睛。 他不想发兵逼宫,就是想出其不意,让淑太后在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定下乾坤。 但是眼下,却是有人早就算到这一环了。否则,单凭淑太后本身,是没有这样的智慧的。 就算是别人早就算好的,他也不能,真的让淑太后去死。 淑太后说出了,她就是做得到的。 朱槙看了李凌一眼,李凌跟了他十年了。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有体会,眼下锦衣卫包围金吾卫,是绝对占优势的。只要他替朱槙制住朱楠,等他回来即可。而李凌虽略弱于朱槙,却也是一流的身手。 他立刻也从大腿间抽出一把刀,在朱槙离开的瞬间,又挟住了朱楠。 朱槙看了眼朱询,示意旁的另两个人,他们也大步上前,朱询本立刻就想跑,但看到锦衣卫寒森森的箭簇,知道自己真的跑恐怕就是个死字,还是慢下了脚步。瞬间就被两个大汉制住了。 朱槙才带着两列军队,大步朝着坤宁宫走去。 坤宁宫内,一切都十分寂静。 朱槙带来的人很快将坤宁宫包围住。 他跨步走了进去,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迎头盖脸就是两巴掌。 朱槙被打得歪过头去,沉默了一下,摸了摸嘴角,才慢慢地转过头。 淑太后正站在他面前,她眼眶发红,浑身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再扑上来,再给朱槙两巴掌。 “你你长出息了”淑太后颤抖地道,“你这孽畜,竟然要篡你哥哥的位你心里还有没有先帝,有没有我,有没有祖宗礼法” 朱槙听了平静片刻,随后才重复了一下淑太后的说“孽畜” “你不是孽畜是什么”淑太后对大儿子向来都是维护的,十分激动地道,“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方才在殿中,杀了皇后,又胁迫你哥哥退位。你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心肠我早知道,你看你哥哥不顺眼,你谁都敢杀,连你哥哥指给你的王妃你都能杀了。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如今这样,你还不是孽畜,那就是你连畜生都不如” 朱槙分明面容平静,但是那腰间受伤的痛,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泛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伤口裂开了,还是在这瞬间,他受到的污蔑和伤害,远比这伤口更痛 如何不痛,这可是自己亲娘。是这二十多年来,他虽然心中有所抱怨,却也是在孝顺着的亲娘啊 但是她却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他 “你还有脸站着,你给我跪下” 淑太后只当儿子是油盐不进,她手中不知何时拿了戒尺,狠狠地挥向朱槙的膝盖。 其实这点痛,对于朱槙来说并不算什么,但他还是突然就跪了下来。随后才开口“母亲知道王嫱是我杀的” “我怎么能不知道我,我还替你隐瞒呢”淑太后说到当初那位靖王妃,更是气得浑身都发疼,“就怕你哥哥听了会多心,会以为你是不喜欢他给你赐的婚。但你怎么能怎么能死不悔改,怎么能如此混账,如此的冷血。你哥哥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何就是不能善罢甘休,非要篡位不可你哥哥的身体,可是才好不久的” 朱槙听着,面色越来越冰冷,眼中几乎如寒冰一般了。他突然笑了说“母亲既然知道皇兄的病才好不久。那可又知道我遇到了什么,皇兄又对我做了什么” “你皇兄能做什么,他还能杀你不成”淑太后毫不迟疑地道,眼泪滚滚而下,“他自小就文弱,也不如你机敏。待你一向又好,你为了你的帝位。就能这么污蔑他不成你我没你这个儿子,你这个冷血无情的畜生,谁你都能下手去杀,去污蔑要是早知道有今天,你出生那会儿,我就就该一把掐死了你” 她最后说的话,那已经不是一个母亲能说出来的话了,那简直是诛心了 淑太后因为朱槙谋逆的事气急了,朱槙竟然敢杀皇嫂,她觉得朱槙下一步就是杀朱楠了。 毕竟皇后都杀了,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朱槙听到这里,心中冷得麻木,却是终于笑了“当初要我镇守边疆的时候,母后怎么不说我冷血无情要我除去萧太后的时候,为皇兄夺取皇权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我心狠手辣现在,用不到我了,就开始骂我是个畜生了”他一句比一句的声音厉声,一句比一句冷。 最后道,“要是没我这个畜生,朱楠如何能好生坐在他的帝位上,而您,又怎么能坐在太后这个位置上。你们说我畜生,那你们,又能算什么” 淑太后被儿子突然起来的气势吓倒。抿了抿嘴唇,竟一时没有往下说。 “你你竟还有这么多的鬼话。你对你家里人,也能这般冷血吗” 朱槙听后不再说什么,而是大笑起来,他从腰间取下了那把匕首,突然扔在了淑太后面前。 他要做什么淑太后一时猜不到。随着儿子越走越近,她吓得摔倒在地上。“你你要弑母不成” 朱槙蹲了下来,告诉她“这是刚才,我杀皇后的刀。给母亲看,只有一个意思从此后,我与你恩断义绝。你自从后,不管生老病死,都与我无关生养之恩我也报完了,从此开始,我再也不欠你的而下次你若再阻拦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说完之后,他站了起来。看也不看地上的淑太后一眼,头也不回地,退出了坤宁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第63章 门外守着的朱槙亲兵方才已经听到了门内的动静, 见殿下面无表情地走出来, 连忙迎了上去。 “靖王殿下” 朱槙淡淡道“派人将坤宁宫包围起来, 不许任何人出入。” 那人应喏, 立刻吩咐了手下,又快步地跟上了朱槙。“殿下,方才属下听到里头您和太后您可还好” 朱槙却没说话。 这么多年以来, 淑太后在他生命中的角色很复杂, 她是他的母亲,但同时给他带来伤痛。生养之恩一直制约着他,让他无法真正的当断即断, 直到方才淑太后那一番话,终于彻底的让他醒悟,对这个母亲失去了最后一点敬重和怜悯。 刚才的愤怒、激动在烟消云散之后,反而退却成了真正的平静。 他大步往前走,这乾清宫周围站着的已经是他的人了,一个个的士兵站在两侧,恭敬地等着他过去。他走在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前。 苍茫无垠的大地, 天际阴沉,堆积浮云如卷如叠, 唯夕阳浓厚的金光透过厚厚的云层,万千束地洒向大地, 铺满了整个广场。这个他出身长大的地方, 这个权欲的中心, 这个一切的黑暗和肮脏酝酿的地方。 但是在夕阳下,它们显得如此的沉静和肃穆。 午门之外,他的军队和朱询的军队排列森宇,正在对峙,但没有人开战,大家也只是紧张地等待着。 而不远的前方,锦衣卫仍然对金吾卫呈包围之态。 但紧接着,朱槙眼睛一眯,发现了一丝异样。 不对 虽包围和阵形没有变,但方才他走之时,李凌挟持朱楠立于庑廊之外,而现在却看不到李凌的踪影,朱楠也不见了。 李凌与他之间已有多年的默契,他是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挪动的,必会等他回来。 “殿下”亲兵已经发现朱槙的神情瞬间严肃了,低声道,“怎么了咱们怎么不过去” 朱槙却没有说话,只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而朱询被两个大汉压着,正看到朱槙前来,他笑了笑“叔叔这是怎么,皇位在握,怎的反倒不敢上前了呢。” 朱槙淡淡道“这不是看到侄儿还好好的站着,心里不安吗。”他手一挥,大批的锦衣卫自他身后倾泻而出,将朱询等人再度团团围住,他又道,“不如我先送了侄儿上路再说吧” “靖王殿下且慢”乾清宫内果然传来一个声音,只见一面容秀丽的少年走出来,身着金吾卫的飞鱼服。他身后的大汉正将李凌挟持着,拿着把雪亮的匕首放在李凌的喉咙处,同时从他身后出来一队金吾卫,皆也是以弩箭装备,正对着抓着朱询的两个大汉和周围的锦衣卫。 他们本来是准备攻朱槙个趁其不备,没想到他竟这般机敏。并不入圈套,只能他们先出来了。 竟然是薛闻玉 薛闻玉竟然是太子的人 朱槙眼神一冷,注意到李凌的手受了伤。 由于薛闻玉是元瑾的弟弟,且是薛让的继子,所以之前朱槙对他没有戒备。宫变时他仍被安排在乾清宫旁守卫,方才恐怕是早就潜伏在乾清宫中,一箭射伤了李凌的手将他钳制住。而他带来的人因为李凌被制住,自然是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叔叔,您现在觉得,将您的锦衣卫收起来如何。”朱询笑道。“否则刀剑无眼,我也怕伤了李副将。” “怎么,侄儿该不会以为,抓住了李凌就能够要挟我了吧。”朱槙的嘴角却带着笑。 “叔叔一向是个重情义的人。您对您这些手下,那是如对兄弟一般啊。”朱询悠悠道,“李副将陪您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您怎么可能不在意他的生死呢。” “殿下,您不用管卑职,眼下大局要紧”李凌也大声道,“卑职一条小命,本也是殿下救回来的,为殿下死也无妨” 而金吾卫的弩箭对准押着朱询的大汉,那两人不敢再押他,朱询就背手走到了李凌的旁边“叔叔倒是有一群忠心耿耿的手下,只是不知道,您是否真的忍心,让他做你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啊。”他抓住了李凌受伤的手,突然用力把伤口往下按,李凌一时没有防备,疼得惨叫了一声,瞬间脸色就白了。 朱槙一步一步地缓缓走近。表情仍然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笑容更加的冰冷“朱询,你该不会真的天真到如此地步吧你们仍然被我包围,大不了,我将你们全部射杀,亦算是给李凌陪葬了” 饶是心中有十足的把握,靖王绝不会不顾及李凌的,朱询和薛闻玉都僵硬了一下。 毕竟朱槙究竟有多邪妄,大家心里都没底。万一这疯子,还真不管这跟了自己十年,几乎是兄弟一般出生入死的李凌呢他刚才还亲手杀了跟自己无冤无仇的皇后呢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朱槙眼眸一冷,突然上前以极其刁钻的角度一脚踢飞了匕首他的脚力极其霸道凌厉,将那大汉都踢飞了几步。拉过李凌扔到包围圈,动作又快又急。 这一串动作发生得太快,旁人都还来不及反应,朱槙就已经退了回去。 “侄儿,我看你这身手,还需要好好练才是”方才突然爆发,如果是常人,自然不敢冒险,朱槙仗着自己行军作战多年良好的身体素质,才敢如此大胆。 李凌更是感动不已,知道殿下这是为自己冒大风险了。 殿下若刚才稍微慢点,极可能已经陷入包围圈了 朱询他们虽然抢占先机,但他们毕竟身手远不如朱槙,竟被朱槙抢了先机 朱询脸色一青,他亦没想到会是这般。 “叔叔,您虽是救下了他。不过,恐怕是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啊。”朱询强忍着怒气笑道。 朱槙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看向了李凌。而李凌则苦笑了两声“您方才真的不应该救我。” 他们在李凌身上动了手脚 朱槙冰冷的目光看向薛闻玉“你做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只是刚才擒住李副将后,闻玉逼他喝了一杯有毒的茶罢了。一刻钟内,李副将就会毒发,七窍流血而亡。”朱询道“不过我们也不是想要李副将的性命,那毒是有解药的,只是现在不能告诉叔叔解药在何处。当然,看在我与叔叔往日的情分上,解药自然可以给你,只需你带兵撤” “殿下不可”李凌立刻大声打断他的话,“您已经走到了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的” 朱槙一时没有说话。 他大军压城,的确胜利只在一瞬间。只需要他不顾及李凌的性命,就可以赢得这场战役的胜利。 天边夕阳的橘光变得血红,将宫宇、汉白玉石阶都镀上一层浓重的颜色。 朱槙并没有沉思多久,就突然看到,那宫宇的飞檐昂起的背后,重峦叠嶂的宫宇中,有寒森箭光冒起。 他的瞳孔迅速地收拢,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他的人事先并没有潜入宫中太多,否则就会打草惊蛇,故只够包围乾清宫。而这宫中仿佛还另有包围,而且人数不少。但是看朱询刚才的表现,他分明就不知道这包围的存在。否则不会劫持李凌同他叫板。 那么究竟是谁做的,又有什么目的 朱槙突然看了,站在庑廊阴影下的薛闻玉一眼。 如果是这般的话,那他整个计划就变了,说不定他的关键信息已经被人泄露了。那他们反而有危险,不能在此久留 “好。”朱槙嘴角忽露出笑容,却是看向了朱询,神色有些诡异,“我答应你,我们撤退。不过你需得现在就把解药给我。” “这可不行,万一叔叔不能言而无信,我该怎么办”朱询道,眉头又轻微地一皱。他好像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本以为会和朱槙有一场缠斗和恶战,但他怎会如此轻易地答应撤兵 难道,他真是在意李凌的性命到了如此地步 而朱槙却淡淡道“你若是不答应,我现在便射杀了你们,我看这么多人给他陪葬,倒也不亏了” “既然如此,”旁边薛闻玉突然道,“我们给殿下就是了。” 朱询突然回过头,看着薛闻玉的目光一寒。 而薛闻玉却继续道“解药就留在午门墙上的石槽中,殿下退出时便可自取,如此一来,我们也不担心殿下出尔反尔。而殿下亦可全身而退,如何” “殿下,您何必如此”李凌的脸色已经隐隐发青,肺腑之间传来一股剧痛,他强忍着疼痛,又是后悔又是自责。更是要阻止朱槙做出如此荒谬的举动 朱槙却不再管他,伸手一扬,沉声道“退” 包围乾清殿的都是精锐,完全以朱槙唯首是瞻,他一声令下,锦衣卫便立刻往外退。 “殿下恐怕要快些,否则,李凌的伤怕是挺不住了。”薛闻玉站在原地说。 朱槙撤退的速度极快。不过片刻的功夫,朱槙就带着人马,退出了乾清门。他外面的军队太和门和午门纷纷退去。恢弘的军队如潮退去。而作为防御方的金吾卫、羽林军本是严阵以待,抵御他们的进攻,看到他们的动作也不敢松一口气。更是眼睛紧盯着他们,生怕他们会突然反扑回来。 门外早有八匹战马的马车接应,李凌被人扶上车,紧接着朱槙也上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瓷瓶,打开之后立刻灌了李凌服下。他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吐出了一口乌血。 “殿下,您这般为我,我就是活下来,又有何颜面”李凌恢复了些力气,立刻在朱槙面前跪了下来。“属下情愿实在乾清殿外,也不愿意您被我牵累” 看到李凌还有力气说话,朱槙就放心了。看来薛闻玉他们给的是真药,毕竟这时候没必要再惹他。 朱槙扔了瓷瓶,摇了摇头“不要自责,我亦不是全为了你。” 他摊开掌心,只见掌中竟是数道纵横交错的划痕。有些血迹已经干涸,有的却是还在流血。李凌看得一惊,立刻问“殿下,这是怎么了这是”朱槙怎么可能会受伤,并且看这划痕,好像是他自己划的 朱槙平静道“方才我去淑太后那里,与她发生争执,一时不察她殿中竟点了安神香。我便一直伤自己克制药性。若非如此,刚才是决计救不下你的。” “可是太后娘娘是您亲生母亲,怎么就忍心,给您下这样的圈套”李凌听得一时愤怒。 朱槙心道,她有什么不忍的他说“这却未必是她,她一向愚蠢,没有这样的心机,这应该是朱询动的手脚。” “但您”李凌仍然不理解,朱槙竟然方才一直没让他们看出异样,那就是能勉强克制这药性才是,“您当时再忍耐半个时辰,我们便能拿下帝位了,到时候您就是这天下至主何必因此而中途放弃” “没这么简单。”朱槙道,“我决定撤退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薛闻玉。” “什么”李凌完全不能理解,这和薛闻玉有什么干系 “你无法理解吧。”朱槙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同时心中翻腾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大概是既带着一种背叛的愤怒,又是一种刺激和冲动。但无论是什么情绪,都让他无比的想要把那个人抓住。“先去定国公府再说” 而此时,马车突地一下停了。 外面有人跪下“殿下,我们中了埋伏” 朱槙面色一沉,果然如他所料薛闻玉恐怕是得到了他的兵力部署图 刚才他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不敢硬抗,这次变数太多,他和李凌又都身受伤害,留下去会不会被人瓮中捉鳖很难说。而顾珩带着京卫用以防守保真卫,裴子清是早已赶赴山西帮助清虚,他们二人不能接应,所以当时并不宜恋战。 他走出马车,抽出了长刀,面色阴沉地一扫四方。 军队从四面撤退,真正跟着他的是三千兵力,看这埋伏,五六千怕是有的。 他脸上露出些许冷酷。厉声道“都给我杀” 而留在定国公府的元瑾,不知怎么的,心中莫名地不安起来。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丫头送进来一盘香瓜,元瑾拿银签子吃了两块,却是毫无胃口,只觉得是味同嚼蜡。 “闻玉去宫中做什么”她突然抬起头,问徐贤忠。 徐贤忠就道“世子爷许是去帮太子殿下的。” “不对。”元瑾皱了皱眉道,“他虽是金吾卫副指挥使,却未曾上阵带过兵,为什么会让他去” “这老朽却也不知”徐贤忠说,“应该是太子殿下要求的吧” 元瑾更觉得可疑。朱询向来做事都是两手准备,若是他胜了还好,若是他败了,那她和薛闻玉还没暴露,就是最大的一枚棋子。他为什么会让薛闻玉去 徐贤忠就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薛元瑾见他不答,立刻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却发现门外竟是极其训练有素的侍卫,身着重甲,以长刀挡住了她的去路。“二小姐,请您回去吧,世子爷说了,要属下们必须保您的平安。” 而元瑾注意到,他们分明就是金吾卫的人。 薛闻玉竟堂而皇之的,让金吾卫的人来看押她 那必是防着她要做什么事的 元瑾突然回过头看着徐贤忠“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徐贤忠看实在是瞒不下去了,才道“二小姐,我们不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请您回房中去,老朽定将事情给您讲清楚,可好” 话说到这个地步,元瑾都不用他解释,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 薛闻玉的胆子竟然这么大,竟想趁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她还是先走回了屋中,简直是气急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各方势力都不够到位,薛闻玉怎么能做这么冒险的事情,他有什么等不及的元瑾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会儿,才问“你们究竟有什么把握,敢做如此大胆之事” 徐贤忠不敢继续瞒她,反正到了这一步了,二小姐就算知道也阻止不了。 “其实之前只是时机未到。眼下靖王和太子对峙,太子全心放在对付靖王身上,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动作。我们将金吾卫的人换成了我们的精锐。且有兵部侍郎李如康坐镇紫禁城。再加上,我们手中有了您得来的朱槙的兵力图,对付朱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徐贤忠顿了顿。 “这一年,或者是近半年来。”徐贤忠说,“皇帝残暴无度,时常无故苛杀言官。已有许多文臣对此不满。而世子爷因是最正统的血脉,先太子爷的遗孤,因此得到了不少文官的支持。您放心,只要世子爷这里成功了,便再无阻碍。” 元瑾沉默许久。 不管徐贤忠怎么说,他们的行为分明还是冒险的。他们的兵力比不过朱询和朱槙,他是想取朱询而代之,定是要经过非常精密的,一环都不能少的算计。他一个人根本完不成。 “我必须要去看看。”元瑾深吸一口气。 她说完仍要往外走,徐贤忠立刻要站起来阻止她。“二小姐,您不可” 但是元瑾打开门之后,却没有任何动作,而是僵在了原地。 徐贤忠紧跟在她身后,看到门外之人,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个身着冕服的高大男子正站在门外,绯红衣裳却被血染成暗红色,他英俊的面容平日温和,眼下沾了血迹,却显得十分邪妄。他淡淡开口了“我的靖王妃,你究竟想去哪里” 元瑾震惊地眼睛微张,后退了一步。 朱槙来了,为何还浑身是血 她看两侧的金吾卫,连人影都没有,难怪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不知是不是被他杀了。 “殿下怎的从宫里回来了”元瑾笑了笑。 “自是来看看我的靖王妃的。”朱槙继续笑道,“这里是待不下去了,跟我一起走吧。” 元瑾心跳如鼓,反而笑了笑“离开此处去哪里” 朱槙却是不答,而是说“怎么,难道王妃不愿意跟我走吗” “殿下哪里话,只是不知道殿下怎么会突然让我离开。这定国公府里,怎么的就待不下去了” 元瑾在说着的同时,暗中立刻给徐贤忠比一个手势,示意他赶紧从侧门出去。 朱槙听得笑了起来。 朱槙平日的温和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现在的他满是邪妄,笑容也冰冷了起来。一步步地朝她走过来。 元瑾终究还是变了脸色,知道他要撕去那层伪装了她后退,转身就想逃跑。但是在元瑾要逃跑的时候,早已有准备的朱槙已经跨出一步,一掌打在了元瑾的颈侧。她的身子一软,顿时晕倒在他的怀中。 朱槙将她打横抱起,看着她细嫩的脸蛋,淡淡道“都把我弄成这样了,还想跑” 既然已经是他的妻,是他的人,那他离开京城的时候自然是要带走的,怎会再留给旁人 虽然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背叛他,但是他会把她关起来,好好审问。 朱槙抱着她走出房门,已经有人在接应,恭敬地喊了声“殿下。”随后撩开了车帘。 朱槙把人抱了进去,让她枕着自己的腿昏睡着,道“连夜出城。” 属下应喏,车帘放下,马车立刻飞驰在道路之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第65章 元瑾这一睡便是一晚上, 许是体力消耗过大,竟睡得十分深沉。 早上醒来时才发现已经又在马车上了。元瑾撩开车帘往外看, 看到四周已越来越荒凉,黄土漫天,远处丘陵起伏。再往后看, 随行大概有四五千兵马,蜿蜒行进。 朱槙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她倚靠着迎枕,随着马车的摇晃思忖。 看这地貌, 怕是已经到山西了。若随着朱槙到了太原, 那就真的是铜墙铁壁,插翅难飞了。 要赶紧想办法才是。 马车一路前进, 直到中午才在一个驿站外停下来。元瑾也被丫头从马车上扶下来, 进驿站休息。 驿站单独辟了个房间给元瑾歇息,不一会儿丫头就端了粥和羊肉包子上来, 并几碟爽脆的酱菜。 元瑾一边吃饭, 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们一眼, 无论她做什么, 她们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并且两人应该是有几分功夫在身的,她想从她们手中逃跑, 怕是也不容易。 外面突然响起请安的声音,随后朱槙走了进来。 他衣着与往常不同, 是一身劲装, 应该是为了方便行军。麝皮护腕, 衣摆和衣襟都绣有银纹。 朱槙坐到了她的对面。招了招手, 让那两个丫头退了出去。 元瑾则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包子。 朱槙把酱菜夹到她的碗里,突然问道“是在想怎么逃跑,还是在想怎么害我” 元瑾却不说话白了他一眼。 她如今也不与他虚与委蛇了,反正他什么都知道了,也不会让她好过的。 朱槙却不在意地笑笑,继续说“昨晚我说的那是胡话,其实我知道,你一开始接近我并非别有目的。”朱槙昨天只是被气坏了。但后来一想,当时两人的很多细节根本无法作假,她故意接近自然也是无稽之谈。 元瑾听后只是扯了扯嘴角“难为殿下了。” 昨天晚上他可差点掐死她,到现在她脖子还疼呢 朱槙也嘴角一勾,两人又不再说话了。 这般吃完了饭。朱槙才招手叫丫头们把东西撤下去。道“饭也吃了。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事要问你。” 元瑾心中一跳,先礼后兵,果然来了。朱槙要问她的,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而她若不说,朱槙逼问的,自然也不是简单的手段 “第一件事。”朱槙看着她一笑道“你究竟从我这儿弄走了多少东西” 想来,恐怕弩机和部署图的事都是她所为,却不知道她还做了什么事。 谈判讲究的便是心理战,自然不能透底。 元瑾道“告诉殿下,不就没意思了么。殿下不妨自己猜猜” 她果然嘴硬。 朱槙站了起来,轻柔地告诉她“元瑾,你应该知道,我有很多折磨人的法子。” 这元瑾自然是知道的。她还亲眼见到过那些人的惨状。 “殿下要真的这么对我,我也不在乎。”元瑾淡淡道。既然走到这天,她就有这个准备。不过是皮肉之苦罢了 朱槙听了一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俯身在她耳边说。“我怎么舍得对你施以皮肉之苦呢。” 朱槙对外面招招手,紧接着元瑾看到紫苏和柳儿两人被押了进来,手被绑缚身后,看到她便焦急地喊“二小姐救救求您救救我们”二人倒也没什么伤,只是面容憔悴,蓬头垢面的。而且一看到朱槙身上的时候,即便他还笑着,她们的神情也明显地恐惧了起来。 朱槙继续道“你可想看看,你的贴身丫头,被做成人彘是什么样子” 元瑾面色一白。 这个疯子,居然抓这两人来威胁自己 他不是说着玩玩的,而是真的做得出来,人彘对他来说算什么。且他策划的宫变被她搅黄,还发现了她的背叛,却没怎么伤害她,势必要发泄在别人身上 元瑾袖中的手捏紧。她无法做到,看到平日跟自己朝夕相处的两个人变成人彘。她还没有心硬到这个地步。 罢了,说了也无妨,反正朱槙恐怕也猜到了。 她在朱槙的注视下,才开口说“唯弩机和战略图两件事。弩机,是我改过后给闻玉的。战略图亦然,别的再也没有了。”元瑾隐瞒了她只给了闻玉半份战略图的事。 朱槙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但也没有继续追究,而是先让旁人将这两人带了下去。紧接着又问了她很多问题。元瑾都没有瞒他,一一作答。因昨晚歇息得不好,神经就渐渐放松了,尔后,突然听到朱槙开口问“那么你弟弟,是什么人” 元瑾顿时神经一紧。 朱槙怎么会问到闻玉 元瑾自然半点都不能显露。只是道“弟弟自然就是弟弟,殿下这话,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朱槙哼笑了一声,然后他又问“你难道,真的想看她们被做成人彘” 这次元瑾却是不肯再吐口,只是漠然地说“您前脚做,我后脚杀了她们,免得她们活着痛苦。” 她这表达的是一种态度,即便是威胁到如此地步,她也不愿意说。 朱槙看着她,知道她不会再说了。其实就算元瑾真的告诉他,他还要担心个真假。他只是想看看元瑾的态度。而她的态度表明了,薛闻玉的身份十分机密,机密到就连两个日常最贴近她的丫头,她也能舍弃。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朱槙看着她说,“若你答得好,我们之前的恩怨也可以一笔勾销。我不再计较以前的事,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他甚至还做出了承诺,“并且那两个丫头,我都可以放她们回京城。” 他这是在求和吧,不想两人继续僵持下去。 元瑾点头示意他问。 朱槙顿了顿,才看着她问“你为什么会背叛我” 元瑾本来还是警惕的,却没想到,朱槙问的最后一个问题竟然这般直白,她听得一愣。 朱槙继续说“纵然有你误会我害你的原因在里面,却也说不通你会做如此狠决的事。这其中,必然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你能告诉我吗。” 他的态度比刚才好多了,甚至也没有继续威胁她。 元瑾却有些沉默了。她背叛朱槙 不,她从来没有背叛他。因为从嫁给他的那时候开始,她就是想为萧家报仇。 他们之间萧家的恩怨跨得过去么那些都是她的至亲之人,她永远无法忘怀。 元瑾只是淡淡道“既然已经发生了,殿下又何必执着于为什么。” 朱槙的笑容一沉。 他都这般放软了,却没想到她仍然不给面子。 他伸手卡住了她的下巴,道“薛元瑾,我虽是勉强消了怒气,却还没完全理解你的动机。你最好跟我说清楚。” “没有动机。”元瑾仍然道。“殿下不满意,尽可杀了我。” 他自然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意。手渐渐用力,捏得元瑾下巴发白 她疼得皱眉,强忍着没有痛吟出声。 极刚易折,元瑾这性子分明就是你硬她更硬,你强她更强。她知道自己不会杀他,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他很生气。他都已经摆出了好的态度,分明只要她好生解释了便可过去的事,她为何不说 朱槙冰冷地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松开了手,淡淡地道“罢了,你休息吧。今天住这儿,下一场路程很长。”他说着径直走了出去。 元瑾却在屋中坐了很久。 她也想了很久。 虽然有些事不能跟他说,但其实还有些事,是可以告诉他的。 其实这些话本身她也是想说的,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罢了。如今,就当做是最后的告别吧。 元瑾站了起来,走到门外对她们说“我要见靖王。” 其中一个丫头应喏过去通传,但是又很快回来,跟她说“殿下那边回话说现在没空,娘娘怕是要稍等。” 他应该还是在生气吧他毕竟是靖王,哪里这么容易低头。 元瑾也没说什么,坐下来想了会儿,又问丫头“驿站里有酒吗” 直到晚上,朱槙才有空见她。 他的房间就在旁不远,点着烛火,几个幕僚正从他屋中退出来,对元瑾拱了拱手,元瑾只是微微颔首回应。 元瑾走进去,在他的对面坐下,她身后的丫头将一壶酒放在了他们面前。 朱槙抬起头看她,眼眸中透出一股浓重的打量,但是他没有说话。 元瑾端起了酒壶,给朱槙倒酒。这是驿站里最普通的烧刀子,非常浓烈的酒。 她给朱槙倒了酒之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只是轻轻一抿,便有一股浓烈的辣从口一直到喉咙。这酒的确太烈了。 见朱槙仍然不喝酒,元瑾垂下了眼睫,握着酒杯说“其实我知道,纵然有误会在里面,我也对不住你。” 朱槙看她一眼,嘴角一扯。 “当初同你成亲的日子,是很快乐的。”元瑾继续说,“包括在山西认识你之后,那时我要同一群人竞争,帮助弟弟争夺世子之位。若没有你的帮助,恐怕也无法做到。我是非常感激你的” 可他偏偏却是靖王。 朱槙端起酒饮尽,知道她是来讲和的。态度略松和了些,缓缓地张开了手,突然说“元瑾,你知道宫变那一日发生了什么吗” 元瑾才发现他的手上,竟然有很多细小的伤口。 这是怎么弄的 她想起他来定国公府带走她的时候,满身是血,那是从战场厮杀下来的血。其实她知道,朱楠不是个东西,阴狠无情,而淑太后却又一昧的向着他。朱槙在宫变的时候,肯定是受到了淑太后很大的刺激。 元瑾伸手轻轻抓住了他的手,伤口似乎已经结痂了,摸上去很粗糙。她问“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槙一笑,他是个铁血的男人,其实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情绪。 朱槙又倒了一杯酒饮尽,烧刀子太浓,熏得他眼底微红。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元瑾的手,直逼她的眼睛注视自己问“你以后还会不会背叛我” 他这时候的表情严肃而阴冷,捏着她的手也隐隐作痛 元瑾一时没有回答。 他又提高了声音“回答我” 元瑾才轻轻道“不会。” 朱槙听了忽地一笑,眼底染上几分暖意,说“好,那我也利用过你,就勉强算扯平了吧” 元瑾才问他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手为何会是这样。朱槙却不愿意再讲。他不讲就算了,元瑾只是一杯杯地给他倒酒,他接了就喝,说一些宫中时的事。说之前他还利用过元瑾做过什么小事,而元瑾也说她什么时候还谋划过害他,两人的气氛一时一触即发,一时会怒目相瞪。但到最后却奇异地温和了起来。 反正都半斤八两。 烧刀子太烈,元瑾有些头晕,就将头靠在了朱槙肩上。 而他也将她搂住,静静地摸着她的头发。听到她轻声问“疼么” 她的手指放在他的腰际摸索,他说在杀出重围的时候,那里的伤口裂开了。 “疼啊。”朱槙低声说,看着她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我若不计前嫌,元瑾,一直留在我身边如何” 纵然强大如靖王,却也无亲人可依。从这方面来说她何其幸运,太后、父亲都将她视作唯一最疼爱之人,家里的几个叔叔也无不宠她,前半辈子就是泡在蜜罐里养大的。 若没有这些,她必定会留在他身边。 她却没有答应,而是轻轻地唤他的名字,“陈慎” 他嗯了一声,又看她一眼。 她是不是又不胜酒力了,上次就是如此,喝了酒之后把他当做陈慎。 她说“其实当初我是喜欢你的” “我知道。”朱槙亲了她的嘴角。 他的心里溢满了柔情。 罢了,本来就曾相互算计,他也不计较轻重了。 就这样吧,既然她是喜欢他的,那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他需要她也爱他,需要她的相伴。虽然他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但又的确是这么想的。 二人既结为夫妻,那就是不一样的。 “其实我也希望,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彻底地闭上了眼。落在他怀里,脸颊红润,安静又甜美。 朱槙凝视了她许久,才将她抱起,放在了自己的床上歇息。而他还有些事情要做,不得陪她。 在他走后不久,元瑾就睁开了眼睛。 刚才那些话,一则是她的真心话,一则也为了放松朱槙的警惕。 这个驿站简陋,后方是一大片起伏的丘陵,十分方便逃跑。她不能留在朱槙这里,纵不说别的,她不可能同朱槙好好在一起。且她也担心闻玉一旦登基,她会成为朱槙制衡闻玉的棋子。 眼下天色将黑,趁着夜色掩映,正是最好逃跑的时候。 元瑾四处一看,可惜这房间的确只有一个出口,出去必然会经过那两个丫头。 她先在这屋中找了张纸,写下了几个字压在了小几的下面。然后走了出去,对守在门口的两个丫头说“你们去给我烧壶热水来,我要洗漱了。” 其中一个便应喏出去了,但另一个还留在她身边,看样子是寸步不离的。 元瑾眼中微动,只能问这个剩下的“净房在何处” 驿站自然是不会有净房的,只有一个茅房,并且很是简陋。 那丫头将她带到了茅房外,元瑾看了就皱眉,直接道“这个着实没法用,是否还有第二个” 丫头有些犹豫,这驿站的确就这么一个茅房,总不能现给王妃娘娘盖一间出来。但娘娘的要求,她们又不敢不从。 王妃娘娘似乎也看出她的为难,就提出“能不能将就用后罩房” 后罩房无人把守,且后面连通的正好就是树林。 “那娘娘能否稍等。”她说,“奴婢告诉李大人布置一番。” 朱槙的人果然心思甚密,元瑾心道,却又皱了皱眉“这样的事如何能让男子知晓。你只需带我前去,守在外面就行了。不要告知旁人。” 丫头有些为难,但又想着王妃娘娘一个弱女子,她应该也守得住她,便应了是。带着她往后罩房去。 元瑾面色沉静,顺利地骗了这丫头带她去后罩房。 谁知穿过二门时,却遇到迎面走过来一队人,打头的人正是李凌。 元瑾心下顿时一紧,那丫头已经向李凌屈身。而李凌也向她行了礼,他笑着问,“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那丫头牢记着元瑾的话,就道“娘娘这是要回房歇息。” “哦”李凌看了眼后面,“走这里回房” 去后罩房和回住处并不顺路。 “我闷了许久,想散散步罢了。”元瑾才说,“李大人觉得不妥” 李凌就不敢多问了,反正王妃娘娘还有人陪着。就笑道“那娘娘去吧,属下就不叨扰了。” 元瑾看了一眼他的手,才跟着丫头向前走了。 李凌看着王妃离去的背影,又疑惑地看了好几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但一时半会儿的又说不上来。 他也没多想,带着一队人到前院吃晚饭,依旧是羊肉包子搭配的烤全羊,这地儿米难得,羊却到处都是。驿站这羊肉包子做得地道,大块大块羊肉馅儿,暄软的包子皮,再吃一口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着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行军的人,坐下来吃这一顿已经是极难得了。李凌吃了四个羊肉包子并两大块羊排才饱,正要去安排军队,却见一个丫头着急忙慌地从靖王殿下的房间里出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 李凌皱了皱眉“你慌慌张张做什么” “是王妃娘娘”那丫头咽了一下,才说,“是王妃娘娘不见了。” 李凌一听就暗道不好,他大步向后罩房走去,一边让人赶紧去禀报靖王殿下。然后问这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没跟着娘娘”平日这两丫头都寸步不离地跟着的。 刚才偶遇王妃娘娘的诡异突然涌上心头。李凌突然想起了哪里不对。难怪呢,当时只有一个丫头跟着王妃,平日两人可都是寸步不离跟着她的 “娘娘说想洗脸,叫我去烧热水。”那丫头说,“我想还有合蜜跟着,又是在屋子里,应该也无妨,就去了。等我烧了水端进来,才发现她们两人都不见了。我前后地找都没有发现,这才慌了。” 从刚才他遇到王妃娘娘到现在,已过去两刻钟了,如果王妃娘娘已经逃跑,那便难追了 李凌让人将后罩房的门统统打开搜查,他正挨个地看,其中一个士兵跑来通禀道“大人,隔壁有发现” 李凌连忙带人过去,只见是另一个伺候元瑾的丫头倒在地上,已经昏过去了。她被泼了一瓢凉水就醒了过来。茫然了一会儿,才抓住另一个丫头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娘娘把我打晕了恐怕是已经跑了你们快去追娘娘” 李凌一看,这后罩房正好是放置不用家具所在,高处有一个小窗,地上还搭着桌子凳子,王妃娘娘应该就是从这个窗户逃跑的。那窗户极小,略胖些的恐怕都钻不进去。而在王妃娘娘逃跑的时候,巡逻士兵正好在前院吃晚饭,竟无人发现。 李凌心里暗道糟糕,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连忙迎了出去,就看到靖王殿下黑沉的脸色。 他什么也没问,进屋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目光一扫那两个丫头,她们都羞愧地低下头,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说过王妃娘娘狡诈,叫她们一定要小心,没想到还是让娘娘给跑了。 “殿下,这怎么办”李凌小声问。 “派人追了么”朱槙的面色称得上平静了。 “已经派了”李凌连忙道,“只是不知道娘娘会往哪个路子走这四面八方都是荒野” 朱槙面色更难看,尤其现在是晚上,更加不好追。 “殿下”有人进来,在朱槙面前跪下,“属下们四处搜查,虽未发现王妃娘娘的踪迹。却在娘娘房中,发现了这个。” 他呈上一张纸条,只见上面正是元瑾的字迹写着缘到尽时,莫追。 朱槙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将这张纸条捏作一团。 缘到尽时 如今都已经嫁给他,是他的人了,跟他说什么缘到尽时 恐怕刚才那些话,也是她为了放松他的警惕才说的。 他不把她抓回来,好好地惩罚她一番,她恐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朱槙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给了她机会她不要,那就别怪他手段多样了。 “殿下”又有人进来,跪地道,“京城快马急报,有人登基了但不是太子。” 朱槙才转过头,眼睛一眯“怎么回事” 那人连忙将信从怀中拿了出来,李凌接过去递给朱槙。只见上面写着“密报,加急先太子遗孤被兵部侍郎、辽东总兵,大理寺卿等护拥登基,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等佐证,为皇室正统,是以扶正龙脉。朱询不知所踪。” “先太子遗孤”李凌有些惊讶。 在朱询之前,皇室还未曾立太子,自然没有先太子的说法。他问道“殿下,这从哪里冒出一个先太子遗脉咱们难道还有什么先太子” 旁边的一个幕僚说话了“李大人那时候年幼,应该不知道,这先太子指的唯有一人。” 李凌更是好奇,这究竟指的是谁 朱槙示意了可以说,那幕僚才继续道“当年萧太后在成为皇后之前,先帝还曾经有过一个皇后。那皇后三十岁得一子,因是嫡子,便立刻册封了太子。只是当时那皇后家族犯了重罪,不仅家族倾颓,连皇后也被废冷宫,不久就病逝了。” “而这个太子却消失在了宫中,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后来却又查清,那重罪不过是诽谤,先帝痛悔不已,又将先皇后加封仁孝文恭皇后。还派了许多人寻找先太子的下落,但却再也没有找到。” 原来是这么个先太子 李凌又看向朱槙“殿下,当真是这先太子的遗脉登基了” 这么说来,此人岂不是比朱楠、甚至是朱询更为正统 朱槙却面色不定,仍在思索。 当年他还小,甚至朱楠年纪也不大。但那场轰轰烈烈的废后事件,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而陷害皇后的主谋,其实不是旁人,正是淑太后的胞兄,他的亲舅舅,当年的郑国公。是为了让淑太后能坐上后位,让朱楠成为皇帝,才亲手策划了这场陷害。直到后来萧太后上位,才暗中将舅舅一家削权了。 李凌道“这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这先太子遗孤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难道是朱询有诈” 朱槙嘴角一勾,淡淡道“他不会做这个诈。是真正的先太子遗孤,登基了。” 李凌更加不明白了“我们撤兵的时候,朱询不是已经控制局面了吗这先太子遗孤能是谁” 朱槙看他一眼“你还不明白吗。” 见李凌很是疑惑,他才轻轻一顿,说“在宫变的时候,突然出手的是谁” 李凌被朱槙这么一点拨,才突然想起是薛闻玉 殿下说过,他为什么撤兵,也是因为薛闻玉。 他不由得声音有些抖起来“难道是薛闻玉王妃娘娘的弟弟,他是太子遗孤,他登基了” 朱槙没有否认,那就是肯定了。 李凌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这说不通啊,薛闻玉薛闻玉竟然登基了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又是怎么办到的 “那您打算怎么办”李凌顿时有些不确定了。 朱槙眼睛微眯,自然是更要把薛元瑾抓回来了 现在薛闻玉登基了,她若回到京城发现她弟弟竟然登基了,自然是呼风唤雨,肯定会帮着自己弟弟来对付他。 这是他非常不愿意看到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第66章 元瑾一直在黑夜中前行, 若她不趁着天亮前逃跑,很容易被朱槙的追兵抓住。 她必须在天亮前, 达到她计划达到的目的地。 她快速地行走在山林之间,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她已经将头发拆了半绾起来, 做成一个简单的少女头。头上戴的两只嵌碧玺石的莲纹金簪,还有一对绿猫眼石的耳坠儿已经被她收了起来,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不能轻易拿出来。幸而她的噤步上缀了几个镂空的银球, 还可以拆下来当银钱使。 不仅如此, 她还用了些灰将脸蛋抹黑,衣裳也抹了灰。否则在人群里, 她的样貌就太过扎眼了。 她轻轻地按了按怀中放置的金簪, 心里才觉得稳妥了一些。 晨光渐明,而前面也出现了岔路口, 元瑾看着这岔路口停了下来。 这段路其实她是熟悉的, 以前她的父亲西北侯驻扎山西的时候, 便曾将此处作为据地。前后哪里有驿站, 哪块地形容易躲避,有没有山狼, 元瑾都知道。正是在车上的时候发现到了这块她熟悉的地方,元瑾才敢直接逃跑。 这岔路口, 她记得一个是通往乡间集镇的, 一个是通往荒野的。 虽说有小隐隐于林, 大隐隐于市的说法,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倘若被人发现了蛛丝马迹,恐怕才会很快把朱槙招来,毕竟这里是山西,朱槙的老巢。哪一处不是在他的控制之下 思前想后,元瑾反而觉得还是荒野安全,继续朝着荒野的方向前进。 这路说是荒野倒也不尽然,路边有不少良田,刚收了小麦,如今种着一人高绿油油的玉蜀黍,嫩玉米苞子刚吐出须,路边又种着些枣树,只是枣子也还是小小的淡青色,这六月里青黄不接的,东西都还吃不得。 元瑾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有人追上来,虽然已经经过她周密的计划,选择的是朱槙最不可能追上来的一条路,但是朱槙这般手段,谁又知道呢 只是追兵虽然未曾看见,却日高人渴漫思茶了起来。 元瑾擦了擦额头的汗,望了下头顶的太阳,又看了看旁边未成熟的玉蜀黍地。 她记得,之前跟着父亲、三叔等来任地的时候,他们还时常带她来烤玉蜀黍吃,香嫩的玉米,父亲打的野兔子,大家都能美美地饱餐一顿。 算了,也没得别的吃的,只能对不起主人了。 元瑾掰了三个玉米,在地上留了一个最小的银球。 玉米还非常清嫩,既香甜又解渴,她吃了之后恢复了精神,才能继续赶路。 元瑾要到的目的地,是一个民间开的驿站。她记得那驿站里有赶驴车的,可以将人送回京城。且那驿站老板经营多年,信誉良好,童叟无欺。 随着玉蜀黍地的渐渐稀少,视野重新变得开阔起来。一条平坦结实的乡路出现在元瑾眼前。而乡路的对面便是一些小院,其间有一座五间房,有来往的行脚商人正在喝茶,店家卖油饼、面条和羊肉汤。马车、驴车停在路边。一副挂旗,上面绣着一个驿字。 跟元瑾记忆中的那个驿站一模一样,以前,父亲曾经带她来过。 多亏了她超乎常人的记忆力,这些路她也多年未曾走过,竟然还记得分毫不差。 元瑾仔细看了看,虽然同往来的农妇比,她还是显得不太一样,却也不扎眼了。才走过去,低声向店家要了一碗面汤,一盘羊肉坐下来吃。 旁边的行脚商人们只看了她一眼,见着她灰头土脸的,就没大多看,而是继续说他们的话题。 “我看咱们这天就要变哩”其中一个长络腮胡的汉子操着官话的口音说,“皇城里,刚上的皇帝老儿,晓得不” 元瑾微抬起头,朝他们那边看了眼。 应该是长期往来于京城和山西的晋商,他们说话的语气两边夹杂,她才基本能听懂。 “这咋能不晓得”另一个瘦些的说,“听说是啥刚冒出来的太子遗孤,才叫登基,现这皇城里都不一样了,咱这生意怕都不好做了。靖王回来是要打仗的。” “可不”还是头先那个说话,“咱西北靖王是啥身份,我看皇位就该是他的。叫个毛头小子得了去怎么得行。我还听说,靖王已经传了四方,要把军队都团结起来,把那小子推翻了” 在靖王统辖的地区,说这种话不仅不犯法,反而会被周围人追捧。对于他们来说,替他们剿除边患,保佑他们长治久安的朱槙才是真正的皇帝,那远坐在京城里的什么也不算。所以他说完之后,周围的人群里发出应和声。 元瑾低头吃羊肉,心里却激动起来。太子遗孤他们说的是,闻玉登基了 闻玉竟然成功了 这本只是一个奢望,没想如今却真的实现了,她怎能不激动。不枉费她这几年的辛苦。 那她更要想尽办法,赶紧回到京城才是。 元瑾正想到这里,却听到外面传来兵马铁骑的声音。 驿站内的人也听到了,纷纷好奇起来,出门去看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靖王的人追上来了 元瑾心下一沉,不可能啊,除非他们一路跟着自己,不然怎么可能找得这么快 她来不及做更多的思索,看到这驿站有个后门,丢下吃了一半的羊肉,只将两个白面饼油纸一合,放进了怀中。赶紧从后门退了出去,倒也没有走远,就躲在门后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来意,若真是来抓她的,那她仓皇出逃不是更引人注意么。 只见门口跑来几匹青骢马,那马随着主人吁地一声停住了。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个人,元瑾一看就皱了眉。 来人面容俊美不凡,身着暗红劲装,黑牛皮革带和长靴,外还披了件薄甲。嘴唇微抿,永远一副别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表情,不是顾珩是谁。 他进店之后,官兵就将店内清场了,见是官兵,也无人敢招惹。这驿站中的人瞬间就都去了。 顾珩挑了张桌子坐下,将佩剑放在桌上。他身后的亲兵立刻去吩咐店家,端了热腾腾的羊肉汤和面条上来。 他却一时没有吃,而是凝视着羊肉汤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顾珩一副坐下来吃饭的架势,元瑾便放心了,那这自然不是来抓他的。朱槙退回山西,肯定是要割据山西和西北,自立政权与闻玉敌对。像顾珩等他的支持者,自然也会回到山西来。 但是他现在在驿站里吃饭,她自然也不能过去了。 顾珩看了一会儿,对亲兵说了句话。那亲兵就立刻将店老板带到了他面前。 店老板不知是哪里招惹了官老爷不高兴,怕得浑身发抖。赔笑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顾珩却道“我记得你这里之前,卖一种羊肉馅儿的烙饼,现在还卖么” 老板听到是问食物,才松了口气道“那饼做起来费时,现在已经不卖了。”看到顾珩瞟过来的眼神,他又立刻说,“当然,如何官老爷想吃,小的立刻给您做” “快去做吧。”顾珩淡淡道,那亲兵立刻从怀中摸出一锭足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雪白的银子,还印着官印,店老板立刻满脸堆笑地接了银锭,下去和面了。 这倒是奇怪了,此处去太原不远,怎的顾珩不先赶路同朱槙会和,反倒是在这里停留,要吃什么羊肉馅儿的烙饼。 元瑾突然想起,当年她刚救了顾珩的时候,似乎就是将他带到了这附近的院子里。这驿站铺子,她似乎也曾领他来过,吃的正好就是羊肉烙饼。 顾珩难道是在这里停下,追忆往昔的 不,不,怎么会呢。再说会又如何,这关她什么事呢。 现在该怎么办 闻玉登基的事既然已经传遍了,顾珩遇到她恐怕也只有一个举措,那就是抓了。 元瑾看了看周围,这是驿站的后院,养了些驴和马,后面还有几间客房,不知道有没有住人。这四周的围墙太高,且无个垫脚的物件,恐怕她是爬不上去的。 元瑾只能希望顾珩吃了东西赶紧走,不要在此逗留的好。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又将目光转回去看那几匹马。这几匹马似乎都非凡品,马匹高大,肌肉遒劲,鬓毛金棕色。仿佛是塞外名马大宛驹的模样。元瑾曾跟着父亲在任上,是认得马的。 一个普通的驿站,养了几匹大宛驹,是不可能的。 若只是歇脚的客人,又自然不会将马养在驿站的内院。 还没等她思考个所以然来,外面突然有人说“大人你看,此物甚是奇怪。” 她立刻往外看去,只见一个亲兵手里端着这驿站主人的银钱盒子,走到顾珩面前,然后从其中拿出一粒银球,递给顾珩。 元瑾心中一跳,那是她方才当做银钱,付给店主的银香球 顾珩也接了过来,捏在手上打量了一番。 这银香球做得异常精致,镂雕海棠花纹,里头又有一银质半球,用来盛放香料。这样精致的做工,似乎不是这地方能寻到的。他问店家“此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店家犹豫了一下,才说“方才有个姑娘来次吃饭,当做银钱付了我。我见是银的便收下了。” “那姑娘什么模样”听说是个独身的姑娘出现在这里,顾珩便起疑了,立刻逼问店家。 店家也说不上来,只道“灰头土脸的,看不清样貌,年纪应该不大。方才还坐那儿吃饭呢,现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店家往后看了看。 听到这里,元瑾看顾珩的脸色,就知道他已经起了疑。 他也许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但他有极强的眼力。如此精致之物,只能是御造或者京城中最顶级的家族才能有的,无论是谁,出现在这里都很可疑 顾珩果然抬起头,一句话没说,就直接道“给我搜” 而这瞬间,元瑾已经飞快地离开后门,一扫院中。没得选择,只能藏进这些客房中了。 怪她出门不看黄历,竟碰到了顾珩 若真的让他给抓回去,那朱槙也许会活吃了她 在大量的士兵涌进后院之前,元瑾已经迅速跑进其中一间客房藏起来,又将门严实合上。 她透过门缝往外看,果然看到那些士兵已经进后院了。顾珩随即也走了进来。 店主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追进了后院,赔笑道“官爷,官爷,方才那人趁乱走了也不一定的我这后院您看,也没个人那” 顾珩根本没理会她,站在原地一脸的冷漠。 元瑾紧紧盯着顾珩的下一步动作,却没料,突然耳边传来一句沙哑而压低的声音“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房间里竟然有人 元瑾心下一惊,立刻就想转过身来,但这人却按住了她的肩,不让她转。 “别动,你动了光线会有变化,顾珩会察觉得到。”这人又贴在她耳边说。 这人竟然还认识顾珩 元瑾立刻想起院子里那几匹大宛驹。难道此人也是边疆战将只是这声音实在是太过沙哑,她听不出是谁。不知道他究竟是哪派系的人物。她也压低了声音道“敢问阁下是” “不必问我是谁。”这人却继续说,“我倒是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躲着顾珩。我看你年纪也不大。难不成,你被家里人强行嫁给他,你不愿意,所以逃婚了” 元瑾听了心道这人真是无聊,怕是平日里三言二拍看多了。 不过他见自己躲着顾珩,非但没有出声举报,反而还帮助她隐藏,可见是同顾珩有过节的人。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他追我是因为我家哥哥在他府上做事,摔了他个碗,我家的所有家产给他抵债还不够。他还要将我捉去卖给人家做奴婢才算完。”元瑾随口就瞎掰了个理由,反正把顾珩的人品说得越恶劣越好。 “哦。”那人煞有其事地应了,又忽地转换了个语气,“好无聊,我还以为会有什么爱恨情仇。比如你哥抢了他未婚妻,他拿你来抵过。或者你怀了他的孩子,他却纳了小妾,你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这人怎么这么聒噪。 “您能不能稍微安静点。”元瑾轻轻道,“顾珩也不是聋子。” 那人哟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但不知道为何,这个人的说话风,又给了元瑾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说不出像谁,可是非常的熟悉 这人是谁但这声音,她分明从来没有听过啊。 那人将一只手撑在她身侧,也往外看“他似乎要走了。” 顾珩也只是略有怀疑,见的确四处无人,就准备这么算了。最后再看了一眼,招手让军队撤出院子。 直到看到顾珩退出了后院,元瑾才稍微松了口气。她正准备转过身同此人好生说道,就又听到了前面传来勒缰绳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一声“侯爷,急报” 元瑾顿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大约是过了两息的时间,顾珩看了急报是什么,随即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严厉了许多“立刻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元瑾心下一沉,他恐怕是接到朱槙的传信了知道她已经跑了,而靖王正在四处围捕她。顾珩再联想那银香球,自然就能立刻想到就是她在这里出现过。 他肯定要立刻把她找出来 方才还没有搜查的后院自然不能放过,一群人军队涌进来,而顾珩也将这里作为了重点搜查的地方。看了一眼这些房间,冷冷道“给我一间间地搜” 元瑾眼看着他们开始搜索起来了,隔壁发出很大的动静,想来是柜子桌子都要踹开,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立刻躲藏的地方。马上就要到她们这间了,而躲藏肯定是没用的。 正在元瑾迅速思索该怎么办的时候,背后那人却似乎有些警惕了,说“阵仗这么大,不像是什么他要抓你去卖吧。你究竟是谁” 元瑾道“等价交换,阁下不妨先告诉我你是谁,与顾珩究竟有什么仇如何” 他笑了笑“你如何知道我与他有仇”避而不谈自己的身份。 外面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了,元瑾不回答他,而是压低声音道“便先不论你的身份了,你有多少人马” 他还未说话,元瑾就说“他若是找到此处,发现你我恐怕都逃不掉。我现在有个计谋,但是需要你的配合,你带的人,能否与他一半的兵力想抗衡你不用再问我怎么知道你有人马的,院子里的大宛驹必是你的,你又能一眼认出顾珩,必不是普通人。既然如此,你出门不可能不带人马。” 他果然没有再多问,而是颇有些赞赏一般,勾了勾嘴角说“带了三十人,如今潜伏在这院子暗处,应该是没问题。” 元瑾才道了一声好,低声道“希望我帮阁下这一把,阁下也带我离开,届时必有重酬。”说完整了整衣裳,走了出去。 “魏永侯爷,别来无恙了。”元瑾淡淡地说。 顾珩一眼就看到她款款走出,小脸上还沾着灰。却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笑容。他眼睛一眯,伸手一招让军队将她团团围住。 “王妃娘娘倒是让属下好找。”顾珩的嘴角竟也露出一丝笑容,“刚收到殿下的命令,必将抓王妃娘娘回去。属下也不想伤了娘娘,娘娘看自行跟我上路如何” “明人不说暗话,想必侯爷已经知道我已经背叛殿下了。”元瑾道,“一个背叛者回去是什么下场,侯爷也知道,我今天,恐怕是不能跟你回去的。” “哦”顾珩的语气冷淡下来,“王妃娘娘的意思是,需要我动粗了” “侯爷稍安勿躁,其实,我是有东西能同侯爷交换的,只希望交换之后,侯爷能放我一条生路。”元瑾道。 顾珩倒也没有立刻反对,而是冷笑道“王妃娘娘又有什么花招” 元瑾淡淡地道,“我听说,侯爷这么多年未曾婚娶,是因为当年你在山西的时候,曾经遇到一心爱女子。这些年,你都在找她的下落,我说的可对” 顾珩并不意外,他的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薛元瑾作为朱槙的枕边人,知道也是正常的。 “你究竟要说什么”顾珩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我知道这女子的下落。”元瑾道。 而她终于看到了顾珩脸上的一丝表情波动,但是并不明显。 因为顾珩根本不相信,他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的人,薛元瑾随便就能知道,这怎么可能 元瑾也不管,继续说“侯爷不是曾觉得,我与她十分相似么,那正是因我曾与她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缘故。她教过我下棋,她还告诉我说”她刻意地顿了一下,“她曾在战场上救下一个年轻男子,那时候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她用尽办法都没有将他的眼睛治好,最后不得不离开。想来,这个人就是侯爷你了。” 直到薛元瑾说到这里,顾珩的神情才发现了明显的变化,他几乎有些震惊地薛元瑾。嘴唇动了动“你你是怎么” 不,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 这是她的阴谋诡计,她想逃跑的阴谋诡计 可是,他被救过的事的确很多人知道。但他那时候差点双目失明的事,他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当真见过阿沅 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他不知道的可能性。 “你休想骗我”顾珩冷冷道,“这是你从哪里听来的吧” 元瑾又道“侯爷还不信那你们曾住的那院子里,有一株槐花,她曾亲手摘了槐花送你,还差点从树上摔下来。”说到这里的时候,元瑾自己都顿了一下。其实她并不想利用这件事,她甚至不想再提到这些事。但是她现在必须要利用。“这样的事,除了她亲口告诉我外,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了吧” 顾珩听到这里,已经是彻底的心神大乱。 那时候他双目失明,看不到树上开的槐花,他之前从未看到过槐花是什么样子。阿沅就跟他说“这有何难” 她像个猴子一般灵活,很快就爬上了树。但是在下树的时候,他却听到传来了她摔落的声响,他连忙走过去要拉她起来,她却笑嘻嘻的说“你看,这不就是槐花么。” 她将她摘的那束槐花塞进他的手里,抓着他的手指去摸索,还问“你看,它就是这样的” 她急切地想让他摸索,而他却一把将她拥入了怀里,抱得紧紧的。 他更怕失去她,更怕她会出什么事。 她才是那个,让他不至于堕落黑暗的深渊的关键。 顾珩想到这里,心情彻底为之激动起来。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元瑾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快告诉我,她她在哪里现在在哪里” 他找了这么多年,已经快要疯魔。如今突然知道了真正的线索,怎能不激动 捏着她的手,都已经生疼了起来。 元瑾见他这般,心中蓦地升腾起一股悲凉。 而顾珩由于太过激动,连她这一丝的异样都没有注意到。 她淡淡地道“我自然会告诉侯爷,但是我有个条件。我只告诉侯爷一人,你周围的这些人都必须要退出去。” 顾珩几乎没怎么犹豫,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了。立刻就叫人“你们都先退出去” 他身后的军队如潮水般退出。 元瑾笑了笑“退到门外还不够,需得退到三十丈外。” 顾珩这时候有些犹豫了,他紧盯着薛元瑾。如果薛元瑾只是个普通人,那他就是对她严刑拷打也没有关系,但她不是,靖王殿下没有发话,她就仍然是靖王妃,就是他也不敢造次。 他又太想知道了,这甚至已经成了他的魔障了。对他来说,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顾珩吩咐亲兵去传了话,他的军队果然退得更远,直到元瑾目测当真是在三十丈外,她才看向顾珩。 她的手已经快要被顾珩抓青了。 她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现在,恐怕还不能告诉侯爷。” 她话音刚落,从房檐、墙后、甚至是屋中,突然窜出二三十人,而薛元瑾趁机甩开顾珩倒退,这三十人持雪白长刀将她团团围住。 顾珩也瞬间就反应过来,后退后将佩剑拔了出来,冷冷道“薛元瑾,你又是在骗我” 随即,一个人才从房内走出来,说“顾珩,你对一个弱女子都这般阵仗,她骗你又能如何” 那个人慢慢走到前面来,薛元瑾才真正的看到他的脸。 他身材高大,也是约莫三十岁。长相应该是英俊的,可惜脸上徒添了一道刀疤,将他的额头几乎划为两半。浅棕色的眼珠,左侧嘴角带着一个小小的笑涡,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有。而他看着薛元瑾,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元瑾看得浑身一颤,蓦地一股鼻酸突然涌上来,顿时她眼眶就红了。 五叔 竟然是五叔 他回来了,他竟然从边疆回来了 这是元瑾重生以来,看到的第一个长辈的亲人。这和看到灵珊的感觉不一样,纵然五叔可能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但是也不知道怎的,看到他对她笑,元瑾就突然有种,他也是知道她的感觉。 但是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 元瑾分明记得,五叔的声音是很清亮的。而且他的脸上又怎么会有疤 “竟然是你”顾珩眼睛一眯,立刻就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人。随即他冷笑道,“萧大人怎么的,你也敢到山西地界上来” “侯爷这话说的,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怎么就不能到山西来了呢。”萧风微笑道。 顾珩却是不屑的,继续冷笑说“宫变时若不是薛元瑾泄露了殿下的战略图,殿下早已将你们拿下。怎轮得到薛闻玉那毛头小子登基而今现在你们身在山西,这是靖王殿下的地盘,还以为你们逃脱得掉吗” 他手一挥,也立刻从门外涌入了三十多人,与萧风形成对峙之势。 看来他也是留了一手的,没完全被迷惑了心智。 其实局势仍然是对元瑾和萧风不利的。 虽然他们能同顾珩对峙,而且萧风还比顾珩更丰富成熟的作战经验。但是他们不能耽搁太久。刚才顾珩一发现薛元瑾的时候,恐怕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地去通知靖王了。 此处去驻地不远,靖王又一直在沿着向京城的方向追来,说不定很快就会赶来了。 若朱槙追过来了,那才是真的走不掉了 所以必须要速战速决 萧风没有继续接话,而是往四处看了看,才说道“想来,我似乎是有五年没回到山西了。没想到一别经年,这驿站倒是跟以前一样。” 五年前,这里还是元瑾的亲生父亲萧进的驻地。 顾珩径直看着萧风,嘴角带笑“这忆当年之事,没想到名满天下的萧风萧大人也会做啊。” 自萧太后下台后,萧家的人都同他有深仇大恨,根本不必客气。 “当年,我还经常带阿沅来此吃面。”萧风口中,突然又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阿沅特别喜欢这家的羊肉馅儿烙饼,她时常跟我说,她能一口气吃三个。” 顾珩的脸色突然凝滞了,他慢慢道“萧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阿沅 而元瑾听萧风说出这句话,也看向了萧风。 萧风一笑“怎么了,侯爷听过这名字这是我侄女的小名。” “你侄女”顾珩说到一半,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喉咙咯了一声,脸色变得煞白。 萧家阳盛阴衰,萧风这辈只有萧太后一个女眷,而萧风的下一辈,也只有一个女孩,就是当初曾被指婚给他,他却又想尽办法拒绝,甚至不惜逼宫还害了她全家的那个萧元瑾。 “你侄女不是”顾珩说话顿时变得有些艰难,他问道,“你不是只有一个侄女,便是当初的丹阳县主么” “是啊。”萧风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笑容,“元瑾小名就是阿沅啊。” 顾珩脑中轰然一声。 不是的,不会是像他想的那样的 萧风又继续说“只不过旁人不知道,只有她亲近的人才知道罢了。她十四岁那年来她父亲的驻地玩。我时常带她到这驿站吃面。不过她生性贪玩,经常乱跑我记得她好像还曾经从边疆捡了个伤兵,养在这附近” “不”顾珩突然暴吼,他的眼睛突然胀满红血丝,“你说谎阿沅怎么会是萧元瑾”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阿沅怎么会就是萧元瑾呢,怎么会是丹阳县主呢 “侯爷怎的突然如此激动。”萧风却笑了笑,“我听说,大姐曾想将阿沅指婚给你,可你不想要,并且因此,还参与了靖王的谋逆活动,是吗” 顾珩心乱如麻,听到萧风的话,捏紧了拳头。 他脑海中,浮现了阿沅模糊灿烂的笑容。 很多曾经忽视的细节突然浮上心头。 阿沅其实是一个身份特殊的女子,因为她在西北候的驻扎地犹如出入无人之境。阿沅小他四岁,而当时说媒的时候,母亲曾告诉他,县主也只小他四岁。阿沅喜欢下棋,而母亲也曾跟他说,县主精通棋艺,以后两人可以闺房对弈。 他之前,一直认为萧元瑾就是养在深宫的,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是阿沅。 但现在越想,仿佛就是如此 他之前为什么会遍寻阿沅不得是因为阿沅根本就不在山西,她早就已经回到了宫中。 他之后为何也寻阿沅不得因为阿沅已经死了啊。 不他不能相信 顾珩突然看到了元瑾,他朝她冲过来,根本不顾周围人的,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刚才说了这么多她的事情,这些是只有她才知道的你告诉我,阿沅究竟是谁她究竟在哪儿” 元瑾知道顾珩其实心中已经信了大半,他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她之前不想说,是想让顾珩就这么一辈子不知道,一辈子被惩罚。 但是现在,似乎到了应该说的时候了。 她道“方才那些,的确是一个叫阿沅的姑娘告诉我的,只是我后来再也没有看到过她。说知道她在哪儿,不过是骗侯爷的罢了。但阿沅姑娘的确告诉我,她的本名是叫做萧元瑾。” 顾珩的手渐渐松开,最后一丝希望落空,他的脸色苍白得都不像个活人了。 萧元瑾 萧元瑾竟然就是阿沅,竟然就是阿沅 他满心记挂着阿沅,所以不愿意娶萧元瑾,为此抗旨不尊,还与靖王等人联合推翻了萧太后,害了萧家全家人。并且,他以为厌恶萧太后这种赐婚。还买通了丫头,在阿沅的汤药里下了毒。 因为这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他后退几步,突然之间几乎无法站稳。手下不得不立刻扶住他“侯爷,您怎么了” 顾珩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 阿沅,那个救他照顾他,为他治眼伤,带他重新感知世界,感知一花一草,一事一物,重新给了他生命的勇气的阿沅,竟然就是丹阳县主。而他呢,拒了与她的亲事,还毒死了她,害了她萧家满门 顾珩越想越无法承受,嘴中竟然涌上来阵阵的腥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第67章 顾珩重新地闭了闭眼睛。 不行, 他不能被这么蛊惑,这件事还有疑点, 他们完全可以串通一气来戏弄他。 况且就算真是如此,他这个时候也不能乱了方寸。他现在应该做的,是抓住这两个人。只要抓住了这两个人回去逼问, 那什么问不出来。到时候便能知道真假了。 是他魔障了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眼中的猩红仍然没有退去,厉喝一声“给我抓住他们” 顾珩最后还是清醒过来了 元瑾看了萧风一眼, 他似乎早有准备向她点头示意。带的人立刻与顾珩的人缠斗起来, 而萧风拉着元瑾两步迅速走到马厩旁,将元瑾送上了马, 自己也翻身上了马。 门外就是重重守卫, 萧风却根本不顾这个。而是低声对元瑾说“把马鞍抓紧了。” 元瑾听他的抓紧话了马鞍。同时,萧风一勒缰绳的同时一夹马腿。马嘶地立刻向前冲去。 顾珩一看暗道不妙, 想带人上前阻拦。但那马竟然助跑之后, 竟然身姿矫健地一跃冲过了院墙, 落在了地上。没有任何停顿地立刻向前冲去。 他们竟然连前门都不走 顾珩立刻带着人想追过去, 而他又看到,那马在不远处停下来了。 马掉头过来, 薛元瑾看着他,淡淡地道“魏侯爷, 我们这便要走了, 我最后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你可知道, 靖王其实早已知道, 你一直在找的那个女子就是丹阳县主。” 顾珩一愣,心头也随之一震,但却仍然冷冷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元瑾却只是一笑“侯爷回去问问便知,尽可不信吧。” 说完之后她才向萧风点头。 萧风一勒缰绳,那马又飞快地奔跑起来,很快就从山坡上消失了。 剩下的人见萧风走了,也不再恋战,纷纷上了战马准备杀出一条血路。只是有些人死在了军队的围攻中,另一些却成功突围,追在萧风后面远去了。 顾珩的亲兵见拦截不成,跑过来问顾珩“殿下,逃走了二十三人,咱们可需要追捕” 但是顾珩却久久地不说话。 亲兵小声提醒“侯爷” 顾珩淡漠地道“传话告诉殿下,就说他们往榆枣关的方向去了。” “那咱们不追”亲兵迟疑,明明他们现在追击更方便。这时候若是不追,靖王殿下知道了是肯定会怪罪的。 “我还有一件要事处理。”顾珩道,“你立刻去附近找个画师来,再把曾经在慈宁宫当过差的松统领找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侯爷”亲兵还是忍不住劝道,“他们并没有跑多远,虽领头的骑的是大宛驹,但剩下的人并不足为惧。咱们若是抓住了他们” 他话刚说到这里,却看到侯爷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语气凌厉而冰冷地道“我说不追了,现在就去请画师,你明白了吗” 亲兵跟了顾珩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样发脾气。顾珩的双目仍然泛红,竟然有种疯狂之意。 “是”亲兵自然不敢再违逆他,立刻小跑着去吩咐话了。 元瑾一行人没有停歇,直到跑到了一处李子林才停下来。 夏末正是李子成熟的时候,枝头上挂着累累的紫色果实,大家也口渴了,便不少人去摘李子吃。萧风则见天色不早了,马也跑累了,就命令在这里扎营休息一会儿。否则马匹会支撑不住。 他们在地上燃起篝火,除了萧风外,其余人都去打猎了。元瑾才起身看着萧风,方才情形危急,她都来不及和他说说话。 但这时候四下无人了,看着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只觉得沧海桑田,所有的言语都化成了堵塞在喉咙的哽咽,化作心中涌不出来的热流。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害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忍不住。 萧风却露出了她熟悉的笑容,轻声说“怎么我的阿沅,像傻子一般的看着我。” 只他这一句话,元瑾的眼泪就突然涌上来,她震惊地看着萧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喉咙哽得厉害。勉强地说“你怎么会知你怎么” “五叔什么不知道。”萧风说,“阿沅,五叔回来了。你再也不会是孤单一人了。” 元瑾竟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进他的怀里,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萧风也将她紧紧搂着,将怀里的柔软身躯紧紧抱着,他轻轻地哄她,而元瑾则放声大哭。她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哭。 萧风知道她其实痛苦到了极致,她肯定以为萧家人都已经死了,她再怎么聪明坚韧,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得知家人尽亡,家族尽毁,曾经那些疼爱她保护她的人化为飞灰,她只能自己坚撑。而在看到亲人的时候,这种坚撑突然如冰雪消融。她可以在没有亲人的时候坚强很久,但是一看到他却终于忍不住崩溃痛哭。 阿沅之前是个多么坚毅的姑娘,他深有体会,能让她哭成这样,再想到两人之前所经历遭遇的一切。萧风心里充满了心疼,他只是不断地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不要哭了都已经好了,都过去了” “他们都死了”元瑾紧紧捏着他的衣襟,哭声带着抽噎,“五叔,他们都没有了啊” “我知道。”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以为只有我了” “五叔也知道。” 萧风不停地安慰着她,元瑾虽然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却是从小被他们宠大的,他们几个兄弟底下唯一的嫡女,怎能不宠。她应该要软弱一些的,她撑了这么久了,可以软弱的。 元瑾发泄之后却冷静下来,她其实不是那种喜欢撒娇示弱的人。发现自己竟将萧风的衣裳哭湿了一大片之后,就又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因为与他亲近,两人自小玩得好,萧风曾用脖子驼着她骑大马,还在她不听话的时候,一把将她抱起来就跑,不理会她的吱哇乱叫,她怎会因为这个不好意思。她是因为自己少见的软弱。 以前跟萧风一起玩,就是从树上摔下来,她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哭,而是去踹他一脚。因为他没接住自己 不过这都是小事,元瑾立刻问萧风,是怎么看出自己的。 萧风苦笑“是那份名单。” 他说的是元瑾曾经让徐先生交给他的名单。 “我很早就知道萧家有这股势力在,但是家族中只有一个人知道,就是大姐,连你父亲都是不知道的。”萧风说,“我一开始以为是大姐没有死,但是又得知,这是出自一个年轻姑娘之手,我便开始怀疑是你。”他眼神愈渐深沉,“这个姑娘一切的行为做事方式,都与你的习惯符合,只是年岁什么的完全对不上,我也只是半信半疑。” 萧风看向她“直到我刚才遇到你。” “你的语言神态是不会变的,我越看就越怀疑。而当然我真正怀疑,是在你和顾珩说那些话的时候。”萧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阿沅生性谨慎,绝不会将这些事告诉旁人知道。并且她在山西的那段时间,从未出过大哥的驻地,又怎么会遇到什么小姑娘将这些事告诉她呢。这样推测来,只有一个解释,便是你就是阿沅。当然,我最后真正确认,还是在你扑过来的时候了。只有阿沅才会这般扑我。” “虽不知你为何会变成这般,但我知道你就是阿沅。”萧风说着看她。 元瑾也笑了笑,他不刨根问底也好,否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她的目光落在了萧风脸上,又皱了皱眉。 “你这脸上的伤”元瑾伸手想去摸一摸。“还有你的声音怎么” 萧风却别开头,错过了她的手。 他顿了顿,似乎也不知道怎么说“能留下一条性命已是万幸了,阿沅,不要过问了。” 看着自己一贯谈笑风生,幽默风趣的五叔变成这样,元瑾心中也一痛。他要经历多少苦痛,才能平淡地讲出这一番话。他其实远比自己更痛苦吧,她一觉醒来异变都已发生,而萧风却是实打实的经历了这一切。 “罢了,不说这些了。”萧风盯着她,严厉地道,“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会嫁给朱槙” 元瑾没料到他突然提到这个,嘴角微抿“五叔,我是为了” “不论你是为了什么”萧风打断了她的话,“他发现了你的身份,你还能活命吗就算你想为大哥他们报仇,也不能如此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你若有个闪失,我怎么同他们交代” 原来他是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担心自己的安危。 她眼眶一红,又要辩解。 “当我不知道,你曾为了大姐刺杀他五次,你以为他真的不记恨你”萧风说,“我这次来,就是要把你带回京城的。从此后你就离朱槙远点,此人极善权谋军政,你不能应付。” 萧风都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她还能说什么。 萧风见她眼眶红了,又缓和了语气道“总之,既然我回来了,接下来这一切都由我接手,你好生休息就是。” 元瑾知道,萧风是想担负起萧家男人的责任,不想再把这一切给她扛着。 但是,萧家的女眷,也从来不是无能之辈啊。 元瑾苦笑道“五叔,恐怕这是不行的。”她继续说,“您一个人是战胜不了朱槙的。加上我或许还有可能。” 萧风的确是萧家除了父亲外,行军作战最有天分的一个人,但是跟朱槙比可能还要差一些。 萧风看了她一会儿,只能叹气。 元瑾从来不是那个,会躲在他背后任他保护的人。 这时候正好打猎的人回来了,在篝火上烤熟了兔子、野鸡等物,只洒了一点盐,吃起来就很鲜美了。 萧风递给她一个烤好的鸡腿“罢了,这些都回去再说。眼下我们还在山西境内,朱槙肯定是在追捕你吧明天就到榆枣关了,只要过了关,他便不能再追上来了。” 过了榆枣关应该就是闻玉如今的地盘了。 那也得要,他们能先过了榆枣关再说。 元瑾接过鸡腿却没吃,看了下萧风带的二十多个人。他这次轻装入山西,就是为了来救自己的。为避免打草惊蛇,只带了三十多个人,不过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方才折了十多个,眼下这群人也略显疲惫。 “若是朱槙追上来,我们必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行。”元瑾道,朱槙军队的行军能力很恐怖,这个方向能出山西的地方只有榆枣关,极有可能会被追上来。她看了看远处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突然问萧风,“五叔,这附近有集镇吗” 萧风微微楞了一下“你问集镇做什么” 朱槙是在傍晚到达驿站的。 他高坐在马上,紧抿嘴唇,举目四眺这周围的地势。 有人跑到他的马前跪下,道“殿下,侯爷说是有急事要立刻去处理,先行离去了,只留了一半的军队在这儿,和这字条给您。”说完他站起来,将字条递给了朱槙。 朱槙看了之后,面无表情地将之捏成团。 顾珩的这个行为是很大胆的,他才发号了施令。顾珩真正应该做的,是将元瑾追击回来,但是他没有。只留了张似是而非的字条,甚至都没有等到他来。 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凌也骑在马上,有些忧心地道“殿下,如今西北各将领已经被召集到太原,恐怕是您要赶回去了” 现在薛闻玉已经登基,他们必须要拿出应对态度来,再晚就不行了。 朱槙自然也知道,他不能浪费太长时间。 薛闻玉想坐稳这个位置,肯定会除去他。同时他也肯定不会让薛闻玉坐稳那个位置,朱槙如今总算是悟到一个道理,只有把这天下都抓在手里,才能不愧对自己这么多年保家卫国所受的苦,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才能拥有极致的权势。而极致的权势,则代表了一切。 “不行。”朱槙淡淡道,“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先向着榆枣关追再说,他们没有置换的马匹,肯定要停下来休息。” 他现在还暂时放不下这件事,必要知道,薛元瑾是为了什么不可。 他不觉得光因为薛闻玉就能让元瑾做出这样的事来。元瑾对自己的态度是非常复杂的,他都已经主动求和,原谅她的过往了,她竟然还敢跑,不把她抓回来,好生惩戒,他心里如何过得去 朱槙没有在驿站停留多久,就带着兵马继续向前追。 元瑾一行人则是天还没亮就继续赶路了。 榆枣关是以种植枣子闻名的地方,路上村落不少,枣树蓊蓊郁郁,半青的枣子累累缀在枝头,将枝桠都压弯了。可见今年又是一个丰收的年景。除枣子外,这里更有大片大片的玉蜀黍田地,太阳晒得人发晕。她们从凌晨一直赶路到了下午,才看到榆枣关出现在眼前。 一片荒凉草野展开在眼前,路也近乎荒芜,却有不少宅屋立于关口。据说这关口是山西与北直隶五台县的交界处,供往来的枣货商人经商,还出现了小集镇,但后来此道被官府查封,所以集镇也荒芜了,守卫的人也不多。只要过了榆枣关不久就是五台县。 眼前榆枣关在望,萧风等人也加快了速度,只要跨过关口 “将军,这榆枣关竟无人守候”有人大喊,声音有些兴奋,“咱们不用冲关了” 萧风却心中一凉,总有种说不出的预感。 却正好听到旁边的元瑾也大喝一声“不好,快停下” 萧风立刻勒马站住,喝令手下倒退。却看到前方那些荒废的宅屋之间,果然冒出了不少人。为首的正是高骑在马上的朱槙。他身穿玄色劲装,可能是完全不需要任何伪装了,他的英俊中又有几分邪异,看着萧风淡淡地道“萧大人,沙场久别,你可是别来无恙” 朱槙竟先他们一步,到了榆枣关 萧风皱了皱眉,他们比不得朱槙,他一路过来可以在驿站换马。但他们一人只有一匹马,不敢让马不休息,怕就是这个空档让朱槙赶上来了。若不是元瑾发现端倪,他们已经陷入朱槙的包围了。 “上次见靖王殿下时我正要被发配充军,如今我自然是无恙的。”萧风说着含蓄一顿,“只是靖王殿下千辛万苦为朱楠取得皇位,却仍然被他所算计,而今退回山西,恐怕才算是有恙了。” 朱槙的目光却落在了元瑾身上。她竟然是会骑马的,单独骑在一匹略小的马上,站在萧风身后看着他。看来她的确是有很多事瞒着他,一点也不像表面所表现的那样乖巧。也是,她能在自己身边蛰伏这么久,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朱槙的情绪并未被萧风煽动,而是继续说“当初就是你大哥,在我面前也要恭让三分。怎的你反倒如此猖狂。真当我这山西,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么” 当初萧进在世时,的确对朱槙有所忌惮。能斩杀宁夏总兵,攻下土默特的人自然不简单尔后的无数次战役,也证明了这一点。 萧风见朱槙未被激怒,也暗道不好办。若是遇上顾珩,他们还有冲击之力。眼下朱槙堵住榆枣关,他们想要冲关口就是痴人说梦。若此时背后再来军队,便是形如瓮中捉鳖了。 凭朱槙的性,他会考虑不到这一点吗 元瑾则突然抬起头,道“别硬冲,往左撤走高洪口” 高洪口亦是关口,去榆枣关不远。只是因榆枣关把守较少,他们之前才选择此处。现在朱槙带人把住榆枣关,高洪口势必薄弱萧风听后立刻一拉缰绳,带众人朝着左侧奔突而去。他们本就未中埋伏,又突然朝左撤离,朱槙的军队措手不及。朱槙冷声道“给我追”他也立刻策马追了上来。 而元瑾这时候则和萧风对视了一眼。 六月末的荒野,天气干燥,元瑾他们一跃至丘陵的高处时,回望朱槙。 这时候元瑾策马上前,对朱槙笑了笑“殿下,您还是别追了吧。” 她的神色出奇的平静,让朱槙顿时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他正要策马上前,只见突然,这草野荒林之间就燃起了大火,火势也出奇诡异,竟然自上而下蔓延开来,瞬间就将他们包裹席卷。 火舌突地蹿起一丈高,火气的热浪逼得他的马倒退了好几步,其余的马也被火势感染,竟不顾主人呼喝地后退。 他们这是在下风口,火势蔓延得非常快,竟几下就将他们逼得越发后退。 朱槙立刻闻到了空气中火油的味道。 火攻,当年,在崇善寺的时候,这还是他教她的,对付他的方法。竟然现在立刻被她给活学活用,用到了他身上来。 朱槙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抬头看向元瑾“这是你早就准备好的” 这不会是萧风的计谋,萧风正统行军打仗出身,没有这么的诡计多端。 元瑾却不回答,只是一笑“朱槙,再见了。” 看着她转身离去,朱槙略微低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随之眼神一厉,竟不顾眼前蔓延的大火,策马踏过熊熊的烈火,追了上去。 元瑾跟在萧风等人身后策马而去。心料如此大火,他应该不会再追来了。便趁着这个时间赶紧往前溃逃。谁知她身后突然擦过猛烈的风声。还没等元瑾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在接近她的瞬间一脚蹬住她的脚蹬,落到了她的后面,紧紧地控制住了她的马匹。他身上的热度灼热得烫人。 是朱槙,他竟然不顾烈火,追上来了 他钳制住自己无法动弹,元瑾回头死命地瞪他。朱槙却是冷笑,在她耳边说“怎么,刚才想烧死我” 感觉到她的挣扎,朱槙紧紧将她按住,继续道“你怎的如此狠心,杀了我你便要守寡,你就这么想守寡吗” 元瑾气急“谁要给你守寡了,你死了我正好高兴” 朱槙抱住她的身躯,怀中这个人是如此的诡计多端,狡诈心狠,就连说话都这么毒。 “为什么”朱槙在她耳边问,炽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耳朵上。她整个人都陷入这个男人的怀抱中,听到他继续问,“你不仅背叛我,还三番四次的逃跑,究竟是为什么,告诉我。这绝不只是因为你弟弟,你必须告诉我” 前面的人已经发现了元瑾被制住,立刻策马来围攻朱槙。 元瑾道,“朱槙,你在榆枣关的粮草库也被我倒了火油,你再不回去看看,恐怕军马入冬就要挨饿了。” 朱槙紧紧地掐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这时候他的嘴角仍然有笑容,但是语气却很冷酷“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 她并不想知道。 朱槙继续说“我想把你抓回去,关在个屋子里,日夜惩罚你。” 叫她说不出这些刻薄的话来,叫她只能顺从自己。 虽然知道他现在不可能做到,但元瑾仍然觉得尾脊骨蹿起一股战栗,竟然想起那夜的场景。 她人生中首次经历这样的事,欲望的狂乱和索求的无度。 “朱槙,你”元瑾欲言又止,她看到朱槙的衣袍角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知道他必然是十分在乎,否则绝不会这样以身犯险。但是她不能告诉他真相,告诉他又能改变什么。 这时候萧风已经带着人拔剑追了过来,朱槙抬头一见,知道他不能再呆下去了,这次是他轻敌了,没想到元瑾竟这样的诡计多端。 他的人被留在了火势之下。他的战马又在跨过火的时候受了伤,而朱槙也没料到,薛元瑾这匹马恐怕是在集市上买来的小马,根本承不住两人,他无法用这匹,再把元瑾带回去。 这马身已经有些颤抖了。若是他此时还不离去,下场很可能是被抓。他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低沉道“别以为我放过你了,我立刻,就会来抓你。” 反正他总会,再将她抓到手上的,很快。 朱槙说完,伸手一揽她的腰,瞬间将她下了马。终是策马回奔。 萧风过来后,一把将元瑾扶上自己的马。没有停顿,继续带着人往前跑。生怕火势已尽,朱槙的人会追上来。 但他看着元瑾回望了好几次,也觉得有一丝不对。脸色一沉道“阿沅,你难道是对那靖王” 阿沅还年轻,又和靖王那样的人物长期相处,难道真的不会爱上他吗萧风非常不希望如此。 “不会。”元瑾淡淡地道,闭上了眼睛。 萧风只看了她平静的面容一眼,没有再问。 在她闭目沉思的时候,马匹已经冲破了关口,朝着她未知的京城奔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第69章 西北边漠, 夏季夜晚的凉风猎猎。 顾珩背对明暗不定的帐中灯火, 面对波涛汹涌的黑暗河流,风吹着他的长袍。他的面色坚寒如玉,像是雪山之巅的寒冰雕凿而成,对岸的点点星火映在他的眼眸中,却宛如沉入最深的夜色中, 隐没得不见踪影。 下属立在了他的身后,低声道“侯爷, 人找到了。” 顾珩才抬起头, 望着沉暗无光的天边,半晌才伸出手。“画像给我。” 下属恭敬地递上一副画像,他接过展开。 风将画纸吹得哗哗作响, 那画上女子斜依梁柱,眉眼清冷, 容貌绝世, 瞳色略淡。萧家人一贯的容貌特征, 浅棕色的瞳仁, 若是遇到日光照射, 必当美如清澈琉璃。将画上的女子衬得更清淡了几分。 这便是当年,名动天下的丹阳县主的样貌, 也是他曾经自小定亲的对象。 顾珩收了画像,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极小的时候,母亲就颇带几分神秘地告诉他“你有一门自小定下的亲事,是如今那西北候萧家唯一的嫡女, 太后亲封的丹阳县主。你不知道,旁人有多羡慕你这门亲事。” 但当时的他并不是很感兴趣,他自来就不是在乎男女风月的人。何况他少年傲骨,也不喜欢母亲说起,自己有个如此家世斐然的未婚妻的语气。他是个男子,建功立业理应靠自己,难不成有了这个妻,他就坐享一辈子荣华富贵了 后来他遇到了阿沅,更对这丹阳县主不屑一顾。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阿沅那样美好的女子,那丹阳县主生在权欲中心,每天所面对的,就是勾心斗角,就是权势滔天。纵然两人自小有亲事那又如何,他从未见过她一面,更是半点不想娶她。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营帐被挑开,里面的人看到他,慌忙地立刻站起来行礼。 这是个年已半百的老头,穿着件粗布长衫。虽年事已高,倒也目光明亮,只是可能因为生活劳累,额上密生皱纹。他抬起头来看到顾珩的脸时,先是眼睛一张,很快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曹先生不必惊讶。”顾珩坐了下来,说,“我的确是当年,你治好的那个眼疾病人。” 这人就是当年那个阿沅找来给他治眼疾的乡间大夫,顾珩费尽心力才找到他。看他惊讶的神情,应该是认出自己来了。 这曹先生有些惶恐,立刻又恭敬地拱了手“不知您竟然就是魏永侯爷,实在是有失恭敬” 顾珩摆摆手,示意不用说这些客套话。 “当年我患眼疾一事,知之的人甚少,不必再提。”顾珩轻轻道,“今日找你来,是为了向你询问一件事。我这里有一幅画” 顾珩将那幅画拿了出来,本来是要打开那幅画的,却突然间停顿了一下。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间觉得手有些沉重,不听使唤地颤抖。 这个结果,有可能是他这一生都无法承受的他也许,要背负一辈子的痛苦。 但是,他必须要知道 顾珩终于定下心,将画卷展开,放在了那郎中面前“老先生既然还记得我,想必记性也是极好,应该还记得当初带我去看病的姑娘吧。你看这画像中的女子可是当初那个姑娘” 曹先生看那画中女子,先是皱眉。随后他却露出了笑容“没错虽然打扮不同,五官也长开了些。但的确是这个样貌,尤其不同常人的是她的眼瞳,是要比旁人浅淡一些的” 顾珩的手将纸捏得皱起,语气仍然尽量保持平静。 “曹先生没有看错吧” 曹先生又仔细看了看,最后确定地点头“您那时看不清东西,这姑娘还给了我一锭金子,叫我一定将您治好。老朽这辈子也未见过一锭金子,记得实在是清楚” 哪个普通姑娘会出手就是一锭金子 “我知道了。”顾珩尽量平稳地说,“送客吧。” 立刻有官兵进来,恭敬地请曹先生下去。 而在曹先生下去之后,顾珩就支撑不住了,脑中轰然一声,差点没站稳。下属连忙扶住他“侯爷您怎么了” “我阿七。”顾珩颤抖地说,“竟然是真的,是真的” 下属顾七的心中酸楚。他这些年一直跟在侯爷身边,侯爷究竟遭遇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侯爷知道了阿沅姑娘就是丹阳县主,一时无法承受,这是伤极攻心了 “您先别急,我扶您起来”他忙说。 顾珩也想站起来,但是用力了好几次,都不成功。只抓着顾七的手,目光茫然,嘴唇颤抖“真的就是丹阳,她竟然就是丹阳她是我杀的阿七,她、她是我杀的啊” “您当时也不知道。”顾七也为他痛心。“您是一直在找她的,想将侯夫人的位置留给她,所以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您是没有错的” 他一直想找阿沅。 却不知道阿沅就是丹阳,就是他自小定亲的那个人 想起阿沅的笑声,阿沅跟他说“这就是槐花,你快摸一摸。”“你看不见也可以下棋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你整天吃我的饭花我的银子,我的私房都要给你花光了。” 想起他把阿沅抱在怀里,说“你若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不放开你。” 然后她终于说“我叫阿沅。” 最后,她是丹阳县主,是被他拒亲,被他一碗毒汤药杀了的丹阳县主。 顾珩突然间哭了出来,下属从未见过他这样,像野兽的悲鸣,像绝望到了极致,嘶哑而无声。他的手指掐得毫无血色,整张脸扭曲全是泪水。浑身都在发抖。 顾七非常担忧,他心里明白,这些年支撑顾珩的就是寻找阿沅姑娘。现在知道阿沅姑娘竟然就是丹阳县主,两个人若是没有阴差阳错,本是可以幸福一辈子的。但是顾珩犯错了,他跟着靖王反了萧家,杀了丹阳县主,恐怕他现在是真的几欲求死,想去地下见阿沅姑娘了 “侯爷,侯爷,您别这样”顾七连忙将他扶住,劝他,“当年的真相,您可一定要查清楚这不是您的错,这是这老天爷心狠毒辣,造化弄人。对了还有靖王,那天靖王妃不是说,靖王其实早就知道了吗您难道就不查清楚吗” 顾珩似乎仍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顾七心里焦急不已,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还有,那靖王妃薛元瑾也可疑得很侯爷,您难道没有想过吗薛元瑾,萧元瑾,这两个人的名字如此相似她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顾珩听到这里似乎终于有所触动,看向了他。 顾七仿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有些激动地继续往下说“您想想,我虽不了解阿沅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和您的事这般隐秘,她会告诉旁人知晓吗且连细枝末节都说得这般清楚靖王妃那时候才多大,她才十岁,她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在哪里遇得到阿沅姑娘,还能知道这些消息”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珩低哑地道。 顾七其实之前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感觉,刚才脱口而出,不过是想挽回侯爷的求生意志。但是现在,他却是随着自己说的说,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楚了。 他的眼眸蓦地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关节,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整件事其实都非常可疑。”顾七说,“侯爷,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但我也说不好究竟是什么。我先问您一个问题,您说,当时为什么靖王妃会告诉您那些事” 为了混淆他的视听,搅乱他的心神,以便于她能全身而退。 顾珩想到这里,突然也醒悟了什么。 一个普通的内宅妇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冷静理智的规划。且一个普通的姑娘,又怎么会背叛靖王,难道只是因为她的弟弟是皇室遗脉不,这绝无可能。她已经嫁给靖王了,这样的行为,只能是她本质的想法和谋划。 整个薛闻玉登基事件,真正重要的人物是薛元瑾,是她在其中谋划,从靖王身边偷走了谋略图。她既有如此的心机手段,又有这么强的行动力,并且还对靖王,对他,甚至是对朱询。都恨之入骨,那么 顾珩突然抬起头,他是因为太过激动和悲痛,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只有一个解释,薛元瑾,就是丹阳县主 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明一切,为什么她给自己的感觉如此熟悉,为什么她会背叛靖王。这个推测,使得一切的古怪之事完全得以解释。 顾珩闭上了眼睛。 如果她真的是阿沅,那她心里必是怨恨极了自己。她明明救了他,他不仅却还害了她。 顾珩一想到这里就如坠冰窖。但这又是一丝仅存的希望。 如果她还在人世,如果她还在,那他必定用尽一切办法去帮她,去爱她 他低哑的声音开口了“立刻去查,查薛元瑾的有没有出过太原,遇到过什么人。”他眼中冰寒,“另外,再查当年朱槙,是不是知道阿沅就是丹阳县主。” 顾七领命而去。 保定已经进入了秋季。 朝廷增援的派兵很快就稳住了战局,同靖王形成了牵制之势。但那保定卫指挥使仍然在靖王手中。 薛闻玉派了徐贤忠去和朱槙谈判,徐贤忠去了一天,回来的时候面色蜡黄,嘴唇发白。 他跟大家说“朱槙的态度很强硬,要求我们放弃保定。他才会放了张指挥使,除此外一步不肯让。” 萧风听了就一股子怒火攻心,冷笑道“他这是痴心妄想” 竟然连保定都要求送,保定可是京城的喉首,怎么不说把京城也送给他呢,那多方便,连仗也不必打了 元瑾却在一旁带着宝结泡茶。 徐贤忠看向她,二小姐一直沉默,这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每当这个时候,其实她就是在想什么东西的。他拱了拱手问“二小姐,您可有什么看法” 元瑾却说“这茶叫小叶苦丁,在四川等地很是普遍,又叫青山绿水。”说罢她将沸水倒入茶杯,那茶叶竟在短短瞬间内舒展开来,宛如刚盛放时一般新嫩,一时间,杯底果然如青山绿水般清新,叫人看了就心旷神怡。“只是味极苦,初喝的人怕是有些不习惯。不过这茶去火静心。宝结,你送一杯给大家。” 宝结屈身应是,将茶端至几人面前。 侄女亲手泡的茶,萧风怎能不赏脸,他抿了口就皱起眉。元瑾这泡茶的手艺跟她做菜一样烂,偏她还挺喜欢泡茶的,实在是有点折磨人。他道“阿瑾,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我只是在思索一个问题。”元瑾顿了顿,“朱槙做事必然有他想达成的目的。那么现在,他提出要保定,明知道你们不会答应,他为什么还要提” 萧风与徐贤忠对视了一眼,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么说来,其实朱槙根本就是为了激怒我们。他就不想求和 徐贤忠道“那如今可难办了。若我们当真进攻,不顾将领生命。那便是正中了朱槙下怀,舆论传出去于我们不利,也容易动摇军心。若我们不进攻,坐以待毙,却是让朱槙占了先机。” 元瑾笑道“徐先生,咱们还有别的选择。” 徐贤忠看向元瑾,眼眸一闪。 二小姐果然早有想法 三日后,朱槙的军营中急匆匆地跑入了一个参将。 此时的朱槙正和清虚等一众谋士站在沙盘面前,他身着铠甲,面容沉静端肃。正在平静地商议决策。 那参将跪在地上,禀道“殿下,不妙了,咱们陈副将被敌方擒获了” 朱槙皱眉看向他“怎么回事” 那参将才将事情详细道来。朱槙是有丰富战斗经验的人。这陈副将是朱槙留在五台镇的部队指挥官。他的任务便是保证朱槙后方的安全,以及粮草运输的绝对效率。算是一个后方的大保证。 这陈副将今日早上说是去巡查粮仓,却一去不返。下面的人正焦急寻找之时,萧风却已经传出话来说人在他们手上,想要得用保定卫指挥使交换。 “他怎么会被萧风抓住”清虚也皱了眉,“如此一来,就和保定卫指挥使的事发生了冲突。那用保定卫指挥使牵制朝廷的做法,就不管用了” 对方的思维很直接。根本不跟他们绕什么救不救人。直接将他们的人也抓了,双方对峙,看他们能怎么办 倒也是有高手坐镇的做法。 谋士们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阵,其实攻打保定卫并非一个太正确的选择,虽然如果能攻下保定,那么京城的防线便犹如无物。但是保定卫附近有京卫、真定卫,京城中有羽林军、神机营和千户营,是朝廷兵力的强势集中,且地势易守难攻。非常的难打,他们并不理解为何殿下会选择直接进攻保定。 清虚大人倒是知道,却不会跟他们明着说。 朱槙还没说话,那参将就道“不仅如此,咱们后方粮草也因此被他们截获。短时间内恢复供应不可能萧风那边还传话说若是殿下您顺意投降,那他便将几车粮草再度送上。” 这话一出,帐中立刻哗然。 朱槙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套路的行事作风有些熟悉啊,徐贤忠几个是不会想到从他的后方突袭的,也只有元瑾熟悉他的部署模式,清楚他后方有人管着,以此作为突破口,另辟蹊径。也只有元瑾才会如此刁钻,回回对他下手都极狠。抢了他的粮草,可能是想在入冬的时候饿死他。 她果然跟着来了并且还在与他作对 “这我早已有打算。”朱槙紧接着道,“保定内有个隐秘的粮仓,旁人都不知道,便在我们管辖以内。不必惊慌。” 原来殿下早就考虑到了这一层。 “那殿下,保定卫指挥使的事”一个谋士犹豫道,“咱们可还用他作为谈判的筹码如今陈副将被抓,恐怕是不能了。” “这我另有打算。”朱槙却只是冷笑,眼眸中透出一股邪妄。没说他会怎么办,究竟是放与不放。 但是就在不远处,元瑾被入秋的凉风一吹,便是遍体生冷,不由拢紧了薄斗篷。 今天似乎寒冷的外早些。 她在营帐中待久了,才想出来走走透透气。 她在一条浅浅的小溪前站定,大概是因过了汛期,水并不深。看得清水底的鹅卵石,以及一些半透明的小虾米游来游去。远处的草地已经开始泛黄,秋风猎猎,天地开阔,天际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淡蓝色。 她半蹲下来,想用手去触碰那些小虾。 但还没碰到,便一个二个地躲到了石头缝下去。 她只能笑笑收回手,正叫宝结拿手帕来擦,却突然听到一阵响动。 元瑾突然抬起头,看到对岸突然出现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身披黑色斗篷,正隔着河岸,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涌动着说不出来的东西。 元瑾眼睛一眯,竟然是顾珩 他不是正帮朱槙镇守太原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虽然没有驻扎,却也是在军营中,她只要随便一喊,便能招来大批人将他围攻,他是疯了不成 她立刻退了回来,她身边的宝结也随即高声道“前面那位是谁,请快些离开,莫惊扰了我们贵人” 那几人却没有丝毫动作,宝结又道“你若再不离开,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顾珩却动了,他径直地朝元瑾走过来。 元瑾见他走近,立刻要避开。他却一把抓住了元瑾的手“我有事要同你说”他的声音非常嘶哑,仿佛很久没休息好的样子。 “侯爷这是做什么。”元瑾冷笑了一声,“强闯地敌方阵营,你是不想活了么” 她才发现,不光他的声音嘶哑,嘴唇竟也发干起皮。但他抓着自己的手仍然十分用力,可以说用力得筋骨凸起,目光也十分执着。她都被捏得疼了,努力地想甩开他。 “我有事跟你说。”他顿了顿,欲言又止,但又目光灼热地看着她,“元瑾,我已经知道了。” 元瑾心中亦是震惊,他知道什么了他这般的态度难道是 她冷冷地看着他“侯爷在说什么浑话你知道什么与我何干”说着便甩开他的手想走。 “我都知道了。”顾珩却在她的背后说,“阿沅,你不必再伪装了,你就是丹阳县主。” 元瑾眉心微跳,闭上了眼睛。 “所以你才要背叛靖王,你才会这么对我。因为我们这些人都曾对不起你。朱询背叛了你的家族,朱槙杀了你的亲人,而我”他继续说,“你救了我,我却是恩将仇报,帮助朱槙害了你所以你才这么对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隐瞒我这么久如果你早些告诉我的话,我分明是” 元瑾听到这里,却是再也忍不下去,她冷笑着回过头。 他知道就知道吧,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元瑾听到自己冰冷而残酷的声音,“是你的话,你会对你的仇人如何我巴不得你永远都不知道,永远都沉溺在害死她的痛苦中。你便是不想娶我又如何,你拒绝便拒绝,为何要来害我的家人” 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了这句话,紧接着眼泪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难过吗,不后悔吗她恨不得杀了那个救顾珩的自己,但是她不能,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现在她终于能够,对着这些罪魁祸首,愤怒地喊出她的不甘和痛苦。 顾珩心中寒痛不已,但看着她如被触怒的小兽般,他仍然过来拉她的手。“阿沅,我不知道是你啊。我是为了你才拒绝的,如果我知道是你,我”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和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失之交臂。 若是他当初答应了,同她成了亲,一揭盖头发现竟然是阿沅,那是多么的美满。 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但是他偏偏没有。 “怎么,你是想让我原谅你吗”元瑾甩开他的手,嘲讽一般地道,“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休想” 虽然早已知道,但是听到她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珩还是无法承受,几乎如坠阿鼻地狱,烈火焚身的痛苦。他艰难地道,“不我不是想你原谅我。我,我已经知道了,你告诉我的事是真的。” 通过调查,他从朱槙的一个手下处知道,当年朱槙的确调查过这件事。虽然朱槙查的是丹阳有没有去过山西,并且待了多长时间。真正的聪明者,不需要知道太多。 朱槙当年想找出那个顾珩爱慕的女子,送给顾珩,让他能够全心全意同自己合作。 他在军中有顾珩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和人脉,很多顾珩没有找到的信息点,被他找到了。但是结果,他发现那个女子竟然不是别人,正好就是萧太后的侄女,丹阳县主。 他怎么可能会把这样的事告诉顾珩,他不仅不能告诉,还要把一切都强压下来,让顾珩再也找不到。 所以就算后来,顾珩腾出手脚去找了,却也半点收获都没有。 他憎恨朱槙,也憎恨自己。 “我会帮你的。”顾珩只是说,“朱槙对我没有戒心,我会在他身边帮助你。” 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赎罪。 只要能够弥补她,那就是值得的。 在朱槙身边做卧底,是一件非常凶险的事。元瑾就是前车之鉴,而顾珩还不一样,他若是被发现,朱槙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他的一切表情都沉静了“但你需要安排一个线人同我对接,地点在京城一家名叫仙味楼的酒楼里,那是我的产业。” 元瑾冷笑。 她闭上了眼睛。 多么可笑,这人世间的种种。这些薄情嘲弄的命运。 她仍然甩开了他,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 “你没有任性的权力。”顾珩在她背后说,“其实你心里明白,就凭你和萧风,想要战胜朱槙是不可能的。你们是没见过朱槙真正的能力,他强大到你不敢置信。之前你和你弟弟险胜他,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防备你。现在不一样了。” 她还是站定了。接受他的帮助,等同于接受他的恕罪。等同于接受过去的丑恶,换来现在的助力。 她不喜欢,不情愿这样。心里呼喊着拒绝。但是正如顾珩所说,她没有任性的权力。 她怎么会不知道朱槙有多厉害,无数年的针对,难道她真的撼动了他的根基并没有,之前能勉强压制住朱槙的是萧太后,渴望着她这几年的成长能够战胜朱槙这是不理智的,在孤注一掷罢了。 元瑾的拳头握了又松,最后才缓缓地说“你的接线人,叫什么名字。” 顾珩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他看着天光自云间的缝隙漏下,落在初秋的原野之上。 他的心中终于还是有一丝宽慰。 他还能帮她,幸好,幸好。希望这一切,都能如她之愿。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读者,一直在评论区骂人,涉及到了人身攻击。和和气气,何必如此。 我更得的确有点慢,但我会保证每一章都有内容和质量,绝不会给你们看毫无意义的章节。而说过的加快,也是说试着加快,要看我的状态和手速而定。这本文真的有点复杂,线太多了,我真的一直在尝试。这章又是几千字的废稿,你们没看到罢了。 也看到很多支持我的姑娘,很感动,谢谢你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第七十章 第70章 元瑾回到营帐的时候, 脸色有些苍白。 宝结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两眼,刚才二小姐和魏永侯爷见面实在是有些诡异。但她打小就在定国公府训练长大,知道不该问的话, 就半句都别多嘴。这是为奴为婢的生存之道。 “二小姐,您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元瑾摆摆手, 明日京卫增援三万人,他们准备一举将靖王打出保定。眼下萧风正和徐先生议事, 她这时候可不能休息。 她走入了主帅的营帐,同五叔和徐先生议事。 制定作战方针, 攻击计划,根据不同的结果有不同的应对。等商议完这些下来, 天际已经出现了皎洁的明月。 萧风也注意到她脸色不是很好, 以为她是有些伤寒了“这里昼热夜冷,你可要注意保暖。” “不过是方才走到河边,一时冷着罢了, 现下已经好了。”元瑾不想多提。 萧风让人搬了晚膳上来, 是一口小铜锅,一小盆的炭火,和几盘切好的新鲜羊肉,花生芝麻酱加香菜。看来今晚是吃涮肉。 “圣上今儿传信问过你安好。”萧风给元瑾夹了好些羊肉,她一边吃着, 他一边问“阿沅, 你跟圣上似乎挺亲密的。” 元瑾想了想, 觉得并没有什么亲密的。“五叔这话怎么说” “你还记得朱询吗”萧风喝了一口酒, 说,“你与他就曾很亲密,当时那小子赖你,恨不得拴在你身边。离宫了才好些,可也是三天两头地往你哪里跑。” 元瑾沉默,然后淡淡说“五叔,不要拿朱询跟闻玉比,他不配。” 萧风就笑了笑“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对了,千杯不醉,你要不要喝酒。”说着摇了摇酒壶。元瑾原来跟着他们在军营,偷偷学会了喝酒,酒量很不错,同萧家人一脉相传,还得了个千杯不醉的称号。 元瑾苦笑,她现在滴酒都沾不得,哪里还是千杯不醉 但是她突然间很想喝酒。 反正一会儿也是去营帐里睡觉,无碍了。 她让萧风给她倒了酒,她一杯接一杯地喝尽了。直到萧风觉得有些不对,才阻拦她“好了,便是你千杯不醉也要醉了。你今日本就不舒服,快回去睡了吧。” 元瑾却觉得自己还好,并不难受。但是五叔坚持要她先回去歇息,元瑾就从他的营帐中出来,回到了她的营帐。 她这营帐布置的要比旁的营帐更宽敞,床上垫了三层的棉被,小桌上放在烛台,布置了简单的妆镜。营帐里很是幽暗,点了一柄蜡烛,但也不算太亮。宝结正带着两个侍女给她准备热水洗漱,看到她进来一屈身。 “你们先退下吧。”元瑾今天也着实乏了,想早些睡觉。 宝结带着两个侍女退下。 元瑾正要解开斗篷,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烛火幽幽地颤动,但这营帐中没有风,烛火为什么会动 这营帐中还有人 她还来不及喊,突然,她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这人手臂结实,瞬间就制住了她的胳膊,让她不能轻易动弹。他在她耳边低声说“薛元瑾。” 是朱槙 他怎么会潜入她的营帐 她贴着他的胸膛,炽热的呼吸扑在她的头上。元瑾立刻想要挣扎,但是控制着自己的手臂如铜墙铁壁,半点都动不了。她想喊人,可朱槙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朱槙究竟是怎么做到潜入的 她低下头,看到他穿着夜行服。然后他淡淡说“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这里只有你的营帐中的东西,每日都要换洗,会有生人出入,趁此机会便能进来。”她是个女子,行军中多有不便,就容易找到漏子。 元瑾听了便只能瞪着他。 “被制住了还不听话。”朱槙低声道。薛元瑾就像带刺一样,随时准备着跳起来刺你一下。他夜探营地,本来是要拷问她将他的副将关在哪里,却又看到她从萧风的营帐中出来。 他低声说“怎的,这么晚从萧风营帐中出来,还满身的酒气,你们二人,当真在商量什么战事不成”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萧风是她五叔,两人可是一起长大的,怎容他胡乱揣测两人的关系 虽然不能说话,元瑾却能瞪他,并且又开始挣扎。 朱槙继续说“我听说,萧风年少时,可曾为个戏子一掷千金” 元瑾终于忍不住了,她使了狠劲儿咬了一口朱槙的手心,他皱眉吃痛,却仍然没有放开她,她又惹他生气了,在她耳边冷冷道“薛元瑾,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做下来,你就这么确定,你赢得了我吗” 但是总归手掌是松了一些,元瑾才能声音模糊地说“赢不赢得了自然要看我的本事,靖王殿下,如今你军粮草可够” 由于喝酒和生气,元瑾的脸蛋粉红,眼中水亮,看得人心尖就是一痒。 朱槙嘴角一勾,凝视了她一会儿,突然放开她,但是还没等元瑾叫出来,他的吻又下来,将她所有的声音全部堵住。男人的气息这般的具有攻势,他将她压在床上,伸手便解开她的衣带。不容抵抗和反对,元瑾怎能抵挡他的力气,衣裳尽褪,露出莹白如玉的身子。 元瑾想起那种刺激又让人害怕的情欲,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只是腿打着颤,想来就是怕的。却又隐隐的,有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期待情绪。 她推他却无济于事,她的手掌就是有气无力的。 到他抚慰自己到一半,她因为喝了酒,浑身发热,也情动了起来。脑子便也升腾起一股热气,反而还反手抱住了他坚实的肩。他整个人如山一般覆盖着她,炽热的气息弥漫帐篷内,她的意识有些迷蒙。只记得自己哭了两声,一时像在云端,一时又像落入凡间,一时又会沉溺地狱。感觉复杂纷飞,欲望与疼痛并存。 等到云雨渐收,朱槙才平复呼吸看着她。他可以凭借伪装和身手骗过外面的守卫,量他们不敢进来薛元瑾的营帐。但却不宜耽搁太久。需还得找出陈副将的位置,此人是他的一关键人物,不可缺失。 薛元瑾,还真是会给他找麻烦。 朱槙正要起身,但起到一半,却发现自己被人抓住了手。 薛元瑾醒了,她的脸颊仍然泛红,看着他说“你,好好地躺着,为什么要起来” 她怎么感觉有些不正常的样子。 朱槙想起来,她满身的酒气。 元瑾喝了酒就会这样,思绪会迟钝一些。方才还正常,看来现在是酒上头了。 就这样,她还敢单独和萧风喝酒。是觉得那萧风就是什么正人君子不成。 他嘴角微扯“怎么,你不想我起来。” 元瑾皱眉想了想,认真地道“你起来了,我就冷。”她靠了过来,将头蹭了蹭他的大腿,软绵绵的乌发落在他身上。一副要靠着他取暖的样子。 朱槙差点笑出来,但是她这个样子又无比的乖巧,比醒着的时候乖巧多了。 他又坐了下来,问她“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思索了一下,嘻嘻笑起来,点了头“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为何”他眼中闪过一道幽光,“你不是薛元瑾吗,你还能是谁” 她却打定主意不说,闭了眼睛说“你好吵,我要睡觉。” 朱槙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想起她曾静静睡在自己身边的日夜。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仿佛天地间也只有他们的存在。他孤独茕孑了一辈子,也厉害了一辈子。旁人无法触及他的生活和思想。但是唯有她,才是真正的触及了,是他认定的妻。 并且,她总是给自己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从很久之前,两个人就已经认识了。她对他手段的熟悉,绝不是这一两年的相处这么简单。 反正她现在也无害,又乖乖地收起了毒牙,纯澈而毫无防备,还能勉强地交流对话。 朱槙看着跳动的烛火,又问了那个问题“元瑾,你为什么会背叛我” 元瑾轻轻地睁开眼,她看着帐顶,轻轻地说“因为你害了我。” 朱槙就说“你是说宫中那次那次当真不是我,虽然你落水后,我的确利用你除去了一些人。但元瑾,我这样的人不可能不做这些事” 她却自顾自地说“杀父之仇,我无法回避。” 杀父之仇 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这是什么意思,哪里来的杀父之仇她的父亲薛青山不是好好活着吗。 朱槙轻轻搂住了她的双肩“什么杀父之仇元瑾,你究竟说的是谁” 元瑾却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她忘记了朱槙,忘记了那个强大得无可匹敌,不可战胜的靖王殿下。只看着眼前熟悉的温和眉眼,微抿的嘴唇,渐渐地成了另一个身穿布袍的样子。 “陈先生。”她似乎有些惊喜,突地扑下来,像一只小鸟一般,将他的脖颈抱住,在他耳边委屈地说,“我梦到你变成另一个人了,怎么办啊你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朱槙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他将她搂住,问道“你喜欢陈慎,是吗” 她窝在他的脖颈处,乖巧地点头。作小鸟状缩在那里。 朱槙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苦笑“所以你不喜欢靖王朱槙,却喜欢陈慎” 她仍然点头,紧紧地抱着他,抱着她的陈慎。想起在寺庙里的岁月,想起那些弯弯曲折的回廊,想起螃蟹,想起一起偷兵书。陈慎将她护在里面,带着她杀出去。她闭上了眼睛,觉得很是安心。 朱槙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若有一个女子,爱着的是那个一文不名的他,却对权倾天下的他毫无兴趣。那他是不是该高兴这证明她爱的只是他,而不是他的权势。可他就是朱槙啊,他就算偶尔是陈慎,也无法摆脱自己靖王的身份。 他朝屋子里看了看,见一盆热水摆在桌上。但是她搂着自己不放,有些不便。 只能拍了拍她的手“我给你别的东西暖和,好不好” 元瑾看着他点了点头,他将一床棉被给了她。才能走到水前,试了下温,早已经不再热了。可也没有别的可用,只能亲自拧了帕子,焐热了给她擦了擦身子。再穿上中衣好睡觉。 “你要走了”她抓着他的衣袖,很警惕的样子,“去哪里” 朱槙一笑说“我还有正事。” “那你陪我到睡着好不好。”她的样子委委屈屈的,“外面在刮风,像鬼在叫,好吓人。我都好几天没睡好了。” “嗯。”他答应了,她竟然会怕旷野的风声,这真是一个新发现。若是清醒状态下的她,必定十分倔强,绝不会让这种名为软弱的情绪为外人知晓。 他看她躺下来,抓住他的一截衣角,闭上了眼睛,不久就睡着了。 朱槙伸手,把她的被褥掖好,才消失在了她的营帐中。 次日元瑾醒来,却不和往常一样记不得喝酒后的事,相反,她跟朱槙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楚地记在她的脑海中。 元瑾有些头疼。 幸好没说什么关键之处,只是太愚蠢了,竟只将朱槙认作陈慎,还扑到他怀里,让他守着自己睡觉 这像是她做的事情吗 但看着一旁放的铜盆和帕子,她又沉默了。朱槙给她擦身子的时候,水已经冷了。她就不愿意擦,碰都不要碰,闹着要让朱槙用手焐热了才用。他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无可奈何,还是帮她焐热了帕子。 朱槙 她闭上了眼睛。 其实两人昨夜相处,是非常温馨温暖的。所以昨晚,也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如果他真的只是陈慎,就好了。 而朱槙夜探她的营帐这事过去后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推动了整个战局的进行。 朱槙的军队夜袭驻扎营北角,烧毁了数十间帐篷,火势顺风而行,又烧毁了半个庆都县城,攻破了防线救出了陈副将。幸而庆都县百姓多已被暗中撤离,人员伤亡并不大。 萧风迅速反应,带领军队撤出驻扎区,得以保全全军。又抓了朱槙几个残余断后的手下,并与赶来的京卫援军会和。此时萧风军队八万人,而朱槙军队却只有五万,并且处于下游地带,易攻难守。 对于朱槙为了救自己手下,不惜烧毁县城,不顾百姓安危一事,萧风十分愤怒,与元瑾合计,如今兵力盛于朱槙,又占了士气,趁着朱槙的军队粮草不足之际,正是攻击的大好时候。 元瑾则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寻常。 朱槙的确用兵极巧,但为何,驻扎在庆都的军队只有区区五万人,知道保定难攻,何必用这些人来送死 难道他还有什么后招,等着她上钩 但也不是啊,他背后已无援军,且无论从什么方面看,他这场战役都是要败的。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元瑾想让萧风再等等看,但萧风却告诉她“阿瑾,你也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不战,才是不好。” 对于行军作战,五叔自然是比自己懂的。当年父亲曾夸过他用兵凝练,直觉堪比三十岁老将,他既然觉得应该攻打,就没有错。 元瑾与他站在高处,看着一望无尽秋色,看着朱槙军营的方向。 她说“那便进攻吧。” 萧风就开始着手准备起来,力图一击必胜,不要再给朱槙喘气的机会。 大清河河水滚滚而去,天色阴沉,光线不明。 日暮时分,战鼓突然响彻天际。 萧风领军队自西显口而下,将自己麾下最精锐的部队组织成四千敢死队,以虚打实,看似从虎口过江,实则通过架桥,出其不意地渡过大清河,向朱槙的大本营发起猛烈的冲击。 一时间喊杀之声震动天地。 朱槙的副将立即传令出兵。先派出一万人应战。而更多的萧风部队自西显口而下,加入战局应战。 朱槙的营帐中,身穿铠甲,当他以这身装束出现的时候。他的气质便截然不同,有种凌厉和肃冷之感。朱槙这十年来,可以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打仗中度过,战争于他来已经是血的一部分。 当初带领他的老师,朵颜三卫的统领,曾经告诉过他,一旦当什么东西成为你天分的一部分,你就是不可战胜的。普通人会怕战争,怕受伤,怕死亡。但是他不会,他的神经已经千锤百炼,已经无比的适应。这才能让他对战局做出迅速和最佳的反应。而现在他要做的反应,不同于寻常。 他惯用的兵器,一柄玄铁所铸长刀立于营侧。 “殿下。”属下将长刀捧来,朱槙一把拿过,在手里掂了掂,露出了沉沉的笑容。 朱槙跨上战马迎战,战鼓雷雷,他一声长喝,浩瀚的回应声便从四面八方传来。挟裹着他汹涌向前,光是这样的气势,就足以吓退普通军队。 此时顾珩与清虚站在朱槙身后,顾珩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眼神平静,不要露出丝毫的仇恨,让人察觉到什么异样。 与薛元瑾相认后,他就回到了朱槙身边,如今已有小半个月了。这小半个月里,他帮着朱槙守卫营地,到现在,终于到了两军正式开战的时候。并且都气势汹汹,一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架势。 他心中担忧,便不能放下心来,一直站在外面看。 “得嘞。”清虚却伸了个懒腰,跟顾珩说,“侯爷,咱们进营帐吧,这外头怪冷的。” 顾珩留下来受后方,保护包括清虚在内的一批手无缚鸡之力的幕僚。 “我放心不下殿下。”顾珩就说,“再者也得准备是否要接应,殿下虽然骁勇善战,对方却毕竟是人数居多,且萧风也实力不俗。” 清虚抓了抓胡子,觉得他很无聊说起话来老气横秋,感觉比他的年龄还大。 但是营帐内也没有别人可以说话了,清虚只能钻进营帐中,把他的烧鸡烧酒端出来,坐在地上一边吃,一边跟顾珩一起看战局。顾珩转头看向他,看着清虚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嘴角微抽,觉得他比自己更像一个卧底。 清虚发现顾珩正看着他,就笑眯眯地举起了烧鸡“侯爷也来点” “不必了。”顾珩问,“道长,您就不担心殿下” 清虚灌了自己一口酒,笑道“侯爷,你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他可是靖王。自然是”他眼睛一眯,“一切在他的掌握中了,旁人替他操什么心。” 顾珩突然间有种不想跟他说话的冲动,他转过头看自己的。 过了会儿清虚无聊了,钻进营帐准备睡一会儿。战局隔得有些远,其实看不太清楚了,顾珩准备进营帐中看看。 他刚走进营帐,就看到清虚四平八稳地睡在他的床上,吃了烧鸡的油手,就蹭在他的被褥。 顾珩“” 朱槙究竟是从哪里把这号奇人挖出来的 他正要上前去叫醒清虚,突然间营帐被打开了,有人冲了进来,跪在地上“侯爷,大人,对方搬来神机营炮统,我军不敌。殿下传话,准备撤退” 顾珩很是震惊,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朱槙败了,这怎么可能同时清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冲到报信人面前“你说什么,败了” 顾珩心道你刚才才说什么一切都在靖王掌握中,现在可被打脸了吧。 那人应是,清虚就让他先退下,他自己跑到了自己的床下,翻了一会儿,拾出一个包裹。笑着对顾珩说“幸好我早已做好撤退准备,侯爷,您快些打包吧,我看恐怕不到一炷香就要全部撤退了。到时候你没打包好,我可不会等你。” 顾珩“” 不是说好了,对靖王殿下非常放心吗为什么会提前打包。 清虚却先拎着他的包裹出去了,说“我在外面等你” 顾珩嘴角再次微扯,但是在迅速收拾的时候,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一股凉意透过他的身体。 不对 这件事,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被清虚扰乱了心神,却好像没有发现这种不对。 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顾珩在脑海中迅速回想,将这几天都过度了一遍,突然抓住了什么细节。那就是朱槙出征的时候,未曾吩咐他做好接战准备。这是不合理的,朱槙没有预料过战况会如何,怎么又知道,不需要他接战呢而朱槙作战多年,这样的交代,他是绝对不会忘的。还有清虚这个人同李凌一样,是朱槙绝对的心腹。就算他再怎么玩世不恭,也不会对战局如此的不关心。 除非朱槙这一仗,本来就没有想赢清虚是知道结果,所以漠不关心。 但是朱槙为何要败呢 顾珩又想起山西诡异的调兵。 朱槙让裴子清将兵调至怀庆,而不是前往保定支援 不对,朱槙恐怕,压根就不是想攻打保定。这只是个障眼法,他假意攻打保定,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同时暗中将兵力用在怀庆。只要将怀庆阻断了。京城上邻宣府,左邻山西,几乎等同于被靖王的势力包裹在内,那可只有死路一条了 想通这一点,顾珩眉心重重一抽。他还说要帮助阿沅战胜靖王,没想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他都没有察觉。 希望现在还没有太晚 顾珩将顾七叫进来,低声叮嘱了他一番,道“你快些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顾七领命而去,随后不久朱槙也带兵回来了。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撤退,一直退至山西孟县都有追兵,但是追至山西就不再有了,山西是朱槙的老巢,萧风是不会贸然追过去的,太冒险了。 而萧风营帐中,打了胜仗,大家自然都无比高兴。 其实保定本来就易守,打胜仗并不是因为攻克难关。其实这场胜仗的意义,是在于给大家以鼓舞。靖王不是不可以战胜的,在此之前,知道要跟靖王打仗,很多将士一听到就腿软了,更遑论迎战了。 萧风将手臂上的一道浅伤包扎好,神采奕奕地同元瑾道“阿瑾,你便是太过疑神疑鬼。你看,并未发生什么别的事。说不定明日,我们都可以打道回京了。” 元瑾也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她心中总还是沉沉的,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朱槙的大军撤退回山西,保定得以保全。庆都的老百姓得知消息,近些的都已经赶回来了,而这夜军队中是彻夜狂欢,酒肉都随意吃,犒赏经过了厮杀的将士。 元瑾吸取教训,只吃了些羊肉就走出了营帐。 这夜天空深蓝明澈,星河深邃。在这远离人烟之处,隐隐能看到巨大浩瀚的星河从头顶铺开,人立于星河之下,只觉得自己渺小。元瑾静静地立着,立在星辰之下,觉得自己披星戴月,竟有种超脱尘世之感。可惜这种感觉并不长久,宝结叫了她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二小姐,有人求见您。您快些来看看吧” 元瑾同宝结到了营帐,只见一个人等在营帐外,似乎有些焦躁,不停地在踱步。 待走近了,元瑾才发现,这是惯跟在顾珩身边的下属,她也曾见到过几次。他一见元瑾立刻抱拳,道“二小姐,可算见着您了,我有急事要禀一定要快您叫上萧风一起听吧” 元瑾觉得有些奇怪。 顾珩不是说过么,他传消息会通过京城的一个酒楼,怎么会直接派人过来,而且还是他最亲近的属下。 那势必真的是十万火急的事。否则顾珩才会不顾自己被发现的风险,直接给她传消息。 元瑾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强烈,都顾不上让顾七直接跟她说话,直接带着他立刻前去主帅营帐。 营帐内正热闹,元瑾却都叫他们退下,并让宝结清了场。 萧风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元瑾这是这么了大家这不是才打了胜仗么。 帐内只剩他们三人,元瑾也不多说了,径直对顾七说“行了,你快讲吧,你家主人究竟交代了你什么急事。” 顾七就将顾珩交代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侯爷说,朱槙早有计划,这次保定之役不过是假败。其实早已调兵怀庆,准备从怀庆攻破。他说让你们早日做好准备,不要到时候被他牵制住了,那便回天乏术了。” 元瑾和萧风的脸色很快黑起来。她们的确完全被保定牵制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朱槙的动作。朱槙这才是个彻底的声东击西的做法,倘若他真的将怀庆占领,那他们岂不是被瓮中捉鳖 朱槙,果然不可小觑 元瑾让宝结先带顾七下去安顿后,萧风才问元瑾“这人可靠的住” “五叔放心,靠不住的,我绝不会带到你面前来。”元瑾道,“再者这次的事的确有些蹊跷,朱槙败得有些轻易,不像他的作风,肯定有后招。我们之前以为他是要反杀,如今想想根本不是,他是压根就对保定不感兴趣,因为保定的确难攻,他不会这么做。他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怀庆。所以我们现在要立刻调兵怀庆,不可耽搁。” 如此说来一切就都合理了,朱槙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保定,才能解释他之前的一系列行为。而元瑾之前一直预感的不安也得到了证实。 萧风也不再托大,立刻上书朝廷,直接从临近的开封等地先调兵过去。 而他与元瑾,也都来不及回京城。准备直接便从保定赶往怀庆,同时萧风沉思了一会儿之后,跟元瑾商议说“阿瑾,我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朱槙的厉害,其实有半是在于他身边的那个人。” 元瑾看向他,朱槙身边有这么多人,他说的哪个 “清虚。”萧风说,“你在靖王府应该看到过他,此人高深莫测,不是旁人能及。靖王有他相助,就是如虎添翼。” 元瑾自然也知道清虚的厉害,只是此人忠心于靖王,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她问道“难道五叔有什么办法除去他” 这不太可能吧,清虚现在随身跟着靖王,杀他不比杀靖王容易。 “倒也不是。”萧风沉吟后说,“我可能有个别的办法可以对付他。就是吧”他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好说的感觉,含糊地说“总之,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这说得越来越玄乎了,这让元瑾有些摸不着头脑。 五叔究竟要干什么什么叫到时候就知道了,他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吧 不过事态紧急,他要是能出奇制胜,用什么法子她倒是真的不在意。 “对了,今日朱槙似乎也受伤了。”萧风突然说,“伤的比我重些,似乎在腰部,我看都溢血了。” 他说着,一边注意元瑾的表情。 烛火幽微,帐中沉寂了片刻。 元瑾只是眼神略微有些波动,却并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 朱槙的伤并不是新伤,恐怕是他的旧伤口又裂开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不是常有的么。”元瑾道,随之说,“我先回去歇息了,明日还要赶路,五叔也赶快休息吧。” 她说完之后就退了出去,离开了他的营帐。 萧风一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朔风之夜已过,朱槙的军队自保定撤退后,一直向南行进,在第三日才停下来驻扎,此时已经到了山西宁山卫。 军队驻扎后稍作整顿。毕竟才经过了一场大战,也不能总是马不停蹄。山西是朱槙的地盘,很安全。 而且朱槙新裂开的伤口,也需要处理一下。 清虚习得一些医术,正在帮朱槙看伤口。 “你这伤口有些不寻常。”清虚看了看他的伤口,正好在腰侧,伤口虽浅,却有些红肿,仍然有一丝血丝浸出来。 清虚说,“怎的老是好不透,这裂了三次,恐已伤及根本。你得好生修养几日才行。”他说着伸出手,示意下属将金疮药递给他,他来包扎。 “无碍。”朱槙却说,“本来一开始遇刺就没有好透,后来不久宫变时再度裂开。索性伤口浅,倒也无事。”他将衣物掩盖,让清虚等人退了下去,他自己想好生休息。 但是他闭上眼睛,纷乱人事却又饶不了他。 这伤口是怎么形成的,实在是不想再提,皆是他亲近之人一一加重的。唯一一个治愈过他的,远隔千里,对他宛如陌生人。 杀父之仇 那日之后,朱槙就总是呢喃这四个字。 他是个极其善于联系何解决问题的人,很多问题其实靠联系彼此都能融会贯通的解决。唯有元瑾的问题,他怎么也想不透,只是隔了一层关键,但是这层关键却是打不通的穴道,堵塞了所有的思绪。 如果他能解决这个问题,那是不是,便不会有这么多的针锋相对了。 朱槙静静地睁开眼,看着自己放在红木架上的长刀。 他戎马一生了,作战不会有人胜得过他,他心里很清楚。薛元瑾若跟他作对永远都不会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第71章 九月末, 朱槙十万大军集结,突然对怀庆发起进攻。朝廷仓促应对,调集辽东兵力、开封驻兵十数万抵御。辽东兵力以崔胜为首, 有多年抗倭经验,一时间勉强与朱槙的军队一战。 大家被一开始保定的胜利所鼓舞, 以为接下来的战争必定十分顺利,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反贼朱槙一网打尽。但紧接着, 朱槙的兵力变得势不可挡,并又加入西北五万兵力。他攻势如龙, 用兵凌厉,仅仅用了半个月就冲破了怀庆的防线, 只差两个县就能完全占领怀庆, 朝廷节节败退,在最后两个县城死守,一旦被攻破, 恐怕接下来就真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军队被朱槙打得毫无反击之力, 几乎可以说是疲于应对。一时间转胜为败,许多人都措手不及,士气低迷。 营帐中一片沉默,萧风盯着沙盘,面色极为不好看。 他有四、五日没有睡好了, 眼中血丝密布, 免不了的一副疲态。 元瑾倒是料到了今天, 从她知道朱槙是佯败开始, 她就明白她始终不是朱槙的对手。她是丹阳县主的时候就不能,如今也不能同他相比。若不是有顾珩的情报,她们还迅速做出了反应,恐怕现在,怀庆已经被占领了。 眼下,只是给他们争取了两个县的时间。 良久,萧风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怕是只有大哥在世,才能与他一战” 一个将领的自信心是多么重要。萧风善战,若遇到的不是朱槙,那他将会是一名优秀的将领,但跟朱槙比,他的实战经验、敏锐直觉的确还不够。 元瑾却觉得,现在即便父亲在世,恐也胜不得朱槙。父亲已在渐渐老去,朱槙却正当壮年,又有旁人不可匹敌的强大天赋。 她道“五叔不要多想,待我再与徐先生合计合计。从两湖等地调兵,看能不能对朱槙形成围攻之势。” 萧风没说什么,如果天下稳固,那自然未尝不可。但两湖等地本来兵力就不如西北,且闻玉天下未稳,就遇到朱槙的强势进攻,恐怕两湖未必能完全听令于朝廷。 “看来,不得不用他了。”萧风喃喃了一句,让元瑾觉得奇怪,“五叔,你在说谁” 他之前也说,或许有个手段可以对付清虚,却没有向她说明白究竟是什么。 萧风才告诉她说“之前我在西北认识了个人,为人神秘,但是实力超群。三日前,我传信回朝,请此人过来。” 元瑾听了皱眉“若有这样的人,为何早些不请” 萧风苦笑道“你看到他就明白了。” 三日后,一辆马车护送着一人,慢悠悠地来到了营地。 元瑾听说此人来了,立刻去萧风的营帐看。却见一白衣青年站在沙盘前。 他的衣裳白得纤尘不染,手上还戴着个羊脂玉扳指,听到声音时转过头来,元瑾便看到一张如美玉般精雕细琢的脸,眉毛略弯,唇形温润丰厚,体现出一种,如同菩萨慈悲一般的俊美。 元瑾这辈子,见到过很多风姿出众的人物,朱槙、顾珩、闻玉,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但是这个人的气质超然出尘,隐含着一种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的超脱,这是在一般人身上,绝对看不到的。 萧风才跟她说“这就是我同你说的那个人,是清虚的同门师兄白楚,我们称他白先生。”也对青年介绍了一下元瑾的身份,但青年对于元瑾皇帝姐姐的身份,并不在意,只是微勾了一下嘴角,表示打招呼。 同时元瑾也很惊讶,他看起来,比清虚年轻三十岁不止,竟然还是清虚的师兄 而且他跟清虚,根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画风。这是哪家师父,能教得出这么两个弟子。 萧风略微介绍了一下,就继续道“这场战事旷日持久,我们对阵朱槙已处于下风。所以想请白先生来帮忙,就是不知道,先生有没有什么条件” 青年开口说话了。 “我那傻蛋师弟,浑身上下都是缺点。最大的一个,就是懒惰。”青年嘴唇一张,吐出来的话就有非常刻薄的力量,“懒得一年不洗澡,隔着他十米都能闻得着味儿。吃得多干得少,道观都让他整垮了,又不会干活。若不是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朱槙也请不到他。”说到这里,青年弹了弹指甲,“我不一样,我品行高洁,为人认真负责,一分钱一分货,我不像我的傻蛋师弟,给点吃的就能打发。我按时辰收费,一个时辰三百两银子起步,从你们雇我那刻起算,一直到结束。并且,价高者得。”说着他灿烂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元瑾嘴角微动。这人一开口,就破坏他周身所有的气质。 她问道“白先生,什么叫价高者得莫不成是当敌人给你的价,超过我们给的,你便会反叛不成” 青年又看向她,似乎才把她看进了眼里,没觉得任何不对地一笑“是啊。” 元瑾看向萧风,这怎么这么像江湖骗子。当真是清虚的师兄 听上去他简直就是满嘴的瞎话啊。 萧风示意她稍安勿躁,他明白,正常人一开始看到清虚和白楚,第一反应觉得是白楚靠谱,但等到两个人开口说话了,那又绝对会颠倒过来,对白楚的印象降至最低。 清虚虽然很难请,但一旦你请到了他,那就必然是随你招呼,他倾心尽力为你做事。但是白楚就不一样了,这人是面如菩萨心如鬼,性叵测,不确定性非常强。萧风自己都不知道,找他是对是错,但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白先生,若真是如此,恐怕无人敢请你吧”萧风笑了笑。 白楚也点头“自然,我有自己的原则。” 元瑾心中默默吐槽,掉钱眼儿就掉了吧,还原则 白楚却继续道“那就是,你们可以出一个很高的价,高到对方不会想到那里为止。我也不会主动告诉对方这个价是多少,只要对方给不到那个价,你们就是安全的。” 听上去仍然极度不安全。 元瑾跟萧风对视一眼,然后凑到一起低声商量。 白楚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围观,一边提醒“不要太抠门,基本上我还是没有叛变过的。”“但是我的食宿也一定要好。”“伺候我的必须要丫头,还要貌美的那种,我看到丑人会吃不下饭。” 听得元瑾想把他打死。 最后商量了一番,元瑾才直起身道“白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你平日接触的人事,准许你转换阵营,但这次不同。我希望给到你一个价,无论对方再出多少,你都不能转换阵营。” 白楚却道“这不是我的原则。” 元瑾笑了笑,招了招手,外面瞬间进来十个侍卫,皆以长矛对准了白楚。 白楚表情仍然不变,嘴角却翘了起来“怎么,二小姐该不会以为,我平日做了这么多生意,都只靠一张嘴皮子混吧” 当然不了,这么欠揍的人能活到今天,肯定有他的本事。 元瑾走到白楚面前,道“我们对先生,自然是愿意以礼相待的,方才先生说的那些条件,我们也都能满足。唯有这小小的一点,希望先生答应。这也不算对先生不敬。否则即便这军队你出得出,恐怕这辈子,也得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白楚听了有些意外,他想了一会儿,又问“我听说,二小姐之前是靖王妃” 元瑾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不过仍然应了是。 白楚就笑起来“那我便破例一次吧,八百两银子一个时辰,我这次不会转换阵营。” 这可真是花钱如流水了,他一个人顶得上一万人的军饷,随着时间的增长,可能还会不止。 希望他能物有所值。 元瑾有些肉痛。 “既然白先生答应了,那现在就开始吧。”元瑾笑道,“我会请专人为白先生记着时辰的。” 已经付了银子,又如此让人肉痛的,瞠目结舌的高价。元瑾也没有客气,安排了他的住处之后,立刻开始拉着他一起熟悉沙盘,研究战术。 两日后,元瑾收到了顾珩传的第二次暗信。 朱槙将于今晚子时突袭孟县。 她将暗信放在烛火上烧了,通知了其余人。 这件事非常紧急,几人齐聚沙盘前,商议对策。 徐先生道“朱槙既然准备趁夜攻击,那就是想一击必胜,我看我们应当整顿兵力,趁着朱槙来的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 萧风道“如此先传令下去,今夜都不许睡了。做足精神。” 白楚却霍地睁开眼睛,清冷道“愚蠢。” 徐先生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大家本来就是商议,谁也没拿出个定数。早做好准备有何不可,他非要如此做作。 他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白先生有何高见”萧风忍气吞声问道。 白楚道“士兵若不能歇,必没有精神迎战。倒不如现在就在朱槙来的路上,布下陷阱埋伏,杀他个措手不及。到时,我军再迎上,事半功倍。” “白先生这话说得简单。”徐先生道,“如今离子时不足两个时辰了,如何来得及设陷阱埋伏,便是来得及,你可知道朱槙会从哪条路上攻击来” 他与萧风,也是行军多年,这些他们自然会考虑到。 白楚露出笑容,拍了拍徐先生的肩膀“我要是不知道,敢说刚才那些话吗徐先生,做事要动脑子。” 徐先生非常有种,想把他的爪子拿下来,捏成肉泥的冲动。在场哪个不是聪明人,他这是侮辱谁呢 元瑾则没有说话,她有意看看,自己这八百两银子一个时辰花的值不值。 她先回了营帐,一个时辰后,宝结小跑着回来传话。 元瑾一边写字一边问“白先生做了什么” 宝结喘了口气说“这白先生带了二十个人,在城外洒了种十分难闻的药粉,是他所制,这种药粉对人没有影响,马闻了却会狂乱不已,不肯听令。同时在暗处埋伏几千弓箭手,等着马陷入狂乱时便能伏击。”朱槙的军营驻地离此处有些路程,自然是骑马来。他与清虚都属奇人异士,会这些花招子很正常。若这时候去挖陷阱做什么埋伏,是绝对来不及的。 元瑾直起身来“那他是怎么知道,朱槙会从哪里进攻的” 宝结却是一笑道“二小姐,徐先生也当场问了白先生,白先生回答说,你看我这周围一圈,有哪里遗漏的吗他走哪里不重要,在我设定好的路上就行。” 元瑾也一笑,看着幽幽烛火道“等着看吧。” 她半夜没有睡,将灯花剪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外面响起求见声。 自上次朱槙夜访之事后,元瑾的帐篷门口,无论何时都会有六个护卫守着。 元瑾立刻坐起来,赶紧叫了人进来,那人应该是快马加鞭跑回来的,喘息着跪在地上道“二小姐,他们果然夜袭了我们的营地”还没等元瑾问结果,他就兴奋道,“咱们赢了朱槙派了两万人偷袭,只回去了一半多点。咱们守住了孟县” 元瑾一时也没坐住,惊喜地从圆凳上站起来“当真赢了” 那卫兵立刻点头“萧大人已经带人回来了,您快去看吧” 元瑾走出营帐,果然看到不远处亮着火把光芒,是萧风他们回来了。 元瑾心中激动,这次可是真的打败了朱槙。虽然是好几重因素,首先若没有顾珩的消息,他们知不知道还是一说,当然白楚的确也厉害,这八百两银子一个时辰,倒也值得。 待人走近了,却看到萧风、徐先生等很是放松,正在讨论这次胜利的成果,抓了多少战俘。白楚却是一脸的凝重。 “怎么了”元瑾有些不解。他这是什么表情,胜了还不高兴,难道谁惹到他了不成 白楚却抬头,看向她说“二小姐,借一步说话吧。” 元瑾与他到了一旁,只听他说“今日我准备得如此充分,却还是让朱槙毫发无损地逃了。” 元瑾安慰他“胜他已经不容易了。” 他难道想抓朱槙怎么可能。 “嗯。”白楚没有丝毫被安慰到的感觉,而是说,“但是这次,是因为有消息在前。二小姐能否保证,每一次都有消息” 元瑾摇头,这个自然不能了。顾珩还要保证自身安全,不是每一次都能传出消息。 “那不能是现在这样了。”白楚道,“我需要闭门思索一段时间,否则”他也难得如此严肃地说话,看向元瑾,“否则我们真的会败。” 白楚竟然如此慎重。 其实元瑾希望看到如此,他之前肯定是轻敌了的。这种人多半是这个臭脾气,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估计对自己的师弟清虚都是看不上的。毕竟他总是强调一分钱一分货,而他的师弟跟着朱槙是不要钱的。 不过也多亏他是个聪明人,今天跟朱槙一照面交手,就立刻知道自己轻敌了。同时也知道薛元瑾这群人的确不是这么无能,敌人太过强大,稍微没这么优秀的都会被比下去。 他现在需要思索了。 元瑾笑了笑“好,先生需要什么尽可以告诉我。” 等白楚走了,她看了看天际的明月。 朱槙,朱槙,她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有什么是好的结局,感觉这个结无法解开。但其实,她是多么的想,多么的想 可是他们之间,隔着楚河汉界,隔着家仇恩怨,隔着亡灵战歌,隔着层层浓重的寒雾,她想找寻细微的灯火,都没有办法。 同时在朱槙的营帐之中,朱槙正在把玩着从孟县捡来的,一块残破的箭头,那箭头上沾着些许麻灰色的粉末。 清虚闻了之后,脸色顿时就变了。 朱槙本是面无表情的,一看到清虚脸色不对,就问道“究竟有何不妥” 清虚散漫无状,时常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色,怎么会露出如此失态的表情。 清虚才放下了箭头,摸了摸胡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说来殿下可能不信,其实我并非孤家寡人,我师承自青城山淮安子师尊,不过师尊不止我一个徒弟,我还有个师兄,比我小二十五岁” 旁边有幕僚好奇道“大人,既然是您师兄,何以小您这么多岁数” “他三岁就入门了,我三十岁才入门。”清虚遗憾说,“从小长得比我帅,比我讨师父喜欢,比我讨道观上上下下的喜欢。给他养得个骄奢淫逸的个性,性喜奢华,又爱多嘴气人。师父去后没多久,我们俩就性不合一拍两散了。这药应该是出自他之手,他现在,应该是在萧风阵营,为他们做事。” 众人听了都很惊讶,议论纷纷。毕竟清虚的刁钻鬼才,大家都是见识到了的。现在敌手也有了这么个人物,难怪这次袭击会失利 “此人与你比如何”朱槙只是问。 清虚想了想,犹豫道“说不好,他这个人吧,虽然也极度聪明但是很不可控。并且他还有个缺点,便是爱财,我想这次萧风等人请他做事,肯定也是亏了血财了。若是能抓住这点,不知道是不是能做点文章。” 朱槙点了点头,“既然是你师兄,那便交给你了。” 自然,这个不是要紧,现在,他还有个更严峻的事需要解决。 他面色沉静,语气却淡淡道“这次袭击失利,除了对方突然增加了一个高手之外,还有个重要原因。”朱槙抬起头,“那便是,我们当中,出了一个叛徒。”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叛徒 靖王殿下的阵营之中,竟然会出叛徒 朱槙注意着他们每个人的神情。 他本来就不打算跟萧风他们多耗,打算速战速决将薛闻玉拉下马。再者兵者贵一鼓作气,现在就是极好的连胜机会,要打到萧风他们怕了为止。在这个过程中,薛元瑾的确给他添了很多堵,但她毕竟小,也没有实战经验,所以被他逼得节节败退,已经快要没有还手的机会了。 但是怀庆没有被一攻而下,再加上今天攻击竟然遇到埋伏一事,越来越让朱槙怀疑。他的人中一定有薛元瑾的内奸。而这个人若不找出来,将会殆害无穷 他说完之后,立刻有将士上前跪下,坚决道“我等誓死追随靖王殿下,绝不会背叛” 跪下的人越来越多,几乎一个营帐的人都跪下了。 那这奸细去哪里找呢朱槙漠然地看着他们一会儿,先跪的后跪的,他们的表情都没有任何端倪。紧接着,朱槙说“找出这个人却也不难,只是今天,你们都暂时不能出这个帐篷。” 他对身侧的李凌颔首,李凌立刻小跑出去,紧接着,跪在地上的人,便听到重甲跑动摩擦的声音,那必然是朱槙的营帐已经被包围了,若谁是奸细,那真是插翅难逃 众人皆面面相觑,这样的阵仗,势必是要动真的了。 追随靖王殿下的人,无不忠心耿耿,怎么会出现叛徒这种事 清虚站到了朱槙身边,说道“其实要找出叛徒来倒也简单。我们要攻打孟县的确切时间,普通将士们是在酉时才知道的。而他们所做的埋伏,恐怕没两三个时辰也是准备不好的。这就证明,将消息传递出去的人,在次之前就知道了,那么,这人就必定是殿下的心腹。并且,昨晚在靖王殿下的营帐中,听到了商议此事。” 在场几个人立刻身子一僵,能被称为心腹的,除了李凌和清虚这两个靖王殿下绝对信任的人外,帐中也不过那么五人而已。 清虚便点了五人出来,其余的都松了口气,退出了营帐。 这紧接着的五人,就是朱槙亲自审问了。 他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他们面前。他们仍然跪着,朱槙垂眸,面带几分冷酷的,看着他们的表情。 “你们每一个人,都跟了我不下五年,除了顾珩。”朱槙道,他盯着顾珩的脸,只要有半分的表情波动,他都能察觉。 而顾珩没有,他微低着头,平静得甚至有些异样了。 “但顾珩也是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也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朱槙移开了视线,继续道,“现在,并非是我要寒了你们的心,而是若不将这个人找出来,大家都不会安心。并非我不信任你们。”说着他招了招手,片刻之后,这几个人的贴身下属,连同营帐前的守卫都被带了过来。 顾珩的表情终于有了轻微波动。 他没想到,薛元瑾她们做出的部署方式竟然是埋伏而且还有了高手相助,真正成功击退了殿下。 这很难得,正是因为战败,殿下反而引起了重视,他察觉到有人走漏了消息出了叛徒 朱槙是绝不会放任叛徒在自己眼下存在的。 不知道他这些天,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只要是一丝,在朱槙面前,这都是足以致命的 顾珩心跳声越来越剧烈,他已经来不及回顾自己这么多天的行为朱槙是个谨慎的人,很多决策甚至是在出发的那一刻,将士们才知道,就是为了防止消息扩散。而一旦遇到这种时候,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去准备,他很有可能会因为仓促行动而露出马脚 顾珩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突然醒悟了一件事。那就是靖王一定是真切的怀疑到谁了,才会摆出这副架势。否则以靖王的个性,必然是在暗中观察,等着那个人露出马脚 他可能,已经怀疑到自己身上了 “刚才属下在外面,已经审问过这些护卫了,他们说,开战前的一段时间,只有宋将军身边的宋琅,和顾侯爷身边的顾七曾经出去过。”李凌道,“属下已经查证过了,宋琅是去喝酒了,但并未接触外人,只是仍然犯了军规。” “带李琅下去,杖责十军棍。”朱槙道,“顾珩、顾七留下。” 所有人又都出去,只剩下顾珩和顾七,顾珩还好,顾七却有些怕了。 朱槙却反而温和地一笑“顾七,你究竟出去干什么了,只将这误会说清楚,便也算了。” 顾七看到靖王殿下笑了,更是一股寒意笼上心头。靖王殿下是何等尊贵之人,平时怎么会如此和颜悦色的,同他们这些小人物说话。现在他这样了,那怕是真的,想叫他死了。他立刻跪到地上,连忙说“殿下恕罪,小的小的,其实就是心情烦闷,所以出去走走当真没做别的” “哦”朱槙平静道,“因什么而烦闷,又走的哪条路,可能说来听听” 顾七这下却说不出来,身子抖个不停。 朱槙突然厉声道“给我说” 顾珩闭上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怕死,真的不怕,他早就不怕了,但是他怕牵连别人,他怕帮不了元瑾。 怕无法救赎自己犯下的错 顾珩一直不言,朱槙便半蹲下,看着顾珩冷笑道“魏永侯爷,顾七是你最忠诚的手下。他不说,便由你来说。你可能告诉我,你叫他出去干什么了吗” 顾珩睁开了眼睛,也不再做无畏的辩解了,他这些天,不知道露出了多少破绽,恐怕都被朱槙一五一十看在眼里了。但他只是怀疑,直到今天才是确认了。他笑道“殿下不是,早就发现我了吗。我叫他,自然是去给萧风通风报信了。殿下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了呢。” 他所得越来越慢,与此同时,顾珩突然暴起,竟一把抽出袖中匕首,刺向朱槙。 朱槙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往左一躲,同时后空翻落在了营帐侧,一把抓过自己的长刀。顾珩就没想活了,抓着匕首连刺而来,但靖王朱槙又岂是一般人,几下就挑落了他的匕首,同时一刀横在顾珩的脖子上。冷厉道“还想杀我,顾珩,你是当真不想活了吗” 顾珩竟然敢挑衅他 立刻有人上前将顾珩捆了起来,扔到了地上。 朱槙把刀扔给了李凌,再度走到顾珩面前。 他看了顾珩良久,眼中透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面容却一如往常的平静。像是看一个死人,许久后,朱槙终于还是问了那个问题“为什么。” 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是大家都明白,朱槙问的是什么。他是在问顾珩,为什么要背叛他。 顾珩大笑起来,笑得流出眼泪。他过了很久才说“朱槙,我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 清虚和李凌见他形貌疯癫,都很好奇,他究竟知道什么了 而朱槙的表情也很奇怪,他先是微微错愕,紧接着淡淡问“你知道了什么。” “你还不承认么,你做的这些肮脏的事,靖王殿下”顾珩盯着他,眼睛涨出了血丝,通红吓人,几乎是要扑上去吃朱槙的肉了,“阿沅阿沅,她就是丹阳县主。当年,我帮助你夺得天下,亲手杀了我的阿沅,杀了丹阳县主。你还记得吗” “而你明明知道阿沅是谁,你却不告诉我朱槙,你好狠的心肠。这些年我为你做尽一切,你明明知道我早把我心爱的女子杀死了,我还痴傻地跟着你,效忠于你。你却已经害死了我最心爱的女子你良心何安” 这样的发展,谁也没有预料到。清虚和李凌都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顾珩跟靖王殿下还有这么一出 而朱槙一开始沉默,沉默地听着顾珩的指责。 然后朱槙嘴角微扯,道“你竟然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你做了这些亏心事,还怕别人知道吗”顾珩冷笑着嘲讽。 “顾珩,这件事我的确心狠,但是你要自己想想,当时,是你先找到我联手的。”朱槙淡淡地道,“至于你的阿沅就是丹阳县主,我的确没有告诉你。但是在那种情况下顾珩,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会告诉我吗不用骂我冷血,到了那个时候,你的选择只会跟我一样,没有人能够抽身。” “至于你说我害死了你心爱的女子,就更可笑了。”朱槙继续说,“我从没想过杀萧元瑾。是你自己要亲手杀了她。这怪不得我,顾珩,这是你自己心太狠了,非想要斩草除根,亲手杀了她。你为什么,非要杀一个已经对你没有威胁的人呢。” 朱槙一字一句地说话,顾珩突然痛苦得站不稳了,跪到了地上。 其实朱槙说的并没有错。 他知道、他知道的。但是不怪别人,他就心痛得要死去了。 朱槙的那个位置,他是肯定不会告诉他真相的,任谁在朱槙那个位置,都会是一样的选择。但是朱槙也从没有说过,要他去杀元瑾啊,是他自己非要下手的。他怪得了谁,怪得了谁 他又颤抖地蜷缩成一团,无声地流泪起来。 朱槙看着他,顿了顿“萧元瑾是无辜的,她牺牲在了政治斗争之中。但是顾珩,你真的以为,把这些责任都推到我头上来,就能让你自己得到救赎吗顾珩,你明明知道,她这一切,一多半都是你害的。” 顾珩不再说话,仅仅只是闭着眼睛流泪。 朱槙看了他一会儿,直起了身。 他对顾珩的情绪,既怜悯又漠然。因为走到了今天这步,顾珩自己也要担负很大责任。来怪他他做的只是当时的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 他知道了原因,可这不能怎么样。 朱槙准备将顾珩关押起来,再好好地拷问一番,他究竟还告诉了元瑾什么。 朱槙正要招手,让李凌把顾珩带下去,但是他目光一闪,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地方不对。 他回过头,看着顾珩。突然问了一句话“顾珩,你背叛我的理由是这个。那你帮薛元瑾的理由,是什么” 顾珩心重重一跳,却仍然在冷笑“没有理由,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靖王殿下没有听说过吗” 朱槙笑了,背手身姿如松地走到他面前“但对你顾珩来说是不可能的。薛元瑾曾经是我的王妃,若你厌恶我,对她也只会是一般的情绪。倘使你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你应该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找丹阳县主的遗骸,又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对付我呢还有那日你去抓元瑾的时候,为什么会私自放她走,难道是她跟你说了什么” 朱槙越逼问,顾珩的脸色就越不好看。他冷冷道“哪里来的这么理由,我这就是要替天行道” 朱槙一笑,顾珩方才那些激烈的情绪,一大半或许是真的,但是一小半恐怕也存在表演的心思。让他被这件事全副吸引了注意,就没有时间想背后对不对了。 他缓缓说“我一直有个疑问,元瑾为什么要背叛我。这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个关节点在你身上,我有非常强的直觉,也许跟你脱不了关系。” 顾珩直接采取不说话的态度。 朱槙手指摸唇,几乎是温和地笑着点头“好好,你不愿意说。我也知道你是硬骨头,严刑拷打对你未必有用。不过”朱槙示意了李凌,将顾七带上来,他继续道,“就是不知道你的手下,是不是跟你一样了。” “侯爷”顾七惶恐又绝望地叫了起来。 顾珩捏紧拳头。 他不能说出来,不能说出元瑾的身份但是顾七跟了他这么多年,也是忠心耿耿。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他内心天人交战着,脸色变得煞白。 而刑具很快就拿了上来,一套竹制的指夹,中间藏着寒光闪闪的锋针。套在了顾七的手上,他百般挣扎、退缩,仍然被人强行按着伸进了指夹中。顿时,撕心裂肺的惨叫穿透了阵营。 顾珩闭上眼,但却闭不上耳朵,那尖锐的、刺痛的叫声让他非常不舒服,脸色苍白如纸,但是他仍然一个字都不说。 这让朱槙感到非常意外,竟然连自己最忠诚的手下被施以酷刑,他都能挨着不开口。难道元瑾对他来说比顾七还要重要 他淡淡示意继续施以酷刑。 但顾七却终于承受不住了,他大喊道“殿下饶命,我说了,我什么都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珩猛地回头,但是看到顾七疼得蜷缩成一团,就这么些功夫,几乎都要没有人样了。他难道又能说什么吗顾七挨了这么久,对他,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他猛地道“靖王殿下,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你知道元瑾为什么要杀你,背叛你,你就能挽回她了不成我告诉你,这是绝无可能的事你觉得是薛元瑾对不起你吗不,不是的,是你欠她的,你欠她的,你一辈子都还不清” 朱槙听到这里,淡定的神色终于不见了踪影,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单手一把抓住了顾珩的衣襟,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从上至下俯视着他,声音冷酷道“你果然知道什么,快说否则我立刻就杀了他” 朱槙指的自然是顾七。 顾珩却笑了起来,他笑得发狂。 这世间的事情,真的是太阴差阳错了。谁能想到这个本质上冷硬无情,无比强大的靖王殿下,竟然会深深爱上,被他自己灭了全族的人。 太讽刺了,恐怕是让朱槙自己来一百遍,他都猜不到事情的经过吧。 这大概也是朱槙的报应,是他和朱楠两个人的报应。当初萧太后,难道就是犯了什么巨大的过错,所以被这兄弟俩差点灭族了吗 “靖王殿下。”顾珩说,“你觉得一个被你灭了全族,被你杀了她至亲生父、叔伯全家,毁了她尊贵地位的人。”他一字一句非常慢,极尽凉薄冰冷,“要怎么样,才能真正的原谅你呢” 他看到,靖王的脸上,终于露出些微错愕的神情。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而顾珩落到了地上。 在这瞬间,震惊和失措笼罩着朱槙,他的思绪无比的混乱。他这辈子,干过很多不得已、而又不那么正确的事,他必须要铁血手腕,才能巩固住江山,护得住自己慵懦无能的哥哥和母亲。虽然到最后,是这些人给了他这么致命的一击。 但是若论到唯一一个,因为他而全族皆灭的人,因为他而死了父兄,失去了尊贵身份的人,那只有一个人。 丹阳县主萧元瑾。 这个一直试图跟他作对,生活在萧太后身边的小姑娘萧元瑾,那辈的萧氏中,唯一的女孩。 “她是”朱槙顿了顿,声音喑哑,“难道她就是” “对,她就是萧元瑾。”顾珩笑着说,“是我的未婚妻丹阳县主,萧家长女。更是您的妻子,靖王妃。” 朱槙如遭雷击,僵硬半晌。 清虚等都忍不住了,轻声提醒道“殿下,殿下,莫听他妖言惑众,王妃娘娘与丹阳县主,年岁外貌都对不上,怎么可能是同一人这是顾珩在狡辩,他必定还没有说真话” 但是朱槙却知道不是的,因为醉酒的元瑾,亲口跟他说过,她与他有杀父之仇。 杀父之仇,他为什么会跟元瑾有杀父之仇 而且元瑾那种对军事的熟悉和敏锐,和萧风初见就无比亲密的关系。顾珩初次见到她时的异样和失态,还有裴子清,当初裴子清执意要娶她 甚至还有,他对她的熟悉感,仿佛两人已经认识了很久。 越来越多的细节对上了这个说法,虽然无比的荒诞,但却没有一丝的遗漏。 朱槙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 在他一开始想娶她的时候,她就拒绝了,当时他还因此而微怒。其实是元瑾在恨与道德之中纠缠,既不能抛开家族仇恨,与他毫无负担的双宿双飞,又不能真正,如此残忍的对他吧 她宁愿两个人就这样针锋相对,如仇敌一般冰冷。除了醉酒的时候,能在他面前露出几分软弱和依赖,别的时候,做出冷漠绝情的样子,以斩断两人更多的情绪牵扯。 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因为他是害她全族的凶手,是曾经的刽子手。是她沦落到今天这一地步的元凶 但不该是这样的啊,他做错了事,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她就是她,他甚至还不认识她。这些罪责,真的怪不得他。并且当年的真相,也不是那样的。 只是世人,将所有的黑锅,都给了他罢了。 可以解释的,有的解释的 “我要见薛元瑾。”朱槙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后坚决地道,“再次攻打孟县,叫薛元瑾来谈判。我要见她。” “殿下”清虚等人想要劝,却也无从劝起。 靖王殿下看似强硬,对敌人毫不留情,其实他对王妃娘娘,是极为在意的。 他做的决定,没有任何人能劝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第73章 元瑾思忖一会儿, 头一次给朱槙回信,只用了两个字休想。 朱槙枕在火炉边休息的时候收到了她的回信,他看之后笑了一声, 顺手将纸投入火炉中。 火炉突地腾起一簇火焰,瞬间就将纸条吞没。 他面前坐着一个身着战甲的人, 低声说“没想到当年我随手收养的孩子,竟然就是皇室遗脉, 倒是给殿下添麻烦了。”他的声音瞬间阴冷,“我当日就应该早些杀了他, 免得做出如今狼心狗肺之事。” 朱槙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 还活着就好。如今有你, 这战局便能真正加快了。” 那人抬起头来,风吹起帷帐的帘幕,他的面孔棱角分明, 赫然便是失踪已久的薛让。 元瑾料朱槙必定会进攻武陟, 孟县地势易守难攻。现在他想速战速决,要转换方向了。她连夜与萧风商量对策。让萧风领军八万抵御,而她与崔胜领神机营守孟县,应当不是问题。 朱槙次日领军自圪垱和西陶两面进攻武陟,他的军队有常年与蛮夷交战的经验, 十分骁勇善战。而萧风所统领军队, 多来自京卫和辽东沿海, 对于抗倭等海上作战擅长, 但对于陆战有所不及。元瑾对此很是担忧,更何况又有朱槙昨天发出的那封信在,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 她一早便站在营帐外,看着武陟的方向。 隔得这么遥远,仿佛也能听见兵戈铁马,战场厮杀的声音。她站了一会儿,冷风便吹透了身体,准备回营帐去歇息。 但是不久,她就听到了战马的声音,脚步有些混乱,同时看到了他们的旌旗。 元瑾心里顿时透凉,五叔撤兵看这代表武陟终究还是失守了 她连忙命驻守的士兵迎接,自己又立刻迎了上去。只见到萧风被人扶着,面色异常苍白,手的姿势僵硬。 这怕是受伤了 紧接着很多士兵冲进来,将萧风扶进了营帐,剪开战袍一看,是手臂上被砍了一刀。元瑾问他“五叔,这究竟究竟怎么了” 五叔带着八万兵马,朱槙进攻的只有五万人,按理说应当不会如此惨败才对 萧风嘴唇微动,他告诉元瑾“是薛让薛让没有死,他回来了。” 元瑾瞪大了眼睛。 朱槙是怎么找到的薛让,又找到多久了,这些元瑾统统不知。她只知道萧风同她口述的,当日分两路进攻武陟的一路是朱槙领军,另一路就是薛让。他发现竟然是薛让时亦是非常震惊。 他们差点以为见了鬼 薛让不是死了么怎么会又出现在战场上 虽然从智力上来说薛让很一般,但是他领军作战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不然定国公府也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所以在强兵夹击之下,萧风实在是抵挡不住,撤兵了。 萧风的手臂受了轻伤,正在包扎。 元瑾则在营帐中转来转去,苦苦地思索。 朱槙手里有薛让、李凌、裴子清等大能将,除了裴子清镇守山西,现下又回来了薛让,朱槙可谓是如虎添翼。但是萧风这边,能将仅他和崔胜二人,这崔胜作战虽强,但在计谋上无任何帮助。 实在是棘手。 若朱槙胜出,元瑾不觉得闻玉和萧风他们会有什么好下场。她了解朱槙,具有强威胁力的人他是不会留着的。更何况,京城中那些仇人,她也还未来得及一一算账,就面临败北。 她已亡的亲人,还在天上看着呢。 元瑾闭了闭眼睛,觉得这十月的天果然是彻底寒冷了下来。 “将军的伤可要紧”见已经包扎好,元瑾便问军医。 军医是个花白胡子的半百老头,恭敬道“伤的倒是不重,未及根骨。只是也不浅,总归要养几日的。” 在这种节骨眼上,萧风即便只是受了点轻伤,也是雪上加霜。 元瑾叫他退下去了,她单独同萧风说话。 萧风将袖子放下去,说“眼下只余孟县在,但凭朱槙的势头,没两天就会被攻下来了。到时候怀庆一破,下一步就是开封府,整个河南便失手了。” 萧风抬起头,看了元瑾许久才问“阿瑾,事到如今你告诉我,那日朱槙来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元瑾没有说话,过了许久露出微微地一个苦笑“五叔,到了这个地步,又何必问这些无用之事。” 萧风沉默了。 元瑾并没有让他说,而是继续道“其实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朱槙对我的确有几分情分,但他没有足够喜欢到要放弃皇位的地步。” 朱槙不会再经历过往的事了。他来并不是为了别的事,只是为了劝说她放弃皇位争夺,但是她能放弃么她的亲人,她的仇恨和必须完成的使命,这些她放不下,朱槙自然也放不下。 萧风就微微地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希望你活得幸福,嫁与一个,真正爱护你的男子。” 元瑾的神色有些茫然。真心爱护她的人五叔又是什么意思 她仔细想来那些,曾经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人,似乎没有一个是真心爱护她的。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不得不背叛她。 她闭上了眼睛,有些疲倦地将头靠在了萧风的膝头。 接下来战局的快速发展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朱槙的军队在破了武陟县之后,势如破竹地接连攻破了孟县,占领了怀庆。紧接着再破开封府,逼得元瑾萧风等退守顺德。 这便是已经打入北直隶了 元瑾收到了朱槙的传书,他只写了一句话承诺三日破,如何 元瑾有些咬牙切齿,这人当真是,胜了还要来言语挑拨她。元瑾甚至能想到他写这几个字时,那种手揽大局的气定神闲。觉得她始终是不如他么 她拿着这张纸走进了军营,告诉萧风“我要上战场。” 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之前陛下有令,即便元瑾跟随行军,也不能上战场。再者萧风也绝不赞成她上。 徐贤忠脸色一白“二小姐,您身份高贵,这战场上刀剑无眼的,您可不能去” 萧风也皱眉“阿沅,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元瑾淡淡道,“现在薛让回来了,你与崔胜必须要兵分两路对付他们。崔胜不足以对付靖王,这几次大败,无不是他对上了靖王之后毫无一战之力。我只在后面看着就是。再者我骑术甚好,亦不会拖累旁人。” “我赞成。”白楚在旁笑了笑说,“谁说女子不能上战场了,古有穆桂英挂帅,梁红玉击鼓退金军,秦良玉替夫从军。二小姐将门之后,父乃西北候。上阵也没什么问题。” 萧风看了白楚一眼,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整天就知道煽风点火。不过,他之前几次保卫胜利,都有白楚的出谋划策在里面,所以他也没有说他什么。 白楚又说“大不了,你再多派些人,随身保护她就是了。我不信十个护卫,还守不住她周全。”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元瑾道,“白楚要跟着你,徐大人要守住后方,眼下只有我能用。我不上战场,崔胜将军不熟悉陆战打法,到时候是必败无疑。” 萧风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想护得元瑾周全,却发现世事残酷,他根本无法护住。 他沉默片刻,告诉徐先生“这事瞒着陛下。”徐先生点头应了。 次日元瑾就出现在了尧山的战场上,与崔胜合作抗击朱槙的军队。 尧山地势险峻,骑兵不能发挥作用,而朱槙军队中最强的便是骑兵。正是因这个,元瑾便谋划好了作战方针,将朱槙的军队往山里引,随地而动,再配以早就埋伏在山中各处的炮统军和手,肯定能一击必胜 果然不出元瑾预料,朱槙的军队果然上当,然后入了深山中了他们的埋伏。 尤其是朱槙的军队通过一处峡谷时,大量被她所埋伏的手所伤。没过多久,朱槙就意识到此战不可打,尧山这个地形太过桎梏,很快追兵不再来。元瑾与众士兵立在山谷里,她高高地骑在马上,等了许久发现朱槙终于退步之后,听到周围的人突然欢呼“他们退兵了” 他们战胜了朱槙,他们竟然能战胜朱槙 激动的士兵无不用崇拜而炽热的眼神看着元瑾,若不是她是女流之辈,恐怕早已将她举起来庆祝了。 在纵马回城的路上,元瑾仍然面带笑容。 她的心情也颇为愉悦。早知如此,她应该早日上战场的。 只是当她看到朱槙的鸽子停在她的房门口时,元瑾的脸色就不太好了,她取下了鸽子上信纸,看到上面写的一句话是胜利的感觉如何 元瑾嘴角一扯,给他回信因胜于靖王,自然美妙。 不久之后,她得到了朱槙的回信,上面写道你赢一次,便不要太生气了。现在只是指挥作战,再气恐怕就要挂帅上阵,同我厮杀了。 元瑾看到这里面色一寒,朱槙的意思是,他故意让她赢的 她立刻爬上了城楼,看远处的朱槙营帐,自然是看不清细节的,只见得些微萤弱亮光。她仔细回想,才想起朱槙今天带来的军队根本就不多,并且他撤兵得也太爽快了些,根本就是不想与她缠斗的样子。 她气不打一出来,给他回信问殿下的意思是,故意败给我的不成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嘴硬 她写完之后给那胖鸽子装上了,那鸽子啄了啄羽毛,大概是飞得有些累了,所以原地休息并不打算飞。元瑾甚至驱赶了它两次但都没用。鸽子只是一个趔趄,扇了扇翅膀稳住了自己的身体,缩紧了头,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你飞不飞”元瑾又问。“不飞便把你做成烤鸽子。” 宝结一出房门,就看到自家一向精明的小姐,在威胁一只鸽子。她走了过来,笑吟吟地道“二小姐,鸽子这是饿了。”说着她进了房中,出来时递了一把黄米给元瑾。 元瑾接过米,将信将疑地把米递到鸽子面前。这鸽子才来了精神,低头慢慢啄米吃,直到它吃得满意了,才挥着翅膀飞走了。 鸽子等到了下半夜才飞过来,元瑾取下纸条,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可你真的打不过我啊。 元瑾嘴角一扯,写了字又给他飞了过去。 第二日一晨,朱槙接到了她的回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个字呵。 非常的言简意赅、云淡风轻。 朱槙笑了笑,又回头凝望一眼自己的营帐,沉声道“出兵” 朱槙打算放弃尧山,这个地方根本没有攻下来的必要,朱槙的下一步,是元瑾现在的大本营龙岗。 而元瑾也早就料到,朱槙不会再攻打尧山了,他占据如此优势,只需要将龙岗再打下来,尧山就不战而获了。所以她也命军队连夜准备,以防朱槙偷袭。 寒霜十一月,大地已经降下了白霜,浓雾尽散,强烈的金色日光穿透浓雾,照射向大地。 大地山川、河流汇聚,薄雾萦绕,而金光将薄雾染得如金纱一般,笼罩着山川,涛涛黄河之水流入城内,金光投下如碎金一般粼粼发光。但是这样的美景却无人观赏。龙岗县的人都在忐忑地准备着防御。 元瑾远远地就看见了朱槙的身影,他披甲挂帅,高高地骑在马上,与她认识的那个人不大相似,反倒更像是陌生的靖王殿下。金光将他身后森严的军队拉得很长,铁甲上也反射着金光,威压逼人如同天兵神降。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仰着头,看着站在城门上的元瑾。 她的衣袖被风吹动。浓艳的金色阳光洒在城楼上,隔得太远,她的面容模糊而金光熠熠。但因为白雾笼罩,宛如仙宫仙子,随时都会幻化为风而去。 朱槙朗声道“萧元瑾,刀剑无眼。” 元瑾运了声量说“殿下只需担心自己就好,我不必挂心。” 朱槙又一笑。不再说话,缓缓地举起了右手,道“攻城。” 千军万马浩荡而至,朱槙麾下的炮统军在前面一字排开,对着城门开炮。紧接着就是长木攻门,石炮投石攻击。城门震动,宛如地动山摇。不少城墙处被砸出深坑。 元瑾早已有计划,她手一扬便上来阵,均以最强的装配。她冷喝一声放箭,千万箭矢密麻如雨而下,朱槙军队立刻以圆盾挡箭,但仍有不少人中箭。而朱槙再一伸手,又有军队汹涌补入,根本就不怕损耗。攻城的攻势反而更加猛烈。 元瑾立刻意识到,他这是准备采取人海战术 同时下面的将士跑上来报“二小姐,城门已经快要不守您也快下去吧,仔细石炮伤着您” 元瑾面沉如水“城门已用三层实木,铁板和铁条加固。竟这么快便能攻破” 将士低声道“对方炮统威力极大” 元瑾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不对。 她命令道“再以二层铁板加固,城门不准破” 破城的人在不断地死去,朱槙要用人海战术,那她就跟他耗只要他们能坚持住,那最后就能赢 元瑾挥手让另一队手换上,同时让人提来了火油,往城下倾倒。 不是到了必要时候,不能上火油攻击,很可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但是她现在必须要这么做 朱槙发现她开始倾倒火油,眉头就拧住了。 薛元瑾真是心狠,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他右手再次举起,命令道“直接冲阵” 军中哗然,但是没有任何人质疑朱槙的决定,立刻大军汹涌而上,城门岌岌可危。元瑾眼中锐光一闪,对上朱槙的眼睛,她立刻冷冷道“放箭” 无数熊熊燃烧的火头箭射向下方的火油,顿时熊熊烈火燃起。士兵当中不断发出惨叫声,但同时,岌岌可危的城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城门恐怕马上就要破了。又有侍卫走上来对她说“二小姐,您必须要离开” 不,她不能走 走了的话,城门肯定是守不住了龙岗若再守不住,顺德府就完了,顺德府一完,整个北直隶只会如摧枯拉朽一般被朱槙攻下来 但是元瑾根本没有反对的机会,到了这个时候,她身边的护卫得到的唯一指令就是保证她的安全。 元瑾被半推半挟持地下了城楼,下面有辆马车等着她,要立刻从另一边送她出城。 元瑾回头看,她看到熊熊烈火的气焰冒起来,城门最后沉重地响了一声,随即庞大的铁板倒地,木门四分五裂,城门终究还是破了 无数的士兵涌入城门中,几乎将龙岗的所有主干道占领。崔胜领军迎战朱槙的五千精锐铁骑。他们杀意极重,锐不可当,疯狂的厮杀使得崔胜的军队节节败退。 隔着厮杀,朱槙看向她的方向一眼,他的眼神血红。 “二小姐,咱们必须要走了”侍卫道,“萧将军的死命令,就是城破了您就必须离开啊” 元瑾闭了闭眼,她知道崔胜根本不敌朱槙,只要龙岗失手,一切都完了 “走吧”她回过头,知道这不是逞能的时候。城门不破她或许还能迎战朱槙,但是现在是怎么都不可能了。 她上了马车后,马车快速地朝前方跑去。 马车跑了不久,元瑾感觉到马车发生了诡异的震动。随即剧烈地摇晃起来,她心中不安,支出头问“到底怎么了” 但眼前这一幕,让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只见流经龙岗的黄河泛起大水,波涛一般的水浪一股股地涌来。已经将远处的城镇淹没了,同时水迅速地淹没过了马的膝盖。 元瑾立刻往黄河流入的源头看去,只见那源头的水浪,即便是远远看着,都是掀起了三四米高的浪花。水的涌入不断地加快,已经有很多哭喊着,从屋中逃出来,却迅速地被无情地涛浪被淹没的百姓了。 “这这是”元瑾喃喃,“黄河的堤口破了” 否则,怎么会有这么浩大的声势 但这不是汛期,黄河怎么会决堤 应该是人为,否则哪里会决堤得如此可怕,几乎就汹涌如海啸一般了 恐怕是有人开凿了河堤,想要淹死这城中之人。龙岗地势极低,且城楼修得十分牢固,一旦黄河决堤,城中之人将十分险峻城中有谁她和朱槙,那开凿黄河的人,究竟是想淹死她呢,还是想淹死朱槙呢 这究竟是谁干的 元瑾心里突然漫过一阵凉意,她不敢猜那个结果。 赶车的车夫已经是吓得不敢说话了,他们太靠近河流决堤处,水越漫越高,已经连马的大腿都过了。他只能拼命地驱马奔跑,快一分就多一分的安全。但是水位太深,马根本就跑不起来了,只是在水中趟过。眼看在车厢已经呆不住了,他颤声道“二小姐,您爬上车顶您,爬上去” 现在水位已经很高了,爬上车顶并不难。元瑾爬上去之后,一眼望过去,都之间茫茫的河水和被淹没了一半的房屋。城门口的战场厮杀已经看不到了,她也顿时有了茫然之感,她问车夫“你可善泅水” 车夫点点头,元瑾就道“若实在是危机。你抛下我就是了。” 车夫才道“二小姐。问题是,咱们出城的路口,正好是河水流经之处” 若是不出城,将在城中被淹死。若是出城,可能会在河里淹死 元瑾也觉得浑身一颤,她感觉到越来越慢的车速,知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即便她水性再好,也不可能就这么游得出去,更何况她的水性也不过是一般而已根本没有体力游出去。 水很快就淹没了车夫的腰身,他越来越怕,双眼发红,低声道“二小姐,我我家中还有老人和一双儿女。我” “我明白,”元瑾表示理解他,“你走吧,不要在这里陪我了。” 车夫弃了马车,在水里趟过,很快又游了起来,似乎是希望找个高处躲一躲。 元瑾看着泱泱一片的水泽,马已经彻底不跑了,她蹲坐在车顶上,抱着湿透的裙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孤独。 在滔滔天灾之下,人祸算什么,权势又算什么滚滚黄河水而过,一切不过是泡影罢了。 她觉得很冷,又将自己抱得紧了点。 水越淹越高,应该很快就要淹到车顶了。 元瑾盘算着自己游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少,最后想想,还不如游到旁边的房子上。等着看潮水会不会退去。 她试了试水,凉得透骨,但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她正要下水,突然听到背后一声急喝“你在干什么” 同时有人一把捞起她的腰,让她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那人在她背后厉声说话,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你不会水,下水只会被淹死。你病急乱投医了么” 元瑾却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这是朱槙,竟然是朱槙。 他来救她了 她心中突然膨起一股喜悦,他竟然来救她了其实他们那个位置,撤离比她方便多了。她是往城中跑,越来越接近河流,所以才如此凄惨。而朱槙的战马,是出自西域的汗血宝马,比普通的马高大矫健不少,仍然能跑得快。 元瑾靠着他温热的胸膛,将她的后背贴得暖暖的。她突然笑了笑说“朱槙,我会水。” 朱槙方才发现黄河水决堤时,就知道肯定有人捣鬼。他立刻下令让他的军队撤离,自己正准备退的时候,想到了薛元瑾,她已经跑到了城里,恐怕来不及跑出去,她才是真正的有危险 朱槙看了眼黄河泛滥的速度,当时什么都没想,立刻决定骑马追上来。结果一追到她,就发现她的身影一副要立刻往水里跳的样子,这才连忙过来将她捞起。 朱槙问她“会水,那你在皇宫里时被徐贵妃推下水,差点被淹死的时候呢” “那是我要陷害徐贵妃啊。”元瑾在他怀里说,“你忘了么,我萧家和徐家也有不共戴天之仇。而实际上我会水。” 朱槙听了沉默片刻,却笑起来“好你个薛元瑾” 他的笑容却不像是生气,但也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又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她的衣裳都湿透了,靠着他能暖和些。 “你还有什么骗的事可以一并告诉我。”朱槙说,“反正都到了这地步了。” 水越淹越高,但两人却在马上奔跑。 元瑾就想了想说“我不会做衣裳算么你平日穿的衣裳、斗篷都是我的丫头动手做的,充了我的名字送给你,只有一双鞋是我做的,你好像都没来得及穿但是也别穿了,估计穿上去也不会舒服。” “我早便知道了。”朱槙说,“你在定国公府的时候,还连只鸭子都绣不好,怎么可能嫁给我后就样样精通了。” 元瑾笑了笑。靠着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她仍然感谢他来救她。就像那次在皇宫里落水,她是真的被他救了一样。她对他的温暖充满着依恋。因为他会来的,而且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 “朱槙,你不要你的皇位了么”元瑾突然说,“你要是陪我死在这里了,岂不是就便宜别人了” “谁说我不要皇位。”朱槙却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救了你就是不要皇位了” 元瑾一时没有说话。 “你可想太多了我怎么会为了你如此牺牲”朱槙又说。 元瑾回头瞪他,却发现他原本面带笑意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怎么了”元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他们已经接近了城门出口,但是面前几乎就是水漫金山,波涛滚滚。这已经是黄河边上了,那水已经快要漫过马脖子了。马是肯定跑不过去了,并且水还在持续上涨,就是留在这里也不行。 “朱槙”元瑾抓了抓他的衣袖。 朱槙看着她发白的脸色,他反而笑了笑,“你慌什么,游过去不就是了。” 他的表情似乎仍然是气定神闲的,元瑾却仍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她点点头,道“不过我水性一般” “下来吧,我带着你。”朱槙自己先下了水,然后扶着元瑾也下来。 他们离城中建筑已经很远,且回过头看去,唯有那些楼房还在外面,平房几乎已经被完全淹没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游到城墙边,然后爬到城墙上去。 元瑾下水之后,立刻闻到水中带着的一股奇怪的腥味,又是初冬节气,水中冷得人发抖。她抿着唇往外游。 刚下水之后,她就立刻能感觉到水流的湍急,顿时明白过来,下面就是河,她们游到了河上 刚才朱槙脸色难看,是因为这个吧 紧接着,朱槙握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不要慌,跟我游就是了。” 元瑾跟在他身后,他们离城墙还有约一百丈的路。 但是元瑾已经没有力气了,懂水性和长距离泅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天气天冷,她身上的衣裳浸透了水又湿又重,她甚至能感觉自己浑身的热气在散去,而她的四肢越来越无力,隐隐有种抽痛的感觉。 “你不行了”他问。 “太冷了,而且我的脚又有些抽筋”元瑾勉强地说。 “那你别动。”朱槙道,他怕她会脚抽筋得更厉害,就更可怕了。他让元瑾不动,他依照原来那样,穿过她的手臂搂着她往前游。元瑾道“朱槙,你带我游很耗费体力的” 她能感觉到他有些吃力了。 “你别说话。”朱槙似乎在专注地游,只是面色越来越白。 元瑾却觉得他的手勒得越来越紧,她道“朱槙,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了笑。 元瑾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只是他搂着自己的力气又越来越小了,是不是太累了 前方就是城墙,元瑾觉得这段路她没有问题,便让朱槙放开,她朝前面游去。只是游到城墙面前又出现了新问题,城墙太高了,她上不去。 元瑾累得直喘气,发现城墙没有丝毫可以攀附之物,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听朱槙说“我攀着墙,你踩着我的肩上去。” 元瑾回头看,他的神情依旧是没变的,只是嘴唇很白,可能是在冷水里泡久了,元瑾觉得自己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行么”元瑾直觉觉得有问题,“我上来了,你呢” “你以为我是你么”朱槙竟然还有空嘲笑她,“这点高的东西我随手便能翻上去。你别废话了,快上去。” “好心当做驴肝肺” 元瑾便不再与他废话了,踩着他的肩膀终于翻上了城墙,觉得他的身体一晃,在支撑了自己一下之后,陡然落入了水中。 元瑾转过身,正想把朱槙拉上来。却见他对自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在湍急的河水中,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上不去了你就不要,不要” 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疼痛,连话都不怎么说得出来了。 元瑾才意识到不对。正常人的脸色,绝不可能苍白成这个样子 她面露惊诧,看到他面前的水上,涌出了大片的血色。 他的伤他腰部的伤又裂开了 “怎么你怎么”元瑾觉得自己手脚发抖,都有些站不稳了。这么多血,刚才一路上,他究竟流了多少血 流这么多血还能好么 “你的伤怎么会还没好”元瑾的声音沙哑,透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恐惧,“我来拉你”她努力地伸长手,想要抓他,但是他连手都不伸过来,她都要急哭了,“你这是干嘛,快来拉我的手啊” 朱槙却知道自己,那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拉她,只会把她也拉下来。 这样就够了,够了至少,他还了她一条命。 至少,在他临死的时候,她是这么的焦急,焦急得几乎像真的很怕失去他一般。 “恐怕只能再见了,你记得回去以后去找裴子清,他会帮你,帮你收服我剩余的部下。这场战争,最后还是我输了,”朱槙勉强地说,朱槙只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可能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说话了,看到她红了的眼眶,他想安慰她,却连手都伸不起来,只能轻轻地用嘴唇说,“再见别哭。” 随后他的身影,彻底沉没入河水之中,波涛汹涌的河面苍茫,瞬间不见了他的踪影。 “朱槙”元瑾大声喊他,声音几乎是一种快要破音的尖利。她浑身都在抖。 她紧紧地盯着河面看了许久,才确定他是真的不见了,不是骗她的。 真的不是骗她的。 他出事了。他腰部的伤一直没好,恐怕是越来越严重了的。刚才骑马肯定就裂开了,却一直在水里泡着,还努力将她送到了城墙边 他这样沉没入江中,极有可能会死,甚至说,他死定了。 一想到朱槙会死,元瑾浑身都被恐惧所攫取。 “你不是说了,要争皇位吗”她大声地说着,已经感觉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你出来跟我争啊你自己说话不算话,你说过你要皇位的。”她越说,眼泪越发的汹涌,“你这个骗子,谁让谁让你来救我了谁让你谁让你救我了谁要你的部下了” 她最后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伏在墙头,哭得缩成一团,紧紧地,紧紧地抱着自己凉透的身躯。 耳边似乎还是他的话在说。 “你以为我救你就不要皇位了么” “你先上去。” “对不起,我上不去了” “再见别哭。” 河水东去,看着无情的河面翻滚,眼泪爬满了她的脸,她再也听不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喊她,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会无条件地保护着她,会轻轻地对她说元瑾,别哭。 别哭 她不想哭,她很生气,他为什么就这样出事了。他明明就是一个功利的人,没有什么比得过权势。他为什么要来救她 可是她却哭得,好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朱槙,你回来。 你回来,我就不哭了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第74章 元瑾一步步地走上了宫殿的台阶, 对面站着的是萧风。他面色复杂地看着元瑾,元瑾身着华服,神色平静, 与他带人救到她的那日截然不同。 那时候,她狼狈地哭着, 像疯了一样要冲下去救朱槙,萧风拉也拉不住她, 最后只能在她耳边怒吼“元瑾,他已经死了, 你不要再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他已经死了这句话, 元瑾才抬起头, 茫然地看着他,过了会儿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的孩子一样。 那时候城墙被凿破五处, 又抢修了河堤, 终于让龙岗的洪水渐渐退去。 可是这世界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浮殍,是破落的痕迹。街道森然,人迹寥寥。 金色的夕阳光,将这一切镀染成金色。 包括哭得像孩子一样的她。 那时候萧风才意识到, 其实在元瑾心里, 朱槙是非常重要的,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同时萧风也非常的震撼, 朱槙竟然因为救元瑾,失去了性命。他分明马上就能成功了啊。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她几乎是像在劝自己一样说,“他是不会死的,不会的” 他明明说过的,要同她抢夺帝位,他不会放弃的。但他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知道两个人只能上去一个,只能活下一个,他选择了她,让她踩着他上去了。 他却微笑着放松了身体,转眼就淹没在了滚滚河水之中。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但她却如此孤独,因为她从未碰到过对的那个人。现在她知道他就是了,可是他却从此了无踪迹她甚至不愿意提到死这个字眼。 从回忆中抽离,萧风低声同她说“我们已经找到了黄河决堤的原因了,你要来看看么” 萧风带着她穿过了层层宫宇的走廊,路过的宫女纷纷行礼,和萧风行礼“侯爷安好。”对元瑾则是更深的躬身行礼,却仍然只称为二小姐。 朱槙死之后,战役迅速地土崩瓦解,裴子清连夜来见了元瑾,他们愿意带兵投降,但是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李凌、清虚等人要妥善安置,朱槙的主力部队能平稳度日。 闻玉沉默不久,很快就同意了。这些人不过是从众之人,在朱槙死了的情况下是翻不起风浪的。朝廷能不费一兵一卒收服他们,自然是好事。 战局就此土崩瓦解。萧风受大封赏,继承西北候的爵位,崔胜进爵一等,徐贤忠封常国公。 天下平定,唯独少了那个人。 元瑾跟着萧风走到了临时关押犯人的刑堂,她看到有个人影背对着她坐在里面,高挺的身影,即便是沦为了阶下囚,仍然有一种凛然之态,仿佛他并不是个失败者,只是盘坐在这里,静静地思考罢了。 元瑾轻轻地道“是他” 萧风嗯了一声“自从宫变消失后,他就带着他亲信寻觅机会下手。直到你与朱槙在龙岗一战,他就知道机会来了,他找到了能使我们两败俱伤的方法。那就是水淹龙岗。我带人抓到他的时候,他反抗得很厉害,废了不少人的性命才抓住他。”他转过头看元瑾,“阿瑾,你知道的,此人不能留。” “陛下是什么态度”元瑾问道,“是要斩首还是如何。” “陛下说,交给你来处置。” 元瑾嘴角轻轻一勾,她明白薛闻玉是什么意思。 “劳烦五叔,替我准备一些东西过来。”元瑾淡淡说。 刑房内光线昏暗,暮色渐进,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朱询看到一捧烛光照亮了对面的墙壁,于是他闭上了眼睛说“你来了。” “怎么”元瑾道,“难不成太子殿下,早就知道我要来” 朱询无意味地勾了勾嘴角,“不论是背叛靖王,还是薛闻玉登基,这背后的人都是你。看到我沦落成这样,你岂有不来看看的道理。”他转过身,看到元瑾提了一个篮子,而她身后的侍卫,却守到了门外去。朱询脸色冰冷,问“你到底是谁” 她究竟是谁,能有这么多深沉的计谋,将他、将朱槙玩弄于股掌之间。 元瑾在他面前坐下来,轻轻地摸索着桌子道“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 朱询不可置否。 元瑾就从篮中拿出了一副棋,将白的那副推到了朱询面前“太子殿下应该会下棋吧” 朱询拿起棋子,看了她一眼。 元瑾道“一如往常,你先走,我会让你三子。” 朱询瞳孔迅速一缩,他看着薛元瑾。她柔和而娇嫩的面容,在昏黄暗淡的光线下,平静如水一样的眼眸。他轻轻地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拿出白子。 两个人对弈,朱询的棋艺极高,若是普通人,是绝无法同他对决的。 这世上,唯一能让他三子,还能下过他的人,就是元瑾 朱询越下手越抖,被元瑾一步步地逼到了死角之后,他的脸色终于彻底苍白。 他突然抓住元瑾的手,嘴唇颤抖地道“你你是” 元瑾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从你儿时起,我把你从冷宫带出来,从此无微不至地照顾你,所有欺负你的人,我都会为你欺负回去。给你尊荣,给你地位,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元瑾冷漠,甚至带着冰冷恨意的眼神,扫落到了他身上。 如果不是他,太后不会死,父亲不会死朱槙,也不会死 她恨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朱询突然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抱住了她的双腿。 元瑾想要把他踢开,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姑姑,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以为你”他几乎是又哭又笑的,“原来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怎么,很遗憾我没有死”元瑾冷笑,“朱询,别碰我,我觉得你恶心。” 所有的这些人事,最让她恶心的就是他。 这世界上一切的事情应该都是善有善报的,而不是以怨报德,这让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朱询,每每想起来,她就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朱询抬起头,看到她冰冷甚至是嫌恶的眼神,突然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伤了一样。 是的,他做了这么多恶心的事,为了权欲,为了她。她肯定恨毒了他吧,恨不得他被千刀万剐。 他不仅杀了她一次,还试图杀她第二次。 水淹龙岗,如果不是有人救她,可能她已经死了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力气都丧失了。如果现在有人给他一刀,也许他会毫不反抗地受死。朱询瘫软在地上,他看到她缓缓地蹲下来,然后看着他问“为什么” 朱询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姑姑还是不要知道了。” “告诉我”元瑾的声音突然加厉。 朱询才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姑姑可知道,太后为什么,不立我为太子” 元瑾没有说话。却想起那一日,太后终于决定了立六皇子为太子的时候,她闯入了崇华殿,问她为什么选择了六皇子,而不是朱询。 太后收整了一下折子,淡淡说“六皇子秉性温和,聪慧机敏,生母又是肃贵妃,是上好的太子人选。” 元瑾却对此不能理解。六皇子再好,又怎比得过询儿,自幼长在她们身边。 “但询儿是我们自小看大的,您为何不要他做这个太子我们向来也是以培养君主的要求培养他,若是不选他,这对他如何公平” 那时候太后沉静了许久,问“你是为了这事冲撞崇华殿的” 元瑾用沉默表示了她的抵抗。 “阿瑾”太后轻叹着说,“你以后就会明白,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萧家。” 她不明白,她之前不明白,现在也仍然不明白。 但是在这一刻,看着朱询看着自己有些灼热的目光,她突然又想起很多次,她从睡梦中醒来,守在在身边的朱询,就是以这样的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发现她醒了之后,又很快地移开目光。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因为我爱你。”朱询淡淡地说,“并且,对你表现了强烈的渴求。太后担心,我登上帝位之后,会做出许多不择手段的事情,而同时我心中清楚,我也真的会做出这些不择手段的事情。” “当然。若只是如此,我应该也不会做出如此背叛良心的事。”他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而是自幼在你身边长大的询儿的确就是一个为达目狠心残酷的刽子手,我受够了被人折辱的日子,受够了谁都能踩我一脚所以,一旦我抓住机会,就会下狠手达成我的目的。” “可我从没想过杀你,我一直想保护你,最终你却死在了旁人的手里。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朱槙,所以用尽全力对付他。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的。”朱询看向她,“真正杀你的人是徐婉。当初顾珩拒亲之时,太后曾经打算将您嫁给傅庭。而您的闺中好友,早已爱慕傅庭多年,她怕傅庭真的会娶您,所以才利用自己进出慈宁宫的便利,对您下手但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为你除掉她了。” 元瑾只是冷漠地听着朱询的话。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有很多人想杀她,到最后,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但其实,她是死在谁手里的,还重要么 所有想要杀她的人,都成了杀死她的一部分。 “你从没想过杀我,可我仍然因你而死。”元瑾没有丝毫被他说动,她道,“朱询,你以为将罪责推到别人身上,自己就能够逃脱。你以为我会原谅你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也休想” 他的神色重新惶恐起来,他抓住了元瑾的手“不,姑姑,您是您是爱我的。” 无论以前的他做什么事,元瑾都会原谅他,为他善后。这在朱询心中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当他突然看到元瑾这般的冷淡时,他终于开始惶恐和不安。 “朱询,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元瑾冷笑着说,“每次我看到你,想着的都是如何杀死你,我爱你我恨不得你去死。” 看着元瑾冰冷而仇恨的眼神,他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手,露出一丝惨笑。 “报应不爽报应不爽”他喃喃着,不停地轻声喃喃。 在他宫变失败,在他被抓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强烈的失败感。但是在这一刻,痛苦,窒息,失败向他涌来,他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着又狼狈地咳嗽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了,不仅什么都没有了,她还非要来来让他心死,给他最后一道凌迟。 元瑾看着他跪在地上咳,终于站了起来,她从篮子中,拿出一壶酒放在桌上。 “自此,这一切便了断了吧。”元瑾说。 她说完之后走出了刑房,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朱询看向那个鎏金的酒壶,过了良久,他的手指终于爬了过去,缓缓地,摩挲上了那个酒壶。 薛闻玉不杀他,是因为他身上还有一层皇室血脉。为了名声,他希望他能自尽了断。 而她,就是来达成这个目的的。 让他自行了断。 那就了断吧。 “便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他轻声地说。 元瑾回到慈宁宫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绪不断,似乎都是些陈年旧事,她同太后在一起的时候,朱询跟着她学下棋的时候。他们三人围着炉火,各自地看一本不同的书的时候,日子这样的静谧而纯美。 她醒来之后对着墙壁沉默良久。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报了仇,心中去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但是还是有一口气哽着,差了点什么东西。 听到她醒的动静,宝结进来了,向她屈了身“二小姐,西北侯爷方才来过,见您没醒就先走了。他留了一句话,说朱询服毒自尽了。” 元瑾闭了闭眼睛。只是淡淡地道“知道了。” 终于,还是结束了。 “另外乾清宫过来传话,说您醒了便说一声,陛下过来用膳。”宝结道。 元瑾颔首,起身叫宫女给她梳发换衣。不久后御膳房已经将饭送至,元瑾出去时,正看到薛闻玉坐在另一头等着自己。他穿着紫色的常服,布料光滑精细,金色龙纹绣于袍襟,将他衬得肤色如玉,五官精美俊雅。因为不说话,所以有惊艳绝伦,遗世独立之感。 她这个弟弟,别的不论,外貌却是她见过最出色的。 “陛下政务繁忙,何须来同我吃饭。”元瑾坐了下来。闻玉与她自小一起长大,元瑾也没有客气。 薛闻玉轻轻一笑,叫周围人都退了下去,才亲手给她盛了一碗雪莲川贝乳鸽汤。 “至靖王谋反,我与姐姐就未曾这样吃过饭,如今却是怀念得很。”薛闻玉道,“姐姐这几日操劳了,这一桌药膳,便是给你补补的。” 元瑾喝了口汤,其实吃了许久民间的饭菜,这皇宫中的菜她反倒是吃不惯了。总觉得华而不实,味道寡淡。 她喝了汤之后就放下了碗,擦了嘴道“我有事想同陛下说。” 薛闻玉便抬起头,做出一副聆听的样子。 “如今天下已定。”元瑾道,“不如我还是回定国公府,同母亲她们一起住吧。我住在宫中也不方便,你迟早是要充实后宫的。” 薛闻玉听到这话,低头的时候眼睛一沉,几乎有些控制不住,随后才抬头笑着说“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既是天下刚定,还有多得用着姐姐的地方。难道姐姐要抛下我,独自留我一人在这凄冷的宫中不成” 他看着她的眼神瞬间又有些可怜,虽然这样比喻大不敬,但真的像只小狗般。 元瑾忍不住笑了笑“陛下如今是九五至尊,何必说什么抛不抛下的。你身边有萧风,徐贤忠,甚至是白楚,他们在治国上比我擅长得多。陛下若真的要找我,派人传我入宫就是了。” “可他们始终不一样,他们是外人。”薛闻玉看着她说,“姐姐就不怕,我无意中做了什么错事,身边无人提醒,以至于祸国殃民么” 他明明是在开玩笑,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眼神的那一瞬间,元瑾竟然有种,他在威胁她不要离开,并且他真的会做出这种事的感觉。 “再者,后宫既无太后,也无皇后。若姐姐再走了,那岂不是就乱成一锅粥了。”薛闻玉最后说。 元瑾才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怕是走不了,况且现在还未选秀,似乎的确她不坐镇,就没有人管了。她才说“罢了,不过等你有了皇后,我便一定要搬出去了。另外,你得给我个封位,否则我留在慈宁宫,也没个说法。” 薛闻玉才笑道“姐姐想要什么样的封位” 元瑾就同他开玩笑“我看长公主什么的,就很合适。” 他竟然歪头想了想,笑说“只要姐姐喜欢,那就,无论如何,也一定要给姐姐。” 至德元年,周贤帝登基,封生母为圣德皇太后,封养父薛青山为齐国公,封养母崔氏为一品齐国公夫人,封嫡姐为丹阳长公主。由此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后励精图治,任用贤德,广开恩科,减轻徭役。一时间为人称颂,留下千古贤帝之名。 而在从新获得封号的这一天,元瑾对着镜子看了许久。身着大妆,华贵,明艳的自己。 仿佛,看到原来的丹阳县主,再次站在她的面前。 宝结在身后说“长公主殿下,轿撵已经到门口了。” 今天是她册封的日子。 元瑾嗯了一声,上轿撵出门。 从慈宁宫到乾清殿,不过是那么一刻钟的路。橘红色的朝阳照着路、宫墙,和琉璃瓦,元瑾高高地坐在轿撵上,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前面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发出铃铛一般清脆的笑声。又仿佛看到,少女的她坐在宫殿的门槛上,望着头顶的天空发呆。她还看到,成年后身着华服的自己,就站在自己对面。看着她,表情成熟而冷淡。 这些都是她的曾经,她与这座紫禁城的一生,她的孩童、少女,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些时刻,竟然都跟这里密切相和,无法分割。甚至连真正的认识朱槙,也在这里。 元瑾又看到,成年后的自己身边出现了一个男子,他身材挺拔,却穿着普通的布衣,唇带微笑,面容英俊儒雅。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笑着很快走远了。 元瑾突然叫一声落轿,想要去追。但等到抬轿众人无措地看着她的时候,她才想起这是幻觉,朱槙已经死了。 他怎么会再出现呢 她怅然若惊地坐了回去,手指在袖中,紧紧地握住了。 元瑾册封之礼非常隆重,她接过金册金宝,接过诏书,自此后便是大周的长公主。在这个国家,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她接过金册金宝的时候转过身,看到很多人看着自己,萧风,灵珊,裴子清,崔氏一家,甚至是文武百官。他们都面带微笑,恭敬而谦逊,跪下称她为“长公主殿下千岁。”而当她回过头的时候,看到闻玉高坐在金銮殿的宽大龙椅上,也在对她微笑,仿佛在告诉她,这一切已经足以宽慰,这一切已经物善尽美。 可还是差点什么,差点什么。 册封大典结束,元瑾乘坐轿撵回宫。 刚回到慈宁宫时,元瑾就看到有个人影站在庭院中。 他看着突然而至的大雪,雪落在他的肩上、头上。 清瘦孤拔的身影,官服穿在他的身上竟然有些荏苒的味道,似乎比起上次见的时候,又瘦了一些。转过身来的时候,是一张清俊而不失文雅的脸。这便是当年的新科状元郎傅庭了。 元瑾皱眉,傅庭来做什么 曾经背叛萧家,或者是在萧家罹难时落井下石的奸佞之辈,也多半是朱询的追随者。不必元瑾他们动手,薛闻玉就会先把他们连根拔起,皆发没充军,或是贬官流放。如今朝廷正在大洗牌,唯独萧风感念旧恩,护下了曾经救过他性命的傅庭,安置于翰林院。 元瑾请他在冬暖阁坐下,暖阁内炭火烧得旺,便能驱散一些寒意。 “你来找我是为何”元瑾问他。 傅庭握了握茶杯,他说“丹阳,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他抬头,看到元瑾眼底的疑惑,便嘴唇微微一撇笑了,“是萧风告诉我的。” 五叔告诉他这个做什么,元瑾嘴唇微动,轻轻地点头,“是哪一桩。”元瑾问他。 “我中举人的那一年。”傅庭道,“你带着徐婉在我的府上玩,我送了你一块玉佩。你觉得水色通透,便拿着玩,不小心遗失了,再也找不到。我气得几个月未曾理你。” 这样一说,元瑾就有印象了。她小时候的确很刁蛮任性,但是傅庭给她的东西,她也不是故意遗失的,她道“我怎么记得你后来寻到了它,并且把它送给徐婉了呢。” “不是我送给她的。”傅庭说,“其实也不是你遗失的,是她自己从你那里偷来的。因为她喜欢我,想要拥有我的东西。她做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他将茶抿尽了,自己也一时停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在不久前,她得知自己要被处死的时候,把玉佩还给了我。她说,我把属于你们的东西,都还给你,求求你原谅我这些年做的事。” 元瑾沉默了。 “我本来以为我是极其厌恶她的。”傅庭的声音突然有些压制不住的感觉,“但是,当她刚生了我的孩子,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又心软了。她这么多年,一如既往的爱着我,甚至我,都做不到她那样我想没有人会不被打动。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元瑾也喝了口茶。 徐婉是薛闻玉下令处死的,他可能从朱询的口中,得知了某种事情,不然他不会下这么多命令,比如说流放曾经陷害萧家的人,比方说将她的封号拟作丹阳,又比方说,直接下令处死徐婉。 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女人,或者还是个孩子的母亲,他下令处死有什么不对。 元瑾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薛闻玉做这些事,都会有人告诉她。但是她没有阻止,她没有这么良善,对一个前世以虚伪面具跟她相处,并且像一条养不熟的毒蛇那样,随时准备咬她一口的女人有什么同情。不好意思,她真的没有。 她甚至,就是默许这个指令发出去的。 但是从她的角度出来,和傅庭的角度出发,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 “傅庭,你之所以得以保全官职,是因为你救了五叔。五叔感恩于你,我也惦念着在萧家罹难的时候,暗中帮了萧家不少。”元瑾说,“但是我与徐婉,是私人恩怨。不应该是你插手的。” 傅庭却突然苦笑说“可是阿瑾,一个男子,若是对给他生儿育女的妻子置之不理,也枉为人夫了。” 他站了起来,在元瑾的面前跪了下来,他说“长公主,我这辈子没怎么跪下求过人。但是,能不能求你看在我保萧家一脉的份上,饶了徐婉一命。” 元瑾沉默地打量着他。 这的确是,她第一次看到傅庭在她面前跪下。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非常生气,气到跳起来打他也未必。但是人的立场始终是不一样的,徐婉对不起她,却未曾对不起傅庭。所以说,纵然他可能不爱徐婉,但也为之心软了。“ 她淡淡地开口了“傅庭,我很了解徐婉。我明说我绝不会放过她,但是由于你的求情,我愿意给她一个机会。不过”她抬起头说,“你把她叫过来,我同她单独说话。” 很快,徐婉被宣了过来。 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缎袄,依旧是一如以前的清秀温婉,楚楚动人。许是初为人母,更有一分从前没有的风韵。 但是当她看着端坐在座位上喝茶的薛元瑾时,仍然变了脸色。 她最终还是跪下,给元瑾行了礼“长公主殿下安。” 元瑾只是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就笑道“坐吧,想来哺育孩子甚是劳苦,别累着了你。” “殿下关心了。”徐婉道,“只是家中一切都有乳母照料,是不必妾身操劳的。” 看徐婉仍旧容颜娇美,气色红润。就知道肯定是被人照顾得无比周到的。 “今日找你来,是为了一桩过去的恩怨。我想,你也清楚是什么。”元瑾轻声说,“当年你在丹阳县主所食的汤圆中下毒,最后将她害死。这事你可还记得” 徐婉嘴唇一咬“殿下说什么,怎么扯到了昔日的丹阳县主身上。” 元瑾冷笑,而面容依旧如少女般甜美,这让徐婉想到了萧元瑾过去,无数次用这样的神情,残酷地对待她的敌人。“你装什么傻,你早就知道我回来报仇了,不是吗你早知道我就是丹阳县主了” 元瑾站了起来,脸色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其实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想要我死。是你徐婉,还是顾珩,甚至是朱询。” 元瑾继续道“后来我想明白了,你们大概没有人想要我活下来吧。”她转过身,目光如刀,“今天我回来,就是来报仇的,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徐婉被身后的嬷嬷,强压着又跪到了地上。 她的眼中满是怨毒,无论她怎么样,只要她薛元瑾面前,她永远屈于她之下。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恐怕,将来更是如此。索性了,她还不如豁出去,将心里话说个痛快 “对是我杀了你,你又能怎么样呢”徐婉冷笑说,“你以为你就很正义了么从小到大,你真的将我当做你的闺友,不过是个跟班,是个应声虫。我多恨啊,明明是你犯的错,可是大家只责骂我,所有人都不敢说你半句。” “每当如此时候,我都会护着你,最后没有人敢骂你你为何不记得这个”元瑾漠然说。 “那又怎么样”她大笑,“这又有什么改变吗只要你在我身边,你的容貌、家世,什么都胜过我。哪里有人注意到我就连我喜欢的男子,都爱的是你。我若是不去偷、不去骗,不去使计策,那这些东西永远都不是我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庭娶你,看着你拥有一切” “那我又何曾对不起你”元瑾冷漠说,“你想要的,我会尽量给你。即便我没有,我也会为你找来。你以为,我真的完全不知道你做的事么只不过是我没有管,因为你必须要得到一些什么,才能让你消停。不过这却是我错了你永远都不会消停。除非,你死。” 元瑾笑着走近她“你现在还耀武扬威,不过是觉得,我心软,不会杀你,对吧” 徐婉眼中闪过一丝不容易察觉的慌乱。 元瑾轻轻地拍了拍手,宝结便走了进来,她端的托盘上,放了两个瓷瓶,一只白色,一只黑色。 元瑾道“不过,我念着多年的姐妹之情,倒也不妨,给你这个机会。” 徐婉看着托盘上的两个瓷瓶,突然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白色这只瓶子,是毒酒。”元瑾说,“喝下去就会毙命。而黑色这只瓷瓶无毒,喝了无事。我这人见不得我的仇人百年好合,所以你选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会是傅庭的。” 她再次将这个选择,说得清晰明了“只看你是选择他死,还是你死。” 徐婉盯着那两个瓶子,表情明显地错乱起来。 死还是不死 她爱傅庭,毋庸置疑,她真的很爱他。可是她也爱自己,她也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她刚生了孩子,她死了,孩子怎么办呢傅庭养得好孩子么不,他肯定会再另娶,他怎么会照料得好孩子。 是的,他肯定照顾不好孩子 可是,让她选傅庭死她也舍不得 她抬头,目带怨毒地看着元瑾。 然而这样的目光,对于元瑾来说根本没有杀伤力。她只是一笑问她“想好了么你若再犹豫,便来这个机会都没有了,你只会必死无疑。”说着,她对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神,嬷嬷立刻去拿起那白色瓷瓶,似乎要给她灌药的样子。 “不不要”徐婉冲过去,飞快地抓起了那瓶黑色的,立刻就灌了下去。 在这个关头,她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元瑾似乎有些惊讶“你竟然选了傅庭死” “不是的,我是为了孩子。如果我死了,傅庭肯定养不好孩子。再者,再者,他本来就说过他不想活不怪我,怎么能怪我呢。”徐婉喃喃地说,她突然又抬起头,恨恨地道,“薛元瑾,你真是个狠毒之人,非要让我杀了傅庭才是,对么你便是要害我们夫妻两个你从来都是这么狠毒” 元瑾已经不用再听下去了,这一切,正和她预料的一样。她喝了口茶说“傅庭,你还不出来么” 徐婉瞪大眼,才看到傅庭从屏风后走出来,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麻木冰凉的,而在此之前,她刚生下他的孩子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是温柔的。恐怕他刚才在屏风后面,已经什么都听到了。 傅庭什么都不再说,只是对着元瑾拱手道“这次打扰长公主了,望长公主,就当我没有来过吧。” 他说完就退了出去,一眼都不再看她。 徐婉立在原地,一股冰冷自脚心而起,让她如坠冰窖。而同时,她的肚子也绞痛起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元瑾“你你”她掉反了瓶子,她竟然,做了这个花招。 元瑾一笑“若是你选了傅庭,我还敬重你一个情深义重,饶你一条性命。实在是可惜了,你却选择了自己活着,现在”她站起来,走到痛得在地上扭曲的徐婉面前,轻轻说,“你不仅失去了傅庭的爱,你还没有了性命,你什么都没有了。这是什么感觉” 徐婉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的脸发青扭曲,浑身都在冒冷汗。 元瑾挥手,示意嬷嬷把她抬下去,可别死在她这儿,晦气。 元瑾继续喝茶,过一会儿之后,嬷嬷才来禀报“殿下,她已经死了。奴婢裹了草席,叫人拖出去扔了。” 元瑾轻轻地嗯了声,打开了白色的那瓶,将它浇在了那盆兰花身上。 不久后,兰花根部就迅速地枯黄。 她就根本没想过,让徐婉活下来。 就让她觉得自己选错了吧,到死的时候,还得悔恨,她是有两全其美的机会的。 元瑾静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大雪。 她突然觉得很寂寞,这种寂寞跟以往不同,是心中空了一块东西,用别的无法填补。 她很清楚那是什么,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闭上眼,静静地枯坐着,而窗外,正是大雪弥漫的时候。 雪寂无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第75章 冬去春来, 转眼严寒已过,大地草长莺飞,春深日暖。 元瑾正坐在荷池旁, 一边喂鱼一边同掌事太监说话“皇上驳了这次选秀的事” “陛下说,国家伊始, 需得他励精图治,实在是没有精力。故今年选秀暂且搁置群臣无策可施, 只能万望殿下您能劝劝陛下。毕竟皇嗣也是国之本,顾此失彼, 终归是天下不稳。” 元瑾深深地皱起眉,她对于群臣这种迫不及待让皇帝繁衍生息的想法不是很理解, 闻玉今年也不过十七, 又是初登帝位,勤勉于政事一段时间也好。但既然搬出国本二字,想来他们还是很看重的。罢了, 那就劝劝吧, 闻玉在女色上的确不曾留意,这样也不好,皇帝不可太过纵欲,却也不能清心寡欲。 “我知道了。”元瑾道,“回了他们, 我择日会劝陛下的。” 不一会儿宫女过来禀报, 说定国公老夫人携着崔氏进宫来看她了。 元瑾才回慈宁宫。 往昔已是譬如朝露, 去日苦多。今元瑾自然是待身边的人更好, 她一向住在宫中协助闻玉处理政事。却也觉得有些无趣,遇到老夫人和崔氏进宫看望她的日子,才觉得愉快些。 她一进门就看到大妆着的老夫人和崔氏,立刻扬起笑容。但瞬间又看到另一旁,竟然坐着个着正三品官服,面容俊美冷峻的顾珩,元瑾的笑容就渐渐隐没了。 当初朱槙失踪,他的军队不战而败,萧风他们从朱槙的军营救出了顾珩朱槙还没来得及杀他。顾珩因为也算是帮助了元瑾,有功在身,就官复了原职。 只是,他来她这里做什么还跟老夫人她们一起过来。 元瑾没有理他,而是对老夫人和崔氏说“祖母和母亲常来,何必做这样麻烦的打扮,寻常就可了。” “礼数少不得。”老夫人含笑道。 这时候顾珩则站了起来,对她拱手“请长公主安。”他的语气有些清冷,但这是他本身的音质问题,实际上,他已经用非常轻柔的语气说话了。 “侯爷到我这处来,可是有事”元瑾问道。 顾珩抿了抿嘴,竟是有些不好开口“我只是闲来无事,所以跟着老夫人来走走” “哦,侯爷闲来无事便来,是当我这处是什么花园子,想逛就能逛逛了”元瑾淡淡道。她说话本就刻薄,随便说点什么都是伤人的。 若是别人,顾珩理也不理,可却是阿沅说出来,他哪里能抵挡得住。立刻声音一低“你要是不喜” “行了。”老夫人却在这时候打断,笑道,“是我们两个妇人,往来终究不便,所以请魏永侯爷相随的。长公主不必在意侯爷,不妨你先去外面稍后,我们一会儿便出来。” 顾珩似乎是轻轻松了口气,先出去了。 老夫人拉着元瑾坐下,然后问她“你觉得,魏永侯爷如何” 元瑾心中道不好,老夫人这般问是什么意思昭然若揭。她说“不如何。” 老夫人一笑,握着她的手说“阿瑾,虽你如今是长公主,但你在我和你母亲心里,仍然只是个小姑娘,我们都盼着你能过得好。这女子过得好,还有什么是要紧的夫妻和睦,儿孙满堂最好。你虽然嫁过一回,但那回已经不算数了,人不可无家,你总得想着再成一个。” 老夫人说到这里,崔氏就着急着开口了“魏永侯爷就合适他文才武略,样样都有长得也没得说,家世更是一流。更何况他还喜欢你,老夫人一提出来,他竟然红了脸。你身份再高也是二婚,不好找更好的,有个这样好的,你还不赶紧收下” 老夫人听得眼皮一跳,崔氏这人就是嘴巴坏事。元瑾本就不想再嫁,她这么急吼吼地一说,元瑾能同意才怪 果然,元瑾冷着脸说“母亲这话,是要让我巴着送上去吗” 崔氏却说“你这丫头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哪里是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我看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一开始你被选为义女,本来就是要嫁给他的兜兜转转了一圈,你们二人的缘分又起了。你不牢牢抓住,如何对得起老天爷的安排” 老夫人一握崔氏的手,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闭嘴。再说下去,可能这两母女就要打起来了。 “我们绝非相逼,但是阿瑾,人在这世上走一遭,哪里有不成家的魏永侯爷喜欢你,是他亲口说与我听的。阿瑾,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一个爱你之人啊” 老夫人劝人深至肺腑,却让元瑾沉默了下来。 这世上最难得的,是一个爱她之人。可是,她已经失去了那个人,如何还能接受别人。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说“祖母,你们稍候片刻。” 她走了出去,看到顾珩站在一株海棠树下,他背着手看花。就像很久以前,她刚救起他的时候。顾珩时常站在庭院里望着那棵槐树,那时候元瑾就想,他什么都看不清楚,那究竟在看什么呢。 她那时候觉得,她真是不懂这个人。 顾珩听到动静回过头,疏朗的日光,透过绯红轻云一样的层层花瓣,落在他的脸上,花影重重。将他那张如冰雪雕凿而成的脸衬得极其俊美。 元瑾淡淡地问他“你为何要这样做” 顾珩见她神色冷漠,就低垂下眼说“是老夫人先提的,我并非” 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了,总还是有私心的,所以无法说下去。 元瑾轻叹“那你能拒绝么我着实不好跟她们说。” 顾珩却劝她说“可是,阿沅,你始终还是要再成亲的。你嫁给我,至少我能保后半辈子只有你一个,也只对你好。你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这样不好么” 他明明知道,就凭两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元瑾是绝不会同意的。但他在听老夫人说之后,仍然心存侥幸。 是啊,她总归是要嫁人的,朱槙早已经死了,难道他要看着元瑾嫁给别人么 若是嫁给别人,为何不是嫁给他呢。至少无论怎样,他会永远地对她好的。 元瑾轻轻一笑,她道“谁说我要再嫁了” “你”顾珩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看了元瑾良久,才轻轻地张开口,“你难道” 他没有开口说那句话,这似乎像是某种,说出口就会成真的话,所以他说不出口。 不,不是的,不会是那样的。 “你走吧,记得跟祖母说这桩亲事你不同意。”元瑾说完,转身就想走。但是顾珩却突然伸手拉住她,元瑾低下头,看到他有力而修长的手,可能因为都是武将,他和朱槙的手是相似的,修长,经络微微浮出,肤色更深。 她想挣扎,但是一甩之下他却没有放开。 他表现出了些男子的强硬,在元瑾回头看他的时候,“我不会去说的。”他又说,“元瑾,你要知道,你不可能为他守节。” 元瑾听到这句话,脸色立刻就变了,她不喜欢他将它明白地说出来。好像这是一种微妙、愚钝、天真的心思,并不适合在她身上出现。所以她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并且冷笑着说“这又关你什么事,魏永侯爷,就算没有他,我们也一辈子都不可能” 他脸色一白,眼神也冷了下来。 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并且元瑾还觉得顾珩莫名其妙。 顾珩迈着沉重的脚步出宫,正好在路上碰到了白楚。 战事结束后白楚并没有离去,而是入朝为官,薛闻玉很是器重他,封他做了翰林院大学士。白楚个性散漫,为人诡异,朋友并不多,但却和顾珩交情甚好。原因也简单,顾珩有一次路过茶楼,给没银子结账,正同店家争得面红耳赤的白楚垫付了银子结账。 有的时候顾珩也觉得奇怪,白楚的俸禄并不低,甚至可以说是高得可怕,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一副我很缺钱的样子。 看到他似乎心情不佳,白楚便把他拉去一起喝酒,酒过三巡,顾珩就有些醉了。 “你有什么事就说出来。”白楚说着,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天底下还有谁能让咱们魏永侯爷烦忧的。” “谁说没有。”顾珩又灌了自己一杯,已经是有些意识不清了,但还保留着仅有的清醒,没有把话出来。 “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姑娘”白楚的眼睛微微一闪。 当场打仗的时候,其实他能够察觉到,顾珩心里是对薛元瑾有别样心思的,否则何以会背叛靖王,再加上他方才是从慈宁宫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容易猜了 “慈宁宫的那位”白楚轻轻喃喃,“这可是使不得的啊。” “有何使不得”要是平日里,顾珩肯定不愿意说这些,但这时候他酒上头了,并且又想起了薛元瑾的话,似乎是与白楚的话相应了。就冷哼一声说,“她未嫁我未娶,光明正大,天经地义” 白楚很怕他会再说下去,因为他并不想牵涉进这件事,也不想知道更多掉脑袋的事。顾珩喝了酒,分明比平日话更多些,也有可能是在薛元瑾那里受刺激了。 “好了,侯爷你先别说了”他立刻叫了顾珩的小厮进来,“带你家侯爷回去歇息。他喝醉了。” 小厮应喏,扶着他们家侯爷回去。 白楚留在酒楼喝酒,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他吃完了酒菜正准备离开,伙计上来拦住他,面带笑容小心翼翼地说“白大人,这统共是五两银子。” “你什么时候看到过,你白爷我身上有钱。”白楚看了他一眼,“派人去魏永侯府要。”说完就走了出去。 白楚回到皇宫的时候,薛闻玉正在乾清殿和刑部尚书曾行奇商议河南贪墨的事。 看到他回来,薛闻玉只是淡淡地瞟过来一眼,继续说“贪墨是重罪,若是从轻论处,旁人只会以为朕少年治国,人微言轻,不把朕放在眼里。”薛闻玉道,“改为主犯斩首,家族十岁以上男丁充入苦役,女眷皆没入官妓。” 刑部尚书曾行奇犹豫片刻,应了是。 若只以外貌和年龄来论这位少年皇帝,那便是大错特错了。这位皇帝,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其实这处罚已经够重了,但他尤嫌不够。 古往今来,那些靠各种非常手段上位的帝王,比普通的帝王更残酷血腥,否则无法镇压那些争议的声音。眼前这位少年皇帝已经干过许多冷酷血腥的事,尤其是他初继位时,足足杀了有几百人,才让江山稳固了下来。 “只说是内阁商议出来的,不许说是朕提的。”薛闻玉又吩咐说。 曾行奇才应喏退下。 紧接着,外面又进来了一个宫女,她蹲身向薛闻玉行礼,抬起头时,那样貌竟然是元瑾身边的贴身宫女夏春。 这是薛闻玉留在薛元瑾身边的。 白楚看到她,眼皮微微一跳。 “禀皇上,今日老夫人同薛夫人一起过来看了长公主,”这宫女说,“并且,老夫人还带了魏永侯爷过来,似乎是想要撮合长公主和侯爷。” 白楚分明地看到,闻玉听后,他的脸色迅速地恐怖起来,眼神也沉了下去,但他的表情仍然不变,只是道“朕知道了,你回去伺候吧。” 白楚心中道不好,薛闻玉还是知道了。 也是,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这几个月来,在元瑾身边安插了很多人,这些人将每日元瑾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巨细地告诉他。 仿佛一张网,将元瑾的生活密不透风地罩住。 这无疑显得很变态,但谁又敢说他半句 白楚上前跪下道“陛下,微臣正好,有些事想告知陛下。是关于顾珩的。” 薛闻玉杀心已起,只是低声道,“你有什么事。” “微臣看,顾珩这样的人,留在京中也是浪费了,不如将他调去太原守卫。毕竟最近山西作乱时有兴起,灭了一次两次,却总还有新的冒出来。背后似乎并不简单,微臣看恐怕是有人蓄意策划。”白楚面色不变,实则是在斟酌地小心说,生怕惹了这个活阎王不高兴。。 他这已经尽力了。并且他不能再多说了,他也是要自保的。 他只是为朋友割个口子,但没有两肋插刀的打算。 薛闻玉良久地没有说话,久到白楚背都有些冒汗了,他才听到薛闻玉开口。 “朕听说”薛闻玉轻轻说,“你方才,跟顾珩一起去喝酒了” 白楚也知道,这少年皇帝并不好相与。他不仅聪明绝顶,善于察言观色。最可怕的是他表面看上去正常,实则根本不像个正常人那般思维,大多数时候,他的手段都颇为偏激。 只有在薛元瑾面前,他才是她纯良的弟弟,需要她照顾,需要她帮助。他需要这样的伪装吧。 “是。”白楚也不敢隐瞒。 薛闻玉又抬起头来,盯了他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淡淡地说“你平日倒和顾珩要好。” 白楚只是笑了笑。 “既然如此,就让他去试试吧。”薛闻玉轻柔道。 白楚知道皇帝并未放过顾珩,可能还对他起了一些疑心,他只能苦笑。 顾珩现在能保下一条命就好。 次日太监来到魏永侯府宣读诏书的时候,顾珩不可置信。 皇上怎么会突然调他去太原就算是调往边疆,那也应该是宣府,那是他所熟知的地盘。而太原人生地不熟的,他根本就不想离开。 顾珩又得知了,劝皇上将他调任太原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酒肉朋友,如今皇上跟头的红人,白楚。 这人难怪人缘差,白吃白喝了他这么多顿。如今竟然恩将仇报 顾珩去白楚的府邸找他算账。 他去的时候白楚还在睡觉。 白楚被他的哑巴小厮从被窝里推醒,只披了件外衣,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坐在门槛上说“侯爷来得这么早干什么知道自己要走了,来同我告别” “什么告别”顾珩眼睛一眯,一把就将他从门槛上扯了起来。 白楚纵是聪明绝顶,但从小就没学过什么拳脚功夫,因为他懒得要命。所以根本敌不过顾珩的力气,他被抓住就完全清醒了,挣扎着说“顾珩你这是干什么,恩将仇报吗我可告诉你,我白楚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可从没人对我不客气过” “你劝皇上掉我离开京城,去太原,这叫什么恩”顾珩冷笑。 “我那是为了保你性命。” “保我性命我未曾听过有这样保的。难道我在京城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 “自然有”白楚说,“顾大我还告诉你,白爷我虽然最重银子,但也讲几分朋友义气,我是看着这个才救你一次。再者我有何理由要害你,你是武官我是文官,我们无冤无仇,我是吃饱了撑的吗” 最后,顾珩还是放开了他。 因为,白楚的确没有直接害他的理由。 白楚终于能喝着他的早饭肉粥,一边道“总之,我白吃你那么多饭,不会害你的。山西又出问题了,你若能镇压得住,那也是大功一件。” “山西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顾珩自然问他。 想到他将要去了,白楚也没有瞒他“说是土匪作乱,实则不然。是有好几个边疆之县脱离了管辖,被一股势力控制住了,且还隐隐有扩大之势。山西总兵几次围剿,却又说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你说这奇不奇怪” 顾珩听到这里,脑海中却迅速地闪过一个想法“你难道想说” 有这样的手段,并且对山西有如此大影响力的,顾珩只想得出一个人来。 但是那人明明是掉下了滔滔河水,再无生还的机会了啊 “所以,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你说这人若是身受重伤,掉下河去。真的会死吗”白楚忽然笑着问他。 顾珩嘴角一扯,若是别人,那就是必死无疑。但若是朱槙怕的确是要存个疑心。 他盯着悠悠喝粥的白楚,沉默了下来。 白楚的确没有必要害他。 但是这个人老奸巨猾,究竟打什么主意,恐怕别人也猜不到。 比如说,顾珩跟他混熟之后,其实非常疑心那日决战里的黄河决堤一事,他有没有动手脚。这些事情的千丝万缕之间,透露出了关联,顾珩也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些。毕竟最可疑的就是,那日朱询从宫中离开,不过带了几十人。这些人真的能这么快凿破河堤 不过这个想法太过惊奇,并且让白楚整个人显得非常冷酷无情,所以顾珩也没有说过。 既然圣旨已下,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顾珩决定再进宫一次。 元瑾正从文华殿出来,准备回慈宁宫去。 朝政之事,虽女子不得干涉,但闻玉许了她特例。内阁之臣一开始颇为微词,毕竟国家大事岂容儿戏,但与元瑾商议过几次,见识了她的聪明缜密之后,就没有人再说这事了。 元瑾刚与工部侍郎商议了兴修水利之事,因此觉得自己疲乏得很,只想着快些回去歇息。 但是在她回去的道上立在一个人影。着正三品官袍,麒麟补子,头戴乌纱帽,五官如刻,俊逸出尘,不是顾珩还是谁。 他站在这里不走,难道是在等她 元瑾自然不想惹事上身,本来是要直接过去了,可他却跪下了,请安说“魏永侯爷,求见丹阳长公主。” 元瑾轻轻一叹,只能叫落了轿,她也走了下来。 顾珩看到元瑾自轿撵上下来。金红大妆,头戴凤凰展翅口衔珠赤金点翠冠,耳旁是宝石玲珑耳坠儿。是那样的明艳夺目。他的眼眸中蓦地一亮,随即又很快地暗了下去。很难说,在这一瞬间,他心里想了多少东西。 然后他低声道“长公主可知,我得了调令,要前往山西了。” 这她当然知道,并且知道的时候还松了口气。元瑾颔首道“侯爷既有才华,精忠报国是应该的。” 他嘴唇动了动“阿沅,我” “侯爷忘了么。”元瑾淡淡说,“如今,我是长公主了。” 顾珩苦笑,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说,正如两人之前所议,过去的便不会再来,一切不过是他的奢望。她受的那些痛苦,他并不能感受到,还想就此一笔勾销,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还是想最后再试试。 “长公主,我最后再向您请求一次,我是真的想娶您,并且会一辈子地对你好。希望你能同我一起离开。”顾珩看着她的眼睛道。“这辈子,你都不会后悔的。” 元瑾却轻轻地一叹“顾珩你别让我,再说一次。” 顾珩神色终于还是暗淡了下来,她是真的觉得困扰吧,这是不对的,他明明是想让她快乐,而不是再次变成痛苦。 罢了,何必再逼她不快乐。于是顾珩只是说“那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告诉我。” 元瑾颔首,正准备上轿离开,突然听到他在背后说“近日山西有土匪作乱,山西总兵几次派人围剿不果。听说这股势力十分隐秘且不好对付。我想你应该要知道这件事。” 元瑾的身影突然有些凝滞。 她沉默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侯爷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真正的过得好。”顾珩说。“并且,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元瑾不再说话,而是向他点了点头后,立刻上了轿撵。她一定要去找薛闻玉问个清楚。朱槙难道还有可能活着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元瑾竟心跳略快,手心出汗。 他若是还活着为什么不出来找她 他若是还活着,为什么不直接现身 不论怎么样,她都一定要知道个明明白白 元瑾到了乾清宫门外,只见外面站着几个大臣,仔细一看是户部侍郎、刑部尚书等几人,皆是内阁阁老。看到元瑾之后拱手向她行礼,称为长公主。元瑾心有急事,看乾清宫却是大门紧闭,就问“里头的是谁” “是白大人。”有人答,“正在与陛下商议要事。” 白楚 这个人自战后就留在了薛闻玉身边做谋臣,他虽然聪明,但元瑾对他的不定性感到很头痛,他与薛闻玉二人合起来,究竟能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出来,谁也不知道。 她隐约地听到里头说话的声音“山西再起乱事派兵镇压” 果然,是在谈山西一事,山西真的出事了 这时候门打开了,白楚走了出来,笑眯眯地同元瑾拱手“长公主殿下,您别来无恙。” “我看着,白大人似乎长胖了些。”元瑾面无表情地道。 白楚最近在京城日子太潇洒,人生得意须尽欢,难免就多吃了些,正担心身材,就听到薛元瑾的致命一击,面上的笑容一僵。而元瑾已经越过他,走入了乾清宫中。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白楚摸了摸脸,转过头看着旁边等候的两位大臣,友善地笑道“温大人,曲大人,两位可觉得在下胖了” “没有,怎么可能。”两位大人老奸巨猾,更不想惹祸上身。 白楚才松了口气的样子,提步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两位大人先行离去吧。我看,陛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见两位大人的。” 两位大人面面相觑,老奸巨猾一时拿不准该不该听这小奸巨滑的。 “走吧,我请二位大人喝酒。”白楚又笑。 他请喝酒,那可真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罕见,听说他吃了魏永侯爷三个月的白食。 两位大人顿时便决定不再等了,笑呵呵地说“那老夫便不客气了。”跟着白楚一起离开了乾清宫。 薛闻玉正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殿内鎏金麒麟腾云纹香炉中飘出丝丝缕缕的微烟,他表情沉静,越来越像个君主的模样,有锋利的气度,和谁也看不透的深沉心思。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表情才能多上几分柔和。 “姐姐来了。”他搁下了朱笔道。 元瑾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一开始没有说话,而是喝了口茶才说“方才我在外,似乎隐约听到,白楚说什么山西叛乱的事。究竟是什么事” 薛闻玉的表情看不出丝毫异样,声音如玉磬般柔和“不过是土匪作乱罢了,姐姐不必担忧。” 如果是土匪作乱,怎会由白楚亲自上报给闻玉他越是轻描淡写,元瑾就越是心中有疑。 “我还听说,派兵围剿了几次未果,对方行踪神秘,打法变幻莫测,这像是普通的山匪作乱吗” 薛闻玉只是道“姐姐现在已是长公主,这些事,不必您操心,弟弟能将它处理好。” “薛闻玉”元瑾有些怒意,“你还要装傻若是朱槙还没死,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吗” 薛闻玉听到这里,却是深吸了口气,进而冷冷一笑“怎么,他还活着能有多大的事现在天下皆归于我,朝廷稳固,各路兵马也皆以收服。再来打一次,他朱槙未必是我的对手还是姐姐存着私心,想再去找他同他和好。你们之间不是有灭族之仇吗,你便全然忘了” 元瑾头一次看到,自己这个纯良的弟弟,在她面前露出这样冰冷和锋利的一面。 她脸色紧绷,淡淡道“随你怎么说吧,总之我要去山西一趟。”她想去亲自确认,那个人究竟有没有死。 她也想回去看看,回崇善寺,回定国公府别院,那些曾经存在过他的痕迹的地方。 “姐姐,其实山西作乱的也未必就是他。”薛闻玉见她态度坚决,缓和了语气说,“再者现在山西很乱,你去了我如何能放心。不如我派个人去山西打探再说” 元瑾已经不能信任他了。薛闻玉派人去,最终得到的只会是他想让她看到的结果。 “我会去山西,至于安全陛下也不必担心,我叫萧风派五百精兵跟着就是了。”元瑾道“闻玉,你实在不必担心我,我若真的这么容易有事,那也早死了几百回了。” 薛闻玉露出了一个舒缓的笑容“我知道姐姐厉害,否则我何以坐稳这天下,只是如今天下未稳,我还有许多需要姐姐的地方,姐姐若是走了,这社稷怎么办” “闻玉,有白楚在,其实社稷也早用不着我了。”元瑾轻轻说。 薛闻玉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的消失了,他意识到,无论用什么办法,似乎都不能让元瑾改变主意。他的心中开始变得焦躁,并且偏激。 她分明说过,她要永远留在他身边的,但是是她变了,她现在想要离开 不准 他淡淡道“所以无论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姐姐的决定么” 元瑾突然有那么一丝微妙的预感,她甚至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怎么样的预感。但是她看到,抬起头的闻玉向她看过来,他看上去似乎又是正常的。 他笑了笑说“那姐姐先回去歇息吧,依你就是了。” 元瑾谢了她,屈身离开。 她没有看到,背后的薛闻玉的眼神阴鸷而危险,透出一股血腥之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第77章 元瑾却仰起头, 轻轻一笑道“可是,闻玉你应该要知道,若是我真的想要去做一件事, 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薛闻玉是帝王没错,但是萧风是她的五叔, 裴子清带着朱槙的遗留下来的军队,顾珩也能助力她。闻玉若强行跟她作对, 恐怕也只会弄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那就没有办法了。”他露出些许的苦笑,声音又柔和了起来, “只能是你走一天,我便杀一个人纵然你能走, 很多人却是你带不走的吧。第一个杀谁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柔声地问,“老夫人怎么样” 元瑾瞪大了眼睛,片刻后她猛然推开了他, 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薛闻玉被打得别过头去, 捂着侧脸,低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你怎么”元瑾几乎浑身发抖,不敢相信他竟然说这样的话,老夫人一向对他极好,他怎么能如此冷酷, “你现在,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薛闻玉用指腹擦了擦嘴角, 她打得太用力, 以至于他有种自己流血的错觉,然而实际是没有的。 他抬起头凝视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姐姐,我便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只是以前,你并不知道罢了。 元瑾颓然地躺坐在地上,她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的确,她有能力,能强行突破薛闻玉的封锁。但是那些与她有关的人呢她能都带走吗她是绝对见不得这些人出事的。但是闻玉不一样,他从来,就有旁人无比匹敌的狠毒心肠。 薛闻玉凝视着她。 她身着青织金褙子,襟上绣着明艳的海棠花,将她的肤色衬得雪白明艳,浓密的睫毛低垂着,覆盖浅色的瞳。他觉得她美得惊心动魄,让他无法控制自己,心中涌动着一股想要亲近她的念头。可是她却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都不看。 在很多这样的时刻,他都担心她会离开自己,他们再也不是在太原府时相依为命的姐弟。他们之间有很多东西,朱询,朱槙,甚至是皇位、权势、阴谋算计。这些都让他们对立。 “姐姐好生歇息吧,我先回去了。”薛闻玉站起身,离开了慈宁宫。再留下去,也许他也会做出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他爱她,所以他也无法伤害她分毫,不管是亲人、爱人,他身边唯有她一人。 他走出慈宁宫之后,回望着慈宁宫的灯火。 太监首领刘松看着出神的年轻帝王,他白皙的脸上还带着掌掴的红痕。 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长公主殿下敢打皇上了吧。 以前他猜不透帝王的想法,现在他已经猜到了,但他也什么话也不敢说。 他还在司礼监的时候,训导他的老太监常说一句话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老太监靠这个沉默寡言的规则,在宫里活了一辈子。 更何况这位帝王,性子阴晴不定,不容置喙。 面对这样深沉、阴暗的宫廷秘闻,他最好就是当自己是聋子瞎子,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 刘松终于还是把话憋了回去,沉默地跟在帝王后面,将灯笼挑得亮亮的,照亮他回去的路。 因为薛闻玉的威胁,元瑾没有离开紫禁城,但她也并没有妥协,她采取了漠视他的态度。完全不同薛闻玉说话,也不理会他,只当他不存在。 但是薛闻玉仍旧一天三次地来,陪她吃饭。纵然她不说话,元瑾不理他,他一个人却也能够说。 他跟她说“母亲告诉我说,三表姐生了孩子,想姐姐回去看看。我推说你身体不适,没有答应。” 或者又说“对了,父亲说锦玉明年就府试了,他在督促他好生读书。父亲倒是一如既往的淳朴,从未在我这里给锦玉求个一官半职。” 元瑾嘴里嚼着一片黄瓜,看也不看他。 “姐姐近日不好生吃饭,都有些瘦了。”薛闻玉见她没有反应,突然转换了话题,他看向元瑾的手腕,并放下了筷,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记得,头先握着姐姐的手腕,还是剩余不到一个指节的,现在却有了。” 他握住之后,却没有松开,而是用指腹轻微地摩挲她的肌肤。 元瑾终于有了反应,那就是强硬地把手抽了回去。 薛闻玉一看桌上的菜,她基本只吃很少的素菜,也不怎么吃肉,所以才迅速地瘦了。闻玉发现后,曾让御膳房全部上了肉菜,希望能逼她吃一些。但那顿饭她几乎完全没动。后来他还是妥协了,不再这样做。 薛闻玉又夹了一块葱烧羊肉放入她的碗中,但是她却将羊肉挑到了一边,吃也不吃。 她这样地对待他,便是最冰冷和暴力的抵抗。 他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筷子,他也不喜欢这样。但是他没有办法,他绝不能松口。 到最后他终于霍地站了起来,问道“你打算永远不理会我是不是” 元瑾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好,姐姐不要后悔。”薛闻玉突然一笑,随即离去。 皇上御驾起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宝结见人都离去了,才在元瑾身边恭谨地道“您多日未外出走动,萧大人果然起疑,已经派人送来了信。似乎是知道您被皇上软禁了。他说他正在想办法。” “想了又能如何。”元瑾用手帕擦着手腕处,“谁能跟疯子做对” 薛闻玉,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狠,所以,没有人能够战胜他。这世上最怕的,就是这等什么都狠得下来的人。 她觉得有些累,叫宝结调暗了灯火,她靠着迎枕休息会儿。 其实她不全是因跟闻玉置气,而是吃不下,便是真的觉得没有胃口。 还有,闻玉临走时说的那些话。他还要做什么 元瑾就这般想着,迷迷蒙蒙地便睡着了。但还没有眯到一刻钟,她就听到外面火急火燎地通传声,说是陛下那边出事了。 元瑾这些天来头一次出慈宁宫。 夜色沉如水,宫中非常寂静。 她脸色低沉如水,扶着丫头的手,快步走在去往乾清宫的路上。 一众宫女太监跟在她身后,提着鎏金银香球,羊角琉璃宫灯,将这一路照得明明晃晃。 转过前方的汉白玉月台就是乾清宫,见到元瑾前来,早已有宫人打开了朱红宫门,跪在原地请安。 元瑾没有理会他们,她径直地跨过了门槛,走过了月门,帷幕,看到薛闻玉躺在床上,他手臂受了伤,血已经浸透了衣裳,那血流纵横交错,几乎将整只手臂都染成了红色。 刘松想给他包扎,他却根本不要他靠近,只是躺在罗汉床上任自己血流如注。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给了元瑾一个微笑“姐姐来了。” 元瑾冲到了他的罗汉床前,看着他手臂上深极的伤口,看着他脸上无所谓的微笑,她非常想再给他一个巴掌。她的手都扬起来了,但是没有打下去。 “薛闻玉”她气得眼眶都红了,“你疯了吗” 她气他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气他竟然用自己来威胁她。也气自己根本就放不开他的安危。 “还不快去拿包扎的纱布来”元瑾厉声对刘松说,然后坐下来,直接剪开了他的衣袖。他的伤口非常深,所以血流不停。若是不包扎,任血这么流,是会有危险的。 薛闻玉就拉着她坐下来,他声音略带沙哑说“姐姐别难过,我并非故意所伤。是练剑的时候,不小心伤的” “你给我闭嘴”元瑾听着就气得发抖,怒斥他,“你练剑多少年了,会划伤自己胳膊” “姐姐以后,不要同我置气了。”薛闻玉却笑着说,“姐姐忘了吗,你从来都说,我们要相依为命的。我们经历过这么多事,任何苦难都没有把我们分开。为何到了现在,你却要抛弃我了呢你向来说过,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他伸出手,穿过她的腰身,将她紧紧地抱住。 “你若同我置气,我便会心神不宁,犯下大错。”他的热气扑在她的耳侧。 元瑾深深吸了口气,他切实地抓住了她真正的软肋,那就是她仍然是爱他的,是对弟弟的疼爱,她无法对他的任何事情置之不理。他这就是一种软性的威胁。 纱布和伤药很快送了上来,元瑾将他推开,亲自给他包扎。 他的手臂肌肉结实均匀 ,虽有种不见日光的苍白,却不影响它的修长有力。闻玉也是学过武的,他的身体自然地呈现出成年男子力量的美感。 他早就,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弱小的弟弟了。 他垂眸看着她的手指,那样柔和,将他的伤口一点点包好。 终于,还是他赢了,她还是放不下他。 元瑾最后才说“以后不要这样来威胁我了。” “只要姐姐理会我,我怎么会舍得威胁姐姐。”薛闻玉笑着道。 “是你软禁我在先。”元瑾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说,“闻玉,你要知道,只要一日没有确定他是否活着,我就一日不会安心。你若是心中还有姐姐,你就放我去找他。姐姐是在认真地同你说这件事。” “我已经派了人去,不必姐姐亲自去。” 元瑾却笑了“你派人那闻玉,若是你发现他真的活着,你会告诉我吗” 薛闻玉沉默了,这个答案不关乎他说是或不是,而是元瑾不相信他会说真相。 元瑾与他僵持了片刻,见他当真不回答,实在是对他失望透顶。起身准备离开,可是薛闻玉却伸出手臂拉住了她。他嘴唇微抿,目露乞求“姐姐,便要这么抛下我走了吗。我的手受伤了,许多事都无法做” 他宫中那几十个宫人难道是摆设吗 元瑾看着他受伤的胳膊,心里转过很多念头,最后还是没能狠心甩开他。她只能回过身,坐到他身边。她打算把那件事,同他说清楚。 “闻玉,你也说过,姐姐与你是生死相依,是不是” 薛闻玉轻轻点头。 “那我就同你讲讲,当初在龙岗的时候发生的事。”元瑾道。那日的事除了萧风外,她一个人也没有说过,关于她是怎么活下来的,朱槙又是怎么死了的。她静静地把整件事说完“那日朱槙是为了救我,才失去了性命。若不是我,他也不会出事。” 薛闻玉瞳孔微缩,他第一反应是不信,朱槙是什么样的人,会为了救别人而牺牲吗 “我知道你不信。”元瑾苦笑说,“其实在他做这件事之前,我也不信,不信他会舍弃唾手可得的天下来救我。可是他真的做了,闻玉,若是我不去找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你明白吗你以为我这几日吃不好饭,只是为了跟你置气不是的,是我自己的确没有别的心思,只记挂着他的下落。” 元瑾见他神色不动。又说“闻玉,其实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我是最该信任彼此的人,纵然你这般想强留我,却也没有伤害我。你这样威胁我,我还是一听说你受伤后不肯包扎,就立刻来看你。你应该要相信,就算我真的找到了朱槙,也不会离开你的。” 元瑾发现,在自己说完这些话之后,他终于微动了神色。 其实他真正惶恐的是她会离开。所以任何她有可能抛下他的地方,都会让他无比的恐惧。这并不关乎靖王,换了任何一个可能会把她从他身边夺走的因素。他都会像今日这样爆发。 “不,我不信。”闻玉终于开口了,“难道你找到了朱槙,还会回来吗” “自然会,我怎么放心得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元瑾回答得毫不犹豫。 薛闻玉盯着她的眼眸,似乎想要判断她的话的真假。 而他的心里,仍然是满满的不信任。 “你难道不是爱上他了么”他很不喜欢这句话,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你当真离得开他” 元瑾这次却沉默了。 他们正在说话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通传的声音“殿下,萧大人来了,说是有急事,一定要求见您” 薛闻玉看了元瑾一眼,而她没有看他,只是站了起来。 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软禁了元瑾一个月,萧风应该是察觉了,他这次前来,自然是为了元瑾。 薛闻玉宣了进,宫门随即打开,一身官服的萧风快步进来,先看了元瑾一眼,确认她完好无损后,才跪下请安。 薛闻玉叫了平身,萧风才站起来,犹豫片刻,尤其是特别地再看了元瑾一眼后,才道“皇上,长公主殿下。属下刚从山西巡抚处得知,顾珩刚到山西,便剿灭了作乱的山贼,其团首已经被抓了” 他这话完全出乎两人的意料,薛闻玉自然是暗自高兴。元瑾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五叔,你是说靖王已经被抓住了” 她还在这儿跟薛闻玉使心机耍手段的,正要准备去找他,可是他却已经被抓住了 元瑾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萧风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他轻声道“不是,顾珩说那匪首并非是朱槙都是咱们误以为了” 元瑾听得心中一凉,瞬间就觉得茫然和无措。她突然间站不稳,后退一步扶住了朱红的墙柱。 不是他原来不是他 难道他其实就根本没有活下来,当时他身受重伤,水流又这么急,他很有可能就活不下来。 他们这般的误以为,不过是笑话一场。她的激动,她的期盼,也都是笑话。他已经被她害死了,不要她了。又怎么会再回来找她 元瑾缓缓地蹲到了地上,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腿。 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他是没有死的。毕竟他这样的祸害,是要遗留千年的,他打过这么多仗了,怎么会轻易死呢所以一听到山西有人作乱,所有人都觉得就是朱槙,是他回来了。 但紧接着,萧风就告诉他,这个匪首不是他,不是这让她怎么相信,怎么接受 “可是你有何证据”元瑾说,“你都没有见到那人,怎么就知道他不是朱槙” 萧风轻轻一叹,他说“阿瑾,正是因为旁人跟你说,你肯定都不会信,所以才由我来说。五叔是不会骗你的。朱槙本来就身受重伤,在那个环境下很难活下来。再者,你觉得若是靖王,会这么容易被顾珩抓住吗。” 元瑾不再说话,她只是用手环着自己,不断地微抖。 在他死之后,她梦到过很多次他,但最后无一例外地,都是他死了。而且都是因为她死的。若是他还活着,元瑾曾经告诉自己,要一直陪在他身边。若是他转世而生了,她也要找到他,他要是喝了孟婆汤不记得她了,她就要用尽办法让他想起来。 她在感情上是来得迟钝小心。但是一旦她认定了,那必然也是不会更改的。 可是当他真的死了呢 她却茫然得没有方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这一事情的发展显然超过了两人的想象。若不是这消息是萧风带回来的,就连薛闻玉也要疑心个真假。但正是因为这消息是萧风说的,所以才是确凿的事实。 他走到元瑾元瑾身边蹲下,用手搭在元瑾的肩上,说“好了,姐姐。没事,不会有事的。我还在你身边呢。” 但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单薄。 片刻后,他就听到了元瑾压低的哭声,直至终于忍不住,也不管周围地放声大哭。 这样的元瑾,能够忍受朱槙,真的死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第78章 第一次得知他死, 和第二次得知不是他,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在此之前,元瑾一直觉得朱槙是不会死的。可是山西这次叛乱不是他在幕后所为, 都这么长时间了,他都没有出现过, 就像消失在了平静的湖面,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这才意识到, 也许他是真的死了。 朱槙,真的死了。 那个她前世同他作对, 他毫不计较。这一世她还同他作对背叛他,他仍然没有计较, 并且还放弃自己的生命救了她的人, 还是死了。 她终究还是失去了这世间,最后一个纯粹地保护她,包容她, 从不会伤害她的人。 元瑾回到慈宁宫后大哭了一场, 真正的意识到失去,让她缩在床上,哭得喘不过气来。 自此以后,人前,她还是无比尊贵的丹阳长公主, 人后, 她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薛闻玉对此也无可奈何, 他能用亲人威逼她不走,他能用身体威逼她理会自己。但是他能有什么手段,让她不再这么悲伤下去他甚至抓着她的手腕对她大吼过“他是你的仇人,你就这般放不开他吗” 可元瑾也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仿佛他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然后薛闻玉只能换了语气,低低的求她“姐姐,你不要再这样了,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便是你想要男人,我容貌不比他差,甚至比他更爱你。我便不行么” 元瑾只是甩开了他的手。 她甚至都没有再同他生气。 而这才是薛闻玉最担心的地方,他觉得她像一缕越来越缥缈的烟,从他的掌心里渐渐地散去,他再也抓不住、聚不拢。 元瑾仍然每天都去文华殿,同大臣们讨论国家大事,回到慈宁宫,为手受伤的闻玉批奏折。偶尔处理几个跳梁小丑,或者是太子余孽。她每天的生活都忙得不可开交,她只是无法停下来罢了。 慈宁宫中,元瑾挑灯为闻玉看奏折。 他们毕竟是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弟,她无法放开闻玉不管,闻玉也不可能真正伤害她。 “江西水患,米价疯涨至市价的十倍之多,官仓无粮可放。可要从湖广移粮救民”元瑾抬头问他。 薛闻玉坐在一旁看她批阅,很多事还是要他拿主意的,毕竟他才是帝王。 薛闻玉抵唇凝思了片刻,才道“湖广却也牵连受灾,还是自福建和江浙运粮吧,另再从陆运调配赈灾银两,水运此时恐怕是不通了。” 他其实很有治国的天分,虽说皇位得来的不那么光明正大,并且手段残酷了一些。但除开这些之外,他仍然是一个很精明的君主,元瑾也没有看错人。 元瑾依言写在了折子上。 烛火下,她侧脸被照得明亮,肌肤毫无瑕疵,瓷白细嫩。只是比起前些日子瘦了不少,下巴上真是多余的一丝肉也没有。薛闻玉看了她良久。她在帮他处理公务,他叫她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她还是不高兴。 她便真的这么爱朱槙吗 “姐姐劳累了,喝一盅汤吧。”薛闻玉叫宫女将川贝乳鸽汤端上来,他亲自舀了一碗,送到她面前。因为手上有伤,他的动作便很缓慢。 元瑾嗯了一声,却许久没有动。 薛闻玉深吸了一口气,他很想将她一把抓过来,灌她喝下去。但这是不可能的。 “姐姐。你若再不喝,汤就要凉了。”他尽量维持着语气的平静说。 元瑾才似回过神来,看到那碗放在自己面前的汤。她将汤碗端起来,但只喝了两口就觉得有种怪异的腥味,忍不住立刻吐了出来,并且引发了强烈的呕意,不住地干呕起来。 薛闻玉的脸色更难看了。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心中有一种非常不好的猜测,脸色难看到极致。以至于被叫进来的刘松看到了,都吓得说不出来话来。 薛闻玉低沉着声音说“传御医。” 御医很快就赶来了,给元瑾细细地把了脉。才走到薛闻玉面前跪下。 薛闻玉淡淡问道“长公主的身体有无大碍” “禀陛下,殿下是因为心中郁结,所以脾胃不调,开了健胃的汤药煎服,应该就会好一些了。”御医也是满头大汗,刚才听闻长公主欲吐不止,不由得便想到了别的地方,一来又看到陛下在,已经吓得两腿发抖。就怕看到什么宫中密事,会让他人头不保。 莫说是他,就是薛闻玉方才也略想偏了些。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后,他神色微松。但紧接着,脸色又越发的不好受起来。 元瑾为什么心中郁结恐怕是她仍然记挂靖王,又责怪自己害死了他。什么脾胃不调,这些统统是虚的。 只有元瑾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是怀孕,她和靖王是有过,但那已经是去年十一月的事了,总不会这时候有孕。她一开始便担心是自己心里的问题。被御医说了是心中郁结,她反而明了了。 其实这还不全是因为朱槙。 之前萧家覆灭,她心中便压着沉重的担子,要为父亲姑母报仇,要为萧家报仇。只有当初遇到陈慎,度过了一段轻松愉快的日子。可后来她又知道了陈慎就是靖王朱槙,她必须要留在他身边作为探子。而在这个过程中,她背叛了朱槙,朱槙因她而死。 她虽然已经完成了复仇,一了心中夙愿。但因为这一切都是用靖王换来的,所以她又愧疚于害了他,心中难以解脱。 她盯着在夜晚中燃烧的孤暗的灯火,久久的不说话。而坐在她床边的,给她喂药的薛闻玉也不说话。 喂药的瓷勺,在手里捏得紧紧的。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但是他真的无法放开她,这辈子都不可能。 最后闻玉只能长叹一声,叫她先好生歇息,叫人收拾了折子,免得扰了她休息,随即离开了慈宁宫。 慈宁宫中发生的事,萧风也很快就知道了。 他看向那个昨天才从苗疆远行来到京城,戴着斗笠的神秘人。说道“咱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了” “那孩子终究是放不开啊。”戴着斗笠的人轻叹,随即招了招手。 本来肃立在一旁的侍从上前来。 神秘人便轻声问“他现在把持朝政到什么地步” 侍从立刻恭谨回答“已将内阁拢于手中,手下良将有辽东总兵、兵部侍郎、金吾卫指挥使,以及新任锦衣卫指挥使,统军合计二十余万人。” 神秘人听了一笑“不愧是继承先帝才能之人,倒真是厉害,要是再给他几年,恐怕连我都撼动不得了。你们可都不是他的对手。” “索性他对阿瑾极好,虽然性子偏执变态,也未曾伤她分毫。”萧风又说。 “那又如何。”这人冷淡地说,“毒蛇只要在心里,就总会有咬人的一天。” 萧风静默,过了很久才干涩地开口“但是您说的,我还是不认同” 这人就长长地叹了口气“小五,阿瑾才是最要紧的。当年那些事倒也不怪他,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只要朱楠的心中有这等欲望,咱们就不会有善终的一天。更何况若不是他,我恐怕也早死了。” 萧风才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话。 这时候外面有人通传了进来,拱手对萧风道“大人,白大人来了,说是有事求见。” “他来干什么”萧风眉头一皱,立刻就像赶人。他跟白楚相处得并不好,更何况他现在又忠于帝王。 “叫他进来吧。”神秘人却缓缓一笑。 萧风一时不理解,但再想后顿时有些震惊,看向神秘人“您白楚难道是您” “正是。”神秘人喝了口茶说,“否则你真的以为,你随便派个人就能把他请出山吗” 前来询问的人已经出去通传,可是萧风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他当时可要了我们这么多银子而且他现在还” “所以才没有人看出破绽。”神秘人却平静地道,“除了龙岗的时候,他下手太狠,差点让阿瑾出事虽然那时候,我也不知道靖王妃就是阿瑾之外,别的倒也办事妥帖。” “您是说”萧风听到这里,更加震惊了。当初朱槙领军攻打龙岗,黄河决堤一事,难道不全是朱询所为甚至可能,就是白楚在背后做的。 神秘人对此不可置否,叹了口气。 萧风顿时说不出话来,倘若元瑾知道了。恐怕会更加的伤心和自责吧本来就觉得朱槙是为她而死,若是还知道,是出于自己人的算计萧风倒吸了口凉气,这件事,只能不让元瑾知道。她这几个月一直心绪不宁,否则恐怕早也发现了。 “那咱们怎么告诉她您还活着的事”萧风说。“薛闻玉忌讳我,不让我接近阿瑾。” “我会让白楚安排。”神秘人说,“但是必须要快,我怕她越来越折磨自己。” 明明是盛夏的光景,这两日元瑾却莫名其妙地伤了风,起不来身,卧病在床一直咳嗽。 薛闻玉派了很多太医为她医治,却也只是说“长公主殿下这些时日不思茶饭,寒邪自然容易入体。即便药能治病,但若不除根,也容易反复” 薛闻玉非常生气,罕见地当众发了火。罚慈宁宫中伺候元瑾的人在烈日下跪。 元瑾只觉得自己烧得厉害,睁开眼来时,只看到闻玉坐在自己床边,一张俊雅如谪仙般的脸因自己而冷峻,眼里压着怒火,但是回过头看到她醒的时候,又勉强露出了几分笑容“姐姐醒了,你已高烧两日了。” 元瑾却还牵挂着朝事,抓住了他为自己擦汗的手,声音有些嘶哑地道“我病了,你又在我身边守着。那国家大事怎么办” 薛闻玉宽慰她“有内阁盯着,白楚也会随时想我禀报。你好生歇息,不要操心这些杂事。” 元瑾摇了摇头,轻声说“不要守在我身边,你是皇上。” 可是她不好,他根本就无心朝事。 薛闻玉与她僵持不下,元瑾的声音就严厉了些“闻玉,不要任性。” 薛闻玉细致的眉微皱,最后只能轻轻叹一声,低声说“那我晚上来看你。”然后他看着她,不知道想了什么,附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的嘴唇干燥而柔软,触感陌生。 而元瑾浑身一僵,她正想说什么,闻玉已经站起了身,吩咐侍卫将慈宁宫好生护住,随后离开了慈宁宫。他走后,簇拥在他身后大批的宫人也都离开了,侍卫则重新围住了慈宁宫。 元瑾也只能在心中叹了一声,闭上眼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她担心真的同闻玉讨论这个问题,会有她预料不到的情况发生。 她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思考此事,喝过药之后,很快就再次睡着了。 最近这些天她一睡着就会做梦,梦境纷乱烦扰,一定是噩梦,她会惊叫着醒来。但当元瑾真正地醒来之后,梦到的是什么,她却又不记得了。薛闻玉曾叫大国寺的得道高僧来看过她,对方只告诉她说,她是孽债未清。 今天元瑾又做了噩梦,她梦到了萧太后死的那天。 她怎么阻止她,也没有成功阻止她去乾清宫。她在梦中,亲眼见到萧太后被朱楠残忍杀害。她痛哭而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楠对太后下手。 元瑾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床边坐在一个人。 身穿檀色长袍,约莫五十的年纪。掺杂银丝的发髻梳得很光滑,一张秀丽而端正,如同菩萨娘娘一样的脸,眼角已经有了细微。但不妨碍她有独特而平静的眼神。 这张脸元瑾无比的熟悉,前世将她养大,把持朝政,萧家最聪明的人,她的太后姑母。 元瑾瞪大了眼,姑母,姑母怎么会在她的床边。 是她还在做梦吗 又梦到姑母没有死 “阿瑾,姑母回来了。”萧太后柔声说,伸手抚摸元瑾的发,微笑道,“看到姑母傻了” 她又怔怔地盯着她许久,渐渐地泪盈于睫,才扑上来把她抱住“竟然梦到您活着,真好您不要去乾清宫,一定不要去” 萧太后失笑,才明白阿瑾这是刚从梦中醒过来,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当是梦到她没死了。 “阿瑾,你好生看看,摸摸姑母的手。姑母是活生生的,你不是在做梦。”萧太后说,将她的手拉起来,“你好生摸摸。” 元瑾一愣,她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她伸手摸了摸萧太后的手,察觉到她的手真的是温热的 不是难道她又仔细看萧太后,她的头发中竟然掺杂着银丝,并且脸也比以前苍老。一如既往是她熟悉的眼神,这样的气势,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 而萧太后对她微微一笑,轻声说“阿瑾,姑母来迟了。” 元瑾听到这句话,突然一股鼻酸涌上来,这是真的萧太后,是把她养大的萧太后元瑾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眼眶就直接红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您不是不是” 姑母不是死了么怎么会突然出现,而且还是坐在她的床头,难怪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事说来话长了。”萧风开口说话了,元瑾才注意到他原来一直站在萧太后背后。 五叔竟然也来了 萧风继续道“阿瑾你现在情况特殊,你这宫中我们现在进来不易,所以长话短说。” 萧风将太后当初是怎么逃脱的事同元瑾讲了一遍。 其实说来倒也简单,当时守卫太后的护卫正好是之前受过太后恩惠的人。知道朱楠要对太后下死手后,就设计了个障眼法,让太后逃了出去。而朱槙知道太后消失,只当是朱楠已经暗中杀了她,虽然叹惋,也只是找了尸首来替代太后。萧太后这个人可以消失,但是她的尸首不能消失。 所以天下人都以为太后已经死了,甚至包括萧风,包括朱楠,没有人知道太后还活着。 萧太后则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当时我也以为你们都死了,便存着为你们报仇的心思去了苗疆。我早已查过,当年闻玉亲祖母的后人就在苗疆,我与他们的势力结合起来,想推翻朱楠的统治。故一直在民间搜寻当年太子后人的下落,便是你的弟弟薛闻玉。” “我虽然找到了薛闻玉,但是怕自己出现会引起朱楠的怀疑。便只拍了徐贤忠等来打探。后来,你救了小五,还把萧家的暗线都告诉了他,我才对你起了疑心。却一直都猜不到你是谁,直到薛闻玉给了你丹阳的封号,我才真正的猜到你就是阿瑾。”萧太后抚着她的头发,想到原来那个在她保护之下的少女,已经独自一人,宛如孤狼一般,完成了这么大的事。 让她既心疼又辛酸。 她轻轻地说,“当年的事的确也有我的过错。朱楠的野心我早已察觉,却没料到朱询的背叛,导致萧家腹背受敌,最终覆灭。阿瑾,为萧家担负这些,你实在是苦了。现在姑母回来了,你都不用担心了。” 元瑾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她再怎么也想不到,姑母竟然活着,她竟然没有死 她紧紧地抱住姑母,喃喃地说“您还没有死,为什么不出来,不出来见我我一直以为,我以为您已经不在了,这世间,萧家只剩下我一个了” 她终于抱住萧太后放声大哭。 萧太后心疼地拍着她的背,轻声哄她“阿瑾,我知道我都知道,都是我不好,叫我们的小阿瑾受罪了。阿瑾打姑母吧” 元瑾却将她抱得更紧,紧得生怕一松开,她就会不见了 她哭了好久之后,终于才舍得放开萧太后,从头到尾地看她有没有什么伤。 萧风在旁笑“阿瑾,我已经看过了。你姑母好生生的。” 元瑾才看向萧风“五叔,你早知道姑母还活着,却不告诉我” “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萧风立刻告冤,“再者,之前慈宁宫半点消息都递不进去,我才知道不对。” 他说到这个问题,元瑾就沉默了一下,只能先暂时饶了他,又同萧太后说“即便您不知道我还活着,总知道五叔活着。当初我们夺取天下之后,您为何不出来一见” 萧太后轻轻一叹,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以前从不曾有的平静。 这些事过后,才明白成败不过烟云。当时若不是要为萧家报仇,推翻朱楠的统治,兴许她也从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了。既然已经达成了报仇,当时也不知道阿瑾还活着,就更没有必要出来了。 “我本已打算隐居不出了。当时我的确也受了不小的刺激,自此后看待事物便不一样了。更何况我出面并不好。”萧太后苦笑,当初朝野上,她妖妇之风盛传,既然已经推举了薛闻玉出来做皇帝,她又何必再出现,引得朝廷风起云涌,势力纷争不断呢 “不过虽然薛闻玉继位时我没出现。你们同朱槙打仗的时候,我是派了人来帮你们的。他也一直作为我的耳目,潜伏在京城之中,你现在应该见见。”萧太后说着,向帷幕后招了招手。 于是从帷幕后走出一人,对着元瑾拱手笑了笑“长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元瑾瞳孔微缩,这走出来的人,笑容慈悲宛如神祇,眼神清明而透彻,不是白楚是谁。 “当日你们与朱槙大战,我放心不下,故派了白楚过来。”萧太后微笑说,“他一个人,也抵得过无数的谋士了。” 白楚,竟然从头到尾都是姑母的人元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又仔细一想,有了这个解释,许多她曾经有疑的事,如今倒是对得上了。 那他还开价八百两银子一个时辰 白楚察觉到他们的目光,挑了挑眉“怎么,我要价有什么错我要是不拿钱白干活,你们二人会信我” 这倒是不假,白楚这样的人,要是一分钱都不要。他们反而会怀疑他是敌方派来的奸细。他要了这么高的价,才会给人一种他不会再背叛你的错觉感。 “阿瑾。”萧太后又微微握了她的手。 元瑾看向萧太后应了一声姑母,现在的萧太后,与当初的已经有很大不同。原来的姑母端庄威严,不怒自威。但是现在姑母老了许多,这种气质中更多了一份宁静。褪去珠翠与锦绣,一身布袍的姑母似乎更像个普通妇人。 “我这次前来,是为了你。”萧太后说,“你如今身子不好,可是因为朱槙的缘故” 想来,五叔应该是把什么都告诉姑母了。 元瑾神色顿时暗淡下来,一笑道“是我不好,竟然会,会如此的在意他想到他的死,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阿瑾,你从来都是个善良的孩子。”萧太后说道,她的声音平和而温柔,“他虽然欠萧家的,却对你极好,甚至算是为了你放弃了皇位,失去了生命。在你的一生里,你从未遇到过这样爱你的男子,你怎么会不在意他呢再者当年,其实朱槙未曾追究我的下落,也是放了我一条性命。他当年与萧家,也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姑母并不在意。” 元瑾听到姑母的话,顿时眼泪模糊了视野。 “可是姑母”她说,“他已经死了,我亲眼见到他流了好多血,掉进了河里我找不到他了” “未必。”白楚却在旁边轻轻说。 见大家都看向他,他笑了笑继续道“其实皇上就一直疑心朱槙没死,所以一直派人在山西打探。而这件事一直都是由我负责的。我的人曾经在太原的崇善寺附近,看到过极似靖王的人,我得到消息之后亲自比对过,那人的确长得与靖王像,年岁也接近。只是” 元瑾捏紧了被褥,立刻就直起身。 “只是什么”她的心中非常的忐忑,这有点说不过去,倘若朱槙真的活着,凭他的才智,怎么会去崇善寺,岂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这个人当真是靖王么 虽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一个长得像他的人,的确很让人怀疑。 她已经失望过一次了,不想再失望第二次。 白楚啧了一声,一副很难描述的样子。 “倘若一个人除了外貌和年岁,几乎都和朱槙完全不同。你觉得他是不是朱槙”白楚抛了这样一个问题给她。 这把元瑾都问得愣住了,他究竟看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楚含笑道,“倘若朱槙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长公主殿下,您是否仍然能一眼认出他来呢” “自然。”元瑾几乎毫不犹豫,就立刻说出了这句话。在她刚遇到朱槙那时候还是陈慎的时候,她不就喜欢他么。 “可我们不知道,如果他没有这些特征,我们无法确认他就是靖王。”白楚说,“如果长公主想知道,只能自己亲身去确认。” 而元瑾则更加忐忑起来,这在她身上是很少见的,她从来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不知道为何,却突然有这样起伏的情绪。 只是白楚的那些形容让她很不安。朱槙就算不再是靖王,他也是朱槙,白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形容 那个人他真的是朱槙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第79章 “阿瑾, 一直留在宫中,你是不会安心的。”萧太后说,“你去找他吧, 你心里是有他的,再怎么也无法违背这一点。” 听到朱槙或许还活着的消息, 元瑾自然是非常急迫地想去找他。 只是她还是想到了薛闻玉。 之前她提出走的时候,他曾经爆发过一次。若是他再提, 薛闻玉必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再次爆发, 出现更严重的后果。 她倒不怕薛闻玉的手段,但是他怕他以伤害身边人, 或者以伤害自己的方式逼她就范。 她始终还是放不下他。 萧太后知道她在想什么, 阿瑾如今虽经历这么多,心肠却和以往一样柔软。当初她是怎么对朱询好的,她还历历在目呢。薛闻玉比朱询好的地方是,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伤害元瑾, 他比朱询更绝情,但又更纯澈无暇。 所以这次,元瑾总算没有识人不清。 “阿瑾,今儿有我在,有你五叔在。便能让你做任何想做的事。”萧太后说, “你尽管放心地去做吧, 不要有后顾之忧。” 元瑾看着姑母坚定的眼神, 她知道姑母是说真的, 她一言九鼎,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但她却想了很久,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姑母,还是让我试试吧。” 元瑾心中终于松了下来。她喝了粥又尽了药,总算是能下床梳整一番了。她叫萧风先护送姑母回去,自己等薛闻玉来。 到了晚膳的时候,薛闻玉果然来看她。 他发现她的气色比他离去的时候好多了,并且叫尚膳监备了一桌子的菜,同他一起吃。 他很高兴,嘴角都带上了微微的弧度。“姐姐若能每日如此,那我又何至于担心你。” 元瑾笑了笑,她将一碟牛乳菱份糕放在他面前说“这是我亲自下厨做的,你尝尝” 他很给面子,立刻就夹了一块来尝,说“还不错,姐姐应当多做一些菜给我吃。” 元瑾自己也夹了一块吃,觉得果然很一般,她的厨艺仍然没有丝毫的长进。但是闻玉自小对她的认知就有光环,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好的。 “闻玉,”她又给他夹了一块糕点,突然说,“我想去一趟山西。” 闻玉握着筷子的手立刻发紧,他强笑说“不是早说了,那匪首不是朱槙么,并且已经伏诛了。姐姐为何还要去。” 元瑾抬起头说,“闻玉,你让白楚查过,朱槙是否真的死了,对吗并且白楚还发现了一个,长得极像朱槙的人。” 薛闻玉嘴角一抿,在这一瞬间,他心里闪过很多的念头。 的确,他是让白楚查过。并且当时他就对白楚下了命令,马上处死那人。可是姐姐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除了他和白楚之外,再无第二人知道。 “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薛闻玉缓缓一笑,“我若是真的有所发现,怎么会不告诉你呢。” “你不必伪装。”元瑾说,“我现在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并且我现在就要去山西找他,亲自确认他有没有死。这次没什么危险,所以你也不必在意我的安危。” “可是姐姐这是不可能的”薛闻玉立刻道,他扔下筷子,抓住了她的手,“你要是去了,你就不会再回来了。”他像只幼兽一般,带着哀求的眼神。“所以你不能走” 元瑾轻轻一叹,她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柔声说“闻玉,你觉得我这几天,过得如何” 薛闻玉顿时就沉默了。 “我的确爱靖王,但我如此伤神却并不全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我在深深的愧疚。”元瑾说,“我亏欠他的,我一定要还给他,你明白吗若是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便一辈子都心结难解。你若是想着我好,就让我去找他。” 她一说到这个,薛闻玉也不能反驳。 其实他这几天也因此而动摇,他想要元瑾过得好,他坐到这个位置,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让她高兴的。但是他又怕极了她会离开他,从此与朱槙双宿双飞,再也不回来。 他深深地吸气,仍然说“不行,姐姐,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放你走的。你只需知道这点,旁的就什么都不必说了。好了,我们继续吃饭行么” “闻玉,其实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永远在你身边的。你封了我为长公主,不是吗那我便永远都是你的姐姐,只要你在这里一天,我便肯定会回到京城,回到你身边。”元瑾走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告诉他。“你怕我去找他,并非怕我同他在一起,而是怕我不会再回来,是吗” 薛闻玉将筷子握得越来越紧,但仍然不说话。 元瑾就继续柔声说“你是我弟弟,这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牢固的关系。既然在明知道你受伤博取我同情之时,我无法放开你,那么你日后出任何事,我都不会放任你。在你软禁我的这段时间里,你当真以为,我没有反抗你的办法只是我不会对你做那些事情罢了。闻玉,你若是继续如此,只会让我们二人越来越远,最后都落到不好的境地,你知道的” 薛闻玉终于被她这句话所触动了。 “不不是的”他的眼中透出一些悲凉,“姐姐,你走了,就会永远和朱槙在一起了,你就根本不会理我了”说到最后他站起来,几乎是嘶吼着说了出来。 “薛闻玉”元瑾也生气了,她道,“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几天你我弄得彼此都遍体鳞伤,有意思吗你我本该是至亲之人,是我最看重的弟弟,但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想变成下一个朱询吗” 薛闻玉终于承受不住心中的绝望,缓缓地,半跪在了元瑾的脚下。他抓住了她散落在地上的裙裾,但是他的手一直在颤抖。 正如元瑾所说,很多事其实她都能做,可是她一直没有做。 其实姐姐对他从来都是宽容的。但是他却用各种手段来要挟她,他和那些伤害她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想做下一个朱询,他不能和她反目成仇,他也受不了半分姐姐的疏远一点都受不了 “闻玉。”元瑾终于最后说,“既然我知道你让白楚调查的事,那么很多事我也知道了。你现在,是斗不过我的,姐姐跟你谈,只是因为我们是姐弟,我们不应该用别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我永远不会那么对你,而你,也永远不会这么对我。你明白吗” 薛闻玉沉默一会儿,突然将头靠向了她的怀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元瑾本来想将他抬起来,但是她听到薛闻玉压低到极致,沙哑得快要听不出来的声音说“姐姐,我答应你。最后一次了” 她的身体僵住,不再动了,不是因为薛闻玉的话,而是感觉到一团温热的濡湿,浸没了她的衣裳。 他哭了。 他大概是不想让她看到他哭吧。 她轻轻地摸着他的发,这个新任的帝王,如今在她怀里,仍然如孩童一样的无助。 片刻后,他终于忍不住了,肩膀颤动,将她抱得更紧,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这对于他来说,应该很难吧。 但是不放开她,他就无法放开过去。闻玉也真的需要,找到他自己的意义,他是帝王,他应该拥有天下。 “你一定要回来”他沙哑着声音说,“我会派人跟着你,你一定要回来。” 元瑾笑了笑,知道他终究还是妥协了,她轻声对他说“好。” 闻玉终究不是朱询,她不会再看错人。 他不会以伤害她为方式,来获取他想要的东西。他永远不会伤害她,元瑾能深深地意识到这点。 他终于能放开。 而她,也终于要去解开她的心结了。 闻玉答应之后,立刻就开始为她准备此事,先是准备了一千精兵,随行伺候的宫女嬷嬷不下百人,又特地备下宽大华丽,要四匹马才能拉动的撵车。还立刻传谕山西布政使,长公主归乡省亲,务必在太原准备住处,让长公主住得舒心。太原官界震动,准备在长公主省亲时,在城门处列队欢迎。 这样声势浩大,弄得元瑾都觉得过了,说他铺张。 薛闻玉却笑笑说“本来,我封姐姐为长公主,便是想将这天下与你同享的,姐姐千万不能拒绝。”继而又一顿,“这么多人看着,才能防止姐姐跑了。” 元瑾心中凝滞,便不再说什么意见了。 太后却仍然放心不下。她老人家打算先留在京城,住在萧风的府上,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才会回苗疆。 萧风就更是不放心了,他亲自来慈宁宫看元瑾,她的侍女正在收拾东西。 “他真的肯放你去”萧风觉得不可思议。 “他毕竟不是朱询。”元瑾只是说。 萧风一笑,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阿瑾,你知道,其实五叔从来都不同意你和朱槙在一起。当初我便想好了,即便是你和他相爱,我也要拆散你们。” 元瑾抬起头“您现在不拆散,以后怕是来不及了。” “我是觉得已经来不及了。”萧风嘴角微扯,苦笑道,“谁让你欠他的。” 他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发“那么五叔会护送你,一直到确定你们二人能在一起为止。”他说,“阿瑾,我原来答应过你父亲,要代表家中的父兄,好好地送你出嫁的。” 元瑾看着萧风认真而坚定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红了眼眶。 “可别哭了。”萧风擦了擦她的眼角,“现在已经是万人之上的长公主殿下了,没有什么事,再能让我们阿瑾哭了。你可要答应五叔。” “好。”元瑾答应着,却是破涕为笑,笑中带泪。 她怕时间拖得越久,消息会越发的不准确。因此在说通了薛闻玉的第三日,就打算出去了。 出发选在了三日后的早晨,这天阳光明媚,微风轻拂。 车队缓缓地出发了。由萧风亲自带军领队护送,中间是一辆庞大的华盖马车。 薛闻玉从城门上,看着她的队伍渐渐远去。 日光落在京城之上,远处运河人流如织,有人在喊号子,商贩们在谈笑,百姓们行走在街上。蒸笼中飘逸出白雾,凡世间的烟火气息。而近处是军队森严,手持长刀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他,寂静无声。 他与凡尘隔开,与她隔开。站在高高的,别人无法触及,凡世无法感染的地方。觉得天地之间,异常的寒冷。 他看了好久,身影落在碧蓝的天空中,成为一道孤独的剪影。 元瑾在第二日傍晚到了太原,果然得到了太原官界的迎接。山西布政使请她赏脸赴宴,想为她接风洗尘,元瑾说自己舟车劳顿,辞了他们,才到了早已备好的定国公府原府邸里修整。当地官员也已经安排好了伺候的人手,甚至饭菜都已提前备下。 宝结替她摘了金累丝嵌宝石孔雀开屏冠,又另有丫头替她除去身上织金褙子,笑道“奴婢这还是第一次到山西地界来呢,虽不如京城繁华,却也热闹。殿下便是长于山西的” 元瑾思索了一下,其实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似乎她的确都是长于山西的,说来似乎也没错。她在圆凳上坐了下来,任丫头给她拆耳环,一边问道“可有朱槙的消息了” 宝结道“萧大人已经问过了白大人的部下,说那人原就是被偶然遇到,他们想要严密监视,却把人跟丢了,如今是不知所踪,要想找他出来,总得花一些时日。” 元瑾嗯了一声,心情顿时有些黯然,虽然本就预料到这事不会顺利。她盯着珠光熠熠的八宝攒盒,里头所用之珍宝,就是与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相比,也是奢华极了的。 她来山西,确实抱着很大的期待。就是怕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那就花些时日吧,反正闻玉有白楚帮着辅佐朝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对了,”宝结又说,“您原来的本家学家薛老太太携着两个儿子,想求见您。不过被侍卫挡下了,现下正在外院的廊房里等着,不知道殿下见不见” “不见。”元瑾喝了口参汤,淡淡道。 她原来的那些丫头中,宝结是最沉默寡言不起眼的一个,而如今,她却是陪在自己身边最久的人。将人安排在廊房,是早就猜到自己不会见她们了。 “明日安排一下,去崇善寺上香。”元瑾最后吩咐了她一句。 宝结屈身应喏。 谁知元瑾要去崇善寺上香的消息,却叫山西布政使知道了,他立刻提前将崇善寺清场,安排了官兵守卫,等元瑾第二日到后,就看到原来人来人往,热闹熙攘的崇善寺竟没有人出入,四周官兵林立,清净肃穆,寺庙住持在外站着等她。 元瑾叹了口气,就是原来靖王朱槙住在崇善寺,都没有做过这样大排场的事。 实在是有些招摇了。 她叫人传了山西布政使上来。 “殿下有何吩咐”布政使恭敬地拱手。 元瑾淡淡道“今儿是十五,本就是百姓上香祈福的天数。我来已是叨扰,你怎可因此而封寺” “这”布政使似乎有些为难,“您来前陛下就传了话,说您的安危是最要紧的” “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我的安危能有什么问题。”元瑾却打断了他的话,“立刻撤了吧。” 元瑾带着宝结和贴身侍卫先进了寺庙。布政使无奈,只能立刻去安排撤去。 寺庙里非常宁静,金箔贴身的佛像俯首低眉,香雾弥漫的经殿中诵经的声音四起,正是寺庙的僧人做早课的时候。元瑾沿着曲折的回廊向前走去。晨光透进来,光辉照在回廊上雕刻的一百零八罗汉上,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朱槙就是在这些回廊上走丢了,遇见了一个扫地的僧人,他替她指了路。 她静静地站在回廊上,任晨光沐浴了她一身,过了会儿才问住持“当年靖王所住的宅院是否还在” 住持一愣,却是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随后说“当年靖王殿下常住于崇善寺,旁人倒是不知晓的,没想到殿下竟然知道。他住得偏些,院子仍然保留着。” 说着住持领她走上了小路。 从回廊过去经过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许多忍冬花。这时节正是忍冬花盛放的时候,白色的忍冬花如丝一般缀满花架,氤氲的芬芳弥漫庭院。 经过小花园,便是当年朱槙的住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 元瑾让人都留在门外等着,她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大概是朱槙许久未来,里面已经有些破败了。书房的门敞开着,飘了不少落叶进去,里面的桌椅都已经破败,书却不在了。元瑾在椅上坐下来,发现旁边的笸箩里,当年那个朱槙用来装茶叶的竹筒还在。 她将这个竹筒拿起来,想起当时她把朱槙当做一个穷苦的修士,还把家里的茶带给他喝。 现在想来的确是好笑的,朱槙怎会缺钱少银呢,不过是逗她玩笑罢了。 元瑾将这竹筒打开,发现里面竟还有一些茶叶。她倒在掌心里闻,这茶叶粒粒分明,带着一股清冽微冷的香气,恐怕是最极品的贡茶。她微微一笑,谁能想到当初一切都不起眼的陈慎,所用之物无不是极品呢。 元瑾正准备合上盖子,却看到里头似乎有些玄妙。 她又将茶叶筒拿正了看,发现内壁微微的泛光,再用手摸,才判定这是羊脂玉胎。这是极难得的一种储藏极品茶叶的办法,以玉胎封存,方能使茶叶历久弥香。 不对 元瑾心中一跳,她看了看四周,如果藏书是之前被朱槙的人搬走的,那这茶叶桶价值重于这些书白十倍不止,为何这茶叶桶没有被拿走呢 她立刻叫了住持进来问话“靖王殿下走后,这里面可有人来过,带走了什么东西” 住持却摇了摇头,合十手说“靖王走后,这里便封存了起来,无人再进出了。” 那就是朱槙是朱槙 元瑾突然有了这个念头,是朱槙把这个茶叶桶放在这里的。他想引她上钩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有响动传来,似乎是什么人被撞了,东西掉了一地的声音。 朱槙难道是朱槙 元瑾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突然起身往外走。 “殿下”侍卫们都跟着她跑了出来。 元瑾仿佛在回廊的拐角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好像就是朱槙。那背影立刻又消失了,她没等身后的侍卫就又追了上去。 回廊曲折,绵延而无尽头。 那人的背影几次闪过,可每当元瑾追上去的时候,他又不见了踪影。最后元瑾站在一处陌生之地,只见几处小院合在一起,有一口水井在原地,却没有再看到任何人影。 她追得太累,狼狈地喘着气。心中越发的绝望,大声道“朱槙,我知道是你你没有死不要再骗我了” 可是她只听到自己的回音响起,天空中传来鸟儿扑簌翅膀的声音,孤独寂寥,除此外再无回应。 她绝望地闭上眼。 是她想多了吧,朱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就算他还活着,也不会冒险到崇善寺来。 她正想转身离开。 背后却传来了声响。 有人走出了院子,脚步声轻而稳,紧接着传来木桶汲水的声音。 元瑾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赫红僧袍的身影,他身长肩宽,光洁的头,修长睫羽。但是看不到全脸。 虽然看不到全脸,但是元瑾却全身都震颤起来,她紧紧地盯着他,盯着他的身影。 他比她记忆中的更瘦削,僧袍半旧,当他打了水抬起头时,露出一张儒雅而英俊的脸。因为表情的平和,甚至更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宁静和冷峻。 元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泪渐渐模糊了视野。 他也看到了元瑾,但是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就毫不留恋地转开了,似乎她只是个陌生人,而他提着桶要进院子了。 元瑾立刻奔向前,拉住了他的衣袖“朱槙”她又哭又笑的,紧紧拉着他的衣袖不放,“你果然还活着,你没有死我就知道,知道你不会死的” 他的目光,首先放在了元瑾抓着自己僧袍的手上,雪白精致,外细嫩的手,落在陈旧的僧袍上。随后他的目光上移,落在了她同样精致漂亮的脸上,满身罗绮和珠翠,华贵非常。 两人宛如云泥之别。 随即他伸出手,坚定不移地将她的手拂了下去。淡淡地道“抱歉,施主似乎,认错人了。” 他的语气,甚至神态都非常的陌生,好像真的不认识她一般。 拂下她的手之后,他继续提着水回院子中去了。 元瑾一愣,笑容终于是缓缓淡了下去。 太阳的光辉落满了院子,落在他坚毅而瘦削的背影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番外 第81章 至德三年。 薛闻玉等来了回朝的嫡姐元瑾。 元瑾许久未归, 归来便是大事。当初刚找到靖王的时候,元瑾便想先回来一趟。可是靖王不让她回来, 元瑾曾在孩子敏哥儿满三个月的时候问过他“头先你非说自己伤势未愈,也不肯放我走。如今你就算是断手也该好了,怎会拿那伤口再拖延我该让我回去了。” 朱槙正把妻抵在床上,手按住她的手腕,沿着她的脖颈亲吻, 声音模糊而低沉“到我的地盘上了,你还想回去” 他这便是饱暖思淫欲 元瑾羞愤挣扎,可能是想把自己过去几年的禁欲补回来,靖王殿下经常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就把她往床上带。他身强体壮的, 需索无度,弄得元瑾有时候看到他就要躲。 “敏哥儿都生下来了,就是你再不让我回去,我也要回去了”元瑾推着他的胸膛,他便放弃了她的脖颈,但还没等她喘口气, 他就吻上了更敏感之处,元瑾浑身一颤。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朱槙说, “想回去帮你的宝贝弟弟告诉你, 想也别想。” “如今你已不与他争夺天下,他也复了你靖王的封号。何必不让我回去。”元瑾苦口婆心地劝他, “再者我是答应过闻玉, 一定会陪着他的。不如我每年只回去几个月” 朱槙略抬起她的下巴, 笑着说,可眼睛却微眯“你觉得一个男人,会任自己妻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吗” “闻玉是我弟弟,不是什么别的男人。”元瑾盯着他的眼睛说。 “弟弟也是男人,何况你们二人并非血亲。”朱槙说着轻轻摩挲她的侧脸,“何况我又向来小气。”说着已是分开她的腿,快速地攻城略地,让她再也没有空暇想别的人。 这般谁也奈何不了谁,一直到再一年后,北边战乱,边疆被犯,闻玉催姐归的诏书足足来了十五道。朱槙都无法漠视成天坐在他家门口求见的山西众官员了。 皇帝虽然威胁不了朱槙,却能威胁山西的众官员。皇上说了,三个月之内若他们再不能让朱槙放元瑾归去,就撤掉山西一半的官员。 布政使抱着朱槙的腿痛哭“殿下,就是为了山西,为了大局。您也不能得罪皇上啊” “您倒是不怕皇上,可咱们还是看朝廷的脸色过日子啊下官上有老下有小,若没有了这俸禄。只好带着全家来殿下这里吃饭了。” 朱槙看着抱着他的腿干嚎的布政使,嘴角微抽。 演得再假点吧,嚎半天一点眼泪都没有。 不完全的大权在握,就是这点麻烦。他根本就不怕薛闻玉,但是有很多人怕。 那势必还是要去做一件事了,再这么拖下去,与薛闻玉两相对峙也不是办法。 当然,最关键的是,元瑾已经失去耐心,在策划出逃了。门前跪着求朱槙的官员只是拖延他,实则元瑾已经带着人,准备从后门溜走了。要不是朱槙回来得及时,她已经跑了,这是声东击西之术。 虽然朱槙心里已经同意随她回去了,但是看到她骑在马上对自己咧齿一笑,还是忍不住气得血气上涌。将人扯下马扔进马车,沉声吩咐手下前往京城,他把元瑾从头到尾教训了一遍。 还敢带着他的孩子一起出逃,她真是活腻歪了。 当车队终于到京城的时候,元瑾腿软脚软,只能被他抱着进定国公府。 如此自然不适合进宫面圣,第二天修整好了,她才亲自抱着敏哥儿,携着朱槙一同进宫。 纵然薛闻玉早就知道她已经与朱槙重新成亲,并且于一年前产下与朱槙的长子敏哥儿,但是当他看到跟在姐姐后面漫不经心身着华服的高大男子,还有姐姐怀中的那个到处张望的粉团子时。仍然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孩子刚一岁多,穿着件讨喜的宝蓝团花绸卦,只在脑后留了一小撮头发,黑澄澄的大眼睛,嵌在白玉一样的小巧脸盘上,儿多像母,他与元瑾长得有五分的相似,漂亮极了。他异常聪慧,虽才过周岁多一些,但竟已能清晰地喊出人,并且用嫩嫩的指头指着梁柱上的龙问“娘亲,那是什么” “是龙。”元瑾回答他。 他牙牙学语地道“是嗡。” 又兴高采烈地指着飘出袅袅香雾的仙鹤“那又是什么” 孩子刚学会说话,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元瑾不得不耐心回答他“是仙鹤。” “是咯咯。”他一本正经地重复。 元瑾也不知道他所说的咯咯是什么。 当他指到薛闻玉,又问“那是什么” 元瑾不得不按下他的手指“哥儿,这个是皇帝舅舅,不可不敬。快跪下请安。” 这粉团子脾气非常好的样子,立刻从他娘亲的怀里爬下来。被他娘亲扶着,乖巧地行了个礼,“舅舅安好。” 与他背后那个,只是冲他点点头就了事的朱槙相比,倒是又显得可爱许多。 元瑾则戳了戳朱槙的手,明明来的时候在家里说得好好的,怎的到了这里,他又不干了。 朱槙看了她一眼,才给薛闻玉行了礼。 薛闻玉只是淡淡颔首,也并无亲热应答。 两人之间,却似比原来还有生分了,一时间殿内只余寂静。 过了一会儿,朱槙才道“阿瑾,我看老夫人独自逛园也无聊,不如你去陪陪她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他们二人要说什么 元瑾看了看薛闻玉,又看了看朱槙,觉得两个都不是善茬。这两年,薛闻玉把持朝政,几乎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帝王。而朱槙手握边疆重权,两人又回到了当初鼎力之势,虽然因为已是大舅子和姐夫的关系,未有过兵刃相见,但也绝对算不上友好。 “无事,姐姐去吧。”薛闻玉则温和地笑了笑道。 他这两年也成熟不少,至少要比原来内敛多了。寻常时候,元瑾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元瑾无奈,只能说“凡事好商量。”她抱着小团子离开,小团子却不乐意,他对乾清殿的一切陈设都非常感兴趣,不停地要求要留下来玩。直到被元瑾拍了两下屁股,才算是老实起来,委屈地伏在母亲怀里被抱出去了。 待她抱着孩子走后,朱槙才坐下来,姿态随意。一扫方才还勉强算是尊重的态度。淡淡地道“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本王来找陛下,一则是为请安,二则是来谈条件的。北边再次犯边境,想来陛下最近也是为此事焦头烂额,朝廷可用之人不多,能在短时间内为你除去叛乱的人更少。” 薛闻玉表情仍然不变“靖王殿下说这事是何意。” “我能为陛下扫清敌人,只需陛下答应我几个小小的要求。”朱槙一笑说。 “哦”薛闻玉轻描淡写道,“靖王现在是臣,朕是君。朕若派靖王出站,靖王似乎并不能拒绝吧。” 朱槙听着就笑了,他说“薛闻玉,这里也没有旁人,你不必将那套拿出来。你我之间若是真的一战,谁胜谁负你心里有数。如今我只有一个条件,将山西以及周围地区,全部划为我的封地,自此后朝堂不再插手,就是官员的任用也必须通过我。我便能保你的边疆一辈子无忧,也不会对你的帝位有任何想法。” 朝廷被北边所胁,的确需要朱槙上战场,他行兵之力无人能比。但是这么长时间,薛闻玉都没有下旨让他上战场,那是因为薛闻玉心里清楚,一旦他有了要用朱槙的地方,朱槙肯定会趁机提出无理要求,比如现在这样。 这要求着实是霸道,就算要将山西划为朱槙的封地,也绝不可能将地方官员的任用交给他,这和自立为王有什么区别古往今来就从没有这样的惯例真如他所言,那不如将山西直接送给他罢了 “靖王殿下这话,是觉得朝廷除你之外,真无可用之人了”薛闻玉强压着心中的愤怒,淡淡道。 朱槙听了一笑“陛下治国初始,国库尚且空虚。若派顾珩上战场,将战事拖延三四年,那将国穷民贫,我相信殿下自己也明白这点。” “陛下可万不要生气。”朱槙的情绪却依旧平静,“我觉得这是一笔合适的买卖。陛下再也不必将我当敌手对待。说真的,我对于管天下事也兴趣不大,希望陛下能够好生考虑,这也是将会是我最后一个条件,我不会再退让。” 薛闻玉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知道,若论行军作战,谁能真正比得过朱槙。只有他能够快速解决争端,保万民康泰,他现在身在这个位置,就必须要为百姓,为天下考虑。不能光凭自己的喜恶做事,要有长远的谋划。 可将山西送给他,那也是痴人说梦 且这次若让他占了上风,那以后岂不是次次都要被他所压制了 他强压着怒气说“爱卿倒真是为国为民了。” 朱槙笑道“陛下为国,那臣自然就为国。” 薛闻玉不想再与他多说,只冷淡至极地道“爱卿退下吧。” 朱槙一笑,也并没有逼他。起身拱手告退,准备去找元瑾了。 刘松端着一杯热茶进去给陛下换上,只见陛下正眼神冰冷地盯着靖王离去的方向,在他的贴身太监面前,毫不掩饰他性情中的阴鸷。刘松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心中发冷,不敢说话。 薛闻玉看了一会儿,才说“摆驾去慈宁宫。” 姐姐既回来了,便会在那里等他。 刘松应喏很快去准备了,等闻玉乘着轿撵到慈宁宫门口时,果然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却是平日代管宫中事宜的太妃,在与元瑾悄声说话“旁的都好,唯子嗣一项是我担忧,陛下即位已久,后宫嫔妃也总有十几人,如此几年,却无一人有孕” 闻玉站在门口一顿,太监立刻想要通传,却被他抬手止住。 里头传来元瑾的声音“太妃为陛下操心甚多,我感激不已。不过这子嗣一事,可是闻玉不曾招幸” 太妃叹道“长公主与我同有此疑,可我私下找嫔妃问过,并非如此。当真是说不出什么原由。长公主可知道其中是什么缘故” 里头元瑾沉吟,不再说话。 闻玉才对太监点头,太监立刻通传一声,屋里才惊觉是皇上来了,跪下一片。薛闻玉提步走进去,只听他们齐声道“陛下万安。”竟连姐姐都跪在其中。 他眉头一皱,对太妃、国公老夫人等人道“你们先下去。” 等人都下去了,闻玉才将她扶起,淡淡道“姐姐久去山西未归不说,归来便要跪见我,这是什么意思” “能是什么意思,”元瑾只是笑笑,“你跟朱槙谈好了没把对方给吃了” 薛闻玉嘴唇一扯,不想说朱槙的事,更有些生她气的意思。“回答我的问题。” 元瑾叹了一声,知道他是想问什么,道“不是我不想回,是朱槙百般阻止,再者我先有孕,后敏儿年幼,怕路上有什么闪失。到他岁余,我便是想尽办法的回来。这不是回来了么。” 闻玉如何能满意这般解释,这几年他日思夜想,几乎是饱受折磨,可她却音讯全无。他恨不得再发动一场战争,不顾一切将她夺回。没她在身边,他心无所依,无根可定。 难道她就是为了孩子,她才舍弃他 闻玉正想到这里,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孩子的啼哭声,原来是乳母抱着孩子回来了。乳母将孩子抱到元瑾面前,无奈道“长公主,世子爷要找您,奴婢怎么也哄不好” 元瑾见孩子小鼻哭得红红,立刻心疼。将他抱过头拍背哄着。孩子软软的脸立刻靠在母亲肩上,小手紧紧抱着母亲,不住地抽噎着,好一会儿才不哭。 “还有,”元瑾突然问,“你三年无嗣,这是怎么回事” “我如何知道。”闻玉淡淡道。 他说完后,就看到姐姐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闻玉,你应该知道这是件大事,国无嗣则不稳。你当真不知道” 闻玉淡淡一笑“怎么,姐姐不信” 元瑾长出一口气,她不能说什么。她说不信,那又能怎么样,她三年未曾回来,他身边发生什么都是她没管造成的。 她理亏,没有办法反驳。 孩子不哭之后,就在母亲周围玩耍起来,这孩子竟先天地亲近闻玉,不知是不是因他身上有与母亲相似味道的缘故。他竟对着闻玉张开小手,笑道“舅,高高。舅,高高” 薛闻玉一愣。 元瑾也一愣,孩子固然聪明,可怎的才教了一次,就知道面前这个是舅舅呢。 “他叫你把他举高高。”元瑾就解释说,摸了摸孩子的头,“舅舅是皇帝,不能举高高。” 但薛闻玉看着小团子一会儿,竟屈尊降贵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元瑾有些惊讶,团子则快乐地笑了起来,被放下来的时候仍然手舞足蹈地提要求,“还高高” 他不断地要求高高,薛闻玉竟没有不耐烦,导致团子玩得很开心,在要被母亲带走的时候,竟然百般的不情愿。他觉得新舅舅很好,很喜欢,甚至比爹爹还要好。爹爹那个坏蛋,至多举他三次便不再肯举了。 闻玉早年也是习过武的,也不觉得累。 元瑾却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必惯着他,他喜欢的东西就要重复玩,他爹都不耐烦。”朱槙其实不是很喜欢小孩。小孩必须生,这是他与元瑾结合的产物,可生完后那是阻挡他与元瑾二人世界的魔鬼。 闻玉对这孩子还挺喜欢的,道没关系。 他们迟迟未归,孩子父亲找上门了。 父亲自然不会准她们娘俩留在宫中,小的哭嚷着想继续跟舅舅玩,被父亲打了屁股,哇哇大哭着抱起来。 临走前,朱槙还有礼道“还请陛下好生考虑我的提议,我静候佳音。” 薛闻玉看着他们走远,刘松站在他身后。意外地发现,陛下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他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但就是有了不同。 陛下回过头来,淡淡道“叫内阁首辅过来。” 刘松应喏“奴婢深夜传话,可要告诉首辅大人所为何事” 闻玉看着远处道“我要把山西,给朱槙。” 刘松心里大惊,他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极其过分的请求,皇上没当场砍了靖王殿下都是轻的。可是他为何想通了 但他不敢多问,只能去传话。 商议了一宿,不仅首辅,内阁五位大人都在里面,房门关得紧紧的,根本听不清里面说什么。 直到凌晨,房门才开了,几位大人皆面有菜色的离开。而陛下的神情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告诉他将靖王找来。 而朱槙一早从家里赶过来,见了薛闻玉,他还在批奏折。 放下笔,薛闻玉只说了一句话“我答应你了。” 朱槙顿时意外,这么大的事,他本以为还有些周折,没有半个月恐怕做不到,没想薛闻玉竟然这么痛快就同意了。 他知道昨晚内阁阁老们赶赴宫中,这种事,没有一个辅政大臣不会阻止。难道,薛闻玉竟然想办法把这几人说服了这倒是让朱槙意外,一瞬间他都觉得有些看不透薛闻玉的想法,他究竟要做什么 “自然,我如此痛快地答应靖王,是有条件的。”薛闻玉又补充了一句。 “皇上请讲。”朱槙也觉得肯定还有猫腻。 可当薛闻玉讲完后,朱槙却更为惊诧了。 “立敏儿为太子”他皱了皱眉问,“这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对你更是好事。”薛闻玉平静地道,“只是我现在还无法做到这件事,但是当我能做到的时候,我希望你不要反对,甚至说要帮我一把。” “陛下正当年盛。”朱槙嘴角一扯,“就算几年无子,也不代表以后不会有。所以微臣只想问”他目光犀利地直看着薛闻玉,“陛下是不能有,还是不想有” 他隐约地察觉到了一丝什么。 “重要么。”薛闻玉道,“靖王殿下,其实这个办法,才真正解决了你我之间的争夺和冲突,毕竟是殊途同归,什么分不分你山西,最后都是敏儿的。不是么” 薛闻玉说对了,其实他也的确不在意。 但若关乎那个人,他就不得不在意了。薛闻玉并不喜欢他,肯定也不想立他的儿子为太子,但为什么他却想这么做呢孩子还小,薛闻玉不会一见便觉得是旷世奇才,非他不可。只能是因为另一个人,那就是孩子的母亲。 薛闻玉做这件事,是因为元瑾。 难道是,元瑾想要如此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件好事,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既解决了他和薛闻玉的冲突,又能让这小子不来打扰他和元瑾,且还能给孩子,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朱槙把这件事在脑海里过了许多遍,实在是没想到对自己不利的地方。就笑道“陛下放心,到时候,我自会助你。” 两人定下这般协议,真正生效,则又过去了三年。 薛闻玉需要时间,来证明他的确无后。也需要一点时间,给朝政加把火。 眼下国家四海升平,百姓富裕,所要忧愁的事并不多。唯有这一件,那就是皇帝陛下仍然无后,群臣焦急,急得成天出馊主意,可没用就是没用,到了他们都觉得绝望的时候,薛闻玉提出一个办法,那就是过继靖王的长子做太子。 群臣自然反对,虽皆为朱家,可靖王殿下毕竟已经不是正统,正统不能无后 可他们反对也没有办法,毕竟他们无法往嫔妃的肚子里塞孩子。更不能整天给皇帝把脉,怀疑皇帝不行,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罢了,过继就过继吧,好歹也是朱家人。若是以后陛下再有亲生,重立太子也不迟。 再加上朝政中一股神秘势力做推手,不过一月,年四岁的朱敏,便成了这天下的太子爷。要同他第二喜欢的,皇帝舅舅住在一起。 朱小朋友知道的时候,欢呼雀跃了许久,因为可以和皇帝舅舅玩。 而他,并不知道太子意味着什么。 但是他打算带着他第一喜欢的娘亲一起去京城 娘亲则劝爹爹一起去住在京城,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住哪儿不都一样么。 可是这行为被爹爹骂了一通,只准送他自己去,不要娘亲陪同,朱小朋友离开的时候,伤心地哭了许久。娘亲却握着他的手,告诉他乖乖的,她会来看他的。 朱槙在第十八次发现薛元瑾背着他,偷跑到京城去陪儿子的时候,一边震怒,一边明白过来。 那姐控为什么要立他的儿子做太子,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晚了,太晚了。 朱敏已经是册立的太子了,覆水难收。 朱槙只能愤怒地搬到京城,无法防止老婆逃跑,总能随时地盯着她,不要她跟那病态姐控相处太久吧。 反正只要和她在一起,其实,似乎,的确住哪儿都是一样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