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第一女山长》 第1章 故人还 “娇娇儿，你怎么出来了”傅彦解下披风为傅清颜披上，“船头风大。” 刚过立春，江面吹来的风还带着一丝凉意。 傅清颜拢了拢披风，眉眼疏淡，轻声道:“爹爹放心，我已是大好了。” 自上了船，傅清颜便染上风寒，躺在船舱中昏昏沉沉了多日，将傅彦夫妇二人吓得不轻。他二人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没了，便是要了他们半条命去。好在母亲江氏衣不解带地照顾着，这两日终于转好了。 前朝末帝暴虐，傅家本是书香门第，傅清颜祖父傅老太爷乃三朝老臣，忠正耿直，却因上谏惹怒帝王，丢了性命。作为傅老太爷独子，傅彦因父亲先见之明留在老家襄阳进学，得了消息，带着妻女逃进深山隐居避祸。 如今新朝初立，当今那位陛下仰手下正缺人使唤，广下求贤令，如傅彦这样家学渊源，更是被指名道姓让他入京。襄阳的地方官得了命令，带着两队衙役敲锣打鼓进了山，恭恭敬敬地将傅彦一家请了出来。 忆及此，傅彦不由叹了口气。 傅清颜唇边含着浅笑:“爹爹因何叹气，莫不是不想做这个官” “这哪里是我想不想的事。”傅彦苦笑，他可是被人盯着亲眼看着上船的。“伴君如伴虎，你祖父便是前车之鉴，若我孤身一人还就罢了，我只怕连累了你和你娘。” 他看着眼前的女儿，这是他和夫人唯一的孩子，他只盼着她一生能平安喜乐。 “爹爹这是什么话，”傅清颜微微蹙起眉尖，“我们一家人，自然是要一起的。” “何况，新帝出身草莽，如今虽成了陛下，天下读书人却还在观望中。他让爹爹进京，便是怀着千金买马骨的心思。爹爹既然做了这招揽人才的招牌之一，陛下自然不会让爹爹轻易出事。”便是再不喜欢，也会给个闲职养着。傅清颜娓娓道来，神情笃定。除了她父亲傅彦，还有不少前朝为了避祸隐居的旧臣都被请了出来。 “爹爹一身才华，隐居深山之中岂不浪费现今百废待兴，正是爹爹一展宏图的大好时机。仅仅因为担忧便裹足不前，就真是因噎废食了。” 因着只有一个女儿，傅彦一向是把她当做男孩儿教养的。听她说出这番话，心里不禁有些安慰，娇娇儿聪慧如此，若是男子，封侯拜相都是可能的。只是世道从来对女子苛刻他心中万千情绪，到了嘴边都化作一声叹息。他唯有这个女儿，又怎么忍心她一辈子随自己待在深山老林，不能得见这天下广阔河山。 远处城池显出轮廓，傅彦便道“因着生病，你在这船上许多日，到了港口也未曾下船瞧一瞧。如今病好了，正该上岸好好逛一逛。” “爹爹说的是。”傅清颜温柔道。 船靠了岸，傅彦领着夫人女儿上岸，一家人多年隐居山林，前些年战乱四起，只有傅彦会偶尔出山买些日常用品，江氏和傅清颜几乎不敢踏足山外。三人也没有特意去寻什么，只是走走逛逛，新帝登基，这乱世终于结束，四处一片喜气，小贩沿街叫卖，热闹非凡。只是叫傅彦奇怪的是，女儿竟对这新鲜的一切全无好奇，他想不明白，只能归结于她天性沉稳。 傅清颜虽未表露出对什么的喜好，傅彦还是给她买了一大堆蜜饯干果，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原还想为夫人和女儿置办几件首饰，可惜囊中羞涩，只能怅然放弃。 一家人寻了面馆，一人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面，才慢悠悠地打道回府。 “船家，我这小婢女才到我胸口，哪能照一个成人算你就收个一半的价钱怎么样”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左手牵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那姑娘背上也有一个不比少年小的包袱。他嬉皮笑脸地同船家讨价还价。 “去去去，一人一百文，不坐算了。”老汉坐在船头，被他缠得有些不耐烦，这后生实在能说。 赵裕挠了挠头，他们主仆盘缠不多，到长安还要吃住，自然要精打细算。这船家也是固执，他费了这样多的口舌，竟也没能叫他松口。 在一边旁观了好一会儿的傅彦忍俊不禁，这少年好生有趣，他开口道“船家，这两位的船费记在我身上吧，到了长安一并结了就是。” 赵裕惊讶地转头，心道哪里来的冤大头，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一派恭敬有礼，向傅彦作了一个揖。“小子见过先生，多谢先生仗义相助。” 他说着，目光瞟到一旁静静站着的傅清颜，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他耳根微微泛红，这位姑娘和他平日在市井里见的完全不一样，就是穿着一身素衣，瞧起来也是那样好看，不是简单的好看在赵裕匮乏的形容词里，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说明。“见过夫人、小姐。” 他借机偷偷看了傅清颜几眼。 傅清颜见他看着自己，礼貌性地勾起一个浅笑，手却在夜色里紧紧按住袖口。 这些时日，她一直想着，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直到见了眼前少年，她方才知道，一切竟然不止是一场梦。 远在长安的王公贵族们不会知道，眼前这个和船家为了两百文讨价还价的乡下少年，会是他们将要侍奉的下一位陛下。 她曾经倾心于这个少年，他也对她言过欢喜，可最终，她还是成了他所舍弃的。原来一切都是他们的爱恨，同她，没有半分关系。这一次，她只想离他们远一点。 赵裕因为她的笑红了脸，不自在地拉了拉双双，“双双，快给夫人、小姐见礼” 双双抿了抿嘴，小声地说了一句“双双见过夫人、小姐。” 因为生了傅清颜这个女儿，江氏一向喜欢这些小姑娘，她拿出一包蜜饯要给双双。双双却往后一缩，躲在了赵裕身后。 江氏有些惊讶。 “不能随便要别人东西。”双双在赵裕背后小声说。 “不过是包不值钱的蜜饯，哪有那许多讲究。”江氏一笑。 听她这样说，赵裕连忙接过蜜饯，对她道谢“我替双双谢过夫人了。” 江氏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少年观感极佳，她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就要跟着傅彦离开。 “等等”赵裕阻止道，“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傅彦正要开口，傅清颜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 傅彦虽然惊讶，还是顺势道“萍水相逢，不必介怀。” 赵裕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他们离开。 回了船舱，傅彦问女儿“你好似不大欢喜这个少年。” “我不过是怕麻烦罢了，哪里就和欢喜不欢喜扯上了关系。”傅清颜解释，他们傅家，还是离赵裕远些妥当。 “你又怎么知道，这少年就是个麻烦”傅彦好笑。 “我就是知道”傅清颜哼了一声，难得带了些小女儿的娇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长安忆 “双双，快来给少爷我捏捏肩”赵裕扔下包袱，摊在床上，吩咐小侍女说。 双双哼了一声，捡起他扔下的包袱抱在怀里，坐在床边兀自生着闷气。 “双双，听见我说话了吗” 还是没有回应。 “双双” 双双勉强嗯了一声。 赵裕翻身坐了起来，“好哇，连少爷的话你也敢不听了，你胆子越发大了啊” 双双瞪了他一眼，抱着包袱不说话。 “你这是生的什么气咱们可是省了足足两百文船费，少爷我舍下脸面嘴皮子都说干了，你还在这儿给我摆脸子” 双双鼓着腮帮子“你的眼睛都快掉到那家姑娘身上了” “哪有这么夸张”赵裕摸了摸鼻子，而后又忍不住嘿然一笑 ，“有这么明显” 双双被他这副模样气到了，“我也没见她比二花好看，少爷你连二花都不喜欢，怎么就偏偏盯着她挪不开眼” 二花是他们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了下巴尖尖，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连那些官小姐也没一个比得上。二花挺喜欢她家少爷，偷偷给他们送了好几回糕点，双双想着，要是能天天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二花当她的少夫人也不错。可二花娘瞧不起少爷，双双偷偷听见她说，二花这样的容貌，注定是要当贵人的，少爷一个猎户，配不上二花。为了这番话，双双暗自朝她吐了好几回口水。 好在少爷也不喜欢二花，但今天这位姑娘，还比不上二花好看，少爷怎么就盯着人家不放 “你不懂，”赵裕回想着傅清颜的容貌，“那位姑娘可不一样，用师傅的话来讲，叫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可不是二花能有的。我要是能娶个这样的媳妇儿，我娘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的。”他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姿态悠闲。 双双不知道什么叫大家闺秀，可连二花这样漂亮的姑娘都没有这东西，她长得这样一般，就更加不可能有了。 “咱们这样的身家，要娶那样的姑娘，可不容易。”双双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忍不住打击他。 赵裕嘴硬道“那可不一定，我那个投了军的老爹若是有出息，咱们不就有家底了” 他摸出一块玉佩，在眼前甩了甩，“希望他不要混得太惨，反而还要我养着他才是。” 双双听他这么说，立刻道“那咱们能不认他吗” 她理直气壮“反正他也没养过你。”要是再养一个吃白饭的，少爷可怎么娶少夫人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看在我娘的面子上，养着他也不是不行。不过他要是再娶了别人，那咱们就不用管他了。”要不是他娘临死前交代他去长安寻亲，赵裕才不会千里迢迢去人生地不熟的长安。就这一块玉佩，就只知道那个男人投的军队是当今陛下那一支，找不找得到还真是一个问题。 远在长安的皇帝陛下当着一众议事的大臣打了个喷嚏，不知道自己即将要被自己的儿子弃养。 到长安时，正是拂晓时分，天光乍破，傅彦轻声说:“看来今日是个好天气。” 江氏应道:“夫君说的是。” 一家人拿好细软下了船，此来长安山高路远，江氏只拣紧要的东西带了，其它只等到了长安再一一置办。傅家父女最宝贝的藏书，自然也还留在山里。 护城河的水声潺潺，港口早早就有卖苦力的汉子等着主顾的货船，隐隐能听到货郎走街串巷摇铃叫卖。人声嘈杂，其中夹杂着几丝朝露的清新和饭食香味。 傅彦买了几个蒸饼分给妻女，排着队等进城。城里自然更是热闹，傅彦便没有雇车，准备一家人走着去吏部报道，顺道看一看这都城民生。 远处一声呼啸，路上行人纷纷避让，傅彦虽然不解，还是护着妻女避到一旁。 只见一行少年少女锦衣貂裘，纵马而来。 “高秋荻，你今天早上没吃饭吗跑得这样慢”少女五官明丽，一身红衣烈烈如火。 旁边和她并驾齐驱的少年肤色微黑，听她这样说，恼怒道:“楚莹，别光动嘴皮子，你且试试能不能跟上我” 说罢，一扬马鞭，向前奔去。少女一笑，御着马追上去。 傅彦瞧着这群高声谈笑的少年少女，深深皱起了眉头:“闹市纵马，国法何在” 一旁的老者听他这样说，忍不住插嘴:“这些都是跟随陛下打天下的功臣之后，莫说闹市纵马，就是失手打死个把人，那也不过是小事。” 傅彦张口就要说什么，被傅清颜拉住手，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傅清颜扬起一个浅笑:“我们快些寻个歇脚的地方吧。” 她拉着傅彦离开。抬头间对上酒楼二层男人慵懒的凤目，心中一颤。 “娇娇儿”傅彦迟疑道，他们何须寻什么歇脚之处，直接去吏部才是。 傅清颜轻叹一声，“既然到了长安，还是谨言慎行为好。爹爹如今一介白衣，有心无力，不如日后真握了权柄再做打算，好过如今一逞口舌之快。” 傅彦哭笑不得:“哪里就至于如此小心了” “小心些总是应该的。”江氏却赞同女儿。 傅彦一人说不过她们母女，只能摇摇头继续赶路。 傅清颜想，爹爹太过刚直，做学问自然好，为官却差了几分火候。谁会想到战功赫赫的楚家少主正巧在这酒楼中呢正是见了他，傅清颜立时阻止了父亲。 难怪上辈子爹爹被陛下授官时遭了武将刁难，原来是当日一番话入了楚家少主的耳 上辈子无她阻止，爹爹因为闹市纵马一事，和那位老者议论一番，誓要肃清长安风气。 傅清颜心中发寒，原来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问了巡城的禁军，傅彦轻易便找到了吏部所在。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头顶摇摇欲坠的匾额，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新帝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 等进了门，他看着人来人往，比集市还热闹的场面，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这真的是吏部，不是菜市场 “兄台，请问这求贤令” 抱着一大堆公文的小吏停下脚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那边登记，自会有人带你们去安置” 傅彦只能艰难带着妻女地穿过人流，找到他刚刚指的位置。 无所事事的小吏接过户籍，瞬间变了神情，他殷勤道:“原来是傅先生，您终于来了一路上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陛下如今事忙，只能委屈您先在这边儿住下，等等陛下的召见。” 小吏寒暄完，为傅彦做了登记，伸手叫人领着一家人去住的地方。 离开前，傅彦看着吏部人员冗杂，不少人来来往往，乱成一锅粥的样子，有些忧虑。吏部都是这样，可想而知，其它地方更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皇帝的诏令，吏部不得不专门在附近找了几间房子给这些贤士住。好在前朝末帝时，长安许多世家都被祸害了遍，等新帝打进长安，空置的房子许多，吏部尚书才不至于抓瞎。 刚到门前，就看到两个小吏将一个年轻人赶出来。 青年扒着门框，“二位老哥行行好，我和前朝那个什么姜御史都是一个姓，说不准就是一家人呢” 小吏翻了个白眼:“姜浩，差不多得了啊，你在这儿混吃混喝许多日子，我们还没和你算账呢快走快走”若不是有人揭露，他们还不知道竟有人胆敢借着这求贤令冒充御史后人骗吃骗喝。 “都姓姜，指不定八百年前是一家啊”姜浩笑嘻嘻地同小吏歪缠。 他原是长安本地人，父母早逝，因为他夫妇二人生前与人为善，姜浩得了余荫，受左邻右舍照顾，吃百家饭长大。后来满了十四，也不好意思再上别人家吃喝，便辗转在几家富户做工，这些人家只会收签了卖身契的家仆在府中做事，姜浩自然不肯卖身为奴，所以只能在他们人手不足时卖劳力做短工。 虽然这几年都是战乱，作为都城的长安情况还不算糟。最起码对于姜浩这样的平民，就算饥一顿饱一顿，总算还是活了下来。新帝带着军队打进来，手下在城中掳掠，遭殃的也是那些世家和富户，和他这样的普通人关系不大。 近日他听人说了这求贤令，深觉这是一个蹭饭的好去处，勉强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厚着脸皮来了。没想到还真让他混进去了，这几日姜浩仿佛掉进了米缸的耗子，简直是乐不思蜀，谁知那个王八蛋掀了他的老底，现在好了，要被人赶出去了。 难得有个能吃饱的地方，姜浩当然舍不得走，于是死扒着门框不放。 小吏火了:“你再磨蹭，我们兄弟就拿了你去审一审，看这欺君之罪要判个什么” 姜浩见小吏这副模样，心知无可转圜，只能讪讪地放开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旧时歌 姜浩无奈地掸了掸衣袖，一转身，就看见傅清颜一家。即便是他素来脸皮极厚，也不由觉得面上有些火辣辣的。 不过看着傅清颜一家身边穿着官服的小吏，姜浩眼睛亮了，他冲到傅彦面前:“老兄，你是应召而来的贤士吧” 傅彦莫名地点了点头。 “姜浩”旁边的小吏叫道，他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小子把傅先生糊弄了。“不得无礼” “我哪里敢。”姜浩叫屈，“我不过是瞧着这位先生初来乍到，一定是人生地不熟，不如雇了我，也不要多少钱，只要管一日三顿饭便尽够了” 傅彦有些窘迫，他还是生平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人。小吏见他犹豫，也知姜浩独身一人活得不容易，便低声向傅彦讲了他的来历。“这小子虽然油嘴滑舌，却不是什么奸邪小人，先生若愿雇他，倒是可以放心。” 傅彦便看向妻女，江氏只说:“妾身听夫君的。” 又看傅清颜，她却在出神，直到傅彦叫了她，才回过神来。 傅清颜为何出神因着姜浩正是未来赵裕登记后的礼部尚书的名字。只是礼部尚书姜浩是个跟发面馒头一样白胖的男人，而眼前少年，长相虽不是俊逸绝伦，也算得上清秀有余，傅清颜一时不敢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直到看了许久，这五官轮廓实在相像，才敢确定，此姜浩就是彼姜浩。 这可真是一胖毁所有傅清颜觉得一言难尽。 未来的礼部尚书，大名鼎鼎的笑面虎，一张嘴常常将那些老学究气得跳脚，如今却靠着求贤令混吃混喝，偏偏还让人发现，直接赶了出来。傅清颜心想，她知道姜浩出身低，却不知道他还有这样艰难的时日。不过眼前人脸厚心黑，巧舌如簧的形象已经初见雏形，明明是最不知礼的家伙，偏偏做了礼部尚书，帮着龙椅上那位反呛御史。 只是上辈子，可没有这一出，难不成，是因为她拉着爹爹走得快了些 “娇娇儿” 傅清颜回过神，轻声说:“我们尚有余力，又确实不熟悉这长安城，雇他倒也不错。” 傅彦听她这样说，便对姜浩道:“你随我们一道吧，只是先说好，我们囊中不丰，只能管你一日饭食。” “够了够了”姜浩喜出望外，当即对傅彦行了一礼。 小吏拍了拍姜浩的肩，小声说:“你小子走运了，傅先生是有真本事的人，你小子殷勤些，好好伺候，想不到的好处” “多谢多谢”姜浩挤眉弄眼。 姜浩又对着江氏和傅清颜行礼:“小子见过夫人、小娘子。” 小吏领着四人往里走，姜浩看着傅清颜道:“先生，小娘子长得可真好看，将来必定是个大美人儿” 傅彦听了这夸赞心里熨帖，面上却没有显露。 傅清颜仰头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姜浩，你该叫我叔叔才是。”姜浩笑眯眯地逗她。 这声叔叔可不该她叫，算起来，他们应该是平辈。傅清颜想着，张口:“哥哥。” 姜浩觉得有趣:“怎么不叫叔叔，反而叫了哥哥” 傅清颜回答:“你这样年轻，做不了叔叔。” 姜浩想，这是在夸他年轻呢。眼前这小姑娘瞧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却一副大人的模样，姜浩想着既然要讨好先生，讨好了他家女儿定是没错的，便借着话茬和她一句句聊了起来。 只有前面悄悄听着的傅彦知道，被哄的，分明是姜浩，他已经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家底都掏了出来， 说到这里，姜浩也反应过来了，自己还对他们一无所知，却被这小姑娘把家底都掏了出来。好在，他这经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反应过来，他再不敢小瞧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能养出这样的女儿，这位先生也定然不凡，姜浩觉得这说不定是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划算的买卖了。 傅彦一家三口分到了三间相连的厢房，放下行李，姜浩主动请缨去取傅彦一家该得的米粮。 “竟是要自己做饭”傅彦惊讶，他原本以为会是吏部做好了自己去取。 “原本是做好了自取的，可是来的人大都是平日吃不饱的，”姜浩在这儿住了几日，对这些了解得十分清楚，如今可没有几户家境殷实的人家，何况这些前朝遭了末帝毒手的大臣，早都沦落成普通百姓了。“那日为了争抢食物，差点发生了踩踏，吏部便让人凭铭牌自己按人头领了粮食去膳房做。” 傅彦这才知道小吏方才递来的木牌是做什么用。 他将木牌交给姜浩，后者高兴地前去跑腿。 “陛下，您要找的贤士如今大都到了长安。” “是吗”新帝赵琰看着奏折，烦躁地回了一句。这些奏折都写的是什么鬼他真想点把火把这堆东西都烧了去，当个皇帝竟然比打仗还累，为着这些民生国务，他已经急得长了满嘴燎泡。广招天下贤士这个主意还是皇后帮他出的，本就只是想做个姿态，赵琰可不觉得这群为了躲难跑到深山老林里的家伙会有什么本事。 想起之前登基大典上的混乱，赵琰就觉得牙疼，他麾下大多是武将，勉强才扒拉出几个做了文官，却是杯水车薪。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都在批奏折的赵琰哪还有心情见什么贤士。 “等朕空下来，自会召见他们。”说罢，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下去。 李安贫满腹的话只好全咽了下去。 他低着头边走边沉思，忽然额前感到一阵阻力，他抬头，看见面容清俊的青年笑眯眯地收回手。 他无奈地对青年行礼:“下官见过谢尚书。”李安贫是个木讷的中年人，明明比谢煜大了许多岁，在他面前，却没有半分长者的威严。 谢煜背着手，“何必多礼，如今朱毅被陛下停了职，说不准什么时候你这个侍郎就成了尚书，到时候，咱们可就是平级了。” 李安贫叹了口气，“谢尚书就不要开下官的玩笑了。” “好吧，你这愁眉苦脸地在发什么愁说来听听，保不齐我有主意。”谢煜道。 李安贫半信半疑，但谢煜确实出了名的智计无双，便将赵琰一番话一一道来。 “陛下不召见，我就只能把他们养在吏部。只是如今形式，就是皇家也没余粮，这些名臣之后白吃粮不干活，已是引了吏部很多人不满了。”光是这样就算了，还有人仗着求贤令，对小吏各种使唤，偏偏陛下不召见，他就只能好好伺候着，若是出了岔子，他可没法儿交代。再有最近去要粮时，户部柳尚书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善，再多过些时日，说不得就要和自己翻脸了。 谢煜一笑，“这还不简单。你应当知道，最近那些世家为了向陛下示好，献了些家中藏书上来。只是长安能做雕版的工匠就这么多，自然要先刻些珍本。其中一些寻常的便只能先放着，你去借了来，让他们抄书去，抄多少换多少米粮。连字都不会写的或是写不好的，自然不是什么贤才，赶出去就是。再有赖着不走的，便是欺君之罪，直接押到我刑部便是。” 李安贫若有所思，“这倒是个好主意” “既然如此，那就快去安排吧。”谢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 “多谢尚书大人了。”李安贫对他作了一个揖，兴奋地走开了。 谢煜想，他果然聪明，既解决了皇后娘娘交代下来的麻烦，还叫人对他感恩戴德。娘娘看自己管刑部太轻松，非要给自己塞点事做，好在有个人上赶着帮他解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等风起 傅清颜陪傅彦坐在书桌前，房门紧闭，却还是有声音从门外传来。前朝诸多名臣因为末帝无道而亡，有的九族被灭，有的家人被流放边境，如傅清颜外祖父一样有先见之明，早早将孩子送走的，实在少之又少。不管当日这些名臣之后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何等锦衣玉食，被流放之后过得尚且不如普通百姓，起早贪黑为了些吃食奔波，往日的什么君子风范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一些隐居山林的且不说，被流放的大都只能娶到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所以这院子里，整日为了些针头线脑，吵吵嚷嚷个没完。 一声巨响，傅彦手一抖，笔尖一歪，一幅字就毁了。 傅清颜揶揄道“爹爹的心不静了。” 傅彦自嘲一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还是未能得其中三昧。”他看着这幅字，就要撕了。 “等等”一旁沉默的姜浩突然开口，“这幅字能送我吗” “这幅”傅彦有些纳闷，“这幅字我写毁了，你若想要，我再写一幅与你便是。” 姜浩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傅清颜想起姜浩至今没有进过学，一直到后来遇上赵裕，在玉彰书院学了两年齐齐考上了国子监，一位当今陛下，一位礼部尚书，玉彰书院成了大渝的第一书院。 爹爹前世未曾收过弟子，常常遗憾于无人可继衣钵，若是姜浩 傅家的门第，也不算辱没了他。只是这事她说了不算，爹爹虽然宠她，却不会在这样重要的事上被她左右。天地君亲师，由此可见师徒关系的重要。 不过傅清颜看着父亲神情，想来相处几日，爹爹也看出几分姜浩人品资质，如今正要考验他，怕是不用她多事。 江氏坐在窗边刺绣，听到拍门声觉得奇怪。这院子里住的便是些前朝贤臣之后，因为一封求贤令，不管乐意还是不乐意，都只能拖家带口赶到长安，当今那位陛下迟迟不召见，大家心里没底，除了必要，稍有些见识的都闭门不出。这会儿，不知道是谁，又为了什么来找他们。傅彦早早离了长安，同这些享过一些时日富贵的人基本是没有交情的。 她起身打开房门，只见一个身形壮硕的妇人站在门外，见着江氏，挤出一个笑，却因为脸上肥肉把五官都挤到了一处，非但不可亲，反而只让人觉得别扭。妇人见门开了，强行从门外挤了进来，江氏被她挤得一个踉跄。 “你是”江氏稳住身形，问道。她背后，傅彦三人挤在一处悄悄地注意着来人。 “你们是新来的吧”妇人搓着手，“我夫家姓王，大家都叫我王嫂子。” 江氏犹疑道“王嫂子，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王嫂子满脸横肉的脸上又挤出一个讨好的笑，不让人觉得和气，反而叫人不舒服。“我家儿子正是能吃的岁数，这官家发下的粮米也就够一顿吃的，我刚刚看到你们领了今天的，所以上门来找你们借一些。” 江氏愣住了，太久没有与外人相处过，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真是多谢了，不用你动手了，我自己拿。”王嫂子自说自话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口袋，她从一进门就盯住了米袋的位置，这下径直走过去往自己口袋里装。 江氏呆在原地，傅彦和傅清颜面面相觑，傅清颜想，看来有的事是躲不过的，比如这位王婶子。 “谢谢了，谢谢了。”王嫂子不客气地提着米袋往外走，“不用送，我就住在旁边。” 看着空了一半的米袋，江氏回头望着安静如鸡的三人，无奈地笑了笑。 “没事，正好今日中午咱们出去吃。”傅彦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们手上还有些积蓄的。 姜浩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他毕竟只是被傅彦好心雇佣，贸贸然说话还是不大好。在市井长大的姜浩实在不能认同傅彦这样大方地送出自己的米粮，王婶子这样的人他见得太多，惯会得寸进尺，这回让她得了便宜，怕是要没完没了了。 皇宫里，皇后拎着食盒去给批了一早上奏章的皇帝送午膳。 听着脚步声，赵琰就知道是婴娘来给自己送饭了。他松了一口气，搁下笔，把桌面腾空。 “陛下。”张婴放下食盒，挥退宫女内侍，只留夫妻两人说话。 “婴娘，你可算来了。”赵琰抱怨道。“当个皇帝怎么这么多事儿啊，天天都有这么多折子要批，头疼死我了” “你如今做了陛下，自然要担起责任来。”张婴笑容淡然。她的长相不算好看，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一举一动别有一番气度。 赵琰苦着脸，“这当了皇帝，还没有以前当主公的时候来得自在。” “你说那个朱毅，明明知道自己就是个带兵的大老粗，还非要当吏部尚书，不给还跟我闹我让他当了吧，他居然把家里三姑六婆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都安排上做了官”天知道他在登基仪式上看着一群连官话也说不清的人站得歪七扭八的冲着自己行礼是什么感觉，自己的登基典礼被毁了，绝对有朱毅那老小子一份功劳。 “气死我了，我要揍他他居然还敢躲，气得我把靴子脱了扔他头上”赵琰还有点沾沾自喜，他准头可真不错，直接砸中了那老小子的后脑勺。 张婴知道这件事，或者说，整个朝堂都看着他们新上任的陛下脱了脚上的靴子砸才做了一个月的吏部尚书，她把筷子塞在赵琰手里，“用膳吧。” 赵琰夹了一筷子菜，又感慨道“婴娘，多亏有你。如今宫中人手不足，还要委屈你陪我吃苦。”末帝在他打进长安的时候在皇宫里引火自焚，问题是，他死就死，烧皇宫算什么事儿烧也就烧了，可赵琰哪儿来的钱修不管国库还是私库，都被末帝那个败家玩意儿用了个干净，现在朝上那些官员的俸禄还都靠自己以前抢的东西发，赵琰想想就觉得气苦。不是说当皇帝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事儿吗，怎么他这些日子非但没觉得哪里好，反而这头发愁得是大把大把的掉 再想起一团乱麻的政务，赵琰不由说“那些弱不禁风的文官看起来没用，可这治天下还是要他们来。” “你既然知道，就该对那几位大儒礼貌些。” 赵琰顿时不说话了，那几个大儒就知道对他指指点点，说这不对那不对，说白了就是瞧不起他这个泥腿子都这样了还要好好供着他们，他非得气死不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有恶妇 吏部安排的院子只有一个大厨房，每日只得自己带着饭菜去厨房做。江氏一身布衣洗得干干净净，她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却也是书香世家，嫁了傅彦后因着世道混乱，不得不亲自操持家务，只是一身书香气却刻在骨子里，随着岁月显得越发隽永。 脚步声靠近，江氏原本没在意，只是一股直勾勾的目光盯着她，如同芒刺在背。她抬起头，只见一个青衫落拓的穷酸书生瞧着她，怎么也移不开眼。 江氏皱了皱眉，心中不大舒服，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低下头，无视了他。 “你站这儿不动看什么呢”膀大腰圆的王嫂子进了门，推了一把书生。 江氏看了一眼，原来这男人就是王嫂子的男人。这几日，这位王嫂子来他们处打了好几回秋风了，傅彦与江氏夫妇不愿在这些小事上同人口角，倒让她得了便宜。 书生急急收回目光，竟是一脸心虚。 王嫂子狐疑地看了看他，又见厨房里只有江氏一人，顿时变了脸:“好哇你敢背着我偷吃” 她上手拧住书生耳朵，神色狰狞。 这动静引了附近的人纷纷探头探脑，往厨房里看。 书生被这场面看得面色通红，连忙把自己的耳朵从王嫂子手里抢救下来:“你胡说什么” “你敢吼我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没有我你能活到现在你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小贱蹄子吼我” 书生被她几句话逼得无话可说，“你有辱斯文你再胡搅蛮缠，小心我休了你”他甩了甩袖子。 “休了我你这个王八蛋这十多年要不是我养着你，你还能等到今天飞黄腾达现在你要发达了，就嫌弃我了，要休了我娶别人我呸你想都别想”王嫂子哭天抢地，几句话几乎将书生的脸皮全撕了下来。她看见旁边的江氏，冲上去拽住她，“是不是你故意勾引我家相公看你这张脸就知道是水性杨花的贱人装什么清高” 这真是无妄之灾江氏活了这许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她皱着眉想甩开王嫂子。此时大厨房周围已经围上了不少人，他们对王嫂子胡搅蛮缠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而江氏显然是教养良好的大家出身，哪里就会看得上她家那个百无一用的迂腐书生，但他们却没有人在这时候站出来为江氏说话。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句话在这一刻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江氏的力气当然比不上做惯了粗活的王嫂子，她狞笑着抬起手，“我今日就抓花了你这张狐媚的脸，看你还敢勾引别人相公” 江氏被她压着，慌乱中右手在灶台上摸到一把菜刀，她抓起菜刀狠狠一劈，王嫂子虽然及时躲过，却也吓得不轻。 江氏握着菜刀挡在身前，一向温婉的脸上此刻一片冷漠，“你若再上来，我便拿刀劈了你。” 王嫂子有些忌惮地看了她手里的菜刀，色厉内荏地说:“你敢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凶，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江氏冷笑一声，“方才你污蔑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还有王法” “谁污蔑你了，分明就是你不知廉耻勾引我家相公”王嫂子心念急转，“前几日你往我家送了那么多米粮，不就是看上我家相公” 江氏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浑身发抖，这许多年，即便是末帝无道，江家全族倾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跟着傅彦隐居山林时，也没被这样羞辱过。 而周围的人听了这番话，看向江氏的目光隐隐也有些异样，悄悄地对她指指点点。 王嫂子见状，不由得意地笑了笑:“说不出来了吧，你就是个” 她这句话没能说完，就被人狠狠推到一边，原来是来取饭菜的姜浩到了。 她本就一身肥肉，被姜浩一推，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哪儿来的野小子敢在老娘面前撒野” 姜浩狠狠地向她呸了一声:“王胖子，你这狗嘴里真是吐不出象牙来我家先生与夫人见你日日上门哭诉，说自己吃不饱，因着心善才分了你米粮，你还好意思在这里满嘴胡说八道看看你家男人那瘦得跟个竹竿似的样子，哪里比得上我家先生半分” 王嫂子听了他的话，气得浑身肥肉都跟着颤了颤，旁边有人偷偷笑起来，只因王嫂子一人几乎能当得穷书生两个了。 “我说这几日她哪儿来多余的米粮卖了买肉，原来是上别人家骗来的” “果真是屠户家的女儿，粗鄙庸俗” “就这副模样还敢在这儿撒野，我要是她相公，我也看江氏，不看她。” 这些窃窃私语飘到王嫂子耳朵里，气得她双目赤红，她猛地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往姜浩身上撞了去。 姜浩一时不察，被她撞得连连后退两步才站稳。他揉了揉肚子，果然，和泼妇是没有办法讲理的。 “够了”江氏一把把菜刀劈在菜案上，厉声喝道。 所有人都被惊了一惊，全都看向她。 江氏眉目威严地看着王嫂子:“你说我勾引你丈夫” 王嫂子本能地有些害怕这样的江氏，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又觉得自己不能弱了气势，便挺了挺胸脯。 “好，你随我去衙门，咱们去敲登闻鼓，寻县尊大人说个分明” 王嫂子立时便害怕了。如她这样做了一辈子平民百姓的，最怕的便是见官了。以往她在乡里，书生偶尔盯着几个有姿色的妇人看久了，她也上门闹过，那些人不但拿她没办法，为了名声还只能赔钱了事，怎么眼前这人不按常理出牌见官那些官老爷可凶得很 她拍着大腿开始哭，什么仗势欺人，欺压良民，车轱辘似的在她嘴里转。 一直在旁边装雕像的书生见江氏神情肃然，不像说笑，是真要拉王嫂子去见官，登时急了。若是这事情传到县尊那里，坏了他的名声，他要怎么出仕 于是黑着脸对王嫂子道:“还不走” 王嫂子和他多年夫妻，自然看得出他是真的怒了，她的嘴张着，一时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眼角还挂着滴眼泪，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丢人现眼”书生恨恨地说完这句话，拂袖而去。王嫂子瞪了被姜浩护着的江氏一眼，追着书生走了。 姜浩驱散屋外围观的人:“一个个跟长舌妇一样，一天到晚只知道嚼舌根，方才怎么不见你们说句公道话” 众人自知理亏，一哄而散。姜浩这才转身扶住江氏:“夫人” 见人都散了，江氏脑中绷紧的弦才松开，她冲着姜浩笑了笑，面色苍白。 “好孩子。”江氏拍了拍他的手，“今日的事，不用告诉先生了。” “可” 江氏看着他，“算是我拜托你了。”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叫姜浩悄悄红了脸。 姜浩曾经接触的都是市井中为了一文钱斤斤计较，甚至叉腰互骂的泼辣妇人，哪里见过江氏这样温柔的。他年纪尚小时，午夜梦回，梦里的母亲，便是这样的。 “好”姜浩实在拒绝不了江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小公爷 吃过午饭，傅清颜不客气地拽着姜浩到屋后。 “小娘子”姜浩拿她没办法，只能无奈地问。“这拉拉扯扯的，实在不好看。” 若是让先生和夫人瞧见了，他可得不着好。 傅清颜放开他，盯着他的眼睛问“今日正午发生了什么” “今日正午”姜浩觉得自己仿佛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他强作镇定，“小娘子这话倒叫我听不明白了，今日正午能发生什么事。” “今日用饭的时候，阿娘很不开心。”活了两辈子，傅清颜不会连这一点洞察力都没有。 她看着姜浩，危险地眯了眯眼，明明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却生生让姜浩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你说不说” 姜浩想，自己答应了夫人，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出尔反尔于是梗着脖子不说话。 傅清颜背着手在他面前踱步“你不说是吧便让我来猜上一猜。” “晨起之后，阿娘先在屋里做了半个时辰刺绣，之后便去买菜，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并没有什么异常。再往后便是去大厨房准备午饭，这样算来，便是在大厨房出的事。 这院子就这么大，若是在大厨房里出了事，想来不仅一个人瞧见。既然如此，我只要去问问这院子里住的其他人，自然就清楚了。不过” “若是不小心让我娘知道了，我便说，是你告诉我的。” 姜浩抽了抽嘴角，这显然是裸的威胁啊“小姑奶奶，你就放过我吧。” 傅清颜哼了一声“你说不说我娘受了欺负，你却还要瞒着，安的是什么心” 姜浩哭笑不得，江氏不将这件糟心事告诉傅彦父女，当然是为着如今傅彦前途未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闹大了，不仅坏了江氏的名声，传出去对傅彦 “你就算问出来，又能做什么”姜浩半蹲下身，他今年快十八，比十三岁的傅清颜高了足足两个头还多，平视着她。 傅清颜笑了笑“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没有叫阿娘白白被别人欺负的道理。 姜浩这下是真的惊讶了，眼前这个小娘子面貌姣好，一身清凌凌的气质，仿佛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他虽没有见过那些名门世家娇养出来的矜贵娘子，却觉得也不过就是傅家小娘子这样了。这几日相处，他一直以为她目下无尘，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娇女，现在看来，倒是他眼拙了。娇虽娇，却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 这恰好对了姜浩的胃口，父母早逝，虽有邻里偶尔接济，更多还是要靠他自己立起来。市井中摸爬滚打这些年，姜浩最明白对于某些人，绝不能让步。 “小娘子要怎么报仇” “你且先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傅清颜神情淡然。 然而随着姜浩慢慢道来，她的脸色渐渐变得冷凝。她不记得上辈子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回事，真的只有十三岁的傅清颜看不出江氏在饭桌上的强颜欢笑。 “果然是无耻之尤。”傅清颜咬着牙道。 “小娘子可有主意”姜浩问，他虽然不觉得傅清颜能有什么好主意，不过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怎么让王嫂子一家丢个大人，看他们还敢胡说八道。 只是如今的姜浩道行还是浅了些，便是傅清颜也一眼可以看出他心里的盘算。未来的吏部尚书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能一边笑着谈笑风生一边给面前的人挖坑，如今的姜浩，还差了几分火候。 “昨日吏部发下告示，让人抄书换粮。”傅清颜缓缓道。 这有什么关系姜浩有些想不明白了。 傅清颜却没有为他解惑，一月之后礼部侍郎李安贫会亲自来验收抄的书，只是他性子小心谨慎，从不敢擅专，若想把 那家人赶出去，最好的人选傅清颜回忆了一会儿，应该是现任的刑部尚书谢煜。就在这瞬间，傅清颜心中便有了主意。 她又说“还请姜家哥哥去打探一下，这污蔑我阿娘的恶妇一家是何来历。” 这倒简单，姜浩爽快地应下了。看傅清颜胸有沟壑的模样，他也没有多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由自主地相信傅清颜，姜浩一边走一边挠了挠头，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这小娘子难不成山中精怪妖魅，能蛊惑人心 不不不，哪有这样小的妖魅。 皇宫。 俞锦觞乘着装饰华丽的马车进了宫门，原本这是不合规矩的，谁让他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呢。父亲是随着皇帝赵琰南征北战，为他称帝立下汗马功劳的俞大将军，母亲是皇后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生下来便含着金汤匙，受尽宠爱。 尤其是一年前，赵琰称帝的那场关键战役，是他领兵对上数十倍于己方的兵力，成功地拖延到赵琰进了长安，他自己也殒身于那一战。赵琰派人挖地三尺也没找到他的尸首，只找到残破的盔甲，从此，帝后夫妇对这个作为俞将军独苗的大外甥更加纵容了。 再说作为张家长女的俞母，张家世代行商，士农工商，张家虽然世代积累了千万家财，在那些士族命门眼里，还是下九流。恰逢乱世，俞母与皇后张婴的父亲当机立断，收拢生意，包袱款款地跑路了。 张父能做那么大的生意，自然有一双慧眼，在万千起义军中选中了赵琰和俞大将军做女婿，倾尽家财投资。张父膝下只有嫡出的一儿二女，长女嫁了当时还是个大头兵的俞大将军，次女嫁了也只是个小队正的赵琰。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赵琰当了皇帝，封张婴为皇后，追封俞大将军为定国公，俞母为一品国公夫人，张家独子也做了安国公，张家一跃成为长安新贵。 俞锦觞身世如此，帝后并张家都对他千娇万宠，把他养成个纨绔任性的性子。不过俞锦觞也没有真的成了一个欺男霸女的恶霸，不过是娇气且好享受了一些。譬如进宫，寻常人进宫都要步行，他却因为皇宫太大，进宫走起来累得慌，向帝后抱怨了好几回，终于求了一个坐车进宫的特权。这皇宫虽然被末帝烧了一遭，恢宏的格局却还在，只是破破烂烂的叫人看着可怜。 俞锦觞也不是第一回进宫了，可看见这情景，心里还是忍不住啧啧感叹。姨父这皇帝当得也真是憋屈，修个皇宫都没钱，据说现在那些官吏的俸禄都还是用他的私房发的。 椒房殿外，俞锦觞与赵琰长子赵璋错身而过。 “见过表兄。”赵璋是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在俞锦觞面前一点也没有作为皇子的傲气，他抬手对俞锦觞俯身施了一礼。 “表弟好。”俞锦觞也漫不经心地对他回了礼。“又来看娘娘” “嗯。”赵璋除了尴尬地应一声之外，也没别的话好说了。他是歌姬生的庶子，身份原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好在生母是个聪明人，他一生下就想把他送到还没做皇后的张婴身边抚养，被拒绝后就老老实实养着孩子，从不仗着生了赵琰的长子就兴风作浪，是以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只是太聪明了也不好，自从进了皇宫，天天让自己的儿子到张婴面前刷存在感，俞锦觞十回进宫，有八回能在椒房殿碰着他。 俞锦觞也不想和他多说，径直进了椒房殿。 门口的宫女见了他，一反方才对赵璋的冷淡，一脸惊喜地通报“小公爷来了” 张婴在案几后跪坐着看着奏折，听了这句话，放下奏折抬头。 俞锦觞已经到了她面前“敬爱的姨母，想我了吗” 张婴宠溺地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这个小皮猴子。” “就算是小皮猴子，也是姨母最爱的小皮猴子。”俞锦觞厚脸皮地说。 张婴笑着摇摇头，吩咐人奉上各地进贡的水果和精细糕点“多吃点儿，看看你都廋了。” 俞锦觞实在无奈“姨母，你和我娘真是亲姐妹，回回见我都是这句话。” 他随手抓了个雪梨啃起来，含含糊糊地说“方才我又看到了赵璋。这玉姬也真是执着，也不想想，就赵璋那个性子，哪里是做一国之君的料。” 张婴严肃了脸色“好了，这也是你能胡说的。” 俞锦觞撇了撇嘴“这话就是拿去姨父面前说，我也是不怕的，原就是实话。” 张婴拿他也没办法，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来，俞锦觞这性子还是她和赵琰亲自宠出来的。 “姨母，若是你能生个孩子” 张婴脸上的笑意淡了，俞锦觞自知失言，讪讪地住了口，一心一意啃起了梨。张婴陪着赵琰南征北战许多年，有一回为了替他挡箭中了毒，坏了身体，再不能生育。赵琰现在有五子二女，都不是张婴所出。 “姨母，你生气啦”俞锦觞小心翼翼地问。 张婴轻轻笑起来，“这有什么可生气的。阿觞，没有孩子，我对陛下这些孩子正好能一视同仁。” 若是她有孩子，背靠张家、俞家，又是嫡出，等他到了而立之年，赵琰还能做到不猜忌吗便是她和赵琰感情再好，又哪里禁得起种种猜疑。盛极必衰，张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国公，一个国公夫人，已经足够惹眼，下一位陛下如果还留着张家血脉，那么不管是那些传承百年的名门世家，还是靠战功晋身的满朝新贵都不会乐意。不如干脆不要孩子，这样赵琰心中对她便是愧疚的，她便能借此护住张家和俞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暗算计 “查到了”傅清颜手里握着一卷书坐在院中石桌旁，神情淡然。 姜浩坐到她对面，提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到了一杯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这才慢慢道来。 “那书生姓姜” 傅清颜惊讶地挑了挑眉“竟和你是本家” “罢了，我可没有那个福气高攀。”姜浩撇了撇嘴，“之前我不是冒充姜御史后人么原本吏部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这家伙亲自去告了我一状，这才害得我差点被赶出去。” 虽说他冒充这事做得不地道，但他也不过是想混口饭吃，也没碍着谁。那些小吏其实也猜出一些，只是战祸方息，谁的日子也不好过，加上姜浩嘴甜会讨好人，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既然如此，便不要怪他心狠了。 “他叫姜智，是前朝为了劝谏末帝在朝堂上撞柱而亡的姜御史的庶子。姜御史触怒末帝，被他诛连九族，女子没入教坊司，没过多久纷纷香消玉殒，男子身长高过车轮全部斩首示众。只有这个当时尚在襁褓的幼子，由姜御史原本已经荣养，去了奴籍的奶娘护着去了流放之地。 为着这件事，奶娘和家人断了关系，靠着为别人缝缝补补将姜智养大，之后便因为油尽灯枯过世。要说起来，这奶娘对姜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便是那么艰难的境况，也供着他进了学。 奶娘死后不久，姜智就娶了邻居王屠户家的独女，之后便靠着妻子养活，两人生了一个儿子。陛下登基，求贤令一下，他便领着妻儿来了长安。这一家子在院子里的名声可不好，那个王嫂子最喜欢占小便宜，如同到咱们这里借米粮的事，别的人家也遇见过不止一回。这王嫂子是纯粹市井里厮混出来的妇人，最是泼辣，如今院子里的人看见她大都绕着路走。” 傅清颜嘴边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果然如此，那便好办了。 姜浩被她笑得毛骨悚然，试探着问“小娘子可是有了主意” 傅清颜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而后在他耳边轻声耳语一番。 “这样行吗”姜浩有些犹豫，这计划实在没头没脑，和对付姜智一家扯不上关系啊。 “你且往后看便是。”傅清颜还是笑得温温柔柔，仿佛要算计人的根本不是她。 庭院拐角处，小吏拍了拍姜浩肩膀，揶揄道“姜浩，几日没见，你居然还胖了些，看来你这些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姜浩嘿嘿笑了两声。 “你小子真有本事，本来都要被赶出去了，竟然又攀上了傅彦，我看他是个满腹经纶的人物，你以后可有盼头了 。”小吏叹了口气，他是前朝留下的官吏，新朝初立，当今陛下手下人手不足，他才能继续留在吏部任职。可惜像他这样的，粗通文墨，做个小吏也是顶天了。而这些院子里应求贤令来的，有的是绣花枕头，有的却是傅彦如一样有真本事的，未来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那是，我家先生可不是一般人。我再告诉你一桩事，咱俩关系好我才同你讲，我家先生这回来长安带了一本古书，那可是价值连城”姜浩带着几分得意吹嘘。 “什么书这么值钱你吹牛呢吧”小吏不信地摇摇头。 姜浩从怀里把一本封皮发黄的古书掏出来“喏，这儿呢” “我好像听过，这本看上去的确是无价之宝啊”小吏接过书翻了两页，惊讶道，“这么贵重的书怎么在你手上” “自然是我家先生给我的。近来他教我读书认字，见我对这书实在感兴趣，便先借我瞧一瞧。”姜浩夺回书，往怀里一塞。 “那你家先生还真是对你挺好。”小吏眼中满是艳羡。 “几日后吏部李侍郎不是要来查收抄写的书么到时候我家先生将这本书献上去”姜浩冲小吏挤了挤眼。 小吏顿时心领神会，“这倒是个好主意，到时候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 “好说，好说”姜浩打了个哈哈。 两个人走过拐角，姜智从窗后探出头，舔了舔嘴唇。 春日的阳光从窗外照进屋内，傅清颜半跪着挺直脊背，右手执笔抄书，神情恬淡。这场景姜浩这几日也不是见了一回两回，还是忍不住感慨，这番气度，那些所谓世家大族的小娘子也未必比得上吧 末帝行事荒虐，那些世家大族当时可是倒了血霉，全族倾覆的不止一家两家，保下命的，也再没有昔日的风光，赵琰做了皇帝，他们心里就是再瞧不起这个山野村夫出身的陛下，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赵琰想治理天下，就离不得这些世家出身的士子。寒门子弟想进学都难，何况与那些受长辈言传身教的世家子弟比较，这数年战乱之下，连识字的人都越发少了。 姜浩小心翼翼地跪坐在傅清颜对面，耐心地等她抄完。 吏部让人抄书换粮，抄一本书可换多少粮，不说傅彦，只江氏从小就是在书香里熏陶大的，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更不用说夫妇俩精心教养的傅清颜。 写下最后一个字，傅清颜搁下笔。 “小娘子让我办的事已经办好了。”姜浩心里其实颇为愧疚，他原本只识得几个字，最近受了傅彦开蒙才算开始进学，写得一手上不得台面的狗爬字，自然不能抄书了。靠傅家养着，先生还教自己读书认字，饶是姜浩厚脸皮，也觉得羞愧。“还有什么要我办的” “现在你只需等着便是。”傅清颜漫不经心地洗了洗笔，“两日后，阿爹要带我和阿娘去拜访座师，到时候你可要好好守着家里。” 这两句话看起来毫无关联，姜浩心里猫抓似的难受，双手抱拳拱了拱:“还请小娘子教我” 傅清颜轻笑一声，偏着头说:“我若是教你，你便要认我做师傅才行。” 姜浩却大喜:“徒儿见过师傅”说完，纳头就拜。 傅清颜连忙止住他:“我不过玩笑，你那么较真做什么真是个傻子”爹爹有意收姜浩为弟子，他叫自己师傅，可就乱了辈分。 姜浩傻吗恰恰相反，正是太聪明了，他才会这么打蛇随杆上。这几日相处，他也瞧出傅彦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为人也好，若能追随，自然是好的。只是姜浩却不满足做一个随从，而做傅彦弟子，姜浩觉得以自己这情况，怕是异想天开。如今傅清颜一句玩笑话，叫他看见了另一条路。傅彦仅有一女，他拜傅清颜做师傅，还怕傅彦不指点他吗 再加上傅家小娘子的确见识不俗，可堪为师。至于会不会有人嘲笑他拜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女子做师傅，姜浩却是不在乎的，在他的字典里，实打实的好处更重要，名声什么的都是次要的。 傅清颜见他不肯起身，转念便明白了他的想法，笑着说:“既然你不愿做我师弟，一心做我弟子，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受了。” 姜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傅清颜:“小娘子这话是何意” “我爹爹想收你做弟子，不过还得再多看几日，你若着急，我也可以收你这个弟子。”傅清颜慢吞吞地说。 这句话姜浩听得清清楚楚，立刻便直起身，咳咳，当师弟当然比做弟子好了。 “这么快就后悔了，乖徒儿”傅清颜打趣道，“你的心可不诚。” 姜浩被她羞得面红耳赤，再不肯说话。 “罢了，不逗你了。”傅清颜收好纸笔，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小娘子让我做的这些事儿，究竟有什么用”姜浩还是想知道，方才他师傅都叫出口了，不弄清原委简直太亏了。 “你且想想，这半月以来，姜智一家都发生了什么事。” 姜浩皱起了眉。 昨日姜智的儿子偷了别人晾的肉干吃，被揪着去向他父母要说法，王嫂子却撒泼耍赖，不肯赔偿。她儿子在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说饿，被偷的人家没有法子，只能不了了之。姜智一家三口只有他一个人读书认字，抄一本书大约也就二三日，一本书能换壮年男子三日口粮，一人吃足够，三个人就 他打听的时候便知道这姜智一家大约是觉得以后有朝廷养着，到了长安许久什么也没干。如今吏部不肯白养着他们，日子一下子便窘迫起来，纵使原来有些积蓄，现在也该花得差不多了而且姜智前日还取笑院子中家境困窘的妇人接了缝补的活儿，直道丢脸 姜浩猛地反应过来，看着傅清颜。 傅清颜满意地点点头:“他如今境况，若是知道了有个法子能攀上上官，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若是他没有做呢”姜浩皱着眉。 “那便算他运气好，还有几分良心，只放过他一回。可他若做了，便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傅清颜话到最后，竟带了几分杀气。 姜浩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见师长 “娇娇儿，走吧。”傅彦在门外唤了一声。 傅清颜对姜浩轻声说了一句:“之后便拜托姜家哥哥了。” 姜浩点头:“小娘子放心。” 傅清颜颔首，脚步轻轻地出了门。 姜浩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沉沉，他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的国子监祭酒柳公柳玄乃是傅彦之父老友，更是傅彦正儿八经行过拜师礼的师傅。柳玄一生最善识人，早早便看出末帝并非明主，弃官回了家乡。柳玄有四个弟子，傅彦排行最末。柳玄回乡后，傅老太爷便血溅朝堂，傅彦也回乡隐居。天下大乱，各路人马揭竿而起，傅彦三个师兄俱投了不同的主公，最终只有跟了赵琰的三师兄严复活了下来。 赵琰未登帝位之前，严复曾带赵琰上门请他出山，柳老爷子见了他，叹着气说，此人有明君之像。赵琰大喜，再三请他，柳老爷子以年老体衰，不愿奔波为由拒了，却让自己的独子柳明轩入了赵琰麾下，柳明轩正是如今的户部尚书。 赵琰登记后，柳明轩便将老父接到长安，赵琰立刻授了他国子监祭酒一职。 傅彦方来长安便递了帖子到柳府，但柳家如今正是烈火烹油之际，门庭若市，所以直到近日傅彦才得了回音，让他今日上门拜见。 柳府门口，长长的车队停在门前，僮仆躬着腰谄媚地讨好门房，门房却不耐烦地说:“我家郎君说了，今日不见客，让你家主子回去吧” 便是他这样说，围住他的仆役也不见少，有的还嚷着只求让他收下自家主人的礼物。 傅清颜远远看着，轻声感叹一句:“太史公史记汲郑列传中记载下邽翟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想来，正是这般景象吧。” 傅彦却皱起了眉，只因下一句便是:及废，门外可设雀罗。这句话实在有些不祥。 他拍了拍前面仆役的肩:“兄台” 仆役不耐烦地举着名帖转过头，他上下打量了傅彦一眼，忽地嗤笑一声。眼前这人一身布衣，两袖空空，看来又是慕名而来，想靠识得两个字在柳家混口饭吃的穷酸文人。 他有些不屑地说:“老弟，我劝你一句，像我家主人那样的大商贾都拜见不了刘尚书，何况你何必自取其辱，还是快快离去吧” 傅彦再好的脾气也不由被气笑了:“在下傅彦”不是来蹭饭的 被层层围住的门房耳尖地听见这个名字，忙推开围住他的仆役，到了傅彦面前，先行了一礼，才直起腰问:“阁下可是傅彦傅先生” 傅彦点头，递上名帖。 门房接过名帖，仔细看了，扬起一个笑:“原来是傅先生小的等你多时了，请您随我来，老爷子天天念着，就盼您来呢” 他挥手让周围的人退开:“我家主人今日只见傅先生一人，诸位请回吧”说罢，领着傅彦一家人进了大门。 而先前嘲笑傅彦的仆役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缩着头跑了。 府内正厅，须发皆白的柳老爷子坐在主位，精神矍铄。 傅彦大步走进厅内，到了老爷子面前，直直跪下:“学生傅彦见过老师，经年未见，请老师恕学生未能侍奉身旁，听您教诲” 柳老爷子赶紧扶起他，眼中隐隐有些泪光:“快起来，快起来，好孩子” 他仔细端详着傅彦，又想起了早逝的老友，眼泪便止不住从眼睛里滑落。 一旁的柳明轩赶紧劝道:“阿爹，今日相聚本是乐事，实在是不该落泪的。” 柳老爷子用衣袖揩了揩眼:“是，这是好事，不该落泪的。清之，这是你的夫人和女儿”清之是傅彦的字，是傅老爷子亲自娶的。江家是襄阳名门，傅彦和江氏自幼定亲，即便傅老爷子遭逢不幸，傅家没落，江家仍旧让江氏同傅彦完了婚。那时柳老爷子已经回故里不问世事，加上所隔甚远，路途艰险，便没有参加两人婚礼。 傅彦直起身，“对，这是拙荆江月吟，小女清颜。快来拜见老师。” 江氏和傅清颜齐齐行礼，口称拜见。 柳老爷子笑着点头:“贤妻佳女，清之好福气。”可他心里不由想起傅彦曾经给他去信，言道得了麟儿，请他取名。他细思之后，为那孩子取名卫忻，却又在不久后收到噩耗，有义军攻打襄阳，江家倾没，傅彦带着妻儿逃亡。途中为躲避流散兵勇，奶娘带卫忻先脱身，自此不知所踪。傅彦最后寄了一封信到柳府，请柳老爷子帮忙寻找，之后两方便失了联络。 这些年，柳老爷子明里暗里也是帮忙寻过的，可惜一无所获，乱世中，便是成年男子生存也是不易，何况一个娇弱的妇人带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如今见了傅彦，想起那个失踪的孩子，柳老爷子还是十分痛心。 傅彦刚入长安便打听了柳家，递上了拜帖，只是柳家从前侍奉的老人大都已经荣养，处理拜贴的都是一些新人，便将傅彦的帖子放在了最不重要的那一部分，导致柳老爷子近日才看到。他立刻叫人推了今日的所有拜访，专门接待傅彦。 傅彦又和柳明轩见了礼，算起来，柳明轩可以说是他的师兄。 接着，柳明轩身后下人举着托盘上前，其上放了一个金锁，一块玉佩和一个玉镯。 “金锁是阿爹准备的，玉佩和玉镯是我和夫人为侄女准备的见面礼。”柳明轩解释道。 傅彦忙推拒:“如此重礼，小女受不起啊。” 听他这样说，柳老爷子只觉得心酸，傅家与江家也曾显赫一时，这点东西彼时于他们也不过玩物，哪里值得贵重二字，如今却他说:“长者赐不可辞，快收下。” 傅彦也知道一味拒绝反而伤了情分，只得让江氏亲手为傅清颜带上这三件东西，这举动让柳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便是柳明轩，也觉得心里舒坦。 “明轩，你叫人把霜寒和依依叫来，拜见他们傅伯父。”柳老爷子又吩咐道。 柳明轩叫来下人吩咐一番，没一会儿，便听到听外边一道清脆的嗓音，如黄鹂出谷:“阿公，今日是哪家贵客来了”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哒哒哒地跑进来，凑到柳老爷子身旁，娇声问道。 见此，柳明轩皱了皱眉，训斥道:“长辈面前，成何体统” 少女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说:“是，女儿知错”爹爹就是个老古板不许这儿不许那儿的，真是讨厌。 柳老爷子摸了摸柳依依的头:“孩子天性，何必过多苛责。” 柳明轩当然不能和父亲唱反调，点头应是。柳依依心中暗笑，爹爹这个老古板，果然只有阿公治得了。 紧随柳依依进来的少年一袭青衫，和柳明轩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严肃神情。不过便是这样，也掩不住他清俊的面容，叫人忍不住赞一句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傅清颜瞧着他，傅柳两家虽是世家，日后终究还是因为种种疏远了，她和柳霜寒也并不熟悉。只是她死前最后一次见他时，他独身撑起偌大柳家，明明还不到三十，却已是双鬓染雪。 而这位柳家娘子，傅清颜勾了勾嘴角，眼中带了一丝旁人读不出的嘲讽。 “霜寒见过阿公，见过爹爹。”柳霜寒完全不同于柳依依的活泼，沉稳道。 “这是小儿霜寒，小女依依。这是你们阿公的弟子，快来拜见傅家伯父伯母。”柳明轩道。 柳霜寒和柳依依上前躬身行礼，一举一动都显示出良好的教养。 傅彦扶起二人，递出两个锦囊，直言道:“我囊中羞涩，这两个锦囊乃拙荆亲手缝制，聊表心意。” 柳霜寒郑重接了，柳依依却有些不以为然，这锦囊做工虽不错，布料却差了些，她可不会用。她还看见了傅清颜身上与一身布衣格格不入的金锁、玉佩、玉镯，更不屑了，果然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最重要的是，前日她在阿娘那儿见了这只玉镯，成色实在好极了，将她从前有的那几只全比了下去，她缠着阿娘想要，阿娘却怎么也不松口，原来是为这丫头准备的果真是讨厌。 柳依依接过锦囊的轻慢动作让柳老爷子父子都皱了皱眉，只是此刻却不适合教训孩子，便先按下不表。 “霜寒，依依，这是傅家的清颜妹妹。”柳明轩又道。 于是三个小辈也见了礼。 “依依，你带着你傅家妹妹去园子里逛一逛，有什么想玩儿的想吃的，只管让下人们去准备，一定要照顾好你傅家妹妹。清颜，只当这儿是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了。”柳老爷子叮嘱道。 柳依依上前挽住柳老爷子的手:“阿公，您还不放心我么我定会照顾好傅家妹妹，绝不让她少一根头发您就宽心吧。” 说完，她上前拉住傅清颜的手:“傅家妹妹随我来，今日这天气正适合放纸鸢” “你这泼猴性子看好了你傅家妹妹，别叫她摔了。”柳老爷子笑骂道，又对傅彦说，“这孩子自小就喜欢这些，最是静不下来，哪里像明轩这个刻板性子生出来的女儿。” 被老父调侃的柳明轩只能无奈地叹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互对弈 柳依依拉着傅清颜出了门，一面同她说话，一面将丫鬟婆子使唤得团团转。 “这是地方进贡来的雪梨，再甜不过了，陛下体恤阿爹阿公辛苦，特地赏下来的，傅家妹妹快尝尝”柳依依面上笑得是花团锦簇，但活了两辈子的傅清颜又哪里看不出她举动里暗藏的炫耀与得意她也瞧得出来，这位柳家娘子不大喜欢自己，至于理由她也是不明白的。 如她们这样傅家柳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儿，便是心里再不喜欢，面上也要一团和气。柳依依纵然活泼了些，却也是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上辈子，傅清颜也是如此，比起柳依依，得的赞誉只多不少。可那又如何便是上辈子傅清颜德言容功无一不佳，是长安城里人人交口称赞的大才女，又如何谁家敢求娶被皇帝表过心意的女子，便是他弃了她，那也是不行的。这便是权势，这便是帝王。 坐在园中凉亭里，傅清颜冷眼看着婢女捧上来紫檀木制的棋盘，盒中棋子皆是玉制。香炉中燃起线香，缕缕烟气轻飘飘地浮在空中，便是放在石桌上的坐垫，也是有价无市的绫罗。柳家本就家底颇丰，柳明轩投了赵琰后，管的便是后勤，油水自然少不了。如今做了户部尚书，更是有大把的豪商巨贾捧着黄金白银来求见，柳家缺什么，都不会缺钱。 傅清颜不记得上辈子是否也有这么一遭，不过好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没有和这样一个小姑娘计较的道理。傅清颜只当不知道她的小心思，虽然身着布衣，却是一脸淡然，对柳依依明里暗里炫耀的一切只当没看见，叫柳依依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在柳依依看来，傅清颜就该露出嫉妒羡慕恨的表情，同那些来巴结阿爹阿公的人家里的小娘子一样，捧着她。虽然心中愤愤，面上还是不会表露出来的，恰好这时纸鸢被拿来了，她也没了炫耀的小心思，邀着傅清颜去放纸鸢。 “多谢柳家姐姐美意，只是我一向不爱动弹，姐姐自去玩耍便是，不用顾忌我。”傅清颜婉拒了她。若她真是一个不过十三四的少女，说不定对此还有些兴趣，但如今的她，实在没有那个性子陪着小孩子玩闹。重活一次，傅清颜觉得，这种小事，还是依着自己开心最好。 哪有主人把客人抛下，自己玩儿的道理柳依依微微撅起了嘴。 傅清颜微微笑了笑，右手手指轻轻点了点棋盘，“我在此下下棋便好，若是姐姐愿意，也可以陪我手谈一局。” 这明明是自己阿爹阿公才会爱做的事柳依依鼓起了嘴，她是个臭棋篓子，即便学了这些年，也只会一点皮毛，手谈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她也不想再管傅清颜了，左右坐在这里下棋出不了事，今日又没有旁的客人，也不必担心被人冲撞了。想到这里，柳依依道:“那你便在此休憩，我玩一会儿回来寻你。” 傅清颜点了点头，笑容清浅:“姐姐放心。” 柳霜寒负手走出正厅，即便他是柳家长孙，有些事长辈还是不会让他参与。 两旁仆役对他行礼，柳霜寒微微颔首，眉心微微锁起。 抬头间看见傅清颜孤身坐在凉亭中，左手执白，右手执黑。远处，柳依依牵着纸鸢，带着一群婢女，嬉笑声不绝于耳。倒真是全然不同的性子，他在心底暗道。 默默走到傅清颜背后，瞧着棋盘，柳霜寒原本放松了些的神色重又严肃起来。他原以为，如傅清颜一样的女儿家，棋力便是不错，终究是有限。可是傅清颜这左右互弈，却是步步杀机，叫人目不暇接。 “柳家哥哥来了，怎么不做声”傅清颜忽然轻轻问了一句，让柳霜寒惊了一惊。 他回过神，坐在傅清颜对面，“傅家妹妹棋力出众，叫我一时看呆了去。”时下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世交儿女在一处玩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棋盘上，黑子白子绞杀在一处，局势扑朔迷离。傅清颜抬手打乱棋盘，对柳霜寒道:“看来兄长也是懂棋之人，不如同我手谈一局” 柳霜寒一愣，随即答道:“请妹妹赐教。” 他拿过白子:“请妹妹先行。” 傅清颜也不客气，素白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 等柳依依跑了一身汗回来，就见两人坐姿端正，相对而弈。她瞟了一眼棋盘，黑白纵横，叫她看得头疼。观棋不语真君子，便是柳依依不喜欢下棋，也知道这句话，她默默在柳霜寒身旁坐了下来。 柳霜寒指尖握着一枚白子，额上有浅浅的汗珠，良久，他扔下白子，苦笑道:“是我棋差一筹，妹妹胜了。” 下棋前，他对傅清颜的态度不过是客气疏离，这会儿，便多了分敬重。 只有柳依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怎么可能哥哥从小在阿公跟前长大，由他一手教养长大，阿公的棋艺自然是没得说，哥哥的棋艺也不同于她这个臭棋篓子，是众所周知的好，怎么会输给这破落户一样的小娘子 “承让。”傅清颜对上柳霜寒的目光，轻声道。 善棋者善谋，不知眼前这小娘子，是否 “敢问傅家妹妹师承何人” “我自幼随爹娘隐居山林，能教我棋艺的自然只有他们。偶尔也会自己看两本谱子，摆两局残局。”傅清颜说。 “没想到女子也能有此等棋力”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傅清颜打断:“柳家兄长这是何意女子如何就低人一等了” 柳霜寒也反应过来，他方才的话说得实在不大合适，连忙赔罪。 傅清颜也没有纠缠，只是淡淡地应了，心中却忍不住想着，女子，难道女子天生便不该比男子强吗 上辈子她到死也没能成亲，流言蜚语不知听了多少，最后反而不大在意了。后来，她一直在想，为何女子一定要嫁人呢难道她活着便是为了嫁人但直到死，她也没能想明白。今日听了柳霜寒的话，倒叫她又想起这个问题。 柳依依听着他们一问一答，自己竟全然插不进嘴，顿时急了，她可不想让这么个破落户家的小娘子做自己的嫂子。在柳依依心里，自己的哥哥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世间少有人能配得上。 她强行插话道:“傅妹妹，下了这么久的棋，你可是饿了我家厨子手艺最好，芸豆糕最是一绝，你要尝尝吗” 她这样浅显的心思谁看不出，傅清颜也不在意，顺着她的话道:“那便劳烦了。” 如今看来，这柳家小娘子对家人还是在意的，只是为何后来会为了一个男人，宁愿气死自己的父亲和祖父，让偌大柳家险些与她陪葬。 收回目光，傅清颜微垂着头，终究不与她相关。所谓的傅柳世交，最终还是分道扬镳。 坐了许久，傅清颜起身小步地跺了跺脚，走到凉亭边，眺望远处。 “这园中景致还是不错的。” 傅清颜侧头看着走到她身旁的柳霜寒，他递过一盘芸豆糕。 傅清颜伸手取了，小小咬了一口，“很美味。”她说。 柳霜寒闻言，轻笑一声，也取了一块吃了起来。这位傅家小娘子身上仿佛藏着一个谜团，柳霜寒想，长安城一片平静背后是暗流汹涌，不知道这位傅家小娘子，又会带来怎样的变数。棋逢对手，可惜并非男儿，不能在朝堂上正面交锋。 黄昏，姜浩打开门，眼前拎着酒坛的正是那日的小吏李全。虽然已经料到，心中不免还是有几分悲凉，两人虽未深交，怎么也是朋友，没想到 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李全哥，你这是” “嗨，心里不舒服，找你喝喝酒。”李全抹了把脸，一脸疲惫。“怎么不欢迎” 姜浩赶紧让开门，“哪里的话，自然是欢迎的。” 两个人在屋里坐定，没有酒杯，只有用茶碗代替。李全揭开酒封，先为姜浩满上一杯放在他面前。 “李全哥，你有什么事儿烦心尽管告诉我，只要我能帮得上，我姜浩绝无二话。”姜浩低头意味不明地看着浑浊的酒液，嘴里却豪气地说。如今这年景，一坛酒可不便宜。 “唉”李全长叹一声，“你也是寄人篱下，能帮上什么我这啊，都是钱闹的我怎么就偏偏娶了这么一个败家媳妇儿，一天到晚不着家不说，还喜欢赌这家里都被她输了个精光” 这姜浩只能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李全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喝酒” 他知道自己这事儿做得对不起姜浩，可是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婆娘没命 姜浩想起傅清颜那句他若做了，便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他幽幽叹了口气，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的。他举起茶碗和李全碰了碰杯，然后将杯中浑浊的酒液一饮而尽。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万望你日后不要后悔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说缘由 傅彦携着妻女归来的时候正是暮色初临，金乌西沉落下地平线，夜色朦胧。 院子里却是一片混乱，远远看见有黑烟阵阵。 小吏和住客都提着水桶来来往往，傅彦随手拦下一人:“这是出了什么事” 被他拦下的小吏抹了一把汗:“原来是傅先生，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天干物燥，这房子一不小心起火了。还好不是深夜，若是人都睡熟了，怕是这一片都得被烧了去” 他又一拍额头:“这起火的不巧正是您家，好在您带着家小今日出了门，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傅彦却皱起了眉:“我雇的那叫姜浩的孩子今日还留在家中，他情况如何”傅彦心里紧了紧。 “您放心”小吏挥了挥手，“那小子命大着呢李全不知道为什么找他喝酒，他虽然醉了，好在李全还清醒着，在火势扩大之前把他背出来了。不过您家中那些物什”这些屋子都是木制的，火烧起来就有些控制不住，好在这里人多，总算勉强扑灭了大火，就是傅彦暂居的那几间屋子被烧得一干二净。不过叫他说，更奇怪的是李全居然莫名其妙地要找姜浩喝酒，他不是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吗也是稀奇。小吏思绪乱飞。 “不妨事，只要人没事就好。”傅彦松了一口气，谢过小吏，他领着江氏和傅清颜前去查看姜浩。 姜浩躺在院中草地上，这火来得突然，众人见他被救出得及时，也未曾受伤，便先撂在这儿。傅彦见他双眼紧闭，身上却是完好无损，不见狼狈，真正放下心来。 “该叫醒他才是，若是在这儿睡一夜，怕是要得风寒了。”江氏道。 傅彦半蹲下身，拍了拍姜浩的脸，却没有半点反应:“怎么醉得这样严重”是酒量太小 傅清颜微微笑了笑，“爹爹别急，我有法子。” 她去要了一瓢冷水，兜头一扬，姜浩顿时坐起，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一脸茫然:“先生” 傅彦哭笑不得，只能叹口气，说:“喝酒误事，你往后还是少碰这杯中之物吧。” 姜浩爬起来，回头看见被烧得所剩无几的屋子，瞳孔猛地一缩。 傅清颜摇摇头，她明明已经提醒过他了，偏偏还要这样冒险，那酒里显然是下了药的，若非那个叫李全的小吏不算心狠，姜浩就只能在黄泉地府里后悔了。 “真是烧得干干净净”姜浩喃喃道，眼神复杂。 这日下了朝，谢煜正琢磨着去哪家小酒馆小酌几杯，面前却多了一人。他抬头，有几分惊讶:“李侍郎”平日里他见了自己都是恨不得绕路的，今日怎么肯自投罗网 李安贫对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下官见过谢尚书。” “免礼免礼。”谢煜挥了挥袖子，“李侍郎找我有什么事” 李安贫便将自己已经按他之前所说安排人抄书换粮一事讲了，又道今日是查收之日，问他是否愿意同去。 谢煜哂然一笑:“这种事儿，你自己一人便足够了。”有那时间，他还不如多喝几杯酒。 李安贫却又道:“应求贤令而来的有一位傅彦傅先生，有本古书要献给大人。” 傅谢煜仔细想了想，前朝傅尚书的独子，以傅家家底，便是经过朝代更迭动荡，总有些好东西能留下来，那本古书定然不凡，谢煜有些心动。只是这傅彦不是柳玄老儿的弟子吗何必攀附自己难不成，刚正的傅尚书，偏偏有了一位八面玲珑的儿孙谢煜觉得有趣。 “既如此，我便随你走一遭吧。可不要叫我失望才是。”谢煜最后一句话说得是意味深长。 李安贫全然体味不到他话里的深意，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就没有几回是完全懂了谢煜的话。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对方是一部尚书，更是陛下和娘娘的心腹，而自己只能做个侍郎的缘故吧。 傅彦一家暂居的厢房被火烧了，好在院子里空房还多，再选几间便是。只是许多日常需要的器具没了，只能再买。傅彦不由庆幸自己没有为了面子拒绝恩师给的几十两银子，江氏花了好几日功夫终于将东西备齐，总算又有了一个家的模样。 此时屋里只有傅清颜与姜浩两人，傅清颜面前案几上摆着一套茶具，旁边小火炉上正烧着水。 “小娘子，你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对，直接骂我一顿得了”遭到傅清颜数日冷眼的姜浩终于憋不住了，他也知道，两人密谋的事最好别让傅彦和江氏知道，于是今日终于找了一个只有两人独处的机会，把话说了出来。 傅清颜哼了一声:“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姜浩连连告饶:“我错了还不成吗” “你错在哪儿”傅清颜轻飘飘地问。 “我不该以身犯险，明知酒里有问题，为了演得逼真，还真的喝了下去。”姜浩自我检讨。 “原来你还知道。”傅清颜瞥了他一眼，情绪不明。好歹姜浩做这些事都是为了帮她阿娘报仇，若是因此出了事，她怕是这辈子都要良心不安了。“那日若是寻你喝酒的小吏心狠一些，将你扔在火场，这会儿你便只剩一个骨头架子了。” 姜浩面色尴尬:“我知道李全其实是个好人，只是生活所迫” 这话让傅清颜不由得冷笑一声:“好人好人会给你下药，好人会来盗书” 姜浩顿时词穷。 “他不过是还未曾坏到底罢了。只是，既然做了坏人，便该做得彻底些，避过他人耳目来寻你，起火时索性让你烧死，以你的身份，也不会有多人深究，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来过，将他与火灾联系起来。”傅清颜轻声说。 这番话让姜浩出了一身冷汗，他干笑两声:“不至于吧”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任何时候，把自己的命交托在别人手上，都是在犯蠢。”傅清颜嘲讽道。 姜浩只能硬受了她的嘲讽:“我知错了，下次再不会这样大意。” 不想被继续教训，姜浩试图转移话题:“小娘子，你又怎么能保证他偷了这书上去会受罚便是我借着别的小吏，告诉李侍郎要献书与谢尚书，邀了他来，揭穿姜智盗书，又能如何有陛下下的求贤令，难保他们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可知道谢煜是何人” “听过一二。”姜浩答道，“据说他十多年前就开始跟随陛下了，智计无双，最有名的故事，当属陛下率军进了长安之后，分封功臣，有人以他右手残疾，连一手好字都写不出为由，反对他做刑部尚书。皇后娘娘临朝，说，这世间能写一笔好字的人太多，可谢煜却只有一个。天下只有一个谢煜，这是何等赞誉啊” 姜浩说着，目生向往。 “那你可知，他的右手为何残疾”傅清颜又问。 姜浩迟疑道:“难道不是天生残疾” “自然不是。”傅清颜看着缕缕升起的水汽，这件事如今少有人知，未来却不是什么秘密。 “谢煜生来聪慧过人，可惜命途多舛，十岁时父母双亡，族人贪婪侵占了他的家产，好在为他开蒙的先生仁厚，怜他天资过人，将他养在膝下。直到那时，谢煜也未曾吃过多大苦。年岁渐长，谢煜和他蒙师的幼子一道去了当时赫赫有名的白鹿书院求学。 少年气盛，谢煜是天才，自然更有几分不同于常人的傲气。偏偏就是这样，得罪了当地豪强杜家的郎君。那人构陷谢煜，明明是他自己写的文章，却偏说他是偷盗同窗文章，将他赶出书院，其后又派人碾碎了他右手指骨，叫他终身残疾。你应当知道，前朝选官，身体有缺者不可入仕，如此，他便是永无出头之日。 之后天下乱起，谢煜投了当今那位陛下，这才有了世人口中的智计无双谢煜。”傅清颜神情淡淡，将其间种种娓娓道来。仗势欺人的杜家，自然是在谢煜做了赵琰心腹后，举家倾覆。 姜浩听得心惊，思量后犹豫着问:“小娘子又是如何知道这样的秘事” 傅清颜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姜浩不敢再问下去，只能干笑两声。 傅清颜继续道:“谢煜因着被人诬陷偷盗文章毁了右手，心中自是恨极了这般行径。你说，若有人拿了不该是他的东西去借花献佛，你猜，他会是什么心情” “你怎么能确定他能认出那书不是姜智的” “旁人我不知道，谢煜”傅清颜拖长声音，“必是能辨出的。” 姜浩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自信，傅清颜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转而说:“如吏部侍郎李安贫，为官最是小心谨慎，便是发现了此事，也会按下，寻机会上报，断不会自己做主处置。而谢煜不同，他敢直接处置姜智，并且，那位陛下，决不会因为此事责怪他。” 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水开了，傅清颜微微弯了弯嘴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算计成 “你也要献书于我”谢煜指尖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 他面前的姜智未曾察觉到不对，毕恭毕敬地对他行礼:“鄙人对谢尚书神往已久，今日有幸得见，故而将我姜家难得保存下的一本古书献给尚书。”姜智本来是想献给李安贫的，可是谢煜既然来了，一个侍郎，一个尚书，自然是讨好尚书更紧要。 谢煜也懒得揣测他的小心思，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且递上来瞧瞧。”他自然知道姜智的根底，也不信他能真有什么自己未曾见过的古书献上来。 姜智将书从怀里掏出来，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交给谢煜的随从，这可关系到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谢煜接过书，见了书名，不由挑了挑眉，鹤翁杂谈这不是傅彦要献的藏书么这本书的确是鼎鼎有名的，但凡进了学的，都知道这本书，只是毕生无缘得见。 翻开书的扉页，谢煜嘴角的笑收住了，他抬头眸色沉沉地看着姜智“这是你家传的书” 傅清颜熄了火炉，取滚水烫过面前的茶盏，姿态悠然。取了碾碎的茶饼放进茶盏，滚水冲泡，茶香氤氲。 姜浩有些奇怪“这是什么喝茶的法子像你们这样的人家不是该煮茶汤喝吗怎么和我们这些市井小民一样，取了茶叶沫子直接泡水” 傅清颜在他面前放了一杯茶“我倒是更加喜欢茶之本味，苦而回甘。”便是有再多的仪式，放再多香料，终究入口的不过是一杯茶。 姜浩挠了挠头，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旁的倒是没感觉到，只觉得烫 姜智觉得谢煜这话问得古怪，难不成他知道了这书不是自己的可他把书拿到手之后仔细瞧了，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他硬着头皮道“自然是的。” 谢煜冷笑一声，恰好此时他让人传唤的傅彦来了。 “草民见过两位大人，不知传唤在下所为何事”傅彦先对谢煜和李安贫行了礼。 “不必多礼。”谢煜知道他是柳老爷子弟子，决不会是什么无能之辈，态度还是相当平易近人的。“听说你要献书与我，且看看，你要献的可是此书” 傅彦自然听得一头雾水，献什么书他何时要献书了不过他面上还是一片淡然。沉默着将书接过，他眼中划过一丝惊色。“这书的确是我的收藏。”但他手上这本却是手抄本，字迹和他在襄阳山中抄录的那本字迹一模一样。 “胡说八道”姜智变了脸色，对傅彦厉声喝道。“这明明是我家祖传的古书，何时成了你的” 姜智知道，自己绝不能承认，必须咬死了这书是自己的，偷盗对于读书人来说是毕生的污点，若是坐实了这件事，自己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要知道，如今已不是战火四起的乱世了。 傅彦没有说话，他心中思绪万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非自己亲自看了，旁的人决计辨认不出这书上字迹竟不是自己的 他神情沉着，对比着跳脚的姜智更显得气度不凡。谢煜一眼便看出了真假，盗书亏这人做得出来 想起旧事，谢煜的脸色沉了下来“如此德行，枉为名臣之后，将他一家都逐出去” 姜智的面色唰得变为惨白，他扑上去想向谢煜求情，却被他的随从死死拦下“大人，我知错了，你便饶我一次吧” 谢煜脸上带着几分没有温度的笑，像看小丑似的看着他。 李安贫沉吟半晌，还是开口道“此人毕竟是应陛下求贤令而来，尚书这样做” 谢煜打断他“这般行径，哪里配得上一个贤字白白辱没了先人本官司掌刑部，主管天下刑讼，偷盗一事，也在我分内。 姜御史一生为人忠烈，偏偏只留了这样一个鸡鸣狗盗的儿子。看在他的份上，我只将你逐出，不做别的处置，你日后还是好自为之吧” 这话听起来大度，可姜智知道自己本事，若是错过了这求贤令，哪里还有别的机会急怒之下，口不择言地骂道“你这个残废定是和他沆瀣一气，污蔑于我我不服我要见陛下” 谢煜无力垂着的右手指尖动了动，也未见生气，只轻声说“拖下去” 随从得了令，架起姜智往一边走，看他还要胡说，一把摘了他的头巾塞在他嘴里，姜智再说不出话来。 李安贫有些忧心“陛下那里” “李侍郎不必担心，今日之事，我自然会上禀陛下和娘娘。便是怪罪下来，也是我一力承担，同你没有干系。”谢煜懒懒道。 既然不要自己担责任，那便没事了，李安贫松了口气。他这番神情变化都落在谢煜眼里，他在心底嗤笑一声，这样的性子，难怪明明是跟着陛下的老臣，却只捞了个吏部侍郎。这样的人，做个侍郎便是顶天了。 谢煜从傅彦手里取回书，勾着唇角道“傅先生放心，陛下如今事忙，再过几日应该便有时间召见诸位。以先生大才，将来必是前途无量。说不定谢某人哪日还要仰仗于你。” “尚书谬赞，草民愧不敢当。”傅彦对他行了一个揖礼。“若无他事，草民先行告退。” 谢煜点了点头“你且退下吧。” 待傅彦离开，李安贫忍不住问谢煜“尚书是怎么看出那本书是傅彦的难不成只凭着是他先差人递的话”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谢煜答道“自然不是。” 他伸手翻开书，扉页上有一个印章，是几根歪歪扭扭的线条。 “这是什么” “这是古体的傅字，如今少有人知道了。”谢煜指尖摩挲着书页。“何况，这书显然是手抄本，至多不过十许年，哪里来的家传” 忽然，他停住了话头。 “尚书” 谢煜停下手中动作，这书做旧得原是天衣无缝的，只除了这纸竟然和吏部发下让人抄书的纸是全然一样的须知道，不同批次的纸之间差别显然是不小的。 那姜智原来是只自投罗网的家雀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要这样算计于他。谢煜对于自己被人当枪使这事儿倒不是特别生气，他想了想，应该不是傅彦，谢煜自认还是有几分识人之明的，那人一瞧便是最端方的君子，使不出这样的手段。 既然他在这院子里，这般心计，总有一日，能看着庐山真面目。 对着李安贫的一脸茫然，谢煜洒然一笑，带着随从施施然去了。 房门被推开，傅清颜与姜浩转眼看去，原来是傅彦回来了。 傅清颜起身，微微笑着说“爹爹回来啦” 傅彦眼神复杂地瞧着她，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女儿是个天真纯善的孩子，而今事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脸。谁能将他的笔迹模仿得连他本人都差点辨不出除了江氏，世上就只有一个傅清颜知道他的笔迹 傅彦又气又怒，今日之事难道真是他的女儿一手谋划的他一直以为天真纯善的女儿，却设了这样一个圈套害人傅彦实在不愿意相信。 “娇娇儿。”傅彦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心绪，尽量冷静地说。“我问你，今日姜智被逐一事，可是与你有关。” 傅清颜嘴边的笑淡了下去，她微微低下头“是。”其实在谋划这件事的时候，她便料到这事一定会被阿爹阿娘知道，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她早已经不是前世那个躲在爹娘羽翼下的娇娇儿了，她再也不可能是豆蔻之年心思单纯的自己。在未来，为了改变所谓的命运，她一定还会做更多这样的事 傅彦右手紧握成拳“你为何要做此事” “姜浩夫妻侮辱阿娘，这是他们该得的”傅清颜不认为这件事她做错了，高声道。 砰地一声，傅彦转头，江氏站在门边，手中装着菜的竹篮摔在脚边。 “夫人”傅彦叹了口气。“为何不告诉我这件事” 江氏忙乱地捡起竹篮“原不是什么大事。” 傅彦看着傅清颜“你觉得自己没有错” “是他自己要盗书，若非他心生贪念，哪里会有今日下场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罢了”傅清颜眼神倔强。 啪 傅彦打了一巴掌，傅清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前世今生，这是傅彦头一回这样对她。江氏眼中含着泪，将头偏向一旁。 傅彦气得浑身发抖，长长吸了两口气才缓过来“我教你读书识字，为你讲史，你阿娘教你琴棋书画，为人处世，我们何时教过你，用所学去害人”他从来为这个女儿的聪慧自豪，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成了这样 傅清颜咬着牙“是他自己选的” “若无你诱导，他可会如此诗书本是引人向善的，你却用所学来引人向恶”傅彦声色俱厉。“这般鬼蜮伎俩，能得永久吗” 那也总好过家破人亡傅清颜不服地对上傅彦的目光，前世她处处与人为善，未曾害过一个人，最后还不是落得那么个惨淡收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风雨夜 傅彦一眼便瞧出了傅清颜丝毫没有悔意，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让他捧在掌心长大的女儿成了这样。“我再问你，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一点错” 傅清颜眼中含着泪，她努力忍着不愿意哭出来“便是没有我做的局，依着他的本性，往后碰上别的诱惑，不也是同样的下场”她不过是让这事提前了时日，一切都是姜智自己的选择 “那便是他的事，可如今你却做了诱他作恶的主因”傅彦不是无原则的仁慈，可作为一个父亲，他怎么也不愿意自己不过豆蔻之年的女儿满心满眼都在算计人心。“他做了错事，可你这样的做法，比他又好了多少” 傅清颜偏过头，不肯言语。 “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傅彦不由冷笑起来。“你仿着我笔迹做旧的那本书，便是再像，用的纸却是吏部发下抄书的那一批” 傅清颜垂在身旁的手指不自然地弯了一下。 “你认不认错” 傅清颜还是不肯说话，一脸倔强。 “先生，此事是我”姜浩插话道，这事儿也有他一份，怎么能让小娘子一人担责任。 “住嘴这儿没你的事儿” 相处这些日子，姜浩从来没见傅彦发过火，他尴尬地舔了舔唇。 傅彦自然知道这个局肯定不止傅清颜一人参与，光凭她自己，不可能不惊动自己就将谢煜引来。只是从头至尾，主使的却是她就这几日相处，他也看得出，姜浩虽是机敏过人，却不是能做出这样缜密算计的人。花了十数日谋划，除了在书上出了纰漏，竟没有别的漏洞，这样的心思，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来讲，未免太深沉了些。 傅彦记得在山中时，他的娇娇儿明明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为何来了长安，她却成了这样傅彦不明白原因，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任傅清颜。 “跪下。”傅彦平静下来。 傅清颜看了他一眼，默默跪下。 “等你什么时候知错，什么时候再起来吧”傅彦拂袖离开。 姜浩看看他离开的背影，再看看跪得脊背挺直的傅清颜，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一咬牙，他也在傅清颜身旁跪下了。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的江氏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方才傅彦教训女儿时，她只沉默地站在旁边，一句也没有劝过。 “娇娇儿”她走到傅清颜面前。 傅清颜低着头不肯看她“我没错。” 江氏摇了摇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也离开了。 “小娘子，你就给先生认个错吧，他可是你爹，只要你认错，他一定不会再生气了。你要一直跪着，这要是跪坏了身体可怎么是好”姜浩忍不住劝道。 傅清颜怔怔地盯着地面，轻声说“我没错。” 重来一回，她怎么也不肯再做那个目下无尘的傅家娇小姐，便是未来双手染上血腥又如何，只要能护住阿爹阿娘，她什么都能做 窗外日光渐渐西斜，夜幕低垂。一阵狂风穿堂而过，跪得腿酸的姜浩一个激灵。他看看旁边的傅清颜，跪了这样久，竟还是脊背挺直。 唉，这又是何苦不过是认个错，这有什么难的。自认为能屈能伸的姜浩实在不能理解傅清颜，只是他也劝不住，能做的只有陪着她跪了，谁让他是从犯了。 明明是件小事儿，市井里为了一口吃食，一份活计大打出手的多了去，怎么到了傅先生这里，就变成了大事儿 夜色渐渐深了，乌云掩住月亮，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房中，灯火通明，傅彦坐在床边，神色颓然。江氏倚在床头 ，也未曾入眠。 “夫人可怪我” 江氏的手指捏住衣袖“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娇娇儿好。” 傅彦深深地叹了口气“夫人啊，不是我苛责，这世道原就对女子更苛刻些啊。” “若是她习惯了谋算人心，往后便改不了了。可人与人之间相处，讲的就是一个诚字，谁愿意和一个心思深沉的人深交她布下此局，若非姜浩幸运，那日走水，说不定便会丢了一条命” 傅彦看着跳跃的烛火“有你我夫妻在，又何须她如此谋算我毕生所愿，不过是她平安喜乐。”在傅彦心里，傅清颜只需要吟赏风月，下棋品茶，交上好友。偶尔为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同她们拌拌嘴，隔上几日便又重归于好。 可是如今 一声惊雷凭空炸响，雨势渐渐变大。 “先生，夫人” 姜浩一声惊呼打破一室静谧，夫妇俩对视一眼，赶紧出了卧房。 只见傅清颜软倒在地上，唇色苍白，额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江氏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额头，顿时白了脸，怎么会这么烫 傅彦看出情况不好，急道“快去取伞，我们去医馆” 姜浩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我去我去”江氏咬着唇取来伞。 “你暂且在家中休息吧。”傅彦也顾不得多说，将傅清颜背起，江氏在门口撑开伞，一家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姜浩撑起身，换了姿势坐在地上，他捶着腿，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成了这样 傅清颜靠在父亲宽阔的背上，双手紧紧地握成拳“赵裕为什么” “娇娇儿你说什么”傅彦听着她含糊不清的呢喃，问。 傅清颜却没有回答，她早已陷入了深深的梦境，没了意识。 “宁国公我傅家哪里得罪了你” 江氏听着她断断续续，听不清发音的胡话，捂住嘴，几欲落泪，这是烧糊涂了吗 大雨瓢泼而下，一把伞根本挡不住多少风雨，傅彦和江氏只能尽力用身体替傅清颜挡住雨水。 医馆门口，傅彦用力砸着门“大夫请救救小女” 医馆里的小学徒打着哈欠起夜，他一边打开门，一边抱怨道“这大晚上的，谁啊” 傅彦背着女儿进了医馆“大夫呢” 水沿着他的衣摆一滴滴砸在地上，傅彦这副模样看起来实在很是狼狈。 学徒看了眼他背上双眼紧闭，面色潮红的傅清颜，也知道情况危急，连忙正了脸色“我这就去叫我家师傅，先生稍候。” 学徒蹬蹬蹬上了楼，傅彦将女儿放在医馆的病床上，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妻子收了伞，满脸是泪。他上前握住江氏的手“夫人会没事的我们的娇娇儿福大命大，绝不会有事” 江氏却突然崩溃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了，我已经没了卫忻，不能再没有娇娇儿了啊” “夫人” “傅郎你我只有娇娇儿一个女儿了啊”江氏抓着他的手，神情悲痛，作为一个母亲，她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一个孩子的打击了。 “对不起对不起”傅彦狼狈道歉，若非他太过无用，当初怎么会在战乱中毫无自保之力，只能狼狈躲藏，因而还失去了卫忻 即便傅彦向来淡然，此刻也忍不住心酸难忍地落下泪来。 “若娇娇儿有什么不对，你只慢慢教便是就算就算她真的不好也还有你我呢”江氏哽咽着说，“我只求她健健康康地活着，每日开开心心的，别的再不紧要了” “好，好”傅彦抱住她，“夫人，是我不好啊” 胡子雪白的老大夫慢吞吞地下了楼梯，傅彦赶紧擦了眼泪，对他深深施了一礼“还请先生救救小女” 老大夫拈了拈须，只说“不急，先让我瞧瞧她的脉象。” 他伸手探上傅清颜的脉，随后皱起了眉“小娘子之前可是染过一次风寒” “是，难不成有什么妨碍” 老大夫缓缓道“之前的病未曾好全，因此埋了隐患，这一回便是来势汹汹。” 江氏一脸忧虑“可有大碍” “好在令千金往日身体康健，这回虽然看起来凶险了些，治好还是不难的。”老大夫收回手。“只是之后要好好养上一段时日，万万不可再受寒，否则就真的留了病根，怕会影响寿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意难平 傅清颜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赵裕是她爹爹唯一的弟子，谁也不会想到，一个乡下来的猎户，居然是当今陛下还未发迹时生下的长子。再多的不信，也架不住赵琰和赵裕长了一张相似的脸。 九五之尊，君临天下，赵裕确实是赵琰几个儿子里最适合当皇帝的人选。何况，傅家，原也没有别的选择。赵裕身份未明时做了傅彦的弟子，那么傅家就被永远打上了赵裕的标签，，便是傅彦说他中立，也没有人肯信的。 傅清颜一直觉得，若不是阴差阳错做了赵裕师傅，自家爹爹是决计不会参与进所谓的夺嫡之争的。甚至如果早知道赵裕身份，爹爹怎么也不会收他为徒。 那是初冬的一个雪天，她披着雪白的狐裘，撑着纸伞，伞面上那副红梅图是她亲手画的，旁边的题字则是赵裕亲自写的。 赵裕系着黑色的披风，自远处缓缓而来，有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在他肩上。他平日总是不正经地笑着，满是少年意气，这时候却难得地肃着脸，竟有了几分父亲赵琰身上的威严。这位草莽出身的陛下，经了这些年的历练，越发有了威严。与他一路走来的皇后娘娘张婴避居椒房殿不出后，他越发是喜怒不形于色，朝堂上下再没有人能左右他的决定。 “你来了。”傅清颜微微笑着，仿佛雪中颤颤巍巍开出了一朵娇艳的花。 “娇娇”赵裕仿佛喟叹一样轻声唤了一句。 傅清颜挪了挪伞，将他遮在伞下“怎么不撑把伞，你肩上都湿了。” “娇娇” “嗯”傅清颜抬头看着他，瞳孔清澈。 赵裕心口一窒，良久，艰涩地说“娇娇我们分开吧” 傅清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怔怔地看着赵裕“你说什么” 赵裕张了张嘴，一大片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他终于下了决心“娇娇，对不起，我们分开吧” 傅清颜静静地站在雪中，沉默了许久，轻轻地说了一句“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赵裕正要说什么，却被她抬手止住“是为了双双，对吗” 这个跟在赵裕身边十多年的小侍女不久前已经认祖归宗，她的父亲正是开国之初战功赫赫的宁国公，宁国公在战场上伤了身体，再难有子嗣，双双就是他唯一的血脉，再尊贵不过了。 傅清颜移开目光“阿裕，当日是你说你心悦我的”说到最后，她的尾音有几分颤抖。也只有这一点，叫人看出，她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淡然，那么不在乎。 “对”赵裕垂下头，脚下已经铺了薄薄一层雪。“便是现在，我，也是欢喜你的。” “你欢喜我，却要放弃我”傅清颜反问道，她眼睫上凝了一滴泪珠，心中只觉得好笑，你看，明明是你要在一起，现在，又是你要分开。赵裕，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呢 “对不起，对不起，娇娇”赵裕不知道自己除了道歉还能说什么。 “你心中真正欢喜的，还是双双啊”傅清颜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其实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心存侥幸，她实在喜欢眼前这个少年。他陪着她看过春花秋叶，数过日升月落，把一片赤诚的心捧到她面前，她怎么能不喜欢他 赵裕神色低落“我不知道可是，双双说了，若是我娶了你，她便不能在陪在我身边。娇娇我和双双这些年从没有分开过，我娘死后，她便是我最亲的人了。我不能没有她” 傅清颜轻轻地应了一声，你离不得她，却能放弃我啊在你心里，我终究是比不上她的。 “那就分开吧。”傅清颜后退一步，同他拉开距离。“阿裕，你想做什么，我总是愿意成全你的。” 赵裕红了眼眶，他动了动唇，一阵酸涩涌上鼻尖。 傅清颜也是双眼微红，却还是尽力朝他笑了笑“阿裕，不必伤心啊。你终于明白自己心里欢喜的是谁了，既是如此，你和双双，便该好好在一起才是。” 赵裕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似乎想抱抱她，却被傅清颜躲开。 “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傅清颜微微低下头，掩去面上神情。 “何至于此” 傅清颜摇摇头“你既然选了她，就该离我远着些，免着叫她误会。” 赵裕说“双双不会” 傅清颜打断他“那便当是我心中有愧吧，便当是为了我，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其实这样也好，阿裕，你永远都是我心里眉目清朗的少年，我在你记忆里，也永远是最好的模样。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她看了一眼惨白的天边，决绝地转身离开。 赵裕默然地看着她的背影。 地面的薄雪有些融化，傅清颜猛地跌坐在地，手中的纸伞飘飘摇摇地落在雪地上，伞面上那株红梅鲜红似血。 “娇娇”赵裕想上前扶起她。 “你别过来”傅清颜高声道，这是她最后的尊严了，她是傅家的女儿，便是山河崩塌，也不能失了傅家的颜面。她更不想让赵裕看见自己一脸眼泪的模样，既然已经决定分开，何必再故作姿态。 傅清颜忍着疼站起来，莹白的脸上有两行清泪，她没管地上散落的纸伞，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远。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眼前的画面猛地破碎开。 傅清颜忽然又瞧见十三四岁的双双，她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风韵，年幼时平淡的容貌长开后也称得上清秀。 “傅姐姐，双双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唯独少爷，不行。” 这原来只是他们的故事，而她，只是故事里那个过客。 “宁国公，你我同为陛下老臣，你为何要步步紧逼” “傅相这话说得好笑，你我政见不和，有些争斗不是应该的朝堂之事不过各凭本事，若傅相愿意认输，我也不是不能放你一马。” 漫天缟素，傅清颜穿着丧服，看着宁国公为她父亲的牌位上了三炷香。 “小女有一个问题请教国公。” 宁国公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但说无妨。” “国公对我傅家，对我爹爹赶尽杀绝，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你不是应该最清楚不过吗” 傅清颜死死地看着他“就为了双双就为了我和赵裕年少那一段情” “傅娘子，直呼帝后姓名，可是大不敬。” “那请国公去告我一状，看他们治不治我的罪。国公不敢回答我的问题吗傅家如今只剩我孤儿寡母，国公还怕我报复不成” “便是你父亲在时，也斗不过我，何况你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正是瞧你不顺眼。我只有双双一个女儿，你叫她心里不痛快，我只好让你一家都不痛快。我我答应了双双，不伤你家性命，本想将你一家赶出长安，谁知你父亲那样命薄。朝堂争斗，原就是各凭本事，你父亲斗不过我，那也只能怪他自己。” 傅彦奉旨去黄河修堤，谁知天降暴雨，冲垮河堤，两岸百姓皆遭了殃，傅彦也没能幸免。这原是天灾，可修堤一事落到傅彦身上，也有宁国公的手笔。 赵裕站在屋外，轻声说“我知道你定是不愿见我的，可我总觉得，还是该来见你一面。总要当面，与你说一声，对不起。” 傅清颜躺在屋内，唇色苍白，她阖着眼，权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 赵裕，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我爹爹啊。 他收你为徒，尽心教导，辅佐你登上帝位，可当宁国公针对于他时，你却视而不见，只当自己看不见听不着。赵裕啊赵裕，你可对得起我爹爹 “让他走吧，这里不欢迎他。”傅清颜闭着眼轻声对床边的侍女说。 “可” “任他是谁，这傅宅里，还是我做主的。”傅清颜神情漠然。“你告诉他，倘若他还有半分廉耻心，还请他以后都别来此处，还有那位娘娘，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不再欢迎他们。” “是” 婢女将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屋外的赵裕，他颓然地叹了口气，吩咐道“好好照顾你家娘子，让她安心养病，若是有什么缺了的，只管进宫取。” 婢女低低应了一声。 赵裕点点头“我该走了或许这样能叫她舒心些。”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脚下一滑，差点跌了一跤，身旁的宫人连忙扶住他。 “朕没事。”朕不过是有些伤心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大梦醒 赵裕冒着雨回到租的茅草屋，推门之前，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又是一副神气活现的表情。 “双双，少爷我回来了”赵裕高声道。 肤色微黑的小侍女迎上前，拿袖子给他擦着脸上的水“少爷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赵裕听了这句话，只觉得背上隐隐作痛，他打了个哈哈“那家人太抠门儿了，少爷给他们当牛做马好几天，才给那么点儿工钱，我就不干了” “那这几天的工钱呢”双双眼巴巴地看着他。 赵裕脸上的笑僵住了，“双双” 双双执着地盯着他。 “好吧。”赵裕低下头，“我把人家货架给砸了。” 工钱自然也没有了。 “你砸人家货架干什么” 说起这个，赵裕郁郁寡欢“谁知道这群人搬个货还要拉帮结派” 赵裕一个外乡人，来了长安要找份活儿干可不容易，他虽识得几个字，做个账房绰绰有余，可是哪家商铺会愿意找一个来历不明的半大小子做事好在赵裕做过猎户，身板倒是强壮，只能去帮人家搬货卸货了。 谁知道这些做苦力的汉子之间也盛行拉帮结派，见赵裕虽然年纪小，却有一把子力气，将他们这些常年做苦力的都比了下去，便暗中一起排挤他，把最苦最累的活儿都推给他。赵裕今年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忍了几天气上心头，干脆和他们打了一架。 这下好了，一不小心把货架砸了，工钱没了，自己也被人开了。 “那怎么办”双双眨了眨眼，“少爷，我们没钱了。” 他们在乡下的时候，虽然少爷次次进山打猎都没落空过，可夫人病着，每日的汤药就要不少钱，双双再俭省也没留下几两银子，否则那日他们也不会为着两个人的船费和船家费了半天口舌。 到了长安，总得找个住的地方，若是没有意外，他们以后就要常住在这里。但是问过客舍的价位，赵裕果断放弃了，这简直是在抢钱 走偏了长安，终于在这个角落花钱租下了这间茅草屋。其实严格说起来，这充其量算个草棚。赵裕出去做工，双双也没闲着，接了给附近几家单身汉浆洗衣裳的活儿。 只是今日下雨，这衣裳眼见着要晒不干了，工钱也要等到衣裳晒干才拿得到。 “少爷，我们没钱了。”双双说着，肚子咕得一声叫起来，她扁着嘴，揉了揉肚子。 赵裕拿手揉了揉她的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饼子“吃吧。” 这是他中午干活儿主家发的饼子，他想着双双这几天为了省钱天天只能吃个半饱，就把饼子留下来没吃。 双双接过饼子，撕了一大半给赵裕，“少爷你也吃。” 说完，她捧着饼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赵裕不由觉得有些心酸，他连忙咬了一口饼子掩饰，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双双，你放心，少爷以后一定带你吃香的喝辣的，想吃什么吃什么，再也不饿肚子” “那我要顿顿吃肉”双双两眼放光。 “那算什么，到时候山珍海味，把你吃腻为止，红烧肉吃一盘扔一盘” 两个人并肩坐在床头做梦，一个粗粮饼子也吃得津津有味。 “双双，你真的相信少爷我以后能赚大钱”赵裕自己心里都有些心虚。 双双肯定地答道“当然啦，我家少爷那么有本事，一定能成功的到时候，再娶一个好看的少夫人，生一堆小少爷。” “那你呢”赵裕逗她。 “我给少爷带孩子啊。”双双自然地说，神情单纯。 赵裕忍不住笑出来，虽然名义上双双是他的小侍女，他心里却是把她当妹妹看的，等将来真有了钱，自然不会让她再做侍候人的事儿。 “到时候，我给你寻一个如意郎君，再给你准备一大堆陪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赵裕许诺道。 双双连忙摇头“双双要陪着少爷，一辈子和少爷在一起。” “傻丫头”赵裕宠溺地刮了刮双双的鼻子，“等你再大些就不会这么想了。” 双双没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反驳，不管过多久，她都会这么想，她才不要和少爷分开。 傅清颜慢慢睁开眼，只见窗外阳光明媚，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她只觉得恍若隔世。 她动了动手指，在床上坐起来。趴在床边睡着的傅彦被她的动作惊醒，看着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娇娇儿，觉得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傅彦关切地问。 傅清颜眼神恍惚“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说着，流下泪来。 傅彦连忙握住她的手“可是做了噩梦没事，梦都是反的，爹爹在这里，娇娇别怕。” “真的吗”傅清颜不敢相信，“可是，在那个梦里，你和阿娘都走了，你们只留下我一个人爹爹，我好害怕啊” “那不过是个梦，只是个梦罢了”傅彦将她抱进怀里安慰。“对不起娇娇，爹爹不该对你动手，是爹爹不好你原谅爹爹好不好” “是我做错了我知道爹爹是为了我好”傅清颜喃喃道。 “那你答应爹爹，以后再不可如此了。”傅彦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娇娇儿，阿爹阿娘平生所愿，不过是你平安喜乐，你万万不用费心去筹谋什么。你的爹爹，尚且还没有无能到，要你去做这些事的地步啊” 傅清颜悄悄地攥紧了拳头。 傅彦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后若有什么事，一定不要瞒着爹爹，便是需要谋算，那也该是爹爹的事，护着你和你阿娘，是爹爹的责任啊。我家娇娇儿是个好孩子，一定不会让爹爹失望的对吗” 傅清颜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场病，终于让她清醒过来了，船上那一场风寒，让她多出了一些记忆，也陷入了患得患失的情绪。而这几日病中的一场梦，终于让她清醒了。现在，并非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那便说明了梦里所谓的未来，并不是不可改变的。 那她就不必那样害怕了，只要断掉爹爹与赵裕的师徒关系，只要不卷进夺嫡之争那个旋涡，傅家便能独善其身；只要她离赵裕远远的，就不会招惹宁国公那个疯子。 他们的故事，便让他们自己唱下去吧，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做这场戏里的丑角了。 “我答应你，爹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爹爹，只要他们不伤你和阿娘，我绝不会先动手。 门外，江氏听着父女俩和解，靠在门边，慢慢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命轨动 赵琰带着俞锦觞走进椒房殿，两人身上穿着形制一模一样的黑色骑装，走路的姿势也是一样没个正行，比起赵琰其他几个儿子，俞锦觞这个侄子反而更像他亲生的。 “哟，今日小谢竟然在”赵琰一踏进殿中，就有宫女奉上布巾，他随手抓起来在脸上一抹，又胡乱擦了擦手，将布巾扔回了托盘。旁边，俞锦觞的动作和他一般无二，让张婴瞧了，不由弯了弯嘴角。 赵琰被她笑得心神一荡，舔着脸凑到她旁边“皇后今日都在做什么” 张婴推了推他“先去换身衣裳，瞧你一身臭汗” 谢煜随意地对赵琰拱了拱手“微臣见过陛下。” “谢叔。”俞锦觞对谢煜打了个招呼，凑到桌案前，抓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骑了半天马，还真是饿了。” “那就快去换衣裳，我吩咐人摆膳了。”张婴点了点他的额头。 俞锦觞于是跟着赵琰进了内室更衣，一出来，张婴不由好笑“陛下，你怎么偏偏就要和小锦穿件差不离的衣裳。” 赵琰身上是一件深蓝的袍子，俞锦觞身上也是一件深蓝的袍子。 “这样才像一家人嘛”赵琰拉着她跪坐在饭桌旁，“小谢你还没走” 谢煜故作伤心“陛下竟然这样不待见我，我还是走吧。” 他作势要走，赵琰笑骂道“回来越发没个正形了” 谢煜这次施施然到桌边坐下。 “小谢今日进宫是为了什么你平日可是轻易不来这椒房殿的。”赵琰又问。 谢煜追随赵琰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少年，张婴嫁了赵琰后后，对他时时关心，无微不至，便如同亲生姐姐一般。只是这姐姐总要他做这做那，看不得他躲懒，谢煜这样疲赖的性子，自然是叫苦不迭，轻易是不会主动来椒房殿的。 “陛下这是什么话，我做了这尚书，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这就进宫来看你们了。”谢煜狡辩道。 “真的”赵琰才不会信，谁不知道谁啊。 “自然是真的。不过，这回来，我也是有正事的”谢煜拖长了声音。 “正事你竟然还有正事且说来听听。”赵琰调侃道。 谢煜换了个姿势“今日朝堂上，柳尚书不是上书请陛下召见应求贤令而来的隐士吗我便是为了这桩事。” 赵琰挑了挑眉，谢煜从前可从来不会关心这种事，今日这是怎么了他偏过头问张婴“婴娘，这柳明轩上书是为了什么” 张婴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我之前明明同你讲过的。” 俞锦觞抢话道“我知道，我知道。求贤令里面那个傅彦，是柳老爷子的徒弟”他看着张婴，一脸讨赏的表情。 张婴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头“对，正因为这样，他才会主动上书。” 暗地里，赵裕白了俞锦觞一眼，臭小子，就知道争宠这可是我媳妇儿 俞锦觞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这还是我姨母呢，我这是凭本事争的宠 张婴一眼扫过来，两个人顿时都低眉敛目，浑身散发着我很乖巧的气息。 赵琰干咳两声“柳明轩上书有原因，你掺和这事儿做什么朕记得你可是最怕麻烦的人，难不成是得了人家的好处” “陛下说得不错，正是得了别人的好处，这才来说情来了。”谢煜悠悠道。 “好哇，你现在还敢收受贿赂了”赵琰前半句话还很正经，后半句“见面分一半，快快快” “陛下”张婴忍不住扶额，怎么当了皇帝这么久，还是没能改掉这一生土匪习气 赵琰讪讪住口。 谢煜失笑“陛下真想要” 他从怀里掏出鹤翁杂谈放在桌上。“尽管拿去便是。” 赵琰失了兴趣“原来是本书，这有什么意思。” 张婴却眼前一亮，将书拿到面前细瞧，一边问道“这样贵重的书他竟然舍得。” 如今这世道，得了这种珍本的世家或人往往都是敝帚自珍，便是手抄本，也不见得愿意拿出来。前些日子，她费尽心思才从那些世家大族嘴里抢出一些寻常书本让谢煜想法子收录。 谢煜想，可未必是他愿意他将这献书首尾细细讲来。 张婴听着，指尖摩挲着纸张，这字可不大对啊就是模仿得再像，终究腕力逊了一筹，字迹虽是男子，可写下的分明是个女子啊。 “真有这么简单”张婴看着谢煜。 谢煜意有所指“谁知道呢” 赵琰听得一头雾水“你们俩打什么机锋呢” 俞锦觞虽然也是半懂不懂，却比赵琰好多了，他怜悯地看了看自家姨父，这智商 谢煜没有回答赵琰的问题，反而说“未经陛下允许我便先将那姜智处置了，请陛下治罪。” “这有什么”赵琰不在意地一挥手，“那样的人品，哪里配得上求贤令的贤字。就是可惜了那位姜御史。我从前也听说过他的名声，没想到他会有这么没骨头的儿子，白白辱没先人。” “这人从小在市井里长大，同那些平民百姓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谢煜解释道。 “这便是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是出身再尊贵，也不一定就能继承先祖风骨。”赵琰感叹道。 谢煜一笑“若非如此，今日怎么轮得到陛下与我等在此煮茶论道” 一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那陛下究竟决定好何时召见他们了吗”谢煜又问。 赵琰摸着下巴，实在有些为难“最近实在是忙得紧”而且他也实在不喜欢见那些所谓的才学之士，听他们说话，他只觉得犯困。 “不如我们去西山狩猎，让他们也跟着去，到时候顺带就见了怎么样”俞锦觞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张婴抬手给了他一个暴栗“又胡闹” 赵琰却说“这个主意好婴娘，咱们进了这长安以来，就待在这皇宫里，可快把我给闷死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叫上大家伙儿一块儿，好好松快松快” 听他这么说，张婴也有些意动，自打入了皇宫，除了赵琰登基那日出去受封皇后，她便连宫门都没出过。即便是张婴天性喜静，日日待在这皇宫里，也觉得憋闷。何况，末帝那一把火烧下去，他是痛快了，可苦了赵琰夫妇。 新朝初立，样样都要钱，税还没收过就得先大赦天下，要不是赵琰南征北战的时候好歹抢回了一些家底，加上豪富的张家暗中支援，赵琰才没落到连俸禄都发不出，带着一堆大臣一起喝西北风的境地。 “正好将那些世家都叫上，让他们瞧瞧，朕是马背上得的天下”赵琰嗤笑一声，“他们不是暗地里说我是个没教养的泥腿子吗这回我要让他们知道，要是再不放点儿血，我就要让他们知道，没教养的泥腿子能干出什么事儿” 张婴没有言语，这些世家的确应该睁开眼睛看看了。如今已是大渝的天下，往日再荣耀，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蝴蝶扇动翅膀，所谓的命运早已暗中偏离既定的轨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收佳徒 “先生唤我来，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姜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屋内只有他二人，春日的午后阳光慵懒，一切都静悄悄的，姜浩便也放低了声音。 今日不知为何，先生叫了他来，也不说话，好像他不存在似的。难不成是之前献书那事儿因着小娘子病了，先生和夫人忙着照看她，无暇追究，如今，是要和作为帮凶的自己算账了姜浩心里泛起了嘀咕，可他等了许久，傅彦也未曾理会他，实在耐不住，便开口问道。 傅彦站在书案前，瞧着自己方才写就的一幅字，听了他的话，缓缓抬起头。 “姜浩。”傅彦严肃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姜浩浑身一凛，答道“是”不会是要赶他走吧 傅彦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可愿做我弟子” 姜浩懵了。 他本以为傅彦要罚他，没想到天下竟掉了个馅饼下来，还正巧砸在了他身上。 “先生”姜浩惊喜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只说愿不愿意。”傅彦看着他，“我如今不过一介布衣，傅家纵有些声名，那也是过去的事。我前途未卜，也承诺不了你什么权势官位，唯一能保证的，不过是倾心教导，将毕生所学皆授与你。” 原本他还想再观察姜浩一段日子，可是娇娇儿算计一事让他改了想法。姜浩性情机敏，天资过人，从这些日子的相处，也能瞧出他虽在市井里养成了些小毛病，大是大非却还是清楚的。以傅彦看来，若能善加引导，未来不可限量。 “小子愿意”姜浩反应过来，立刻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徒儿见过师傅” 傅彦坦然受了他的礼，而后才扶起他。“改日到我师傅面前，再正式行拜师礼。从今以后，你我便是师徒。” “师傅”姜浩笑得傻乎乎的。 “这里还有一桩事要拜托你。”傅彦叹了口气。 姜浩虽然不明白有什么事自己能帮得上忙，还是干脆道“师傅尽管吩咐。” “我膝下唯有一女，自小便养得娇气些。谁知竟养成了这般性子我实在担心。人有旦夕祸福，我若是有个万一不求别的，若你有余力，请你尽力护住她。” 姜浩被傅彦说得心酸“师傅多虑，您定然会青云直上，哪里” “我已决心踏入官场，便该有最坏的打算。”傅彦眸色沉沉。 “师傅放心，但凡我姜浩还有一口气在，必定竭尽全力护住师姐”姜浩想，小娘子当日说得果然不错，先生竟然真的收他当了弟子。不，现在该叫师姐了，姜浩不由有些窃喜。 傅彦倒是纳闷，若是按年纪，该娇娇儿叫姜浩师兄才是，怎么难不成是他喜欢当小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傅彦也没有细究，师弟便师弟吧。 姜浩不知道，他永远错过了当师兄的机会。 三月二十，赵琰下了旨，让傅彦等人两日后随御驾至西山狩猎。 江氏微笑着往传旨的小太监手里塞了一个荷包。传旨之后还特地来了他们屋里，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小太监乐呵呵地将荷包放进袖子里，向着傅彦夫妇拜了拜“小的见过两位贵人。” “不知尊驾见我夫妻所为何事”傅彦对他回了一礼。 “小的是奉皇后娘娘之命，特地来见一见两位贵人的。”小太监瞧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唇红齿白，眉目颇为清秀，笑起来十分讨喜。“您献上去的那本书娘娘很是喜欢，她吩咐小的问问您，您家里是不是有个女儿，她想见一见，让您记得带她一起去。” 傅彦心中一跳，勉强笑道“这是为何小女养在山野之中数年，不知哪里得了娘娘的眼” “娘娘的心思，哪里是我等奴婢能参透的。”小太监还是笑得一团和气。 江氏强笑道“小女天真不知事，实在是怕她在御前失礼。” 小太监敛起了笑“娘娘既然吩咐了，那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只有按着做的道理。若是怕失礼，那就提前教一教，两位贵人的女儿，想必是冰雪聪明，不会连简单的礼仪都学不会。” 这话说得不大客气，傅彦夫妇却没法反驳，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见他们如此，小太监又笑了两声“两位不必担心，咱们娘娘从来是最是温柔和善的，便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不会苛责。您家的小娘子能入了娘娘的眼，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将来啊或许就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可傅彦和江氏从来不求傅清颜能享荣华富贵，只盼着她一生欢喜罢了。 送走小太监，两人脸上强撑起的微笑顿时垮了下来。 “傅郎”江氏六神无主地抓住傅彦的手腕。 傅彦反握住她的手“没事夫人别担心” “皇后娘娘为何要见娇娇儿”江氏喃喃问道。 傅彦神色晦暗“应该是那本书。那本书应当是被献给皇后，而且被她看出了端倪。娇娇儿仿我的字再像，总归失了笔力，于书画一道颇有造诣的人看出这点不难。” 他眉头紧锁，“当今皇后出自延陵张家，张家虽然是商贾，这位娘娘却得了名师教导，于文一道堪比大儒。娇娇儿那字瞒不过，也是正常。” 江氏的手紧了紧“那她见娇娇儿” “或许只是好奇”傅彦也觉得这话说得苍白无力，转而道“当今陛下四处征战之时，皇后便有贤名传出，以她的为人，不会与娇娇儿一个孩子计较的。” 江氏听到这里，总算暂时安下心来“傅郎，我这心里，实在是” “夫人放心。”傅彦宽慰道。“只要我在，定然不会让娇娇出事。” 夜晚，江氏为父女俩收拾行李，傅清颜在她身边帮忙。 “娇娇儿，这次随御驾去西山，定会遇上不少位高权重之人，记得要听爹爹的话。”江氏一边收拾一边嘱咐。“若是受了委屈，便先忍着，千万不要像前日那样犯倔” 说到这里，江氏眼里多了些泪意。 傅清颜停下动作，牵住江氏的衣袖，拖长声音说“阿娘我知错了” 江氏摸了摸她的头，“但愿你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你可知道，你这一病，差点吓掉了我与你爹爹半条命。”江氏将傅清颜揽在怀里。“娇娇儿啊，我和你爹爹从来是一心盼着你好的。也正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女儿，你做错了事，我们才不能姑息，你可明白” “我知道”傅清颜靠进江氏怀里。 “好孩子”江氏淡淡笑了笑。“前日你爹爹罚你确实过了些，偏偏你又不肯服软，硬生生跪了那么久。你要记得，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总是自己的身体最重要。古人也说，大杖走之呢。长辈若有小小的责罚，只受着便是，可若是重手，就该逃开，这才是真正的孝顺。” 傅清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娘，你这是在教我忤逆吗” 江氏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她一巴掌“浑说”嘴角带着丝丝笑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见皇后 三月二十二，朝阳初升，正是难得的好天气。 傅彦由吏部侍郎李安贫领着，坐着驴车在城门口跟上了赵琰的御驾。 至于为什么用驴车不用马车、牛车，自然是因为穷。 前朝王公贵族和世家子弟出行，坐的都是牛车，比马来得温顺，坐起来更舒服。如天子出行这样的场合，御驾前应当用八匹毛色相同的白马开路，可赵琰驾前八匹马却是毛色斑驳。 一则是连年大战，民生凋敝，神俊而毛色雪白的马不好找，二来则是赵琰实在没钱花在了充面子上了。 车队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了西山。因为傅彦被皇后交代了带上女儿，李安贫顾及到傅清颜，特地让他们父女俩单独坐一辆小车。 傅清颜撩开车帘，略带些好奇地看着窗外风景，上辈子她活了二十多岁，去过的地方却有限。何况前世的记忆如同雾里看花，哪里有亲眼看见这般春日生机勃勃的美景来得真切。 到了西山，末帝在这儿建的行宫没有像皇宫一样惨遭他的毒手，正好省了赵琰一笔钱。 车队刚刚停下，李安贫派了小吏来给这些应求贤令而来的人分派屋子。一群大男人里只有傅彦带了女儿，虽没有人说什么，却总有异样的眼光流连在父女俩身上。 便是这时，前日来通传命令的小太监又来了。 “娘娘派我来请傅家小娘子”小太监拖长声音，矜持地说。面对这些人，他就没了在傅彦夫妇面前和气的表情。 傅彦一怔，看着自己的女儿，眉间带了几分担忧。 傅清颜倒是淡然，虽然不知道这位皇后娘娘为了什么要见她，不过堂堂皇后，素有贤名，也没有和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女孩儿计较的道理。 傅清颜跟着小太监走了，更多的异样目光落在傅彦身上，不乏艳羡和嫉妒。这些人里也不止傅彦一个有女儿，怎么偏偏他的女儿得了娘娘青眼 小太监领着傅清颜来了行宫最大的侧殿。宫女太监们来来往往，却都脚步轻轻，显示出主人的性情。 小太监向门口的宫女问了一句好，请她们通传。 没一会儿，小宫女从殿内出来，“娘娘让小娘子进去呢” “小娘子快进去吧。”许是看出傅清颜有些紧张，小太监安慰道。“我家娘娘最是和蔼可亲了，小娘子不必害怕。” 傅清颜知道他的好意，微微点了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捏紧衣袖进了殿中。 面容清丽的女子坐在书案前，手中捧着一卷书，神情恬淡。室内没有一个宫女，静悄悄的，只有香炉里缕缕檀香慢慢浮上空中。 “民女见过皇后娘娘。”傅清颜跪下行礼，手下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虽然心里明白张婴不会拿她怎样，面对这个大渝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子，傅清颜还是免不了紧张。未来的双双也是皇后，却没有张婴身上这份从容镇定的气势，叫人不由自主地拜服。 赵裕认归皇族之时，张婴已经避居椒房殿，在那之前，以傅清颜的身份，根本没有机会拜见张婴。等傅彦身居高位之时，张婴已经不见外人不问世事，傅清颜自然就没有和她有过交集。 只是她一直记得，就算赵裕登上了帝位，对这位娘娘也是恭敬有加的。光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不凡的手段。毕竟，赵裕和生母感情颇深，身世未明之前，心心念念的就是为母亲追封一个诰命。她原以为，他做了陛下，会将生母追封为太后，没想到他什么也没做，乖乖将张婴奉为太后，倒让所有准备看好戏的人都大失所望。 “起来吧。”张婴听见她的声音，放下书卷，抬起头轻声道。 傅清颜乖巧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殿中，姿态温顺。 张婴笑了笑，“你过来些，让我好好瞧一瞧。” 傅清颜实在摸不准这位皇后娘娘的脉，只能听话地上前几步，到了张婴书案前。 “不必紧张。”张婴也看出她有些紧张，“你多大了” “回娘娘，今年十三了。” “读过哪些书” 张婴像唠家常一样问着一些没什么用的问题，傅清颜虽然奇怪，却还是一一答了。 张婴看着这个小姑娘，明明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偏偏像个大人一样老成。不过，确实是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是个好孩子。”她这么说，“多读些书吧。这卷书，你拿回去，好好读一读。” 张婴将之前自己看的那卷书放在傅清颜手上，神情郑重。 傅清颜眨了眨眼睛，有些莫名其妙。她垂头看了一眼书名，吕氏春秋 张婴唤了宫女进来“她父女二人跟着吏部一群大男人总是不妥，你去安排一个单独的宫室给他们。” 这真是极为周到了。 傅清颜赶紧谢恩。 “不过是些许小事。”张婴按了按眉头。“你先下去吧。明日陛下带人狩猎，到时候我让人为你也准备一匹小马，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玩一玩也是极好的。” “是，多谢娘娘。”傅清颜除了道谢，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 她出了殿门，仍然是那个小太监送她离开。傅清颜还是不明白张婴种种举动的意思，前生可没有这一遭，自己究竟是哪里入了这位娘娘的眼 傅清颜细思，前世今生，唯一的差别，不过就是自己为了整治姜智，仿的那本书罢了。难不成就是因为那本书 傅清颜正低头沉思，却听到“哪里来的小娘子，真是难得的好看” 她抬起头，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嬉皮笑脸地看着她，刚刚那句话，正是他说的。 傅清颜仔细打量了他一回，可以肯定自己前世没有见过他，应该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吧。 “小娘子怎么不说话相见即是有缘，交个朋友如何”少年仿佛没看见傅清颜皱起的眉头，凑上前调笑道。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在张婴跟前长大的俞锦觞。 小太监一脸无措，小公爷这是做什么要知道，俞锦觞虽然占了一个纨绔的名头，却从来也没真的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否则皇后娘娘头一个就不会饶了他。从前也没见他这样调笑过其他小娘子，今日这是怎么了 若是让俞锦觞听到他的心声，定然会嗤笑一声，往日见的小娘子，大都是武将家里的，那些文臣家的小娘子轻易是不会抛头露面的。那些武将家的小娘子，尤其是那个楚莹，真是一个比一个凶悍，哪里有眼前这个小娘子看起来温柔可亲。 因着傅清颜长得实在合他的眼，俞锦觞便顺嘴调笑了两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初相见 俞锦觞第一眼瞧见傅清颜，就觉得她长得实在合自己的意。这不是说傅清颜容貌有多出色，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身材平平，便是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里去单论五官，傅清颜说不定还比不上楚家的楚莹。 楚莹容貌明艳，虽然年纪还小，已经有了牡丹的馥郁国色。但俞锦觞却不喜欢，他就觉得傅清颜这样好看。 虽然容颜并非顶尖，傅清颜那一身清清冷冷的气质却是让人眼前一亮。仿佛极北之地的高岭之花，让人只敢远观，不能亲近。 傅清颜却对俞锦觞没有什么好感，毕竟谁会喜欢一个上来就满嘴不正经的纨绔尤其是傅清颜这样的女孩儿，最不喜欢的便是旁人拿自己的容貌说事，还用这样不正经的语气。 前世赵裕弃了她，选了双双，市井里便有人传言，就算傅家娘子有一副好相貌又如何像她这样的草包美人，终归是要露馅的，比不得皇后腹有诗书气自华。见过傅清颜的，大都认为这是谣言，不必当真，可世上，还是没见过傅清颜的人更多。 傅清颜知道，这话不出意外就是双双那位国公父亲放出的。若是只说她便罢了，傅清颜忍不了的是将其归咎到傅家家教上。从此傅清颜便不喜欢别人拿她的相貌说事。 傅清颜一直觉得，她和赵裕纵使有过一段情，却是发乎情止于礼，没有做过一桩逾矩的事。便是后来分开了，她想的也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偏偏宁国公那个神经病，为着那一段少时感情，对傅家穷追猛打，端的是个疯子 从回忆里醒过神，傅清颜看着俞锦觞，微微笑着道“谬赞，哪里比得上阁下貌美如花” 貌貌美如花俞锦觞瞪圆了眼睛，他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形容，一时间怔在原处。 平心而论，俞锦觞的确长得一副好相貌，面如冠玉，继承了母亲张氏精致的五官，一身气质风流潇洒，等他成年，说不定要惹得多少小娘子芳心暗动。貌美如花，也的确不虚。 傅清颜勾了勾嘴角“阁下这样的容貌，还是小心被人调戏吧。” 她说完，转身走了。 “你”俞锦觞指着她的背影，好气又好笑，还没人敢这样指摘他的容貌偏偏这事儿是自己先嘴贱，若是让姨母知道了，非得罚自己不可，俞锦觞再不甘心，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傅清颜转过头看着旁边跟着他的小太监“你”她还不知道小太监的名字。 “奴才小安子。”小太监最会察言观色，连忙道。 “小安子公公可知道，刚刚那位是谁” “那位啊正是已故的俞大将军的独子俞小公爷，自小在我们娘娘跟前养大的，陛下最是喜欢他了。”小安子解释道。“小娘子不必担心，小公爷人最好了，对我们这些奴婢都不怎么摆架子。” 想着俞锦觞方才调戏傅清颜的话，小安子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假了，只能尽力描补“小公爷方才虽然说错了话，心里一定也没有恶意，还请小娘子原谅他一遭。” 他心里暗暗叫苦，小公爷这是做的什么事儿啊。 傅清颜却已经没有心思计较俞锦觞方才的行为，俞锦觞皇后的外甥 那个死在了西山的小公爷 傅清颜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前世爹爹为她讲过，皇后张婴与陛下赵琰决裂的直接原因，正是她姐姐和俞大将军的独子死在了西山的一场狩猎里傅清颜算了算时间，没有意外，正是这一场 她的脸色开始泛白，前世他们父女可没有参与到这场狩猎里，这一世，却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卷进了这场旋涡 傅清颜一时心乱如麻，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凭她的身份，若是现在去告诉帝后狩猎有问题，不但说服不了他们，更可能被当做失心疯。傅清颜没有别的想法，只想保住自己和爹爹的性命，这可真是麻烦了 长安一些世家不满朝代更迭，尤其是赵琰表现强势，显然是不愿意与世家共治天下的主，偏偏手握重兵，眼看着自身权势要被削弱，总要反扑一把才肯甘心。真正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却没有真正出手，只在暗中推波助澜。 这一场暗杀，帝后平安无恙，如俞锦觞这样的开国功臣子弟却遭了殃，死的人里最有名的大约就是他了。 小安子领着傅清颜到了张婴吩咐人为他们安排的宫室，已经有人带着傅彦先到了。他收拾着行李，看见傅清颜，忙上前。 小安子行了礼“奴才就先告退了。” “有劳公公了。”傅彦回礼，送走了小安子。这时候，他才发现傅清颜脸色发白。 傅彦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热，又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一片冰凉。 “娇娇儿你这是怎么了”他担心地问。 “没事，没事。”傅清颜强笑道。“我只是因为见了娘娘，有些紧张。” 她所知道的事，说出去没有人会信，说不定连父亲都会觉得她魔怔了。只能靠她自己想办法，她一定会护住爹爹傅清颜死死捏住手里的书。 傅彦半信半疑地松开手，注意到她手里的书，问道“这书是怎么回事” “是娘娘赠的。” 傅彦翻着吕氏春秋，的确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书，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娘娘为何要把这书赐给你” 傅清颜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这举动简直是神来之笔，傅清颜心中虽有些猜测，却不敢相信。 傅彦神色凝重“你把娘娘今日的举动都讲来。” 傅清颜没有隐瞒，把自己和张婴的对话一一说了出来。 傅彦听了，沉吟半晌“娘娘这是”他突然停住了，转开话头，“娇娇儿，不必多想，娘娘赐下书，你便认真研读罢。” 傅清颜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吕氏春秋正是昔日秦朝丞相吕不韦的大作，一字千金的典故也是从这里流传下来的。同样的，这也是汉初吕后最喜欢的一部书。给一个小娘子赠这样能称得上离经叛道的书，皇后的行为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 这位娘娘想做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不会像历朝历代那些皇后一样，做一个空有名号的国母。傅清颜想着将来对女子越发苛刻的社会风气，陷入深思。若是这位皇后没有避居椒房殿，一切是不是会不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祸乱起 “这位姐姐，我想找些药材配个香囊，这山林里的蚊虫实在是多，扰得人心烦。”傅清颜拉住一位宫女，仰着头娇声道。 宫女停下脚步，看着只到自己肩高的傅清颜，扬起了一个温柔的笑。虽然她看得出傅清颜一身普通百姓才会穿的布衣，却没有看低她“你是哪家的小娘子，怎么在这里” “我是傅家清颜，姐姐好。”傅清颜微微笑着，仿佛清池里幽香阵阵的菡萏。 宫女恍然“原来你就是娘娘今日召见过的傅家小娘子啊。你还会用药材配香囊呢” “我自小随爹娘在山中隐居，所以会些。”傅清颜解释道。 宫女点点头“你随我来吧，这次跟着来服侍娘娘的几个太医应该带了你要的药材。” 次日，傅清颜换上张婴派人送来的骑装，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那匹性情温顺的小母马。 傅彦站在旁边，有些担心“娇娇儿，你没问题吧”她在山中住了这些年，可没有学过骑马，今日送了马来之后，傅彦临时抱佛脚教了她一会儿。眼见着她进步飞快，心里还是放不下心。 前世傅清颜还是学过骑马的，现在虽然有些生疏，却还勉强能上手。 傅彦虽然担心，也明白，既然皇后有命，娇娇儿是不能缺席的。“你千万不要让马放开了跑，只小步骑着便是。” 傅清颜知道他的担心，道“爹爹放心，一会儿我就在外面，不进林子里去。” 空地上，所有朝臣都穿着骑装，赵琰骑着高头大马，发表了一番高谈阔论，居然直接领着人往林子里钻了。 跟着他打天下的那群人还好，都熟知他的本性，那些才奉他为主的世家子弟不免有些瞠目结舌，这位陛下未免有些感到一阵微妙的丢人。 张婴扶了扶额，对旁边穿上骑装英姿飒爽的俞锦觞道“你带着那些同龄的郎君娘子去林子里转一转吧，可别玩疯了，好好照顾他们。” 俞锦觞怪模怪样地行了一个礼“得令” 说完，一溜烟儿骑上自己从小养大的千里马跑了。 傅清颜有些烦躁，她被人领着和傅彦分开了，现在只能和这群勋贵子弟混在一处。紧了紧衣袖里的药材，从太医那儿借口做香囊骗来的药材和这山中野生的药草制成的药物，是她的底牌。 远远地，傅清颜看见俞锦觞骑着毛色乌黑的骏马过来。好在她的位置在后排，隔着不少人，俞锦觞也没注意到她。傅清颜悄悄松了口气，毕竟她昨天可是狠狠嘲讽了这位小公爷一顿，可不想被他逮住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领头的楚莹迎上去，“咱们也打猎去” 俞锦觞点了点头“娘娘让我领着你们去玩一玩，好好照顾你们呢”说到最后，他叹了口气。 楚莹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谁稀得要你照顾”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俞锦觞兴奋道，“咱们就各自玩各自的罢” 他吆喝着自己玩得好的几个少年，往山林中去了。 楚莹被他气得一梗“高秋荻，咱们走” 赵琰的三个儿子被他们忽略得很彻底。事实上，他们从来就没有多大的存在感。赵琰娶了张婴之后，对她可谓是一心一意，可惜张婴因为意外伤了身子，无法生育。赵琰这样的身份，便是他自己不介意没有子嗣，追随他的一众人等却不会答应。 所以，不久之后，赵琰身边就多了几个不同势力送来的身份各异的妾室。其中不乏姿容绝世的，但让某些人失望的是，便是容色倾国，也没能抓住赵琰的心。生下的儿女被赵琰主动提出让张婴抚养，还是张婴拒了，这些妾室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 赵琰对自己几个儿子态度平平，就别指望跟着他多年的老油条会把宝压在他们身上，作为开国功臣，他们没必要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决定家族的未来，赵琰正值壮年，下一位陛下继位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呢。 论起亲密，这几个皇子和赵琰的关系可能还比不上俞锦觞。因为俞大将军战死，赵琰对张家、俞家还有俞锦觞越发愧疚，平日总把俞锦觞带在身边，倒不知道谁才是他的亲儿子了。 刘彰看了眼自己两个弟弟，对他们点了点头，带着追随自己的人走了。 三个皇子带头，很快，这群长安城里最有身份的少年人就分成几群进了山林。傅清颜自然是不想进去的，可是，所有人都走了，她一个人留下实在是太明显了。只能咬着牙，默默地缀在最后进去了。 这狩猎的山林是早被侍卫清扫过的，这些少年少女自恃骑射不差，也没有带侍卫。这样多的人，还骑着马，便是真的有什么猛兽做了漏网之鱼，也不大可能伤到人。何况皇家养的侍卫不是吃白饭的，哪里会出现这样的疏忽。 傅清颜悄悄脱离了大部队，在外围骑在马上漫步，这样应该就不会有危险了。只是爹爹他跟着皇帝，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前世皇帝安然无恙，想来这辈子也不会出问题吧 突然，身下的马儿躁动地跺了跺脚，傅清颜有些惊讶地拉了拉缰绳，这样的小母马，原是最温驯的，怎么会 傅清颜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发生了什么 马儿打了两个响鼻，忽然撒开腿狂奔起来，傅清颜险些被甩下马来，她回过神，用力地拉着缰绳，却完全控制不住发疯的马。 一定是被人下了药她学过医人，没学过救马啊 傅清颜的力气根本拉不在马，只能俯下身贴在马背上，尽量减少迎面而来刮得脸疼的劲风的伤害。怎么办傅清颜急促地喘着气，控不住马又不敢直接跳下去，按着这样的速度，她直接跳下去恐怕只会摔断腿。 马儿没头没脑地往前跑着，足足过了一刻，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湖泊。傅清颜灵光一闪，说不定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死死地拉着缰绳，傅清颜努力想让马转向湖泊的位置，马儿嘶叫着，前蹄上扬。傅清颜狠狠心，拔下头上唯一的一只发簪重重扎下马背。 小母马发出一声长嘶，带着背上的傅清颜一起冲下了湖泊。 湖水淹没了一人一马，马儿发出一声哀鸣，药物激发的兴奋耗尽了它的力气，它慢慢沉进了湖中。 湖中央冒出几个气泡，没过多久，傅清颜从湖里探出头来。长长的黑发贴在脸颊两边，她吐出两口水，狼狈地往湖边游。 还好她在山里学过泅水，否则这次就麻烦了。 一身骑装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实在难受得紧，前世傅清颜可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她扁了扁嘴，心里委屈极了，阿娘，我想回家 她摸到岸边，正要上岸，却听到一阵马蹄声靠近。 傅清颜一怔，连忙抓了一大丛灌木顶在头上，大半个身体沉进水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生死间 少年骑在马上，一脸惊惧，在他身后，黑衣蒙面人紧追不放。 忽然，马儿嘶鸣一声，马蹄一滑，少年连人带马摔在地上。 锦衣华服沾上污泥，地上的少年向后退着，“你别过来” 他色厉内荏地说“我可是顾家的嫡脉，你要是敢动我，顾家可不会放过你” 黑衣人嗤笑一声，拔刀下马，一步步向他靠近。 “只要你肯放过我，荣华富贵，只要我给得起”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雪亮的刀锋划过，鲜血喷溅而出。 那声惨叫听得傅清颜呼吸一乱，黑衣人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湖边。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傅清颜将头埋进了湖中。 黑衣人站在湖边，看着之前傅清颜方才躲藏的地方，忽然握住刀柄狠狠向下扎了去。 什么也没有。 黑衣人有些疑惑，难道是他听错了无暇多思，今日整个山林都是他们的猎场，他可没有时间浪费。 等到黑衣人骑着马远远离开，傅清颜才从湖中央冒出来。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差点被憋死了 游到湖边，傅清颜动作蹒跚地爬上岸。她本想直接离开，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去看了看那个少年。少年稚嫩的脸上，双眼睁开，脖子上深深的刀口是他死亡的主因。鲜血淌在他身下的草叶上，血腥气浓郁。 傅清颜急促地喘息着，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却是第一回见了这样血腥的死法。 她半蹲下身，替少年把双眼合上。 站起身，傅清颜下了决心，她得活下去 小母马漫无目的地疯跑，让傅清颜迷失了方向，按理说，皇家猎场里应该有指路的路标，可是她选了一个方向走了许久，却什么也没看见。傅清颜的心沉了下去，她从未来过这地方，自然也不谈认路。进来前应该先记下地图的傅清颜心中暗悔。 倚在一株老树旁歇了口气，傅清颜唇色泛白，她本来就是大病初愈，在湖里泡了那样久，这时候浑身发寒，难受得紧。 一只利箭射来，傅清颜鬼使神差地一侧身，箭尖划破她的左肩，傅清颜捂着肩摔在地上。 黑衣人有些可惜地啧了一声，这是他最后一支箭了，居然失了手。 傅清颜余光看见远处的黑衣人，咬着唇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黑衣人如同猫捉老鼠一样跟在她身后，傅清颜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儿，哪里逃得过他的掌心因为这股自信，他和傅清颜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打算先耍她一通。 一根树藤绊倒了傅清颜，黑衣人离她近在咫尺。 “游戏结束了。”黑衣人声音嘶哑，面纱下勾起一个嗜血的狞笑。 弩箭破空，黑衣人轻轻松松躲过，他转过身，俞锦觞玩世不恭地笑着。 “欺负小娘子算什么本事”俞锦觞嘲讽道。“不如我们来比过” 方才那根小巧的弩箭钉在树上，正是从俞锦觞左手的小弩中发出的。 “不自量力。”黑衣人嘲讽道。 他不觉得傅清颜有什么可防备的，提着刀向俞锦觞走去，打算先解决了他。 俞锦觞慢慢后退着，英雄救美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啊希望这小娘子聪明些，赶紧跑。 虽然从小跟着父亲和赵琰在马背上长大，可俞锦觞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力气根本不可能比得上一个成年的大男人。况且，黑衣人可是某些人专门培养出来的杀手。 长刀劈下，俞锦觞拔出腰间佩剑挡住。这时候，他就有些庆幸自家姨父对自己的摔打了。过了几招，俞锦觞身上就添了不少伤口，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今日不会真要栽这儿了吧 “英雄救美我成全你。”黑衣人明明可以一刀毙命，却选择先砍伤了俞锦觞的腿。 俞锦觞跪倒在地，喘着粗气，忍不住想对他竖个中指。 黑衣人举着刀，眼见着就要劈下，俞锦觞闭上眼。 片刻后，预想当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他睁开眼，方才胜券在握的黑衣人动作僵持，他瞪大着眼，似乎想转头看是谁，却再也没有机会，轰然倒地。 俞锦觞惊讶地抬头，只见傅清颜举着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黑衣人颈后插着一支弩箭。 俞锦觞有点不敢相信，一击毙命这个小娘子不一般啊 这时候仔细打量了傅清颜一番的他才认出来，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不就是昨日怼了他的那个小娘子吗 傅清颜脱力地坐倒在地上，仰着头大口吸气。这是第一次，她用医术，不是救人，是杀人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傅清颜捂着嘴呜咽着，接着又猛地干呕起来。真的是太倒霉了前世明明没有这一出，为什么这辈子反而卷进了这种事情 俞锦觞有些无奈，却没有上前安慰她，第一次杀人，这种反应很正常。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小娘子竟然没过多久就调整过来了。 傅清颜擦掉眼泪，慢慢站起来。 “你怎么样”她凑到俞锦觞身边。 俞锦觞试了试，站不起来，苦笑道“不大好。” 叹了口气，他继续说“你快走吧。”这小娘子没受伤，或许能逃出去，他伤了腿，站都站不起来，这回可能真的出不去了。 傅清颜不动，反而问“你方才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俞锦觞觉得奇怪。“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看着那家伙欺负你一个小娘子。” 傅清颜默了一瞬，没想到这个嘴贱的纨绔还是个有担当的主。 “你是为了救我受的伤，我不能扔下你不管。”傅清颜言简意赅。“况且，我也不认识路。” 俞锦觞笑了笑，想起沿路来没有任何路标，“其实我也不认识路。” 傅清颜没说话，将他扶起来。 俞锦觞没有再说要她自己走的话“去这边吧。我们找个山洞，否则要再来一个追杀的，咱俩可就跑不掉了。” 山洞里，俞锦觞靠在山壁上，指挥着傅清颜将洞口伪装起来。 “小娘子叫什么名字”好歹也算共患难了，他还不知道这个小娘子的名字呢。 “傅清颜。”傅清颜忙活着，鬓角出了不少薄汗。 俞锦觞想了想“你便是傅彦的女儿” 傅清颜的动作顿了顿，直呼其名实在不大礼貌，不过俞锦觞是小公爷，傅彦却不过一介白衣，这样称呼也没错。 只是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俞锦觞也感觉到了她似乎不大高兴，讪笑两声，他可没有什么与小娘子相处的经验，实在不明白傅清颜为什么不高兴。 这不过是小事，傅清颜也没有计较，伪装好了洞口，回到俞锦觞身边。 “你干什么”俞锦觞见她伸手，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活像个要被非礼的良家少女。 傅清颜翻了个白眼“你要是还想要你那条腿，就别乱动。” “你会医术”俞锦觞惊讶道，哪家的小娘子会去学医术傅家便是隐居山林，日子过得拮据些，也不至于要让家中小娘子学医谋生吧 傅清颜懒得理会他心里在想什么“有刀吗” “你想干什么”俞锦觞微微瞪大眼。 “快点儿”傅清颜不耐烦地催促道。这个小公爷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慑于她的淫威，俞锦觞摸出靴子里的匕首递给她。反正他现在这状况，就是这小娘子想对他做些什么他也阻止不了，俞锦觞幽幽地叹了口气。 傅清颜低着头，再次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陷危局 俞锦觞身上刀口、擦伤不少，但最严重的就是右腿上那道刀伤。 傅清颜拿匕首割开他腿上的布料，俞锦觞受伤之后又被傅清颜扶着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山洞，伤口没被处理过，这时候已经不再流血，化脓了。 没有药傅清颜眉心紧皱，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伤口还是其次，可若是风邪入体，引起高热，那便麻烦了。 她站起身，往洞外走。 “你干什么去” “采药。” 俞锦觞阻止道“若是再碰上那些黑衣人，你可跑不掉了我这伤口不算严重，不需你冒险。” 傅清颜面无表情“放心，我没那么无私，就在附近，若是有药材便算你命好，否则，你就听天由命吧。” 况且，除了伤药，她之前提前准备的药包泡了水，失了大半药效，总要再准备一些防身的东西。 俞锦觞没等多久，傅清颜便回来了，便如她自己所说，她也不敢走远。 “把这些嚼碎了。”傅清颜分出一些药材递到俞锦觞嘴边。 俞锦觞看着还沾着些泥的药草，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头“这不能洗洗吗” “哪儿那么多事儿”傅清颜厉声道，这山洞离水源不近，她可没有胆子单独去。何况，命重要还是干净重要 她冷着脸捏住俞锦觞的下巴，把一把药草全部塞进他嘴里，然后合上他的嘴。 “嚼”傅清颜命令道。 俞锦觞再委屈，也只能乖乖照做。 傅清颜又捋起他的衣袖，拿匕首划下一块他的里衣。 “吐出来。”傅清颜用布料接住他嚼碎的药草。 “火石。” 俞锦觞从胸前掏了火石递给她，嘴里一阵阵的苦味儿“能不能轻一点儿” 傅清颜也没功夫和他多说，将匕首放在火堆上烤了烤，四下看了看，又捡了一根树藤在手里。 “张嘴。” 俞锦觞不明所以，却还是张开了嘴。 傅清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树藤塞在他嘴里，右手握着匕首将他腿上结的那层薄薄的血痂刮了下来，前后不过几息，俞锦觞的惨叫被堵在嘴里，少年俊秀的五官疼得几乎有些扭曲了。 活了十多年，俞锦觞还没受过这样的苦。虽然学习骑射的过程里免不了受伤，但他就是擦伤了一道小口子，那些太医也要小心翼翼地医治，哪里像傅清颜这么简单粗暴。 “忍着。”傅清颜敷衍性地安慰了一句，将他的伤口包扎起来。 俞锦觞吐掉嘴里的树藤，额上冷汗涔涔，各种情绪涌到嘴边，最后化作一句“小娘子，你可真是厉害” 傅清颜只当他在夸自己，放下匕首，坐在火堆边。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脑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松。 “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救你”沉默了一会儿，傅清颜忽然开口问俞锦觞。 俞锦觞一怔，眸中全是复杂“早在我的马发疯的时候，就已经发了信号。” 但是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人来救他。 “这种情况，只可能有两种原因。”俞锦觞声音低沉。“一是皇家的侍卫里有人反叛了，二则是他们被人绊住了。” 俞锦觞心中完全没有表面那样平静，第一个原因，要知道那些侍卫都是同赵琰一起南征北战过来的，堪称心腹，若是这些人都被买通了而第二个原因，没有叛徒，负责他的护卫怎么会被绊住 傅清颜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盯着燃烧的火焰“那要多久才会有人来救你” 俞锦觞叹了口气“最迟应该是明早撑到明早，就安全了。” 傅清颜的神色完全没有轻松起来，他们现在一残一弱，虽然躲在了山洞里，但只要被那些黑衣人发现，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傅清颜没有抛下俞锦觞，一方面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傅清颜做不出以怨报德的事，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以俞锦觞的身份，一定会有人来救他。而傅清颜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在没有人特意来救她的情况下，独身一人走出山林基本是不可能的。 只有跟着俞锦觞，她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一片静谧中，傅清颜的肚子咕得叫了一声，俞锦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傅清颜恼怒地回头看着他。 对上傅清颜威胁的目光，俞锦觞识相地端正了表情。这时已过正午，傅清颜早晨吃的东西早就消化干净了，何况一上午又是落水又是逃命，她还没一次性干过这么多体力活儿，现在正是又累又饿。 俞锦觞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纸包“这是我今天早上带的肉干。” “你怎么什么都有”傅清颜忍不住道，她接过纸包打开，拿了一块肉干慢慢吃起来。 俞锦觞有些得意“这是我姨父教我的，像到山里打猎，一定要把东西准备齐全，保不准就用上了我姨父就是陛下。”他来了谈兴，滔滔不绝地讲起赵琰带他进山打猎的趣事。 傅清颜对那位陛下不熟，傅彦登上高位之后，她倒是被召见过一回，赵琰跪坐在重重帷幕后，身着玄色深衣，高高在上，威严得让人不敢直视。那时候，即便是已经做了太子的赵裕，也难以揣摩他的心思，丝毫不敢违逆于他。 傅清颜实在没法把俞锦觞嘴里大大咧咧，没有任何架子的姨父和未来高深莫测的帝王联系在一起。 她抬起头看着俞锦觞，眼前的少年尽管一身狼狈，可是眉目间神采飞扬，便是在这般境地下，也不见沮丧颓唐。 上辈子，这个少年永远地埋骨在了西山之上，他的死亡也促成了大渝最尊贵的那对夫妻决裂。不知道这一世，事情会不会有些不同。 俞锦觞察觉她盯着自己，玩笑道“是不是发现小爷俊朗无双恨不得以身相许” 傅清颜再次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突然，俞锦觞收起笑，一脸端肃，他竖起耳朵听着洞外的声音。 傅清颜也心里一紧，屏住呼吸，洞外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 “躲到那边去。”俞锦觞吩咐道，他捡起地上的匕首塞在傅清颜右手中。“若来的只有一人，我们一起杀了他。若是人多，你便不要管我，往外跑便是，我会想法子拖住他们。” 傅清颜握紧了匕首，左手微微颤抖。 “别怕。”俞锦觞对她安抚一笑，“只要我活着，绝没有让你出事的道理。” 傅清颜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我们不会有事的。” “对，我们都要活下去。”俞锦觞将手上的小弩换上新的弩箭。 傅清颜躲进山洞中的阴影处，凸出的山壁将她娇小的身影完全遮住。 俞锦觞微微垂着头，神色晦暗，其实他心里完全没有把握，他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险境。只是面对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娘子，他不能露怯。 早死的亲爹啊，你可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我死了咱老俞家可就断根了，你可千万要保佑你儿子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救杀神 洞口的伪装被拨开，阳光照进阴暗的山洞，俞锦觞手上的弩箭蓄势待发。 划空而过的弩箭被来人用刀挡飞，少女娇叱一声“谁” 俞锦觞猛地抬头，看清来人面容，又惊又喜“楚大哥，秋荻，楚莹原来是你们” 来人也松了一口气，高秋荻和楚莹扶着楚家少主楚烨走到他身边躺下。 “楚大哥这是怎么了”俞锦觞这才发现三人的状况实在算不得好。高秋荻和楚莹还罢，楚烨却是面色苍白，右肩血肉模糊，左腿上还有一支被削了杆的箭头。 俞锦觞变了脸色“小娘子，是自己人，快出来救命” 傅清颜默默地从藏身之处现身，楚莹和高秋荻这才发现了她，不由有些戒备。楚莹皱了皱眉“她是谁” “自己人自己人。”俞锦觞解释道。“小娘子医术高超，我这腿就是她包扎的。” 楚莹还是有些怀疑“真的假的” 傅清颜没说话，她真的一点也不想救楚烨。仔细算来，在未来，傅家和楚烨应当算是政敌，楚烨和宁国公狼狈为奸针对自己爹爹，傅清颜不趁机会报复他就算好了，更别说主动救他。 “自然是真的。”俞锦觞又转向傅清颜，“还请小娘子出手。” 傅清颜扫了楚烨一眼，“我为什么要救他。” 俞锦觞还以为她在为楚莹的怀疑闹别扭，便对楚莹道“快道歉” 他用眼神示意，咱们这几个人里可只有这位小娘子会医术，而且看她方才给自己包扎的手法，还颇为熟练，医术相当不低，你还想不想要你哥的命了 楚莹同样用眼神问你确定她能救得了我哥 爱信不信，反正不是我哥俞锦觞翻了个白眼。 “请小娘子救我哥哥”楚莹立刻对傅清颜深深施了一礼。 楚莹比傅清颜略高一些，傅清颜微微抬着头看着她，眼神漠然“我为什么要救他” 高秋荻急了“你这小娘子怎么回事，不是说医者父母心吗你竟然见死不救” 俞锦觞也奇怪，看小娘子对他不离不弃的行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他摸了摸下巴，有些自恋地想，难不成只有他是与众不同的 不得不说，俞锦觞真的是想太多了。 楚莹看了看自家哥哥，他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半昏迷了。 楚莹父亲花心滥情，楚烨楚莹兄妹是他未发迹时的结发妻子所出，后来有了权势，后院就多了几十个妾室，孩子也是一窝一窝地生，再没去过人老珠黄的发妻房里。 庶出兄弟姐妹一大堆，却一天到晚只会和楚莹争宠抢东西，在楚莹心里，她只有楚烨一个亲哥哥，比她那个花心滥情的父亲重要了不知多少。 她猛地在傅清颜面前跪下“请小娘子救我兄长，楚家楚莹在此立誓，只要小娘子肯救我兄长一命，今后但有所求，只要楚莹能做到，绝无二话”说完，在傅清颜面前拜了三拜。 傅清颜被她这样的大礼惊得退了一步，一时不能言语。 高秋荻看楚莹这样，也跪了下来，涨红着脸说“只要你能救楚大哥，我高秋荻也愿答应小娘子一个要求，我虽然做不了高家的主，但只要我能办到，也绝不推辞” 傅清颜看着自己面前跪着的少年少女，一个是杀神楚烨的嫡亲妹妹，他的软肋之一；一个是未来驰骋沙场，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高家的家主。若是她救了楚烨，便是凭着这两个承诺，将来楚家和高家，也不能再针对她爹爹。 “我可以救他。”傅清颜沉声道。“请两位别忘了自己的诺言。” 其实再找借口，终归是傅清颜心软了。 如爹爹前世曾经对她说的，朝堂争斗，无关私情，不过是各自为政的主张不同罢了。爹爹便是被逼得步步败退，也未曾怨恨，而她，不过是，不服。 傅清颜既然答应了救楚烨，便没有再犹豫。她上前检查了一下楚烨的伤口，停住了动作。 “怎么了”急性子的高秋荻忍不住问。 “他伤得很严重。”洞口已经被伪装好，洞中光线全靠那一团跃动的火焰，傅清颜的侧颜在火光中线条温和。“他右肩看伤口应该是被猛虎所伤，想来，先是腿上中了箭，又顶着伤和猛虎周旋。他现在还能有一口气在，也是命大。” “没错”楚莹含着泪道。 她和高秋荻原本和一好的朋友一起跑着马，谁知道大家的马会齐齐发疯。只有高秋荻凭着高超的骑术勉强追上楚莹，将她从马上救下来。还没能松口气，又碰上黑衣人追杀，好在楚莹和高秋荻都是武将儿女，自小舞刀弄枪，一路逃命遇上了和大队人马脱离的楚烨。 楚烨原本是跟着赵琰的，马儿发疯后，意外落了单。 三个人汇合之后，凭着楚烨的身手，一起反杀了不少黑衣人，因此也引起了他们的围剿。混乱中，楚烨为了保护楚莹，左腿中箭。三人好不容易杀光了围剿的数个黑衣人，又遇上一只猛虎，原本这些猛兽应该被驱赶到山林深处才是。 楚烨拼着重伤杀了猛虎，楚莹和高秋荻扶着他想找一个歇脚处，这便正好遇上了俞锦觞二人。 “小娘子，你能救我哥哥吗”楚莹面露希冀。 “救是能救，但现在我没有足够的药材。”傅清颜想，前世楚烨恐怕也是因为这一遭，才会瘸了左腿。即便没有她出手，楚烨也活了下去，还真是命大。 “有他二人在，小娘子出去采药也没事。”俞锦觞突然开口，“他们俩便是单独对上那些杀手，也是不怕的。” 虽然不愿意承认，楚莹和高秋荻于武学上的造诣实在比他高得多，天赋所在，勉强不得，俞锦觞表示，自己才没有嫉妒。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两个家伙也只会舞刀弄枪了。 傅清颜看两人的样子也不像识得药材的样子，还得自己亲自出马才行。 金乌西沉，洞中。 “按住他。”傅清颜轻声道，没有麻沸散，楚烨只能硬扛住取箭头的痛。其实就算有，傅清颜也不介意让他尝一尝这番滋味儿。 高秋荻和楚莹一左一右死死按住楚烨，傅清颜的匕首在火上烤过，随后又快又准地对准箭头，将他腿上的箭头取下。 半昏迷中的楚烨身体一挣，却因为被高秋荻和楚莹按住动弹不得，只有塞着树藤的嘴里一声闷哼。 俞锦觞咽了口口水，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啊 小娘子虽然医术不错，这下手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傅清颜取下箭头，干脆利落地撕了楚烨的衣裳，开始处理楚烨腿上和肩上两处大伤口，事急从权，也没有人提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傅清颜包扎的动作简单粗暴，即便在昏迷中，楚烨也不适地皱起了眉，旁边的楚莹虽然看得心疼，也不敢提出异议。 算你命大。傅清颜面无表情地想，这山里居然能找齐救他需要的大部分药材，楚烨这条腿也是保下了。 “剩下的小伤口把这几样药草嚼碎了敷上去便可。”傅清颜说完，也顾不得仪态，直接坐在一旁。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要处理楚烨的伤口，她必须全神贯注，半点松懈不得，最后已是出了一身大汗。 “小娘子，你还好吧”俞锦觞关心道，作为一个伤员，他什么忙都帮不上，方才只能屏气敛息，不打扰到傅清颜。 “没事。”傅清颜神色淡淡地回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破死局 “微臣雷堔，奉陛下之命前来救援”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树梢上，一队侍卫骑着马在山林中呼啸而过，为首的人高声呼喊。 洞内，俞锦觞等人对视一眼，惊疑不定。性急的楚莹站起身，即刻就要出去。 “等等。”俞锦觞正要开口阻止，却被这一声打断。 楚莹回过头，兄长楚烨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哥哥，你没事了”楚莹又惊又喜，半蹲在他身边，“渴不渴饿不饿” 楚烨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我没事。” 楚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她对傅清颜道“多谢傅家小娘子了，回去之后，我楚家必有厚报。” 方才，他们已经互通了姓名，其实就是俞锦觞将傅清颜介绍给了楚莹和高秋荻，虽然他也只知道傅清颜的名字和身份，但是傅清颜不肯主动说话，也只能他来了。 傅清颜神色淡漠“不必，只请楚姑娘和高家郎君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便好。” 这话说得实在冷漠，高秋荻神情有些愤愤，这小娘子也太 楚烨的目光落在了傅清颜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神色淡淡地问了句“阿莹，你做了什么承诺” 楚莹连忙解释了，楚烨微微颔首，看来阿莹没有犯蠢，胡乱许出什么诺言。 “秋荻，也谢过你了。”他又对高秋荻道。 高秋荻红着脸挠挠头“哪里哪里，这是我该做的” “多谢小娘子出手，阿莹和秋荻的承诺皆是为我，我许小娘子两个承诺抵了他们，如何”楚烨声音虚弱，话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傅清颜看也没看他一眼“随你们，只请到时候楚少主不要食言而肥。” 楚少主楚烨挑了挑眉“小娘子放心，我楚烨这点信用还是有的。” 两人之间隐隐有一股气势对抗，俞锦觞左看看楚烨，右看看傅清颜，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人是头一回见吧山洞中的气氛有些凝滞。 “哥哥，外边儿不是来人了吗”大大咧咧的楚莹倒没有意识到汹涌的暗潮，不明所以地问。“你干嘛叫住我我们可以走了啊” 楚烨没有回答，转头看着俞锦觞“小公爷” 俞锦觞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懂啊”楚莹最烦这种有话不好好说的情况，总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智商欠费了。 俞锦觞认命地为她解释“以雷堔的身份，便是侍卫首领死了，也轮不到他来带队。” “你的意思是”楚莹喃喃道。 高秋荻的脸色白了“雷堔背叛了” “雷堔不是陛下和娘娘的心腹。”俞锦觞又加了一句。所以怎么也不可能是他来带队救人。 “可是别人都不知道啊”楚莹也反应过来，这样的话，那些权贵子弟岂不是 她猛地站起身“哥哥，我出去看看” 说完，白着脸往外走。 “我也去”高秋荻也道。 楚烨和俞锦觞都伤了腿，总要有人出去探探情况，娇娇弱弱的傅清颜怎么也不像学过武的样子。楚烨只能叹息一声“秋荻，拦住阿莹，看清了情况就回来，别让她由着性子意气用事。” 高秋荻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高秋荻就拉着双眼通红的楚莹回来了。他捂着楚莹的嘴，强行带着她进了山洞，才肯放开她。 “高秋荻”楚莹怒气冲冲地吼道。 往常高秋荻从来都跟着她鞍前马后，回回比试都输给她，楚莹知道他或许是放了水，却没想到他认真起来，自己居然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高秋荻低着头任她数落不还嘴。 楚烨皱着眉打断她“好了，怎么回事” 楚莹眼圈通红“那个雷堔把人都骗过去，然后然后” 她说不下去了。 楚莹捂着脸，低低的抽泣声在山洞中显得格外清晰。 “刘家姐姐，陆家的小娘子，还有沈家的郎君”高秋荻轻声补充道，“都被他们” 这些人虽然不是他们的至亲，却也是常常聚到一处玩闹的，便是称一句青梅竹马，也是使得的。可现在，这些人却在他们面前被人残忍地杀害。 楚烨神色未变，他早已猜到这般局面。 “秋荻，我记得你们这些孩子之前不是发明了一套自己的暗语吗去外面做上标记。”楚烨吩咐道。 俞锦觞看着他“楚大哥，你是要把人都聚到一处来” “若是不聚在一处，只会被人当做猎物。”楚烨眼神幽深。 “可若是都到这里，一定会被发现，到时候便只能硬碰硬了”俞锦觞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觉得我们能挡住吗” 楚烨冷声道“挡不住也要挡。或者说，你还有更好的方法” 俞锦觞恨恨地捶了一把地面，他的确没有更好的方法了雷堔虽然不是帝后心腹，却也算得上侍卫中的精锐了。作为侍卫精锐的雷堔都背叛了，他们能不能在明早等到救兵完全是个未知数。 这个山洞一时是不会被发现，却不能保证一直安全。正如楚烨所说，与其散落四处被人当猎物射杀，不如聚在一处，好歹有个鱼死网破的资本。 “明早不能脱困”一直沉默着的傅清颜忽然开口。 俞锦觞笑得有些苦涩“怕是不行了。” 洞中火焰熊熊燃烧着，树枝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傅清颜盯着火焰，沉声道“我或许有法子能拦住那些黑衣人一段时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傅清颜缓缓开口“这西山之上药材齐全，能让我配齐一味药散引兽粉。” “之前楚少主受猛虎所袭，想来这山中猛兽并未被清理干净。这引兽粉能引来百兽，或许能作破局之用。” “驱虎吞狼”俞锦觞失声道，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只是猛兽不识人，若是真引了来，你我也会有危险。”傅清颜冷着脸。她真是不明白，重活一回，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俞锦觞拍板决定。“有劳小娘子出手了” 楚烨也赞同，他们俩同意了，楚莹和高秋荻便没有意见。 “不知小娘子师从哪位杏林高手这一身医术实在高明。”楚烨意味不明地问，引兽粉这样作用奇异的药散，他此前从未听过，想来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配的。 傅清颜沉默了一瞬才说“家师久居山中，于世俗之间并无名声。”你不知道才正常。 傅清颜也没有说谎，这辈子，她还没拜师，她的师傅也还没从山中出来。 “是吗”楚烨笑了笑，不知道有没有相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离西山 “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张婴跪坐在案几后，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让人完全看不出她才被自己的心腹之一背叛。 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跪在殿中，温顺地伏着头，一言不发。 张婴不带什么感情地看着男人，眸中也不见怒色“李大监，本宫和陛下，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着那些人做事。” “娘娘和陛下对奴才都是极好的。”李大监声音恭顺。 张婴低头看着他“所以你有什么理由要帮着那群世家做事难不成你觉得，那些所谓的百年望族还有翻身的机会” 李大监的瞳孔缩了缩“娘娘” 这回的事，明面上都是前朝几个遗留的世家一手谋划的，而他们，远远称不上百年望族。 长安城中能称得上百年望族不过那几家。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张婴想，这些世家，真是觉得自己动不了他们 张婴和赵琰早就算到这一场，或者说，整个西山之行，本就是一个引蛇出洞的计谋。只是张婴没有算到，作为自己心腹之一的李大监会背叛。 “娘娘，人这一生，总是会有一些痴念的。”李大监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头上悬着一把即将落下的刀，神情如常。“奴才愧对娘娘信任，万死难赎。” 他抬起头，七窍涌出乌黑的血“娘娘奴才小公爷” 张婴终于变了脸色，她起身走到李大监身旁，拽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李大监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他张了张嘴，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张婴松开手，鲜血浸染上她月白色的裙摆，像开出一朵妖冶的花。 赵琰一身煞气走进内殿，黑色的披风上有着星星点点暗褐色的血液。 “婴娘。”他上前握住张婴的手，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李大监。“可问出什么了” 张婴失神地说“小锦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小锦和随你打天下的功臣子弟” 赵琰勃然色变“什么” 他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来袭击他的那队人马虽然来势汹汹，可跟随他的人却没有几个死在西山，大都是受了轻伤。 “婴娘，没事的，小锦不会”赵琰安慰道。 张婴却不由自主地挣脱他的手，踉跄着后退几步。 赵琰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手指不自然地动了动，心中刺痛。在婴娘心中，他的地位还比不过小锦吧，若是小锦真的出了事 他不愿再想下去，转身往殿外走去。 “婴娘，我会把小锦平安带回来的。”赵琰沉声道，眉目间一片肃杀。 张婴抬眸看了看他的背影，右手忍不住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傅清颜两鬓边全是汗水，她抬手抹了一把，站着泥的手在脸上留下一道污迹。 山洞口，猛兽低啸和刀戈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傅清颜身边负伤失去行动力的人越来越多，这么多人中，只有她会医术，从黑衣人发现山洞起，她就没有歇过气。 抬眼间，她余光看见柳依依拿着丝绸帕子给受伤的赵彰擦汗。原来他们之间的因果是在这里结下的，赵彰救了柳依依，而在未来，柳依依不惜一切也要嫁给他，为了让他登上帝位，差点葬送了整个柳家。 “小娘子，先喝口水吧。”俞锦觞递过来一个水囊。 “谢谢。”傅清颜接过来喝了两口。“小公爷，若是再拖下去，咱们恐怕撑不住了。我手中药材有限，这些受伤的人若是身上怕会落下病根和残疾” 俞锦觞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 楚烨虽然受了伤，却由楚莹和高秋荻护着在洞口指挥着有些武学根基的少年少女抵抗。 “阿莹，怕不怕”被楚莹护在身后的楚烨轻声问。 “有哥哥在，我不怕。”楚莹脸上沾了不知道谁的鲜血，杀气腾腾，馥郁的五官越显艳丽。 他们身旁的人越来越少，一群没经过大事的少年少女哪里比得上为了杀戮培养出来的杀手。 楚莹和高秋荻算是同辈中的翘楚，此时身上也是大伤叠小伤，两个人背靠着，借此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阿莹，能和你在一起，便是死我也是开心的。”高秋荻忍不住说。 “呸”楚莹呼吸急促。“胡说什么，咱们不会死的” 她抬手架住黑衣人砍来的长刀，右手虎口被震得隐隐作痛，咬着牙向上一掀，将黑衣人击退。就在同时，有黑衣人盯上了右腿受伤的楚烨，长剑刺向他的心口。 “哥哥” 楚烨右手握着一把短匕挡住攻势，左手抓住黑衣人的手腕一折，匕首飞向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人倒下，楚烨右肩的伤口却也因此崩开。 楚莹再不敢离他远了，和高秋荻一左一右守着楚烨。 “大渝皇帝陛下在此，尔等宵小，还不束手就擒” 山洞中傅清颜等人纷纷看向洞外，一阵厮杀声过后，披着黑色披风的赵琰大步走进洞中，直直到了俞锦觞面前“小锦，你有没有事” 看着活生生的俞锦觞，赵琰心里悬着的那口气终于放了下来。他上下检查着，确定俞锦觞身上除了这一处腿伤再没有其他，才松开眉头。 “姨父，我没事”俞锦觞有些无奈地被他摆弄着。 “这就好，这就好”赵琰拍着他的肩膀。“臭小子，可担心死我了” “这回多亏大家齐心协力，楚大哥临危不惧，这才撑到您来。”俞锦觞又指着傅清颜，“还多亏了这位傅家小娘子，她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赵琰扫了一眼傅清颜，恢复了帝王的高高在上“做得不错，朕之后重重有赏。” 他说完，一把将俞锦觞背起“走，姨父带你回去。” 傅清颜惊诧地望着两人的背影，这是那个冷血无情，高深莫测，毕生致力于和世家死磕的陛下吗 俞锦觞趴在赵琰背上，冲傅清颜挥了挥手。 比她心里更不是滋味儿的当属旁边的赵彰，这世上少有人会被亲爹忽略到这个境界的。从他旁边走过，却连一丝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赵彰不由得苦笑一声，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没想明白，究竟他是父皇的儿子，还是俞锦觞是父皇的儿子这世上哪有儿子还没有外甥来的亲的 陛下，娘娘，还有俞锦觞，分明他们才是一家人啊 柳依依看着他，眼中满是心疼，“殿下” 赵彰掩去失落，对她疏离地笑了笑。户部尚书的女儿，柳祭酒的孙女，若是 赵彰有些心动，若他无心帝位，就不会听从生母的吩咐殷勤地往张婴面前凑了。 柳依依他看着少女娇美的脸庞，有些出神。 柳依依在他的目光下，渐渐红了脸“殿下，我们走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说权谋 “来来来”姜浩拉着傅清颜跨过门口燃着的艾草盆。“一定要去去晦气。” 傅清颜有些无奈，她一向不信这些。不过她自从重活一回以来，确实是倒霉连连，只当是求个心安了。 “阿娘”傅清颜抓着江氏的袖子撒娇。 江氏叹了口气，自从得了宫中来人传信，西山受困，傅彦父女滞留数日才归，着实让江氏担惊受怕了许久。只是这人祸不是他们父女能控制的，江氏便是生气也知道怨不得他们。 “这几日可有吓着”江氏摸了摸女儿的脸。 “并没有。阿娘，我想你做的莲子羹了，你现在做给我吃好么”傅清颜眼巴巴地看着江氏。 江氏的心顿时软成一片“好好好，阿娘这就给你做。” 姜浩同情地看了眼自家惨遭无视的师傅。 傅彦自然什么也不敢说什么，默默跟着母女俩进去了。 下午，阳光正好，傅彦带着女儿和弟子搬了几把竹椅躺在院子里，将西山之事细细讲与姜浩听。 “所以西山围猎表面上是前朝皇室扶持起的世家不甘手中权柄被收回，妄图垂死挣扎，安排了杀手在西山截杀陛下和众大臣。但其实陛下早已料到此事，故意引蛇出洞，借此打压世家。”姜浩道。 傅彦点了点头“表面是如此，可又不仅是如此。”傅彦在西山出事后，选择一路紧跟赵琰，果然是有惊无险。 姜浩听得茫然“这又是什么说法” “你觉得呢”傅彦反问他。 若是事情并非表面看来的那样简单 按照师傅和咳咳，师姐所说，跟随陛下左右的朝臣并没有什么伤亡，反而是朝中重臣的儿女遭了殃，被人围剿 “西山的杀手绝不仅仅是那些前朝世家派去的”姜浩斩钉截铁地说。“这样做对他们根本没有好处。不对这样做根本没有什么好处啊” 傅彦点了点头“如今长安城中的世家，可以分为两类，一就是由前朝皇室扶持，曾经权倾朝野，却又在改朝换代之后，即将失去话语权的世家；二则是真正传承百年，朝代更迭也屹立不倒，底蕴深厚的世家。在后者眼里，前者无论怎么风光，也不过是沐猴而冠。” “老师的意思是，这西山围杀背后真正的主谋，是后者”姜浩还是不明白。“他们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你可知当今陛下称帝最大的依仗”这些事情原是远在山野的傅彦不该知道的，只是当日去柳府拜访，可不仅仅是见了老师。“其一是皇后娘娘的母族张家倾尽全力，为他军械物资；其二是已故的俞大将军战无不胜，为他养出了一支攻无不克的精兵。” “长安城里真正的百年望族可以接受一个乡野出身的皇帝，却不能坐视他不为自身钳制。前朝是皇帝与世家共治天下，正是因为世家势大，前朝各个皇帝才会扶持起效忠自身的世家。如今新朝初立，当今陛下显露的性情却不是温和谦逊，颁布的诏令显见着是要打压世家，这便不是这些百年望族能忍的了。” “而要想陛下向他们低头，首要的便是要卸下他的左膀右臂张家和俞家。” “而这两者与陛下的联系，始终绕不过一个人已故的俞大将军独子，俞锦觞。” “长安传闻，皇后娘娘没有儿女，将这个外甥视如己出，陛下也将他看得比自己的儿女更加重要。俞大将军唯有一妻张氏，俞锦觞是二人的独子，俞大将军战死，俞家只剩孤儿寡母，若是俞锦觞意外出事，俞大将军一手带出的属下和军队必定不满，此为其一。” “皇后贤德，张家现任家主中庸，唯皇后马首是瞻。皇后娘娘是个聪明人，追随陛下的人中，有不少是因为她慧眼识英才得以担当重任。可恰恰因为她是个聪明人，这就成了死局。” “聪明人往往会想得太多，若是俞锦觞身死，皇后娘娘一定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陛下为了接管俞大将军死后的兵力，是不是他已经开始忌惮俞家和张家亲密无间的联合和她这个皇后于朝堂上的影响了。” “甚至，这一场西山围杀是不是陛下默认的，或者，其中也有他的手笔。” 说到这里，傅彦不由得叹了口气。 姜浩惊得张大了嘴“这这”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半晌，姜浩才回过神“这样说来，好在小公爷没有死在西山，否则长安城里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动荡。” 自小长在长安城里的姜浩自然认识小公爷俞锦觞，只是他从没有想过，一个纨绔，背后竟然牵扯着这样多的利益纠葛。 他忍不住想，或许他纨绔的名声正是自污，或是有人故意将他养成这样的性子。 傅彦看着傅清颜，从西山回来之后，陛下单独召见了他，言语中提及娇娇儿一身医术出众，救下了许多人，要加以封赏。 傅彦从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会医术，而医术，还那样高。 姜浩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既然小公爷活着，那陛下和娘娘会怎么做，那些世家” “遭此算计，按着陛下和娘娘往日的行事作风必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傅彦嘴上这样说，眉心却紧锁，传承百年的世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别说现在俞锦觞没死，便是俞锦觞死了，帝后固然决裂，却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势必会发生一番大清洗。 傅清颜躺在竹椅上，双眼紧闭，神情恬淡“既然他们做了，就一定留了后路。” 傅彦和姜浩的目光都停在了傅清颜身上。 “小师姐，”姜浩殷勤地起身为她倒了一杯茶，捧到她身前，“请为我解惑。” 傅清颜睁眼看着他狗腿的姿态，颇觉无语，还是接过茶抿了一口，将茶盏放到一旁。 “俞锦觞若死，一定会引起皇后娘娘震怒，不管他们做的手脚有多隐秘，既然做了，就不可能毫无痕迹。”傅清颜娓娓道来，“尤其是这样大的手笔，若无人背叛，与杀手里应外合，西山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迟迟不来救兵。” “所以定是有人背叛，而且背叛的人不仅身份不低，更可能是帝后心腹。”阳光撒在傅清颜莹白的侧脸上。“那日我见过皇后娘娘一面，她的确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女子。连我们都能猜到的事，皇后不会猜不到。能传承百年的世家不会缺聪明人，他们也一定料到了事发之后的情形。” “那么，为了让帝后无暇找他们麻烦，只有让第三方入局。”傅清颜神色淡淡，前世今生加起来，原本笼着迷雾大的一切就变得再清楚不过。“有的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傅彦心念急转，不可置信地站起身“不可能” 他们若真是那样做了，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为什么不可能”傅清颜对上自家父亲的目光，“爹爹，在他们那些自诩为高贵的世家子弟眼中，牺牲些许平民算什么呢在这些贵族眼里，只有他们自己的命，才算是命啊。” 傅彦被她漠然的眼神逼得后退了一步。 他不愿意相信，理智却告诉他，娇娇儿说得没错，正是因为如此，这些才敢有恃无恐。 姜浩实在跟不上父女俩的死路，一头雾水地插话说“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什么牺牲，什么平民” 傅彦没有说话。 傅清颜只说了一句“这种情况下，能与帝后为敌的，只有外族了。” “你是说，那些世家勾结外族”姜浩高声道，说到最后几乎破了音。“怎么可能他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异族曾经在中原烧杀掳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傅清颜清清冷冷地瞧着他“那些世家，什么时候考虑过平民百姓的死活，左右刀是不会落到他们头上的。” 说到这里，傅清颜讥讽地笑了一声。 上辈子，俞锦觞死在西山，之后边关八百里急报，异族叩关，边境数座城池惨遭屠戮。在这种时候，朝中绝对不能再起动荡。不管帝后心中有何心思，也只能按下西山之事，安抚众臣。 俞锦觞之死也导致了曾经在俞大将军麾下的士兵发生哗变，有心之人煽风点火，何况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大渝已经没有能力再和异族开战了。 大渝和异族建交，为了大局着想，帝后不能动世家，俞锦觞的死只能当做意外，于是俞锦觞的母亲张氏用三尺白绫在国公府门前自尽，帝后决裂。从此，皇后娘娘张婴避居椒房殿，之后数年，不见外人。 姜浩看怪物一样瞧着傅清颜，自己这小师姐真的只有十三岁吗这脑子是怎么长的，简直是妖孽啊 “爹爹，你我身份，除了空自喟叹几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傅清颜安慰了一句。 傅彦完全不觉得安慰，不过他也明白傅清颜说得对，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他道“惜我儿不为男子。” 若娇娇儿是男子，便不必困居在后宅之中，浪费自己的才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将别离 “竖子，竖子” 紫宸殿中传来帝王暴怒的吼声，殿门的宫女、太监并一众侍卫纷纷低眉敛目，只当自己是个死物。 就是帝王最信任的內监陈全也被他赶了出来，站在殿外抹汗。 张婴带着两名女官往这边来了，见了她，陈全仿佛见了救星“娘娘，您可算是来了” 张婴朝他点点头，对身后女官道“你们且在此处等一等。” 紫宸殿里一片狼藉，赵琰几乎将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张婴叹了口气，果然是气狠了，换了平时，哪里舍得砸这么些。 “婴娘”赵琰脸上余怒未消，“你怎么来了” 张婴上前做到他身旁“陛下砸了东西，心里可觉得好受了一些” 赵琰皱着眉头“婴娘” “我知道。”张婴握住他的手，“陛下，我都明白的。” “当初咱们再如何艰难，也没朝这些异族低过头，现在可倒好，突厥在我大渝烧杀掳掠，朕还要低头求和这当的是什么狗屁皇帝”赵琰双目赤红。 他一把将头上的冕旒摘下，狠狠摔在一旁。 张婴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暴怒。赵琰原本只是个山野农夫，家中也有娇妻幼子，却因为战乱被强行征兵上了战场。等他略有了权势，回乡却发现家乡已成一片焦土。原来中原战火四起，异族趁火打劫，赵琰的家乡因此遭了殃，他的妻儿连尸骨都寻不到。 “陛下。”张婴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我们得忍住，我们要忍下去” “那要忍到什么时候”赵琰说。他以为做了皇帝便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事实却是，他还得忍，他连撂挑子不干都不行，因为有太多人为了他的皇位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忍到大渝安稳，忍到能将他们连根拔起的时候”张婴声音坚定。“而在那之前，无论有多屈辱，我们都要忍住” “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陈全惊慌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滚开”赵雅一把推开他。 赵琰有两个女儿，赵欣、赵雅，两个人并非同母所出，但相差不过一岁，玩得还是极好的。赵欣年长，已经订了婚，所以这回与突厥议和之时，对方要求赵琰嫁公主和亲，符合要求的便是赵雅了。 虽然赵琰与两个女儿不亲近，但赵雅毕竟是他的女儿，陈全自然不敢碰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不管不顾地闯进去。 “你这是做什么”赵琰面对儿女，还是十分威严的。 “父皇”赵雅在他身前跪下，“父皇，我不要去突厥求求您，我是您的女儿啊，您怎么舍得” 赵琰哑然，如果可以，他怎么忍心把自己的女儿嫁到突厥只是时势如此，便是他自己，不也得低下头认突厥为兄么 “你是我大渝的公主，你既然享了这名号，就要担起这份责任”赵琰别开头，狠心道。 “不那赵欣呢凭什么是我凭什么”赵雅高声叫道。 “你疯了么你姐姐已经定亲了”赵琰厉声道。 赵雅眼中含着泪“不是还没有成亲吗” “够了”赵琰目光森寒。 赵雅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忙上前抱住父亲的腿“爹爹，爹爹，你前日不是封了一个县主吗让她去。让她去啊” 赵琰愣了一瞬，前日为了奖赏那个叫傅清颜的小姑娘，他奉她为县主。因着没有食邑，也就是一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赵雅此时提起，让赵琰忍不住动了心，若是可以，他自然也不想把女儿嫁给那个年纪几乎比他还大的突厥大汗。 “婴娘” 张婴摇了摇头“陛下，他们要的是您的女儿。九十九步都做了，没有毁在这最后一步上的道理，我们不能让突厥借题发挥。” 突厥大汗不是傻子，他们要的是赵琰的女儿，要赵琰投鼠忌器。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女子，是糊弄不了他们的，何况张婴想，她绝不会让一个聪明甚至医术绝伦的女子，怀着怨愤去到突厥。 或许冷情了些，可赵雅是赵琰的女儿，不是她的女儿。 赵雅怨恨的目光投向张婴“你是故意的皇后娘娘，你好狠的心披着一张贤良的皮，却要这样害我” 她面容扭曲地扑向张婴，却被赵琰一脚踹开。 “够了”赵琰额上青筋暴跳，“你闹了够吗闹够了就回去好好备嫁” 赵雅伏在地上低低抽泣。 她不会嫁去匈奴的，绝不会 近日长安城里最大的笑料，大概就是皇家姐妹反目，妹妹抢了姐姐的未婚夫婿。即便是因着时局未定，被拘在家中的傅清颜也从姜浩嘴里了解了一二。 午后，傅清颜坐在院中看书，一块小石子打在她右肩。傅清颜放下书，皱着眉回头，又是哪家的顽童 一回头，却不是什么顽童，而是一个大纨绔。 “小娘子”俞锦觞趴在墙头冲她不正经地笑。 “你这是干什么”傅清颜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这位小公爷真是一点不像高深莫测地皇后娘娘养出来的孩子。 “我下来咱们再说。”俞锦觞说着就要翻墙下来。 “等等”傅清颜话音刚落，俞锦觞一个潇洒的翻身，摔了个四仰八叉。“这下面有个坑” 傅清颜无奈扶额，赶紧上前扶起他。 “小公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傅清颜看不下去他摔了一身的灰，抬手帮他拍了拍。“你的腿好了好好的有门不走，偏要翻墙。” 俞锦觞被摔得龇牙咧嘴，听她这样说，颇觉委屈“还不是你爹，我带人上门拜访，他死活不肯让我见你，我只能借口尿急翻墙进来了。” “你见我做什么”傅清颜不明所以，他们又不是世交，她爹爹不让见才是正常的吧。 “我想当面向你道个谢。”说到这里，俞锦觞正色，直身对傅清颜行了一个大礼。“若非小娘子，我今日恐怕没有命站在这里了。” “是你先救了我。”傅清颜说。 “哈，这就叫好心有好报。”俞锦觞笑着冲她挑挑眉。 傅清颜一向冷淡，却也被他这怪模怪样的表情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喝茶吗”傅清颜举了举茶壶。 俞锦觞忙摇头“刚刚陪你爹爹喝了好大一壶了，现在肚子里全是水。” “小娘子”俞锦觞有些吞吞吐吐地唤了一句。 “嗯” “我得向你道个歉” “什么”傅清颜略带惊讶地看着他，“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 俞锦觞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之前边关八百里加急来的消息吧” 傅清颜点头“长安城中，大概没有人不知道了。” 传令的士兵从城门一路疾行到皇宫，身后的令旗血迹斑斑。 “如今天下将将平定，我朝没有能力和异族再打一仗了。”俞锦觞的眸子暗了暗，“突厥大汗同意议和，却要我姨父尊他为兄，再嫁一个女儿到突厥和亲。” “该去和亲本是行二的赵雅，可是”俞锦觞顿了顿，这种事情便是放在平民百姓家里也是极大的丑事，何况一举一动被天下人看着的皇室。“她在宴饮之时下药和姐姐的未婚夫婿” “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傅清颜涨红了脸。 俞锦觞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一片绯红，他干咳两声“所以现在和亲的人选从赵雅变成了赵欣。” “那同我有什么关系” “之前赵雅为了不去和亲，向我姨父进言，要被新封为县主的你替她和亲” 傅清颜紧紧地按住了衣袖。 “别担心，这是不可能的。”俞锦觞忙道。“没有叫你一个与此事毫不相干的小娘子献身的道理，况且，你还是我和楚大哥他们的救命恩人。” “不过”俞锦觞又来了转折，“赵雅再怎么不对，终究是我姨父的亲生女儿，为着这件事，姨父心里不太高兴，所以” 他不自然地避开傅清颜的目光“本来你爹爹是柳太傅的弟子，又是名臣之后，会留在长安做个清贵的官职，现在，姨父要他去那个那个夷山县，当县令。” 一个俞锦觞连名字都记不清的县城，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好地方。俞锦觞心里实在心虚，可姨父赵琰正为了突厥的事气不顺，他话都没说完就被撵出来了。他也找姨母求了情，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离了长安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了。 姨母却说，若那傅彦是个有本事的，迟早会回来，用不着他操心，若是没本事，那便是他自己的问题，与人无尤。 “可能再过几日就有旨意下来了，小娘子”俞锦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停的道歉只会显得言语苍白无力。 “没事，这又不是你的错。”其实这对他们傅家未必是件坏事。前世楚烨的阻挠，让爹爹只能在长安做个闲职空耗岁月，柳家没有理由为了爹爹对上楚家，爹爹几乎成了弃子。如今离开长安做个县令，虽然官职小，却是有实权，能做出成绩的。 傅清颜清清淡淡地看着他“你不必觉得抱歉，原也不是你的错。多谢小公爷好意前来提醒，清颜在此谢过，只是日后还是不要做翻墙这样的事了，容易叫人误会。” 傅清颜不承认自己是在迁怒，好好地救了人，差点被和亲了。便是她活了两辈子，方才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俞锦觞愣住了，明明傅清颜说的句句在理，偏偏这番话让他觉得如鲠在喉。 “没事，不用谢”他听到自己这样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有狼犬 吏部让傅彦前往夷山县出任知县的调令很快便下来了，应求贤令而来的众人中，傅彦得的官职竟是最低的。其他人大都留在长安任了清贵闲职，只有他去了堪称荒僻的小县做个品阶低下的知县。 唯一让人侧目的，便是这调令乃是陛下亲自过问的，和旨意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小竹篮。 “这是”傅彦看着前来下发调令的小吏。 小吏木着脸“这是陛下赏给县主的。” 赵琰只给封号不给食邑的操作着实让许多知情人狠狠无语了一把，傅清颜这个县主之位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不用向低品级的诰命行礼，还有那日皇后差人送来的金银。 眼见着小吏没有解释的意思，傅彦也不好再问下去，只能谢恩。 待小吏走了，傅彦提着篮子找到傅清颜。 “陛下赏的”傅清颜轻轻皱了皱眉，接过竹篮，将覆在表面的那层软布揭开。一只黄褐色皮毛的狗崽扑进她怀里，傅清颜一惊，连忙抱住它。 “这是陛下赏的”傅彦抽了抽嘴角。 嗯他的确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大部分女孩儿都拒绝不了毛茸茸的生物，傅清颜也不例外，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怀中小狗崽身上了，可怜的老父亲傅彦立刻被她抛在脑后。 小狗崽哼唧两声，像是饿了。 “爹爹，它好像饿了，我去找阿娘给它准备点吃的。”傅清颜左手提起小竹篮，右手抱着小狗崽往屋里去了。 被无视的老父亲无奈地摇摇头，叫上姜浩，去街上置办些东西。马上要去夷山县，夷山地处西南，比不得长安繁华，傅彦打算多买些上好的宣纸和笔墨，以免到时候没得用。 傅清颜在盘子里放上为小狗崽准备的吃食，它蹲在盘子边急不可耐地扑上去狼吞虎咽，傅清颜看它这样子，噗嗤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 小狗崽很是亲人，自顾自地吃着，俨然是要为了吃食出卖肉体。 傅清颜收回手，拿出小竹篮里的软布，一封信笺掉了出来。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信笺，打开，映入眼中的字体潇洒遒劲。 傅小娘子亲启 信笺写得满满的，傅清颜一目十行地看完，落款果然是俞锦觞。 “没想到这家伙的字还写得真不错”傅清颜撇了撇嘴，又忍不住笑起来，实在是他信里的口吻太俞锦觞信中先是又向她道歉，又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堆自己身边的小事，譬如他的腿明明好了还被逼着天天喝药，喝的药比黄连还苦最后才提到送来的这只小狗崽。 这只狗崽可是来历不凡，它的父亲可是跟在赵琰身边立过战功，甚至救过赵琰的命的狼犬。俞锦觞在心里道，若是有人欺负她，就关门放狗咬他 最后的最后，他还提到，小竹篮里有一枚令牌，若是傅清颜有事寻他，可以差人拿着令牌上国公府，但凡他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傅清颜握着那枚小巧的刻着俞字的令牌看了看“我可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领了俞锦觞的情，将令牌好好收了起来。 看着姿态可爱的小狗，傅清颜突然念头通达，不由勾起了嘴角。 摸了摸小狗崽的头，她捋起袖子到院子里帮江氏洗衣裳。 “娇娇儿，你笑什么”江氏温柔地笑着，“这几日你都不大高兴，今日怎么欢喜起来了” 江氏以为是之前西山的事吓到了自己的女儿，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盼着多过些日子她自己忘了。 傅清颜这几日神思不属，更多其实是因为那日俞锦觞翻墙进来告知她，她差点要和亲突厥一事。比起西山上的生死存亡，这件事更让她胆寒，也更清晰地认识到，如今的她，如今的傅家，只能任人摆布，生死只在于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今日俞锦觞的来信言语赤诚，傅清颜向来拒绝不了别人对自己的好，俞锦觞这样周全，便是冷清如她，也不由觉得感激。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想明白了“阿娘，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就什么也不怕。” 江氏闻言，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自然，有阿爹阿娘在，谁都别想伤到娇娇。” 文轩阁，傅彦带着姜浩进了门口。 这是长安城里口碑相当不错的笔墨铺子，讲求的便是物廉价美。 赵裕低头扒拉着算盘珠子，听着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客官随意看，咱们这儿的笔墨纸砚最是齐全了，保管有您想要的” 傅彦在柜台前停下“可有上好的生宣” “您来得凑巧，今日正好补了货”赵裕抬起头，忽然惊喜道，“先生竟然是您” 傅彦也相当惊讶“原来是你，你这是” 赵裕满脸堆笑“我在这儿当账房，帮忙照看着生意。” 这份工对于赵裕来说也是意外之喜。因为一时冲动和人打了一架，将卖劳力的活儿给丢了，赵裕和双双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 这世道，要找一份活儿可不容易，赵裕虽然有些力气，却比不上那些正当壮年的汉子，识得几个字，又不算学富五车，再加上来历不明，赵裕在长安城里屡屡碰壁。 两个人只能靠着双双给人浆洗衣裳过活，最苦的时候，一天两个人只能分一个烧饼，实在饿得急了，赵裕连树上的麻雀也不放过，捉下来打牙祭。晚上饿醒，只能不停地往肚子里灌凉水。 半个月下来，赵裕和他家小婢女足足瘦了一圈。好在老天没打算真让主仆俩饿死，那日下雨，赵裕在文轩阁屋檐下躲雨，听见碰上文轩阁主人盘账，算了半日也理不清楚，赵裕实在听不下去，开口报出了正确的账目。 主人听得惊讶，招了他进门，又念了几笔账目让他算，赵裕不用算盘，几息就报出了答案。文轩阁主人拨着算盘珠子算了许久，竟是一笔不错，当即拍板让他留下做账房。 如今认字的本就不多，更别说精通数算的了。文轩阁的月钱虽然低了些，好歹能求个温饱，赵裕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自此，赵裕和双双终于是摆脱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你进过学”傅彦看他留在账册上的字迹颇有风骨，忍不住问。 “没有正经学过，只跟着一位先生学了几年。”赵裕答道。 傅彦有些可惜“观你字迹，可知那位先生定是不凡。如今天下安定，陛下大开恩科，你不妨前去一试。” 傅彦这是起了爱才之心。 赵裕眼神一黯，一则是他没有人举荐，二则他虽然自信，也不敢说自己学识足够，想过恩科，怕还是要找个书院苦读两年，或者 赵裕面带希冀地看向傅彦“先生先生收弟子吗” 若是傅清颜在此，就会觉得这番场面实在眼熟。上辈子，赵裕也是这么直白地提出了要做傅彦的弟子。 一直默默站在傅彦身后的姜浩高高挑起了眉，这居然还有抢师傅的他上下打量着赵裕，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当着人面挖墙脚，这小子什么意思 傅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沉吟半晌，还是拒绝了“老夫已经有了弟子。”他指了指姜浩。 “小友天赋极佳，将来成就定然不凡，我与玉彰书院的山长乃是旧识，我修书一封，你带着书信去求见，想必看在我的薄面上，他会给你一个入学的机会。”傅彦又道。 他认真思量之后，还是拒绝了赵裕，毕竟他精力有限，不一定顾得上两个弟子。在傅彦看来，既然收了弟子，就要倾囊相授。何况，他现在要去夷山县，夷山荒僻，到时怕有一段苦日子要熬，多一个人未必顾得过来。 赵裕笑得勉强，却也没有纠缠，因为他知道，向傅彦这样的人，决定了的事是不会轻易被言语所动摇的。“小子在此谢过先生了。” 傅彦摆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他接过赵裕递过来的纸笔，挥毫泼墨写就了一封信。 赵裕收好信，认认真真地对傅彦拜了一拜，将这番恩情记在心头。 之后，按着傅彦的要求取来他要的纸笔，赵裕默默按着最低的折扣算了钱。 “这似乎不够”傅彦皱了皱眉。 赵裕爽朗一笑“不过是为先生打了个折扣罢了，这点权力小子还是有的，只请先生不要嫌弃才是。” 傅彦知道他是为了心安，便点了点头，依着他的意思算了钱。姜浩自觉地抱起买来的纸笔跟着傅彦出去，跨出去的那一瞬回过头冲着赵裕飞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赵裕顿时黑了脸，重重地扒拉了一下算盘，小人得志 若是傅清颜在此，就会知道，前世今生终归还是不一样了。傅彦没有留在长安，也没有收赵裕为徒，所以赵裕主仆也不会住进傅家 甚至，和赵裕于微末时相识的姜浩也没有借傅彦之手进入玉彰书院，赵裕也不会在受傅彦精心教导后入玉彰书院和姜浩一起参加科举。 赵裕和姜浩，这对上辈子义结金兰的兄弟这辈子的命运竟好像互换了一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凤凰花 赵欣的母亲是下臣献给赵琰的舞姬。 在还不是皇后娘娘的张婴受伤以致不能生育之后，赵琰就默认收下了这些底下人的孝敬，几乎称得上来者不拒。 不过他从未对这些女子上过心，睡过了便忘，只有生下了儿女的得了名分。 赵欣的母亲便是因为生了她和弟弟，行三的赵奕才被封为妃。 赵琰只有两个女儿，赵欣和赵雅虽然并非同母所出，却因为年纪相差不过一岁玩得极好。赵欣是真的把赵雅当亲妹妹对待的，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从来少不了赵雅一份。 正因为如此，她对赵雅从不设防，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亲眼看见自己的妹妹和未婚夫婿躺在一张床上。 目睹这一幕的不止她，还有那晚来参加宴会的各家命妇，这便注定了这件事压不下去。 赵欣有些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她很想问问赵雅为什么，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徒劳地张了张嘴，赵欣靠着侍女，喃喃道“走我们走” 去突厥和亲的人选因此从赵雅换成了赵欣。 赵琰以为大女儿会像小女儿一样大闹一场，可赵欣却默默接了旨意，不哭不闹，在自己的宫殿里闭门不出。这反而让赵琰心生愧疚，事已至此，也不可能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张婴好好安慰她一回。 “娘娘。”赵欣对张婴端庄地行礼，偌大宫室中只有两人。 她原就是沉静的性子，出了赵雅这桩事后，更是沉默了。整日待在自己的宫殿里，不见外人，也不曾哭闹，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和亲突厥这件事。 张婴和她相对而坐“欣娘，听宫人说，你这些日子都不曾出过门。” 赵欣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只是犯懒，不愿意出门。” 为着她代替赵雅和亲这件事，她生母已经哭肿了眼，她弟弟赵奕甚至扬言要拿刀杀了赵雅和那杨家的郎君赵欣原来的未婚夫婿，还是赵欣拦下了他。 那种人哪里值得脏了自己的手。 赵欣闭门不出，一方面是为着来自妹妹和未婚夫婿的双重背叛，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瞧见别人同情怜悯的目光。 所有人都觉得，她和亲突厥同死了也无异。 “欣娘，事已至此，你只有这条路能走了。”张婴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赵欣低下头“娘娘，欣娘明白。” 张婴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可惜，运道不大好，摊上赵雅这样的妹妹。 “时势如此，非人力能改。”张婴又道，“可欣娘，路是人走出来的。” 赵欣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张婴。 “既然和亲突厥已经成了必然，便不要再埋怨。到突厥去，或许是另一种活法。”张婴握住她的手。“你是大渝尊贵的公主，便是如今我大渝受异族威胁不得不低头，你也不是那些异族能看轻的。” “嫁到突厥，你是突厥大汗的正妻，你想做什么自去取便是。欣娘，你自小聪慧，杨家那个小家伙原就配不上你。” 杨家肯用来尚公主的儿郎，自然不会是杨家未来的顶梁柱。 “将来如何，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 张婴轻轻地说着，双眸幽深。 “娘娘” 张婴放开她的手“人这一生总有许多不得已，前路如何，不过在于个人选择罢了。” “你我女子，生来便注定受着不公。这世道，男人能建功立业，为官做宰，女子却只能嫁人生子，最终只得一句贤德，你看，这多不公平啊。” “和亲突厥，在许多人眼中，或许是件坏事，可那是不是坏事，全在于你心中，端看你怎么做罢了。” 说完，张婴站起身，对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娘娘” 张婴停住了脚步。 “您后悔过吗您可曾怨恨过生成女子”赵欣高声道。 她恍惚想起，父亲赵琰于国事上颇为倚重皇后，他的属下也对张婴十分敬重。若娘娘是男子，这皇位可轮得上 “有什么好后悔的”宫殿的门大开，张婴的脸庞在逆光中显得明暗不定。“我从来不觉得作为女子是错。若一定有错，那便是这个世道错了。” 赵欣直直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俯身下拜。 “多谢娘娘。” 张婴出了殿门，殿外等着她的女官面露难色地看着她。 “怎么了” “雅公主吵着要见您” 张婴神色冷凝“她又闹什么” 女官不敢搭话。 张婴皱了皱眉，既然来了，便一起解决了吧。 赵雅的宫殿和赵欣离得并不远，此时殿外被数个宫女看守起来，任凭赵雅在殿内怎么闹，也没人敢搭理她一句。 张婴带着女官进殿，便见着赵雅披头散发，赤脚站在地上，神色疯癫。连续数日被关在宫室里不准许出去，她身边原来的宫女都在那日后被杖杀，殿外的人得了吩咐，不管赵雅说什么都不理会，只会定时为她送上膳食。这种待遇，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 “你凭什么关着我”赵雅声音嘶哑。 张婴不由得冷笑一声“你还有脸问，赵雅，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蠢，没想到你还毒。” 赵雅有一瞬的心虚，而后又变得理直气壮“她是我姐姐，她不是一直说我是她的亲妹妹吗那她就替我去和亲啊” “不知悔改。”张婴冷下脸。 “你放我出去你不能关着我我要见父皇”赵雅连声道，向张婴扑过去。 张婴神色冰冷地抬腿踢开她“你觉得陛下现在还会见你么” 赵雅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眼神怨毒。 “从你做出那等不知廉耻的事开始，”张婴蹲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就该料到今日的下场。” “我有什么错”赵雅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凭什么要我和亲突厥凭什么” “凭什么”张婴用右手捏住她的下颌，“就凭你享了大渝公主的尊荣，就凭有些人吃不饱穿不暖，而你从一出生就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 “赵欣也是公主，让她去啊就因为她年长我一岁，定了亲，就可以躲过一劫，我不服她不是我姐姐么就该让着我才是”赵雅眼神疯狂。 张婴不想再和她多说，如赵雅这样的人，没有让她多言的价值。 “张婴”赵雅高声叫道。 原要离开的张婴回过神，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我是恶毒，那你呢”赵雅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你又好得了多少你不是也没把我们当回事么不管是我，还是赵欣，还是父皇的儿子，外人都说你将我们视如己出，可你的心明明是冷的若是要和亲的是你的亲女儿，你还会坐视不理吗不过是你不愿在我们身上费心罢了”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说些废话。”张婴没有否认。 “在你心里，我们这些人，大约只分为有用和无用吧”赵雅吃吃笑了起来。“父皇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人么他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这样一个人么” 张婴想，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们之间 “你觉得自己在我这里，算是有用还是无用”张婴漠然道。“陛下不会见你的，若是你还想有命在，便乖乖待着。无用的人，随时可以被舍弃。” “如今不用你去和亲，皇家少一个公主也不算什么大事，我想杨家，也不会为了一个害得自家儿郎声名狼藉的公主，来向我和陛下讨说法。你若要自寻死路，我不介意让你生母陪你一起走那黄泉路” “张婴” 赵雅想追上去，殿门却在她面前无情地合上，她失声哭了起来。 忽而想起那晚赵欣不可置信的眼神，赵雅死死咬着牙。 不后悔，她绝不会后悔的 这日天高云淡，正是好天气，傅彦一行四人在渡口等船。 傅清颜怀里抱着小狗崽糖糕，这是她冥思苦想了好几日才想出来的名字。她回头望向热闹的长安城，这一回，一切终于是不同了。 “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姜浩在她身旁叹息着说。 他自幼长在长安，如今要背井离乡，心里可算是五味杂陈。 命运已经和前世截然不同，前路如何傅清颜也说不准，不过总不会更糟了，她微微笑了笑。 有两匹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路旁行人纷纷避让。 “傅家小娘子”楚莹到了近前，潇洒地翻身下马。高秋荻默默跟着她，手里牵着两匹马的缰绳。 傅清颜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楚姑娘” 楚莹将一个包袱塞在她手里“傅小娘子，因着陛下有令，西山之事不得外传，之前你们住的地方人多口杂，我等也不便上门道谢。这是我们一点心意，请不要嫌弃。对了，我哥哥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楚莹摸出一块玉佩。 “这是我楚家信物，小娘子远离长安，倘若有事，我们鞭长莫及。哥哥欠你两个承诺，你只需将信物出示与我楚家麾下，自会有人听你调遣。” 楚家麾下正好有人在夷山所属州府做知州，傅清颜自然知道这一点。 她默了一瞬，收下玉佩“多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众生相 “娇娇儿，登船了”江氏远远地叫傅清颜。 “此去山高水远，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楚莹男子气地向傅清颜作了一揖，“只愿小娘子一帆风顺，日日欢喜。” “多谢。”傅清颜微微勾起嘴角。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楚莹，楚莹比她大了两岁，身量也就更高些。少女容貌殊丽，眉眼间尽数是未经风霜的飞扬，任谁也想象不出几年后她会变得形销骨立，凋零在最美好的年华。 “往后不要在闹市纵马了。”傅清颜温声说着。 楚莹一脸茫然“这有什么” 在楚莹心里，这实在件再小不过的事情。 “倘若你愿意听我一句劝，便不要再如此了。”傅清颜顿了顿，“还有，长得好看的男人，都喜欢骗人。” 楚莹更加茫然了，她完全不明白这两句毫无逻辑的话是什么意思。傅清颜却没有为她解释的意思，反而对她身后的高秋荻道“你记得保护好她。”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楚莹。 高秋荻莫名其妙“我自然会保护好阿莹。”哪里用你一个外人多嘴。 “那你别忘了自己说的话。”傅清颜扔下这句话，转身走向楼船。 “傅小娘子再见”楚莹高声说了一句。 傅清颜没有回头，左手抱着狗崽糖糕，右手抬起轻轻挥了挥。风掀起她的裙角，像一只蹁跹的蝶。 楼船扬起风帆，傅清颜站在船头，看着远处的长安城渐行渐远，最后成了一个模糊的点。 “小娘子” 傅清颜一眼扫过去，姜浩立刻改了口“小师姐。小师姐这是舍不得长安” “舍得如何，舍不得又如何”傅清颜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师弟有闲心关心这种小事儿，想来今天的字都练完了，不如再加五篇吧。” 姜浩立刻苦了脸 自他做了傅彦弟子后，傅彦对他那一爬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索性将他扔给了傅清颜，让自己的女儿教教他。 原本姜浩心中还在窃喜，小师姐怎么都比师傅来得温柔好糊弄吧可惜，他实在太年轻了。傅清颜督促他练字，只有一句话无他，唯手熟尔。 然后勒令姜浩每日写五篇大字，腕上还得悬着沙包。姜浩原还有些不服气，但看着傅清颜也是腕上悬着沙包练字，便不好意思多说，只能认命听话。 今日一大早起来便赶渡船，他哪有时间练字，傅清颜这么说，分明是故意罚他呢。姜浩连忙告饶“小师姐，我错了还不成吗，这船上写字手不稳呐” 傅清颜不理他，径直往船舱内走，姜浩跟在她身后，抓耳挠腮，只求她放过自己一回。 傅清颜打开楚莹相赠的包袱，全是金银，怪不得这样沉。 姜浩忍不住撇了撇嘴道“这也太俗气了吧” “金银最俗气，也最实用。”傅清颜轻轻笑了一声。 当傅彦一家乘着船在水上飘飘荡荡时，长安城中，正有一场热闹非凡的送嫁。 赵琰和张婴站在含元殿前，一身正装的赵欣受封安国公主，在礼官的唱和下拜别父母。 “礼毕送公主出嫁” 乐声起，赵欣在万众瞩目下起身走向丹凤门。乘上玉辇那一刻，她侧身看见生母和亲弟赵奕远远站在人群中，双目微红。 赵欣闭了闭眼，从今往后，她不仅是大渝的公主，更是突厥可汗的妻子，突厥的可敦大渝不是她的家，因为她是突厥的可敦；突厥不是她的家，因为她是大渝的公主 可她想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再不要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手里 “婴娘啊，朕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要靠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来维持所谓的江山稳固。”赵琰颓然道。 张婴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握住他的手“陛下，只有大渝足够强大，才能护得住我大渝千千万万子民，才能护住远在突厥的欣娘。” “总有一日，朕要扫平突厥”赵琰眼中迸射出火光。 “好。”张婴温声说，“我相信陛下。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送嫁的车队出了丹凤门，沿着丹凤门大街向长安城外行去。街边早有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着热闹，想一窥公主天颜。他们不知道和亲突厥对一个少女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不用打仗，不用死人了。 赵欣在车辇上端坐着，发冠上珍珠穿成的流苏缀在眼前，模糊了她的表情。 酒舍二楼，杨十六手里握着一尊酒盏，从窗口呆呆地看着楼下车辇中的少女。 她要嫁去突厥了 此后余生，他们大约再也不会相见。 一滴泪坠入酒盏，若是他小心一些，若是他多加提防一下赵雅，他们之间，会不会是不同的结局 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杨十六目光悲怆，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若是。 不远处的朱家，暗室中，几个仆役架着少年走进来。 “你们竟敢以下犯上我要让爹把你们都赶出去”少年叫嚣着。 仆役没有理会，暗室中亮起烛光，显出一张粗犷的脸“闭上你的鸟嘴，是老子让他们把你绑来的。” 这人正是少年的父亲朱毅。他是最早跟随赵琰打天下的一批人，封了侯爷，却因为当了吏部尚书后搞砸了赵琰的登基典礼，被赵琰免了官，如今正在府中闭门思过。 “你们出去。”仆役安静地鱼贯而出，暗室中只剩下父子俩。 “爹，你这是干什么”少年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干什么”朱毅冲他笑了笑，而后突然变脸，抬脚就往他膝窝一踹。 少年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呢你爹都没胆子做的事儿，你倒是敢干”朱毅目光阴森。 “想抱世家的大腿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个没骨头的窝囊玩意儿”朱毅越说越气，又踢了他两脚。为了麻痹世家，自己和老赵连脸皮都不要了，直接毁了登基仪式，本以为能给那群世家一记重拳，没想到被反将一军，老赵还不得不赔出一个女儿 这找谁说理去 少年面色大变 ，他原以为自己给世家秘密报信的事做得足够隐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父亲查出来了。连忙上前抱住父亲大腿“爹，我这是也是为了咱们朱家啊” 朱毅冷笑一声“为了朱家我看，是为了你自己吧说说，那些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愿意做出这种事儿” 少年躲开他的目光，良久嚅嗫着说“他们他们说，只要我做了，就嫁一位世家女给我” 朱毅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就为了这”他怎么会生出这么个蠢货 少年硬着头皮说“爹，我要是娶了世家女，咱们朱家以后就是真正的名门了” 朱毅一脚踹翻他，咬牙切齿地说“老子当年就该溺死你” “爹”少年惊恐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他从他眼中看见了杀意。“我错了我错了” “你这话说得太晚了。”朱毅目光沉沉。 “爹爹你想想我娘她只有我一个儿子，我死了她怎么办”少年满脸是泪。 “你以为你做了这种事，她还能活”朱毅背着手。 少年的母亲是他颇为宠爱的一个小官之女，虽不是正妻，但朱毅正妻是他未发迹时取的，不过是个相貌普通的村姑。糟糠之妻不下堂，朱毅虽养着她，却也仅止于此。身边诸多侍妾从未将这个夫人放在眼里。 少年的母亲在朱府后宅比正室还要有地位。 少年真的怕了“爹我是你儿子啊” “老子不缺你一个儿子”朱毅表情冷酷，老子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不能让这样的蠢货败坏了 “来人”朱毅唤了人进来。“把老七送去庄子上” “爹不要” 朱毅被他叫得心烦“给我把嘴堵上” 仆役堵上少年的嘴，将他拖了出去。 “让他娘病逝了吧。”朱毅风轻云淡地说，他身边从来不缺貌美的女子。 “是。”仆役恭敬地低着头，“那七郎君” “寻个好日子，陪他娘去”朱毅阴沉着脸。 “那发丧” “发什么丧难道还想让人给他们娘儿俩披麻戴孝”朱毅讽刺道。“自己蠢死的，怨不得旁人寻口薄棺埋了便是，我朱家祖坟，葬不下这两尊大佛” 仆役心中一寒，不入祖坟，不发丧，便是孤魂野鬼啊。 这一回若不是俞家小子命大，还不知会闹出怎样的乱子直到现在，朱毅心中都还心有余悸。老七这个蠢货敢做出这样的事，他也保不住他 好在老赵和娘娘没有就此事向自己问罪，这是给自己留了脸，朱毅心里清清楚楚。但若是他不表出态度，妄想保住老七的命，便是违了陛下和娘娘的好意所以老七必须死还要死得无声无息 老七不死，失了圣心，将来死的就是整个朱家了 老七，谁让你做出这样的事便是做个孤魂野鬼也是自找的 朱毅走出暗室望向蔚蓝的天空，深深出了一口气，这长安城的天，要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夷山令 傅彦一家到夷山的时候正是傍晚，天色昏黄，县丞、主簿、县尉领着典使和衙役一同在县衙外等着。 一县之地，“官”通常有二至四人，其中主官一人，余者为佐官。 主官为县令，而佐官当中，设县丞一名，为主官副手，协助主官处理公务，品级略低于主官主簿一名，负责掌管公文、账簿、卷宗等文秘之事县尉一名，分管征税、治安捕盗、分判诸曹。 县衙之内，除官员外还设有若干吏员，为诸曹业务长官，分管文教、司法、税收、兵役、公文往来、水利工程等具体事务。 在吏员当中，职务最高的称为典使，通常是县尉的副手。 其下便是不入流的衙役，这些人不由朝廷发放俸禄，而是县衙出钱，更没有品级，身份低下。 夷山县的县尉常贵拍了一把小腿，掌心多了一只蚊子的尸体，他忍不住抱怨道“这位新县令到底什么时候到啊咱们都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身后的典使和衙役也是一个个站没站像，有气无力的。他们一群人站在这里晒了一大下午太阳了，却是一直没等到那劳什子新县令，简直是满腹抱怨，只是不敢直接说出来。 县丞倒是优哉游哉的“县尊大人说了今日到，咱们就得在这儿等着，否则惹了大人生气，那可就”他嘿嘿笑了一声。 这县丞长得实在难看，留着一把小胡须，贼眉鼠眼，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怎么都像不怀好意。 常贵摸了把满是胡茬的下巴“格老子的” 他长得人高马大，父亲是夷山县上一任主簿，卸职前安排他做了县尉。夷山县衙上到刚卸任的县令，下到不入流的皂隶，都知道他是个性格粗狂的汉子。 不过他素来讲义气，与手下的衙役打成一片。县尉职责的职责包括征税、治安捕盗、分判诸曹等，常贵于县中行事也颇为公正，在夷山县中有几分侠名。 主簿文远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今年近四十许，他听着县丞韦德福和常贵的对话，默然不语。 前任县令是个万事不管，得过且过的性子，未调任前，县中事务几乎全交给韦德福处置。 韦德福的经历说来也是离奇，他幼时家境尚可，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家道中落，着实吃了一番苦头。 实在过不下穷日子，他娶了富商瘸腿的女儿。时局混乱，夷山地处偏远，也未受多少战乱波及，大厦将倾的前朝朝廷也没有功夫来管这样一个小县。韦德福用钱打通关节，这才当上了夷山县的县丞。 恰好上任夷山县令是个前朝科举出来的穷酸文人，只爱吟诗作对，对处理政事毫无兴趣，韦德福又极会奉承人，他便将权力都下放给了韦德福。 说实话，韦德福这个真县丞假县令做得还算不错，虽然也会偷偷收些回扣，却不至于践踏法文律令。 如今换了皇帝，当上任夷山县令得了调令去了一富庶之地当县令的时候，韦德福满心以为自己会是下一任夷山县令，却没想到天降下来一位新县令。 韦德福几乎憋出内伤，偏偏这是朝廷的任命，他心里再不高兴，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 当然，和他做了数年同僚的主簿文远对他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不过，他却觉得韦德福这些小心思实在不智。 就他得到的消息，这位新上任的傅县令乃是前朝名臣之后，家学渊源，韦德福想要架空他，怕是要白忙活一场。 傅彦四人坐在驴车上穿过黄土的街道，街边砖瓦房低矮破旧，蓬门紧闭，街上几乎没有多少人。 这情景让傅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县城都如此，更别说乡里。 韦德福远远看见一架驴车慢悠悠地行来，连忙站直了身体，催促道“县尊大人来了，都起来站好喽” 歪歪扭扭站着的典使和衙役有气无力地列好队，准备迎接这位姗姗来迟的新县令。 驴车停在县衙门口，傅彦率先下了车，向众人作了一揖。 其他人赶紧回礼。 傅彦心中其实颇为奇怪，他可没想让众人在此处摆出这样大的阵势就为了迎接自己，他们难道没有正事干 何况，见他们如此，像是等了许久，可他明明差人捎了信，因着前日大雨，道路泥泞，恐怕只有今晚才能到的。 心里再狐疑也没有说出来，毕竟他初来乍到，还是等熟悉了一切再说。 “大人一路来真是辛苦了”韦德福殷勤地笑着，领着傅彦进了县衙，一边将其他人介绍给傅彦。一般而言，县令一家都是住在县衙中的。 “这是令郎令媛吧”韦德福夸赞道，“果然是龙章凤姿” 傅彦咳了一声“这是小女，这是我的弟子。” 韦德福忙作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真是眼拙” 他又安排着人帮着傅彦拎行李，使唤着人忙里忙外为傅彦扫着屋内屋外。 “多谢诸位了。”等将行李安置好，傅彦向韦德福等人道谢。 “应该的，应该的。”韦德福笑得一脸谄媚，“大人，今晚我们为您置办了一桌接风宴，可否请您赏光” “倒是让你们破费了。”傅彦笑得温和，“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等韦德福带着人走了，傅彦才沉下脸色。 姜浩看着韦德福的背影，只觉得牙疼“我怎么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啊” 明明他做得处处周到，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难不成是因为他长得不像好人姜浩自认为自己不是以貌取人的那等人。 傅清颜轻嗤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爹爹，你今晚真要去接风宴”她看着傅彦，心里清楚自己父亲最厌恶这种官场逢迎的事情。 “自然要去。”傅彦屈指敲了敲桌面，“若是不去，哪里知道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师弟”傅清颜拿不准傅彦带不带姜浩一起去。 “一道去吧。”傅彦沉吟片刻后道。“他也该接触接触这些了，纸上谈兵永远比不上亲自经历一遭。” 傅清颜同情地看了姜浩一眼。 姜浩莫名其妙地回看她“小师姐，你什么意思” 傅清颜踮起脚拍了拍姜浩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少喝些酒吧。” 深夜，一身酒气的傅彦师徒俩终于回了县衙。 一直点着灯等他们的江氏领着衙役将两人放到床边，谢过后将他们送出去才从厨房端了解酒汤出来。 傅彦还有些神智，接过解酒汤喝了。一旁的姜浩却打了两个酒嗝儿，弯着腰吐起来。 江氏忙替他拍着背，责备道“怎么喝成这样” “阿浩也是因为替我挡酒。”傅彦放下碗，总算好受了些。 江氏便没有说话了，她知道这些酒桌上的应酬必不可少，弟子帮着师傅挡酒也是应该的。只能哄着姜浩喝了解酒汤，好歹会好受一些。 “今日可有什么收获”她轻声问道。 “那也是有的。”傅彦说着摇了摇头，“便是这小小的一县之地，争权夺利的事竟也这样多。” 这夷山县令看来没有那么好做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书院事 傅清颜脚步轻轻地走进穿过院子进了县衙大堂，屋中的蜡烛早已燃尽，傅彦趴在桌上，睡得正熟。 旁边睡着姜浩，右手还握着一支笔，睡相极差。那叫韦德福的县丞将近些年夷山县的事务文档全送了来，可这些记录十分混乱，没头没尾，让傅清颜看来，明摆着是故意刁难自家爹爹。 傅彦同姜浩这两日都忙着整理这些文档记录，昨晚更是忙到深夜未归。 傅清颜小心翼翼地把桌上混乱的纸张规整到一处，身边的傅彦好像感觉到她的动静，慢慢睁开眼。 “娇娇。”傅彦眼下发青。 “爹爹回去睡一会儿吧。”傅清颜压低声音道。 傅彦正要回答，一阵脚步声，一个典使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门口“大人不好了” 姜浩被这句话惊醒，揉了揉双眼，一脸茫然。 “怎么了慢慢说。”傅彦安抚道。 “上水里和下水里为了争水打起来了县尉大人前去调解，结果被他们打晕了” 尚书省下于州，州下于县，县下于乡，而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四家为邻，四邻为保。 傅彦变了脸色，他立刻起身，却因为起得太急身体晃了晃。 “爹爹，你还没用早膳”傅清颜忙道。“阿娘在家里等着呢” “来不及了。”傅彦匆匆道，聚众斗殴可不是小事，若是伤了人命 他招呼着姜浩“阿浩，快，我们骑马去。” 姜浩抹了一把脸，认命地跟上去。 傅清颜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 她打开木窗，阳光撒进屋中，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挽起袖子，傅清颜把随意散落在桌上、地上的书本纸张捡起来，拍了拍灰放回书架。 又是一阵脚步声，傅清颜忍不住挑了挑眉，回过头。 “县尊大人”眉清目秀的衙役气喘吁吁地叫道。 傅清颜回答他说“我爹爹不在。” “敢问小娘子，大人去哪儿了” “有典使说上水里和下水里为了争水打起来了，我爹爹带着人去乡里了。” 衙役跺了跺脚，这可怎么办若是现在去追大人，等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主簿和县尉呢”傅清颜反问他。 “都去了乡里。”衙役答，他原本是先找的这两位，偏偏都不在。 “发生了什么事不如同我说说。” 衙役一脸焦虑“小娘子就别同我玩笑了，这事儿可不是你们小孩子过家家” 衙役想着若是骑快马，说不准能追上大人。 他这就要走，却被傅清颜拦住。 “你来得太晚，追不上了。”傅清颜清清淡淡地说。“不妨让我猜一猜。你身上有吃食的味道，是夷山县特有的槐花饼，想来你是从集市过来的。” “可集市若发生什么事，作为衙役的你应该是有权处理的除非出了人命。既然你身上没有血腥气，排除了这个可能，那便只能是你经过了集市。” 衙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经过集市的方向便是邻县。而夷山和蓟川的联系甚少我听说夷山县和旁边的蓟川县数年前一道办了书院，若是我没记错，你鞋边的红泥正是书院门口特有的。” 早在前两日，她便将夷山县志尽数读了，如今轻而易举便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所以，是那所书院出了事，对吗”傅清颜直直地看向他。 衙役抹了一把汗，心中升起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小娘子说得没错，正是书院出了事，邻县请了蓟川令去，我才回来请大人。小娘子，您是大人的千金，但蓟川县的人可不会认这个身份。”您就是去了，也于事无补啊。后半句话，衙役没敢直接说出来。 “夷山令的女儿去了没用，可我”傅清颜从袖中摸出玉牌。“还是陛下亲封的县主。” 县主的品级比县令更高，蓟川令见了她，还得拜见行礼，口称下臣。 衙役的眼睛亮了，对着傅清颜的目光也比方才敬佩得多。 只是“小娘子能做主吗” 若是大人怪罪他将小娘子带去那是非之地，可怎生是好。 “我阿爹不在，便只有我做主。”傅清颜冷静答道。“况且，若不是我去，你还能找谁去做主” 衙役还是有些犹豫。 “若我不去，此事可能有好结果”傅清颜又问。 衙役终于是下定决心“小娘子请随我来。” “驾车去吧，我可没有你那样的脚力。”傅清颜补充道。邻县书院到这儿可不近。 路上，衙役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傅清颜。 原来数年前，当时的夷山令和蓟川令为了教化百姓，兴文教之风，又因为一县之财力物力有限，便联手办了行知书院。 选址之时，蓟川恰好有一富商愿让出一处地方供建设书院，行知书院便建在了蓟川。 后来天下大乱，虽然战乱时书院也曾关停一阵，如今也重开了。重新聘了山长与老师，招收学生。 只是谁能想到，如今的夷山县竟找不出几个合适的能做老师的读书人，行知书院几乎成了蓟川县人的一言堂。 今日的混乱便是为着行知书院的山长要将无钱做束脩的几个夷山县人赶出书院。 这消息一出，立刻便有书院中的夷山县人强烈反对，只因为行知书院在立学之初便有一条规矩可以酌情减少或免去家贫者的束脩，况且书院中未交束脩的蓟川县人为何不被驱逐离开，便是要走，也该一起走，凭什么只让他们夷山县人走 有夷山学子带头反对，声势不小，引得山长不悦，要将他们一同赶出书院。事情闹大了，有学子回夷山寻人，在市集遇上衙役，请他赶紧去请县尊大人前去主持公道，只因邻县请了蓟川令前去。唯有傅彦亲自前去，才不至于落到下风。 傅清颜安静听着，面上倒是分毫未曾泄露情绪。 “说了这样多，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傅清颜忽然对衙役道。 衙役有些惊讶，而后答道“小人周穆，有幸在县衙领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