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画风不对》 第1章 第一章 抱着枪坐在矮墙上,萧泽精神恍惚地盯着校场中央训练的士兵们。 萧泽重生在半个月前的午夜,上一秒他被自己的夫人干脆利索地捅了心脏,下一秒再睁眼,他就浑身大汗淋漓地苏醒在了军营里。 窗外挂着一轮圆月,更远处的地方传来阵阵悠长的狼嚎声,萧泽靠在冰冷的床头剧烈地喘了好一会儿,狂跳的心脏才逐渐平静下来。 扒开中衣,萧泽伸手在胸前来回摩挲,胸膛肌肉结实,光滑一片,完全没有伤痕。 这大夫的医术真高明啊。萧泽一边感叹,一边抬起头四处张望。 只消一眼萧泽就呆住了,这里并不是行军时才会架设的营帐,而是卧房。 屋中的陈设熟悉又陌生,这是萧泽还在北都城戍边时居住的地方,那时他刚刚升了校尉,可以自己单独住在一间屋子里,便很是兴奋地亲手布置了一切,即使后来又升了将军,萧泽依旧没有搬出去,一直在这里住到了镇北侯慕毅带领镇北军起兵靖难。 根据这间卧房的布局,还有自身的情况,萧泽得出了一个让他震惊的结论他不是被捅之后让人救了,而是根本就没被捅过。 萧泽拽过架子上的外袍随便一裹,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冲出门外,看着连绵起伏的营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被夫人白萱捅死之前,萧泽已经带领镇北军的先锋骑兵打到了淮南城下,再往前一步就是大楚朝的皇都凤京,但现在这里明显是距离淮南数千里的边塞北都城,站在高坡上还可以看到城外广阔无垠的草原。 萧泽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他好像重生了 带人巡逻的百夫长路过门口,看到萧泽目光呆滞只披了件外袍,时而眉目狰狞又时而咧嘴大笑,顿时被吓得不轻,还以为此人得了失心疯,便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询问“您这是” “我没事,”萧泽回过神来,他绷着脸拍了拍百夫长的肩膀“好好巡逻。” “哦。”百夫长点点头,心说自己还是快些离开吧。 就在百夫长刚刚转过身的时候,他又被萧泽叫住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萧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便一问。 “啊”百夫长茫然地看着萧泽“六月初三不对,已经过了子时,是初四。” 六月初四哪年的六月初四 直接问“今年是哪年”恐怕会被百夫长当成是脑子有问题,他原本就起了疑心,萧泽觉得自己还是慎重点比较好,毕竟重生这种事情玄之又玄,就好像是白日见了鬼神,为了避免被当成妖孽捆起来架在火上烧死,总不能大张旗鼓地公之于众,一定要小心翼翼地隐瞒起来。 于是萧泽对百夫长说“这段时间真是日子过糊涂了,多谢。” “嗨,将军说哪儿的话,”百夫长大咧咧一摆手“能者多劳嘛,再说了,还不是因为朝廷那边又要增加赋税” 百夫长念叨了一会儿,起身去追赶巡逻的队伍了。 萧泽静静地看着百夫长的背影,心中已然有了想法。 百夫长称呼萧泽为“将军”,萧泽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在宣宁十九年的春天升任骠骑将军的,同年的七月初一,朝廷派来使者宣旨,怒斥镇北侯慕毅拒绝前往凤京述职的行为,当着三军的面直言其心可诛,勒令镇北侯在接旨之后的一月内抵达凤京请罪,逾期不至,同谋反论处。 旨意宣读完后,握着圣旨的太监面对杀气腾腾的士兵们,吓得双腿一软,跪趴在地上,直接昏了过去。 不到一天的功夫,镇北侯被当今圣上叱责的消息就传遍了北都城。 上到官员,下到百姓,所有人都觉得义愤填膺。 当今圣上登基至今二十年,慕毅便在幽州兢兢业业地守了二十年,期间他无数次率军击退了匈奴的进攻,保住了国家领土的完整;除了履行必要的职责外,慕毅还非常关心民生疾苦,他曾抵住朝廷的接连施压,咬紧牙关就是不松口提高赋税,力求为百姓减免压力。 在慕毅的治理之下,幽州渐渐从苦寒之地发展成了如今的规模,虽然仍旧比不上富庶的荆扬二州,但总好过以前的荒凉和贫瘠。 如此丰功伟绩,令慕毅在边关的声望和地位都达到了顶峰,大部分百姓只知侯爷而不晓天子。 说起这个,当今圣上应该是大楚朝有史以来最窝囊的皇帝。 十九年前,宁王赵知珣在老平西侯的支持下,趁着先帝病重,带领北衙禁军的五千龙威骑逼宫,一把火烧了长乐殿,逼死先帝和先皇后,将所有皇子公主杀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年仅五岁的小皇子赵清鉴。 在扶持赵清鉴登基当了傀儡皇帝后,宁王从此开始了自己摄政王的生涯。 宁王发动政变时,慕毅恰好在北都城抵御打草谷的匈奴,等他得知消息后,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大楚的皇室血脉只剩下了两人。 一位战战兢兢地坐上了皇位,一位虎视眈眈地立在旁侧。 害怕宁王某天忽然下定决心,彻底破罐子破摔干掉赵清鉴取而代之,慕毅投鼠忌器,不敢与其正面对抗,但或许他心里又隐隐存了清君侧的心思,为了保存力量,便索性一直以边境危机为由,窝在北都城练兵,从未回过京城。 赵知珣刚刚掌权的前几年,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利,他选择先收拾掉京城中的反对势力,为此他暂且忍下了慕毅的种种越界行为,镇北侯不回京述职也好,把朝廷派去监军督查的亲信架空了也罢,甚至就连拒绝提高赋税,这些赵知珣都可以当做眼瞎没看见,但等一退再退的赵知珣好不容易坐稳了摄政王的位置,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其他封疆大吏的时候,他忽然发现短时间内自己已经动不了那些人了。 天下九州,除了靠近凤京皇城、完全在赵知珣掌握之下的荆、扬、豫、冀、司五州外,镇北侯慕毅所在的幽州,定南侯白亦非所在的益州,都是令赵知珣深感头疼的地方。 至于凉州与并州,镇守这两处的征东侯王不忌是在十年前被赵知珣亲自派过去的,比起其他两位,征东侯可是规矩太多了,纳贡送礼从不落下,每年规规矩矩地回一次京城,老婆和孩子也都留在了凤京当人质但赵知珣内心深处仍旧不敢完全放松对他的警惕。 赵知珣思索着干掉慕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但局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一把火烧出去,整个天下都会被点燃,到时候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前些年大家还算彼此相安无事,不管水下多少暗潮汹涌,至少明面上一派平静,然而最近几年,赵知珣发现国库愈发空虚,粮食产量逐年减少,为了维持朝廷的正常运转,他不得不借皇帝之手下旨,连番增加赋税,但此举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了百姓的强烈不满,大家纷纷抗议税率太高,原本已经被平定数年的农民暴动再度死灰复燃,一小股一小股的起义军以凤京为中心,向着全国开花似的四处蔓延。 百姓活不下去闹起了革命,赵知珣自然过的就不太好,全国各地送来的一封封奏折看得他焦头烂额,也就只有各个州郡纳贡的银子能让他烦躁的情绪被暂时安抚。 所以当赵知珣盘点完了税收,却发现独独缺了幽州那一份的税钱时,他的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对慕毅积累了多年的不满终于达到巅峰,赵知珣将兵符一摔,心想管他什么杂牌子的起义军,先把慕侯爷收拾了再说吧 承载着赵知珣满腔怒火的圣旨被炮灰小太监千里迢迢地送去了幽州,书写在黄帛之上的华丽辞藻间隐藏着浓烈的化不开的杀机慕毅要么把这十来年他漏掉的税补上,恭恭敬敬亲自送来京城请罪;要么就去死。 对于慕毅来说,赵知珣给出的两个选择结果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死的体不体面而已。 所以慕毅绝不能束手就擒回凤京,一旦他出事,镇北军上下也会因此而遭殃。 慕毅不会任人宰割,既然赵知珣已经亮刀了,那他就要让他见识一下,镇北军这些年在幽州都练出了什么成果。 死局偏要破给你看 虽然双方都已经决定撕破脸皮大动干戈了,但在名头上还是要搞搞文章的,说出去也好听点。 阴险的赵知珣先发制人,用一封送到幽州的圣旨痛骂了慕毅,道出了他对幽州出兵的理由镇北侯慕毅身为手握重兵的一方大员,却不臣于天子,数年未曾回京,包藏祸心,暗中谋反,罪不容诛。 慕毅也不甘示弱,在其独生女嘉仪县主慕淮叶的建议下,镇北军打出了“清君侧”的名号,广发檄文,直言今圣上已成年多时,本该早就亲政,然宁王赵知珣贪恋权势,久不归权,一拖再拖,实在是心怀不轨,文中还以严厉的口吻质问宁王,是否意图取天子而代之 宣宁十九年的八月初一,慕毅派萧泽带领先锋军一万人,率先抵达了从幽州进入冀州的重要关卡界关。 在这里,萧泽遇到了他人生中最强劲的对手。 平西侯陆少瑜。 之后的很多年里,萧泽无数次与此人交手,输赢皆有,获益匪浅,他曾经想过,如果两人没有生在对立的阵营中,他们可能会成为关系很好的兄弟。 直到那天深夜的淮南城下,中军大帐中。 一切终结。 思及此处,萧泽的眼神骤然暗了下来。 连考虑都不用,他干脆利索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休妻,休了白萱那个在紧要关头背后捅他刀子的恶妇 还要把自己遭受过的一切都加倍奉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萧泽没试着去了解过白萱,也就没防备过白萱,他甚至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夫人竟然是个高手。 成亲那么多年,他对白萱的印象除了“长得不错”和“一张幽怨脸”外,就再无其他了。 毕竟他们生疏得连房都没圆过。 绣着暗纹的裙摆被火把映得流光溢彩,在风中起起落落,白萱步履轻盈身法敏捷地闪过一众刺客,踏着刀光剑影来到了萧泽的身边,准确地将一把淬了毒药的锋利匕首切入了萧泽的心脏里。 大帐两边的火炬猎猎作响,白萱脸上满是泪痕,看着萧泽的目光既愤恨又难过。 那一幕萧泽能记一辈子,不,他下辈子都忘不了。 深吸一口气,萧泽缓缓按住了心口,那里没有伤痕,他却无端觉得刺痛。 萧泽到死、到重生、到现在都不明白白萱为什么要杀他,就算他曾经不满母亲强行为他娶了个从没见过面的女人,而将白萱独自一人抛弃在新房里,逃婚三年没有回家,但两人后来相见,萧泽自问所作所为完全对得起白萱,除了一颗盛满爱的真心,他给了白萱一切萧家少夫人应该有的东西,他甚至都没纳过妾。 爱情是没法勉强的,即使白萱是个真真正正的美人,弱柳扶风我见犹怜,能激起任何男人的保护欲望,但有母亲逼婚在前,这个不是心甘情愿娶回家、还总摆出张怨妇脸长吁短叹的夫人,萧泽打死也爱不上。 现在别说爱了,他已经开始恨她了。 萧泽是个雷厉风行的汉子,当年说逃婚就逃婚,如今说休妻就休妻,他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了隔壁慕毅的侯府上找慕淮叶借纸笔写休书。 听闻萧泽要休妻,慕淮叶吃了一惊,总觉得萧泽可能是忽然受了什么刺激,因为就在昨天之前,大家谈起萧泽家里那个小娘子的时候,当事人萧泽还是这种画风 “阳明城里谁不知道白家一家子上下都是极品他们哪是嫁女儿,分明是卖,嫁妆没多少,聘礼收了四十八抬,隔天就全送给儿子娶老婆去了” “反正老子不在乎,有种她就跟我耗着,看看最后谁耗得过谁。” “分居三年可以和离,她去啊,我又没拦着她,只怕离了萧家,她根本活下去,白家早就搬走音讯全无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能去哪儿” “” 总结一下就是一边嫌弃白萱,一边死活不写休书,就这么耗着。 慕淮叶完全不懂萧泽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在她看来,这种互相折磨的做法根本就是浪费时间,没半点意义。 “泽哥,你这是”慕淮叶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想通啦” “啊啊,想通了。”萧泽明显不想多说,他胡乱地点点头搪塞道“叶姑娘,借我纸笔一用,省得去买了。” 慕淮叶无奈地帮萧泽铺了张上好的洒金笺,墨也磨上,还将笔架在了旁边“写吧。” 萧泽提笔沾了墨汁,举着手腕愣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慕淮叶以为萧泽反悔了的时候,忽然听到他问了一句“休书怎么写啊” 慕淮叶“我又没嫁过人,也没被休过,我怎么知道” 萧泽和慕淮叶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镇北军的军师秦霜来找慕毅,路过书房时得知萧泽要休妻,便十分兴奋地卷起袖子,自告奋勇帮了一把。 于是秦霜口述,萧泽写,兄弟二人竭诚合作,这才写出了一篇洋洋洒洒文采斐然的休书。 “行了,”秦霜把洒金笺拎起来,轻轻吹干了上面的墨迹“差不多就是这样,把休书交到族里让族长公正,开祠堂除了她的名就好。” 萧泽微微一顿,皱起眉头“萧家” “直接交给官府也是可以的,”秦霜赶忙说道“抱歉,忘记这茬了。” “没什么。”萧泽微微一哂“我现在过得也不错。” 看了萧泽的休书后,慕淮叶的心里对白萱涌起了一种淡淡的同情,她摇头咂舌,毫不客气地说“你们真是太可恶了。” 休妻有七出,秦霜给萧泽挑的理由是白萱无子。 秦霜理直气壮地回答“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理由了吧” 可你们这明显是无理取闹,慕淮叶在心底叹了口气,心想哪个衙门会承认这封休书有效啊。 但除了最开始那句话,慕淮叶没再发表任何评论,她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萧泽。 一来秦霜也心知肚明看他躲在萧泽身后挤眉弄眼的样子就明白这货根本是故意的凭什么由自己去做泼人冷水的事情; 二来嘛慕淮叶垂眸敛目,隐去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凉意。 萧泽未必不知道休书无效,但他无所谓,他只是为了借休书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白萱识趣,收到信后,她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看着萧泽闷头把休书叠起来放进信封里,秦霜心有不忍,试探着劝道“其实吧,我觉得你可以跟她相处试试。” “你都没见过人家,万一她是个温婉贤淑的妙人呢” 萧夫人应该不会在儿子一辈子的幸福上犯糊涂吧。 “不可能。”萧泽面无表情地看着秦霜,他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嘴里好似含着一把冰块,说话都直冒凉气“我只休了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不休妻等着两年后被她再杀一次吗 见萧泽如此坚持,而且言语间似乎另有玄机,秦霜跟慕淮叶对视一眼,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作为兄弟,秦霜觉得自己只要支持萧泽的决定就好了,其余不要再问,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外人不好多管。 慕淮叶派侯府的下人去萧家开在北都城的布庄走了一趟,叫来了一个伙计。 这个伙计名叫任六,是萧夫人在重新联系上萧泽之后特意安排过来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但军中纪律严明,萧泽也不想搞特殊,就把伙计扔在了萧家的布庄里帮忙,偶尔派他往家里送几封书信。 “大少爷,您找我”任六对着慕淮叶和秦霜行了礼,这才询问地看向萧泽。 萧泽把密封好的休书随意丢给任六,他冷冰冰地说“把这个送给白萱。” 白萱这两个字像是萧泽从牙缝里生拉硬拽出来的,含了刻骨的恨意。 慕淮叶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她微微蹙眉,意味不明地望了萧泽一眼。 可惜除了慕淮叶,秦霜和任六根本没发现萧泽的异常。 任六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少、少爷,您说这封信是给谁的” 萧泽不耐烦地皱起眉“白、萱” “少夫人”任六小声嘀咕一句,目光瞬间亮了起来,他用力拍打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少爷您放心,小的一定安全送到” 这可是少爷离家三年来第一次给少夫人写信啊要是夫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她肯定会开心的 单纯的任六根本没注意到此事的反常之处,他已经开始喜滋滋地想象萧夫人夸奖他办事靠谱、赐给他一堆赏钱的美妙场景了。 见任六一副兴奋的模样,萧泽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讥讽,他没有戳破任六的喜悦,而是满怀恶趣味地点了点头“我等着白萱给我回信。” 接到休书,那个女人会是什么反应 大哭大闹悬梁上吊还是揣着把刀不声不响地来找自己算账 萧家富甲一方,白萱在萧府过惯了好日子,一定不会习惯没有绫罗绸缎可穿、没有山珍海味可吃的生活,所以她肯定不想走。 不想走也得走,老子才不会傻不拉几地花钱养着一个杀我的毒妇。 萧泽开始期待白萱的回复了。 北地山路崎岖,从北都城到阳明城,快马加鞭至少需要十五天的路程,再算上白萱看到休书后发作折腾的时间,萧泽最快也要一个多月之后才能收到白萱的回信了。 但是在休书送出后的第四天,萧泽忽然后悔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谁知道白萱离开萧家之后会去哪儿啊,万一她跑的不见影了该怎么办我还等着见面之后亲手杀了她报仇呢 犯蠢的萧泽憋在屋里生了一通闷气后,跑去布庄找掌柜想要把信追回来。 掌柜十分为难地告诉萧泽,任六所骑的马是铺子里脚程最快的,四天的时间早就跑远了,派人去追也不是不行,不过等到追上任六的时候,说不定已经到萧家大门口,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萧泽听后极度郁闷,他黑着张脸,神情恹恹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萧泽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 算了,往好处想,说不定白萱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呢,她不得闹腾几天啊。 而且算算时间,朝廷的使者马上就要来逼慕毅起兵了,区区一个白萱,将来再说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萧泽妄图追回休书而不成的第二天,发生了一件在他的记忆之中从未出现过的事情。 慕毅派人找他去议事。 自从重生回来,萧泽只认真思考并执行了一件事,那就是该如何在白萱动手前先一步干掉她,从而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 至于靠着预知改变未来避免损失之类的,萧泽短时间内是不会去想的。 原因有两个,其一是萧泽作为一个知足常乐的人,对自己上辈子的人生挺满意的,有落有起,盈亏得当,不至于一帆风顺遭人妒,也没有一直趴在坑里出不来。 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白萱,不过他已经在着手处理这个作妖的夫人了,虽然暂时没成功,但他是不会放弃的,为了活命也要继续努力。 其二是萧泽的智商虽然当不成谋士,但摸爬滚打许多年,他很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比如他不能贸然向慕毅提出在界关增派兵力的建议,调兵动静大,会引起冀州方面的注意,慕毅还没能下定决心彻底跟赵知珣撕破脸,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就点燃了战火,这种情况下萧泽编不出能说服慕毅的理由,他总不能告诉慕毅,他做梦梦到赵知珣偷偷派兵来攻打幽州了吧 想要勤王平叛,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这一战就是道避不开的关卡,也是一次旗开得胜增加士气的历练,上辈子的情况那么险恶,镇北军都能顺利度过危机,这辈子有了警醒的自己,肯定也没问题。 然而萧泽的洒脱是建立在一切没有变化、按部就班运转的基础上,这与他现在接到的命令产生了冲突。 虽然冲突很小,却也足够引起萧泽的警醒了。 萧泽心不在焉地跟在传令士兵身后,匆匆忙忙向镇北侯府赶去。 路上萧泽想了很多。 比如是否因为他给白萱写了休书,才引起了这些微小的变化 这些变化对以后发生的事有影响吗 如果有,该如何判断影响是好是坏 萧泽不太擅长思考高深的哲学问题,很快他就被自己绕懵了,连“影响”二字都不认识怎么写了。 把萧泽的魂叫回来的是慕淮叶充满怀疑的声音,她在萧泽直勾勾撞上墙的前一瞬喊住了他“泽哥,你往哪儿走” “什”萧泽猛地停住了脚,在看清楚自己离墙有多近后,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回头对慕淮叶露出个尴尬的笑“是你啊,叶姑娘。” 慕淮叶其实在回廊边站了一会儿了,她早已把萧泽脸上的迷茫瞧得一清二楚,结合萧泽这两天反常的行为,慕淮叶判断应该是白萱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至于为什么慕淮叶垂下眼睫,她并不关心,也不想知道,但值此多事之际,萧泽作为镇北军中的重要人物,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 慕淮叶心里闪过千般思绪,但没有在面上表露出分毫,她只是对着萧泽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父亲已经在里面了,先请吧。” 书房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上面详细地绘制着大楚的每一处山川河流城池关卡,是件难得的珍品,慕毅背着手站在地图前,听见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而是直接开口说道“明天换防,萧泽你带五千人去界关。” 镇北军的换防制度是每半年轮一次,一是为了练兵,二是为了休养,戍边的将士们绝大多数都是从幽州征调上来的,这样轮换,他们总有方便回家看看的时候。 萧泽闻言微微一愣,直觉告诉他有内情,但军队里练出来的服从性让他的嘴巴快过了脑子思考的速度,先一步恭恭敬敬地说出了“末将领命”这四个字。 慕毅很满意,他点点头,终于回身,先是看了萧泽一眼,又把视线转向慕淮叶,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淮叶,你与他一同前往。” 慕淮叶低下头“是,女儿明白。” “去吧。”慕毅摆摆手。 出了书房的门,萧泽又开始发呆。 看来镇北侯叫他们来一趟,就只为了这一件事。可是换防这种事,直接传令下去不就好了吗哪里需要侯爷亲自吩咐一声 还有慕淮叶。 可能是因为长相过于温柔可人,这位嘉仪县主在萧泽的印象里一直是个花朵般的存在,比前世没发疯之前的白萱还要柔弱,但没有白萱的哀怨,反而多了一丝温柔和善解人意,就跟他的妹妹萧清差不多。 不过慕淮叶身上有一点特质是萧泽特别服气的,那就是她非常有智谋。 算无遗策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毫不夸张,只要慕淮叶做出决断,就从来没有出错的时候,前世赵知珣和陆少瑜栽得最狠的那几次,次次都是慕淮叶在背后献策。 这样看来,就算慕毅有可能心血来潮叫了萧泽去镇北侯府的书房溜一圈松松筋骨,可他同时还吩咐了让慕淮叶一起前去界关换防 这个决定就显得颇为意味深长了。 慕淮叶发现萧泽又在发呆,她眼睁睁看着他一步踏出去,跨了好长一段距离,差点儿崴了脚。 “泽哥,你在想什么”慕淮叶哭笑不得,她猜测道“终于能回家看看了,心情激动” 镇北军换防只换士兵,几位将军除非有慕毅的调令,一般都是镇守在各自负责的关卡上不挪地方的,再加上萧泽自身情况特殊,他已经整整三年没回过家了。 “没、没有,”萧泽回过神,掩饰地摸摸鼻子“我在想” 犹豫片刻,萧泽决定实话实话,反正他撒谎也瞒不过慕淮叶那双火眼金睛,虽然慕淮叶一颗玲珑剔透心,不见得会揭穿他,但两人日后还要合作呢,女孩子心思细腻,万一她觉得受了欺瞒心存疙瘩,那可就不好了。 再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在想侯爷为什么派你与我一同前往,”萧泽说“倘若只是换防” 慕淮叶心领神会,接口道“我没必要跟着前去掺和一脚。” 萧泽吁出一口气“正是。” “所以,”慕淮叶微微一笑“我此去自然有要事要办。” 停顿片刻,慕淮叶目光一凝,低声道“不仅是我,还有你。” 萧泽见状,心中已然明白了什么,他抬手制止慕淮叶继续说下去“换个地方。” 慕淮叶欣然一笑,带着萧泽来到了侯府后花园一处三面环水的凉亭中。 幽州与凤京早有嫌隙,宁王为了打探消息,派出了不少麾下影卫暗暗潜入,镇北军这些年在各个关卡要塞光抓奸细就处死了不下三十人,但这些钉子是拔不完的,他们就像韭菜似的割完一茬还有一茬,不要命地前赴后继。 对此慕毅也没有太好的办法,镇北军打仗是一把好手,对付影卫就有些无从下手了,只得叮嘱大家多多注意。 萧泽检查了一遍周围,确认没有可疑人士后,这才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慕淮叶。 慕淮叶笑道“你也太小心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萧泽说“现在情况特殊,还是注意点好。” 慕淮叶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萧泽听慕淮叶的语气没什么变化,知道她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他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慕淮叶不再闲扯,她话锋一转切入正题“你觉得父亲派我去界关,是为了什么” 对于这种启发式的思考,萧泽表示非常受用,他的思维多单线,陷入瓶颈后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但只要有人点中正题,他顺着往下想,多半也能摸到关键。 嘉仪县主是镇北军的大谋士,谋士嘛,冲锋陷阵用不上他们,大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界关是冀州前往幽州最近的一道关卡,乃幽州的门户之一,一旦开战,这里就是最前线,非常危险。对于宁王来说,若能控制此地,则整个幽州便如同暴露在刀枪之下的孩童,纵使镇北军精锐尽出,只怕也难以控制局面;而对于镇北侯来说,只有牢牢守住界关,才有进军冀州的资本和能力。 镇北侯这个时候把唯一的宝贝女儿派去界关 萧泽目光一亮“你的意思是,那边有动静了” 慕毅应该是收到了确切的消息,才会想着往界关加派兵马,但直接调兵消息太大隐瞒不住,容易打草惊蛇,正好换防的日子快到了,于是他便派了萧泽打着换防的旗号去界关,之所以带上慕淮叶,是因为害怕万一事情有变,有慕淮叶在也好及时控制局面,多撑几日等待援军。 一将一谋士,这配置才稳稳当当。 慕淮叶点头默认,又道“这消息是陈先生几日前带回来的,新任冀州牧已于半月前上任,正在暗中集结兵马,向着界关方向靠近。” “他名叫闻子安。” 闻子安这个名字萧泽很熟,恨得咬牙切齿的那种熟。 如果说慕淮叶是镇北军中的郭奉孝,闻子安就是宁王麾下的司马懿。 闻子安,原少府兼尚书令,老奸巨猾,心思狠绝,手段雷霆,深得赵知珣信任,乃是他的心腹之一。 前世萧泽曾经在闻子安的手里栽过一把,损失了不少人马,从此他就把这老头子记恨上了,日日盼着能再度跟他交锋,狠狠将其打败一雪前耻,可惜直到萧泽被白萱弄死,他都没能再跟闻子安遇上。 从尚书令到冀州牧,闻子安的官阶升了,实权却降了不少,但赵知珣此举绝非贬黜他的意思,反倒代表了他对冀州的重视和对镇北侯深深的忌惮。 别看镇北侯慕毅在北地声望斐然,多少百姓心心念念侯爷的好,实际上慕毅能完全掌控的只有幽州一州,而且就算是幽州官场,也有赵知珣安插进来作为监视的两三人,只不过因为人数太稀少,势单力薄,难成气候,所以不足为惧。 而冀州就不一样了,冀州拥有千里平原,良田万倾,物产丰富,每年给朝廷上缴的税都是其他州郡的几倍,如此繁华之地,又与幽州交界,赵知珣当然会重视,早早做了安排。 想到这些,萧泽开始兴奋了,前世他没能逮住闻子安报仇,今生老天爷听到了他的愿望,这么早就把闻子安送到了他的眼前,挺好的。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想了想,萧泽又问道。 就像慕毅把萧泽和慕淮叶打包送去了界关一样,赵知珣要开战,除了闻子安这个谋士,肯定还会再送个能打会指挥的大将过去统帅全军。 将赵知珣手里的将才捋了一遍,这时候还有空闲的,恐怕也就只剩下那一个人了吧。 果然,慕淮叶说出了萧泽意料之中的名字“平西侯,陆少瑜。” 看来即使有变化,变更的事情也不会太多,毕竟自己只做出了给白萱写休书这么一处改变,没道理把陆少瑜这个主将也给改没了。 萧泽偷偷松了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碧落这小丫头一贯机灵,她将柳夫人请去了垂花厅暂歇片刻。 垂花厅地处萧府深处,靠近西院,离萧夫人和萧清居住的东院有一段距离,但它是内眷们平时用来会客的小厅之一,带人过去并不算失礼。 垂花厅的后门外,几个丫鬟婆子木雕泥偶似的戳着一言不发,好像完全没看到挽着袖子站在门口的白萱。 屋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柳夫人请在此稍候片刻,”说话的姑娘有一把清脆如莺啼的好嗓子“萱少夫人应该一会儿就能来了。” “我们少爷高中” “还没来得及道声恭喜我先去给少夫人请平安脉了” 听到这里,白萱淡定地往后退了半步,下一秒,木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白萱眼疾手快地扣住了女孩的手腕将她拉到一旁,女孩刚想反击,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白萱,立即睁圆了一双杏眼“萱” “嘘”白萱探指在女孩唇上轻轻一点,示意她噤声,然后她拉着女孩的手,步履从容地退向了隔壁的小套间。 进屋之后,白萱松开了女孩,女孩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萱姐姐,你在外面听了多久” “就一会儿,”白萱随口答道“你怎么今天来了夫人带着清儿出门礼佛去了,不在家。” “我知道,我是来给清儿送东西的,”女孩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她前两天托我配了几个安神的香囊,今天做好了,我正好没事干,想着可以找她玩,就来了。” 年轻女孩名叫段臻,是阳明城中医术最高的大夫段长卿的女儿,当年萧泽新婚之夜逃婚参军,萧夫人知道消息怒急攻心,差点儿没被儿子气死,白萱在听了王妈的建议后,亲自上门去请了妙手回春的段大夫出诊,这才将萧夫人救了回来。 事后萧夫人携重金登门道谢,段长卿分文未取,只提了一个请求,希望能让自己的女儿段臻和萧清一起读书。 萧夫人欣然应允,不仅如此,她见段臻活泼可爱,又喜欢她嘴甜会说话,在征得了段长卿的同意后,干脆收了段臻当义女,逢年过节都会接来府上小住几日。 段臻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扒住白萱的手臂晃了晃“对了,萱姐姐,那柳夫人是清儿未来的婆婆吧他们家” 话说到半截,一向爽利的段臻竟然略显迟疑,她张了张嘴,脸上浮起些许为难之色“嗯” “怎么”白萱不动声色地问“有话就说。” “好吧,我不是故意挑事,萱姐姐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段臻一跺脚,下定了决心“柳夫人身边那个婆子也忒没规矩了些上门的都是客,你这个主人还没出来,柳夫人也没开口,她一个下人,倒是殷勤起来了,拉着我坐下喝茶,还眉飞色舞地告诉我柳解元中了榜对了,现在应该叫他探花郎” 这是白萱今天第二次听到对神秘的柳家婆子的控诉了,如果搁在往常她可能会询问一下,但当段臻说出“探花郎”三个字的时候,一切事情都显得不重要了。 “探花”说实话白萱还是有点儿惊讶的,虽然她早料到了柳墨衍会高中,但没想到名次竟然这么耀眼。 “是啊,”段臻点头“就这三个字,探花郎那婆子在我面前唠叨了不下十遍,我记得可清楚了。” “人家少爷中了探花,光宗耀祖的事,”白萱微微一笑“自然高兴了。” “柳夫人这是来报喜了吧”段臻松开白萱的胳膊,跑去小桌边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尚有余温的茶水,端起来一饮而尽“萱姐姐你赶紧去,我随便逛逛,就不打扰你啦。” “不,”白萱慢条斯理地说“她不是来报喜的,她是来退婚的。” 段臻差点儿把茶水喷出来“什么” “嘘,”白萱摇摇头“你随便逛逛吧,我去会会这位亲家。” “不不不,萱姐姐,你先等等,”段臻放下杯子,赶忙扯住白萱的衣袖“这是怎么回事刚中探花,就要退婚那柳墨衍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可清儿偏偏特别喜欢他,我连坏话都不敢说一句。” 白萱闻言失笑,心想你这小丫头倒真是诚实。 撇撇嘴,段臻继续道“难不成和戏文里写的一样,柳探花在凤京有别的相好啦还是公主看上他了,招他做驸马” 段臻的语速快得很,眨眼间就说了好长一通话,听得白萱有些头晕,她无奈地叹口气,摸出一方手帕,捂在了段臻嘴上“让你少去茶馆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别闹了,本朝哪儿来的公主啊。” “不是公主,也可能是郡主、县主,还有什么首辅、尚书的女儿之类的,”隔着一层布,段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那可是凤京皇城,掉块砖下去都能砸到不少官,大小姐们还少吗” 这话倒是在理,白萱点头表示同意。 段臻把手帕扒拉下来握在掌心里,她的眉目间染上一抹忧虑的神色“那现在怎么办呀清儿她她可喜欢那个柳墨衍了。” “虽然我觉得她是看柳墨衍长得好看。”段臻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人家带着靠山急吼吼地跑来退婚,铁了心不当亲家要当仇家,还能怎么办”白萱微微一哂“别难过,咱们家清儿好得很,不愁嫁。” “我就是怕有人说闲话。”段臻跺了跺脚“萱姐姐,你知道城北的刘寡妇吗她一个人拉扯着儿子艰难过了这么多年,上个月李媒婆好心帮她说成了一桩婚事,男方是衙门里的赵捕快,俩人年纪差不多,就当搭伙过日子了,本来挺好的,结果有天我路过巷子口,听到一帮小混蛋蹲那儿嚼舌头根子,话说的可难听了,气得我当时卷袖子冲上去把他们揍了一顿,打得他们哭爹喊娘的。” 白萱忍俊不禁。 段臻停了片刻,给自己倒杯茶润润嗓子。 “小混蛋们年纪都小,哪儿懂得了那么多,分明是听见家里大人们说闲话,偷偷学了舌。”喝完茶,段臻又有精力了,她单手叉腰,气得脸颊都鼓起来“不就是嫉妒赵捕快要升捕头,赚的钱多么” 白萱一手托腮,一手拍了拍段臻的胳膊以示安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段臻显然很不服气,但她噘着嘴郁闷了半天,也没想到能让别人全都闭嘴的有效办法。 “以后要是真有人在背后念叨清儿,也只能随他们去说了,”白萱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虽然堵不上所有人的嘴,至少能保证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也没人敢把浑话传进她耳朵里。”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白萱始终是微笑着的,但段臻忽然就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好像有人顺着她的脖子吹冷气。 “那、那就好。”段臻谨慎地笑了笑,然后站起来一步步往门外蹭“萱姐姐,你有事就先忙,我去花园里转转,不打扰啦。” 话音落下,段臻刚好蹭到门口,她对着白萱眨眨眼睛,飞快地推开门闪身溜了出去。 白萱摇了摇头“这丫头” 从段臻口中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后,白萱把碧落喊了进来,让她帮自己简单整理一下衣襟,再补补妆。 “夫人,段小姐去书房那边了,”碧落将白萱微松的鬓角梳紧,小声道“二少爷午睡刚醒,说今天还没读书,梳洗完毕后也朝那儿去了,应该会碰上。” “无妨,”白萱摆摆手,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有人看着澜儿也好,省得他三心二意地偷懒。” 碧落真的很想说段小姐和二少爷凑在一起后是不会好好学习的,他们只会相约一起闯祸。 白萱没在意碧落的欲言又止,她一抖袖子站了起来,缓步向门外走去。 摆出一副端庄雍容的贵气,白萱带着碧落、另一个名叫知书的大丫鬟和其他若干小侍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绕过整座回廊,从后门转到前厅,装作午睡起晚了才来迟的样子。 “也不早点通报,让柳夫人等了这许久,”白萱边走边装模作样地训知书,声音不大不小,是刚好够屋里人能听见的程度“是我平日里太过仁慈,惯得你们一个两个都没了规矩,不知道轻重” 知书面上憋着笑,口中却声音柔软地不住求饶“少夫人,奴婢知错了,原是要叫醒您的,可碧落姐姐说您昨个儿忙了一整天,睡得又晚,今天一上午都不精神,还是让您多睡片刻吧。奴婢听了觉得心疼,想想也没什么要紧事,所以就” 碧落一听这锅扔到了自己头上,好气又好笑地瞪了知书一眼,赶忙告罪“是奴婢的错,不该擅自做主,还请少夫人责罚。” 机灵的小丫鬟们上前几步推门打帘子,白萱脚下停顿片刻,偏过头警告地看了知书和碧落一眼,示意她们把脸上的笑收收,装像点,然后才走了进去。 “不罚你们看来是立不了规矩了,”白萱沉声道“三个月的俸禄充公,去喝西北风吧。” 碧落和知书一同摆出了难过又委屈的表情,两张鲜嫩得能掐出水的脸上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任凭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忍心。 姐妹二人踩着小碎步双双退到门边行礼,声音哽咽,异口同声道“谢少夫人。” 白萱完全不为所动,她特别冷漠地招招手“过来伺候。” “我来迟了,实在抱歉,”训完丫鬟,白萱转头变脸,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她对柳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的礼节“怠慢之处,还望夫人包涵,莫要放在心上。” 柳夫人匆忙回礼,颇有些局促不安地摆摆手“不妨事,也没等多久,这里挺凉快的,就当消暑了。” 互相谦让一番之后,白萱和柳夫人相对落座,知书端着托盘上前换掉茶水,碧落则摆上了几分新鲜甜美的点心。 两个丫鬟忙活的时候,白萱借着机会不动声色地抬眼打量了一番站在柳夫人背后满脸懒散样的婆子。 视线一扫即回,碧落和知书告退的时候,白萱心里已经有结果了。 不论气质风度,只看穿着,这婆子不管是头上戴的、身上披的还是脚上踩的,通通都是价格颇为贵重的精品,比一般人家的夫人和姨太太还要尊贵一些,立马就把她面前坐着的柳夫人比了下去,这么一看,倒像是她是主子,柳夫人才是奴婢。 也难怪碧落和段臻都觉得人家嚣张。 微微一笑,白萱端起茶盏,拿着杯盖在面上拨过,认真喝起茶来了。 坐在对面的柳夫人也端茶,但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就这样踌躇半天,一个字儿都没说出来。 柳夫人不说,白萱也不主动提,不同于旁边坐立不安的亲家,她是真能沉得住气,任凭沉默蔓延,始终泰然自若。 一时间垂花厅中只能听到瓷器清脆的碰撞声。 随着香一寸寸燃烬,柳夫人来带的婆子最先按捺不住,偷偷摸摸地行动起来,她在后面又咳又跺脚,弄出了不知道多少声响,臊得柳夫人终于坐不住了,把心一横,总算是开口道“少夫人,我今日来,主要是两件事” “您说。”白萱把还剩一半水的茶盏放回桌上,发出了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这第一件事”柳夫人掩在袖中的手微微一缩“今天早晨我收到了凤京送来的信,信中说我儿他有幸在廷试中被陛下看中,点了探花郎。” 明明是一件喜事,柳夫人却说的断断续续,语气还很勉强,乍一听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嫌弃柳墨衍考砸了呢。 “这是好事啊”白萱目光一亮,颇为激动地握住了柳夫人搭在桌边的手“恭喜恭喜” “多谢。”柳夫人勉强道了谢,她略微用力将手抽回,目光躲闪着转开了“这第二件事” 柳夫人的第二件事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到厅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守在门口的丫鬟婆子们后退纷纷行礼“夫人” 厅门被推开,门帘掀起,萧夫人人未至声先到“听说文续考中了探花亲家母,恭喜了” 柳夫人脸色一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萧夫人一出现,白萱就觉得事情已经稳了。 看看柳夫人那面如土色的样子。 然而白萱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帮自家人壮声势,就见萧夫人目光微闪,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保养得当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变成了不加掩饰的嫌弃和厌恶“怎么是你” 这句问话明显不是对着柳夫人去的。 “是老奴,”接腔的人是柳夫人带来的那个被数人斥为“没规矩”的婆子,相比之前十分失态的模样,眼下她竟然端庄了起来,回话声音高低合适字正腔圆,行礼动作板板正正一丝不苟,连嘴角上挑的弧度都弯的恰到好处,仿佛瞬间换了个灵魂“二夫人,许久不见了。” 竟然是旧识 不过看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关系并不好啊,有仇 还有二夫人这种称呼 白萱默默地思考着。 短暂的一问一答之后,厅中的气氛陡然变的紧张起来,萧夫人与婆子不动声色地对峙,倒叫其他人满头雾水。 “萱儿,西街布庄的刘掌柜来送账本,”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萧夫人,她转头对白萱使了个眼色“刚才我们在门口碰上了,你去看看。” 白萱当然明白这是萧夫人找了个借口支她出去,一来是看顾着点萧清,让她莫要得知消息后钻了牛角尖;二来嘛 普通的下人哪来底气正面对上大家的主母那婆子的身份明显不同寻常,估计接下来的谈话会涉及萧家秘辛,事关重大,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萧夫人是不会透露给小辈更多信息的。 将事情飞快地在脑海中理了一遍,白萱压下好奇,对萧夫人点点头,柔声说道“那我先去,不打扰母亲了,告辞。” 与明显还处在呆滞中的柳夫人行礼告别,白萱看都没看神秘的婆子,她带着一干丫鬟们目不斜视地离开了垂花厅。 走在最后的知书乖巧地将大门合拢关紧,“砰”的一声闷响,隔绝了两个世界,也终于唤醒了呆愣许久的柳夫人。 回魂之后发现原本热闹十足的垂花厅变得异常清冷,而且只剩了自己、萧夫人、王妈与婆子四个人,柳夫人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变得僵硬了,哪儿哪儿都不听使唤,背后沁出的冷汗正逐渐浸透中衣,连外衫也有被打湿的趋势。 头脑乱成一锅浆糊的情况下,柳夫人竟然还没忘记她的目的“萧、萧夫人,对不起,我、我是来” 柳夫人越说越结巴,迎着萧夫人没什么感情的目光,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柄利刃从中穿透剖成了两半,又像是被扒光了扔在太阳底下暴晒。 极度的羞耻和屈辱如涨潮的海水般奔涌而来,淹没了柳夫人 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来做这丢人现眼的事情我儿,你在哪儿呢 让我晕过去吧 “你一路跋山涉水,来到阳明城这苦寒之地,就是因为柳墨衍”萧夫人打断了柳夫人的吱唔,她将视线转向婆子“怎么,你家哪个姑娘看上他了大姐二姐还是三姐” “回二夫人的话,大小姐三年前已经出嫁了,姑爷是荣禧伯的小儿子,夫妻俩琴瑟和谐,是凤京皇城里出了名的神仙眷侣,”婆子的眉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三小姐还未及笄,老太太和夫人说先不忙,再相看一段时间;二小姐年华正好,与柳探花郎才女貌,正是佳偶天成,老爷亲自点的人,老太太和夫人都很满意。” 这婆子叽叽咕咕说了一长串,看似认真回话,实则句句炫耀,简直是想把萧夫人挤兑到墙角里去。 然而萧夫人并不接招,她微微一笑,转头对王妈说道“看看这张能言善辩的嘴,我可就只问了一句。” “刘嬷嬷不是一贯如此么”王妈抿唇一笑,接过话来,言语之间明显意有所指“这么多年了,她多嘴的毛病还是没改,也亏得大太太仁慈,这要是在咱们家,一早就被少夫人不耐烦地打出门去了。” 仁慈二字被王妈咬的很重。 “萱儿确实听不得啰嗦话,”萧夫人乐了“她也就只能容忍臻儿在她耳畔一直念叨。” 婆子闻言,面上一下子涨的通红,她梗着脖子来了一句“夫人确实仁慈。” “嫂子仁不仁慈,你尽可以回去问问萧府后院滴翠池里淹死的几个亡魂,”萧夫人下意识地一手按住小腹,冷笑道“她是豪杰,杀人不眨眼,我自愧不如。” “二夫人,请您慎言”婆子忽然变了脸色,她猛地上前一步,高声道“用这种外面听来的捕风捉影的事编排自家人” “啪啪”两声脆响,王妈淡定地收回了左右开弓的手,她用不屑的目光看着被大巴掌扇懵的婆子,冷笑道“夫人面前,岂容你大放厥词” “你算个什么东西。” 屋里再度变得安静下来,片刻后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原来是柳夫人吓得双腿一软,直接坐回了椅子里。 如此失态,却连一声嘲笑都没听到,因为根本没人搭理已经软成一滩泥的柳夫人,其他人早就当她不存在了。 到底是个懦弱的老实人,平日连骂街都不会,更别说打人了,被吓懵太正常了。 王妈拎起白萱留下的尚有余温的茶壶,动作利索地给萧夫人满上一杯茶。 接过茶杯,萧夫人优雅地刮了刮茶沫子,她用怜悯的目光扫了一眼捂着脸难以置信愣在原地的婆子,嘲道“真以为李茹妍那个女人把你送来我面前是为了让你耀武扬威的错了,她是让我拿你出气的,用你这条狗命,换了个探花女婿回去,这买卖赚翻天了。” 婆子的一双眼睛渐渐瞪圆,她微微张着嘴,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整个人都开始哆嗦。 “蠢成这样,你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长得好看点,说不定我心里一怜惜,还真下不了手了。”萧夫人放下茶杯,摇了摇头“可惜了,我一直很讨厌你,再加上今天心情不太好” 萧夫人话未说完,婆子忽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喊,她转过身,撞翻了门口的山水屏风,一脸仓皇地向外逃去。 “我话都没说完,”萧夫人皱起眉头,不满地说“刚才不是很嚣张吗,眨眼就变成这样了” “她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仗着是大夫人的陪嫁嚣张了许多年,终于现在连大夫人也厌恶她了。”王妈不紧不慢地帮萧夫人敲打着肩膀“况且这是咱们的地盘,要杀要剐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她之前被大夫人骗的脑子不清楚,现在忽然醒悟,当然怕死了。” “李茹妍这些年愈发癫狂了,装得太久,连自己的本性是什么都忘记了,早些年她收拾下人还心狠手辣眼睛都不眨,说弄死就弄死,虽然不是个东西,但至少还干脆些,如今反倒瞻前顾后怕起来,为了成全那胡扯的仁慈名声,千里迢迢把人送来阳明城恶心我,这弯弯绕绕的心思也太深了些。”萧夫人叹了口气“有这个必要吗你说她活的不累么” 王妈认真地想了想“大约是不累吧,大夫人会在乎这个” 婆子慌不择路地冲出门,一副见鬼的样子,她刚跑进院子里,忽然感觉腿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踉跄着面朝下狠狠摔在了地上,口中发出声杀猪似的惨叫“哎呦” “跑什么跑,鬼鬼祟祟的。”段臻从回廊后面转出来,她手里一抛一接玩着几粒小石子“哎,怎么是你啊” 定神一看,段臻的火眼金睛竟然认出了脸已经肿的面目全非的婆子是谁,她皱起眉头,嫌弃地哼了一声“这什么地方你也敢乱走,柳家的人都这么没规矩吗” “臻姐”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约莫十二岁的小男孩迈着小短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大串丫鬟“臻姐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了” “是你太慢了,跑快些,要不然我抱着你”段臻扶了小男孩一把“清儿和干娘都回来了,说好了去接他们呢” “我才不要你抱,”小男孩鼓起脸颊“我已经长大了。” “二少爷,段小姐,”王妈出来追婆子,看到院子里聚集了一堆人,为首的赫然是段臻和二少爷萧澜,而她的目标正面朝下扑在地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不禁觉得好笑“老奴多谢段小姐出手相助。” “小意思,王嬷嬷您太客气了,”段臻眨眨眼睛“干娘和清儿已经回来了吗” “夫人在里头,”王妈语气温和地说“大小姐回房了,少夫人去陪她。” “那正好,”段臻点点头“我先给干娘请个安,再去找清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白萱站在萧清的闺房外,背靠着紧闭的窗户,微微叹了口气。 屋里隐约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听得人心中难受。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脸皮薄,再加上又是她喜欢的人,捧出的一颗真心被这样糟践,面子里子统统丢的彻底,任是谁也不可能平静的下来。 如果是白萱被这样对待,她大约会冷冷一笑,抓起剑打上门去,让对方知道什么是厉害。 换成羞怯的萧清,打也打不动,讲道理也讲不过,就只能躲在房间里哭了。 “清儿,”白萱试探着敲门,动作十分轻柔“我进去了” “不”萧清呜咽着说“不要” 萧清一个柔弱的大小姐,平时声音就不高,现在又把嗓子哭哑了,拒绝的话说出口后更是低的好像蚊子哼哼,守在门外的丫鬟们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听清自家小姐究竟有没有开口。 白萱倒是听清楚了,但她假装自己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接过碧落递上来的匕首直接插进门缝里,耐心地一点一点把门栓拨开了。 “嘘”回身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嘱咐丫鬟们好好守在门口,白萱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踮着脚尖走了进去。 厅门上挂着的水晶帘子传来清脆悦耳的碰撞声,来到里屋的白萱看到萧清正面朝下扑在绣床上,柔软的被子在她身边挨挨挤挤地摊开一堆,绸缎的被面上落着深深浅浅的泪渍,一些已经干了,边缘晕出一圈淡黄,一些还湿着,揉出皱巴巴的褶子。 白萱拎起裙摆在床边坐下,她抬手轻轻地顺了一把萧清凌乱的长发。 萧清身体一僵,然后她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哭声,只留下一抽一抽的哽咽。 “别憋着,”白萱柔声道“难过就哭出来,哭过这场一切就结束了。” 话音刚落,萧清扭头蹭了过来,她把脸埋在白萱的腿上,两只手死死揪住白萱的裙摆,用力之大,骨节都微微发白了“嫂子,我该怎么办怎么会这样我哪里不好他不要我了” 小姑娘的声音颤抖着,满是无助和惊慌失措,仿佛天要塌在她头顶上了。 白萱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萧清的后背,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傻姑娘,柳墨衍从来就没想过要你啊。 等到白萱觉得腿上的裙子已经湿黏成一片的时候,萧清终于停止了哭泣。 也可能是她哭得没劲儿了。 帕子废了一条,白萱将它团好随手扔到桌上,从床脚拖过一张薄被把萧清整个裹了起来,然后才叫了萧清的大丫鬟素月进屋伺候。 感觉到有其他人进来时,萧清小幅度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素月看到床上一片狼藉,略微吃了一惊,但她很快就掩饰住了脸上的表情,颇为镇定问道“少夫人,小姐” “倒杯热茶,”白萱帮萧清把头上歪掉的发簪一一取下“还有,让门口送盆热水进来,你们姑娘要擦脸。” “是。” 素月应下后出门去传话,茶水先送来,她亲自捧了杯子恭恭敬敬地递到萧清面前“小姐,您喝点水润润嗓子” 看萧清这幅模样,白萱本来想帮忙接一下的,然而就在她抬手时,被子里忽然探出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抢先一步颤巍巍地端住了茶杯。 萧清挣扎着往外露头,因为哭久了,她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嫂子,你让我自己来。” 用手背试了一下温度,白萱觉得刚刚好,也就没再做多余的动作,任由萧清去折腾,不过她嘴上还是提醒了一句“慢点喝,别呛到。” 奉上茶水后,素月便后退一步守在了床边,她规规矩矩地低头站着,连眼睛都没乱瞟过一下,直到其他的小丫鬟们把热水抬到门口,素月才找了盆端出去舀水。 洗完了脸,换了套干净清爽的衣服,又将揉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打散重新梳顺,萧清终于不再是之前惨兮兮的模样了。 但她变得有些呆滞,瞪着一双肿胀如金鱼泡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铜镜中略微扭曲的人影。 真难看啊,萧清默默地想。 “眼睛都哭肿了,”白萱皱起眉头“去取点冰块来。” 素月正准备起身,就被刚刚进屋的碧落按了一把,示意她留下伺候。 “你是小姐的丫鬟,比我贴心,”碧落贴着素月的耳朵小声道“你留在这儿吧,我去就好。” 应了白萱的话,碧落拎着裙摆跑到门口,一叠声地喊着要冰块。 白萱挑了一支翠玉簪,拿到萧清的发髻边比划着“好些么了” 萧清慢慢地摇了一下头,她将目光从镜中挪开,不忍再去看那张狼狈的脸“嫂子,我心里憋得慌,不太舒服。” “是怎么个不舒服”白萱又问“你是难过呢还是生气” 萧清一怔“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白萱将翠玉簪放下,又换了个白玉的“难过,是难过柳墨衍退婚,抛弃你另结新欢;生气,是生气柳墨衍退婚,将你的面子扫到地上狠狠地踩。” 白萱的手臂从背后绕过萧清的脖颈,以轻柔但不容拒绝的力道托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清儿,”缓缓俯下身,白萱在萧清耳边低声问她“你是哪种呢” 萧清没有立即回答,她又开始发呆了。 白萱也不催萧清,正好碧落带着冰块回来了,她便找了块新帕子把冰包上,让萧清闭上眼,拿着包了冰的帕子轻轻滚过她的眉眼和脸颊。 萧清被激得一哆嗦,清凉舒爽的感觉透过薄薄的锦帕温柔地包裹了她的皮肤,向着更深一层逐渐渗透,很快就缓解了眼睛的肿胀感。 “嫂子,”萧清忽然开口了“我、我想问一问” 白萱帮萧清擦掉了顺着她的脸颊流向下巴的水珠“你说。” “这件事情真的”萧清中途哽咽了一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白萱平静的说“这还要看母亲的意思。” “我懂了,”萧清点点头,她睁开眼睛,看向白萱的目光中除了忧伤外还有一丝很淡的坚定“我是第二种。” “嫂子,我难过但我更生气。” 白萱把剩余的冰块放回托盘里,挥挥手让碧落带出去,然后她对着萧清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想明白就好,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从今天起,你就继续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大小姐,”白萱轻轻一拍萧清的头顶“剩下的事情,我和母亲会帮你解决的。” 看着萧清终于往前迈出一步,而不是继续蜷缩在原地不敢动弹,白萱知道这个坎暂时算过去了,她决定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回来陪萧清聊聊天。 当白萱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萧清犹豫的声音“嫂子,我哥逃婚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你一个人坐在新房里” 白萱完全没料到萧清竟然会问这个问题,有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不过也仅仅是片刻而已,很快白萱就从失神的状态里挣脱出来,她低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没怎么想吧没在意,反正我之前又不认识他。” 萧清知道白萱九成说的是实话,三年前,当萧府因为萧泽的失踪而乱成一团时,只有白萱从头到尾都镇定的可怕,她一点儿都不像被抛弃的新嫁娘,更像是个好心的陌生人,在关键时刻路过萧府,日行一善拉了萧家一把。 只有不在乎,才能做到不受一丁点影响。 有时萧清会产生一种错觉,被抛弃的人不是白萱,而是萧泽。 萧清因为白萱的一席话而陷入沉思中,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白萱藏在云袖下的右手微微一动,似乎是想往左手那边摸。 碧落一眼看出白萱在想事情,便很乖巧地带着其余丫鬟放缓脚步,渐渐地落在后面。因为速度的原因,距离越拉越大,等白萱出了东院的门、转上花园外侧的回廊时,丫鬟们还在东院没出来呢。 回头看一眼空荡荡的身后,白萱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脚下一转偏离方向,直接走进了水池边的小凉亭。 凉亭中微风习习,在这炎热的夏日很是惬意。凉快点的白萱长舒一口气,她将左手架在石桌上,宽大的袖口因为重量的缘故自动向下滑落,露出了骨节分明肌肤细腻的手腕。 白萱把手腕一翻,掌心朝着自己。 一道狰狞的、横贯整个脉搏位置的刀疤跟着暴露出来。 萧清问白萱,萧泽逃婚的时候,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白萱觉得这个问题萧清不应该问自己,因为这事跟她真没什么关系,她也没资格回答。 真想知道答案,萧清恐怕得请个有道行的大师开坛作法,将三年前自杀死在新房里的白萱的魂魄召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萧泽一直觉得他被母亲强迫成亲很委屈,可莫名其妙没死透、发现自己化作一缕残魂还来到了一个陌生世界的白萱更加委屈。 白萱死前是个功夫高强江湖闻名的新秀,她出身武林名门论剑庄,最擅长剑法,少年成名后行走江湖鲜有敌手,但所谓天妒英才,白萱死的也很早,她去姑苏拜访好友时偶然得知了一起针对论剑庄的阴谋,在回庄报信的途中被对家花钱买来的刺客们追杀,寡不敌众,就此香消玉殒,魂魄穿越来了现在的世界,附着在了一个小婴儿身上。 白萱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个大雪呼啸的夜晚,一位身穿黑色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抱着熟睡的小婴儿来到了靠近边塞的阳明城,他在寂静的街道上来来回回不知转了多少圈,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把襁褓中的婴儿放在了一户看起来条件还不错的人家门口。 敲门之后,男人纵身跃上房顶隐藏起来,他静静地看着木门打开,随后婴儿被走出来的妇人抱起,妇人招呼自己的丈夫赶快出来,男人跑到街上左右张望 最终,这对夫妻还是把婴儿带回了家。 透过襁褓上的缝隙,白萱勉强看到了男人转身离去的背影。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白萱看着小婴儿逐渐长大成人,从最初小小的一团长成了可爱的小姑娘。长大后的孩子不仅名字跟白萱一样,就连长相也像极了白萱小时候。 白萱觉得这就是缘分,小姑娘说不定是上辈子或者下辈子的她,只不过在投胎时不小心出了错,才变成现在这样。 当小姑娘长到六岁的时候,她命运的转折点到来了。 开春时,那个将小姑娘视如己出、把她抱回家尽心抚养的妇人因病逝世了。 妇人走后,小姑娘抱着娘亲的尸体哭得哽咽,然而这个家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悲伤,没过多久,男人就又娶了一个女人进门填房。 后娘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尖酸刻薄人,对小姑娘极为不喜,尤其是在她过门两个月就被诊出怀孕后,更是对小姑娘冷言冷语,横竖都看不顺眼。 小姑娘的苦日子没过多久,当年把她送来阳明城的男人就找上了门,但他并没有表明身份,而是装作路过时无意间发现了一颗根骨极佳的好苗子的惊喜模样,希望能收小姑娘为徒,带她闯荡江湖。 白家一开始并不同意,并不是因为孩子养时间长了有感情了,也不是因为女娃就该待在家中学绣花。精明的继母是这样对男人说的“喂了这么多年的人现在白送出去太吃亏了,谁知道死丫头攀上这位世外高人的大腿后还会不会回来,要是她一走就彻底消失没影,那你六年来养她花的钱不就打了水漂吗所以绝对不能放她走” 继母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她觉得反正已经亏本了,现在放手亏得更大,倒不如一直养下去,先当丫鬟用着,等到了年纪可以定亲,再卖出去收一笔彩礼钱回本,如果实在卖不掉,还能留着当童养媳嘛。 陈朔也就是神秘男人行走江湖多年,将女人眼中赤裸裸的欲望看得一清二楚。微微一哂,陈朔二话不说,挥掌拍断了白家院中碗口粗的树,把身怀六甲的后娘吓得大声尖叫。 威逼之后是利诱,陈朔冷着脸拿出了一张千两银票。 直勾勾地盯着银票,刚才还蔫头蔫脑的男人瞬间精神起来,他的眼睛冒出了饥渴的绿光。妇人还在世时,白家的家境比现在好得多,然而那时候男人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有了金钱开路,再加上陈朔的拳头够硬,只会欺负弱小的白氏夫妇不敢真的把他惹急了,态度立即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转变,他们谄媚地恭维着陈朔,不顾小姑娘的哭闹,千恩万谢地将她打包送了出去。 白萱冷眼旁观了一切,只觉得白氏夫妇虽然可恶,但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毕竟在妇人去世之后,家里已经没有小姑娘的容身之地了,她这时候能脱身最好。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白萱曾经以为陈朔是小姑娘的父亲,但仔细观察了他的眼神后,白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然而就算二人不是父女,也必定颇有渊源,如今陈朔拐着弯上门找人,却偏要装作偶遇这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本以为陈朔能把小姑娘救出泥沼,但白萱没想到小姑娘的性子实在是太绵软了,当头喝棒都叫不醒她,被欺负成了这个德行,依旧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家,各种无视陈朔对她的好,眼瞎的白萱这个路人都要看不下去了。 以前还能用年纪小不懂事来搪塞,可是十三年,整整十三年,直到小姑娘变成了十九岁的大姑娘,她依然忧郁地怀念以前在阳明城的生活。 这下陈朔也无奈了,他总不能态度强硬地把人扣下来,整天跟徒弟愁眉苦对。于是在经过了一整夜的思考之后,陈朔答应了小姑娘回家的请求。 如果不是白萱无法离开小姑娘的身边,她倒是很乐意留下来,陈朔是个真正的高手,精通枪法和剑法,对于其他拳脚功夫也有涉猎,这几年他教小姑娘学剑术,白萱跟着偷学了不少,对武学的领悟又上了一层楼,可惜没有真身无法实践,不能找人过招,实在是寂寞。 当离开太久的小姑娘一身风尘仆仆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她总算是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感觉了。老去的父亲和刻薄的继母看着小姑娘的目光充满了厌恶,小姑娘走后才出生的两个弟弟在当着她的面交谈时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敌意。小姑娘茫然无措,她局促不安伏低做小地在家住了几天后,不小心听到了父母在偷偷商量一件事情。 明阳城中最富有的萧家在相看姑娘,准备给少爷萧泽娶妻。 小姑娘不知道父母是如何与萧家搭上线的,总之事情是谈成了,她就在家人的半哄劝半强迫之下,穿上嫁衣披着盖头,出嫁了。 上轿前,小姑娘听到弟弟们兴奋地对继母说,他们娶媳妇的聘礼钱终于有了着落。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白萱觉得小姑娘总该醒悟了,她既然不愿意独身闯天下,也没有选择离家去找陈朔,那嫁人也好,嫁过去了就当新生,萧家毕竟是远近闻名的大户,家教严谨,应该不会苛责新妇。 然而小姑娘的做法再一次刷新了白萱认知的下限。 小姑娘沉默地上了花轿,沉默地跟萧泽拜了堂,在洞房里可怜兮兮地枯坐一整天等到了萧泽逃婚的消息,然后她从袖中摸出把匕首,对着手腕狠狠一割,自杀了。 看着满床的鲜血,白萱已无话可说。 小姑娘刚刚自杀,白萱就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控制她的身体了,来不及多想,失血过多头晕目眩的白萱赶忙撕了床单将还在冒血的手腕绑上,点穴止血后盘坐调息。 一个时辰后,白萱收了内劲,她尝试着曲张手掌,伸胳膊蹬腿不知道将这些简单的动作重复了多少遍,白萱终于确认她确实借着小姑娘的身体还魂成功了。 开始白萱想直接离开萧府,毕竟萧泽逃婚的举动太闹心了,让白萱对萧家的感觉很不好。但刚刚推开洞房的门,白萱就跟来求助的小丫鬟撞了个正着,看着哭成泪人的萧清和懵懂的萧澜,还有躺在床上有进气没出气的萧夫人,白萱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暂时留下来。 一来白萱这些年都跟在小姑娘身边,去过的地方有限,对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熟悉,离开萧府她暂时不知道要在哪里安身;二来对着满府的老弱病残,她有点儿狠不下心肠;三来嘛萧泽就算了,他也是被逼婚的那一个,不过小姑娘的父母尤其是继母,白萱真的不想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至少把偷偷克扣的嫁妆交出来啊 白萱请了段臻的父亲段长卿大夫来给萧夫人诊治,教训发卖了一干趁机挑事的下人和管家,主持大局稳住了乱作一团的萧府。 萧夫人养病期间,白萱在她的指导下接手了家务,内外一把抓。 前世白萱只协助师父管过外事,比如处理自家与其他江湖门派的关系往来,检查论剑庄名下各个店铺的账本和收支状况等,对于庄内人每日的开销和采买基本没涉猎过。接触到不熟悉的东西,开始白萱有些手忙脚乱,但萧夫人教的仔细,她学的认真,俩人配合默契,再加上还有王妈从旁协助,后来等白萱逐步上手,一切就都变得容易起来。 出嫁三天后,白萱独自一人回门,在路上她还思考着如果继母嘲笑她,该怎么不失面子和风度地反驳回去,没想到当她来到白家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大门紧闭,院子里空荡荡的,值钱的物件都不见了。 看热闹的邻居告诉白萱,原来早在白萱嫁人的当天,白家就开始着手收拾东西了,然后第二天天没亮,他们就逃难似的赶着车离开了阳明城。 真不知道到底是白萱的夫君在新婚之夜逃婚、导致她自己回门比较奇葩,还是娘家悄无声息消失的无影无踪更极品。 没了糟心拖后腿的娘家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度过了最初的磨合期,白萱过得愈发顺风顺水,她发现刨除萧泽不说,萧家人整体还是很不错的。萧清性子软糯腼腆,对母亲和嫂子谦恭有礼,对弟弟诸多照顾,她本人也勤奋好学,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是个既有才气又有美貌的小姑娘;萧澜调皮贪玩,但很听长辈的话,让他好好读书时绝不含糊;至于萧夫人,她是个难得的明白人,一般婆婆对媳妇的微妙心理在她这儿统统没有,她很喜欢白萱,真正用了心思来教她,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一般宠着,有时甚至比萧清的待遇还好些。 白萱前世是孤儿,自小被师父带回家养大,师父尽心尽力教导她武艺,她对师父尊敬又崇拜。然而师父是个剑痴,平生只对剑与剑法感兴趣,在对人的情感上迟钝的一塌糊涂,也就没能给予白萱普通人都体会过的亲情。白萱曾经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被父母疼爱的滋味,没想到一朝身死,世界转换,她曾经渴望的都成了真。 人的情感是相互的,萧家人既然对待白萱如此亲厚,白萱当然不会忘恩负义,她把萧夫人当成母亲奉养,把萧澜和萧清当成亲弟妹照顾,如果萧泽一直死在外面不回家,白萱不介意在萧家待一辈子,上辈子死于江湖斗争的她这辈子只想安安稳稳地种田,萧家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萧泽不可能不回家,他再混蛋也不能抛弃母亲,白萱明白这一点,她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所以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做准备,用薄的可怜的嫁妆置办了一些私人的田庄店铺,为了避嫌还把账目和萧家的完全分开了,只等萧泽什么时候把和离书寄过来,大家就彻底再见。 白萱之前曾经数次托人给萧泽送信,想跟他直接和离,但送出去的书信都如石沉大海,不见回复;白萱去找萧夫人试探着提起这事,萧夫人就一直笑呵呵地打太极。一来二去,白萱明白了萧夫人的意思,也就没再提过了。 萧家人不想放她这个媳妇走,萧泽不喜欢她却又不写和离书,这一家子当真有趣得很。 白萱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被困死在萧家。首先,她孤身一人又武功高,手头还有不少闲钱,如果不是顾及萧家人,早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潇洒得很;其次,本朝律法规定,夫妻成亲后分居三年以上者,即使男方不同意,女方也可以去衙门直接要求和离。 算算日子,三年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白萱本来都已经准备好去衙门交诉状了,托萧泽那个逃婚一去不复返的混球的福,全阳明城的百姓们都知道白萱守了三年活寡,她前几天在胭脂铺子查账时偶遇县令夫人,还被打趣问什么时候要和离呢。 可柳墨衍忽然闹了这么一出糟心事,一下子打乱了白萱所有的计划。 不是不能走,可是 想想萧清哭肿的眼睛,萧澜天真懵懂的目光,还有萧夫人两眼一翻晕过去的样子白萱现在还真说不出来“我要跟萧泽和离”这句话。 翻过手腕遮挡住疤痕,白萱托腮对着池塘长长地叹了口气。 柳、墨、衍,都是你小子干的好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段臻帮着王妈把想要逃跑的婆子捆回了垂花厅。 “要处理掉她吗”段臻故意用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说“交给我就行了,绝对不会被发现。” 婆子闻言,惊恐地睁圆了眼睛,她用力挣扎着,被帕子堵住的嘴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呦,害怕啦,”段臻呵呵一笑,活像个小女魔头“之前不是还很嚣张吗现在怎么怂了” 婆子泪流满面,心想谁知道你们萧家竟然这么凶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敢明目张胆地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臻儿,别吓唬她了,”坐在正位上喝茶的萧夫人听到段臻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抬手戳了戳段臻的额头“真吓死了怎么办” 段臻甜甜地一笑“就是看不惯她欺负人,不过干娘发话了,我就听干娘的。” 萧夫人瞬间将戳改为轻柔地抚摸“真乖。” 作为萧夫人亲儿子的萧澜目不斜视地从跪在地上的婆子身边走过,规规矩矩地给萧夫人行礼请安。 放下茶盏后,萧夫人似乎终于想起了这垂花厅中还有一个外人,她转过身和颜悦色地对坐在旁边的柳夫人道“柳夫人,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正好我们臻儿医术不错,让她帮你看看” 段臻配合地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柳夫人从刚才起就一直呆呆地坐在椅子里没挪过地方,看起来一副被吓傻了的可怜模样,在听到萧夫人的询问后,她终于回过神,但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只睁大眼睛望了望萧夫人,又望了望段臻,忽然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萧夫人“来人,快扶着点” 谁都没想到柳夫人会怯弱到这种地步,还什么都没发生呢,人就被吓晕了。 小丫鬟们一拥而上,扶人的扶人,打扇子的打扇子,擦汗的擦汗。 “我来看看。”段臻主动走过去,她一探柳夫人的脉搏,就知道这是太紧张了被吓得,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但直接说似乎又不太妥当眼珠子一转,段臻机灵道“天太热,中暑了,没什么大碍,给她开服药吃吃吧。” “没事就行,这要是传出去了,外人还不得说我们萧家仗势欺人”萧夫人着实有些无语,她撇撇嘴,不满道“明明是她先跑过来提退婚,委屈了我的宝贝女儿,却弄得好像是我们欺负她,还讲不讲道理了” 萧夫人知道柳夫人一贯胆子小又没主见,儿子在的时候全听儿子的,儿子走了就谨小慎微地过日子。当初萧夫人看中柳墨衍,也有一部分柳夫人的原因,她这样的婆婆太软了根本抖不起架子,也就不可能欺负得了萧清。然而时过境迁,之前的“优点”如今却让萧夫人烦躁不已,原因无他,柳夫人这样撒手一晕,两家还怎么谈退婚的事情柳墨衍本人又不在阳明城。 王妈柔声劝道“夫人,您跟面团置什么气呢” 越想越觉得烦躁,柳夫人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挥挥手“罢了,罢了,这次是我瞎了眼,找辆车送她回去吧。” “是,夫人。”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水云领命而去。 水云刚刚转过身,还没走两步呢,就被萧夫人叫住了。 “等等,把他们家的聘礼也一并退回去,”萧夫人阴着脸说道“既然提了退婚,萧家也不会非要扒着人家不撒手,探花郎我们高攀不上,谁爱要谁要去。” “还有,今天的事情,嘴巴都给我闭严实了,”萧夫人脸色一凛,气势瞬间上来了,她厉声道“要是让我知道有人在背后乱嚼舌头根子” “我就让他再也说不了话。” 送走了昏迷的柳夫人后,萧夫人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儿。 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毕竟还有个瑟瑟发抖的婆子在旁边跪着呢。 然而萧夫人没有提起婆子,她就当那里只有一团空气,其他人见状,也都不约而同地顺着萧夫人的意思,热热闹闹聊起了别的事情。 炉里的香寸寸燃烬,直到萧澜喜滋滋地炫耀他今天已经能把左传默写出来,然后博得了所有人的称赞之后,段臻终于接到了萧夫人不动声色的暗示视线。 “干娘,我忽然想起兜里还揣着清儿要的香囊,得给她送过去,”段臻拍拍裙摆站起来,对萧夫人嫣然一笑“就不打扰您啦。” “臻姐,你要去看姐姐吗”萧澜目光一亮,牵住了段臻的袖子“我也想去,咱俩结个伴儿,一起呗” “去吧,”萧夫人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柔声道“娘有事要办,去跟你嫂子说一声,晚饭你们都去西院跟她吃,不用等我了。” 萧澜脸上写满了好奇,他很想问一问萧夫人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做,忙得连饭都都顾不上吃,但当余光无意识地瞥到跪得快晕过去的婆子时,萧澜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娘,您注意身体。” 王妈笑道“二少爷真孝顺。” 出了垂花厅,段臻牵着萧澜往东院走去,一路上萧澜十分反常地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弄得段臻很不习惯。 “你怎么了”走了一会儿后,段臻终于忍不住了,她问道“澜儿,你不舒服” “没有,就是那个婆子”萧澜的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情,他向四周看看,确定丫鬟们都十分知趣地远远跟在后面,绝对听不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这才小声道“娘真的要” 萧澜抬起手掌做了个向下劈砍的姿势。 段臻先是一愣,继而捂着嘴笑了出来“哈哈哈,澜儿你怎么这么天真啊” 萧澜不满地鼓起脸颊“臻姐,你笑得这么豪放,捂嘴有什么用” “小坏蛋”段臻毫不客气地掐了一把萧澜肉嘟嘟的脸颊,过足了手瘾后才解释道“当然不是啦,杀人是犯律法的,干娘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那你之前说的那些”萧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吓唬吓唬那婆子呗,让她那么嚣张,”段臻用手指卷着一缕垂落的青丝绕来绕去地玩“你是傻瓜嘛,这都能相信。” 萧澜不满地嘟哝两声,心想臻姐你吓唬人的时候语气太一本正经了,而且眼神过于真诚,很难分辨出是不是真的在开玩笑。 两人来到东院的时候,萧清已经被白萱哄得停止了哭泣,正捧着本书歪在床上出神。听到丫鬟来报,她赶忙把手里的书放下,招呼两人进来坐。 “你去外面守着。”萧清吩咐素月“有人要来先通报,谁都一样。” 素月有些担心萧清一会儿又被勾起了伤心的情绪,但大小姐执意要赶人,丫鬟也拦不住,只得面带忧虑地去了门口。 素月走后,段臻先从怀里摸出一把五个香囊递给萧清“喏,你托我做的安神香囊,配好的药都放在里面了,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边就行。” “多谢啦,”萧清的声音还有点沙哑,她接过香囊后,直接递给了萧澜一个“这个是你的。” “真的给我我也有份儿”萧澜惊喜地握着香囊“多谢姐姐正好我最近总是失眠” “你失眠”段臻不愧是大夫,对于某些词句异常敏感,她飞快地出手一把握住萧澜的手腕“失眠找我呀,我给你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萧澜赶忙把手抽了回来藏在袖子里,他使劲儿地摇着头“我现在有了姐姐给的香囊,肯定没问题了。” 顶着段臻不赞同的目光,萧澜扭过头偷偷叹了口气,他觉得段臻跟他之间实在是太没有默契了。 就在段臻准备给萧澜讲一下讳疾忌医的危害时,看出苗头的萧清果断出手解救了弟弟,她抱住段臻的手“我我有件事情想对你们说。” 段臻和萧澜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了萧清身上。 “是这样的,我好像说错话了。”萧清咬住了下嘴唇“我问嫂子,得知大哥逃婚的消息时,她一个人坐在新房里是什么想法。” 萧清把前因后果简单讲了一下。 段臻和萧澜原本以为萧清想要说说柳墨衍的事情,二人都想好该如何回答了,没想到萧清竟然不按套路出牌,把话题拐到了白萱身上。 “我、我当时浑浑噩噩的,”萧清懊恼地将额头抵在段臻的肩膀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萧泽逃婚的事情在萧家虽然算不上禁忌,但也鲜少会有人提起来,尤其是在白萱的面前。 大家都不想给白萱添堵。 “别担心,”段臻生怕刚刚平复情绪的萧清因为内疚而再次难过,赶忙拍了拍她的肩膀“萱姐不是说了嘛,她不在意啊,所以没事的。” 萧清修长好看的眉头微微拧起来“可我后来又想了想,总觉得嫂子当时很不对劲儿” “一定是你是看错了,不要瞎想啦,”段臻用坚定的语气说“萱姐本来就不在乎萧大哥,这么说很正常啊,哪里不对劲儿了。” 眼看萧清就要被段臻说服了,这时一直没吭声的萧澜忽然幽幽地来了一句“你们不觉得,嫂子不在乎大哥,这才是最有问题的地方吗” 萧清和段臻同时一愣。 “快三年了吧”小少年萧澜此时表现出了与他年龄完全不相符合的老成,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唏嘘道“大哥从来都没回过家。” 萧清和段臻持续愣神中。 “再这样下去,”萧澜的表情很是悲观“我感觉我很快就要没有嫂子了。” 萧澜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然后他捧着温热的茶杯乖乖坐回了凳子里。 萧清张了张嘴,她很想说些什么,但好多话一股脑地卡在唇边,硬是吐不出来。 至于段臻段臻是个记仇的人,她永远记得小时候萧泽抢她糖糕的事情,此仇不共戴天,所以她跟萧泽势不两立,白萱要是跟萧泽和离,她绝对站在白萱那边。 不过这话段臻是不会当着萧清和萧澜的面说出来的,她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各怀心思的三个人在沉默了好半天之后,还是萧清最先开口了。 “澜儿说得对,”萧清一双葱白的手绞着丝帕,眉宇间满是忧虑“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这件事想要解决,还是得让大哥来。” 萧澜回想了一下他小时候被萧泽各种折腾的悲惨往事,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姐姐,说实话,你觉得交给大哥他真的不会搞砸吗” 萧清愣了一下,默默地用手帕捂住嘴。 “我觉得这件事情你们还是去问问干娘比较好。”段臻现在是旁观者清,比萧家姐弟更理智一些,她建议道“咱们能想到的事情,干娘肯定也能想到,说不定她早有准备呢” “去问问呗,”段臻眨眨眼睛“要是干娘已有对策,你们就当安个心;要是没有,就一起想办法解决。” 萧清认为段臻说的很在理,当即就要把素月叫进来为她整理衣冠,段臻和萧澜对视一眼,赶忙拦住了她。 “娘说她那边有点事,”萧澜握着萧清的袖子,支吾一会儿,含糊道“还说晚上不跟我们吃饭了,让我们去找嫂子开火。” “有事”萧清微微蹙眉“什么事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呃” 萧澜还在犹豫,段臻倒是没什么顾虑,直接点了头“是,干娘好像认识柳家那个婆子,看样子是想审审她。” “认识”萧清沉吟片刻,缓缓道“那好吧,既然娘有事要做,我就不去打扰她了。” 萧澜在萧清思考的时候一直偷偷地观察她,看姐姐确实没有再表现出伤心的样子后,他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也将一把火憋进了心里。 我姐姐那么好,柳墨衍你竟然敢这样负她,你等着,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你算清楚 小小少年攥紧拳头,暗中下定了决心。 白萱在园子里吹了会儿风,终于等到了慢腾腾走过来的一众丫鬟们。 “少夫人,”碧落让其他人等在外面,自己提起裙摆进了凉亭“您这儿呀,让奴婢们好找。” 懒洋洋看了碧落一眼,白萱忽然觉得有些困倦了“有事” “刚才碰到了大小姐房里的素月,”碧落绕到白萱身后,用轻柔的力道帮她揉着太阳穴舒缓疲劳,同时她小声说“她说夫人有点事情要办,晚上东院不开火了,让大小姐和二少爷找您来吃饭。” “成啊,”白萱没有追问为什么,她只是随意点点头“去跟厨房那边说一声,晚上加两个人等一下,臻儿留下陪着清儿,还是要回家” “段小姐没说,”碧落想了想“奴婢这就遣人去问。”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吧,她现在应该去了清儿那里。”白萱揉揉眼睛,站了起来“我先换身衣服。” 等白萱梳洗完毕又换了套新裙子,回东院去找萧清的时候,段臻正带着萧清和萧澜坐在回廊上解九连环玩。 “不对不对,应该是从这儿穿过来,”萧澜的兴致很高,他凑在段臻身边,一刻不停地指点着“哎呀,你看,错了吧,这样反而套上去了,好不容易解下来一个环的。” “臻姐你听我的准没错,”萧澜又说“我特别擅长玩这种东西,嫂子都夸我厉害呢” “臻姐你让我玩玩呗” “臻姐” 萧清抿着嘴唇不停地笑,段臻则十分郁闷,她从来没发现自己的名字这么烦人。 耳边一直是蚊子嗡嗡似的臻姐臻姐,忍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段臻终于忍不住了,她在萧澜再一次开口唠叨前忽然出手,又快又准地捂住了萧澜的嘴。 “你不许说话,好好看着就行了再说我点你哑穴咯”段臻凶巴巴地威胁道“你这小子怎么比我还能说啊” 萧澜委屈地撇撇嘴。 白萱从回廊的另一头走过来,听到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也知道你能说” “萱姐姐,你不能这样偏心。”段臻把九连环抖得哗哗作响,她鼓起嘴巴“明明就是这个小坏蛋先折腾我的。” “听到没,人家告状了,”白萱靠在栏杆上看着萧澜笑“你该怎么办” “臻姐对不起,”萧澜乖乖地走到段臻面前,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身前,他低着头,声音有点儿小“是我不对,不该打扰你。” 萧澜一道歉,段臻反而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她赶忙说道“好了好了,别低着头了,像颗蔫哒哒的小白菜似的萱姐姐,我跟小孩子闹着玩啦,你别训他了,男孩子都这么活泼啊。” 白萱一挑眉“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哪儿训了” 萧澜赶紧在背后对着段臻摆手,然而白萱个子高,萧澜个子矮,他偷偷做什么小动作白萱其实都能看见。 嘴角牵出一丝笑意,白萱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继续说“这才是训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解九连环也是一样,别人做事的时候没询问你意见,你就老老实实在旁边看着,有什么想法都记在心里,等问你的时候再说。” 萧澜思考了一会儿,谨慎地问道“如果别人不询问我呢” “这个嘛,就要分很多种情况了。”白萱似乎觉得萧澜这个问题很有趣,她微微一笑“你可以直接将想法说出来,也可以有技巧地迂回说,或者干脆一言不发。” “如果是对姐姐或者嫂子,我可以直接说,”萧澜若有所思“如果是对言飞,我就婉转地提出自己的见解,是这样么” 言飞全名谢言飞,是萧澜在学堂里认识的小伙伴,两人关系最好,志趣相投。 “这个没有固定的答案,”白萱轻轻拍了拍萧澜的肩膀“需要靠你自己去理解和领悟。” 萧澜认真地点头“多谢嫂子教诲,我知道了。” “给,不是想玩么,”打完棒子,白萱又抛出一颗甜枣,她从袖中摸出了另一副九连环交给萧澜“这个给你,你跟臻儿可以比比谁解开的速度快。” 萧澜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好像落满了星星,他开心地抱住九连环“谢谢嫂子” 白萱看向萧清“清儿要玩么你可以选,我还有别的呢。” “不了,”萧清笑道“不是很感兴趣,还不如看他们两个玩。” 瞄了一眼挤在一起研究到底该怎么解九连环的两个人,白萱很是赞同“你说的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晚饭之前,白萱吩咐厨房多熬了一锅鸡汤,煮熟后就一直放在灶上用小火温着。 吃完饭,大家坐在一处东拉西扯地随便聊了会儿,但因为各怀心事,所以兴趣都不大,一个两个都心不在焉的。白萱见状,干脆找了个由头直接散场,先差人把段臻送回家,然后又亲自将萧清和萧澜分别了回去。 回到西院的时候,碧落刚刚带人收拾完,正把水果糕点替换成新鲜的,白萱走了一圈有点饿,便随手拈起块香气浓郁的金乳酥放进嘴里。 金乳酥甜而不腻,入口即化,白萱吃了一块,觉得挺好,又来一块,而且看样子有要拿第三块的趋势。 碧落见状,哭笑不得,赶忙劝道“少夫人,您少吃点吧,夜里积食,闹肚子了怎么办” “哪儿那么容易就闹肚子了又不是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白萱不太满意“再说了,不让人吃,你把它放在这儿干什么” “呃,这个,”碧落一时语塞,迟疑道“摆着好看” 白萱 “少夫人,夫人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见白萱无语,碧落赶紧转移话题“只有晚饭前有人来报,说柳夫人找了邻居帮忙,送过来点东西。” 白萱探手去摸金乳酥的动作微微一顿“母亲没吃饭” 碧落有些担忧地摇摇头“没有。” 白萱擦干净手,喊来了候在门外的知书“去把鸡汤装好,再挑些易消化的软点心多装几盒,一齐送到东院交给王嬷嬷,跟她说多少劝母亲吃点东西,有什么事第二天再说也不迟。” 知书领命而去,一个时辰后回来了,带着一盒干干净净的空了底的碗碟。 “夫人说有劳少夫人费心了,”知书一字不漏地转达着萧夫人的话“她还说明天让您早点儿过去,有件事想交给您去办。” “我知道了,”白萱点点头“那今天就早些休息吧。” 第二天的卯时初刻,白萱比平日早起了整整半个时辰,她洗漱完毕后,只带了碧落和知书两个人,顶着东方熹微的天光来到了东院的小佛堂。 萧夫人以前不信佛,这个佛堂是萧老爷过世之后,还怀着二少爷萧澜的她为了给腹中的孩子祈福积德特意修建的,也是从那时起,萧夫人逐渐养成了每日早起焚香祷告的习惯,这习惯她生了萧澜之后也没丢掉,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跟王妈打过招呼后,白萱吩咐碧落和知书等在门口,她独自一人推开了大门,小心翼翼地跨了进去。 佛堂的四周点着明晃晃的蜡烛,微风拂过,烛光抖动,在纸窗上映出各种摇曳的影子。萧夫人背对着白萱跪在蒲团上,她有规律地敲打着木鱼,口中喃喃低语,念念有词。 白萱绕过萧夫人来到香案前,她步履轻盈,足下不闻丁点声响,若是闭上眼睛,也只有衣料轻微的摩擦声能证明有人走过。 拿了三炷香点燃,白萱对着佛像拜了拜,然后把香插进炉中。 身后萧夫人敲打木鱼的声音骤然停止,白萱听到她缓缓说“来了” 白萱退到侧边,对萧夫人躬身一拜“母亲。” “清儿与柳家的婚约就自此作罢,”双眼紧闭的萧夫人开门见山道“柳墨衍派了人来接柳夫人过两日上京城去,从此之后他们家与我们再无干系。” 白萱揣摩萧夫人说话的语气,总觉得她过于平静了,眼下萧夫人的反应跟平时把萧清宠上天的架势一点儿都不相配。 想了想,白萱谨慎地问道“那柳家” “不用管,”萧夫人淡淡地说“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清儿的婚事先放一放,她要是自己不着急,或者没有中意的,我们就再慢慢给她挑个好的。” 萧夫人的“挑”字咬的特别用力,声音中隐约泄露了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白萱瞬间明了,萧夫人这是依旧不甘心,但因为某种原因,她不得不放过柳墨衍这次,没再继续往下追究。 就在白萱思考柳墨衍攀上的那户人家究竟是何种来头时,萧夫人却仿佛听见了白萱心中所想,她叹了口气,问道“你可知道招柳墨衍为婿的是哪户人家” 白萱摇摇头,这个她还真没打听到,可能是时间短,消息还没从凤京传过来。 “户部尚书,萧承华。”萧夫人猛地睁开眼睛,她的一双眸子在略显阴暗的佛堂中亮得耀眼“没离开凤京之前,他是你公爹的兄长。” 之前是兄长,现在不是了,也就是说阳明城这脉人丁单薄、满打满算只有萧夫人和萧泽等两代人的萧家,是被凤京萧家除名了赶出去的 真的没看出来啊 白萱微微一愣,然而这个念头只在她的脑海中存在了一瞬间,很快就被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顶掉了位置。 这个年代,能在凤京做官做到正三品大员,要么是祖上荫庇够厚,要么是背后靠山够硬。 “他们是宁王的人”白萱眼睛一眯,有些惊讶地问道。 “哦你这么想也没错,”萧夫人挑眉“泽儿目前在镇北侯手下为将,两家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是绝不会打交道的关系。” 但是萧承华的二女儿萧汀兰,偏偏跟自己素未谋面的堂妹选中了同一个男人,还成功把已经订婚的柳墨衍抢到了手。 用这种方式与原本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家再次有了交集,别说是萧夫人,白萱都觉得这盆狗血泼得真令人浑身难受。 就是不知道凤京萧家那边是何想法。 萧夫人伸出手,示意白萱将她扶起来“愿意要就给他们好了,区区一个探花郎而已,抓在怀里当个宝我倒想看看这一家人会蹦跶到几时去。”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萧夫人只是无计可施后咬牙切齿地放了一句狠话过过干瘾,但白萱却不这样想,因为她知道萧夫人不是嘴上逞能的人。 萧夫人既然把话说出去了,还是如此笃定的语气,就代表她心中一定早有准备,再加上她对待柳家的异常态度和与凤京萧家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稀稀落落的线索拼在一起,白萱在认真思考后,想到了一个令她有些惊讶的可能性。 凤京萧家要倒霉,倒大霉。 “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萧夫人不再给白萱解惑,也没有留给她思考的时间“清儿那边我亲自去说,其他的” “母亲放心,”白萱闻弦音而知雅意,她说道“不会有人敢去清儿面前胡说的。” 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你办事,我素来放心。” “对了,还有件事,”萧夫人扶着白萱的手往门外走去“萧家送来的那个婆子,我实在是无福消受,你看着处理了吧,卖身契被李茹妍就是我那好嫂子送给了柳夫人,柳夫人昨晚托人给我送了过来。” 白萱一边思忖一边推开了佛堂的门,守在外面的碧落、知书和王妈听到动静,赶上过来帮忙。 “那就”白萱转过身,目光灼灼地望着萧夫人“卖了她” 碧落和知书闻言,关门的手一抖。 萧夫人没忍住,低声笑了起来“这么大年纪了,还会有人买” 两个丫鬟偷偷松了口气,而王妈注意到了她们的小动作,好笑地摇摇头。 “那就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白萱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说得好,就这么办了,”萧夫人抬手鼓掌“说实话,我倒挺想看看李茹妍发现刘婆子被送回去之后,会是个怎样的表情。” 这场开头热闹的退婚风波在萧家没掀起多大的水花,就这样以一个堪称仓促的姿势暂时收尾了。 哭过之后,萧清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伤心的痕迹,可能她真真正正地迈过了那道坎,也可能她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并不与人分说。 毕竟是个内敛的姑娘。 萧澜心疼姐姐,这两天他一直以高效率完成私塾先生与白萱布置的功课,挤出的多余时间基本全都消磨在了萧清那里,还约着整天都很闲的段臻一起来。这俩人有时会扯着萧清对她讲课堂和药堂里发生的趣事,有时会拉着萧清玩一些白萱送来的小玩具,如果遇到休息日,还会主动带萧清上街逛逛,买点女孩子们感兴趣的胭脂水粉。 不管萧澜和段臻做什么,萧清都会十分配合,讲趣事她就笑,玩玩具也会参与,上街更是随心所欲地撒银子,看上什么买什么,折腾到最后,搞得萧澜和段臻有种莫名其妙的郁闷。 “姐姐这是怎么了”萧澜在练字休息的空档里抓紧时间对白萱诉苦“总感觉不太对。” “我倒觉得挺好的,”白萱不动声色地说“你们的目的都达到了,不是么” “但是”坐在一旁默写药方的段臻闻言,抬起头咬着笔杆,绞尽脑汁思考形容的词句,最后还真给她想到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我看你们还是闲,”白萱凉凉地说“每天多找点事情做,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要这样啊”段臻和萧泽一齐哀嚎“我们真的很忙” 看两人哭丧着脸的样子,白萱决定还是不把萧清只是在逗他们玩的事实说出来了。 不过萧清确实恢复的很快,白萱还以为以她的性格,至少要再伤心一段时间呢。 白萱不知道的是,萧清确实很难过,但比起哀叹已经无法追回的婚约,眼下还是嫂子的去留问题更为重要。 萧家本来就人丁寥落,如果家里再少一个人,那这个家就真的快散干净了。 三天后,柳墨衍高中探花郎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阳明城,全城人民与有荣焉,都觉得这是天大的喜事,百姓自发组织凑了不少人,一同上门去找柳夫人报喜。 在门口敲了半天没人搭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怀疑是不是独居的柳夫人出了意外,商量过后,有人去衙门找来了官差。 来的是赵捕快,就是段臻口中娶了刘寡妇的那位,他的长相很普通,但十分精神,让人一看就觉得很安心。 赵捕快从墙上翻过去,进屋转了一圈,很快就满头雾水地打开院门走了出来。 邻里乡亲们纷纷凑上去,关心地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应该没事”赵捕快脸上浮起古怪的表情“家里没东西。” 大家面面相觑,没明白什么意思,有几个人理解为赵捕快婉转地说柳家比较穷。 “不是,”赵捕快不太擅长表达,急得脸微微发红,他摆摆手道“我的意思是,家里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好像已经搬走了似的。” 安静片刻后,人群炸锅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事情越闹越大,最后连县令都被惊动了。 因为柳墨衍的特殊身份,县令越想越觉得心中发慌,他赶忙命手下人尽快找出柳夫人的下落,查到真相究竟是什么。 “这可是探花郎的娘”县令背着手一脸烦躁地来回踱步“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将来他迁怒于我们” “大人,您先别慌,”相比之下,县丞倒是一脸淡然地提笔写字“下官觉得,是否遣人去城门口找守卫询问一下” 据赵捕快回报,柳家虽然值钱的物件都不见了,但屋子里并不乱,比起有人入室行窃,倒像是主人家想要出远门,主动收拾了一遍。 再说了,城北的枣花巷里最穷的人家就是柳家,街坊四邻哪一个都比他们家财产多,贼人是有多不开眼,巴巴地跑去偷柳家的东西 “但有个疑点,”县丞将笔放下“柳家的院门是从里拴上的,柳夫人一介女流,不太可能在拴上院门后翻墙离开,这件事情一定是别人所为。可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呢” 县丞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嘴巴一闭,陷入沉思中。 “管不了那么多了,”县令一拍桌子“把人分两拨,一拨去城门口询问这两天是否有可疑人物进出,一拨走街串巷打听一下柳夫人最后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有了消息速速回报。” 一直恭恭敬敬守在门口的赵捕快沉声道“是” 然而赵捕快刚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迈开腿,就被县令叫住了“等一下” 茫然地回过头,赵捕快发现县令脸上浮现出纠结和犹豫的表情,他耐心等待了一会儿,这才听到县令咬牙道“你带几个手脚利索会说话的人,亲自走一趟,去萧家问问情况。” 想起萧家与柳家那桩令人津津乐道很久的婚事,赵捕快恍然大悟“大人英明” “行了,快去吧,”县令摆摆手“记得上门的时候客气点。” 县丞从沉思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听到县令的吩咐,不动声色地往他所在的位置瞄了一眼。 萧氏母女前几天去礼佛,礼到一半听闻柳家退婚的消息,火急火燎地坐着马车回了家,该拜的都没拜完,在寺庙那边丢了一堆烂摊子。这两天风波初定,萧夫人终于再次闲了下来,为表对佛的虔诚,她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带着萧清又出了家门,直奔流云寺,并且打算在寺里住上两三天,听慧远大师讲讲佛法。 所以当赵捕快登门的时候,萧家能做主的人就只剩下了白萱和萧澜。 “哦赵捕快”白萱不久前才从段臻那里听说了赵捕快和刘寡妇的事情,觉得这个老实巴交的人还算不错,便和颜悦色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肯定是跟柳夫人有关系,”碧落眨眨眼睛,压低声音道“今天柳探花高中的消息不是传到城里了吗几个好事的凑热闹,跟着一起去柳家报信,结果却发现柳家空无一人,值钱的物件都被搬走了。现在外面已经传疯了,猜什么的都有,说的可邪乎了。” 白萱淡定地翻过一页书“失踪怕是自己做了亏心事,臊不过,连夜跑了罢。柳墨衍的动作还挺快” 说到这里,白萱的话忽然一顿,碧落不解地抬头看去,意外发现白萱原本平展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跑了”白萱低声呢喃“原来如此” 碧落不解“少夫人” “没什么,”白萱摇摇头,记下看到的内容后将书合拢“走吧,去见见赵捕快。” 白萱嘴上说着没什么,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她将目前已知的线索一条条罗列出来 萧尚书是宁王的人,他招了被点为探花的柳墨衍做乘龙快婿; 柳墨衍虽然欺骗了萧清,但他是个孝子,他急着把母亲从塞北阳明城接到凤京皇都; 萧夫人非常肯定凤京萧家要倒大霉; 萧泽是镇北侯慕毅手下的得力干将; 镇北侯和宁王是敌人; 院子里的蝉趴在树上此起彼伏地叫,碧落瞄了一眼白萱不太好的脸色,以为少夫人对这种声音深恶痛绝,赶忙招来一堆跟着的小丫鬟对她们嘀嘀咕咕地交代了好几句,吩咐她们一定要把蝉捕干净。 小丫鬟们来了又走,而白萱自从刚才忽然停下脚步后,便始终站在回廊前望着池塘出神,她一言不发,精神专注,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碧落等了一会儿,白萱还是没动静,鉴于衙门里的赵捕快等人还在正厅中等着,碧落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少夫人” “嗯”白萱回过神来“走吧。” “少夫人,您脸色不太好,”碧落结结巴巴地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白萱摆摆手“我没事。” 只是忽然猜到宁王和镇北侯要动手了而已,就是不知道这两方究竟哪一边先沉不住气。 萧家正厅中,白萱带着丫鬟从屏风后款款转出,对赵捕快等几位衙役不卑不吭地行了礼。 “少夫人,冒昧打扰了,有件事想向您询问,”不太擅长和女人打交道的赵捕快挖空心思也没能想到合适的寒暄词,他决定单刀直入“是这样的,您已经知道柳夫人失踪的事情了吧” 等碧落和知书给所有人上完茶后退到一边,白萱才不慌不忙地点点头“听说了。” 赵捕快将他在柳家现场勘察到的一些线索说给白萱听,然后问道“据我所知,柳夫人不久前来过萧府好像是五天前” “对,”白萱非常坦荡地说“柳夫人是来报喜的,她说柳公子考中了探花。” 赵捕快微微一愣“五天前可凤京那边的消息今天早晨才传过来,柳夫人是如何提前知道的”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白萱端起茶轻轻啜了一口,柔声道“柳夫人没提。” “这样吗”赵捕快想了想,又问道“请问那天柳夫人离开萧府后,少夫人您是否还见过她。” “没有,”白萱摇摇头“我这两天忙着查账,基本没出过家门。” 接下来赵捕快又问了几个问题,白萱一一作答,没露丝毫破绽。 “多谢少夫人配合,那我们先告辞了,”赵捕快站起身,例行公事地说了一句“如果有任何线索,请尽快联系我们。” “没问题,”白萱干脆地说“我派几个家丁跟着您一起去找吧,柳家与萧家是亲家,该出力的时候还是要出力的。” 赵捕快认为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再说了萧家与柳家互相帮衬乃是情理之中,便没有拒绝。 晚饭之前,白萱派出去跟着捕快们找人的家丁都回来了,碧落询问后得知,衙门已经找到了柳夫人的下落。 “说是三天前就出城了,卡着两拨守卫换班的点,”碧落拎着裙摆迈开小碎步跟在白萱身后“坐着马车离开的,不是一个人。” 柳夫人怎样把院门从里拴上的谜团算是解开了,她办不到没关系,跟她一起的人能办到就行。 不过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柳夫人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地离开阳明城 “难道是她心中有愧,觉得对不起我们萧家”碧落猜测道“还是怕被报复” 白萱的态度有些敷衍,她好像对这件事情并不是很上心“或许吧。” “少夫人,那退婚的事情”碧落想了想,担忧道“我们就这么一直瞒着吗” 这种事情白萱不好擅自做主,碧落已经猜到萧夫人肯定默许了,但总不能瞒上一辈子吧就算柳夫人彻底失踪,从此杳无音讯,身为本届探花郎的柳墨衍也不会随着他母亲人间蒸发的,总会有知道萧家情况的人去往凤京,听说柳探花与萧尚书千金的婚事,到时候萧清不就彻底沦为笑柄了吗 白萱脸上露出个奇异的微笑“放心,柳墨衍那边不会抖露出来的。” 估计很快他们就顾不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碧落懵懂地点点头“那就好。” 得知了柳夫人的行踪后,县令脸色铁青地坐在太师椅中发火“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柳墨衍在皇城脚下高就,准备把母亲接进凤京享清福,也不用走得如此悄无声息吧连个说明和告别都没有真是太过分了 这次县丞的表现没有上一回淡定了,他正埋头认真研究着柳夫人失踪事件的始末记录,似乎从中发现了不少疑点。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县令还沉浸在他被柳探花无视的侮辱中,气得无法自拔“好个柳墨衍,这笔账本官记下了,总有一天要跟他算清楚” “赵捕快说,柳夫人五天前就知道儿子点中了探花郎,还特意跑去萧府报喜,”县丞揉了揉眉心,把有关这一段的记录挑出来放在桌面上“这点很是可疑。” 官方传递的消息因为走的是官道,一路畅通无阻,本应该是最快的,普通百姓家传递书信的速度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所以理论上来讲,柳夫人不可能提前五天就知道柳墨衍中探花的事情。 “除非凤京里有大人物帮她送来了这个消息,”县丞说话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迟疑“可就算是探花” 对于凤京里的大官们来讲,进士虽然有潜力,但还没重要到需要他们去降低身段巴结的地步,中榜毕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想要爬到更高的位置,还需要耐心奋斗很多年,苦苦熬资历。 “看来还是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啊。”县丞长长地叹道。 县令依旧在生闷气,县丞说了那么多,到最后全都成了他的自言自语,坐在太师椅里的大人一句都没听到。 县丞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遮挡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冷的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十一章 柳家偷偷搬走的事情在阳明城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成为了无聊人士新晋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同时三年前白家搬走的事情也被重新翻了出来,人们都说萧家怕是有点邪乎,要不然怎么跟他们做了亲戚的人家都陆陆续续离开了阳明城呢 甚至还有个别思维活跃的,猜测这一切都是萧家的阴谋,高门大户不想帮衬穷亲戚,这才暗中耍手段使坏把亲家们都赶走了。 当然这个说法大家只敢在私下偷偷传,没人敢嚷嚷到明面上得罪萧家。 八卦完了柳家,大家还想探究一下萧清在这件事情里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虽然表面上没有萧大小姐的戏份,可仔细一想,就会发现关系大了去了。 柳墨衍是萧清的未婚夫,他考上了探花,还把母亲偷偷接走,却没有派人给萧家提一声,怎么看怎么像是想跟萧家拆伙又没胆量,只好逃得远远的。 “还探花郎呢,”住在枣花巷子口的李大娘摇着蒲扇,往地上啐了一口“真怂” “怕是另有隐情吧”赵婆婆缓缓摇头“探花郎是个好孩子呀,你看他多孝顺。” “您老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李大娘一脸不赞同“孝顺和疼媳妇那是两码事,他要是真把萧大小姐放在心里头,会不去跟萧家说一声两家原本就有婚约,他又考中了探花,直接完婚有何不可有道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可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赵婆婆的眉头皱了起来。 李大娘见赵婆婆不说话,脸上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她继续道“依我看,别是去了凤京,花花世界开了眼,在外面另有相好了吧” “李家娘子,”赵婆婆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厉声道“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呿,”李大娘撇撇嘴,拎着板凳站了起来“行了,知道您老人家喜欢探花郎,我是碎嘴子。” 看着李大娘气哄哄回屋的背影,赵婆婆的嘴角耷拉下来,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是个好孩子啊” 外面如何传得离奇,白萱和萧夫人都十分清楚,但婆媳俩默契地没有在家中提过一句,再加上最近天太热,萧清不喜欢出门,所以她对于百姓们的议论一无所知。 午饭后,萧澜回屋睡觉,萧清热的睡不着,干脆约了白萱一起去花园水池边的凉亭中消暑。 白萱欣然应允,然后吩咐碧落和知书带上一些点心瓜果,又拿了前两天萧清托她找的牡丹图案的绣花样子。 凉亭中,萧清摸着花团锦簇的牡丹露出笑脸,白萱只瞥了一眼,就觉得十分眼晕,她拈了一枚冰镇葡萄放进嘴里,问道“你这是打算给母亲绣了当寿辰贺礼” 萧清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嫂子你。” 白萱帮萧清剥了一枚葡萄递给她“你也没打算瞒啊。” 两人一个吃零食,一个举起布撑对着太阳比样子,正聊得默契,忽然看到有个小丫鬟拎着裙摆从回廊上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白萱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让碧落去接一下,同时感叹这小丫鬟真是个傻孩子,大热天的不知道贴墙根慢慢走,反而跑那么快,也不怕中暑。 不知道小丫鬟跟碧落说了些什么,碧落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得滚圆,一副非常吃惊的模样,她从小丫鬟的手中接过一样东西,拍了拍她的脑袋,打发她下去歇息,然后就一步三晃地走进了凉亭里。 知书扶了碧落一把,打趣道“怎么了多大的事,高兴的碧落姐姐连路都不会走啦” 要是以往听了这话,碧落肯定会跟知书回嘴念叨两句,但今天她竟然完全没反驳,还顺着知书的意思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白萱一扬眉“你这是高兴” “奴婢也不知道是高兴多一些,还是惊讶多一些,”碧落老老实实地把手上攥着的一封书信递给白萱“少夫人,这是大少爷的来信。” 白萱看着被汗水打湿了一点的信封,先是一愣,继而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呦,真的不是送错了”白萱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难得啊。” 何止是难得,别管好的坏的,萧泽自从逃婚之后就没往白萱这里送过一丁点消息,他倒是经常会跟萧夫人联系,但为了不让白萱感到尴尬,这件事情全家上下都瞒着她。 不过白萱早就知道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萧泽再怎么混蛋,萧夫人也是他亲娘,怎么可能一走三年杳无音讯。 萧清开始也愣住了,听到白萱这话,她才回过神来,眉宇间闪过一丝很淡的尴尬。 将信从碧落手里接过来,萧清把它放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推到了白萱面前“嫂子,你拆开看看呗” 白萱兴趣缺缺地摇头“不用了,清儿你看吧,反正这肯定不是写给我的。” “那我念给嫂子听。”萧清眨眨眼睛,葱白的五指拎起之前做针线活时随手放在一旁的剪刀,咔嚓咔嚓剪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素白洒金花的信纸。 白纸上染了一脉幽香,初时不显,但将信纸完全打开后,那股子素净淡雅的味道就扑面而来了。萧清开始只觉得这味道沁人心脾,她下意识地嗅了嗅,好像静立水中悄然盛开的白莲,又有些像寒冬腊月傲然绽放的寒梅。 然而萧清转念一想,忽然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儿,这种洒金笺是最近才在北地流行起来的,制作工艺复杂,每年产量也不多,一刀要三十两银子,抵得上小户人家一年的收成,绝非普通人轻易能用得起的,萧府里也不过只存了二十刀,还是二少爷萧澜临摹字帖的专用纸张。 至于萧泽萧清微微一晒,她大哥随侯爷戍守边关,每日舞刀弄枪的,哪有闲情逸致用这么贵重的纸来写信。 况且那纸上的香可不是洒金笺自带的,而是有人暗香盈袖,拂过白纸时,不小心沾染上的。 一时间萧清心中警铃大作,但她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不动声色地离白萱远了一点,生怕嫂子嗅到这张信纸上的玄机。 白萱没戳穿萧清的小动作,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姑子喝了口茶水润喉,用她那把清脆如莺啼的好嗓子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开始念萧泽的“家书”,刚刚念到翻页,小姑子忽然脸色大变,愣愣地闭了嘴。 “怎么念着念着还发呆了”白萱伸出手在萧清面前晃了晃“待在家里少出门,然后呢” “然后”萧清目瞪口呆地看着白萱,她艰难地说“然后大哥说他要休妻。” 萧清终于承认了,她真的不该对大哥抱有什么幻想。 好好的日子,好好地聊天,好好地念家信念着念着却念出了一封休书。 有那么一瞬间,萧清非常想回到一盏茶之前,她一定会从小丫鬟手里把信截下来,然后揣进怀里转身就跑,绝对不给白萱看到休书的机会。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萧清结结巴巴地安慰了白萱好一会儿。 白萱一边听一边点头,她把落在石桌边的剪刀捡起来放回了篮子里,扬起脸对着萧清温柔地一笑“清儿,谢谢你了,但有些事情真的勉强不来。” 白萱似乎并没有生气,即使是在被萧泽以那么扯淡的休妻理由侮辱之后。 萧清微微一愣,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脾气很好,可将心比心,如果处在白萱的位置上,她绝对做不到白萱这般淡然,她肯定会被气哭,然后拼死也要离开这里回娘家。 白萱没有娘家可以回。 咬住下嘴唇,萧清难堪地转过脸去,她平生第一次希望自己的哥哥不是萧泽。 “嫂子你放心,”踌躇半晌,萧清使劲儿地摇摇头,发狠道“娘不会同意大哥这般胡闹的” 不等白萱回答,萧清一把抓起休书,带着丫鬟迈着小碎步飞快地去找萧夫人商量对策了。 等萧清走后,碧落为白萱打着扇子的手一停,她愤愤道“夫人,大少爷他、他太过分了吧” 知书也是一脸愤慨。 萧泽给出的休妻理由是白萱无子,这简直就是胡搅蛮缠,洞房花烛那晚萧泽就逃婚了,留下娇滴滴的小娘子一个人可怜兮兮地独守空房,最后割腕自杀,之后的三年里白萱连萧泽的面儿都没见过,有了儿子才是有问题。 白萱倒很是淡然,一点儿都没有即将被休弃的惶恐和无助,她淡淡道“他这封信早就该送过来了,只不过” 只不过送来的应该是和离书,而不是休书。 萧泽再有怨气,也不该冲着白萱撒火,在这桩不幸的婚姻之中,最无辜的人就是白萱,其次才是小姑娘和萧泽。但白萱是个讲道理的人,她想着自己既然借了小姑娘的壳子重生一回,又受了萧夫人的诸多照顾,理应在萧家困难的时候拉扯一把,所以在白萱作为萧家少夫人的这段时间里,她一手扛起了萧家,大到生意往来、侍奉母亲、教育小叔,小到柴米油盐、内宅安稳,全都是白萱一人忙里忙外地操持。 所有的这些事情,本来都应该是萧泽的责任。 萧泽可以跟白萱和离,但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脸去休妻。 他怎么说得出口 白萱一时之间想的有点儿多,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碧落和知书两个丫鬟还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大少爷一走三年,把什么都扔给夫人您,小姐的婆家您要操心,二少爷读书识字您要操心,夫人的身体您还得操心大少爷简直就是个甩手掌柜” 两个小丫头软绵绵的,就算骂人也找不到什么粗鲁的词语,最后气得直跺脚,只说出了一个从王妈那里听到的形容词。 白萱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点了点碧落的额头,又看向知书“你们两个怎么比我还要义愤填膺” 碧落气得直跺脚不说话,知书则使劲儿给白萱扇扇子“就是觉得生气嘛。” 白萱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家大少爷不是一贯这样不靠谱么” 还记得白萱刚刚借尸还魂的时候,正值萧夫人被逃婚的萧泽气得背过气儿去,萧府上下乱成一团。白萱去给萧夫人请大夫,路过花园,恰好听到萧泽房里一个名叫红尘的丫鬟嚼舌根,含沙射影地说白萱是扫把星,她一嫁进来,萧泽也跑了,萧夫人也病了。 白萱一听就乐了,她之前还愁该怎么在最短的时间稳住局面,现在可好,把柄自己送上门来了。于是白萱当着满院子看热闹的人的面儿,直接处理了嚼舌根的丫鬟,捆起来打了二十杖,交给王妈带出去发卖了。 被杀的鸡吊在前面做警示,猴子们自然全都吓得老老实实。 碧落和知书心不在焉了好长时间,两人你来我往地不知道换了多少个眼色,白萱只当全都没看见。 等了半晌,白萱终于听到碧落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夫人您真的要走吗” 白萱摩挲茶杯的手指一顿,她不动声色地说“怎么” “您能不能带上奴婢们啊”碧落的脸颊上飞起一团红晕“奴婢不想跟您分开。” 知书小声补充道“奴婢也是。” 白萱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个丫鬟。 碧落这个小丫头是白萱借尸还魂后碰到的第一个萧府中人,她原本是萧泽的侍女,名字跟红尘是一对儿。然而红尘得宠,怕碧落对自己不利,就一直排挤她,搞得碧落不怎么入萧泽的眼,被欺负的很惨。 那时碧落拉着白萱的裙摆哭得哽咽,求白萱救救萧夫人,鼓着包子脸的模样让白萱我见犹怜。后来白萱觉得这个小丫头机灵能干,正好萧泽也滚蛋了,就把她调到了自己身边贴身伺候。 知书则是白萱后来采买丫鬟时亲自挑进来的,也是个乖巧的可心人,比碧落稳重一些。 这两个丫鬟最得白萱心意,不用她们提,白萱早就打这个主意了,独居之后能有几个善解人意的跟着最好,如果再买丫鬟,又得从头调教,碧落和知书这两个现成的多方便啊。 两人神情忐忑地等着白萱的回答。 “这个嘛”白萱故意沉默了好长时间,直到碧落急得开始用手揪衣服,她才意味深长地挨个拍了拍她们的肩膀“放心吧,不会扔下你们一个人的。” “嘘,”白萱伸手去捂碧落的嘴“别说出去。” 知书瞄了一眼候在凉亭外面的其余丫鬟 碧落激动地点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十二章 萧清跑了,白萱一个人继续待在水池边也没什么意思,她想了想,决定去回西院等着二少爷萧澜来找她上课。 作为一个有始有终的人,白萱虽然已经决定了要离开萧府,但她得把手头的事情都处理交接完,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会向萧夫人提出辞行。 其他事白萱早有准备,如今都料理的差不多了,只有两件还亟待收尾。 第一就是柳墨衍忽然搞出来的退婚事件,第二则是萧澜的教育问题。 按照进度,萧澜应该已经开始学习礼记了,然而几日前教书的刘先生得了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差点儿没要了他老人家的命,还是妙手回春的段大夫把人救回来的。 刘先生醒来之后,段大夫建议他最好休养,至少最近几个月不要太过操劳。想起书院里那帮闹哄哄不好管教、个顶个都是鬼灵精的孩子们,老爷子当即就一叠声地喊着让儿子去书院找院长告假,然后潇洒地走人了。 临近夏休期,书院里没有多余的人手去教学,院长考虑之后,干脆决定将作业布置下去,提前放假,把孩子们都解放了。 不用每天晨起去学堂报道后,萧澜开始还能坚持温习功课,三天之后这小子就原形毕露了,早起全是为了溜出门去找段臻带他出城上山玩耍。 一大一小两人欺上瞒下地折腾了两天,第三天下午白萱出门散步时意外碰上了段臻,拉着她随便聊了两句。段臻自己心虚,躲躲闪闪的,被敏锐的白萱发现不对之处,三两句套了话出来,当时就羞得满脸通红,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白萱好气又好笑,摇着头回了萧府,也没将此事告知萧夫人和萧清,就只在吃饭的时候频频瞥萧澜,还总对他微微一笑。 萧澜被白萱看得浑身上下直冒冷汗,心里抓挠一般地别扭,他魂不守舍地吃完饭,实在是憋不住了,偷偷跑去找白萱认错。 白萱没骂人也没打人,只是吩咐萧澜用楷体规规整整地抄一遍礼记,然后每天下午申时来西院准点报到,找她学习武艺。 萧澜刚开始松了口气,他觉得白萱真是他的亲嫂子,实在是太温柔了,这惩罚真轻。然而当白萱让萧澜一扎马步就是两刻钟的时候,萧澜才忽然发现自己还是高兴早了。 “嫂子,我、我要撑不住了,”萧澜浑身哆嗦,哭丧着一张脸说“能不能” “坚持,”白萱端起冰镇过的水喝了一口,似笑非笑道“这还早着呢。” 比起狼狈的萧澜,白萱真是羡煞旁人,她坐在阴凉的回廊下面,四周堆着冰块,身后还有碧落和知书两个小美人帮忙打扇子,简直不要太惬意。 白萱平时好说话,然而一旦对方犯了错,她是绝对不会心软的,哪怕脸上笑着也能让人开不了求饶的口。萧澜撒娇失败,只得老老实实地认命,按照白萱的规定每天折腾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几日下来,度过了最初的艰难期,萧澜竟然逐渐适应了,偶尔还会觉得自律的生活也不错。 第一次冒出这种念头的时候,萧澜非常惊恐,他觉得他肯定是脑子不太正常,要不然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想法 白萱完全不知道萧澜对于自己的变化怀抱着怎样诚惶诚恐的情绪,回到西院后,她照例去了小花园空地边的回廊上等待学生的到来。 “少夫人,今个儿您想吃什么水果”碧落凑过来问道“厨房说有新到的蜜桃。” “你看着吧,今天不用准备竹榻了,用不上。”白萱随口道“等下你去趟卧房,把我放在床头的那把绸伞拿过来。” 白萱说的伞是她不久前去拿了图纸铁铺特地命人打造的,带回来之后宝贝的很,天天带在身边,连睡觉都要放在床头。碧落实在是不明白白萱为什么会对一把伞喜欢到如此地步,但少夫人发话了,说什么她都要听,当下就乖巧地点点头“我现在就去。” “对了,”白萱多叮嘱了一句“你一个人可能拎不动,看谁在门口守着,喊人帮你一把。” 碧落满头雾水地领命而去。 等见到了绸伞,碧落才明白为什么白萱让她多喊几个人。 因为那把伞真的太沉了,碧落一个柔弱的小丫鬟确实搬不起来。 普通油伞的骨架是竹制或木制的,经过防腐防蛀等处理,再糊以防水的桐油纸。但白萱那把伞的骨架是精铁打造而成,伞柄比一般的油伞要粗得多,伞面则是某种珍贵的蚕丝掺上金丝编织成一整块后对称相叠,一共正反两层,柔韧度极高,寻常利器难以划破。 与其说这是一把伞,倒不如说这是件隐晦的武器。 碧落和知书一起抬着伞回来的时候,萧澜已经在花园里扎了一会儿马步了,两个丫鬟从他旁边走过他都目不斜视的,好像完全没看到,一副非常用心的模样。 “让你多喊几个人,就是不听。”看碧落和知书累得气喘吁吁的模样,白萱无奈地摇摇头“回头记得找点药膏抹上,当心明天抬不起胳膊。” 白萱一边说,一边非常轻松地单手就把伞拎了起来。 知书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少夫人,您做这个要干什么呀”顾不得有没有尘土,脱力的碧落直接往回廊栏杆上一靠,大喘着气问道“下雨天绝对撑不起来难道是用来打人的” 专心致志扎马步的萧澜闻言,默默地抖了抖。 “猜对了,”白萱撑开绸伞举在头顶试了一下,微笑道“就是用来打人的。” 幸亏萧澜这两天光扎马步把下盘练得很稳,要是以前的他听到白萱那句话,说不定就被吓得直接坐在地上了。 白萱试完了伞,举着走出回廊,对萧澜招招手“别扎了,今天教你点儿别的。” 萧澜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他兴奋地问道“嫂子,你要教我学习真正的武艺了吗” 白萱小时候那点传奇经历全阳明城都家喻户晓,但真见过她动手的人却没几个,萧澜也只在机缘巧合下遇到过一次。 那是在白萱刚嫁来萧府不久,有一回萧澜跟小伙伴们放风筝玩,不小心把线扯断了,风筝飘了一段距离后挂在了西院门口的树梢上,一帮孩子们聚在树下商量着找个梯子架着爬上去摘下来。正巧白萱路过,听完了前因后果,二话不说攥起拳头对着树干猛地一砸。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一人合抱的大树瞬间被撼动,树冠哗啦啦摇得剧烈,风筝就这样直接被晃下来了。 在孩子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白萱笑得温柔婉转,她歪着头将风筝递了过去“给。” “谢、谢谢姐姐。”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搡着拿了风筝,掉头就跑。 从那天起,萧澜对白萱的态度就变了,白萱说什么他都听,从来不敢还嘴。萧清还奇怪二弟何时变得懂事了不少,萧澜表面上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因为他长大了,懂得礼义廉耻,私下里却偷偷跟小伙伴说,他真的很害怕哪天犯了错之后被嫂子砸树一样一拳锤死。 等到真正与白萱熟络之后,萧澜才知道他嫂子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一贯主张以理服人,并不会动手打人,不过那时候萧澜早已习惯对白萱的尊重和敬畏了。 一想到有机会学习精妙绝伦的武功,萧澜就觉得心潮澎湃,毕竟大部分男孩子小时候或多或少都做过成为大侠仗剑天涯的江湖之梦。 看着萧澜一副激动的模样,白萱点点头“是啊,不过时间不多了,看你能学会多少吧。” 还在兴头上的萧澜并没有注意到白萱话中的异常之处,他只是睁圆了一双眼睛,期待地问“嫂子,你要教我什么呀” “你想学什么”白萱大气地一挥手“剑法,枪法,还是拳脚功夫前两个是我最擅长的,后一种教你没问题。” 竟然会这么多东西吗比城里武馆的师傅强多了萧澜对白萱的崇拜又上了一层楼。 经过慎重的思考,萧澜选择了剑法。 “正好,”白萱眯起眼睛,她在众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下握住伞柄轻轻一拧,抽出了一把寒光凛冽的细剑“我也喜欢剑法。” 伞中剑看着吓人,实际上尚未开刃,白萱又极有分寸,用这把剑来给萧澜喂招再合适不过了。 为了试探萧澜的资质,白萱先教了他最基本的四式剑招,萧澜握着木剑比划的非常认真,很快就舞的像模像样。 “可以了吗” 在给白萱演示过一遍后,萧澜心情忐忑地问。 白萱沉吟片刻,忽然反手一剑刺了过去,萧澜慌忙举起木剑招架,但白萱中途快速变招,萧澜顿时就顾不过来了,左支右拙,最后还是被白萱点中了肩膀。 萧澜懊恼地垂下头去,只觉得刚才那句问话真是太多余了,就在他打算继续努力练习的时候,却感觉白萱动作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做的不错。”白萱用真诚的语气夸奖道。 萧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可是我” “你要是练了一个时辰就能打过我,我这么多年不是白活了吗”白萱笑了笑“习武和读书一样,是个日积月累的过程,没有捷径可走,慢慢来吧。” 萧澜抱紧了怀中的木剑“我知道了” 刚入门的孩子一次不能学太多,白萱只教了萧澜四招,让他对着木桩每招练习一百遍,然后就把萧澜一个人留在了家里,自己则带着人出门上街去了。 半路上,知书凑到车窗边低声问白萱“少夫人,您刚才说,看二少爷能学会多少” “我给他默了本剑谱,如果他真的想学,以后就自己看书吧。”白萱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武功这种东西,没个十年八年的刻苦练习是学不成的,我没那么多时间手把手地教他了。” 知书和碧落对视一眼,二人心下了然,白萱的意思是说他们很快就会搬离萧府。 碧落还想问什么,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了几声急促的吆喝,伴随着杂乱无章的马蹄声,转瞬间逼近了马车。 “驾” “都闪开” “这么嚣张,敢当街纵马”碧落对车夫惊呼“快靠边” 碧落话未说完,忽然感觉身边掠过一道疾风,有人探手在她腰间一带,将她和知书一同推到了路旁。 下一刻,那匹受到惊吓在大街上四处疯跑的马好像被什么打中了似的,忽然浑身一僵,然后它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歪歪扭扭地晃悠着摔倒在了地上,翻着眼睛口吐白沫,一副非常可怜的模样。 控马之人的反应倒是很迅速,他赶在马摔之前纵身落地,踉跄退了几步后站稳脚跟,脸上写满了晦气。 “少夫人” 碧落惊魂未定,她先是茫然四顾,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朝马车的方向奔过去,刚迈开腿就被人从后面攥住了手臂。 “叫我”白萱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我没事,别过去。” “这,”知书看看摔在地上的马,又看看白萱,结结巴巴地问“这是少夫人您” 白萱抬起头,她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的阻碍,落在了对面茶馆的摊子前,那里坐着很多纳凉的百姓,没出事之前大家都在喝茶听说书,出事之后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街中央,只剩说书先生一个人抚摸着油光锃亮的醒木,脸上浮起好生寂寞的表情。 不,不止说书先生,还有一个人,他非常低调,身上穿着普通的布衣,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正低下头端着茶碗送到唇边。 “不是我,”白萱低声道“是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十三章 很快赵捕快就带着一帮衙役赶了过来,向当街纵马之人询问情况。 那人勉强掩饰住脸上的不耐烦,从怀中取出路引等凭证交给赵捕快,说自己只是一介毛皮商人,随队一起来幽州做点生意养家糊口,途径阳明城,结果不知为何惊了马,差点儿酿成大祸,还望官爷宽恕这一次。 赵捕快一边听商人的辩解,一边走到可怜兮兮的马前蹲下查看,那马正挣扎着想要起来,四蹄蹬来蹬去的。 “可能是累着了,”赵捕快摸了摸马儿沾满了风尘的皮毛,有点儿心疼“你着急赶路” “咳,不敢欺瞒大人,”商人低头咳嗽了一下,忽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小人贪杯误事,一觉醒来临时挂靠的商队早已出发多时,有些心急,这才” 宁王和镇北侯两个神仙明里暗里地过招,普通凡人跟着遭殃,导致边境局势紧张了那么多年,为了安全起见,从其他处来此做生意的散人大多会找几个规模较大的商队挂靠一下,但毕竟不是商队的正式成员,人家不可能对外人照顾得面面俱到,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跟不上行动,被商队甩下了很正常。 再看商人,他衣着普通,身上皮肤黝黑粗糙,一看就是长年累月在外面跑的样子,再加上路引检查没有丝毫问题,赵捕快考虑了一会儿,已然完全相信了他的辩解。 “这样啊,”赵捕快将路引还给商人,用严厉的口吻警告道“下次注意,莫要再当街纵马,万一不小心冲撞了人,可就没有今天这样好了结了。” “多谢官爷通融,多谢官爷通融”商人双手抱拳对赵捕快拜了拜,略微弯下腰一叠声地说道。 赵捕快摆手示意商人不用客气,在带着衙役们将围观的人群疏散后,原路返回了县衙。 见没有热闹可以围观,百姓们也都渐渐地散开了。这期间白萱一直站在车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茶摊看,看头戴斗笠那位在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碗茶后,放下几枚铜钱,起身快步朝北走去。 斗笠兄侧身闪进小巷之前,忽然回过头往白萱的位置看了一眼,白萱不闪不避,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站着,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很淡的笑。 “少夫人”白萱身后的知书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人” “有意思,”彻底看不见斗笠兄的身影后,白萱这才收回目光,她没有再上马车,而是慢悠悠地顺着路边往前走“他武功如何我看不出,但轻功挺不错的。” 知书和碧落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白萱是如何发现这一点的。 白萱也没有解释的打算,而是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情“那商人撒谎了。” 碧落眨眨眼睛“少夫人的意思是,他不是来做生意的” “自然不是,”白萱停下脚步,她的眉宇间闪过转瞬即逝的忧虑之色“那匹马身材高大,毛色纯而无杂,双眼炯炯有神,是匹难得的千里良驹,一个连商队都没有加入的散户,哪儿来的钱买这种好马” “那他会是什么人”知书好奇地回过头,但人群中却早已看不见商人的影子了“难道是山贼” 白萱忍不住摇头笑笑,觉得这两个小丫鬟真是太可爱了“幽州乃镇北侯治下,凭镇北军的赫赫威名,就算以前有山贼,现在也早被剿灭干净了。” 知书的脸有些红,她不好意思地说“让少夫人见笑了,奴婢是瞎猜的。” 碧落趁机对知书做了个鬼脸。 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白萱也在思考。 商人风尘仆仆,面露劳顿之色,显然是急着赶了很久的路;在惊马被打翻倒地之前纵身跃下,落地沉稳,身手敏捷,反应迅速,非常人能及;故意装作满身市侩气,言语间充满了对赵捕快的敬畏,但行礼时匆忙一拜的漫不经心却泄露了心中的真实想法。 还有路引,还有一匹神骏的良驹 那人是受过训练的士兵或护卫。 得出结论的一瞬间,白萱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 “回家吧,”白萱转身登上了马车“东西明天再买。” 知书和碧落相视一眼,觉得白萱一下子就不对劲儿了。 “少夫人”碧落凑到车窗边“您还好么是不是刚刚受到了惊吓” “没有,”白萱将帘子放下,靠在车中闭目养神“只是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商人从南边来,是镇北侯手下的可能性极小,他应该是宁王一派的人。 这种时候宁王的人化妆潜入幽州,想也知道是准备动手了,要先刺探一下情报 打仗不是武林斗争,拘泥于几个人、几个门派之间,星星之火一旦燃起,便呈燎原之势,席卷吞灭整个天下,身在其中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白萱甚至已经能看到那把将整个大楚朝都点燃的火了。 很快幽州就会陷入战乱中,白萱认为她应该在一切开始之前离开这里,至于去哪儿 垂下眼睫,白萱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普通人躲避灾祸,当然要往战火烧不到的地方跑了。 蜀地是个不错的选择。 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萧府,刚一进门,白萱就敏锐地觉察到了气氛不太对劲。 萧夫人带着萧清在厅中正襟危坐,见白萱终于回来了,她缓缓将茶盏放下,平静道“萱儿,坐。” 白萱对萧夫人行了一礼,然后在萧清担忧的注视下坐在了萧夫人的下首。 丫鬟们在萧夫人的示意下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于是厅中只剩下了萧夫人、白萱和萧清三人。 “那混蛋寄过来的休书,你看到了”萧夫人开门见山地说,她轻轻拍了拍放在桌案上的几张薄纸“有什么想说的吗” 白萱闻言,再度站起,走到萧夫人面前,她双手交叠举在额头前,对萧夫人恭恭敬敬地一礼“既然夫君如此抉择,我自当尊重他的意思,但他给出的休弃理由,请恕我不能同意。” 停顿片刻,白萱用平静的语气缓缓道“夫君离家三年,我甚至从未见过他一面,如何能有子” 听到这句话,萧清咬住下唇,低头掩盖了脸上的难堪。 “委屈你了,”萧夫人点点头“我这逆子一向不着四六,经常胡言乱语,此番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说出这样的混账话,就算是我也难以再容忍他的胡闹。” 白萱静静地听着,同时在心里想,如果按照一般的发展,萧夫人的下一句话恐怕就得用表转折的“然而”开头了。 但萧夫人并没有按照一般的发展,她是这样说的“所以你要和离,这一次我不拦着。” 白萱没想到萧夫人会这样说,一时有些怔愣。 以前白萱多少次旁敲侧击的暗示,萧夫人全都当自己没看见,睁眼瞎一样敷衍,怎么如今萧泽一封书信递回家,萧夫人忽然就放手了 白萱不认为是萧泽的功劳,如果萧泽能说服他娘,白萱当初就不会嫁入萧家,很可能是别的原因。 “母夫人,”白萱小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萧清抬起头,她茫然的视线在母亲和嫂子之间来回游移。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萧夫人神情复杂地看了白萱一眼“我知你肯定要走请带上清儿和澜儿一起,离这里越远越好。” “娘”萧清震惊了,她目瞪口呆地说“娘,您说什么您这是什么意思” 萧夫人对萧清的问题充耳不闻,她的双眼紧紧盯住白萱,一眨不眨。 白萱叹了口气,她一只手按住眉心揉了揉“果然” 白萱将她在街上遇到的事情告知了萧夫人。 “我猜那是宁王的人,”白萱慢条斯理地说“当然也可能是镇北侯派出去打探敌情的手下。” “不管是谁,已经开始了,”萧夫人沉声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大哥不是让我们待在家里少出门吗为什么要走,”萧清听了几耳朵,已经有些明白了,她伸手握住萧夫人的衣袖“就算走也一起,怎么能把您留下来。” 萧夫人轻轻拍了拍萧清的手背“你大哥还在北都城。” 萧泽再不好,也是萧夫人的亲儿子,她无法把他丢下。 但萧夫人同样不会让萧清和萧澜留在危险的地方,所以她只好拜托白萱把女儿与小儿子带走,自己留在这儿。 “我不走,”萧清倔强地摇摇头“大哥说让我待在家里。” 萧夫人无奈地说“你大哥什么时候靠谱过” “他已经是将军了,”萧清弱弱地反驳“他很厉害的。” “将军算不得什么,别人打仗靠的是脑子,你大哥靠的是蛮劲,”萧夫人苦笑“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清楚么” “也不见得非得要走,”白萱皱起眉头“夫人,之前一直没敢问您,您是从何处得知镇北侯要与宁王翻脸的” 白萱推断要打仗,是基于萧夫人对此事的深信不疑,之前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可假如萧夫人理解错了或者被人误导了呢 “泽儿在军中,我担心他的安危,便有意去注意镇北军的动向,虽然人马调度属于军中机密,但若有心留意,还是能发现些许端倪的。”萧夫人垂下眼睫“而且泽儿一直在给我寄家书,之前怕你伤心,便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你。他有时会在信里写一些无伤大雅的抱怨,比如粮草又不够了,上面又克扣军饷之类的。今年开春,镇北军大破匈奴王帐之后,泽儿的抱怨比以前更多了,有时逼急了还会骂上一两句” 说着说着,萧夫人的嘴角牵起一抹微笑。 “这些听得多了,总能估摸个大概,再加上前两天柳家退婚的事情,让我愈发觉得不对劲儿,”萧夫人继续道“这两日我上街,发现街上多了很多没见过的生面孔,城门口的盘查也比往日严了不少,总不会是因为跑了一个探花郎的娘吧” “宁王与镇北侯积怨颇深,难以消解,唯有一战,”萧夫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回了严肃的模样“不管他们谁的势力大,谁的赢面大,我只希望孩子们能平安,其他别无所求。” 说完之后,萧夫人不再开口,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点哀求之意,看得白萱有些难受。 但是萧夫人这番解释的说辞,白萱只能挑挑拣拣地相信几个字,比如她确实很担心萧家的三个孩子,也非常真诚地请求白萱带他们走。 其余的白萱一概不信。 至于萧夫人到底为何会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情,那就不得而知了,她既然已经把谎话编了出来,白萱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思忖片刻,白萱终于点了点头“可以,我走的时候,会带上他们一起的。” 萧夫人松了口气,她拍拍胸口,握住了白萱的手“萱儿,萧家负你良多,我没有别的可以给你,府中的财产我分了四份,他们兄弟妹三人各一份,还有一份留给你,到时候一并带走吧。” 白萱想了想,并没有拒绝,她自己上路和带着萧清萧澜上路,花销肯定不是翻两倍那么简单。 萧夫人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相比之下萧清则变得更加愁眉苦脸了,她几次想开口,然而萧夫人和白萱都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准备去哪里”萧夫人又问“最好尽快动身。”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急,”白萱苦笑一声,摇摇头“原本想去凤京逛逛,眼下肯定是去不成了,我觉得蜀地不错。” 益州地处西南,四面群山环绕,自古难以行路,一向远离中原纷争,有天府之国的美誉,是个适合避难的场所。 “我打算先去冀州,”白萱跟萧夫人讲她回家这一路上构思的方案“然后再转道” “不,”白萱话刚开了个头,就被萧夫人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不能去冀州” 白萱微微一愣“这是为何” “前任冀州太守卸任,”萧夫人沉默片刻,回答“新任太守名叫闻子安。” 白萱恍然大悟。 别看镇北侯慕毅在北地声望斐然,多少百姓心心念念侯爷的好,实际上慕毅能完全掌控的只有幽州一地,而且就算是幽州官场,也有宁王安插进来作为监视的两三人,只不过因为人数太稀少,势单力薄,难成气候,所以不足为惧。 而冀州就不一样了,冀州拥有千里平原,良田万倾,物产丰富,每年给朝廷上缴的税都是其他州郡的几倍,如此繁华之地,又与幽州交界,宁王当然会重视,所以他派出了自己的心腹之一,原少府兼尚书令的闻子安去了冀州当太守。 从尚书令到冀州太守,官阶升了,实权却降了不少,但宁王此举绝非贬黜闻子安的意思,反倒代表了他对冀州的重视和对镇北侯深深的忌惮。 阳明城地处幽州与冀州的交界之处,距离进入冀州最近的关卡界关不过五日路程,乃是幽州的门户之一,一旦镇北侯与宁王彻底交恶,最先打响战斗的十有八九是阳明城。 对于宁王来说,若能控制此地,则整个幽州便如同暴露在刀枪之下的孩童,纵使镇北军精锐尽出,只怕也难以控制局面;而对于镇北侯来说,若能牢牢守住阳明城,攻下界关进军冀州便已成功了一半。 思及此处,白萱心中疑惑渐深,阳明城的战略地位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常年打仗的慕毅如何不知既然已经决定要跟宁王翻脸,他为何不往阳明城加派人手是已经派出来了还在路上,还是另有其他安排 白萱对萧夫人提出了这个问题。 支吾片刻后,萧夫人叹道“怕是侯爷还没收到这个消息,我也是昨天才得知。” 白萱的表情顿时就变得微妙起来,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萧夫人着急把萧清和萧澜送走了。 “上一任冀州太守是谁”白萱问道。 “平西侯陆少瑜,但他一直没有上任,也算是个传奇了,”萧夫人说“据传是因为宁王不放他出凤京。” 心中有个念头疾速闪过,白萱还没来得及抓住小尾巴,它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让白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样啊。”白萱若有所思地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十四章 决定要送女儿和小儿子离开之后,萧夫人便带了王妈亲自去负责此事,为了避免产生其他麻烦,她再三叮嘱王妈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走漏风声,令旁人看出意图。 白萱倒是不着急,毕竟为了离开萧府,她三年前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虽说提前了不少时日,但总比手忙脚乱的萧夫人要强得多。 然而白萱不忙,两个丫鬟却总是替她瞎操心,对于和离一事看起来比她还要积极。 “少夫人,您的首饰奴婢都整理好放在墙角那口箱子里了。” 碧落完全不知道白萱离府的计划已然从潇洒和离变成了带人逃难,还想着帮白萱把所有东西都装走,她收拾完了首饰,又去挑衣服,用活泼的声音问白萱打算往哪边走,她好把合适的衣服翻出来放在最外面应对着。 “随便收两件够换洗的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白萱正靠在窗下看书,闻言道“那箱首饰不用带了,安定下来之后再买就是。” “不行呀少夫人,”碧落皱起眉头“您是搬家,又不是逃难,怎么能什么都不带呢再说了,今时不同以往,等离开萧府,所有的花销就要您自己来赚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呀。” 白萱翻书的手微微一顿“呦,这话可不像你说的,谁教的你” 碧落跟了白萱三年都没存下多少财产,但这并不是说白萱抠门,同样的地位和月钱,知书满打满算存了一百两银子,都能买一座带小院的三居室了。 两人会产生这样的差异,完全因为碧落其实是个漏财手,花钱大手大脚的,月钱在手里攥不了几日就会被她败个精光,全靠白萱平时随手的赏赐来救济。 “是知书,”碧落撅起嘴“少夫人您别这么看着奴婢呀,奴婢最近也开始攒钱了,攒了不少呢。” “哦”白萱随口问道“攒了多少” 碧落的脸有些红,她扭扭捏捏道“十、十两” “嚯,不错嘛,”白萱眉峰一挑“再赏你十两,路上带着当花销。” 碧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但为了避免还没上路你就把钱花完了这种情况出现,”白萱不疾不徐地转折了一句“十两银子先放我这儿吧,你需要用了来找我拿。” 碧落 欺负完小丫鬟,白萱将话题扯回了原途,她正色道“别费劲儿收拾了,这趟上路我们轻车简行,走得越快越好,带不了那么多东西。” 碧落茫然问“为什么”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白萱把书卷起来敲了敲碧落的头“别折腾了,只带最重要的东西,你就当我们是去逃难的吧。” “那、那些珠宝首饰”碧落的脑袋思考不了太多的东西,她下意识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都不要啦” 白萱听着碧落那打颤的尾音,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干脆摆摆手“你要是能都卖了折成银票,我就让你带走。” 碧落脸上的表情本欲阴转晴,但想起前车之鉴,她谨慎地问了句“少夫人,这是真的吗” 白萱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但前提是你卖东西的时候不能让人看出端倪,不能传出什么萧家少夫人穷得揭不开锅,变卖珠宝嫁妆以解燃眉之急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传言。” 碧落就知道是这样。 再三叮嘱碧落不要老是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叫来了知书帮忙看着,之后白萱终于放心地去了萧夫人的东院。 东院表面上一片平静,白萱顺着绕满紫藤花的回廊慢慢地走着,忽然觉得这里风景真美。 将来战事一起,不知会变成怎样的光景,也不知会便宜什么人。 白萱缓缓叹了口气。 卧房里,萧夫人指着几个灰扑扑的布包给白萱看“都收拾好了,这是清儿和澜儿平日换洗的衣物,这是一些必备的救急药材,这是“ 听着萧夫人的一一介绍,白萱不住点头,心想姜还是老的辣,萧夫人竟如此有经验,收拾安排得非常妥帖。” “每件衣服的内衬里都被我缝了些银票进去,就算不小心或者被偷了一件,其他的还有,拆开用就是,”萧夫人的指尖在柔软的布衣上扫过“其他的我也想不到了,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白萱沉吟片刻,问道“夫人,您真的不走” 萧夫人先是一愣,继而缓缓摇头“不走。” “好,“白萱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建议您从现在开始多囤点粮食和食盐。” 一旦开战,北地粮价必定上涨,再加上军队征粮,到时候涨到什么价格都说不准,即使坐拥金山银山,也不见得能吃饱肚子。 萧夫人眼睛一亮,她握住了白萱的手“说的对。” “夫人,恕我直言,您留下来,肯定不是为了送死,”白萱轻轻拍了拍萧夫人的手背“照顾好自己,多想想清儿和澜儿。” 提起两个孩子,萧夫人手上用的力气大了一些,她沉声道“这件事情我还没告诉澜儿。” 白萱眼睛一眯“您不打算说了” “不,”萧夫人说“澜儿其实和他哥哥一样倔,他若闹着要留下来,我虽不会同意,但却会心软。还是先将他哄骗上路,再由清儿去解释吧。” 东西收拾好了,还需要解决的就是路线问题。 幽州地处极北,巴蜀却在西南,两地相隔数千余里,绝非一日能抵达,必须要进行大致的规划。 “入蜀统共两条路可走,一是横穿幽、并、凉三州,从汉中南下,走古道山路;二是直接南下,再去荆州乘船渡河,沿长江顺流而上,走水道。”白萱执笔,寥寥几下勾勒出一张简易的地图“后一条路路途较为平坦,耗费时间也短,但我更倾向于前者。” 因为第二条路要穿过冀州,而冀州目前处于宁王的掌控之下,一旦开战,为了避免大量奸细混入偷取情报,闻子安必定下令全境戒严,大肆搜查,白萱没把握在那之前能顺利带着一帮人离开冀州,如果到时候跑不出去可就糟糕了。 萧夫人也同意白萱的看法“那就绕点远路,从并州走吧。” 并州以前与幽、凉二州同为抵抗匈奴的前线,但自从后来幽州驻扎了镇北军、凉州驻扎了平西军之后,打匈奴这一项活动里就没并州什么事了,再加上并州并非富庶之地,既没有千里沃土良田万顷,也没有水量充沛的河流,就连百姓都比别的州少很多,唯一有的只是漫天飞扬的黄土。所以去往此处的官员要么是明升暗降,要么是锻炼真才实学,完全两个极端。 恰巧这一任并州太守就是前者,他当年在立太子时拥戴了先皇,再加上确有真才实学,之后便一路官运亨通,直至升任兵部尚书的三个月之后,宁王发动了宫变。 “后来唐玉山就被贬来了并州,”萧夫人摇头苦笑“说是升任一州主官,然而并州这破地方” 白萱注意到萧夫人在提起唐玉山时,眉宇间闪过一抹郁郁之色,那不仅仅是对唐玉山的同情,更多则像是感同身受。 白萱若有所思。 “镇北侯要跟宁王翻脸,并州面上不会掺和,但私下里绝对不会比冀州要严,那里更安全些,”萧夫人继续道“虽然并州多山匪,可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白萱微微皱眉“这位唐大人出身名门望族” 萧夫人一愣“没有吧我记得他是哪年的探花来着。” “背后没有家族撑腰,又并非宁王一党,还曾官至兵部尚书宁王为何不干脆杀了他以绝后患,而是把此人送来了并州”白萱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宁王这一举动是何意义“当过兵部尚书,至少证明唐大人在军事方面有过人的才能吧而并州旁边就是幽州,宁王不怕唐大人与镇北侯暗中联合” 萧夫人回答不上白萱的问题,茫然道“谁知道宁王是如何想的” 绝对不是宁王仁慈或不愿杀人之类的鬼话,他都火烧长乐宫逼死先帝先后了,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不止这点,这段时间白萱一直在研究宁王这个人,她发现宁王在掌握朝政之后并没有大肆屠杀前朝官员,最多将人下狱一直关着,有些是像唐大人一样被贬出京,更多的人则留在了凤京,做一个上朝不开口,下朝不议论的哑巴。 宁王这个人不能深究,越深究越觉得他奇怪,比如他疯子一般杀光了先帝的所有孩子,只留下了当今圣上和一个痴傻的晋王先帝都被他逼死了,宁王之心昭然若揭,他就是奔着帝位去的,他一切都做了,只差最后一步就能爬上那把椅子。 但他却站在椅子前收手了。 矛盾,真矛盾。 白萱的思绪飘得有些远,等她回过神来,萧夫人已经在说另外的事了“就说是回京探亲,出了城门之后,你绕个方向直接往北去,从列屏山下的梁关进入并州,再去凉州走哪条路哪个关卡,就看你随机应变了。” 将注意力扯回路线规划上,白萱点头“好,就按照您说的办吧。” “如果”萧夫人沉默片刻,缓缓道“如果有机会” “顺利抵达蜀地安置下来后,我会派人给镇北军送信报平安,”白萱看懂了萧夫人的眼神“这场仗会打多久、谁会赢,这个没人知道,但我能向您保证,既然我已经决定带他们走,就一定会护他们的周全,将来若是镇北侯胜,我把人给您送去凤京,若是宁王胜” 白萱将她画的简易地图拈起来扔进火盆里“我会照顾好他们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十五章 袅袅青烟自炉中徐徐升起,在空气中荡开一道妖娆的弧度,香气随着弧线渐渐蔓延充盈了整座屋子,嗅之令人心旷神怡。 “萱儿,”萧夫人端茶坐在桌前,听到脚步声,她并没有抬起头“我来找你是因为一件事情。” 白萱撩起衣摆坐下“我知道。” 萧夫人让白萱以探亲的名义掩人耳目,将萧澜与萧清带走,有一个隐藏的前提就是白萱不能去衙门跟萧泽和离,否则婚都离了,还能带着小姑和小叔去探哪门子的亲戚 “我并没有拖延的意思,”萧夫人叹了口气,将茶杯放下,认真地看着白萱“你是个好姑娘,若能与泽儿琴瑟和鸣,乃是我萧家之幸,然而有些事情终究勉强不得。” 白萱笑了笑“大约是我跟他没缘分吧。” “镇北侯与宁王的势力在伯仲之间,相差不大,北地一旦陷入战火中,短时间内定然无法安稳,百姓流离失所,为求生存,会有大量难民逃向安逸之地。”萧夫人缓缓道“等各地开始接收难民,定然要重新编纂户籍,到时候” 萧夫人话未说完,但白萱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趁着重新录入户籍的机会,抛弃过去的身份开始新生活,这确实是个好方法,对于萧清和萧澜而言,如若镇北侯最终兵败,此举可为他们掩饰来历,为萧家保留一线血脉;对于白萱而言,意义更加深远,她终于可以把自己与“白萱”的人生彻底分开了。 “我懂了,”白萱点头“谢夫人提点,我会留心的。” 看白萱的眼神,萧夫人就知道她其实早已想到这点,但萧夫人仍要多嘴一句,为的就是打消白萱心中可能产生的误会,以确保路上千万不要横生枝节。 炉中的香燃烬时,萧夫人结束了这场谈话,但在送白萱离开之前,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方团成团的锦帕。 萧夫人将锦帕放到白萱的掌心中“这个给你。” 白萱觉得手上一沉,便知这帕子里定然还藏着什么东西,她没有立即掀开查看,而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萧夫人。 “这是我们萧家的传家宝,”萧夫人犹豫片刻,说道“先由你代为保管吧,等澜儿长大之后,再交给他。” 如果萧夫人直接将这块神秘的传家宝送给白萱,白萱肯定不要,但她现在言明是由白萱暂时代替萧澜保管,白萱倒不得不收了。 萧澜的身家性命都握在白萱手中,再多块传家宝也没什么。 “一定要好好保管,”萧夫人按住白萱的手腕,用力拍了拍“千万不能丢了。” “夫人请放心,”白萱郑重道“待到二少爷加冠之时,我定将此物完完整整地还给他。” 萧夫人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般松了口气,她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回到卧房中,白萱屏退下人,从怀里取出了萧夫人交给她的传家宝。 不是白萱好奇心太重,而是在萧夫人介绍这物件时,她确实从萧夫人的眼中看出了迟疑和犹豫。 估计传家宝的说辞是萧夫人现编的,这东西一定事关重大。白萱一边想,一边将手帕翻开,露出了躺在正中央的一枚雕刻精美的凤凰佩。 “这是”白萱微微皱眉,她拈起玉佩,放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 萧泽滚蛋后,萧家的生意大多是白萱打理,再加上前世十几年的积累,如今她算不上览遍珍宝,却也是见多识广,看过不少好物件。 在白萱见识过、赏玩过和拥有过的所有玉佩中,这枚凤凰佩绝对是价值最高的一件。 整块玉通微透,质地细腻,白净如羊脂,不见丝毫杂质,极为难得;再看雕工,每一笔每一刻都落在了绝妙的位置上,浑然天成,栩栩如生,乍一眼望过去,仿佛上面的凤凰正挣脱禁锢,展翅高飞。 这绝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玉佩,至于萧家如果是萧夫人在与凤京萧家分家前所得,到也说得过去。 思索一会儿,白萱没能揣摩出萧夫人让她保管这块玉的深意,只得将它暂且贴身收起,千万不能丢了。 阳明城的衙门后院里驶进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车主轻装简行,身边只跟了四个护卫和一个仆人,然而县令却不敢怠慢丝毫,他早已领着县丞在门外等候多时,一看到马车,便立即将这一行人恭恭敬敬地迎入府中好生安置。 “大人不必多费心思了,”马车中传来了尖细的声音,听着与寻常人略有区别“咱家有皇命在身,不便过多耽搁,用完午饭就该上路了。” 趁着车里的人没出来,县令偷偷抬起袖子擦掉额角沁出的汗水,然后他轻轻嗓子,拱手道“下官明白,酒菜已备好,就等李公公您了。” 安静片刻后,车门被推开,一个油头粉面的人踩着主动跪在车边的护卫的脊背走了下来,他轻轻一抖袖子,露出两根葱白的手指,似笑非笑地往县令头上点去“你倒是机灵。” 县令身形一晃,好歹定在原地没有挪动,他虽低垂着头,但眼珠子却在偷偷往上翻,余光紧盯着那两根直往自己门面上戳的手指,全身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手指在距离县令的额头还有一寸远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李公公毫不在意地将手抽回,接过护卫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咱家多谢大人美意。” 借着宽大的袍袖和两人之间极近距离的遮掩,县丞抵在县令后腰上的手再度往下按了按,终于将走神的县令唤了回来。 “哦哦”县令伸手一拂,用“请”的姿势掩饰自己的失态“公公您请。” 李公公也不客气,就这样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向前走去。 县令缓缓吁出一口气,眉宇间闪过懊恼之色,他跺了跺脚,拎起官服下摆快步跟上。 县丞慢悠悠地坠在最后面,他看向县令背影的眼神意味深长。 这顿饭吃得县令非常难受,他能听出来李公公每句话都意有所指,但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这位天使话中的深意,只好在席间频频向县丞递眼色。 然而不知是不是巧合,县令把眼泪都眨出来了,县丞却一次都没抬过头,一直老老实实地闷声吃饭。 最后县令放弃了,他勉强露出张笑脸,嗯嗯啊啊地糊弄着应和李公公。 见县令这般糊涂,李公公很快就不开口了,直至用完餐、喝掉送来的茶水,他也没有再跟县令废话一句,而是直接起身告辞。 县令苦留不得,便提出将李公公送去城门口,却被李公公冷笑着拒绝了“咱家这趟出门,王爷特意叮嘱要小心谨慎,万不可大张旗鼓,惹得人尽皆知,就不劳烦大人您了。” 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县令哭丧着脸目送李公公一行人远去。 李公公走后,县令从愁眉苦脸变成了咬牙切齿,他怒道“呸,不过是个阉人罢了,逞什么能” 县丞低头不语,似在沉思。 “玉川啊,刚才本官看你,你怎地不回应”骂完了李公公,县令又开始朝着县丞发难“那阉人是宁王的心腹,现在得罪了他,该如何是好” 县丞回过神来,轻笑一声“请恕属下直言,大人您在此处做官,与得罪宁王的心腹,又有何分别” “当然不同”县令猛拍桌子“本官” 支支吾吾半天,县令什么话也没说出口,他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摇头道“罢了,不过是胡混日子。” 眼看县令起身要走,县丞赶忙叫住他“大人,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县令斜眼看县丞,盯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说“讲。” “大人可知那位李公公将要去往何处”县丞整了整衣摆,不慌不忙道“使命又是什么” 县令脸色微变,他斥道“魏玉川,你大胆上意岂容你妄加揣测” 县丞也就是魏玉川完全不为所动,他继续道“整个幽州值得天使一顾的,也就只有北都城了。” “那又如何”县令沉声道。 魏玉川的视线缓缓上移,跟县令对视“宁王此时下旨给镇北侯,究竟是何意思,大人真的猜不出来” 良久的沉默。 魏玉川继续道“在大人看来,镇北侯是否为束手就擒之人” “够了住嘴” 县令勃然大怒,他四处张望,确认周围只有自己与魏玉川后,拎着衣摆急行几步来到魏玉川面前,几乎将颤抖的手指戳在了他的眉心“你可知刚才那句话若是传出去,你我二人皆不会有好下场” 魏玉川淡然道“下官明白。” “那你还在处此胡言乱语”县令猛地一甩袖子,转身来回踱步,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想死,本官不拦着,莫要拖本官一同下水” 魏玉川微微一笑“大人言重了。” “滚,”县令越想越觉得心中憋闷,他一叠声地对魏玉川摆手“滚滚滚本官不想看见你” 魏玉川从容告辞“下官告退。” 离开衙门,魏玉川沿着大路走了几步后,趁着街上来往行人的遮掩,动作敏捷地侧身闪进了小巷子里。 小巷的尽头,在一墙枝叶浓密的爬山虎的遮掩下,藏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鸽笼。 魏玉川打开笼门,从里面抓出几只通体雪白目光机敏的鸽子,将早已准备好的小小纸卷分别放入鸽子脚上的竹筒里,再把它们挨个放了出去。 “去吧,”望着鸽子远远飞去的背影,魏玉川低声道“看你们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十六章 宣宁十九年六月二十一,宜出行、开市、伐木,忌入宅、祭祀、嫁娶。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有早起上工的人们路过萧府,发现大门口处安安静静地停着两辆装潢低调的马车。 “是有人要出远门吗” “可能是萧家少夫人吧她不是经常去其他郡县谈生意么” “少夫人有段时间没出过门了。” “都别瞎猜了,我家隔壁的吴老二在萧府的门房里当值,他说前些天有人往萧府里投了帖子认亲戚,现在府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看这架势,应该是去探亲吧” “开什么玩笑萧家这么大的基业,认亲戚也得是旁人主动上门啊,哪儿有他们上赶着去找别人的道理。” “这你就不懂了吧萧家早些年还没这么辉煌,只在城西开了间首饰铺子而已,后来才起来的。” “这样啊” 两辆马车,再加上白萱和萧夫人多日以来有意放出的真真假假的消息,不需要他们再主动解释什么,想象力丰富的人民群众已经脑补出了合理的前因后果。 眼下白萱正在指挥仆人们把“探亲要送的礼物”一一搬上马车,萧清则沉默地跪在萧夫人面前,双手死死攥住她散开的群摆,将头埋在她的腿上。 “清儿,”萧夫人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发顶“出门在外,一切当心,要听你嫂子的话,不要跟她顶嘴。” “萱儿是个心善的人,但今时不同以往,你和澜儿都需仰仗她,”萧夫人缓缓道“所以” “娘,女儿知道,”萧清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请您放心,女儿会照顾好弟弟,不给嫂子添麻烦的,还请娘也保重身体,等有朝一日” 很快萧清就说不下去了,她逐渐哽咽起来。 “别哭,”萧夫人的手摸到了萧清的下巴,她微微用力,将萧清的脸拖了起来“看着我。” 萧清用手帕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神情悲切地望着萧夫人。 萧夫人似乎想说什么,她的嘴唇张开又合上,重复几次,微微颤抖起来,最终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有太多的东西我还没来得及教给你” 将萧清用力揽入怀中,萧夫人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很快没入衣襟里,消失不见了。 东西都装好之后,萧清和萧澜还没来,白萱看看天色,也没急着去催,而是在一帮丫鬟的簇拥下去了距离门口最近的厢房暂且歇息。 其余人都在门外守着,屋里只留下了知书和碧落两人伺候,知书给白萱上了一杯茶,碧落却心不在焉地靠在墙上,目光时不时朝窗外看。 知书走过去敲了碧落一下“你发什么呆呢” “没、没什么,”碧落回过神来,她低垂着脑袋,与前几天的兴奋劲儿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就是太高兴了,昨晚没睡好。” 知书好气又好笑,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碧落的额头“小妮子唬谁呢你这是高兴” 白萱端着茶盏,低下头目光平静地望着杯中浮浮沉沉的碧绿叶子,听到知书的声音,她忽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想走” 知书的动作一顿,赶忙给碧落低了一个眼色。 碧落吓得直接蹦了起来,她快步朝白萱走去,走了两步又开始迟疑,扭扭捏捏地不肯上前,只在原地急得跺脚“少夫人,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白萱抬手制止了碧落的辩解,她轻声道“我也不想走。” 白萱很早就计划着离开萧府,她购置私产,积累财富,规划路线三年间慢条斯理的一点点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原本以为时间一到会走得很潇洒,但千算万算,却唯独漏算了人心。 她没想到自己对萧府也有那么深的感情。 明明只是抱着暂居的心态,却不自觉地融入了其中,这府中的一草一木,萧家遍布幽州的每一处商铺,那些用甜甜的语气称呼她为“少夫人”的小丫鬟们 思绪缠成了乱七八糟的线团,将大脑逐渐填满,白萱开始还试图将它们理清楚,最后却发现简直越理越乱,索性便由它而去了。 这一定是因为即将发生战争的缘故,白萱默默地想,如果没有镇北侯和宁王,如果知道不管我走到哪里,萧府一切照旧、阳明城一切照旧,我都不会这样多愁善感。 有那么一瞬间,白萱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还是上辈子的时候,她跟随师父第一天学习武艺时,师父对她说过的话。 “萱儿,你握住这把剑,是为了什么” 尚且年幼的白萱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那高大可靠的身影“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师父又问“等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时,你握剑的理由又是什么” 白萱的注意力全都在手中的剑上,她扎了整整一年的马步,学了两年的基本功,终于获得了修习剑法的资格,哪儿还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其他的东西“师父,我现在怎么会知道将来的事情呀到时候再说呗。” 看着兴奋的白萱,师父叹了口气“傻孩子,这个问题不想明白,它就会像一座难以逾越的山峰般横在你前进的道路,你要么就此停下,要么努力爬上去将它征服。” 左等右等也不见师父说到正题上,心急的白萱不满地嘟起嘴巴“师父,您在说什么呀,萱儿听不懂。” 师父平静地看着白萱一眼,拔出剑来,摆了个潇洒的起手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少夫人少夫人”知书小心翼翼地呼唤着发呆的白萱“夫人差人来报,说小姐和少爷准备出发了。” “哦,”回过神,白萱敛去眼中所有外露的情绪,将手里一口未动的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她站起身“那走吧。” 萧澜还没睡醒,他迷迷糊糊地搂住萧清的胳膊,将大半重量放在了姐姐身上,压得萧清险些站立不稳。 白萱看到后,骈指如风,飞快地出手点中萧澜的穴道,把他点的昏睡过去后再将人一把抱起来放进了马车里“让他先睡吧,到了再说。” 萧清低声对白萱说了句谢谢,因为两人离得很近,白萱听出萧清的声音有点哽咽。 “不用客气。”白萱轻轻一拍萧清的手臂。 素月扶着萧清登车,萧清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萧夫人一眼,坚定地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路上当心,”萧夫人脸上看不出丝毫异常,她和平日送女儿出门游玩时并无二致,就像一只闭紧的蚌壳般收敛了所有情绪“到了记得差人给我送封报平安的信。” 握住白萱的手用力一攥,萧夫人缓缓道“麻烦你照顾好他们。” “夫人请放心,”白萱对萧夫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我会的。” 两辆马车,一行八人,除了赶路的两个车夫毫不知情外,还有白萱、萧清、萧澜并碧落、知书与素月三个丫鬟。 萧夫人本来想找个嬷嬷跟着一起走,年纪大的人经验丰富,真遇到什么事也能帮衬着点,但无奈除了王妈,府中剩下的嬷嬷们都是有牵挂的人,儿女丈夫皆在阳明城扎根,总不能让人家骨肉分离,最后只得作罢了。 白萱得知了萧夫人的想法,宽慰她说不必担忧,若真缺人手,她路上会斟酌着买的,必不会让萧清和萧澜受委屈。 “少夫人,”车夫李叔扯着嗓子喊道“咱们再快点,今天日落之前,肯定能赶到建谷。” 建谷是北都郡治下的一处县城,距离阳明城大约有一天左右的路程,虽然没有阳明城繁华,但也是个颇为热闹的县,白萱以前去临近的渔阳郡谈生意时,曾经多次在建谷留宿歇息,对那里还算熟悉。 到了建谷之后,白萱和萧夫人订好的路线是走西边的官道去梁关,通过梁关进入隔壁的并州。然而西官道大多都穿过山林间,崎岖而坎坷,稍有耽搁就可能会在宵禁前赶不上入城,只能露宿野外。 所幸走西边官道的商贾路人很多,就算进不了城,也不至于放眼望去渺无人迹,令人心生恐惧之感。 白萱没有坐车,她骑马跟在两辆车旁边,一是给那几位娇滴滴的姑娘们腾地方,二是方便看着车夫,免得他们起了不轨之心。 “那就劳烦两位了。”白萱抱拳对车夫道“等进了建谷,我请二位喝酒。” “少夫人太客气了,”另一个车夫刘叔一拍大腿“果然是女中豪杰” 白萱笑而不语。 进城时天色已晚,街上行人寥寥,白萱在前方带路,直接来到了她一直习惯居住的城中最大的安宁客栈。 坐在门口的店小二一见来人是白萱,立马笑着迎了上来“呦,萧夫人,好久没见您了” 白萱把缰绳和一小块碎银子当跑腿费一同递给小二“天字号的所有房间我都包了现在有人住吗” “没有没有,”小二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殷勤道“天子房掌柜的一直给您留着呐。” 碧落、知书和素月先下车,三人合力将还在熟睡的萧澜抱下来之后,又去扶戴着浅露将脸完全遮挡在纱幔之后的萧清。 以往白萱出门都是独自一人,从没带过这么多娇客,小二觉得新鲜,不免多看了两眼,正欲再看时,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凌空甩鞭,顿时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差不多得了,”白萱懒洋洋道“我那匹马快要饿死了。”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小二赶忙求饶,抓着缰绳一溜烟地跑了。 两位车夫也跟在小二的身后径直去了后院。 掌柜的果如小二所说,一直给白萱留着上房。 “反正也没几个人来住店,”掌柜一边拨算盘,一边唠唠叨叨地跟白萱聊天“不过最近倒是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拨人。” 白萱心中一动,面上却毫不在意地笑道“这说明掌柜的时来运转,要发大财了。” “发财还远着呢,不过是安分度日罢了,”掌柜的摇摇头“那些客人一个比一个话少,全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看得我心里发慌。” “开门迎客嘛,总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人,”白萱不动声色地说“我以前出门也碰上过。” “那夫人可要当心了,”掌柜的将算盘一收,趴在柜台上认真地看了白萱一眼“不是我多嘴,您是女子,哪怕再注意,还是会有很多麻烦找上门的。” 白萱微微一笑“多谢掌柜提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十七章 白萱将天字房全都包下来之后,并没有全都安排人入住,而是岔开了几个房间,并且把一号房分给了两位车夫来居住。 车夫们非常惶恐,一叠声地道万万不敢越过白萱和诸位小姐少爷,他们两人睡柴房就好。 白萱看着不断推拒的二人,解释说这几间房除了编号外并没有大的差别,住在哪里都一样,让车夫们住一号房,不过是因为一号房在客栈三层的最外侧,距离楼梯口只有两三步路,若有半夜投宿的旅人,来来往往动静太大,很容易打扰睡眠。 李叔还想说什么,被忽然回过味来的刘叔从背后扯了一把,只得莫名其妙地闭上嘴。 白萱走后,李叔问道“你拽我是什么意思咱们怎么能跟少夫人和小姐睡一层” “出门在外,哪儿有那么多讲究,”刘叔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少夫人都不在乎,你还要啰嗦。” 李叔的眉头紧紧皱起来,拧成疙瘩“那也不行啊,等回了家我们该如何跟夫人交代” “所以说你傻,”刘叔翻了个白眼“我们一共才八个人,满打满算四间房就够了,结果刚才我去三楼转了一圈,你猜怎么着” 李叔茫然地摇头。 刘叔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我发现三楼一整层全都是天字房” 天字房的装潢比人字和地字要精致,服务也更周到,价格自然更贵,照理说数量并不会太多,但整整一层都是也不知道这家客栈的老板究竟是怎么想的。 李叔还是没明白“那又怎样” “怎样怎样”刘叔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少夫人把天字房都包下来,归根到底为的就是安全二字那么多房间他们随便挑着睡,谁知道最后会住在哪一间而咱俩兄弟住在门口,正好可以帮他们守着楼梯,晚上警觉点,若是楼下出了什么事,便能及早应对。” 李叔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那少夫人怎么不直接说呢” “你可真是长了颗榆木脑袋啊。”刘叔已经被折腾的没脾气了“算了,你就当少夫人仁慈心善,体谅你睡柴房太可怜,这才让你住上房的,行了吧”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李叔有点不开心“说清楚,我怎么就榆木脑袋了” “你不仅脑袋榆木,你整个人都是块木头” 将车夫安置好后,白萱顺着走廊来到了最里面萧澜居住的房间。 坐在床边的萧清抬头跟白萱打了个招呼,面带忧郁之色“嫂子。” “澜儿还睡着呢”白萱探手试了一下萧澜额头的温度。 出了阳明城之后,白萱就帮萧澜把穴道解开了,她的本意是让萧清找个好机会将大家并不是去探亲而是去避难这件事情慢慢说一说,但萧澜今天起得太早,加上马车颠簸,他迷迷糊糊了一上午,反应比平时都慢半拍,叫他一声得老半天才能答应一句,用素月的话说就是“二少爷两眼发直,跟被魇住了似的,看着怪吓人的”。 吓人的二少爷中午吃完饭后就彻底睡过去了,直到现在也没醒。 “路上醒过一次,喝了口水,快到建谷的时候又睡着了,”萧清小声问道“二弟会不会是生病了” 白萱并不擅长医术,但有“小神医”之称的段臻在身边耳濡目染了多年,她把个脉治个头疼脑热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当下便握住萧澜的手腕探了一把。 “没事,应该是有些累了,”白萱翻开萧澜的眼皮看了看,发现他的眼球上爬了不少血丝,眼下还有一抹不太明显的青色“他这是昨晚熬夜没睡吧” 没生病就好。萧清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很奇怪“二弟不好好睡觉,为什么要熬夜”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把他叫醒你问问呗。”白萱微微一笑,曲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萧澜的脑门“二少爷,别装睡,知道你醒了,快起来。” 装睡的小把戏骗骗萧清还行,拿去骗白萱这种高手就显得不够看了,她能听出来萧澜的呼吸频率跟刚才自己进门时有明显的不同,显然萧澜已经醒过来了,但却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意睁眼。 相比萧澜,萧清更相信白萱的话,她当即就板起脸沉下声道“澜儿。” 被姐姐一吓唬,萧澜嘿嘿笑着睁开了眼睛“姐姐,嫂子,我们到啦” 萧清直奔主题,完全不给萧澜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昨晚你熬夜做什么了” “我没有啊,”萧澜还想狡辩“我怎么会熬夜呢” “那你眼珠子上的血丝是怎么来的”萧清从桌上抄起铜镜举到萧澜面前“你自己好好看。” 理亏的萧澜闭上眼睛,双手捂脸,一言不发。 “先吃饭吧,”白萱抬手轻轻在萧清的肩膀上一按,暂时帮萧澜解了围“反正澜儿今天睡了一整天,晚上定然不困,等你吃饱了再审他也不迟。” 萧澜闻言,手指向两边张开,哀怨的目光透过缝隙幽幽地落在白萱身上。 白萱全当没看见。 吃完晚饭,萧清揪着萧澜先一步回了房间,素月担心小姐气狠了,又怕二少爷挨打,左右苦恼的她向白萱告了罪后也跟着去了。 “跟过去看看情况,”白萱对知书和碧落说“有什么事直接下楼来找我。” 嘴馋的碧落还在跟一盘点心作斗争,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她迷茫地抬起头,嘴角沾了不少碎渣。知书无奈地看了碧落一眼,取出绣帕帮她擦了嘴,然后牵小狗似的拉着她跟在素月身后上了楼。 客厅中只剩下了白萱一人自饮自酌。 时间悄然流逝,当街上传来第二次传来打更声时,已经是亥时了。 掌柜的终于对完了账,他放下厚厚的账本,打了个哈欠,定睛一看发现白萱竟然还坐在窗边喝酒,而她的脚下已经放了两个空坛子了。 “萧夫人,”掌柜的被唬了一跳,他将快要燃烬的蜡烛换了一根,提着灯笼慢腾腾地走了过去“您还没睡呢” “嗯。”白萱一手托腮,一手扶碗,透过半开的窗户遥望天边的半轮白月“还没动静” 掌柜的微微一愣“什么” 白萱拎起酒坛子晃了晃,发现里面只剩了一点点,她叹口气,随手将空坛子丢开,端起还剩半碗的酒一饮而尽,再用袖子擦净了唇角留下的一点酒渍,微笑道“你说的那些奇怪的客人,都二更天了,他们还不下楼” 白萱话音未落,楼上忽然传来了“吱呀”一声轻响,紧接着房门打开,一个身着劲装头戴黑色帷帽的男人快步走下楼梯。 “掌柜的,”走到一半,男人这才注意到坐在窗边的白萱,他脚步一顿,就此停在原地,沉声道“弄点好菜送上来,不要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 掌柜的像是丝毫没有觉察到男人的迟疑一般,他爽快地应声之后,便拎着灯笼去了后院,将白萱一人扔在大堂中。 目送掌柜的离开后,男人重新往楼上走去,借着回身的一刹那,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朝白萱瞄过去。 白萱似乎已经醉了,她侧过脸趴在桌子上,双目紧闭,呼吸声平稳地一起一伏。 确认并无异状,男人收回目光,动作迅速地回了房间。 脚步声彻底消失,白萱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她单手按着桌面站起来,若有所思地望向二楼。 掌柜的去后厨跑了一圈,哼着小曲儿回来,发现大堂中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三个空酒坛子可怜兮兮地堆在窗户下。 “啧,去哪儿了”掌柜的将灯笼挂在柜台边,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自言自语道“可千万别出事啊。” 几盘精致的小菜很快就被哈欠连天的店小二送到了地字三号房间的门口。 门打开一条缝隙,男人连脸都没露,伸着胳膊将所有的菜都端了进去,然后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房门重重地被关上,吓得店小二一个激灵。 终于清醒了的店小二不满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他从肩上取下毛巾甩着往外走,边走边小声嘟哝“装什么大爷,人家姑娘家都没这么讲究” “走了吗”坐在窗边的男人沉声问道。 把耳朵贴在门上的男人点点头“走了。” 还有一个男人走过来帮忙端菜“你刚才说楼下有个女人什么来历” “她包了整套天字房是萧家那位。” “萧家镇北军的骠骑将军,萧泽” “应该是,那女人是萧泽的夫人,她外出谈生意时经常住在这里,我都打听好了,不会错的。” “这个时候碰上她,真的是巧合” “你太紧张了。” “要不然” “不要节外生枝先将消息传递出去要紧” “据说那女人是个高手” “浪得虚名吧,都是百姓瞎传的,我刚才看过了,她没什么特别的。” “那就好,先吃饭吧,吃完了赶紧赶路。” “” 屋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停止了,四周一片寂静,除了鸟叫虫鸣外,只能偶尔听到筷子撞击瓷碗的轻响。 白萱凝神屏气倒吊在窗外的斗拱上,她垂下眼睫,探手入怀中,握住了一把匕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十八章 这三人知道萧泽,很了解萧家的事情,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的身份,杜绝一丁点暴露的可能性,敢提出做掉白萱的建议,但因为某件更重要的事情,也会选择另一种稳妥的方式。 心狠手辣,小心谨慎。 相似做派让白萱回忆起了非常惨烈的过往,很久之前她就是死在这种人手中的。 密探、刺客、杀手随便哪个称呼都可以,他们永远潜伏在黑夜中,像嗅着鲜血气息寻来的狼,轻易不动,但一击必杀。 白萱奋力压下心中泛起的难受感觉,将注意力集中到一窗之隔的房间中。 碗筷相碰之声的频率已经逐渐降低了,这代表三人很快就能吃完饭离开这里,在此之前,白萱必须做出选择,是当做完全没看见,放任他们随意离去,还是 他们是宁王的手下白萱默默地在心中整理着已知的信息进入幽州的具体目的尚不明了,但从断断续续的谈话中可以得知,三人身上带着一条非常紧要的消息,必须尽快将其传递出去。 这时候的重要消息,也只能是跟镇北侯有关系了。 握刀的手松开又攥紧,白萱本不应理会这些,她上辈子死于江湖斗争,死的太年轻,万幸上天垂怜,令她重活一世,她觉得自己更应该珍惜生命,远离纷争。 但远离这里,就能躲开一切了吗 宁王不会留着镇北侯这个祸害威胁他的统治,而被逼反叛的镇北侯想要活下去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双方之间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如果其中一方的实力很弱,很快会被消灭也就算了,但偏偏这俩人还算势均力敌。 表面上看,宁王掌控扬、豫、雍、冀四州,麾下三万私兵,还有平西侯拱卫京师的一万北衙禁军,兵源和军粮都很充足;而镇北侯虽然有五万人马,可一旦起兵,朝廷会断掉对镇北军的所有供给,时间一长,只靠一个幽州,根本养不起五万精兵。 可实际上宁王的情况也不会好过多少,先帝被他逼死是不争的事实,当今圣上被他当成提线木偶操纵于股掌之间、全无帝王的威严也是天下皆知的事,大义不在宁王身上,而在打出清君侧的名号起兵靖难的镇北侯这边。 宁王花了将近十九年的时间才收服了九州中的四州,剩下的天高皇帝远,宁王的手就算伸过去,也难以将其掌控完全,总有他顾及不到的地方,这些地方平时不显,一旦出事,就是大大的隐患。 宁王与镇北侯都有难处,也都有优势,这仗一旦打起来,没个年是无法结束的,时间一旦拉长,整个天下都会被拖入战局中,无人可幸免,逃去哪里都没用。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两天白萱总是想起她刚刚修习剑法时师父说过的话,那些话就像刀子似的一遍遍在她心里刻下痕迹,每次都刻得深一点,再深一点,直到刀刃将她整个人完全捅穿,捅得鲜血淋漓。 是否真的能做到眼睁睁看着相熟的、认识的、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死在这场战争里而无动于衷 是否真的能心安理得地活在偏远的小山村里,忘记外面纷乱的一切,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 这个问题困扰了白萱好几天,现在她终于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了,那就是不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颤抖着吁出一口气,白萱握刀的手忽然变得异常坚定。 屋中灯火熄灭的时候,白萱抽出匕首,从窗户中闯了进去。 其实从偷听到出手,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非常短,大约也就一刻钟,这么点功夫能让白萱豁然顿悟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找出解决的方法她还没那么聪明绝顶。 但白萱至少知道有一点是她现在必须要做的绝对不能让这三人身上携带的秘密消息传出幽州,传到宁王手里 “谁” 锋锐的刀锋无声无息地掠过身侧,直到刀尖转动,反射的一线月光落在脸上,黑衣人们才惊觉有人闯进了屋里。 “谁” 可惜已经迟了,一捧秾丽的血花“噗”地爆出来,白萱干脆利索地先干掉了一个人。 失去力量的绵软尸体如同麻袋一般摔了下去,将地板砸的微微颤动,血液顺着伤口缓缓流出, 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脆响。 还剩两个。 匕首在指间旋转成瑰丽的花朵,白萱撤步退回窗边,她全身戒备,目光警惕地游移着。 白萱并未掩饰身份,甚至连面巾都没有蒙一张,反正在她看来,这些刺客都是要死的人,在他们面前出手,不算是泄露秘密。 下楼向掌柜点餐的男人被白萱诡谲的身法镇住了,他的瞳孔微微一缩“是你” “不是说她不会功夫吗”另一个黑衣人抬手抽刀,低声喝了一句,对着白萱攻了过来“快走” 话音未落,两人短兵相接,斗成一团。 同伴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忽然被杀,还是被自己曾断言“浪得虚名”的女人杀的,这令男人感到非常愤怒,他顾不得许多,解下武器冲了上去“我帮你,你这该死的” “快走”黑衣人压低声音吼道“出城” 男人犹豫片刻,脚步略微一顿,白萱抓住机会,抄起桌边装着剩饭的三个碟子对准他所在的位置甩了出去。男人下意识地躲闪,碟子一个接一个地落空,哗啦啦碎了满地。 “客人”楼下隐约传来店小二小心翼翼的询问声“您还好吧” 黑衣人暗道不好,动静闹得越大,他们逃跑的可能性越低,他咬着牙转过身硬抗了白萱捅下来的一刀,将桌子一把扯过来挡在身前“走” 同伴为了让他顺利走脱,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男人再心有不甘心,也只能逃了。 男人最后看了白萱一眼,他的目光仿佛淬了毒药,带着刻骨的恨意。然而白萱完全不在意,甚至连头都没抬,她弯腰后翻闪过了黑衣人横劈的一刀,然后单手撑地,一个扫堂腿将人踢翻,猱身而上反手点住了对方的穴道。 制住黑衣人后,白萱抓起被扔在地上只抽了一半的刀,飞快地追了出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然杀了宁王的手下,那剩下的两个也必须得留下来 白萱追到楼梯口,她的目光往下一掠,整个人忽然顿住了。 逃走的男人被一向慈眉善目只会露笑脸的掌柜用刀压着脖颈被迫跪在地上,他的面巾已经被摘下来了,脸上满是愤恨绝望之色,小二一手甩着抹布,边打哈欠边关门。 饶是白萱反应快,也被眼前这诡异的情景震了一震,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将刀横在胸前摆了个格挡的姿势,另一只手探到背后,摸索着握住了楼梯扶手。 “掌柜的深藏不露啊,”白萱眯起眼睛,试探着说道“我在这儿住了两年店,没看出来你竟然还是个高手。” “没有小姐你厉害,”掌柜笑道“抓他也是取巧了,这人估计是个新手,跑得慌不择路的,从正门就出来了,可不是自投罗网” 白萱心想他之所以走正门,是因为窗户让我堵上了,他走不了。 “该怎么处置,任凭小姐吩咐。”掌柜将刀往下又压了压,刀刃切入男人的脖颈,转眼间渗出一线血迹“是杀了还是留着” 听到掌柜的称呼,白萱心中疑惑渐生,她干脆直接问道“掌柜的是何意思” 掌柜对小二努努嘴,小二意会,一溜小跑去柜台后面翻捡出个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红木盒子,打开后从里面拎出了一枚纯白色的玉牌交给掌柜。 “小姐,一直没告诉您,实在是迫不得已,”等小二接过刀之后,掌柜腾出手来,对着白萱抱拳一拜,双手奉上玉牌“属下的编号为玄字二十三,奉大人之命于三年前潜伏在建谷县,暗中保护小姐的安危。” 看到玉牌正面雕刻的大字,白萱微微一愣,她顺着楼梯缓缓走下来“龙渊你们是师父的人” 很久之前白萱曾经在陈朔的书房中见过一模一样的玉牌。当时白萱还是一缕游魂,只能附着在白姑娘身上随她一起行动,那天十岁的白姑娘习武腻了,趁着陈朔出门的空档,在府中四处乱逛,偷偷潜入了陈朔的书房里。 陈朔的书房很干净,架子上摆了一本本中规中矩的书,桌案上除了白纸毛笔和砚台外,只有正中央放置的一方小木盒。白姑娘好奇地探手去摸盒盖,却让匆匆赶回来的陈朔逮了个正着。 “师、师父”白姑娘吓了一跳,她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陈朔微微皱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白姑娘支吾半天,也没敢说她是逃出来闲逛的。 “想要这个”陈朔的目光落在盒子上,他干脆地掀开盒盖,露出了躺在柔软绸缎上的三枚纯白色玉牌。 玉牌的正中央用古篆体雕刻着“龙渊”两个字。 “这令牌只有三枚,背后刻有暗花,不可仿造,是龙渊的信物。”陈朔抬起手,似乎想摸一摸白姑娘的发顶,但他注意到了小女孩眼中一闪而过的害怕和恐惧,最后只得若无其事的将手收回来继续说“别急,总有一天,这些都是你的。” 白萱重生在白姑娘身上之后,曾经想方设法打听过龙渊的事情,直觉告诉她,这可能跟小姑娘的身世有关系。但不管白萱找了何种渠道,最终却没有一个人听说过与之相关的信息。 这个结果在白萱的意料之内,白姑娘跟陈朔一起生活了十三年之久,除了龙渊二字,陈朔没露过半点端倪,他的身份一直扑朔迷离。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白姑娘并不关心这些,没有刻意去寻找,附在她身上的白萱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反正打听不到,后来白萱就放弃了。 “正是,”掌柜恭敬道“大人让属下挑个合适的机会将令牌交给小姐。” “说清楚,”白萱皱起眉头“这令牌是什么意思你们又是怎么回事还有” 话未说完,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白萱听出那是萧清的声音,她顾不上再问龙渊的事情,抓住楼梯栏杆用力一跃,直接跳上了楼。 二楼的走廊里,白萱看到萧清睁大眼睛站在房间门口,她一只手死死扒住门框,另一只手捂住嘴,正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在萧清身边,素月已经吓得两眼翻白晕了过去,知书和碧落互相抱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白萱一看这情况头都大了,她赶忙先将门关上,然后回身接住摇摇欲坠的萧清,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没事了。” “嫂嫂子,”萧清显然受了很大的惊吓,她的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颊泛起潮红“那个人死死了” “别管他了,这不重要。”白萱示意知书和碧落陪着素月在这儿等一会儿,她先把萧清送回房间去,再回来接她们三个“那只是” “不,”萧清猛地用力拽下了白萱的手,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目光惊恐地看着白萱“我认识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十九章 客栈一楼的大堂中,掌柜的举起火折子依次将灯笼点亮;小二搬了条凳子横在门前,边打哈欠边守门;大厨和账房先生则结伴上二楼去处理被白萱最先干掉的宁王密探的尸体。 白萱挨个将人接到了楼下三个丫鬟挤成一团缩在桌角不敢出声,萧清抱着被白萱点了睡穴的萧澜坐在椅子里,她看似镇定,但握住茶盏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再等我一下,”白萱轻轻一握萧清雪白纤细的手腕,给予她无声的安慰“还有两个车夫。” “小姐不用操心他们了,”掌柜的将灯罩放回去,随口道“我在晚饭里给他们下了蒙汗药,够那俩人一觉睡到天亮了。” 萧清闻言,手指猛地用力收紧,骨节都微微发白了“你” “萧姑娘请放宽心,”掌柜的转过身对萧清露出个和蔼可亲的微笑“只是让他们睡一觉,别坏事罢了,我们不是谋财害命的人。” 有些时候微笑比凶神恶煞的表情更吓人,萧清原本就觉得掌柜不怀好意,此时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他的笑容,更觉得掌柜好似一只笑面虎,正迫不及待地亮出锋锐獠牙。 一只冰凉的手从桌下探过来,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白萱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萧清的小臂,示意她安静别出声。 白萱心中也有疑虑,她没那么好哄骗,不会仅凭着一块玉牌就将信任彻底交付给这群忽然冒出来的自称“龙渊”的神秘人。然而眼下局势不由人,白萱在别家的地盘上独自拖着四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和一个小男孩,处处掣肘,左支右拙,真要是发生了冲突,她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将己方照顾周全。 既然对方暂时没有恶意,白萱认为不妨跟他们先和平相处,再看看这帮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安抚了萧清,白萱对掌柜微微一笑“看来你们准备得很充分嘛。” “大人吩咐了,让属下在此等侯小姐,”掌柜的解释道“再将小姐护送去梁关。” 言下之意是说现在这属于意外情况,他们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大人特意吩咐过,小姐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掌柜的又道“所以属下之前在楼下听到小姐动手的声音,便想也没想地将他拦了下来。” 被捆成粽子扔在地上堵了嘴的男人发出了呜呜的挣扎声。 “没想到师父这么关心我,”白萱语气平静地说“我们都三年没见过面了,还挺想他的。” 掌柜抱拳道“大人已经到了幽州,估计再过两日,小姐就能见到他了。”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地试探了几句,等大厨和账房先生拎着包裹从楼上下来之后,大家暂且收起互相之间的猜疑,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宁王密探的身上。 “这是从尸体上搜出来的东西,鸡零狗碎的,”账房先生将布包放在桌上摊开“火折子,毒药,匕首” “挑重要的事情讲,”掌柜的抄起一双筷子敲在了账房先生的手背上“啰哩吧嗦的,老毛病又犯了你” “动不动就打人”账房先生捂着手背倒抽一口气,不满地哼唧着“就这些,没了。” 其他人 “没了”掌柜的难以置信地说“没了你唠叨半天” “你问我的呀,”账房先生一脸无辜“再说了,这哥几个都是死士,活着的时候还有可能问出点东西,死了那就毫无价值了。”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掌柜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觉得他之所以会问出这种蠢问题,都是被账房的唠叨影响了。 “死了一个,还剩两个,”白萱转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密探们,她缓缓眯起眼睛“劳烦哪位去搜一下身” “我来。”一直沉默的大厨终于开口了,他只说了短短的两个字,说完后也不等别人应允,径直卷起袖子就蹲了下去,一把将人按倒在地。 看来这位是个话很少的行动派,与账房性格完全相反,倒是挺有意思的。 两个密探徒劳地挣扎着,看样子是想咬破藏在牙中的药囊服毒自尽,然而掌柜的绑人手法非常专业,绳索穿过口中,向后脑勒过去系紧,哪怕密探再用力,都没法将嘴合拢。 很快大厨就从最先从楼上逃下来、但倒霉催的被掌柜正面抓住的男人身上搜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空白纸张。 “闲的没事干带张白纸做什么”账房先生眯起眼睛“可疑。” 掌柜懒得搭理账房,他从大厨手里接过白纸,又恭恭敬敬地递给白萱“小姐,您看看” 白萱漫不经心地将白纸拎在手里抖了抖,她的余光瞥向男人“是封密信吧,扔到水里试试” 男人的眼中有很淡的鄙夷情绪一闪而过。 “或者”白萱的嘴角挑起一点笑意“放在蜡烛上烤一下” 听到“烤”这个字,男人的双手微微一动,似乎是要攥拳,但最终强迫自己忍住了。 “烤吧,”白萱确认了,她将白纸重新扔给掌柜“别离的太近,当心烧着了。” 掌柜抓着账房去烤密信的时候,白萱将目光转向了萧清“你刚才说你认识楼上死了的那个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想起了死者躺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萧清有些害怕地打了个寒颤,她搂住萧澜的手臂微微收紧,沉声道“他以前是我们家的花匠,我记得他姓钱,其他人都叫他钱三” 那是白萱嫁入萧家之前的事情,所以她并没有见过“钱三”。 萧清以前有个小爱好是养花,萧夫人就让王妈去招几个老实本分的花匠帮忙照顾种在院子里的娇客们,其中就有钱三。 “他自称是外地人,来阳明城投奔亲戚,结果亲人早已去向不明,后来盘缠花光了,他为了活下去只得东一家西一家地打零工,”萧清的尾音在微微颤抖“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王妈说查过,确认没问题,才将他召入府中的。” 钱三只在萧家待了三个月就离开了,因为他养的花总有一两株莫名其妙地死亡,王妈觉得此人定是来混日子的,没有真才实学,于是在禀告萧夫人后,将他毫不客气地赶走了。 钱三走后的两个月,白萱嫁入萧府。 “小姐这么一说,奴婢奴婢也有印象了,”素月刚醒不久,被吓得嘴唇发白,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虚弱,但她还是挣扎着说“有几次奴婢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在后院门外徘徊,本想将此事告诉王妈妈,但还没来得及说,他就被赶走了,后来后来奴婢就忘记了” 听了萧清和素月的描述,白萱皱着眉头陷入沉思中。 宁王在萧泽成为镇北侯的左膀右臂之后再往萧家派密探,这在情理上是说得通的,可在萧泽还未进入镇北军之前就将人派了出去,显然不是为了监视他。 那会是谁 想起令萧夫人讳莫如深的秘密信息渠道,白萱微微皱起了眉头。 账房先生注意到了白萱的情绪,他提议道“小姐,您猜来猜去的,倒不如直接问问他们” 嘿嘿一笑,账房先生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根鞭子握在手里,他试探着甩了甩,将空气抡出呜呜的声响“小姐您且坐着,我来问就好。” 知书和碧落惊恐地往后挪了挪。 “好啊,”白萱做了个请的姿势“劳烦你了。” “小姐客气了,”账房活动了一下手腕“分内之事,不麻烦。” 就在账房举起鞭子刚想甩下去的时候,掌柜忽然喝道“有了” 被这忽然一嗓子吓了一跳,账房失手打空,差点儿殃及到无辜的碧落,还是白萱眼疾手快抓住了鞭子,这才让小丫鬟幸免于难。 账房觉得非常丢脸,他不满地看向掌柜“瞎喊什么” “出影了,”掌柜将白纸举起来晃了晃,小心翼翼地递给白萱“小姐,您看看。” 白萱也不客气,她接过白纸抖开铺平在桌上,视线掠过,发现纸上画了一幅地图。 瞳孔微微一缩,白萱依次认出了界关、梁关、列屏山等军事要塞的地名,旁边还标注了一些乱七八糟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语句,显然是为了保险起见而进行的二次加工的密码。 尽管看不懂密码,但白萱已经明白这张图是个什么东西了,她轻声道“这是镇北军的兵力布防图。” 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在开战前泄露布防图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故,防守的重点区域、运用的哪些战术、补给线在哪里这些信息都有可能从布防图中被人推断出来。 幸亏白萱阴差阳错在这里将人截了下来,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是一阵后怕,白萱想的比他们更远一些,她从账房手中拿过鞭子,走到男人身前蹲下,用力挑起他的下巴,轻声问道“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手里有这张图” “很多人都有,”男人下意识地往后缩脖子,却被账房毫不客气地一脚踩住了后背动弹不得,他只得咬牙切齿地道“你以为抓了我有用吗就算我逃不掉,镇北军的布防也会泄露出去的,你们迟早都要完蛋。” “啧,你这小子到底是杀手还是军师怎么话这么多”账房脚下一用力,踩得男人直翻白眼“以前没见过你这样的。” 男人挣扎着说“那是你见识少” “行了,别玩死他,”掌柜阻止了账房继续用力的动作,他看向白萱“小姐,接下来当该如何” 随着掌柜的话说出口,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白萱。 白萱站起身走到窗边,她看着空旷无人的街道沉思了片刻,招招手叫来掌柜,对他低声耳语道“从现在到天亮,两个时辰,你们能不能问清楚他刚才那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掌柜对白萱拱手一拜“属下尽力而为。” 知道暗探们多多少少都会些刑讯的手段,害怕吓到几个姑娘,白萱干脆将她们全都护送上了三楼去歇息。 萧清握住白萱的手不肯放她走“都这个时候了,我怎么还能睡得着嫂子,我们要怎么办还走吗” 白萱把萧清半推般扶地弄上床,扯过被子将她裹起来,然后轻声叹了口气“让我想想。” 不管楼下那几人的审讯结果如何,他们都得想办法把布防图被人盗取的消息送去北都城给慕毅示警。 “宁王派来的奸细,有一个就会有两个,有更多,”萧清的语气有些急“如果不把他们全都揪出来,而是放任这些人留在幽州,一旦开战” 一旦开战,镇北侯在打仗的同时还得随时提防机密被人泄露,那这仗还要怎么打 镇北侯输了,萧家自然也就跟着完蛋了。 “先等等,”白萱轻轻一按萧清的肩膀,让她安安稳稳地躺下“即使要回去,也不能贸然进城,须得从长计议。” 建谷不安全,阳明城更不安全,谁也不知道城里藏了多少宁王的属下,白萱这一行人打着探亲戚的名号前脚刚走,后脚莫名其妙就回来了,怎能不让有心之人起疑 萧清终究还是个讲道理的姑娘,她点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这一夜除了被药翻在房间里万事不知的两个车夫外,其余人都没有睡着。 天亮之前,小二来敲门请白萱,说是有结果了,白萱让三个丫鬟伺候萧清和迷迷糊糊的萧澜慢着梳洗,她自己则随便擦了把脸,先一步下楼去了。 大堂中已经打扫干净了,桌椅板凳摆放整齐,完全看不出昨晚发生了什么,但以白萱敏锐的嗅觉,她仍能闻到空气中夹杂的一丝丝甜腥。 “怎么样”白萱开门见山地问。 掌柜的眼下浮起一圈淤青,看着非常疲惫,但他的语气却是十分轻快的“招了,只有这一封。” 白萱闭了闭眼睛“那就好。” “接下来小姐要去哪里”掌柜的问道“我带人送您。” “回阳明城,”白萱语气平静地说“但不能让人发现,我怕打草惊蛇。” 掌柜沉思一会儿,语气犹豫地说“我们在阳明城里有一些人” 白萱不动声色地看着掌柜。 掌柜将刻有龙渊二字的令牌递给白萱“小姐拿着这个,去找一个叫做魏玉川的人,他会帮您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