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前夫是皇帝》 第1章 惊梦 夜深天寒,隔着重重的帷帐也能听见外头呼啸的风声飒飒,似战马嘶鸣,恍如铁马冰河的吹角连营。 帐内却温暖如春,颜如玉睡出了一脑门的汗,抬手一拭,湿漉漉的蹭了一手。 颜如玉感觉自己做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梦,挣扎着醒来了,心里还是很不得劲,举目一望才发现自个胸前杵着一个黑黝黝的圆润脑瓜,原是徐宥睡相不好压到了她心口上,难怪她觉得心里闷得慌。 这么大一坨人压在身上,能不做噩梦么,颜如玉撇了撇嘴。然徐小宥睡得正香,颜如玉瞅着即便灯光昏暗也难掩天姿国色的美人睡颜,美人长睫下隐隐的青痕实在令人怜惜,她到底没舍得把人撂开,还揪了揪被子,把小美人儿外露的香肩给遮上了,顺便揪着被子擦了擦手。 然而小美人儿觉浅,她如此一番动作,人就不安地动了动。颜如玉忙呼噜呼噜头毛,手法熟练不轻不重不快不慢,没得几下小美人儿就安分了,往她怀里一钻不动了。 真乖,颜如玉满意地把人搂好,感觉到掌下越发分明的肋骨,一面想着明日要多给小美人儿吃肉,一面又觉得自己真是体贴入微,简直要被自己的母爱给感动哭了。 说到母爱,颜如玉就想起了她的便宜婆婆钱皇后,前天突然召她进宫,俩人不尴不尬地对坐了一盏茶时候,赏了她一堆东西就让她出宫了。 颜如玉素来是个心大的,东西给了她就收着,更懒得深想皇后的用意,徐宥却纠结了整整一天,漂亮的小脸蛋就更憔悴了,心疼得颜如玉晚饭都少吃了一碗,只吃了八碗 都是太子这个位置闹的 圣上已有月余不能上朝理政,然而太子之位至今没有定论,偏生当今圣上又是个能生的,从大到小活着的皇子就有十八个,凑足了十八罗汉。所以朝堂上昨儿个推三皇子,今儿个推十三弟,争长论贤拼母妃,那是十分热闹。就连他们家这个小透明的九皇子,也有大人提一嘴儿呢。 颜如玉倒是心安,她家这个母妃早逝还不得宠,早早就封了个中不溜丢的安王,打包扔到苦寒的燕州去了,就连成婚都是在封地办的,论圣宠、论朝中大人们的支持度哪里比得上留在京城的几位皇子,也就她家这个胆子小,听说了有人推荐他当太子,就日日担惊受怕,深怕得罪了其他太子人选。 要颜如玉说这是瞎操心,天塌下来怎么也轮不到怀里这个顶呀。她可还记得去年徐宥回来过年,宫里赐下腊八粥,从最大的三皇子到最小的二十四皇子都得了,就差了他家这个没有。安王府阖府上下人心惶惶,还以为是惹圣上不高兴了,结果又是托关系又是使银子,好不容易往圣上跟前的郑如意那里一打听,才知道哪里是惹了圣上不快,原来圣上压根儿就忘了还有安王这个人。 简直透明得不能更透明了。 亏她家这个废寝忘食,辛辛苦苦三个月给圣上写了一万个福,得了随口一声好,都能高兴好几天。 安王这事没两天就传到了宫外,颜如玉听说了连夜爬了安王府的墙,果不其然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小美人,还是她煮了一碗腊八粥给哄好的。 越想就越觉得睡在她怀里的徐小宥是个小可怜,颜如玉爱怜地摸了摸头,就听“喝”地一声大吼,怀里的小美人给吓得坐了起来。 两眼发直,气喘吁吁,眼瞅着是吓大了。 颜如玉那个心虚啊,手一缩,眼一闭,假装自己啥也没干,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吓了一跳。 齐武帝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死了。刚强直理曰武,齐武帝年少登基,隐忍蓄势八载,除奸佞,掌朝纲,平三王之乱,驱鞑虏于漠北,政清吏明,民安国泰,乃是一位有为明君。 纵观一生,齐武帝唯有一件憾事,便是昭明皇后早逝,以至于他死后看到那不孝子不遵遗命,没有将他和昭明皇后合葬在他精心准备好的双人大棺椁里,气得从棺材里跳了出来。 结果一抹游魂就这么飘飘荡荡地跟在新皇帝身边,导致新皇帝变得格外怕冷,还招了好些和尚道士来作法。 齐武帝倒是想飘去找昭明皇后,可惜那些和尚道士都是假把式,新皇帝身上就像有根绳子拴着他,让他想走走不了。这一跟就跟了几十年,眼睁睁看着新皇帝从一开始的兢兢业业,到后来的耽于享乐,亲近奸妃小人,荒废朝政,以至于大权旁落,权臣造反,天下大乱。 齐武帝那个气啊,若是他和阿姐的孩子活了下来,何至于从宗室里抱养了一个男孩,充作亲子继承皇位。养出一个败家子,气得他再死了一回,哪想到一阵溺水般的痛苦之后,再睁眼,他好像又会喘气儿了 多亏了做鬼多年的锻炼,齐武帝现在眼神好得很,他来不及细想自己怎么又活了,作为一位帝王的谨慎,他率先去看另一个喘气的。 这么一看,齐武帝愣住了。 颜如玉也愣住了,借着床脚那盏半明不暗的灯光,颜如玉清楚明白地看见小美人儿眼里亮晶晶地闪着泪花儿,可把她心疼坏了,连忙爬起来把吓坏了的小美人儿薅进怀里,呼噜毛,“宥儿别怕,阿姐在呢。” “阿姐”还魂的徐宥声音有点儿颤,试探地把手往眼前人身上探,一把捞住了,是实心的 颜如玉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还美滋滋呢,徐小宥多久没叫过她阿姐了,天天给她装大人,她偶尔呼噜一下毛,都要担心会不会伤害到徐小宥的男人心,此时不趁机多撸一下脑袋,更待何时。 “被梦魇着了罢,不怕,梦里都是假的。”颜如玉学着自己阿娘哄自己的手法又是摸头又是摸摸背,哪怕觉得徐宥抱她抱得有些太紧了憋气,也没吭声。 “确实都是假的。”徐宥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已平静下来,他手上松了松,却还是怕人跑了似的圈着颜如玉的腰。 于是两人从刚才的紧紧相拥变成了面对面紧贴而坐,呼吸相闻,气息相交,徐宥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如花少女忽而笑起来“阿姐,我回来了。” 百年一梦,她正韶颜灿烂,他却不再是那个奔骑三日,狼狈回宫,未能见上她最后一面的无能帝王了。 徐小宥别是做梦梦傻了,颜如玉心里嘀咕,却也跟着笑起来,顺着他的话道“回来就好,天不早了,还能睡一个时辰呢。” 她说着就要把放在徐宥背上的手收回来,刚收到半道儿就被徐宥拉住了。 颜如玉疑惑抬头,正对上徐宥幽深的眼睛,发现他目光灼灼犹如实质,烫得她心里一颤,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被徐小宥这么看着,她心里发慌。 “阿姐”徐宥欺近她,鼻端嗅到那缕令他魂牵梦萦的冷梅香气,心头越发火热,迫切地想要拥有她,以此来证明这不是一场黄粱美梦。 少年人的嗓音偏于清亮,这声阿姐却带着些奇异的沙哑,就好像叫着她的不是被她视为弟弟的徐小宥,而是一个充满雄性气息,能够轻松压制住她的成熟男人。颜如玉试图挣脱他的禁锢,却被徐宥抓得更紧。 他的眼底似有火,灼灼迫人“阿姐”这两个字从他唇齿间呢喃而出,却又温柔缠绵像是柔软的春水,温软得令人沉溺。 “阿姐”徐宥越发的迫近,几乎就要亲吻到她挺翘的鼻尖。 他气息滚烫,颜如玉生怕自己被点着了,慌张地侧过了头,寝衣单薄,她能清楚地感受到箍在她腰间的有力手掌是多么炙热,似乎有什么变得不太一样了。 她仓皇躲避的动作却把自己白嫩纤弱的脖颈暴露在了徐宥眼前,无异于一只洁白的羔羊无知地把自己的咽喉送到了饿虎的嘴下。 就是这个机会饿虎红了眼嗷呜一扑。 嗷 被颜如玉反手按在床上的徐宥脑袋一阵空白,不知今夕是何夕。 呵,原来现在的他还是一个被阿姐单手吊打的弱鸡。弱鸡徐颓废地把头埋进被子里,弱小可怜又无助。 一不小心就反杀了徐宥的颜如玉心虚地放开了扭着他胳膊的手,默默挪开顶在徐宥后腰的膝盖,哧溜钻进被子里躺好,被子盖过头顶,眼睛一闭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干。 “阿姐。” 隔着被子,颜如玉听到徐宥的声音闷闷的。 “阿姐,我手疼。”一旦接受了自己还是个弱鸡的事实,徐宥毫无帝王包袱地当起了小可怜。 即使看不见,颜如玉也脑补出了徐小宥美目含泪的可怜模样,她一掀被子起来,“哪儿疼”她粗声粗气,凶巴巴,绝对不是因为心虚。 “右胳膊疼。”徐宥也确实是一幅可怜相,除了没有颜如玉脑补的美人泪。他向着颜如玉微微抬起头,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两排长长的眼睫就像蝴蝶翅膀一样,扑棱一下扇得颜如玉心口一阵小鹿乱蹦。 “那,我帮你按按”她话音儿不免就温柔了几分,还是心虚,却再也不敢凶壮怂人胆了,干巴巴地为自己辩解,“是你突然偷袭我的,我是正当防卫。” 颜如玉膝行至徐宥身边,垂目看他,一脸强装的理直气壮。 “我只是想亲亲你。”徐宥语气委屈,他长长的眼睫垂下来,适时在眼下投出一片扇形的阴影,可怜又可爱。 狗屁,如果她不动手,绝对不是亲亲而已,如果是她头摘下来给他当蹴鞠踢 “玉儿,我们已经成亲了,是夫妻了,自然要更亲近些。”徐宥试探地把头往颜如玉腿上靠,很好,安全落地。他就知道阿姐对他总是心软的。 “没大没小,叫姐姐。”颜如玉一巴掌呼在徐宥脑门上,身体下意识紧绷,成亲三个月以来还是头一次面对这种夫妻问题,她面上稳如老狗,内里慌得一批。 “玉儿、爱妻,”徐宥不仅不听还把版本升级了一下,抱着她的腰喊,“卿卿。”手趁机摸过去,趁颜如玉不备,往她的腰眼捏了一下。 颜如玉身子骨蓦地一软,语气也弱了三分“徐小宥你又皮,还不放手”这可恶的弱点,颜如玉浑身提不起力气来,气得脸都红了。 在徐宥看来,她粉扑扑的脸恰似一朵粉嫩嫩的粉桃花,含苞待放,娇妍鲜嫩,让人想要试一试是个什么香甜滋味。是以他怎么可能放手,不仅不放,还更过分地把她压倒在了枕上。 颜如玉心跳如鼓,怕是要糟。 徐宥却只垂目望着她,执拗地问“阿姐,为何不行”徐宥一直有个疑惑,为何成亲三个月,阿姐不愿与他圆房,他甚至怀疑若非他登基之后需要嫡子,他们不知道要蹉跎到什么时候。 颜如玉眼睛一眨,十分镇定“你还小,练的又是童子功,过早泄了元阳对身体不好。” 徐宥狐疑看她,颜如玉瞪大眼睛,理不直气也壮。 朕姑且信了你的邪。 徐宥还待说话,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爷,圣上急召您入宫觐见。” 徐宥神色一凛,他竟是回到了命运翻转的这一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夫妻 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晚注定要浪费万金了。 徐宥松开了扣在颜如玉腰上的手,颜如玉还来不及庆幸躲过一劫,就见徐宥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往她压下来,她傻乎乎也不知道躲,然后嘴巴就被人咬住啦。 淡粉樱唇,香软柔滑,徐宥本打算浅尝辄止,却忍不住更深入地吮了吮,有淡淡的玫瑰香气,他甚至咂摸出了一丝丝甜味儿和芝麻的焦香。徐宥心下了然,略略分开了些,研磨着她的唇瓣低声笑道“好甜,阿姐可是偷食了玫瑰酥” 唇上酥麻麻的一片痒,可都敌不过颜如玉心里的震惊,她支支吾吾辩解“谁,谁偷吃啦” 颜如玉自小就爱吃糖,以至于小时候吃坏了一口牙,打那以后她母亲何夫人就管得严,一日吃糖不准超过三块,就连她出嫁,何夫人都要把这个监视的重任交给徐宥。然而禁令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打破的,越是禁忌越是刺激,于是颜如玉胆大包天地在房梁上偷藏了一小盒子私房糖,有时候馋得紧了,就趁着晚上徐宥睡着了偷偷从房梁上摸一块解解馋。今晚她吃的正巧就是加了芝麻的玫瑰酥 老实承认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颜如玉负隅顽抗“你不要诬赖我” “哦那我再尝尝是否尝错了。”徐宥说罢舌头便轻巧地撬开了她的唇。 颜如玉慌张侧头躲避,徐宥却不复之前的温柔儒雅,扣住了她的下巴,一路攻城略地,强势而又迅猛地侵占了她柔软的唇舌。 如果说刚才那一次是和风细雨的春雨绵绵,这一次就是电闪雷鸣的狂风骤雨了,一番雨打风吹去,颜如玉觉得自己就像负重跑了三百里,累得气儿都喘不上来。 “傻子,快吸气。”徐宥好笑地给她渡了一口气。 颜如玉这才喘上气来,颤悠悠地呼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废了。 徐宥这才放了心,起身看她,只见她粉面生春,一双半开半阖的杏核眼儿水盈盈地带了些泪珠儿,若说刚才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这会儿那粉桃花已经颤巍巍地开了,凝香承露,妩媚天成。 可惜不是时候,他遗憾地抚了抚颜如玉散落在枕上的长发。 这会儿颜如玉才回过神来,顿时羞恼成怒,一抓一扭就把徐宥按在身下,咬牙道“徐宥你皮子痒了个混帐东西,竟然敢,竟然敢”竟然敢咬她的嘴巴,她把他当亲弟弟,他却想睡她她气得脸庞涨红,眼睛都瞪圆了似一只炸毛的猫儿。 徐宥知道这猫儿头上有王,却也不慌,视线从她尚且红艳微肿的唇流连而过,方抬眼看她,眼神纯洁好似林中小鹿,疑惑道“可是二哥说夫妻就是这样亲近的。”徐宥口中的二哥是指颜如玉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哥哥颜栩。 他的语气要多纯洁有多纯洁,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颜如玉,完全是一副天真少年受人蒙蔽的无辜模样。颜如玉一愣,继而就把愤怒都转移到了她二哥身上了,怒而捶床,“这个混账也不教个好的” 隔着门,来传话的刘福贵听见内里砰地一声巨响,顿时心焦不已,听这动静俩小祖宗竟然还吵上了他少不得硬着头皮再敲了敲两个主子的门,扬声喊“王爷,王妃,圣上召王爷入宫觐见,宫里来的人已经在前厅等了有一会儿了。” “刘福贵又催了,那,阿姐我去了。”成功祸水东引,徐宥不慌不忙从颜如玉掌下脱身,尔后披衣起身,随手点亮了床边的铜铸宫灯。 刘福贵的话颜如玉也听见了,大事当前她也顾不上继续发火,连忙跟着起来,“这大半夜的,圣上怎么突然召你,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阿姐放心,师父不是给我算过,说我大富大贵、长命百岁。”徐宥笑着宽慰颜如玉,取了外衫穿上。迎着灯光,他的身影已经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伟岸轩昂,他身上那件赤红圆领袍上的团龙金光熠熠,龙目湛然似要活过来一般,竟有些狰狞之色。 颜如玉被那光晃得一愣,心道徐小宥怎的又高了一截,面上也跟着笑了“那个老道士,你都是王爷了,难道还不够大富大贵我给你算过,还是贵不可言呢”亏得徐小宥尊师重道,不然她早就在幡然醒悟过来仙途渺茫,不可追寻的时候,就把那个吃喝嫖赌四害俱全的老道士欺师灭祖了。 说着话,颜如玉已从自己的陪嫁箱子里翻出来一条藏了软剑的金筐玉梁珍珠带。她捧了腰带过来,压低声音道“宥儿,咱们用这个。”这条腰带是她的陪嫁,内里的软剑乃是天外奇石所铸,不仅吹毛断发,还轻薄柔软,除非把腰带拆了,是检查不出腰带里还藏了一把软剑的。 她说着轻轻一按腰带上的机括,剑身便悄然弹出一寸,露出剑身上米粒大小的两个古篆,乃是“追影”二字。 见到此剑徐宥目露怀念,上一世这把追影剑也是如今日一般叫她系在他的腰上的,此后很多年里他换过数不清的腰带,却一直佩着这把剑,后来更是作为随葬品入了他的陵墓。 “别看这把剑不起眼,它可是削铁如泥的,所幸软剑你是会用的。”颜如玉蹲在徐宥跟前,一面整理腰带,一面细细叮嘱,“不过在宫里万事小心,能躲则躲,安全为上。我估摸着许是太子之位定了,想来我们很快就可以回燕州,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她垂着眼眸,暖橘色的灯光萦绕下,她平日里英气上扬的眉毛也似乎变得温顺娴淑。 徐宥看得心头发软,忍不住拉她入怀,在她讶然的目光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慎而慎之地凝视着她道“阿姐不论发生什么,你要信我,等我。” 他抱她抱得紧,像是抱着一件害怕失去的珍宝,颜如玉虽然平日里粗枝大叶,这会儿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她抬手好兄弟式拍了拍徐宥的肩,义薄云天“放心,我等你回来” 室内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丝旖旎就此一拍两散,随着侍从们鱼贯而入,夫妻俩分开洗漱,就更没有什么暧昧可言了。 徐宥倒也不着急,得苍天垂怜,珍宝失而复得,又何必急于一时。他的嘴角含了些笑,容光焕然,伸手去拿侍女呈上来的巾帕。 那侍女却上前一步,柔声道“奴婢服侍王爷。”说着微微抬眼看向徐宥,被徐宥容光所摄,白嫩的脸蛋有些微红。 这样的手段还不如他,徐宥微哂,避开了她,转头叫人,“刘福贵。” 刘福贵就站在一旁,那侍女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已是见怪不怪了。自家王爷长得俊,刚到封地那会儿想飞上枝头的麻雀是前仆后继,待他下狠手整治了几个之后,整个封地再没有人敢使狐媚子手段的,说来他已经闲了许久了呢。 只是这个侍女竟是皇后前些日子才赐下的,也不知怎么的混到了王爷跟前来,刘福贵熟练地叫人把侍女堵了嘴拖走,心里已转了数道弯儿。 隔着一扇牡丹夹缬屏风颜如玉听到了些动静,她探头一看,见徐宥好端端站着,正拿着帕子擦脸,见她望过来,眼睛弯了弯,笑得可好看了。自家小美人真是越来越好看了,颜如玉抬手按了按自己扑通狠跳了一下的心脏,眼角余光瞥了那被拖走的侍女一眼,淡定地缩回去洗自己的脸。小美人太好看了,也难怪有人想扑倒。 徐宥出门的时候天上又下起雪来,被风一吹,鹅毛大的雪就兜头扑了人一脸。 颜如玉取了狐皮大氅亲手给徐宥披上,又拿了手炉塞到他手里,生怕他冻着了。 徐宥趁机抓住了颜如玉的手,不放心地叮咛“阿姐,一定要等我。” 他握得极紧,掌心炽热,颜如玉心里蓦地生出些不舍来“好,我等你。”语气温柔得不似自己。 徐宥这才松开手,方走了几步,他就忍不住回头,颜如玉还站在廊下,灯下她的剪影像一枝凌寒的梅,纤娜而柔韧,不畏严寒霜雪。 颜如玉见他转身,抬手大力挥了挥,生怕他看不见似的。 徐宥不由又笑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轻松而又愉快的时候了,他也抬手挥了挥,步履从容地走入如刃风雪之中。这一世,他不会再叫她经历风霜雨雪了。 颜如玉站在庑廊之上,看见侍从们提着的莲花琉璃宫灯如上元夜的宫渠里流动的莲灯蜿蜒而去了,一路上庑廊之下次第的八角灯笼与之交相辉映,照得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一片坦途。 她往后一靠,倚住了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很快京城里的这滩浑水就要尘埃落定了罢。她习惯性地在思考的时候抿了抿唇,忽而就想起了自己的嘴巴刚刚才被徐宥这样那样过 “王妃,外头冷,咱们进屋去罢”白露奇怪地看着自家大小姐慢慢变红的脸,她手里还抱着被大小姐嫌弃的紫铜小手炉都冻得发抖,为什么大小姐看起来好像很热、并且还在变得越来越热的样子 不能想,越想越燥得慌,颜如玉生怕白露看出不妥,假装镇定进了屋,一口气喝了一壶冷茶。今儿她这颗心是怎么回事儿动不动就跳得有点快啊。 颜如玉把手放在自个心口上感受了下这会儿安分守己的心跳,眉头一皱,近来懈怠了,还是得勤劳练武,才身体好,心脏才不会出毛病。见此夜黑风高,干脆换了身劲装,提着心爱的赤霄宝剑到王府那个表面上荒凉得适合闹鬼的演练场舞了个爽。 再趁着天还没亮回房,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颜如玉目瞪口呆地看着从斜地里冲出来试图抱她大腿,结果被她一脚踢飞的女人这会儿把剑丢过墙,还来得及稳住她贤良淑德的王妃人设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聪明 深夜的紫禁城如一头潜藏在黑暗中的巨兽,以权力和欲望为饵诱捕它的食物。 刚靠近端午门,徐宥就闻到了硝烟和血的味道,夹杂在雪粒中扑面而来。他看见火光下的朱红城门上有凝固的血,甚至墙角还堆放着几具来不及打扫的尸体。 徐宥勒住了马,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沉寂多年的野心缓慢而沉稳地跳动起来。这一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了。 “王爷”奉命护送安王的禁卫军统领汪哲眉头微皱,他护卫在徐宥身侧,不得不也勒住了马。早听闻安王羸弱不堪大用,莫非几具尸体就吓破了胆 却见徐宥下了马,大步往端午门走去。少年人的身量相比起壮年男子来还是稍微单薄了些,风鼓起他身上的玄色大氅,越发显得他挺直的身形瘦削如竹。 可这样一个人,迎着暴戾的风雪,却走得又疾又稳。眼见着徐宥走到了城门洞前,汪哲才反应过来安王竟是打算徒步入宫。按制,确实应当如此,无论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没有骑马入宫的权力。 可现在汪哲深知圣上命他护送安王入宫意味着什么。他忙跳下马,牵了安王的坐骑赶上前去“王爷,圣上急召,您可骑马入宫。” 徐宥没有推拒,只是借着二人交错的机会低声问了句“圣上如何” 汪哲留意到安王脸上掩饰不住的焦虑,他心道安王确实仁孝,也低声道“圣上安好。”他就见安王真心实意地松了一口气。汪哲心中一动,多了一句嘴“信王、宁王谋反,已伏诛。” 徐宥一脸不敢置信,继而露出沉痛之色来,默默打马赶路,一副要赶着去宽慰老父亲的样子。 循规蹈矩、忠孝仁厚,汪哲沉思,他似乎明白圣上为何突然看中安王了。 一路疾驰,到了乾清宫,这里的汉白玉石阶早已经打扫冲洗干净,若非身着重甲的御林军重重把守在殿外,任谁都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雪夜。没有人会拦着在一场巨变之后被皇帝召见的安王,御林军沉默着,为安王撤开了一层层的道路。 牛油火炬映得整座乾清宫亮如白昼,所有的人都在望着独自踏上玉阶的安王,这将会是他们效忠的新君。 徐宥一步一步走进这座他住了近五十年的乾清宫,走到了皇帝的龙榻之前。 龙榻上的皇帝已经病了许久了,他背后倚着几个明黄色的靠枕,脸上是久病之人的枯瘦蜡黄,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徐宥稳稳地叩下头去“儿子叩见父皇。”又向站在一旁的钱皇后行了礼。 “宥儿,抬起头来让父皇看看。”皇帝的声音有些嘶哑艰涩,说完这句话就似乎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 闻言,徐宥乖乖抬头,眉宇间是恰到好处的担忧关切。温驯孝顺是他被皇帝和钱皇后选中的根本。 皇帝很少如今日这般仔细地打量这个平常被他忽视的儿子。少年容貌昳丽,像极了他的母妃,那个外表温柔恬静,内里却刚烈执拗的女人。他轻声一叹“宥儿,这天下朕就交给你了。” “父皇”徐宥轻呼,睁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他诺诺垂头道“父皇,儿子恐怕难当大任。” 钱皇后仔细留心徐宥神色,见他只有惊慌惶恐,一副难堪大任的样子,顿时心中大定,皇子之中,九皇子安王无疑是最好掌控和操纵的了。选定安王继承大统,已是多方博弈之后最稳妥的做法。 皇帝却轻轻笑了一声“朕信你。”他想起徐宥小的时候,那会儿他刚入上书房读书,自己一时兴起去了上书房考察儿子们功课,便出了一个题“若是给饥民赈粥之时,有未受灾百姓抢占饥民食物该当如何阻拦” 有的回答说派军队守着,把抢夺的抓起来;有的回答说不论饥民刁民皆是百姓,不够吃就多煮一些粥,就连太子也想不出什么妥善的办法。只有徐宥最机灵,说道“找些野菜谷糠来,只说米粮不够,当着大家的面放进锅里同粥一起煮着,既是饥民只要能果腹自然不会嫌弃谷糠野菜难以下咽,那些温饱之人却是不肯为了饱腹去吃谷糠的。” 他惊讶于徐宥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解下腰间玉佩嘉奖,后来却听闻他贪玩摔碎了玉佩,学业上也越来越愚钝,似乎渐渐泯然众人矣。后来陆妃过世,他应她所托把徐宥封到燕州,对这个儿子就更是疏远。 如何能想到有一天,他会把这江山社稷托付给他呢。皇帝就深深看了钱皇后一眼。 钱皇后正暗自盘算着呢,忽然接到皇帝的眼色,还以为是皇帝要她宽慰徐宥。此时正是拉拢新皇的好时候,钱皇后求之不得,忙作了慈母神色温声道“宥儿你莫要妄自菲薄,你父皇刚才还与我说儿子之中唯独你最是仁善。” 徐宥就一脸感动,泪盈于睫,然而还是哽咽道“三哥年长又素有贤名,儿子以为三哥更能担当大任。” 钱皇后举起帕子掩住微微扬起的嘴角,作势伤心道“诚王已为逆贼所害。”这场宫变除了自己作死的信王、宁王,就还有原先立太子呼声最高的诚王、福王被谋反的信王宁王一锅端了,年长的几个皇子竟然就只剩下了九皇子,也是亏了九皇子安王低调做人,没被皇帝看在眼里的缘故。谁能想,就这样叫安王捡了个便宜。 再加上之前她就与钱家商议过,与其等皇帝驾崩了让皇位落到别的皇子手里,不如选个最好拿捏的九皇子推上皇位。现如今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徐宥乍听此噩耗,一时怔愣难言。半晌回过神,流着泪膝行至皇帝塌下,扶床而哭。惹得皇帝也落了几滴辛酸泪,温情地抚了抚徐宥的背。 天色将白,安王府正院的穿堂里跪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年轻侍女,俩人被守门的婆子看着,跪得笔直一动都不敢动,更不敢低声交流了。只在心里一遍遍地想,刚才那个女侠客一样的人,究竟是不是王妃 谷雨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想要汲取一些热气。她也只在那天被皇后娘娘赏赐给王妃的时候见过王妃,只记得王妃是个极为端庄的人,与其他的王妃夫人似乎没有什么两样。刚才那一晃眼的功夫,踢她的人长得是有几分像王妃的样子,可是那怎么可能呢谷雨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她被那个女侠客踢了一脚,摔了老远,痛倒是没有觉得痛,出了大丑丢脸的感觉更多一些,又有些后怕。都是她昏了头,一听寒露说王妃来了,不管不管就扑了过去,早知道她就慢一点了。 还是寒露姐姐聪明。谷雨有些后悔,侧目看旁边的寒露,见她跪姿挺直,标准得坤宁宫里的严嬷嬷都挑不出错来,赶忙悄悄挺了挺背,她可不能再出错儿了。 穿堂当风,也不知风里跪了多久,谷雨头昏脑胀,等到被侍女喊进去叩见王妃,已经是稀里糊涂,早忘了女侠客长什么样了。 进去暖阁,被暖阁里的热气一烤才觉得人活了过来。谷雨跪在下请安以后就偷偷瞧了一眼座上的王妃。只见王妃穿了件素净的浅草色琵琶袖交领上袄,配着一条湖蓝的裙子,头发梳起,戴着一枚珍珠簪,斜插一把白玉梳,耳朵上也只干干净净地戴着一对珍珠耳珰,打扮得十分的素雅端庄。谷雨大着胆子再偷看一眼王妃的容貌,竟是她想不到的美貌,大概因为刚醒来,她脸上还有晕红,衬着白嫩如玉的肌肤,便多了几分少女的娇妍鲜嫩。 听说王妃已经二十一了呢,这个年纪应该早就不鲜嫩了,没想到王妃竟然还是一副娇嫩少女的样子,又长得这般天仙模样,难怪王爷一眼也不肯看旁人呢。谷雨只觉得自惭形秽,难怪连长得那么漂亮的霜降都没能入了王爷的眼,还被发落了。 她真是昏了头了,竟然会认错那个穿得灰扑扑的女侠客是王妃。谷雨大悔,又怕被王妃问罪,深深地垂下头去。 谷雨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王妃身边的侍女问话了“你们两个叫什么,做什么来求见王妃” 谷雨心虚,便有些害怕,扭头去看寒露。见寒露伏地叩头,忙依样葫芦也跟着叩了头,听寒露说“奴婢寒露”忙跟在寒露后面说道“奴婢谷雨。” 哦,颜如玉想起来了,是钱皇后送她的四个宫女之中的两个。她身边自小一起长大的白露和惊蛰都是她的左膀右臂,钱皇后赐给她的四个宫女就叫寒露、霜降、谷雨、小满,这么明显的暗示,颜如玉不好拒绝只能都收下了,哪想到这两个人差点就撞破了她苦心经营的人设。 幸好自己机灵,一看误踢了人,赶紧遮着脸一个纵身飞回了院子里,简直快得迅雷不及掩耳,想来这两人是没有看见她的脸的。颜如玉想到自己编的故事,就更安心了,只听两人究竟找她什么目的。 那穿青色衫子的寒露伏在地上回话“奴婢二人听说霜降犯了过错,要被发卖,因我等情同姐妹,故而想为她求个情,还请王妃宽恕。”霜降是宫女出身,并非贱籍,若是按奴婢发卖了,以后就难脱籍了。 只是这个霜降又是犯了什么事颜如玉一时想不起来王府里有谁犯了错要被发卖了。 白露作为颜如玉身边主管内事的侍女自是知道霜降因为什么会被发卖,附耳提醒颜如玉道“王妃,是今儿服侍王爷梳洗犯了错的那个,刘公公来禀报过了。”好端端的侍女老老实实的干活谁会发卖她,刘公公办事,看的可都是王爷的意思。白露看这两个来求情的也眼神不善了。 “犯了错理应受罚。”颜如玉一听就想起来是什么事了,当即就表示管不了。她家徐小宥还小呢,这样的人留着岂不是带坏了她家小孩虽说王妃掌管内宅,但是在严防狂蜂浪蝶这件事上,徐小宥是非常的自觉主动了。 颜如玉回忆起早上的亲吻,脸一热。她以前不曾深思,只欣慰他自觉固守精元,能成大器,现在才隐隐觉得与自己也是有些关系的。 “可是,我们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谷雨忍不住嘟囔,霜降的姐姐芍药姑姑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得力人,王妃难道不怕得罪皇后娘娘 寒露却不等谷雨嘟囔完,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强拉着她叩头道歉“是奴婢们僭越了,还望王妃恕罪。” 颜如玉收回跑远的思绪,微微一笑“你倒是有情有义的。”她也不生气谷雨拿皇后作靠山压人,见寒露重情义,还夸了她一句。 寒露本本分分,又给颜如玉磕了个头。她面上不显,心知自己在王妃跟前挂上了号,微微松了一口气。 “罢了,念在你们重情义的份上,我就不罚你们了,”颜如玉温婉端庄地弯了弯唇,叫白露拿一瓶药膏给谷雨,“方才柴姑姑回来,被吓了一跳,她说怕踢伤了人,托我赠一瓶跌打药予你。” 像她这么柔弱善良的王妃身边,当然要有一个神秘莫测的贴身高手保护啦。所以踢人什么的,绝对与她无关。嗨呀,本王妃怎么这么聪明呢。颜如玉温柔和善地对感激谢恩的谷雨点了点头。 寒露垂下眼眸,思及那个柴姑姑与王妃极为相似的身形相貌,大概是个替身死士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新君 刚从正院出来,谷雨就忍不住与寒露嘀咕“寒露姐姐,我们没有求到情,霜降姐姐怎么办呀”倒也不是她们几个有多么的姐妹情深,只是芍药姑姑还在皇后娘娘跟前呢,要是怪罪她们可怎么办 “若非王妃仁慈,我俩个也落不了好,”寒露轻轻一叹,挽了谷雨的手温声道,“并非是我们不尽心,能做的都已做了,我还有些体己银子,一会人牙子来了,求她给霜降妹妹找个好人家也是我们姐妹的心意了。” “我听姐姐的。我也还有些私房,待会儿回去再问问小满,咱们几个一起凑一凑罢”谷雨咬了咬唇,也免得日后芍药姑姑问起来,责怪她们不尽力。 她有些肉疼自己的私房钱,又想到自己平白挨了一踢,心里难免埋怨霜降,忍不住与寒露抱怨“霜降姐姐就是太心急了,我们是皇后娘娘赐的人,不论如何,王爷总会高看一眼的。” 皇后娘娘特意挑了她们这些年轻貌美的宫女出来,纵然没有明示,她们心里也明白是要服侍安王的。 “可别再把这话挂在嘴边了,”寒露急忙打断了谷雨的话,“我们已经是安王府的人了,合该安分守己。”一同出宫来的几个人,小满明哲保身,霜降貌美无脑,谷雨单纯是单纯了,可惜像个炮仗,一不小心就要炸了自己的手。 寒露宽慰地拍拍谷雨的肩。谷雨却嘴巴一撅,她不服气还想再辨,忽听沉沉的钟声远远传来。那钟声又沉又缓,一声又一声绵亘不绝,沉甸甸地,敲得人心里发慌。 “出什么事了”谷雨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抓紧了寒露的手。 “圣上驾崩了。”寒露沉声道。她转身往紫禁城的方向望去,然而只见得到安王府高高的红墙,那红墙之上却有一群被钟声惊起的飞鸟,鸟儿振翅,穿云逐日。寒露目光追逐着那飞高的鸟,只觉得心血沸腾起来。 正院里,颜如玉也听见了这沉缓的丧钟。她正擦拭着自己心爱的宝剑,从听见第一道钟声就住了手。 “王妃,这是”白露面露慌色,丧钟响,说明圣上驾崩了,可王爷还陷在宫里没有消息。 “慌什么。”铿地一声,颜如玉合剑回鞘,把剑放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徐宥不在,她就是安王府的主心骨,颜如玉沉静道“白露,吩咐下去,全府披白服丧,再叫各处管事都盯紧了,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惊慌。惊蛰,你去把傅统领请来。” 白露和惊蛰两个见颜如玉容色如常,也是心中大定,忙各自按吩咐行事。 皇帝卧床一个多月,为防万一,孝服早就悄悄做好了,不多时,安王府就换上了一片白。 颜如玉换了一身白色劲装,腰间别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再努力往各处暗袋装了一堆飞镖暗器,然后外头罩上一件宽大的白色大袖,把内里乾坤藏得严严实实,表面上看还是一派温雅。将将收拾妥当,外头傅统领也到了。 安王府卫统领傅雲是徐宥心腹,对自家王妃是个什么属性也是很了解的,此时一见王妃居然还穿了一身累赘大袖,不由急道“王妃,王爷命令属下誓死保护王妃周全,一会若有变故,还请王妃便装随属下出城。” 昨夜禁中大乱,因王爷素来闲散无争,加之安王府地处偏僻,并没有损失。只是王爷忽然被传召入宫,却是在众人意料之外的。幸好王爷早有安排。 傅雲说完才注意到被颜如玉藏在身后的长剑,心里一突,明白自己是劝不动王妃了。 “我不走,”颜如玉果然很坚决。她道“我与王爷夫妻一体,自然是要生死与共。” 傅雲就咔嚓一下跪了“王妃,请莫辜负王爷心意。”作为心腹,傅雲当然知道自家王爷的心有多黑,手有多狠,唯有王妃是王爷软肋,是以拼了这条命,他也不能辜负王爷所托。 “我心意已决,不必劝我。”颜如玉冷静掏出徐宥给她的令牌,冷冷道“傅雲我命令你把守王府各处,若有异动,格杀勿论。”现在的她是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那是一块刻了母狼头的令牌,傅雲一眼认出来了,母狼头的狼毛显得更蓬松美丽一些,另一块目光温柔的公狼头令牌则在王爷手上。这是一对情侣令牌,没错,自家王爷秀起恩爱来就是如此丧心病狂。这两块令牌权限都一样,不仅可以调动王府府卫,还可以号令王爷养在暗处的私兵。不过王爷一直装着柔弱美人,王妃明显还未识破王爷真面目。 “傅统领,可明白”颜如玉只知道徐宥送她令牌的时候说可以凭着令牌号令他的人,傅雲是安王府统领,应当是可以命令得了的罢颜如玉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更冷漠,她一点都不虚。 “属下明白。”令牌一出,傅雲就不再作表面挣扎,他心里盘算好了,大不了一会悄悄打晕王妃带着就是了。王爷肯定能够理解他的。傅雲默默看了一眼王妃那把剑气森森的宝剑,觉得自己有点凉凉。 两人各怀鬼胎,一时气氛有些凝重。 忽然外头一阵喧哗,颜如玉机警地抬手按住了腰间的匕首。却见昨晚跟着徐宥入宫的刘富贵一路兵荒马乱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了。 颜如玉心提了起来。 “王妃,圣上殡天了”刘福贵抬起一张跑得赤红的脸,他眼睛熬得通红,满头满脸的水,也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颜如玉右手还按在匕首上,听到这话,急忙抬起左手作了个西施捧心的姿势,然而还没来及的假哭两声,就听刘福贵一个大喘气接着道“咱们王爷继位了” 啥颜如玉正在挤眼泪,忽听这话,惊得脸都扭了,不知道是先笑呢,还是继续哭。 刘福贵这会儿缓过气儿来了,哭着道“先帝遗诏,传位于咱们王爷了。”他呜哇呜哇哭着,嘴角却忍不住上咧,要笑不笑憋得慌。 颜如玉总算知道刘福贵为什么一脸涨红了,原是憋的。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颜如玉强迫自己先冷静。自家小美人当皇帝了她那么软软糯糯,睡觉还会掀被子的徐小宥当皇帝了 颜如玉几乎要怀疑自己没有睡醒,她都不敢做这种梦 带来好消息的刘福贵已带头磕头道喜了“恭喜王妃。”王爷登基,依着王爷对王妃的心意,王妃就是皇后 饶是惊蛰和白露那么稳重的两个人也忍不住笑着给自家小姐道喜。 被一声声恭贺围着,颜如玉不经意与同样还有点懵的傅雲对视了一眼,忽然觉得刚才那个莫得感情的杀手有点傻乎乎的。 白紧张一场。 她舒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徐宥当皇帝了,所以她要当皇后了 然而颜如玉万万没想到,皇后是当不成的,贵妃不要想,就连最低等的采女也没有,她、被、出、家、了。 彼时新皇已经入主乾清宫三天了,先皇驾崩之前已是明旨定了安王继位,各个王公重臣都亲自见证了的,新皇登基没有任何疑问,只等着礼部准备继位大典,择吉日正式登基了。虽然还差个仪式,但新皇已经是这个国家的新君了,从先皇驾崩那天起,徐宥就忙了起来。 国家大事是不能停的,各个功臣也该论功行赏,还有该加封的,该抚慰的徐宥按部就班一道道旨意发了出去,剩下就到了先帝后宫里的妃嫔,还有他自己潜邸里的旧人了。 先帝后宫里的人都升了一级。钱皇后现在成了太后,住进了慈宁宫,正可谓是春风得意。 她的死对头三皇子诚王的母妃周贵妃扑在她的脚踏上,哭得眼睛都成了烂桃子,不施脂粉的周贵妃一脸蜡黄与皱纹,活脱脱就是个市井老妇,哪里还有原先的神采飞扬,未来太后的嚣张跋扈。 钱太后舒心极了,嘴里假假的宽慰几句“你也不要伤心了,这都是命,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仔细哭坏了眼睛。” 说着钱太后还假假地叹了一口气“唉,这都是命啊。”没有那个登龙成凤的命,就不要心比天高,这一摔下来,粉身碎骨也是活该。 周太贵妃听着这话耳熟,不就是当年太子病逝,她去“宽慰”皇后的话么可她不甘心啊,宁可把一生的脸面都丢在地上给皇后踩,叩头道“还请娘娘为臣妾说句话,信王、宁王犯此谋逆大罪,仅仅是贬为庶民,不足以平民愤啊” 钱太后入主慈宁宫之后,周贵太妃就识趣的日日前来请安,好让钱太后可以欣赏她如今的凄凉落魄。直到今日,周贵太妃才从钱太后口中知道了新帝对信王、宁王两个逆贼的处置,竟然只是将其贬为庶民 她不服凭什么那两个逆贼还能留下子嗣,而她的儿子却连一滴血脉都没有留下呢 “首逆已经伏诛,余下几个皇孙好歹也是皇室血脉。”钱太后享受地看着周太贵妃把额头都磕破了,才慢悠悠道“这是圣上的仁慈。”说来她还要多谢信王和宁王呢。 “圣上仁孝,若太后娘娘为臣妾说句话,臣妾感激不尽。”周太贵妃犹不肯放弃,她字字泣血“此二贼灭绝人性,可怜诚王、福王满门上下千余人命丧贼手,就连襁褓中的稚子都不放过,如此贼寇之后,日后必成大患。” 钱太后却抬手按了按额头,这与她何干。 站在一旁的钱沁芳赶忙贴心地为钱太后揉揉太阳穴,一面温声道“太贵妃娘娘,太后娘娘这几日悲伤过度,凤体有恙,不能理事,还请太贵妃先回去罢” 周太贵妃抬眼见钱太后果真闭上了眼,她恨得咬牙,却只能不甘地告退离开。 “娘娘,太后太过分了。”周太贵妃的宫女心疼地看着周太贵妃磕伤的额头,愤愤不平。自家娘娘风光的时候,钱太后何止退避三舍。若是诚王没有出事就好了,明明先帝已经意属了诚王的。 “不妨,”周太贵妃面色平静地推开宫女为她整理仪容的手。她出了慈宁宫没有马上离开,带着宫女躲到一旁。钱太后防备得紧,她至今没有机会觐见新皇。若是往常,钱氏不会像今天这么快就欣赏够她的丑态,让她离开,所以钱氏今天,定然有事。 周太贵妃立在寒风中耐心地等,果然叫她等到了新皇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珍宝 京城的天,过了正月还是冷得刺骨。 徐宥在外头耽搁了片刻,身上带了几分寒气,然慈宁宫里温暖如春,乍然入内,一时不适,不由抬手掩面,轻声打了个喷嚏。未及抬头,便听一女子娇柔唤了一声“圣上”,趋近前来服侍。 徐宥放下袖子,微微抬眼,只见站在他身前的女子梳着未嫁少女的发髻,杏眼桃腮,娇媚可人。徐宥略想了想才把这张面孔与他久远记忆中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妇重合起来。 他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钱小姐陪伴太后多日,辛苦了。”他抬手去解玄狐大氅的带子,不露痕迹地避开了钱沁芳殷勤递来的丝帕。 他容色极美,正是介乎于少年的俊秀与青年的英朗之间,微微一笑好似暖人春风将白梅蕊上的清雪融润成了一滴晨露,三分清雅,一分风流,端的是十分绝色。 钱沁芳感觉心扑通一跳,红着脸垂下头来,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慌张“圣上缪赞,服侍太后娘娘是臣女本分。” 她素知安王的皮相是诸皇子之中最为出众的,就连满京城的世家公子也找不出比安王更俊美的来,但她也知道,一个无宠无能,就连封地都在那穷山恶水之地的皇子是不值得她,钱家唯一的嫡女多看一眼的。可谁能想到,造化弄人,这安王竟然有位极九五的一日呢。 钱沁芳手中捏着绣了并蒂莲的丝帕,想要递出去,却又情怯了,只好微垂着头候在一旁。 徐宥待刘福贵为他脱下大氅,方举步往慈宁宫内走,他只作不知自己只一笑就撩拨得别人芳心大乱,依然温和问道“太后可安好” “娘娘这几日忧思郁结,颇有些郁郁寡欢,今日听闻圣上来了,方才精神了些。”钱沁芳鼓起勇气望了徐宥一眼,却正巧徐宥侧目看过来,钱沁芳与他视线一碰,顿时像被猫爪惊了的鱼,慌慌张张沉下水底去了。 钱太后端坐榻上,将这两人的小儿女情态看在眼里,就露出了满意的笑,故意打趣道:“怎么,你们俩还要在门口站多久,莫非是要等芍药的茶” 徐宥今日穿了月白的常服,偏生钱沁芳也穿了一件月白长袄,一个春兰一个玉树,俱是绮年玉貌,两人站在一起就好比一双璧人。钱太后这话就是打趣他们二人是不是要敬茶。 钱太后和钱家是什么打算,钱沁芳自是清楚明白,钱太后这么一说,她脸上越发滚烫,把头垂得更低了,却又故意微微侧了脸,把自己柔美白皙的颈侧露出来几分,她知道这个角度最是惹人怜惜。 果然,钱沁芳察觉到徐宥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偏生徐宥也不辩解,含笑望了钱沁芳一眼,竟像是默认了一般。待与钱太后见礼落座,才道“听钱小姐说母后近来有些郁结,还望母后多多宽心,保重身体为是。” 钱太后叹一口气,用帕子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当年德文太子走了,就把哀家的心带走了一半,如今先帝也走了,留下哀家孤零零的一个。”想起来自己早逝的儿子,钱太后眼底多了几分情真意切的伤感。 其实先帝这一去,后宫里就是钱太后一家独大,新皇帝又是个温顺的,钱太后的日子过得可比当皇后的时候舒心畅意,把先帝生前的宠妃都压得不敢喘气儿,别提有多威风了。钱太后素喜奢华,若非正值国丧,定要把这慈宁宫装潢得富丽堂皇不可。 便是如此,徐宥也看到慈宁宫的多宝阁上摆了好些稀世珍品,他就认得其中一件玉如意是先帝私库里的东西,因为这玉如意原本是一对,被他母妃砸碎了其中一只,后来就被先帝收走了。 看见自己母妃的旧物落在钱太后手里,徐宥也是八风不动,看着钱太后红光满面的脸,睁着眼说瞎话“母后节哀,虽然父皇和二哥不在了,但是还有儿子孝顺您。” 钱太后一脸感动地拍拍徐宥的手,露出欣慰笑容。 这母子两个一番作态,倒也十分的母子情深。看得左右侍奉的人都陪着落泪微笑。 钱沁芳适时为座上的少年天子奉上一杯热茶,娇声软语“圣上请用茶。” 徐宥颔首含笑,落在钱沁芳眼里又是一番芳心大乱,红着脸退到钱太后身后去了。 徐宥很上道地赞了一句“好茶。” 也不知说的是茶好还是人好。钱太后乐呵呵地“皇帝要是喜欢,一会子叫人送些到乾清宫去。” 徐宥没有推辞,温声道谢。 钱太后却叹了一口气说“哀家知道你现在忙着前朝的事,但是后宫里的事也不能再拖了。” 徐宥知道今天的重头戏到了,放下茶盏,一脸头疼道“母后提醒得极是,只是如今千头万绪,儿子都还没有理清楚,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料理才是,还请母后费心一二。” “这后宫里的事,哀家虽然也能帮衬着些,但总不如皇后名正言顺,”钱太后试探着道,“皇帝什么时候把你媳妇接进宫来” 徐宥听着钱太后这与前世一般无二致的话,摇头叹气“儿子实在是为难。” “哦”钱太后挑眉,不解问道“有何难处若是可说,就让哀家为你参详参详。” “唉。”徐宥就叹了一口气,半晌才为难着说道“实是王妃颜氏怯懦,王府中馈全靠几个内官侍女从旁协助,现如今” 徐宥继续摇头叹气“儿子恐怕她难当一国之母的责任。” 听到这话,侍立在旁的钱沁芳顿时把耳朵竖了起来,当初安王无人问津,这个安王妃自然也不被她放在眼里过。她还是刚打听的,才知道,那个颜氏不过是个比皇帝大三岁的老女人罢了。 钱太后也想起来安王妃是个温吞木愣的,说得好听是温良恭俭,说难听就是个会喘气儿的木头桩子。原本两个老实人凑在一处倒也极为匹配,但现在安王已经是九五至尊,那个颜氏,哪里当得起母仪天下钱太后心中暗笑,没想到徐宥本就对立颜氏为后心存疑虑,当即对自家的打算越发充满信心。 只是目的不能暴露得太明显,钱太后假装劝说“她毕竟是你的原配发妻,于情于理,也该立后。” “儿子也知道,只是”徐宥十分为难,“难道日后宫中大事,也要交给几个奴婢来主持” “若是皇后真的当不起大任,另择名门淑女为妃,执掌凤印便是。”钱太后缓缓说道,听起来十分合情合理。 钱沁芳一旁听着,一颗芳心一上一下,一时欢喜一时怨怒,既欢喜自己不仅觅得如意郎君,还能身居高位,又深恨颜氏好命,凭什么能当皇后。她这边思来想去,却听皇帝缓缓开口“此事不妥。” 钱沁芳一惊,难道皇帝还舍不得那个颜氏不成她顾不得羞涩,直直朝皇帝看去。 徐宥察觉钱沁芳灼灼的目光,也不看她,只对着钱太后正色道“德不配位,久则生乱,皇后乃天下之母,理当慎重。” “皇帝的意思是”钱太后觉得自己都有些看不透这个小皇帝了。 “颜氏难当国母,儿子想另择淑女为后。”徐宥坦然望向钱太后,“还请母后为儿子把关。”他直接把选择皇后的权力交给了钱太后。 钱太后不意徐宥如此坦荡,微微一怔,继而明白过来,这徐宥也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母家不显,能当上皇帝全靠她和钱家支持,是以用一个后位来表诚心。 她笑起来,她和钱家都没想过让钱沁芳直接越过皇帝的原配当上皇后,这个皇帝还真是有心了。 “既然你早有打算,哀家也就不劝你了。”钱太后心情舒畅,也愿意给那可怜的安王妃几分好处,就道“虽颜氏不堪重用,但她是你原配,不如封了贵妃安置在宫中,也是她的造化。” “母后仁慈,只是儿子担忧她心生怨怼,安置在宫中恐怕不得安宁,”徐宥黑起自家婆娘来一点都不手软,在他口中,安王妃就是个头发长见识短,无能却很能闹腾的妇人,听得钱太后都摇头。 “那皇帝打算如何安置颜氏”钱太后关切问道。 “听闻城外白云观是个修行的好去处。”徐宥如是道。 钱太后一听,不由瞧了一眼徐宥那徐家人一脉相承的薄唇,都说薄唇的人薄情,皇帝别的都不像先帝,就薄情寡义这一点真真是像足了先帝了。钱太后目光微闪,沉吟道“白云观,略有些偏远了,不如城南皇恩寺,历来是天家女眷清修之地。” 说得好听是清修,被发配到皇恩寺去的女眷多半是犯了错,是去受罚的。 徐宥面色一变,低声道“她终归是朕发妻。” 钱太后目光落在徐宥脸上,见他确有几分真情,钱太后心中给徐宥下了个优柔寡断的评语,这样的人往往难成大事,她颔首道“皇帝是个重情义的。” 一朝得势就抛弃糟糠之妻,谈何情义徐宥就假装露出几分难堪的样子来。 见此,钱太后面上便越发慈祥,若徐宥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她还要多提防他几分。如此妇人之仁,更便于掌控。 安王妃颜氏为先皇祈福尽孝,自请到城郊白云观清修。这桩休妻丑事,披上了仁孝的华美外衣。 钱太后心情好,就连徐宥提出的什么给颜氏加封为静安仙师,享受一品国夫人待遇,见后妃可以不行礼等琐碎条件也不计较了。 反正是个可怜人,以后一辈子就关在道观里了,何必计较那么多呢。钱太后与钱沁芳双双心满意足。 把选后大事托付给钱太后之后,徐宥就起身告辞。 钱沁芳眼巴巴望着钱太后,巴望钱太后叫她送一送皇帝。钱太后只作不见,待皇帝走了,才很铁不成钢地点着侄女的额头道“且给把心收着点,他今日能毫不犹豫地舍弃颜氏,来日也能舍弃你。” 然而少女总是多情,钱沁芳此时怎么可能听得进去钱太后的警告。她跟颜氏那个老女人又不一样,颜氏愚蠢无趣,圣上那般清风霁月一般的人物自是看不上颜氏的。她年轻貌美,温柔多才,与圣上才是天生一对。 钱太后看着侄女酡红的脸颊摇摇头不再言语。帝王之爱不过是海市蜃楼一般的东西,年少无知的时候还会奢望贪恋,等到她跌过跟头就会明白,枕边发遍千般愿,都不如握在手里的权势动人。 从慈宁宫出来,徐宥没有乘辇,走在狭长的宫巷里寒风如刃,只往人脸上扑,穿得再厚也感觉到了透心凉。 刘福贵亦步亦趋跟着,他也不敢劝皇帝陛下上辇,只好陪着皇帝陛下自虐。刘福贵在心里直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圣上对王妃那份心他看得真真的,他是宁可相信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也不愿相信圣上会舍弃王妃,让王妃出家当女道士去啊 可偏偏,圣上真的要让王妃去当道士了。唉,刘福贵自诩人精,现在他是真瞧不明白了。 一路闷头走着,前头的圣上突然驻了足。 刘福贵抬头一看,原是乾清宫前的小花园里,开了一片白梅,如云似雪,暗香扑鼻。刘福贵心细,记起来那处原是栽了几株红梅,圣上偶尔闲暇的时候会站在书房看几眼。 许是因为国丧,花匠才换下了红梅,种上白梅。刘福贵偷偷瞧一眼皇帝的脸色,试探着道“圣上,这花可要换回来” “不必了,”徐宥望着那凌寒的花枝,就想起了那夜颜如玉站在廊下送他的样子。 他想起前世,年轻气盛的自己自以为是把世上最好的事物都给了阿姐,羽翼未丰就把珍宝置于人前,以至于暗淡收场。所以这一次,在荡平险厄之前,他要把他的珍宝藏好了。 第一步就是先让珍宝出个家。 突然觉得身上更凉了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圣旨 安王妃出家的圣旨是刘福贵送来的。这篇圣旨是皇帝亲笔所写,写得是骈四乞俪六,花团锦簇,通篇锦心绣口,直把自请出家为先帝祈福的安王妃颜氏夸出花儿来。但再怎么夸,也改不了皇后预备役眨眼变成女道士的事实。 刘福贵火烧屁股似的念完了圣旨,他全程都心虚得不敢看一眼跪着听旨的颜如玉,念完了一看四下静得可闻落针,更觉手上的圣旨烫手。唉,造孽喽 还是颜如玉最先反应过来,大大方方叩首道“臣妾,领旨谢恩。”说完抬起手等刘福贵将圣旨递过来。 刘福贵哪敢让她多跪一刻,赶紧送过去圣旨,紧跟着弯腰低头,十足十狗腿地把颜如玉扶起来“娘娘,您快起来。”说着还半蹲着,用袖子拂了拂颜如玉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颜如玉握着那卷明黄圣旨不说话,白露性格泼辣,却是忍不住的,她一把挤开了刘福贵,蹲下去理了理颜如玉腰间微乱的宫绦,扬声道“您如今金贵了,咱们可不敢劳烦大总管。”亏得她们家小姐对皇帝情深意重,哪知道是个负心汉 被白露刺了一句,刘福贵苦笑不已“白露姑娘言重了,奴婢万万不敢对娘娘有所不敬。” 白露自顾自给颜如玉整理裙上褶皱,她气得面子功夫都不想做,直接把刘福贵晾到一旁。 “刘总管辛苦了,还请入内喝杯热茶。”惊蛰素来稳重,见白露不像话,忙出来打圆场。 刘福贵小心翼翼瞧了一眼颜如玉,作为一个倒霉的传声筒,他还是挺害怕被颜娘娘迁怒的。惹了娘娘生气,到头来还要被圣上问责,谁能比他更倒霉。 “刘公公稍坐一坐罢。”颜如玉语气极其平静。她终于把圣旨上的内容理顺了,刚才光顾着懵了,现在回过神来就觉得心口有一点点闷,然后还很想骂人。日他仙人板板的,个瓜娃子,喊她出家咯,她还怎么大口吃肉休妻也不休得干脆点,直接把她休回娘家,岂不逍遥。 “奴婢谢娘娘恩典。”只这么一句话,刘福贵就一脸感激涕零,仿佛得了多大的恩典似的。 娘娘什么娘娘,颜如玉听见这两个字就生气。作为新皇帝唯一的后宫,未来的皇后,她这些天没少被人喊娘娘。娘个鬼哦,以后请叫她道长 这刘福贵的长相三个字可概括,圆肥白,二十八的人长得像十八,狗腿起来就特别讨喜,颜如玉看着他的脸也发不出火来,没好气道“娘什么娘,贫道静安。” 刘福贵打个哈哈,到底没能把静安仙师叫出口。他想起来自己出宫之前圣上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有交代,只在书房里转圈圈的样子。这要放在寻常百姓家,怕不是要跪断搓衣板哦。 刘福贵大不敬地想了一下皇帝陛下跪断搓衣板的场面,把腰弯得跟虾米似的,伸出右胳膊去给颜娘娘当扶手“奴婢伺候您。” 他深知王宫内苑的人最会跟红顶白,担心有人不长眼见娘娘一时失势就落井下石,越发放低姿态。只要是聪明的,看见他的态度就不敢对娘娘不敬。 “不用。”颜如玉一脸冷漠,冤有头债有主,她又不是那不分是非的人,还用不着找刘福贵撒气。 待刘总管殷勤伺候着前王妃走远,院子里剩下的人才面面相觑地站起来。 能站到院子里来听旨的都是王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他们都以为来的是册封皇后的旨意,再不济也是接王妃入宫等册封,哪想到居然是送王妃出家说得好听是王妃自请出家祈福,是代圣上尽孝,其实就是休妻的遮羞布而已。 不过现如今的刘福贵已是乾清宫的御前总管,从四品,唯一可穿红的大太监,皇帝跟前的红人。大庭广众之下,他对前王妃都这般低声下气,他们算什么人物,哪敢当众议论王妃,当下各自散去。然而安王妃被迫出家当女道士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遍了安王府。 到了正院,刘福贵老老实实喝茶,兢兢业业夸道“还是娘娘这里的茶好喝,昨儿圣上还念呢。” “咱们这里的茶,那比得上宫里啊。”白露嘀咕道。 刘福贵耳朵尖听见了,他知道白露就是这个脾气,也不生气,讨好地望着颜如玉,笑得跟朵花儿一样。 “白露,把那几罐茶叶都拿给刘公公。”刘福贵太狗腿,颜如玉都不忍心了。 “多谢娘娘。”刘福贵喜笑颜开。一会儿回了宫就可以交差了。 小人得志白露看得生气。惊蛰眼疾手快,忙拉了愤愤不平的白露出去拿茶叶。 “你可收着点罢,今夕不同往昔,别给小姐惹祸了。”惊蛰恨恨地一戳白露脑门,“要不是刘公公脾气好,有你受的。” “我为小姐不值。”白露红了眼圈。当年安王初到燕州,一无根基,二无人脉,若不是她们颜家帮衬着,那病怏怏的安王早就死得只剩下白骨了。一朝登天就翻脸无情,可恨是养了个白眼狼。 出了这样的事,惊蛰也不好受,胡乱收了柜子里的茶,叹道“谁能想得到呢。”平日里安王对小姐可不是这样的。 白露低低道“若是,若是当初小姐嫁给曹将军就好了。” 这话吓得惊蛰赶紧捂住了白露的嘴,“真是什么胡话都敢说了。” 白露也知道自己失言,不再说话,帮着惊蛰把茶叶罐子放进食盒里。 两人回了正房,解救了捧着茶杯极为尴尬的刘福贵,他问什么颜娘娘都说好,却一句话也没有问圣上,他回宫可怎么办 拿了茶,刘福贵不好再碍颜娘娘的眼,告辞之前还不死心再问一句“娘娘,可有话叫奴婢带给圣上” 颜如玉随意挥挥手,示意刘福贵可以跪安了。 刘福贵见她真的没有话要带给圣上,只好遗憾地告辞回宫了。果不其然,他刚见到皇帝,就被抓着问“阿姐可有话” “娘娘深明大义。”刘福贵说得很含蓄。 徐宥就知道阿姐还是生气了,他背着手焦躁地踱了几步,难道要用上阿姐外祖父教授的绝招 刘福贵心里叹着这是何必呢,一面把他从颜如玉那里讹来的茶叶拿出来献宝“娘娘还是关心圣上的,担心宫里的茶不合圣上的口味,叫奴婢从家里带了些。” 家里二字取悦了徐宥,他眉头舒展,矜持点点头“还是阿姐懂朕。”重活一回,徐宥觉得阿姐变得更体贴了呢。 刘福贵闭嘴微笑,自觉用颜娘娘送的茶叶泡了一杯茶来。看圣上捧着白瓷莲花茶盏,一脸陶醉,仿佛在喝神仙露水似的,刘福贵心虚地擦了一把冷汗。 那头,刘福贵一走,主仆几个进了内室,白露就忍不住了,长在边城的女孩子大多泼辣爽快,白露也不管是不是皇帝,张口就骂负心汉。 “你可消停些罢。”惊蛰小心看颜如玉神色,生怕她听了更难过。 颜如玉坐在美人榻上,天光从她身后的窗上照进来,因背着光,却看不出什么来。然惊蛰想着这几日来小姐担心徐宥,晚上睡得都不安稳,人也憔悴了。惊蛰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小姐的一片真心俱是喂了狗。 被她二人担忧关切的目光看着,颜如玉却很平静,看见白露眼睛红红的,还有心情笑她“好了,眼睛都变成兔子眼了,我这个被出家的人,都没有你伤心。” “小姐。”白露一听这话更觉得自家小姐是在强颜欢笑,眼泪扑簌簌就掉下来了,恨声道“小姐咱们回燕州去,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咱们。” “又说胡话,”惊蛰摇摇头,拿着帕子给白露擦眼泪。白露比她和小姐都小三岁,刚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一个小豆丁,她们都把她当小妹妹养的。原来还觉得白露单纯些也无伤大雅,但现在,惊蛰感觉有点发愁。 她这话却给颜如玉了新思路,笑道“白露说得对。等咱们到了观里,过得些时日,没人记得咱们了,就把观门一锁,云游四海去。” 当道士可不就是要四海云游,访仙问道么。颜如玉想到这里,茅塞顿开,觉得出家也没什么不好了。 白露立刻当了真,点点头道“小姐说的极是。” 想通了关窍,颜如玉只觉得天高海阔等着她去浪,心情大好,还开起玩笑来“被皇帝休妻,我是不可能再嫁了,出家修行正好。只是你们两个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可不能耽搁了。” 白露一听就着急“奴婢是要一辈子跟着小姐的”她原是颜家家将的女儿,她父亲战死沙场,只剩下她和她娘两个孤儿寡母。若不是颜将军将她放到小姐身边,她和她娘会被她爹的亲戚欺负死的。 “奴婢也随着小姐。”惊蛰虽然觉得小姐的愿望不太可能实现,还是随着白露点头。她要不跟着,这俩个不出几日就该花光了钱财,需要上街卖艺了。 “白露可以,但是惊蛰”颜如玉意味深长,“我愿意,傅统领恐怖怕不愿意。” 惊蛰刷地红了脸,白露瞪圆了眼。 被白露震惊又好奇的目光盯着,惊蛰实在受不住,急忙岔开话题,借口遁了“小姐,奴婢去收拾东西。” “惊蛰姐姐一个人定然忙不过来,奴婢也去帮忙了。”白露像条小尾巴也跟了出去。 颜如玉一招制敌,打发了她们两个出去,只独一个人在室内,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徐宥素爱禅香,纵是他不在,一旁案几之上的兽足金香炉里,侍女们还是按着徐宥平日的喜好燃了一炉,青烟散开,满屋子都是徐宥身上的味道。 颜如玉闻着这味儿就上火,想要摔了香炉出气却又可惜好东西,最后只好拿了徐宥的枕头狠捶出气。 “小王八蛋”早知道就不说徐宥身上的味道像和尚,他的屋子像住在和尚庙了,现在好了,她铁口直断,自个要住到道士观里去当女道士了。 颜如玉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她给徐宥算出了贵不可言,怎么就没给自己算一卦 墙根下头,惊蛰和白露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总算是放了心。 “小姐把气发出来就好了,”惊蛰仔细叮嘱白露,“眼见着快到午时了,小姐生完气肯定要饿的,你先叫人去厨房要些点心,午膳也早些备上罢。” 白露点头答应了,又拉着惊蛰不肯放“傅统领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都没有,”惊蛰一把拍开白露的手,风风火火地,“我得去收拾行礼,没空陪你唠叨。” 不说就不说,等她问小姐去。白露气势汹汹出去,差点吓坏了坐在廊下偷懒的小侍女。 白露按着颜如玉的喜好叫人去点膳,又想着小姐心情不好,也不拘着她吃糖了,一口气点了七八样甜口的点心。再想起茶都叫刘福贵拿去了,又叫个人去库房要茶。 这本是寻常事,谁知过得一刻,去膳房的娇杏空着手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炎凉 “白露姐姐,膳房欺人太甚”娇杏气得俏脸通红。 白露一问才知道,原来娇杏去了膳房,膳房总管倒也如往常一般笑脸相迎,但听她报完菜名便推脱起来,说是膳房太忙,那几个精细的点心俱都来不及做,转身就叫小徒弟拿几盘子枣泥糕、红豆酥打发她。 但是娇杏分明看见有人正把一碗她点名要的杏仁豆腐,往食盒里装。边上站着的是个眼生的丫头,刚留头的年纪。见她看过去了,吓得缩了头。 做得如此明显,娇杏怎能不知道膳房总管是在落正院的脸。 那膳房总管发现娇杏瞧见了,也不心慌,说那是昨儿柳主子就提前叫膳房准备了的。言语之间颇有责怪娇杏没有提早来说的意思。 娇杏是颜家陪嫁,在颜家的时候,她们大小姐就是千娇万宠,嫁给安王后,也是被安王捧着心尖子上的,娇杏自打来了颜如玉身边就没受过这样的气,当下就要跟那管事理论。 那管事的是个老油子了,哪会怕娇杏一个小丫头,客客气气地说今日实在是来不及,赶明儿做好了再给静安仙师送去。转头就说柳主子想吃他做的梅花包子,自顾自忙去了。 娇杏被他晾在原地,又被静安仙师几个字扎了心,年轻小姑娘受不住,气红了眼圈儿跑了。 食盒里平白多了好几样点心,那小丫头也害怕,赶紧提着食盒离开。 膳房管事的徒弟帮着师傅把娇杏气走还有些心虚,问他师傅“王妃不会怪罪下来吧” “现在哪还有王妃,出家人慈悲为怀,静安仙师怎么可能跟我们计较。”管事把几个精心雕琢的梅花包子放进小蒸笼,拍拍手,“听说柳主子口味清淡,也不知这梅花包子合不合她心意。” “师傅的手艺是圣上也夸过的,柳主子怎会不喜。”徒弟心道师傅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本事真是一流,这王妃前脚刚被出家,师傅转头就去烧柳主子的高香,他还真是有得学。 管事确实是有底气,他们这种小人物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早就打听好了,那柳主子的父亲已然受到了圣上的封赏,而颜家却没个动静,现在就连王妃都要出家了。不趁着此时去烧柳贵人的香,还待何时柳贵人被压制多年,定然心气儿不平,他故意当着柳贵人侍女的面给正院难堪,就是想递个投名状。 白露不知道膳房管事一番上进的心,听完像个爆竹似的炸了,撸起袖子就要去膳房教那管事的做人。 她这样子像是要杀人去的,唬得娇杏赶紧抱住了她的腰“姐姐且消消气儿,现如今,咱们可不能给小姐添乱。” 白露瞪圆了眼,嚷嚷着“反正咱们就要走了,还怕得罪谁一个膳房管事,我还不能打了” 说着顿了顿,她想起来还有个人物,“那个柳主子是谁,安王府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主子,我竟不知道” 这个,娇杏摇摇头,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隔着墙,惊蛰听见白露的嚷嚷就放下手头的事过来了,看见白露急赤白脸的样子,眉头一皱“你这兵荒马乱的叫嚷着什么” 白露急忙跟惊蛰告了状。她这刚说完,去领茶叶的桃枝也回来了。 膳房刚闹了这样一出,白露就十分警惕,仔细一瞧桃枝抱回来的两罐茶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她一股火儿就冲上了头顶,骂道“一群见风使舵的东西,竟拿陈茶糊弄人” 桃枝年纪小,傻乎乎就被人糊弄了,拿了两罐子前年的陈茶回来。白露一瞧那锡瓶的封口与常喝的不同,再看瓶底几个小字,印着嘉隆二十三年,是先帝前年的年号了。 小姑娘知道自己被糊弄了,白了脸,“他们说六安瓜片就只剩下这两罐了,白露姐姐我不知道是陈茶,你别生气,我这就回去跟他们换。” 出了这等事,惊蛰脸色也不好看。白露她们不放在心上,她却是知道当今在娶自家小姐之前,还有个先帝赐的孺人。大概是个芝麻小官的女儿,从赐下来就被撂在京城的安王府,从没到过封地去,也从来都被拘在西苑不叫她在小姐跟前晃荡,是以谁都不把她放在心里,早就忘了王府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然而看膳房这般巴结她的样子,恐怕这个柳孺人要飞升了。 此时她们落于下风,惊蛰想着多一事不如忍一时,开口道“罢了,白露你也别闹了,小姐喜欢如意斋的点心,咱们自己买去。茶房也还剩了半罐子茶,足够应付几日了。” “咱们就活该受这王八气”白露不敢置信惊蛰竟然这么窝囊,“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 她一不留神就忘了压着点嗓门,把惊蛰吓了一跳“你且小声着点,仔细小姐知道了。” “什么不能给我知道了”颜如玉打完枕头消了气,觉得肚子有些饿出来觅食,隔着老远就听见她们几个人在厢房里嘀嘀咕咕。 白露嘴巴上叫得响,见到颜如玉就焉了,抿着唇不出声。这样的委屈,她家小姐什么时候受过,她不想叫小姐知道。 “惊蛰”颜如玉也不指望白露,目光转向惊蛰。 惊蛰该瞒的瞒,尽量客观事实地把事给说了。 白露弱弱补了一句“京城的安王府咱们本来就不久住,侍从都不是贴心的,要是在燕州,谁敢给小姐受委屈。”她这话也是事实,京城安王府里的人都是内务府统一安排的,鬼魅魍魉不知有多少,似乎落井下石还算是寻常了。 “我当如何了,”颜如玉笑笑,“也不缺那口吃的。至于陈茶,不要扔了,等到了白云观,我们还可以煮茶叶蛋吃。上好的茶呢,平日里我可舍不得这么奢侈。” 这六安瓜片是贡品,颜如玉喜欢它的清香,往日哪会想到可以用来煮茶叶蛋。 颜如玉如此乐观向上,惊蛰她们却以为她委屈坏了,一个个红了眼,只恨自己人小力薄,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还是白露这个傻白甜最先笑起来,故作轻松道“六安瓜片茶叶蛋,一定很香到时候奴婢可要多吃点。” 惊蛰等人方打叠起精神,勉强笑起来,小姐已经这么惨了,她们更不能哭丧着脸,让小姐看了心情不好。 颜如玉想说自己已经海阔天空了,但也知道肯定没人信,只好接受了大家的好意,被簇拥着去了偏厅,喝着茶磕着无香西瓜子,大家其乐融融地等膳房送来午膳。 不过午膳还没到,外头就有人来求见。 原是柳孺人听丫头说了膳房的事,急急忙忙带着丫头来请罪来了。 颜如玉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柳孺人。 柳孺人孝服底下穿着素色的短袄,菱花暗纹鸭蛋青襴裙,瓜子脸儿,樱桃嘴,两道眉毛弯而细,头发又黑又亮,盘了一个普通圆髻,戴着几支银钗,真是又素净又美丽。 她的举止也非常优雅,莲步轻移走到颜如玉跟前盈盈一拜,美得像幅仕女图似的。 颜如玉恍惚记起来,在她嫁过来之前,她母亲何夫人也曾提过一句京城的安王府里还有个御赐的柳孺人。她当时听了不过心,后来又一直没有见着人,更是把这事抛到了脑后。此时一见对方竟然如此温婉美丽,像极了她母亲期望她长成的样子,心里颇有些酸溜溜地。 “妾冒昧来访,还请您恕罪。”柳孺人也在行礼的间隙中认真观察了这位前安王妃的长相。对方却是与她截然不同的,一位明珠美玉般光彩夺目、令人自惭形秽的美人。原来圣上喜欢的是这样的美人,柳孺人目光微黯。 “孺人言重了,”颜如玉估摸着柳孺人的年纪比她小,见她长得好看又温柔,老毛病就犯了,柔声道“柳妹妹来我这里可是有事” 噫,白露和惊蛰同时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沉迷美色的颜如玉,都觉得她没救了。 柳孺人就叫她侍女出来请罪,“都是这小丫头不懂事,明知道王妃想吃杏仁豆腐,还任由厨房的人给她装了去。妾一听这丫头说了原委,就赶紧带她过来请罪了。” 说罢,呵斥那个小侍女“还不快过来跪下。” 这会儿颜如玉脸色已沉了下来。她要还听不出来柳孺人道歉是假,落井下石才是目的,她就真是个傻子。 这小侍女才十一二岁的样子,被柳孺人呵斥了,红着眼睛过来跪下,抽噎道“奴婢知错了。”她头顶绑了一条短辫子,额头上还露着青青的头皮,垂着头,茫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的样子,伶仃又可怜。 见颜如玉脸色不好,柳孺人却觉得畅快,当初她被先帝赐给圣上,还以为自己得遇良人,哪知圣上不仅不看她一眼,还为了不让她的存在碍了别人的眼,圣上竟然让她独自守在京城三年。整整三年,她像修苦禅的苦行僧一般,枯守西苑,熬到如今才微微见了一缕光明。 想不到害她至此的女人,竟然落了个出家为道的下场,真可谓报应不爽。如果仅仅只是她的父亲得到升迁,她还不敢如此放肆,待听到圣上赐颜氏出家的消息,柳孺人就知道自己的翻身之日来了。果然还不到午时,膳房的人就踩着正院来表忠心了。每月拖欠的月俸也送来了,还专门送来了圣上喜欢的茶和香。 也是,一个是即将入宫的贵人,一个是要被出家的弃妇,谁都知道该巴结谁。柳孺人柔柔一笑“她小孩子不懂事,知道是王妃要的,就该让出来才是。” “这杏仁豆腐妾也带过来了,都还没有动过,还望王妃不要嫌弃。”柳孺人眉目温婉,笑里藏刀。圣上依仗钱家,既然舍了颜氏出家,未来的皇后定然是钱家的嫡小姐钱二小姐了。她以前就听说钱二小姐并不是个宽和的人,待她成为皇后,更不可能容忍圣上原配的存在。颜氏,在她被圣上舍弃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再不能翻身。 “柳孺人真是贴心,”白露牙尖嘴利,她笑着从柳孺人身后的侍女手中接过食盒,欢喜道“我还以为我们小姐养的那只哈巴狗没有点心吃了得吃屎呢,柳孺人就送来了,只是点心都给狗吃了,一会儿孺人吃什么” 桃枝眨巴着眼睛,小小声接上“吃屎” 颜如玉笑点低,扑哧一声笑了。连带着惊蛰她们几个都笑了。 柳孺人脸色红了又青,气得发抖。站她身后的心腹侍女扬声呵斥“放、放肆” 大概是穷人乍富,那侍女底气不足,被惊蛰冷冷看一眼,就跟个鹌鹑似的缩回了脖子。 “孺人请回罢,”惊蛰肃着脸赶人,真是什么人都敢出来找存在感了。 “我不过是好心,”柳孺人不再装模作样,冷笑一声,“将来王妃青灯古庙,再想有如今的锦衣玉食怕是不可能了。” 对这种小人得意的,白露才不跟她客气,直接扯了人往门外拖。别看白露长得娇俏可人,她从小跟着颜如玉一道习武,单手举起个把人还是很轻而易举的。 柳孺人的侍女一愣神,就见自己主子已经死狗一样被拖出门去了。见其他几个人也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生怕被拖出门去,赶紧挽着裙子跑了,也不顾还跪在地上吓哭了的小丫头。 “唉,走眼了,”颜如玉摇着头,颇有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遗憾。 惊蛰拿块糖把小丫头哄住了,让桃枝带她出去,才是没好气地怼了颜如玉一句“就凭小姐你这以貌取人的眼力,十次就要有九次走眼,还有一次特别走眼。”比如,人美心狠的当今皇帝。 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还有错了喽颜如玉光明正大地当着惊蛰的面儿,吃了今天的第四块窝丝糖。她就是喜欢吃糖,喜欢喝酒,喜欢吃肉,喜欢美人,还喜欢她的剑。人生在世,没有几个爱好,那多无聊。 墙倒众人推,且不论推不推得动,反正就有人要试试。 颜如玉主仆几个迅速接受了现实,很是乐观地接受了比往常敷衍了的膳食。席间,颜如玉还兴致勃勃地跟白露讨论,是不是真的要养一只哈巴狗。 “养,为什么不养”白露怂恿她,“小姐你不是很喜欢三小姐养的那只雪球儿么我们也养一只差不多的。” 颜如玉想了想三妹那只毛绒球一样的哈巴狗,摇头“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蠢。我更想养一只细犬,以后游历四方的时候,还能带着去打猎呢。” 曹大哥的那只细犬,腰细腿长,真是神气极了,还会抓兔子狐狸,遇见狼都不怕。她之所以只眼馋不养,还不是因为徐宥怕狗,现在么,她还管他怕不怕狗。 颜如玉的想法获得大家一致支持,将门女儿,养狗就要养最帅的然后再养一只鹰,左牵黄,右擎苍,她就是真个大齐最帅的道士。 她们在这里嘻嘻哈哈充满了欢乐的气息,消息滞后的西南角偏院里,谷雨也高高兴兴地与寒露分享好消息。 乍听安王妃出家,寒露惊得扎破了手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寒露 寒露原是与霜降住一间屋子,霜降出事以后,谷雨觉得小满没有人情味儿,就搬了过来和寒露一起住。 她们几个是皇后所赐,颜如玉把人带回来以后就将人安顿在西南边的院子里,也不必安排什么活计,只当白养着几个闲人。 结果长得最漂亮的霜降受不了冷落,打了歪主意,想法子买通了人,凑到王爷跟前献殷勤,把自己陷进去了。若非被先帝驾崩、王爷登基的大事耽搁了,霜降早就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 因霜降前车之鉴在前,剩下的三个都老实在自己院子里待着不敢乱走,只有谷雨跳脱些,跟厨房送饭的侍女也能聊上一聊,这才从别人口中听说了王妃被出家的事。 “可惜了好好的一幅刺绣,”谷雨可惜地看着绣图上沾了血迹的地方,虽只寥寥绣了几个童子,但也可见其精妙绣工。然而这种送子图,沾了血就不吉利,是不能再要了。 这幅绣图,寒露打从求情回来那天就开始绣,说是要给王妃绣一幅百子闹春图,送给王妃赔罪。不过王妃眼看着就要出家了,哪里还用得上百子图。谷雨想到这里嘻嘻笑起来“还好王妃也用不上了,寒露姐姐你可以不用绣了。” 寒露却没有谷雨想象中的扬眉吐气,她顾不得自己手上的伤口,抓着谷雨的手急急追问“你莫不是听错了罢圣上怎么可能让王妃出家” 寒露下意识用了很大的力气,谷雨被她抓得生疼,恼怒地摔开寒露的手,才皱着眉道“我编这样的谎诓你作甚我听得真真儿的,不止是送饭的丫头在说,就连扫地的粗使婆子都知道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寒露喃喃自语。 “人家都说圣上要娶钱家的小姐为后了,往后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谷雨眉飞色舞,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钱小姐的自己人。 她见寒露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是想不明白“王妃待我们又不好,你怎么总念着她不放了” 王妃出家的消息给了寒露极大的打击,她实在是没有精神应付谷雨,只好道“我头疼,想先睡一会儿。” “这么冷的天儿开着窗绣花,怎么不头疼。”谷雨看她脸色果真难看,暂时放弃了纠缠,帮寒露将窗关上,“还好不用绣了,这两日你就好好休息一下,我瞧着你眼下像画了螺黛似的。” 寒露没有回话。她扶着额头到床上倒头就睡。等谷雨出去了,才又睁开了眼,她想不透为何今生与前世不一样了圣上居然能舍了昭明皇后出家 寒露慢慢回忆着前生,上辈子她、霜降、谷雨、小满四人一同进了安王府,一同默默无闻,直到圣上登基,因了钱太后的缘故,她们被封了采女,入宫以后也是住在一起。 那时候她身份低微,圣上和昭明皇后的事也只能从宫女太监口中听到些只言片语。然这些此言片语就足够让她了解到圣上对昭明皇后的盛宠了。因圣上登基以后独宠昭明皇后一人,是以钱贵妃与昭明皇后极为不对付,加之钱贵妃有钱太后做靠山,把持了宫权,钱太后又为侄女撑腰,时常唤皇后到慈宁宫尽孝。 她就经常听见人议论,皇后尽孝回去又卧床几日了。当时钱党势大,圣上即便再宠爱皇后,也不得不为了前朝委屈皇后。宫人们提起皇后来,也不知是羡慕多些,还是同情多些。她是羡慕的。能得帝王一心宠爱,受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建元二年,皇后难产去世,皇后所出嫡长子也没能过了满月。后位空悬,钱贵妃理所当然被推上了后位,钟粹宫的柳美人却也突然受了宠,一跃封了嫔,跟着圣上就转了性子流连起后宫来,原本空荡荡的东西六宫,忽然热闹起来。 而霜降因有个在钱太后身边得力的姐姐,能够时常去往慈宁宫,在慈宁宫遇见了圣上,得到圣眷,从采女变成了美人。分明是同样的出身,旦夕之间就分了尊卑,她又恨又妒。而随着霜降升位迁宫,她们所居的绛雪轩彻彻底底成了冷宫,无人问津。 建元五年,三王谋反作乱,牵连甚广。建元八年,随着钱太后的薨逝,钱家大厦倾倒,钱废后被赐死。 建元九年,圣上追封夭折的皇长子为怀献太子,渐渐不再垂怜后宫,花团锦簇的后宫像进入了寒冬,百花凋零,唯有柳嫔一枝独秀。即使圣上一年只见柳嫔数回,她也为人所妒。便有人传言,柳嫔之所以能够得到圣眷,只因为她在昭明皇后生前就事昭明皇后极为恭敬,颇得皇后欢心,而在皇后薨逝之后,只有她不畏钱废后,在钟粹宫的佛堂里供有昭明皇后的牌位。 她一开始也觉得有些荒谬,她曾远远见过柳嫔一面,那样的美人,圣上怎么会不喜欢。直到建元十一年,柳嫔生下皇子,被册封为贵妃,执掌后宫凤印。圣上就开始清修,再也没有踏足过后宫。她忽然就相信传言为真了。 建元三十五年,圣上驾崩,二皇子登基。柳贵妃母凭子贵,一跃成了皇太后,柳氏煊赫的一生似乎刚刚开始,而她的苍白惨淡的一生却走到了尽头。 多么不甘心啊。所以当她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重新活了一回,就再也不想默默无闻过一生了。 今生,她一如前世进了安王府。因为妒忌,她故意设计,让霜降误以为她为了争宠要买通王府管事,到圣上跟前去服侍。霜降行事冲动果然中计,莽撞行事,却再也没有当初的好运,如她所料,被圣上厌弃。 听到霜降被发卖的消息,寒露就明白只要昭明皇后还在,就没有别人出头的机会。而她只要学着柳氏,讨好了昭明皇后,待昭明皇后死后,再争圣宠。 寒露轻易就除去了霜降,正是信心大增的时候,她绣百子闹春图是算好了日子,只待在恰当的时候献给昭明皇后,待昭明皇后查出身孕,她就是大功一件。 可惜,她算来算去,怎么也没想到今生昭明皇后被迫出家。寒露头疼欲裂,几乎要怀疑自己所谓的上辈子只是一场荒唐梦。 因为颜如玉只是陪着徐宥入京过年而已,箱笼并不多,刚入夜,惊蛰就带着人把东西都收拾整齐了。亲手锁上最后一个箱笼,惊蛰才放心的去见颜如玉,准备跟她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动身去白云观。 哪知一撩起内室的帘子,她就看见颜如玉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糖,背后垫了枕头靠在床上,还翘着脚,裙子都掀到腰上了,完完全全是个大老爷们的样子,看她脸上神情别提有多舒坦了。 而白露就在一旁闲得嗑瓜子儿。 惊蛰一进去就没好气地敲了白露一脑崩子,跟着过去收了颜如玉手边的糖,又收缴了她的书“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吃糖,奴婢看您是好了牙齿忘了疼” 跟着又骂白露“你也不看着点,倒是自己在一旁耍得高兴。” 白露抬手抹掉嘴上沾着的西瓜子皮,不敢作声。 颜如玉有一点点心虚,但是徐宥给了她完美的吃糖借口“好姐姐,我今儿心里酸,要吃很多甜的才高兴。” 说完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委屈了,为了多吃一口糖,她不由扑在枕头上嘤嘤嘤呜呜呜假哭起来,那么多的糖,放到明天不新鲜了多可惜呀 徐宥漏夜前来,还没进屋子就听到了颜如玉的哭声,他心里一慌,破门而入。 屋子里三人都吓了一跳。然而一见来的是某个负心汉,三个人齐齐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颜如玉本来都坐起来了,见是他来,一扭头又扑回枕头上,戏精附体,心里哀哀切切地冒出一句酸话“动如参商,何必相见”。 徐宥眼里只有颜如玉,他疾步过去,惊蛰和白露还想拦,徐宥冷了脸“让开,朕不想与你们动手。” 他眼神极为锋利,带着叫人透不过气的威势,惊蛰白露都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徐宥,一时失措,愣在当地。 颜如玉埋着头只听见了声音,听见这话立刻抬头“欺负我还不够,你还想欺负我的人”气成河豚 徐宥瞬间变幻了神色,颇为委屈地望着颜如玉道“阿姐,我错了。” 他牛高马大一个人,垂了头,再小心翼翼抬起眼睛看人,烛光里,他一双眼睛琥珀似的透亮,顿时就显得娇小可怜起来。 颜如玉心一软,就成了噗噗漏气的河豚。 “阿姐,我有一样东西要单独给你看。”徐宥见机行事,语气带着点儿撒娇,“你让她们出去呀。” 这种语气,旁边的人听了都觉得身上一寒。尤其是刚刚见识过徐宥变脸的惊蛰和白露,吓得下巴都要掉了。 只有颜如玉十分受用,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呼噜呼噜就上了徐宥的当,把所有人都支出去了。 刘福贵立刻就把他亲自抱了一路的两个长匣子放到地上,靠低头掩饰了他脸上“圣上您多保重”的神情,安全退离。 地上的两个匣子俱是描金紫檀,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礼品盒子,一长一短,长的约莫三尺,短的两尺。 颜如玉好奇地穿鞋下床,瞧着地上那两个匣子“是什么”看形状难道是兵器听说大内有好多稀世兵器呢。颜如玉兴奋地搓手手,如果送得和她心意,她就原谅他害她出家吃草。 徐宥深吸一口气,迅速开匣取物,然后一手提了一个,认真问道“算盘,搓衣板,阿姐你说跪哪个” 在这一刻,他堂堂齐武帝只是一个怕屋里头婆娘的耙耳朵。 颜如玉目瞪口呆,并有种似曾相识的即视感。 “阿姐,我错了。”徐宥见颜如玉不答,他心一横,算盘搓衣板都落了地,打算一个个跪过去。 “且慢”颜如玉总算想起来为什么这个场景如此眼熟了,她猛地兴奋起来。 徐宥见她露出笑容,心道不好,就看见她到屏风后噼里啪啦翻了一阵,最后丢过来一根花里胡哨的狼牙棒。 颜如玉慢悠悠背着手走回来,得意洋洋“跪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关系 徐宥倒吸一口凉气。 自家婆娘喊跪,本该说跪就跪,慢一瞬,就是渣男。然而徐宥望着那根长得花里胡哨,不仅镶金嵌玉,还扎着红绸的狼牙棒,还没有跪就已经觉得膝盖隐隐作痛,顿时后悔起来,为什么要做自作聪明,想要靠卖惨博得同情,而没有戴上外祖父送他的跪得容易。 “跪吧,”颜如玉抱着手,脸上露出了快乐的笑容,外祖母送她的压箱底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徐宥咬咬牙,一撩衣摆跪了。跪下去的瞬间,真是格外的舒适呢。徐宥忍着痛,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颜如玉讨饶道“阿姐,我错了。” 若是追究起颜如玉喜欢楚楚可怜小白花的审美是如何养成的,全得赖徐宥。分明是个男孩子,但是当他用他那双仿佛不沾世事,琉璃剔透的眼睛望着你,不必说话,你就会控制不住把他想要的一切都给他。 人类本质颜狗罢辽,在如此世间绝色之前,谁又能不原谅他呢颜如玉差点就忍不住扑过去薅着徐宥柔软的头毛哭着说“弟弟没错,是姐姐错了” 好悬忍住了,她克制地扭过头不看他,恶狠狠道“亏你想得出来,休妻就休妻,当个道士是什么道理你怎么不送我出家当尼姑”颜如玉努力酝酿怒气值,她这回要长出息,徐小宥不跪满一刻,她绝对不会原谅她。 阿姐总是不会真正的对他失望,不会怨怪他,徐宥心头一恸。为了缓和颜如玉的情绪,他轻声道“当尼姑要剃头发。” 果然颜如玉听了这话就愣住了,抬手摸了摸自己保养得油光水滑的乌黑长发,傻乎乎道“说得也是哦,幸好是当道士。”当还有另外一个更惨的选项垫底,出家当道士也变得能够接受起来了呢。 说着颜如玉转过身来,就见徐宥焉哒哒地垂下了头,橘色的灯光撒在他长长的眼睫上,微微扑扇的时候,仿佛一双会发光的蝴蝶。颜如玉蓦地心软下来,徐小宥还小呢,他这个皇帝又是赶鸭子上架,当得又不稳,指不定要怎么被欺负呢。她虽不懂政事,却也听说了如今钱家正活动着,借口皇帝年幼,想让钱太后垂帘听政。这不就是欺负她家徐小宥没有后台么 “起来吧,”颜如玉叹一口气,她是姐姐,怎能不向着弟弟。钱太后想让她的侄女当皇后,她就让出位置来,不进宫更好,眼不见心不烦。 这就原谅他了徐宥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地“阿姐,是我与钱太后提议让你出家的。”再多的理由,也不能改变他又一次委屈了阿姐的事实。前世太苦了,即便最后他君临天下,却也只是个孤家寡人,幸而苍天怜他半生孤苦,能有机会从头来过,他当然要自私地抓着阿姐不肯放。 “无妨,毕竟我们也不是真的夫妻。”颜如玉释然了。她之所以会嫁给徐宥,还是因为她那个不靠谱的娘和她未曾见过面的婆婆在未嫁人之前就给各自的儿女订下了娃娃亲。她还记得当初徐宥小小一个小豆丁,初次登门拜访就从怀中掏出订亲信物,简直震惊她全家,再看他仿佛她家不答应就要当场哭出来的样子,将门儿女不能欺凌弱小,不能不忠不义,他们一家四口只得认了这门亲事,把这个小女婿当作自家崽子养了十余年。 自家养的崽子当然亲,但也出了个问题,颜如玉怎么看徐宥都是自己弟弟,实在下不去手。现在她就很庆幸自己没有被美色迷昏了头,没有发生不可挽回的错事,现在大家还可以开开心心当姐弟。 颜如玉是释然了,徐宥一听就慌了,“阿姐”他急于站起来,却忘了自己跪的是布满小尖刺的狼牙棒,膝盖受不住乍然起身,刚起到一半就摔了,还砸到了地上的算盘搓衣板,噼里哗啦一阵儿乱响。 “怎么这么不当心,”颜如玉反应迅速,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顺手撩起了徐宥的袍角。目光落到徐宥膝上,顿时凝住了“这是什么” 原来徐宥穿着的白绸裤上,竟有零星几滴血迹。 徐宥怕她自责,慌忙去扯被颜如玉撩起的袍子,轻松笑道“哪有什么,不过是沾了几滴朱砂。” “你当我瞎啊是朱砂还是血迹都分不出来。”颜如玉强硬地拨开徐宥的手,一手按住了他双手免得他捣乱,一手挽起他一只裤腿,被狼牙棒扎得红肿破皮的膝盖就露了出来。 徐宥挣不过她,只好老实了,正色道“不痛,真的”话音未落,颜如玉就在他膝上按了一下,他不防备颜如玉还有这手,轻嗤了一声。 “这叫不痛,”颜如玉又挽起他另外一只裤腿,女儿有泪不轻弹,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红了眼圈,“你是不是傻,我喊你跪你就跪,今儿要不是狼牙棒,要是刀山呢” 两只膝盖都跪肿了,狼牙棒上面又有很多尖刺,徐宥一身细皮嫩肉,扎出了一片小血点,看上去就触目惊心。 颜如玉低着头在看他的腿,徐宥没有看见她红着的眼圈,还笑“刀山我一定不跪,我还要留着好身体,照顾阿姐呢。” “混账”颜如玉一抬头,眼泪就掉了下来,“我不懂事,你还不懂吗我要一直生气,你的腿还要不要了”她之所以放心叫他跪,就是以为他戴着外祖父送的跪得容易。 狼牙棒是外祖母在她出嫁前的头天晚上送她的。外祖母驭夫有道,外祖父盛产耙耳朵的蜀地人士,颜如玉小时候就常常见到外祖父跪算盘、跪搓衣板、跪各种能跪的道具。她从小就十分敬佩外祖父的膝盖。直到成婚前夜,才从外祖母那里知道,原来外祖父每次犯错被罚跪,其实都偷偷戴了一个厚厚的护膝,美其名曰跪得容易。外祖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把罚跪当作闺中情趣。 她还以为徐宥真的像外祖母说的那样,从外祖父那里取了经。却没有想到她家徐小宥从小就是个乖宝宝,居然老老实实全靠自己膝盖跪。 “阿姐,”徐宥心下百般滋味,差点就要和盘托出自己卖惨求原谅的心机,他伸出手去拭颜如玉脸上的泪珠,柔声道“是我傻,阿姐原谅我好不好,下回我戴着跪得容易跪,跪一天都不怕。”这个狼牙棒的难跪之处就在于它上面的尖刺,戴上跪得容易护住膝盖以后,凭着他现在的体力,跪一天也是轻轻松松。 “你是要气死我不成,还想有下回”颜如玉都气笑了。 徐宥却抚着她柔嫩的脸颊,身子前倾过来,亲昵地用鼻尖触着她的鼻尖,用气音道“阿姐,我会乖乖的不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颜如玉还是头一回听见他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好像被人用柔软细致的羽毛挠着耳廓似的,直酥到了心里,一时忘了言语。 “阿姐,我心悦你,你可知晓”徐宥低下头,怜爱地亲亲她可爱的鼻尖。 听见这话,颜如玉惊讶得眼睛一睁,心跳都停了一瞬。徐宥却又将轻柔的吻落在了她微微泛红的眼尾,轻喃着“阿姐”,微凉的唇从眼尾缓缓地吻到她的眼睑,小心翼翼又万般柔情,仿佛她是他虔诚的信仰。 颜如玉被他的柔情所蛊惑,不自觉闭上了眼睛,直到忽然察觉他试图侵袭她的唇舌,她才大梦惊醒般地挣扎起来。然而徐宥的吻也跟着变得强势不容拒绝起来,颜如玉努力了一下没能推开他,也就自暴自弃地放任自流了。 良久,颜如玉才喘息着推开了徐宥,抬起手背一擦嘴唇,望着徐宥的目光里难掩震惊。她这是怎么了第一次还可以说是没有防备徐宥,第二次呢她真的没有半推半就 颜如玉试图回避这个让她认知重组的事实,色厉内荏地指责徐宥“宥儿,我是你姐姐” 徐宥轻轻笑起来,看着她犹带着水光的眼眸,哑声道“阿姐,你忘了,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他似乎找到了阿姐不愿彻底接纳他的原因,原来阿姐一直当他是弟弟。 想到前世,颜如玉为他忍受钱氏的苛难,却从来都毫无怨言,反而温柔地宽慰他,徐宥呼吸一窒,原来阿姐只是把他当成了需要她照顾的弟弟,从而一再忍耐奉献。她没有把他当作自己的男人,自然就不会对他有男女之间的期待,也就无由怨恨。 真相来得突然,徐宥克制不住地露出悲色。 颜如玉看见徐宥脸上的神情心中一沉,不由哑然,徐宥说得没错,她总是不能把从小看着长大的徐宥当作一个男人,当作她的丈夫看待。 “玉儿,我是你的男人,不是你的弟弟。”徐宥很快就收起了那一瞬间的沉重,他认真地看着颜如玉的眼睛,似要把这句话钉入颜如玉心里。 颜如玉还是第一次见到徐宥如此富有攻击性的眼神,仿佛一头盯住了猎物的野狼,凶狠而势在必得。她眼神微微闪烁,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她现在才发现,早在不知不觉之间,徐宥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渐渐有了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 而徐宥怎么可能让她拒绝,迫近前去,强硬地将颜如玉揽入怀中,抱紧了她,语气却格外的温柔“玉儿,我等你慢慢想明白。”他心知不能迫她太紧,重活一回,他有了更多的耐心和自信让她爱上他。 不同于香炉里的禅香冷然淡泊,徐宥身上的禅香仿佛带着他的体温,微暖薰人,颜如玉懵懵懂懂地靠在他并不算宽厚的怀里,她还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却也知道自己和徐小宥之间再也回不到单纯的姐弟关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朝会 冷风吹得廊下的白灯笼摇摇晃晃,也吹得站在门口的几个人衣袂翻飞,唇青面白。然而这种两军对垒的时候,谁也不肯示弱说去茶房烤一烤火。 刘福贵无奈地揣着手,对把他当成阶,级敌人来防备的几个小丫头毫无办法,真可谓是城门失火,殃及他这条咸鱼。不过想着屋子里正在跪算盘、跪搓衣板的皇帝,刘福贵觉得被人瞪几眼也没什么大不了,苦还是圣上苦。 这么一想,刘福贵心态越发的佛,笑眯眯的仿佛一尊弥勒佛。 惊蛰和白露对视一眼,刘福贵这个糟老头子怀得很,他笑得这么开心,莫非皇帝正在欺负小姐 也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房门终于吱呀一声。 惊蛰白露急忙往门里看去,却只见着皇帝一个人出来了,门又瞬间被皇帝合上,她们只来得及瞧一眼屋内暖黄的灯光。 察言观色练到宗师级别的刘福贵只望一眼,就觉出圣上从容面色之下的餍足,看来不仅是哄好了颜娘娘,还占了不少便宜。刘福贵心中暗笑,颠颠儿地抱着徐宥的玄狐大氅上前服侍。 徐宥自己接过大氅披上,垂目对惊蛰等人道“照顾好你家小姐。” 白露被他目光所慑,一时忘了低头,惊蛰连忙拉着她跪下应是。直到徐宥走出了院门,她们才怔怔地起身。 “当了皇帝,就是不一样啊。”白露拍拍胸口后怕道,只寻常地看一眼过来,她就觉得压力山大。 同样承担了压力的惊蛰并没有精力去管白露的言语是否妥当,刚刚那一眼,她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照顾好小姐,怕是要被五马分尸的哦。 两人默契对视一眼,急忙推了门去看屋子里的小姐。 屋内正春暖香浓。因着国丧,稍微艳丽奢华的摆设都撤去了,绕过紫檀素面屏风,就见雕花牙床上的素纱幔帐垂着,一条鹅黄被角从帐子里掉下来,被面上的缠枝并蒂莲在微黯的灯光下莫名的旖旎。 这屋子里仿佛刚刚被一阵儿软和的春风吹过。 小姐已经睡下了惊蛰和白露面面相觑,随后就悄声退了出去。她俩并没有发现床上的颜如玉其实是在装睡,在她们刚转身的时候就悄悄翻了个身,把滚烫的脸颊埋进了枕头里。 夜阑人静,寒露心情焦躁,见谷雨睡得正沉,悄悄起身披了衣裳出去。 安王府虽然比不得其他王府宽阔,但府中人少,地广人稀。这西南角偏僻荒凉,寒露随意乱走,也不怕遇到别人。然刚转过一个回廊,她就看见隔着一个小花园的游廊上,一行人消无声息地走过。大概是怕惊动了人,灯笼都只打了一盏。 见此,寒露急忙躲回去,心怦怦跳个不停,只是一个侧影轮廓,她就认出了那个,她在心中一遍遍描摹了数十年的男人。 漏夜前来,怕是为了探望昭明皇后罢。寒露心酸了一瞬,跟着就斗志昂扬起来,昭明皇后福薄,而她已占定先机,又何惧区区一个柳氏 徐宥是没想到自己又被人惦记上了,被傅雲护送出了安王府,门外禁军统领汪哲就警觉地迎了上来。徐宥对他一点头,上了汪哲带来的青帷马车。 汪哲客气地对傅雲拱手见礼,两个新同事友好和睦地完成了皇帝的交接,汪哲方登上马车为圣上御车。 当日二王谋反,羽林军、锦衣卫皆有参与谋逆者,是以现如今的皇城安危皆交由忠心耿耿的禁卫军来守卫,汪哲为人素来谨慎,自他接管之后,紫禁城中可谓苍蝇都别想非,法出逃。隐瞒皇帝私下出宫,简直是轻而易举。 汪哲知晓这是新皇对他的考验,亲自当马车夫,直到把皇帝安全送回乾清宫,才是把心落回了肚子里。 “汪统领,辛苦了。”刘福贵笑弥陀似的吩咐小太监给汪哲端上一碗热茶,“喝杯茶,暖暖身子。” 汪哲也不客气,道了谢趁热喝了茶,茶是老姜熬的,热辣辣地一杯下肚,被寒风冻僵的手都暖了起来。 刘福贵笑吟吟地看他把茶喝了,方道“今天晚上” “卑职在乾清宫当值,守了一夜。”汪哲拱手道。他从先帝刚刚登基就入了禁军,能够坐到禁军统领的位置,自然是明白什么事该看,什么事应该烂在肚子里。先帝在的时候,他只对先帝尽忠,先帝去后,他就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地侍奉新帝。他今年已经四十七了,走到禁军统领就已经到了头,但是他的儿子们还年轻,还有走得比他更远的机会。汪哲明白自己该怎么选。 “汪统领真是尽忠职守,”刘福贵对汪哲的态度很满意,笑眯眯道,“圣上怜惜诸位将士守夜辛劳,特赐姜茶予将士们暖身。” 汪哲心知自己暂时过了一关,感激地代将士们谢了恩。这晚在乾清宫当值的禁军们都得了一碗热乎乎御赐的姜茶,俱都感激不已,深觉圣上宽厚仁慈。等到第二天跟交班的同侪一说,昨晚没当值的都捶胸顿足不已。 按照吩咐做完好人好事,刘福贵方回去复命,又得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刘福贵手里捧着圣上刚脱下来的龙裤,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亲手毁尸灭迹不留痕迹。 眼见着帷帐里的皇帝陛下缓缓点了头,刘公公才觉得自己逃过一劫,不过,他知道的太多了,会不会灭口 次日,天色尚晦,乾清宫东暖阁里,烛光照耀,徐宥穿着明黄绸衣坐在御榻之上,把脚伸了出来。 刘福贵跪在脚踏前,捧着圣上的龙足,小心翼翼地卷起了他的裤腿。待拆去龙膝上包扎得整齐漂亮的结,饶是见识了大风大浪的刘福贵也忍不住惊呼出声。,颜娘娘居然玩得这么大 “快点。”徐宥不耐烦地踢了踢腿,若非要重新上药,他才舍不得拆阿姐亲手为他包扎的蝴蝶结,上头还落了几滴阿姐的泪珠呢。他最舍不得她落泪,就用舌,尖舌忝去了她眼角的泪珠,想到这里,徐宥顿觉口干舌燥起来。 刘福贵忙收拾心情给皇帝上药。即便是昨夜沾了血迹的裤子已经给了刘福贵心里准备,但见到圣上膝盖上的惨状,他还是觉得心惊。仔细察看之下,幸而伤口不算深,也都结了痂,就是青青紫紫看起来颇为骇人。 刘福贵妥帖地为皇帝上好药,整理好衣裳“圣上,这绸带”拆开才发现,为圣上包扎的绸带细软柔滑,月白地绣白茶,似乎是女子汗巾所撕,刘福贵聪明地先问一声。 徐宥目光掠过那撕成长条的两条绸带,喉节一动,涩声道“找个匣子收起来。” 刘福贵就明白了,又是不能给外人看了去的私,密,物。 这日是十五,正巧是大朝会,京中任职的京官上至宰辅,下至九品小吏,俱都要入宫朝参。 徐宥刚升座金銮殿,殿下就有御史出来参奏。 “去年秋闱之后,有妇人至京兆府状告江南会元停妻另娶高门贵女。京兆府查此时属实,上达天听,先帝闻此言道此人贵则弃糟糠之妻,是为不仁不义之人,判其妻与之和离,剥夺功名,永不录用。” 发言的御史是京中有名的强项令,他站在殿中将去年的一段公案娓娓道来,还没有讲到正题,殿上有人的脸色已然暗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新帝刚刚登基,原配颜氏就自请出家,不论是谁都知道其中大有问题,但是敢于当着皇帝的面将问题提出来的,这还是头一个。 “孔子言三不去者谓有所取无所归,与共更三年之丧,先贫贱,后富贵。圣上以为如何”年轻的青衣御史不卑不亢,将问题抛给御座之上的皇帝。 徐宥高居御座之上,将殿下众人神色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大朝会,许是欺他年轻,底下的大人们,表情都鲜明得很,一眼看去就差不多分辨出来各自的立场。 徐宥也确实是新手皇帝的表现,听到这个质问,把目光往站在右首的钱首辅望去。 接收到新皇帝求助的视线,钱首辅垂目敛神,不动如山。 徐宥还未回答,已经有人跳出来襄助“许邵平,金殿之上岂容放肆” “臣尽给谏之责,何来放肆反倒是刘大人厉声疾呼,有藐视朝堂之嫌。”许邵平话音平稳,不急不缓,衬得慌慌张张跳出来的御史狗急跳墙一般。 “你”刘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偏生许邵平又只是讲了一个负心汉抛弃糟糠之妻的故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许邵平是在暗讽皇帝,但是谁也不好直接把皇帝休妻的事拿到台面上来说。 跟着刘御史的同侪也跳了出来,有急于向钱首辅表忠心站队的,生掰硬扯说什么妻贤夫祸少,男人贫贱的时候娶的妻子愚昧,等到男人显贵了,愚妻的才德不足够辅佐夫君,教育子女,所有要另娶贤德女子,主持中馈。 也有刚直不阿的,撸起袖子帮许邵平辩论。毕竟糟糠之妻不下堂,符合自古以来大家公认的德行操守,正方御史们举起例子来那是滔滔不绝,甚至当年钱首辅被人榜下捉婿,却不肯停妻另娶的美谈都成了正方御史举出来的正面例子。 钱首辅就是以此美名获得其恩师青睐,从而平步青云的。 这个例子一出,直接将反方御史逼得面红耳赤,简直是压倒性的胜利,毕竟谁敢说钱首辅做得不对呢 正当都察院的大人们吵得脸红脖子粗时,意料之外的,站在左侧的武将勋贵之中,有人率先站了出来“圣上,请听臣一言,贵易妻,是不仁失德,圣上以仁德治国,若是纵容此不仁不德之风,何以治天下” 都察院吵得闹哄哄地,钱首辅都从容镇定,没有投去一个眼神,这时不免略微诧异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臣,认为曹畏说的有理。”柱国公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为儿子站台。他是武将出身,声音洪亮,震得还在嗡嗡不绝的几个御史都闭了嘴。 柱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的勋贵世家,第一任柱国公随开国太,祖南征北战,平定天下,是太,祖座下第一功臣,到得如今,柱国公府依然是京城勋贵之首。此时,柱国公父子都表了态,在列的勋贵们都纷纷下场表示赞同。 曹畏既是柱国公世子又任职兵部,高材高大威武,说话也像他的父亲一样铿锵有力“安王妃自请为先帝祈福,仁孝之名天下皆知,圣上当以中宫待之。” 徐宥眉毛微挑,深深地看着曹畏。曹畏字不惧,人如其字,毫不示弱地直视回来。 凭着男人的直觉,徐宥感到了一阵危机感,他从容道“颜氏已自请出家,如何为后” 曹畏低头奏道“与父母丧三年,臣请圣上三年之后再行立后之事,届时若颜妃不愿回宫,再另择淑女为后。” 这时候站在钱首辅下首的陈正泽奏也站了出来“臣附议。”陈正泽是礼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是仅在钱首辅之下的次辅。他一向中立,这个时候表了态,就是站到了钱首辅的对立面。 如今谁不知晓钱太后中意她的娘家侄女为后,钱首辅虽没有明确发话,但是钱氏为后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本来今日大朝会上就会有人奏请圣上立后了,哪想到半路蹦出个程咬金 到现在陈次辅都说话了,文官集团也不得不选好队伍站好队,该附议的附议,不赞同的就悄悄去望钱首辅。 “臣附议。”钱首辅踱步出列,看起来依然气定神闲,他须发微白十分清癯,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人举例,还导致孙女的后位飞了。 既然钱首辅都没有异议了,还想争一争的人都歇了心思。一时满朝符合,非常的和谐友善。 徐宥望着钱首辅点头“可。” 新皇帝立后的大事就这么拖了下来。但是皇后可以暂时不立,皇帝的后宫怎能空虚呢最后还是要选几个名门淑女入宫。 徐宥按照旧例就把这件事交给了礼部来办。 待到散朝,徐宥回乾清宫批了几份折子,才是去慈宁宫向钱太后请安。 他到的时候,慈宁宫里已经有人了。一问才知是钱太后召了钱首辅觐见。 徐宥心知是为了什么,缓步进去,就见钱太后面上犹有怒容,钱沁芳则眼睛红红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母后,”徐宥与钱太后见礼,他神色恹恹,显得十分心虚。 又对钱首辅颔首示意“钱首辅,起来罢。”他眼神微微闪躲,不敢直视钱首辅,简直是戏精上身,演出了一个无依无靠小皇帝在面对权臣时候的唯唯诺诺。 “赐坐。”徐宥转头吩咐刘福贵。 大概只有面对宫女太监,才有些帝王风范。 钱首辅是真的看不起这个全靠好运气上位的皇帝。不过他素来谨慎克制,心里看不上徐宥,行为上还是恭谨十足,让人挑不出错来。待皇帝叫起,才是起身,又谢了座,方才入座。 “皇帝,为何答应不立后”钱太后说服不了自己的父亲,就把气撒在了徐宥身上。 “大臣们都在说”徐宥慌乱地应答,把求救的目光抛向钱首辅。 却被钱太后气冲冲地打断了“你是皇帝,你不答应,他们还能逼你不成”现在好了,三年不能立后,钱沁芳怎么办白白等上三年 “可是,钱首辅都答应了。”徐宥弱弱辩解。 这钱太后语塞,这简直是没办法反驳。她心疼地看着侄女,钱首辅说了再多的大道理,她还是觉得侄女委屈了,如今她已贵为太后,难道还不能随心所欲吗 钱首辅对这个只涨年纪不涨智慧的女儿实在是头疼,解围道“颜妃贤孝,人心所向,圣上虚心纳谏,有圣主明王之德。” 这话夸得很明显,徐宥脸上适时露出被夸奖的腼腆微笑。 钱首辅不耐烦应付越来越霸道的钱太后,把皇帝哄好就告辞出宫了,家里还有越老越糊涂的老妻需要应付。钱首辅想到回家后即将面对的糟心事,眉心的皱纹越发的深了。 三年之内不立后,此事已经没有转寰,钱太后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要考虑的就是钱沁芳到底要不要选妃入宫,还是等三年之后大婚入宫 钱首辅的意思是让钱沁芳选妃入宫,之后母凭子贵,再谈立后的事。钱太后却觉得侄女当妃子委屈了,在她的设想里,侄女要当的是从太和门抬进宫的正宫皇后。 钱太后当王妃的时候,娘家还不够硬气,她需要谦逊。等到了当皇后的时候,儿子早逝,宠妃得意,她又过得憋屈。因为没有女儿,钱太后一直把钱沁芳当作亲生女儿来疼,她一直想在侄女身上找补自己当年的遗憾。 “全凭母后的意思。”徐宥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他歉疚地看一眼钱沁芳,低声道,“朕也不愿委屈了钱小姐。” “姑母,沁儿愿意入宫为妃。”钱沁芳委屈地红了眼睛,她怎么等得起三年三年后都不知道要被哪个小,贱,人捷足先登了。她走过去伏在钱太后膝头,被心疼不已的钱太后搂进怀里。 “你们这俩小冤家。”钱太后无法,只得答应了。 徐宥见钱太后已经消了怒意,又提出来要给钱首辅加封。 若是钱首辅在,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但是钱太后却觉得理所应当,认为皇帝是在低头赔罪。 当天,在群臣劝谏皇帝暂不立后,颜氏娘娘孝顺之美名传遍京城的当口,钱家就接到了钱首辅加封太师、钱二小姐受封贵妃、二小姐的爹封了承恩伯,三道旨意,正可谓是三喜临门。 这三道旨意,像是在火上泼了三捧油,刺啦一下,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 接完旨,钱首辅被女儿的愚蠢短视气得两眼一黑,再看儿子老妻捧着圣旨乐呵呵,简直头疼欲裂。恨不得时光回溯,去把那个不肯富贵易妻的自己打醒。 谁立的人设,谁就得自己受着。 颜如玉现在是看开了,也不想在人前假装贤良淑德了,既然王府的膳房不给做,她就自己派人出王府去买吃的。 什么稻香村、杏芳斋统统买一遍,除了国丧期间不能吃肉,她才不要委屈自己。 然,颜如玉派的人刚出门,膳房的人就来了。 白露现在看膳房的人没个好脸,堵着门不让进。 领头的人低头哈腰“今儿膳房新来了个点心师傅,十分拿手做北边儿的点心,老奴心想着娘娘是燕州人,就叫他捡着拿手的做了,还请娘娘赏脸尝尝,可是还地道。还请姑娘通禀一声儿。” “可不敢当,你们膳房的点心金贵,我们吃不起。”白露泼妇叉腰状,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昨日那李管事忽然病了,还害得他几个徒弟都染了病,我们不敢耽搁,只好赶紧把他们挪了出去。不然,老奴定要压着他来给娘娘赔罪的。”新上任的膳房总管躬着腰请罪道。 白露这才觉出来问题,这个新管事的,好像是个太监啊惊蛰也听出来了,惊讶地拉开白露,让膳房的人进了院子。跟着管茶房的人也亲自送了新茶来,接着王府各处管事就像忽然开了窍一样,络绎不绝地往正院送东西,比当初传出来新皇登基的时候还要热闹。 颜如玉通通没有见。她现在后悔了,为什么要答应徐宥的话,三日之后再去白云观呢她现在就想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庆祥茶楼的二楼,一间雅室临街的槅扇开着,正对着对门如意斋点心铺子的大门。 许邵平提起茶壶为曹畏续了一杯茶,见他望着窗外走神,不由疑惑道“不惧”他往窗外看去,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并没有什么特别。 被好友点了名,曹畏收回视线,掩饰性地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夸道“这茶不错。”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许邵平却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怀疑地看着好友道。 “无事,”曹畏下意识又看了一眼窗外,没有见到他想见的,这才收敛起心头的一缕失望,正色对许邵平道“今日多谢了。” “这件事即使你不说,我也是要进谏的,”许邵平摇摇头,不以为意道。他想不到的是,好友为何对颜氏那么热心了 他心里疑惑,自然就问了出来“你可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被好友追问,曹畏不善说谎,眼神就闪躲起来,他不想哄骗好友,又不想实话实说,只好假装被窗外的风景吸引,全神贯注地看着对面如意斋的金字大招牌。 看着看着,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如意斋门前。 曹畏心中一紧,提气凝神等着,却见驾车的马夫搬了凳子,从车上扶下来一个穿着青衣的小丫头。 他一口气顿时散了,暗笑自己真是糊涂了,在这风口浪尖的当口她怎么会亲自出来买点心呢 “是安王府的马车。”许邵平也往窗外看去,认出来马车上的标志。 许邵平侧目看曹畏。他心细如发,立刻就发现了好友的不对劲儿。再联系好友忽然拜托他为安王妃说话,以及好友在朝堂上,当庭质问皇帝的行为,许邵平震惊不已地得出了一个真相。 素来君子持重,注意形象如他,也不由瞠目结舌“当年你写信与我说的女子,莫非是安王府的人”许邵平为人谨慎,没有把安王妃三个字说出口。 “不是,不可能,别瞎说。”听见这话,曹畏脸色大变,否认三连。 说完他看着许邵平难掩震惊的脸,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深吸一口气道“事关王妃清誉,孟直还请慎言。” 曹畏都是这样表现了,许邵平还有什么不懂。闻言默默闭了嘴,同情地拍了拍好友的肩“天涯何处无芳草。” 当初曹畏到燕州历练,曾经给他写信,谈及对一女子心动,只是顾虑自己克妻的命格十分犹豫不决。他还回信调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喜欢就提亲。但是后来曹畏就没有下文了,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变故,原来是如此。 曹畏颇为后悔约了许邵平在这里见面,但是他难得空闲,并不想错过一次有可能远远见她的机会。所幸好友的人品是靠得住的,曹畏以茶代酒,敬了许邵平一杯。 曹畏本以为今天是见不到他想见的人了,没想到他和许邵平正准备散场,楼下的大街上踢踢踏踏走来一匹骏马。 这是一匹极为神骏的四蹄踏雪,目光炯炯有神,除了马蹄上一圈白毛,这马浑身上下毫无杂色,漂亮得像穿了一身缎子。 许邵平这样不懂马的文弱书生,都忍不住夸了一声“好俊的马”再看马上的人,穿着宝蓝劲装,黑色长靴,腰悬宝剑,束着一条缂丝革带,越发显得腰身挺拔,气质非凡。 曹畏克制不住站起身来,连打翻了自己面前的茶盏都不知道,他探出头去喊道“三公子” 许邵平就看见马上的人仰起脸望来。他一双剑眉斜飞入鬓,额上勒着与衣服同色的宝蓝镶白玉抹额,唇红齿白,端的是个俊秀好少年。他认出来曹畏,扬眉爽朗一笑,跟着就跳下马来。 “曹兄,你且稍等。”装作了男儿的颜如玉往楼上的曹畏挥挥马鞭,将缰绳丢给如意斋的迎客小童,入了店内。 “不惧,这是”许邵平忍不住问目光追着少年入店的曹畏。少年方才那抬眸一笑,直如玫瑰盛开般璀璨浓烈,实在是令人难以忘怀。京城如有这等人物,他不可能不认识。 曹畏这才想起来好友还在一旁。因了自己刚才的失态,曹畏心中讪讪,想要喝茶掩饰一下,又发现茶也泼了,就连自己的衣裳都湿了一块,实是狼狈。 正对着好友了然的目光,曹畏沉默半晌,只好承认道“这就是颜家的三公子。” 许邵平想着刚才那惊鸿一见,不由摇头叹息“与我想的不太一样。”他还以为被弃出家的颜氏王妃,就如寻常女子一样,此时应该躲在圣上的潜邸里黯然伤神,没想到居然是如此丰神蕴秀的人物。 “她与普通女子不一样。”曹畏克制地笑了笑。 他话音刚落,雅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颜如玉笑着走进来“曹兄,你可是在夸我” 背后夸人被人听见,曹畏颇有些不自在。颜如玉倒是脸皮足够厚,大步进来,行了一个男子的抱拳礼,笑道“在下颜三。” 她笑容舒展,剑眉星目,举止干脆利落不见丝毫女气,就连声音也如少年人般清爽干脆,端的是风流倜傥,潇洒英俊。 “在下许邵平,”许邵平喜欢她的爽快潇洒,站起来回礼,这才发现她身高居然比之寻常男子并不逊色。若是曹畏不叫破,他还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女子,分明是哪家的贵公子骑马出游。 装男人颜如玉可是专业的,尤其是家里还有个颜栩作为参照,颜如玉在燕州的时候就时常男装示人,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燕州颜家有三个公子呢。颜如玉很满意许邵平的态度,她对许邵平点点头“许公子。” 再看曹畏,颜如玉爽朗地笑了“曹大哥,没想到今日居然遇见了你,算起来我们也有年余未见了罢” “也真是巧了。”曹畏请颜如玉入座,给她斟了一壶茶,绝口不提自己曾站在楼上远远见了她几次。 颜如玉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下了,将刚刚在如意斋买的点心放到桌上,请他二人尝尝,笑道“这如意斋的点心还是曹大哥你推荐的,确实是十分美味。” “三公子喜欢就好。”曹畏有些怅然,他当日与颜如玉说起京中点心,却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亲自带她一一品尝。如今早已成了不敢想的旧梦,曹畏强打起精神问起颜如玉近况。 “嗨,”颜如玉笑笑,“日子就这样过呗,我正打算出城跑跑马,小黑都被马厩圈烦了。” 曹畏见她神色爽朗,毫无晦色,对皇帝也没有怨言的样子,一时有些隐晦的失落,随即又觉得自己越界,忙正色道“西郊地势平坦,人烟稀少,是个跑马的好去处。” “咦,我还说自己胡乱跑跑,幸好遇到了曹大哥。”他乡遇故人,颜如玉十分开心。几年前曹畏到燕州历练,颜如玉又常常混迹军营,她跟着颜栩一来二去就同曹畏混熟了。那时候她年纪小,她爹又纵着她,每天颜三公子出门,简直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喝酒骑马比剑,快活似神仙。 曹畏见她笑颜,恍恍惚惚,忽然说道“京城你不熟悉,不如我陪你去跑马,也免得你不识路,若是错过了回城的时间就不好了。” 颜如玉心大得很,觉得曹畏真是好兄弟,非常高兴就答应了。还热情地邀请新认识的朋友许邵平一起去。 许邵平略一思索,担忧好友犯下不可言说的错误,点头答应了。 三个小伙伴就提了点心,下楼牵马。虽然新朋友骑术不佳,骑的是一匹矮脚小母马,颜如玉一点也不嫌弃新朋友跑得慢,在西郊好好地撒了一把欢,将将赶着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城。 与好朋友重逢,尤其是好朋友的态度一如从前,颜如玉十分高兴,刚认识的新朋友也是个很有趣的人,颜如玉回到安王府正院,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消下去。 直到进了屋子,看见坐在罗汉榻上看书的人,颜如玉的脸色才是垮了下来“你怎么又来了”当个皇帝居然这么清闲的吗不是说好了让她考虑 徐宥听了暗卫的汇报,知道颜如玉和曹畏出城骑马了,他心里就火烧火燎的。以前在燕州的时候,曹畏就对阿姐不怀好心,只是阿姐心大,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好兄弟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是他故意在曹畏面前提起了自己与阿姐的婚约,恐怕曹畏都要向颜家提亲了。 徐宥心中冒出个细思极恐的问题来,如果不是婚约束着,让阿姐自己选,阿姐是会选择曹畏还是自己呢 挨到傍晚,徐宥匆忙出了宫。他正患得患失,好不容易等到了颜如玉回来,没想到迎面就得了一句质问,沮丧之情就如洪水决堤,铺天盖地而来。 颜如玉出去骑马是带了酒的,虽分了朋友一些,燕州酒烈,还是有些微醺。她眯着眼睛瞧了瞧徐宥的眼睛,脑子钝钝道“你眼睛怎么红了” 话音未落,她就被徐宥紧紧地抱住了。 “阿姐,不要抛下我。”徐宥将头埋在颜如玉颈边深吸一口气,颜如玉身上清冽的冷香混合着微醺的酒气,是如此的真实。 午夜梦醒,徐宥也曾疑心如今的一切只是个令人沉溺的美梦。或许一觉醒来,他又将孤身一人躺在乾清宫宽大的床上,又或者他依旧是个漂泊在人间的孤魂野鬼。 只有抱着阿姐的时候,徐宥才感到自己是真实地活着。有了重头再来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手,唯有无耻地仗着阿姐疼他,自私地将阿姐束缚在他的身边。 颜如玉不知徐宥心中所想,被他语气所感染,也觉得难过起来,只好许诺“你放心,我总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徐宥心中稍稍安慰,他收拾好心情正色道“阿姐,帮我一个忙可好” 徐宥知道颜如玉不是以相夫教子为终身追求的女子,他一直都知道她心有沟壑,胸怀志向,只是拘于女儿之身,最后迫不得已拘束在后宅之中。重来一次,他想让阿姐过得开心顺意。 本来这件事他准备押后一些再同颜如玉商量,曹畏一出现就叫他敲起了警钟,只好把这件事拿出来转移颜如玉的注意力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徐宥这回带出宫的还是一个狭长的锦盒。 颜如玉看他拿出来这么个盒子,眉毛一挑,想起了徐宥昨夜自带的算盘和搓衣板。 被颜如玉意味深长的看着,徐宥觉得膝盖还是有点疼。他假装若无其事地将锦盒放到桌上,又移了一盏灯过来,才是在颜如玉好奇的注视下,打开了盒子。 明亮的灯光下,只见盒子里的事物金光灿灿,熠熠生辉。 颜如玉眼睛一亮,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她睁着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望向徐宥,眼中的渴望毫不掩饰。 “就是送给你的。”徐宥好笑地点头。 颜如玉欢呼一声,伸手就把放在盒子里的礼物拿了出来,举到眼前细细打量。这是一把保养得极为精细的手持火铳,长约一尺有余,为自下而上逐渐变细的圆锥形,入手微沉。 “这是给我的”颜如玉摸着火铳上的刻字,简直爱不释手。铳身上的刻字与编号说明,这是前朝时候的旧物了,没想到过了百年,居然还保存得跟新的一样。 大齐立国之初,还是很重视火铳的制造的,然而到了世宗皇帝的时候,因为世宗差点被人用火铳行刺成功,世宗皇帝就下令禁止神器营制作火器,不许民间私藏。到得如今,民间偶有遗落,都是古旧得不能再用的老古董了。 颜家就有一柄还能喷出弹丸的火铳。乃是当年太,祖,皇帝嘉奖颜家镇守燕州有功所赐,乃是被太,祖,皇帝用过的御用之物,虽还能使用,但其象征意义已经远超使用价值。 作为一个传家之宝的存在,颜湛却是十分看不上火铳射,击时的速度,他认为有那个填药、上膛、点火的功夫,他十箭连珠都射,出去了。在他亲身示范下,颜如玉的亲哥颜栩就被他们父亲洗脑严重,刻苦练箭,对火铳嗤之以鼻,一点都不能理解颜如玉对火铳的痴迷。 而颜湛担心火铳老旧炸膛,他在别处可以对女儿百依百顺,在颜如玉玩火铳上,是绝对严防死守的。颜如玉也就只能看看供奉在祠堂里的火铳,想要得直流口水。 且不论火铳的速度有多慢,点火放枪的那一瞬,砰地一声多帅啊。颜如玉终于把想了十几年的火铳拿到手,恨不得马上填上弹药试一试。 徐宥也不急着说正事,目光温柔地看着颜如玉容光焕发的样子,笑着提议道“想不想去演武场试试” 那必须想啊颜如玉点头如捣蒜。 徐宥轻笑出声,伸出手来拉住了她的手“这就走罢。” 忽然被人拉住了手,颜如玉微微发怔,即使她装扮得再像男人,她的手还是比徐宥小了一圈,被徐宥牢牢抓在手心里,整只手都被他捂得发烫。 徐宥只做不知颜如玉的不自在,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反问道“怎么,不走么” “去,”颜如玉见他态度坦然,也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拉手而已嘛,他们小时候,她也常常拉着弟弟去玩啊。 颜小乌龟缩在乌龟壳子里,特别开心。 演武场被徐宥派人清过场,傅雲带着侍卫们围了一圈,再加上人人手里一根火把,就成了现成的灯柱,将演武场照得明晃晃的。 颜如玉眼馋火铳久了,即便没有亲手摸过,理论经验也十分丰富,徐宥只提点几处,她就独立完成了弹药的装填准备工作,摆好了姿势,准备点火了。 “你这个姿势不行,”徐宥微微摇头,上前指导颜如玉站姿,又从背后环住她,教她怎么举火铳才是正确的射击姿势。 人形灯柱恪尽职守,一动不动,不发一言,演武场安静得只闻风声。 颜如玉被徐宥环在怀里,才发觉徐宥居然又长高了,她为了男装,穿的是鞋底厚三寸的靴子,竟然还是矮了徐宥三分。她被徐宥环着,即便不够小巧玲珑,也还是完全落在了徐宥怀里。 “专心。”徐宥调整着颜如玉握铳身的姿势,附在她耳边低声道。 徐宥呼出的气息吹在她耳边,颜如玉觉得耳朵一痒,忍不住后退半步,没想到就跟徐宥的胸膛严丝合缝上了。她听见砰砰砰地,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跳乱了。 这个时候,徐宥却退了开去,示意她可以点火放铳了。 夜风微凉,吹散了颜如玉心上一点慌张,她凝神举铳,点燃了引线。 一个呼吸之间,砰地一声巨响,颜如玉瞄准的人形靶子炸开了一个洞。颜如玉霎时欢呼起来,不愧是她颜三公子,果然是燕州神射手。 “我厉害吗”颜如玉高兴完了,记起送她礼物的人来,转身得意地挑眉。 她自以为十分帅气,根本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摇着尾巴等夸奖的小动物。 徐宥真是爱极了她这轻松恣意的样子,啪啪啪大力起鼓掌来,语气激动,彷如一个迷弟“厉害极了你是最棒的第一次就能够命中靶心,这样的天赋无人能及” 徐宥夸得太过,颜如玉这样厚的脸皮都有点发烫,连忙谦虚道“一般一般,我只是有点天赋而已,天外有人嘛,还是有很多厉害人物的。” “但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厉害的”徐宥竖起大拇指。他眼神真挚,夸得十分走心。 颜如玉被夸得高兴极了,尤其是她接下来放的几铳,一次比一次更好,再加上徐宥一直在旁边夸她,颜如玉飘得,走路都恨不得飘着走。 最后还是徐宥拉住了发飘的颜如玉“你是初学,不要一次练得太多,这个火铳后坐力不小,仔细震伤了手。” 被徐宥拉着手提醒,颜如玉才发觉自己的手被震得有些发胀,确实是不能再逞强了。 “多谢你了,这个礼物我很喜欢”得到了向往已久的礼物,颜如玉幸福得双颊发红。她不由想,昨夜要是徐宥就知道送她这个,她早就原谅他了,根本没有狼牙棒上榜的机会。 颜如玉没有发现徐宥的小心思,除了在屋子里那一声情难自抑的阿姐,徐宥今晚一直与她你我相称,潜移默化之下,颜如玉也与徐宥平等对话,都忘了徐宥比她小这个事实了。在以前,她可是以长辈自居的。 追妻就要从改变颜如玉对他的姐姐立场开始。 徐宥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道“这个礼物可不是白送的。” 颜如玉睁圆了眼睛,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徐小宥学坏了 颜如玉以为自己落了套,没想到徐宥给她的免费午餐真是又丰盛又美味。徐宥居然将秘密制造火器的重任交给了她 安王府一隅。 谷雨把晾晒在外头的衣裳都收了进来,埋怨道“这个天真是奇怪,干打雷不下雨,我衣服都还滴着水呢。” “响春雷,怎么可能不下雨。”寒露还坐在绣架之前绣她的图,谷雨说的雷声,她都没怎么注意。 谷雨晾好衣服,见寒露还是坐着不动,手上却飞针走线,真是一刻也不肯浪费。 “你这回绣的什么”谷雨低头看绣架上的画,见绣样是为仙衣博带的美人,不由好奇。 “这是碧霞元君。”寒露顾不上为谷雨解释更多,依然低头赶工。她听闻城外的白云观供奉的就是碧霞元君,希望能赶在昭明皇后离府之前绣好这幅神像。 谷雨一听是她不知道的,见寒露也没有解释的意思,颇为无趣地歇息去了。她今日花了一个银瓜子,才从送饭侍女那里得到钱二小姐成了贵妃的消息。既然寒露无心理她,她才不跟她分享呢。 谷雨幻想着入宫以后,怎样投入到钱二小姐门下,她要求也不高,只要做个宝林就好,那也是有宫女伺候的主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自从得了一支火铳,颜如玉就日盼夜盼,盼着去白云观出家,真是迫不及待了呢。 徐宥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好不容易等到徐宥给她选的良辰吉日,颜如玉那是容光焕发。不过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一早起来换了一身素衣,面不敷粉,唇不着朱,耳朵上戴着一对银丁香,就连头发都只是松松挽着,戴着一枚银鱼簪子。 若非颜如玉天生好气色,这一身装扮出来,就是凄凄惨惨戚戚小白花了。偏在她身上,格外的素净清丽,更有一分飒爽的英气。 白露一进屋子就见颜如玉还在臭美地照着镜子,她的夸奖从来都是直白干脆,直接搔到颜如玉痒处“小姐,您今日真是美极了。” 颜如玉就矜持地笑了。 “外头那个寒露又来求见了,今日可要见她”白露说着将烧好了银霜炭的铜手炉放进颜如玉手里。 颜如玉捧着手炉,想了想“那就见吧。”从昨天就锲而不舍地来求见,她懒,不想揽事没有见,今天都要走了,见见也没什么。 寒露得了颜如玉的宣见,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跟着正院的侍女进了颜如玉的屋子。 “给娘娘请安。”寒露跪下来,视线里只看得到一片素白的裙角。昔日都说昭明皇后节俭,她还不信,今日看见昭明皇后这一丝绣纹也无的裙角,她才是真的信了。无怪圣上废钱氏的时候,钱氏第一条罪状就是奢靡无度,她做一条间色百褶裙就要花费十几匹上好的绸缎。 “你何事求见娘、娘。”白露说顺了嘴,又把娘娘二字说了出来,甚是懊恼,不由横了带歪她的寒露一眼,这些天来,她们都是避着娘娘、王妃这些敏,感的词,就怕颜如玉听了难过。 如今颜如玉的身份颇为尴尬,因为她只是为先帝祈福出家,又没有被圣上休妻,叫声娘娘似乎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她又是圣旨钦封的静安仙师,其实叫声道长也没错。 寒露正认真从颜如玉身上取经,记下一条圣上喜欢节俭,就莫名被白露瞪了一眼。她以为是自己打量的视线太明显,急忙收回目光,垂目恭声道“奴婢听闻白云观供奉泰山圣母碧霞元君,便诚心为娘娘绣了一幅元君神像。” 说着取出装在盒子里的绣像,慢慢在颜如玉跟前展开来。随着绣卷的展开,一位仙气飘飘的女神就从霞光云雾中露出慈悲雍容的笑容。 不得不说,寒露绣工惊人,颜如玉这种只会走平针缝衣服的人都瞧出了好来“你有心了。” 寒露唇角微弯“娘娘喜欢,奴婢就心满意足了。”听着颜如玉叫白露看赏,寒露微微低头,心里笑开了花,不枉她费心费力,点灯熬蜡地赶制了这副绣图出来。 然而白露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跌入谷底“你的心意娘娘已经知晓,退下吧。” 寒露讶然抬头,绣图还在她手里,白露根本没有收走的意思。 这跟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啊难道不是昭明皇后一见她的绣图惊为天人,收下她在身边伺候吗 寒露急忙叩头道“奴婢一心追随娘娘,还望娘娘成全奴婢的忠心。”她心里着急,脸上的神情越发的情真意切。 天呐,她居然这么有人格魅力么刚见了第二次,就有漂亮的小姑娘要死要活跟着她去出家。颜如玉有点想翘腿,她甚是自得,但是她自个院子里都还有一群嘤嘤嘤哭着要陪她出家当道士的小美人,她实在是没有功夫应付这个外头来的了。 颜如玉想了想道“不必了,你的忠心我明白,看在你忠心的份儿上,我放你出府如何”大齐的宫女年满二十五岁方可出宫回家,她放她提早回家,应该是很高兴的罢。 寒露脸色一僵,这怕不是个假的昭明皇后,怎么这么不按套路出牌寒露真怕自己被强行放生了,赶紧磕头说“既然娘娘不愿意让奴婢随侍在侧,奴婢愿在宫中等着您回来。” 唉,人太优秀了就是这么苦恼。颜如玉想到自家院子里哭唧唧发誓要等她荣耀回归的莺莺燕燕,叹气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等你想开了,随时可以走,就不必等我了,免得耽搁了年华。” 寒露听了这种类似渣男宣言的话,略懵,她一手绣图,一手赏赐的青色荷包,恍恍惚惚地被人请出了正院,连装绣图的盒子都忘了拿。 “姐妹,你也不要太想不开,”送了寒露出门的侍女拉着寒露的手,温柔开解,“虽然娘娘身边贴心的人儿多,我们这样的都挤不进去,但是我们也不要放弃梦想呀,相信我,最多等三年,娘娘就回来啦。你的绣工这样好,会有出头之日的。” 这个侍女也是把寒露当了自己人,这才隐隐透了一点口风出来。 “姐姐说的是。”可惜寒露根本没有心思深究,捧着她的绣图一脸梦游地飘回去了,她总觉得自己今天没有睡醒。 飘到一半儿,忽而一阵风吹来,她没有拿稳手里的绣图,叫风吹出去老远。寒露猛然一惊,急忙去追,好玄在绣图刚落地的时候赶上了,正要捡,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就落在了绣图上。 总归是花了大心思绣的,寒露一见被人踩了,又急又气,一抬头,人也没有看清就脱口而出“走路没长眼啊” 柳孺人正有气儿无处发呢,再说这东西也不是她想踩的,风刚好吹过来,她刚好落脚而已。兜头被人骂了一句,她的火气就憋不住了,再看穿着不过是个侍女,她也就不客气了,伸手就是一巴掌。 “你打我”寒露羞恼地捂住了脸,她这才看清踩了绣图的人是谁,竟然是她一直想要取而代之的柳氏。 “打的就是你这贱婢”柳孺人是借题撒火,反手又是一巴掌,骂道,“你那是什么眼神见了我还不跪下” 情势比人强,寒露不得不低了头。 柳孺人这才气顺了些,她移开了脚看自己踩的是什么,没想到是一幅神女图,旁边还绣着一行字“东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 “我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这个。”柳孺人今儿的满肚子气都是从颜如玉身上来的。此时见了白云观供奉的神像,还以为是颜如玉的东西,恨屋及乌,又一脚跺了回去,还碾了碾。笑道“我看你这个颜色不太对,我帮你上上色。” 站在柳孺人身后的中年妇人终于看不下去,用力咳嗽两声。 柳孺人扬起的唇角落了下去,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脚。前天,宫里就派了个姚姑姑来教她宫中礼仪。一开始,柳孺人是很高兴的,这表明她入宫是板上钉钉,谁知这个姑姑就是来折腾她的,又是背宫规,又是练礼仪,甚至还叫她每天去正院给那个落魄王妃请安。 这不是开玩笑的么。如今她们谁贵谁贱,不是一目了然么她凭什么要去给女道士请安但是人家姚姑姑不是吃素的,柳孺人不肯去,就压着她去,即便颜如玉一次也没有见,也要去把礼仪做足了。 如此熬了两天,终于等到了颜如玉出家的日子,哪想到姚姑姑居然叫她去跪送颜如玉出门。柳孺人气得嘴角冒泡,却也不敢违背姚姑姑,人家膘肥体壮,一只手压下来,她都动不了。 半道儿遇到个颜如玉的人,柳孺人可不就想着使劲儿发挥么。 “时候不早了,柳贵人我们该去给娘娘请安了。”姚姑姑蹲下身将绣图捡起来,递还给寒露“姑娘下次走路小心着些,若非孺人温厚,你是免不了罚的。” 姚姑姑是内务府在刘福贵的示意下仔细挑的,她来的时候,主管太监就提醒过她了,务必要教导柳孺人礼仪,尤其对颜娘娘要恭敬守礼。姚姑姑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是要好好教导柳孺人上下尊卑的意思。她本以为这是个十分简单的任务,谁知,柳孺人一遇到颜娘娘的事就蠢而不自知呢。但是她已经是柳孺人的人了,主子好了,奴婢才能好。 姚姑姑为了柳孺人的前途也是操碎了心。一番黑白颠倒的话说得顺溜极了。 柳孺人点头,温婉大方“罢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这个姚姑姑别的都不好,就是颠倒黑白的经验十分丰富,她还有的学。 “这么好的一幅图,弄脏了多可惜,以后做事仔细些就是了。”柳孺人温柔笑道。 哈寒露抬起一张肿脸,原来竟都是她的错简直不敢相信柳孺人主仆的厚颜无耻。 柳孺人路上出了一通火,踩着点到了王府门外的广场。因她身份,毫无争议地被人让到了打头第一个。柳孺人就更开怀了,直到颜如玉的马车出了门来,司仪喊跪。柳孺人头一个跪了下去,真心实意地磕头送颜如玉离开。 走了就不要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马车刚出了安王府的范围,拐到朱雀大街上,人声忽然鼎沸起来。 颜如玉原本是靠在车厢上的,听着外头越来越嘈杂的声音,疑惑地坐直了“我不是听错了吧,怎么外头好像在为我送行” 惊蛰微微掀开一角车帘子,将车窗推开一条二指款的的缝儿,外头的人声越发清晰地传进来。 这回大家都听明白了,果真是在为颜娘娘送行。 颜如玉悄悄从窗缝看去,就见道路两旁熙熙攘攘地站满了人。 “哇,小姐好多人”白露惊叹。 只听人群中有人高声呼喝“娘娘仁孝,天佑大齐” 也有人叫着“娘娘深明大义,为我大齐祈福,真乃国母典范” 有了人带头,人群里也有人跟着喊喊口号,乍然看去,真是声势鼎盛。实则,大部分人都是凑个热闹,只有几个带头人喊得格外真心实意。 这样吹捧的台词,颜如玉听着他们喊都觉得尴尬,她又不傻,她一个京城小透明,只因前夫登基当皇帝才是刷足了存在感,怎么可能忽然得到这么多百姓的爱戴。难怪徐宥要她晚三日再出城,原是为了安排这个。 “小姐,”惊蛰略一思索,就有些明白了,“圣上是为你造势。” 一则将颜如玉无辜被逼出家的事宣扬开来,引起百姓同情;二则为颜如玉扬贤德孝顺美名;三则影响钱氏在民间声望,日后别人提起来钱氏,都会记得钱氏逼迫圣上原配出家,少不得一个跋扈的印象。思及后位空悬,惊蛰有理由相信,圣上是在等待时机,为小姐封后。 颜如玉看着惊蛰恍然大悟后一脸感动,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浑身不自在起来,嘟囔着“关窗、关窗,风吹来可冷了。” 白露疑惑地看着颜如玉蓦然发红的脸颊,还是老老实实关了窗。 白云观据传已经有三百年历史,在京城东郊外的望云峰上,位于群山之间,因其常年隐匿于白云之间而得名。 早上从城中出来,直到傍晚才到了山脚。从山脚再上去,就不能坐马车了。 傅雲跳下马来到颜如玉车前“已到白云观山下,还请娘娘下车。” 颠簸了一路,颜如玉早就想下车了,闻言车门一开,自己嗖地一下跳下了车,姿势像燕子一样轻盈美丽。 傅雲默默缩回想要当扶手的手臂,见随后惊蛰出来了,又急急忙忙伸手去扶。 惊蛰脸一红躲开了,从另一侧跳下了车。接着白露笑眯眯地出来,傅雲好意思区别对待,也伸了手。白露笑道“使不得,我可不敢”也跟着惊蛰跳了另一侧。 下了车,白露四下打量,看这荒郊野岭、草深林茂,再看一看那长长的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石阶小径,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个什么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颜如玉却背着手,诗兴大发,满意极了。荒凉僻静得好啊,徐宥选在这山中造火器,很能掩人耳目。 “小姐,往后你想吃如意斋的点心可不容易”白露连连摇头,“实在是太偏僻了。” 惊蛰注意到站在望云峰石碑前的几个女道长。她怕白露口不择言得罪了人,赶紧拉了她一下。 但是白露声音颇响,几个女道长明显听见了,最小的那个小道长,才九、十岁的样子,不懂得掩藏表情,脸上有些气闷,鼓起了一张包子脸。 小包子脸又白又嫩,像只胖嘟嘟的奶黄馅儿小包子,颜如玉看着就很想捏。 而为首那个女冠颇为云淡风轻,对白露的话并不以为意。她头戴莲花冠,身穿黄色法衣,年约四十许,面容甚是清隽,带着众女冠走到颜如玉跟前见了礼,道“娘娘,贫道玉衡,是这白云观知观。”又为颜如玉介绍了身后几个黄褐玄冠的弟子。 原来这白云观只有师徒四人,玉衡的大弟子清风、二弟子清松、三弟子清明。人事极为简单。而颜如玉受封的静安仙师,为静字辈,比玉衡还要长一辈,等到她正式受戒,玉衡就要改口叫她师叔了。 颜如玉对这种即将没人管的状态十分满意。 玉衡本以为接到的会是个哭哭啼啼的柔弱小娘子,这时见了颜如玉,心里提着的一口气就落下了一半。 上山的石阶狭窄,又颇为陡峭,平常香客如要上山除了步行,就只有乘一种山民制作的简易轿子,宽一点的暖轿都是上不去的。 玉衡看看自己准备的轿子有些发愁,面上还是要很镇定地请颜如玉上轿。说是轿子,不过两根竹竿一把竹椅,简陋得很。 “这大好风光,不亲自走走,怎能领略”颜如玉摇头拒绝了轿子。 “娘娘是个自在人。”玉衡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因接到圣上原配要来白云观出家的旨意而不稳的道心终于稳了。不过她还是担心颜如玉身娇肉贵,走不了多远,就让抬轿子的山民跟着。 颜如玉点头谢过了玉衡的好意,牵了小黑的缰绳,带着惊蛰和白露与玉衡师徒一道徒步上山。她们身后,傅雲领着众侍卫拎包扛行礼,走起来浩浩荡荡一长串。 这望云峰不愧是洞天福地,一路走来山石奇峻,松柏青翠,山涧刚刚化开冰雪的泉声细细,听得人心旷神怡。走了小半个时辰,前头忽然豁然开朗,原是到了一处山间坝子,一座气派的道观坐落其中。 “我们白云观不错啊,”颜如玉仰头望着道观高大的山门,甚是意外。这时节山门外还停着几个轿子,道观里香烟缭绕,人影晃动,显然香火旺盛。 闻言,玉衡面上微微一僵“这不是白云观。” 清明鼓着包子脸愤愤不平道“这里的女冠可恶,假冒我们白云观,欺骗善信。” 颜如玉这才仔细一瞧,山门上原是百云观这三字。 “清明不可妄言。”玉衡喝住清明,对颜如玉道,“白云观就在上山,娘娘还请随我来。” 不过还没有来得及走,她们这么多人已引起了百云观的注意。一个穿着寻常青色道袍的中年女冠领着两个清秀弟子迎了上来。未语先笑“贫道玉蘅见过娘娘。” 颜如玉目光在她身后两个清秀弟子身上停顿了一下,听见这个也叫玉蘅,玩味地挑了挑眉。 这位玉蘅道长与白云观玉衡性格相反,甚是热情健谈,她年过四十,依然是为美丽风情的女子,言语风趣,很容易就令人心生好感“娘娘,若要清修,不如来我们百云观,百云观清雅幽静,娘娘可以焚香听琴,也可以赏月观花,岂不自在” 又把问题提给玉衡“道友认为如何听说你们白云观上个月请不到人修瓦,碧霞元君娘娘的神像都湿了,早知道我就去把碧霞元君娘娘请到我们百云观了。” 言下之意就是白云观破旧,穷得都请不起人重新盖屋顶。 面对这个冒充自家,还要当面抢人,内涵自家的百云观,玉衡几个徒弟都难掩怒色。唯有玉衡不动如山,微笑道“修道自有缘法,贫道认为娘娘与你无缘。” 听了这话,玉蘅也不在意,玉衡就是个傻修行的,骂人都不会。她笑吟吟地看着颜如玉等她决定。 “玉衡师侄说得是,”颜如玉笑道,“你我本无缘,何必多牵连。”她又看了看玉蘅身后的两个弟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两个弟子察觉到了,略微羞涩地低下了头。 玉蘅见此不好继续纠缠,说道“是贫道迷障了。”说完带着弟子退到一旁。 颜如玉只好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疑惑,跟着真玉衡继续上山。 这真正的白云观在山的更深处,可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但是小也是真的小,山门只有百云观三分之一,白墙墨瓦,厢房只有三间,到处都散发着一股刚刚完工的油漆味。 玉衡颇为惭愧,解释道“白云观香火不盛,落魄已久,还是托了娘娘的福,重新修了一番。”原先她们师徒几个就住一间厢房,留了两间给香客。现在颜如玉来了,正好不用挪动,颜如玉一间,惊蛰白露一间,就满了。 “山不在高,庙不怕小,心诚则灵,”颜如玉把她的清霜宝剑放在桌上,随口安慰玉衡。已是迫不及待想要去看徐宥造火器的秘密基地。 到得这里,傅雲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真相“在建。”圣上提前送礼的心是好的,但是那个秘密基地它还没有修好啊 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颜如玉顿时泄了气。如果徐宥在这,她保证不打他也就轻轻地用清霜问候他而已。 晚上吃的是素食,清炒菘菜、清炒玉兰片、炒酸豆角、酸萝卜好几个素菜配清粥。 这么一顿清汤寡水,即便颜如玉就着酸萝卜酸豆角吃了八碗粥,到得亥时,她就饿得肚子咕噜叫。 颜如玉捧着肚子想着今日一路走来听见的林中鸟鸣,终于抵不过烤鸟翅膀的诱惑,仗着艺高人胆大,提了清霜,翻窗又翻墙,溜进了小树林子里。 她想起百云观屋顶上站着的一群胖鸽子,毫不犹豫地下山直往百云观去。 这刚走到半路,乌漆麻黑的林子里就扎出来一个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身后呼喝叫喊声越来越近了,追兵举着火把,有隐隐绰绰的火光从林子里透出来,钱宝珠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然而望云峰林深草茂,山石崎岖,她一个闺阁弱女子,恐怕跑不了多远就要被人追上。 钱宝珠手里紧紧抓着她夫君送的珠钗,手心里湿漉漉,也不知是手心里的汗还是那个人的血。她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逃不过,就用手中的珠钗自戮以保全清白。 心存死志则无畏,钱宝珠好不容易跑出了林子,发现前头已经有人在守株待兔,她冷笑一声也不跑了,举着钗子高声道“道门清幽之地,竟有你等作恶之人,待我做了恶鬼,再为自己讨个公道” 说着就要举钗自尽。 颜如玉夜视过人,忽然被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小娘子骂了一顿,她正懵着呢,还没来得及琢磨自己怎么得罪了人要“做鬼也不放过你”,就见小娘子举着钗子要寻死。她一向手比脑子快,瞬间就把小娘子的钗子夺了过来。 钗子入手,颜如玉就嗅到一股隐隐的铁锈味儿,她对这个味道再熟悉不过,赫然是血腥味。 夜黑风高夜,忽然出现的美貌小娘子,带血的珠钗,简直就是鬼故事开头。亏得颜如玉是个傻大胆,夺了珠钗就问人家“小娘子,我可得罪过你”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线的时候,就是一把清甜的少女音,仿若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娇嫩,很难令人升起警惕心。 钱宝珠没想到对面黑黝黝站着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听话音儿也并非百云观中人,她略略放松了些,却还是急道“姑娘若不是百云观中人,就请快逃罢,百云观恶人作恶,姑娘务必小心。” 她不想连累这个小姑娘,自己折身往回跑,反正她是跑不动了,早晚要被人抓住,不如临死之前做一件好事。那些人抓住她,应该不会继续搜山了。 这时,颜如玉也看到了林子里渐渐靠近的火光,叫骂呼喝之声随之传来。颜如玉皱起了眉,这出场,必是反派无疑了。 她速度极快,几个掠身就追上了那个小娘子,拦腰挽住了,微微压了声音道“别怕,我帮你。” 抱着她的人身子柔软,一身冷梅香,是个女子无疑了。钱宝珠要被这个傻热心的姑娘气死,挣扎道“姑娘你知不知道追我的是什么人,你快跑罢,我不连累你。” 颜如玉紧紧着抱人家柔软的腰肢不放手,活似个登徒子,柔声道“小娘子放心,任他是天王老子,到了我颜三公子跟前都得低头。” 这话说得可嚣张霸气,妥妥地将追兵的仇恨都吸了过去“哪来的小娘皮,半夜三更到这荒山野岭来,莫非是为了找哥哥们爽一爽” 这个人流里流气说完,引来一阵附和大笑,举着火把的两个人故意将火把往颜如玉和钱宝珠脸上照,晃她们的眼睛。 火光摇摇晃晃,照得四下鬼影祟祟,钱宝珠低着头,攥着珠钗的手微微发颤,她不怕死,她只后悔连累了旁人。 比耍嘴皮子,这几个野贼哪里比得过军营里的兵油子,颜如玉仰着脸,迎着火光娇声笑道“是的呀哥哥,小女子这就陪你们爽一爽。” 笑声未落,颜如玉手腕轻轻一抖,剑鞘去势如箭,她则动如脱兔飞身而出,就在清霜剑鞘击倒一人的同时,她一拳就把那个“哥哥”打倒在地。 剩下二人根本就没有时间反击,就被颜如玉一脚一个踹倒了,就连手里的火把就落到了颜如玉手里。 两根火把聚在一起,火光骤明,照亮了颜如玉的面容。她右手举着火把,左手反手提着剑,笑吟吟地站着,仿佛不是刚刚打过人,而是摘了花,正惬意地轻嗅。 被颜如玉重拳打到的男人瞳孔一缩,终于认出来自己招惹的是谁,连忙哀声喊冤“娘娘冤枉啊,我等只是追拿逃奴,并非恶人” “你胡说”钱宝珠听到这人居然有脸颠倒黑白,气得把被颜如玉的勇武惊掉的下巴合上了。 她气势汹汹站到颜如玉身边,“姑娘,我是翰林吉庶士孔祥顺的妻子钱氏,因婆母说百云观供奉的圣母灵验,到观中进香小住,谁知这百云观竟是个贼窝“ 钱宝珠听漏了男人叫的娘娘,她见这位姑娘长发披肩,身姿秀美,眉峰凝聚,眼神清澈,以为是个在室少女,自然不好把百云观的腌臜事讲出来污了她的耳朵。只道“姑娘信我,天一亮就拿他们见官,是非黑白自然一清二楚。” 这个百云观供奉的是个送子娘娘,据说求子十分灵验,好些多年无子的妇人来了一趟百云观,回去不久就诊出了身孕。钱宝珠成婚六载没有身孕,求医问药都试过了,她的婆婆就听了别人的话,非要她来试一试。 婆母难缠,丈夫又孝顺,钱宝珠无法,只好答应婆婆来百云观住一阵子。哪知她住到了第七日,就有男人摸进了她的屋子。若非她认床,每天夜里都睡不深,岂不是遭了毒手 想到这里,钱宝珠眉头紧锁,若是百云观求子真相在此,她哪怕拼着自己名节不要,也要告发了这些恶人,免得更多的妇人受害。 颜如玉举着火把看了看地上的男人,终于从他过于清秀的面容辨认出来,这个人竟然是白日在百云观前遇见的观主的徒弟之一 她自己常作男装打扮,倒是没想到男人也可以假装女人,还装得那么像。 颜如玉安慰地拍了拍钱宝珠的手,温声道“放心,我信你,不会有事的。” 劫后余生,再被救命恩人温柔以待,钱宝珠眼眶一红,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若非遇到这位侠女,她就要冤死山中了,无人得知她死去的真相,而恶人依旧逍遥法法。 钱宝珠长得珠圆玉润,面若银盆,就连哭起来都甚是可爱。 颜如玉受不得美人哭泣,作出了要给美人拭泪的手势。然而她掏掏袖子,结果她这个糙汉子没能掏出一方丝帕来。好尴尬哦。为了缓解尴尬,颜如玉扭头往黑黢黢的林子里喊“傅雲,还不出来,可要我亲自来请” 林子里静静地,只有风吹树叶的簌簌声。 林子里有人钱宝珠止住了泪,下意识抓住了颜如玉的袖子,有些害怕地往她身上靠。 颜如玉只好别扭地拿着剑,伸出左手揽着钱宝珠的腰,又喊“出来,我知道你跟着我。” 一阵悉悉索索地声响过后,钱宝珠就诧异地看着刚刚还黑黢黢的林子里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火把,一队穿着玄色轻甲的侍卫就走了出来。 这时候还不知道颜如玉身份有问题的就是傻子。钱宝珠张口结舌地看着为首的那个人捡了侠女扔出去打人的剑鞘,恭恭敬敬地捧着过来。 “娘娘,属下是奉圣上之意保护您。”傅雲弯腰先是接过了颜如玉手里的火把,再举着清霜剑鞘递给她。 颜如玉空出了手,拿过剑鞘回剑入鞘,轻哼一声“我又不是弱女子,还用得着保护”她颜三公子的名头难道是假的么。 傅雲低头不言,有一种弱女子叫,只要圣上觉得娘娘需要保护,娘娘就必须需要保护。 钱宝珠懵懵懂懂地听了半晌,幽幽冒出一句话“你竟然是个娘娘。” 天呐,她见到活的娘娘了。不过圣上今年挺老了罢,她的侠女怎么想不开进宫了呢钱宝珠进山之前先帝还未驾崩,根本不知道现而今天子已换了人。站在她跟前的是有名的倒霉原配。 颜如玉觉得钱宝珠看她的眼神里突然多了些同情,她没有想太多,将百云观后续交给了傅雲,就带着钱宝珠上山去白云观。 经过这一夜刺激,钱宝珠到了山上很快就撑不住睡了,第二天醒来,天光已经大亮。昨晚跟她一起睡的颜娘娘已经不见了。 钱宝珠甚是羞赧,昨晚在救命恩人身边睡得恁地香甜,还睡了一个大懒觉,真是太失礼了。 她急急忙忙起身下床,才发现自己的衣裙在昨晚逃跑的过程中弄得又脏又破烂。她正打算将就穿一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钱宝珠扭头一看,就见一个长相秀丽的青衣女子抱着两只樟木箱子进来。她一眼认出是自己落在百云观的行礼。江南人家在女儿出生的时候会种下一棵樟树,待女儿出嫁的时候,砍下樟树做一对箱子给女儿当陪嫁。她这对箱子里装的东西十分要紧,不敢放在家里,就带着来百云观了。 不过这会儿,见到自己的箱子,钱宝珠都顾不上高兴,她被这女子的臂力惊呆了,木箱子本来就重,再加上里面的衣物,两个箱子恐怕要有百八十斤,这么个纤瘦清丽的姑娘居然轻轻松松就拿进来了 “我叫白露,我们小姐叫我把你的箱子给带过来。”白露轻轻松松抱着箱子进来,轻巧放下箱子,才是看着钱宝珠道“夫人换好衣裳还请到前堂用膳。” 昨天一个晚上傅雲就把那个百云观查了个底儿掉。今早来回禀,白露站着听了一耳朵。关于这位钱夫人的经历她也听了,听完白露对她直接是十二分同情。 钱宝珠从小就善于察言观色,白露面上稍稍带出来一点对她的同情,她就察觉了。心情顿时变得沉甸甸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钱宝珠做了一路心理建设,刚到得前堂,就听到一阵剑器破空的声音。 她举目望去,就看见屋顶上剑气如虹,持剑之人随着剑势轻盈腾挪,矫若游龙,动如腾兔,在她身后是游动的山岚云霭,是初升的艳丽朝阳,是清亮的翠鸟鸣声,她宽大的青色道袍被劲风吹得翩然翻飞,恍然如仙人一般。 颜如玉舞得兴起,屈指一弹剑身,清霜震然长鸣,剑声清脆如凤啼。她诗兴大发随着剑鸣声,吟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 明字刚落,她不等剑鸣声停歇,又是一弹,清霜琤琤而响,杀气凛凛“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吟道这里,颜如玉剑势渐缓,“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钱宝珠目不转睛,看得浑然忘我,直到颜如玉念完最后一句“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收剑回鞘,向后倒下来,钱宝珠才啊地一声惊呼。 颜如玉却在将将砸到地面之前,一个花巧的翻身,衣袂翻飞像只花蝴蝶似的翩然落地,顿时化险为夷。 “小姐好厉害”白露啪啪鼓掌,非常捧场,“太帅了” 惊蛰一看钱宝珠还没有缓过来的脸色,就悄悄跟她说“别担心,小姐只是喜欢玩花样,这会儿夸她就好。” 钱宝珠点点头,说道耍帅这种事,她就很理解了,原来不仅仅是她家幺弟喜欢耍帅,就连宫里的娘娘也喜欢。 经过这么一遭儿,钱宝珠原本沉闷的心情豁然开朗,也跟着鼓掌叫好,捧脸尖叫“啊啊啊,娘娘好帅美过裴旻,帅过李白,古往今来,天下第一” 比起白露常年不变的套路,钱宝珠的吹嘘夸赞一出口,颜如玉脸都红了,难得谦虚“没有没有,不敢比不敢比。” “在我心里,娘娘就是最厉害的”经过昨晚的救命之恩,再看到这一场精彩绝伦的剑术,钱宝珠立刻就把她心里最厉害的宝座给了颜如玉。 颜如玉嘴上不说,心里美滋滋的,看着钱宝珠红扑扑的小圆脸越看越喜欢,终于忍不住伸出了魔爪,捏了一捏。真是又软又嫩,手感不要太好。 钱宝珠从小被捏惯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颜如玉叫她一起用早膳,她高高兴兴就去了,一点都不用拘束的。 颜如玉就喜欢这样不扭捏不做作的姑娘,很大方地跟新朋友分享自己的糖果点心。 “唔,是杏芳斋的杏仁酥,”钱宝珠啊呜一口下去,吃得脸颊鼓鼓像只小松鼠。这也是个吃货,一下子就尝出来了,兴奋道“我最喜欢他家的杏仁酥了” 颜如玉珍惜地吃着今天的第一块杏仁酥,闻言连连点头“真的非常好吃”好朋友这么志趣相投,她也好开心,就连看着钱宝珠迅速吃完两块杏仁酥,都不怎么心痛呢。 钱宝珠咔嚓咔嚓吃得飞快,百云观的糕点太难吃了,除了甜就是甜,吃一块得就一壶茶,她真的忍得好幸苦。 吃了杏仁酥,还有蜂蜜玫瑰酥、松子窝丝糖、芝麻云片糕钱宝珠越发的喜欢这位穿着道袍的娘娘。 颜如玉看见自己的库存飞快消失,心在流泪,捧着吃了一半的杏仁酥慢慢品,还要笑着说“喜欢就多吃点。” “嗯嗯,”钱宝珠点头,她又吃到一个特别美味的奶片糕,她吃遍全京城都没有这么正宗的奶味儿,娘娘这里的点心真是太好吃了。 钱宝珠含着奶片糕,让纯正的奶味儿在嘴里慢慢融化,她见颜如玉终于吃完了手里的杏仁酥,忙招呼道“娘娘你也吃呀”宫里的娘娘就是不一样,吃东西真是文雅极了。钱宝珠看颜如玉的眼神格外崇敬。 “我养生,”颜如玉矜持地从惊蛰手里接过温热的湿帕子按了按唇角,如果说出自己是被限制吃糖的真相,恐怕要被新朋友笑死。 钱宝珠肃然起敬。 早膳就在一个努力磕糖,一个优雅喝粥的和谐氛围里结束了。 钱宝珠用帕子擦干净手脸,正襟危坐,她知道也许自己不能承受的真相就要来了。 咳咳,颜如玉清咳两声,示意惊蛰将百云观招认的罪状拿给钱宝珠看。 钱宝珠拿到手只是轻薄的一张纸,上头已经画了押,鲜红的掌印格外刺目。钱宝珠尴尬地瞪着上头的白纸黑字“我不识字。”说完羞愧低头。 她爹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家中姐妹都没有上过学。出嫁之前靠父亲,出嫁之后靠弟弟,再加上她自己也愚钝,根本就没有读书识字的想法。 颜如玉体贴地没有追问,她神色如常“百云观的内情,我不能瞒你,你且听了,再决定要不要相信。” “娘娘说的我都信。”钱宝珠很感激颜如玉平常待她的态度。自从她夫君考上进士,又考上吉庶士,她在外交际的范围一下子变得宽广起来,这里头不乏博学的才女,每当人家吟诗作对,她就只好低头喝茶,常常因为不识字而被人看轻。本来她也想努力一下的,但是被夫君一哄,她就没了志气,懒字上身。 颜如玉没有添油加醋,拿着供词,直接将百云观与钱宝珠婆母的勾当告诉了她。 原来百云观求子之所以灵验,只因百云观里有男人。他们供奉混元圣母送子娘娘,把自己当作送子娘娘的化身,与求子的妇人媾合。这其中有自愿的信徒,也有受人蒙蔽的受害者。 钱宝珠就是被她婆母骗来的。像钱宝珠这种香客,百云观就会在她茶水里下药,迷昏了行事。时下女子重名节,即便发现了不对,也不敢声张。钱宝珠是运气好,刚到百云观的时候就来了月事,她傻乎乎没有戒心,还找了一个假道姑要棉布做月事带。是以暂时逃过一劫,直到昨天晚上,百云观终于对她下手了。 钱宝珠后怕不已“幸亏我戌时之后从不喝水,昨晚那个假道姑给我送了茶,我一点儿都没有碰。这才被惊醒了,扎伤了他逃了出来。” 白露敬佩地看着娇娇软软的钱宝珠,可不止扎伤,这位夫人直接一钗子把人家一只眼睛都废了,差一点就死了。 “幸好你逃出来了。”颜如玉也觉得钱宝珠好运道,据百云观招认,钱宝珠是爬树翻墙掏出来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从小就运气好,若不是遇到了娘娘,我逃出来也没有用。”钱宝珠站起来,真诚地对颜如玉拜倒在地。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颜如玉亲手扶了她起来。 颜如玉的举手之劳,对她却是救命之恩,再造之德,钱宝珠记在心里。 最后才说到钱宝珠的婆母为什么要送她来百云观求子。 “据百云观观主招认,原是你夫君不能生。”百云观求子,当然是身体没有毛病的女子才能求,观主为了不砸自己的招牌是一定要问清楚的。 颜如玉复述一遍还是觉得愤怒,此世间对女子不公,女子不孕,男子不仅可以纳妾休妻,男子不孕,也可以将不孕的缘由安在女子头上,甚至寻此邪门歪道,只为传宗接代。难道女子的价值就只有生孩子么 钱宝珠听到此,却是真相终于落定了的释然,她成婚六载,有五年都是在求医问药中度过的,她的房中日常萦绕着散不去的药味,常常喝药喝到吐。其实她从夫君偶尔流露出的愧疚中隐隐有些猜测,但是想到夫君对她的体贴,她就咬牙忍下了婆母的刁难。 现在突然知道,原来婆母早就明白不是她不能生,而是她儿子不能生,那么她这些年来忍受的委屈苦楚,岂不是个巨大的笑话。 钱宝珠鼻子一酸,想要落泪,却突然打了个饱嗝。她就哭不下去了,唉,娘娘真是个贴心好人,知道她听完了就吃不下饭,现在好饱哦。 颜如玉莫名其妙地看着钱宝珠把眼泪忍了回去。她虽不解,也还是松了一口气,不哭就好啦,虽然她肩膀都准备好了。 钱宝珠托颜如玉帮她送了信,第二天就有钱家的人来了。钱宝珠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颜如玉,说是过几日再带着谢礼来。 颜如玉瞧着摆在地上的两担礼物,江南绸缎,蜀地扇子,徽州笔墨,描金匣子里的珠钗,这还不算谢礼,她都要不认识谢礼这两个字怎么写了呢。 过得两日,次日就是颜如玉受戒的日子。 山中夜里凉,她披着鹤氅靠在廊柱上听殿中白云观主与徒弟们晚课诵经的声音。正觉岁月静好,观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颜如玉抬眸,就望进了徐宥幽深的眼眸中。她下意识眨了眨眼,就见刚刚还深沉如海的某人展开笑颜,晦暗的夜色都瞬间明亮起来。 他望着她,柔声唤道“玉儿。” 颜如玉寒毛一颤,忽然问道“你喜欢孩子吗” 徐宥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不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这句“不生”铿锵有力,毫不犹豫,颜如玉都被哽到了,她愣了愣,才懵懵地问站在她面前的徐宥“为什么不生” 徐宥眼中晦色一闪而过,旋即轻笑一声,抬手撑在颜如玉靠着的廊柱上,凑近她低声道“玉儿可是想与我生了” 颜如玉脸上一红,急着分辨“才没有” 徐宥却顺势在她脸上偷亲一口,闷声笑道“嗯,不想,我信了。” 你信个鬼颜如玉抬头瞪他。这才发现徐宥已经高大得可以把她完全笼罩住了,他的手还撑在她头上,厢房里透出来的昏黄烛光迎面撒在他身上,为他渐渐变得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 颜如玉怔怔看着他,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玉儿,”徐宥眼带笑意,低下头轻声唤她。 山风吹起她鬓角长发,丝丝缕缕的发丝带着她身上特有的冷梅香,缠缠绵绵地拂在他唇上,若即若离,撩拨得他心里痒痒的。他想狠狠地亲她,占有她,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颜如玉被他炙热的视线吸引,她忍不住与他对视,看见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是浓烈得比酒还要深沉的情意。她心口微颤,忽然觉得这夜里的风有些燥热,没有喝酒,人却醉了。 她慌张推开了徐宥,背过身去“没大没小,叫谁玉儿呢” 他听出来她的底气不足,没有回答,只是笑。 笑什么笑颜如玉举手捶柱子,终归是没有继续争辩这个称呼问题。转而问道“你怎么来了当皇帝这般清闲” 徐宥追妻有道,很懂得一张一弛的道理,没有继续逼迫她,免得追急了,人跑了。他歉疚道“未曾想望云峰上还有百云观这样的事,是我顾虑不周了。” 涉及颜如玉的安危,徐宥暂且收起了所有的旖旎心思。 前世他并不曾听闻百云观有何不好传闻,因白云观是京郊有名的百年古观,又地处偏僻,他才想到让颜如玉到白云观出家。这里远离京城纷争,她也能过得自在些。 哪里想得到半山腰冒出了个借着白云观百年声誉,经营自己,供奉邪神的百云观。刚好白云观供奉的碧霞元君也有送子元君的名声,如此一来,真是骡子是马,傻傻分不清楚了。 徐宥听了傅雲的汇报之后,既震怒又后怕,这百云观竟然还想引诱她进观,究竟是打了什么心思背后又有何人指使 徐宥暂且放下心里的怀疑,举手作揖道“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心机徐不放过任何一个暗戳戳宣示身份的机会。 结果颜如玉把重点听漏了。她听到徐宥道歉,忙转过身来,正色道“幸好是我来了,不然这百云观不知还要害多少人这兴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玉儿所言极是,”老婆说什么都是对的,徐宥连连点头,“无论何等鬼魅魍魉,遇到玉儿你这惩奸除恶、除暴安良的侠女,都逃不掉天理昭彰。” 颜如玉被夸得不好意思严肃纠正徐宥的叫法,只小声嘀咕“都说了不要叫玉儿了。” 徐宥就当作没听见,还继续叫“玉儿,玉儿我给你带了很多点心。” 先是甜言蜜语攻击,又是美食贿赂,颜如玉更不好纠正徐宥的称呼了。她只好自暴自弃地想,算了算了,反正叫什么都不会少一块肉。 “我还带了你最爱的六安瓜片,还带了玉泉山的水。”徐宥是有备而来。 颜如玉知道以徐宥现在的身份,来一趟不容易,总不好连杯茶都不给喝,只得让他跟去自己住处。 茶也是徐宥自己动手泡的,茶刚沏好,就先把第一杯给了颜如玉“你尝尝我的功夫可精进了” 茶还滚烫,颜如玉低头闻了闻茶香,赞道“是比以前好多了。” 表面上还是根嫩黄瓜,实际上已经浸淫茶道几十年的老黄瓜毫不脸红地受了夸奖。 徐宥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见颜如玉,现在人也见了,亲了,茶也喝上了,有些顺带的正事也该聊聊了“至于百云观,你想如何处置” 百云观经营十数年,已颇有气候,从中抄捡出的暗账足有几大本,而据观主招认,如他们这般供奉邪神的莲花教已在民间潜藏了数十载之久。可想而知,牵连甚广。 颜如玉听得徐宥问起,毫不犹豫选择了杀人灭口,叹道“世间女子多艰难,若是账上的名单流露出去,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她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将这等邪,教的行径公布于世,但是她想起观主为自己辩白时说过的话,现而今烈女守贞之风越演越烈,有些愚昧之人尤其推崇女子为了给亡夫守节而自尽,甚至是女子的家族为了一块贞节牌坊而逼迫无子的寡妇自尽。有的女子不想死,就会来求子,以求能够得到一张安身立命的护身符。 颜如玉长在民风彪悍的燕州,女子热烈大胆,即便是和离,也是再嫁自由的。百云观主所言之事,她从未听过,甚至不敢相信,却从钱宝珠口中得到印证。 正如钱宝珠所说“如若公开,那么进过百云观的女子都不要活了”。错的不仅是百云观,还有这不公的世道。 颜如玉最终放弃了报官法办的打算,但是这百云观即便给自己渡了一层救人的金箔,里面总归是恶蛆,无辜受害的女子不知有多少,有的或许死了,有的则被记录在账,终其一生都被他们勒索要挟,又是何其无辜。 “这莲花教不能留。”颜如玉慎重地对徐宥说道。这邪,教都把分舵开到京城来了,可见其猖狂。 徐宥点头答应了。他没有说的是,颜如玉救的钱氏居然是江南首富钱恪行的姐姐,前世三王之乱,就藩淮扬的英王就是抄了扬州钱家充的军饷。他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曾有一瞬想过要不要通过颜如玉把钱家收为己用,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他算计的已经很多,唯有颜如玉,是他心尖净土。 颜如玉不知徐宥所想,她怕给徐宥这个新手皇帝增加负担,忙增加后续说明“莲花教根深蒂固,不是朝夕就能拔出的,你也不必心急,顽疾需慢治。” “我知晓了,”徐宥目光温柔地看着为他担忧的颜如玉。 颜如玉回视他,看着他温柔的眼睛,下意识里根本舍不得移开视线。 此时,徐宥甚至有一种错觉,他们俩个在这样静谧的夜里絮絮说话,仿佛经年的老夫妻一般,有一种只可意会的情愫。 烛台上的蜡烛忽而噼啪爆了一个灯花。徐宥恍然回过神来“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颜如玉站起来送他,心里生出一丝不舍,她像一朵垂丝海棠低垂着头,渐渐有了些花开的模样。 “外头凉,不用送了。”徐宥垂目看她柔软的发顶,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支被他体温捂得温热的钗子,轻轻戴在她发上。 颜如玉讶异抬头,抬手摸了摸那犹带体温的发钗,看着徐宥推门出去了。 她没有追出去,过了半晌才慢慢地将头上的发钗取了下来,是一枚双飞雁,她细细抚摸过去,钗身上还刻了他二人的名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燕州风俗,送发钗有结发之意。 颜如玉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心里像被风吹皱的水面乱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颜如玉受戒这日,天气晴好,和风万里。白云观扬幡张榜,为颜如玉的入戒受戒科仪做准备。 小徒弟清明正在白云观前用清水撒地,刚撒了半盆水,就有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往白云观来。 钱沁芳坐在当先的一顶小轿上,看着白云观又小又窄的山门,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不愧自己辛辛苦苦来一趟。 紧随在钱沁芳身后的周淑芬抢先下了轿,挤到前来扶钱沁芳下轿,嘲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京城有这样寒酸的道观。”她说着附在钱沁芳耳边小声恭维“圣上这样待她,是怕你不高兴罢。” 那日颜如玉出城被万人相送,钱沁芳心里就堵了一口气,听说颜如玉今日受戒,她就急急忙忙跑来看热闹了。见白云观这般寒酸,钱沁芳心里的气就散了些,周淑芬这么一说,她更是豁然开朗,矜持地笑了笑。 清明疑惑地看着这伙人站在那里指着白云观嘀嘀咕咕,忙放下盆,小跑着上前“各位施主还请见谅,今日观内不接待香客。” “我们又不是来进香的,”周淑芬笑盈盈地拿了一颗银瓜子塞给清明,“我们可是特意赶来观礼的。” 清明明白了“你们是来看颜娘娘的这我不能要。”她说着就要把银瓜子还给周淑芬。 “收着吧,”钱沁芳不耐烦在外头纠缠。她抬手正了正头上的衔珠凤尾钗,下巴微扬,像一只趾高气昂的花孔雀,当先往白云观里走去。 清明也不知道该不该拦,只好快钱沁芳一步跑进观去,扬声道“师傅,有人来看颜娘娘了” 正殿里,玉衡和两个徒弟忙着布置道场,听见清明这一嗓子,还以为是昨天晚上来见颜娘娘的那人又来了,面面相觑,俱都惊慌,赶忙放下手中事物出去相迎。到得堂前,却见来的是两个年轻女子,为首的那个穿着满绣百花裙,玉色上袄,披着茶色披风,头戴珠玉,是个甚是美貌的少女。 “无量寿佛。”不是那位就好,玉衡作了个揖,“施主可是来观礼”她见来的人像是官家女眷,还以为是颜如玉的至交好友。 “听说白云观求子甚是灵验,”钱沁芳眼角余光见到一个穿紫袍的道姑从内殿出来,她眼神微闪故意扬声道,说着还故意把手放到了小腹上。 周淑芬也看到了出来的女道士,圣上原配受封静安仙师,赐紫袍,白云观里穿着紫色法袍的年轻道姑就只可能是那位颜氏。她一听钱沁芳的话,就明白自己该怎么接,笑着打趣钱沁芳道“你怎么这么心急哦,我知道了,圣上心疼你,肯定不会催你,是太后娘娘心急着抱孙子了罢。” 钱沁芳红着脸捶了周淑芬一下,“胡说什么。”周淑芬笑嘻嘻地反问“难道你不急” 钱沁芳笑着和周淑芬打闹,一边偷偷看紫衣女道士脸色,见她果然冷了眉眼,顿时觉得自己又赢了一局。 颜如玉确实不开心,本来以为是徐宥来了,哪知道出来一看竟是两个犯了疯病的小丫头。她们故意说这种假得要死的话,难道以为她会吃醋吗 是的,她会颜如玉心里酸溜溜地,这是发生过什么,人家才会来求子徐小宥怕是又想跪狼牙棒了 白露可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故意来她们家小姐面前秀的。她扑哧一声笑了,大声道“真是世风日下,何时未嫁的小娘子都可以来求子了。” 钱沁芳面色微红,她这会才想起来,自己可还没有进宫呢。因为圣上要礼聘她为贵妃,所以在圣旨下来之前她就出宫回家了,按规矩,她现在应该在家中等待吉日,奉诏入宫。 “大胆,”周淑芬及时站了出来,呵斥道,“见了圣上钦封的贵妃娘娘还不下跪行礼” “钱小姐,”颜如玉笑了,“金册宝印可拿到了若是没有,就擅自以贵妃自居,小姐的脸皮大概有城墙厚罢” “你”钱沁芳气急,除了在特定场合装一装,她可从来就不是什么贞静娴雅的淑女,听了颜如玉这话,毫不客气地指着她的鼻子骂,“你以为你好得到哪里去不过是个弃妇,圣上连个好点的道观都不让你去,可见是厌恶你至极了” “即便如此,贫道也是圣上封的静安仙师,位同国夫人。钱小姐见了贫道,还不行礼”颜如玉笑眯眯地望着钱沁芳,意思是就等你行礼了。 白露和惊蛰对视一眼,来不及拿椅子了,干脆一人屈起一条腿,搭成一张人椅,请颜如玉坐下。 还是自家人会来事。颜如玉嘴角含笑,慢悠悠坐下,还翘了个腿。这模样,活像等着小妾敬茶的恶毒大妇。 比斗嘴,钱沁芳怎么可能比得过颜如玉,顿时就被气得火冒三丈,吩咐身后的家丁仆妇上前去拿颜如玉。 藏在暗处的傅雲伸手一按他身边跃跃欲试的暗卫,摇了摇头。娘娘这会儿火大着呢,正好有人给她出气,他们还是识趣一点的好。 颜如玉也不负傅雲的期望,认认真真在钱家人身上出了一通火。 钱沁芳看着七零八落躺在地上起不来的仆从,脸色发白,和周淑芬手拉着手后退几步,望着正在捏手腕的颜如玉道“你,你不要过来”活像要被恶霸抢走的黄花闺女。 可惜恶霸对她不感兴趣,颜如玉挑眉笑道“这望云峰的土地不够肥沃,你说多埋几个人会不会变得好些” “大胆,你这样恶毒,不怕圣上知道吗”钱沁芳声音有点抖。她是真的怕了,颜如玉笑容带着邪气,她被她笑得头皮发麻,她觉得颜如玉真的可能狂性大发将她留在这里。 “不怕呀,”颜如玉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匕首甩着玩,她森森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因为死人不会告状。” 说到这里,她还特别邪魅狂狷地拔出匕首,用舌尖舔了舔。她眉眼原就长得艳丽张扬,又穿着一身繁复的紫色法袍,此时此景,仿佛神女堕入魔道。 在这两个深闺小姐的眼里,这简直是个会拿着匕首从活人身上切肉吃的恶鬼。 周淑芬躲在钱沁芳身后觉得自己冤枉极了,她不过是想要抱一抱首辅嫡孙女的大腿,怎么就要把自己的命抱没了呢她被颜如玉的样子吓得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求饶道“静安仙师,我错了,我不该胡乱说话,您放过我吧,我发誓,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钱沁芳原本还强撑着站着,周淑芬生怕她继续惹怒这个煞神,连累她没有好结果,连忙拉拉钱沁芳的裙角“沁芳你说话呀你也不会说出去的对不对” 周淑芬下了死力气,拉得钱沁芳身子摇摇晃晃。钱沁芳挣扎了一瞬就泄气地求饶了“今日是我不对。”且过得今日,看她怎么收拾她 颜如玉本来就只想吓吓她们,见人吓得差不多了,收了匕首,笑容璀璨“今日是我受戒的日子,我就不大开杀戒了。” 钱沁芳心里一松,就听颜如玉慢悠悠说道,“不过”她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颜如玉低头在自己荷包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瓷瓶,然后在钱沁芳和周淑芬来不及反应之前就一人嘴里塞了一颗药丸,逼迫她二人吞下。 “这是什么”钱沁芳连药丸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到,就被颜如玉捏着喉咙灌下去了,喉咙都被这丸药哽得生疼。 “这是一种蛊,”颜如玉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为了防止你们回去找我麻烦,我总得留一手是不是嘛。” 看着两人,颜如玉笑嘻嘻“你们听说过苗疆蛊毒么” 这种流传在坊间传说里的东西,周淑芬和钱沁芳或多或少都听过。钱沁芳脸发白,她现在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一日前打死要来白云观作死的自己。 “不要怕,只要你们不找我麻烦,我就不会催动这蛊毒。”颜如玉拍拍手,“咱们各自安然无恙岂不正好。” “仙师说得是,”钱沁芳忍气吞声,她原本是来耀武扬威的,现在成了落毛鸡,好不狼狈,只求速速离开。 “你们自己离开罢,我就不送了。”颜如玉抬手送客。 钱沁芳和周淑芬哪里敢留,赶紧搀扶着往门外走。 颜如玉突然扬声道“钱小姐,我好言劝你一句,我看你印堂发黑,怕是要有血光之灾。” 她遇见她就是血光之灾钱沁芳头也不回,急急忙忙跨过门槛,却忽然膝盖处一麻,正面扑到,磕了一手血。 真是邪了门了钱沁芳顾不得心疼自己的手,赶紧爬起来继续走。这个白云观她打死都不来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小姐,你什么时候会算命了”白露见钱家人都走光了,急忙好奇地问。 “我哪会算命,只是随口一说而已。”颜如玉意味深长地望天,“大概是老天自己长眼了。” 趴在屋顶上的傅雲拍一拍手深藏功与名。 院子里,颜如玉打开捏在手里的白瓷瓶,倒了一颗据称是蛊毒的丸子放进嘴里含着。 “小姐我也要,”白露好奇地想尝一尝蛊毒同款。 颜如玉大方地将整瓶给她了。白露迅速拿了一颗来尝,原来是陈皮山楂做的消食丹,顿时失去了兴趣,还给颜如玉。 惊蛰犹有些担心“过后她们会再来找麻烦罢”这种蛊毒说,哄得住一时,哄不住一世,总要露陷的。 颜如玉含着消食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清净一时是一时。”留给徐宥头疼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那头钱沁芳气急败坏地下了望云峰,心急火燎的催着家仆赶车往家去。 周淑芬白着脸扯住了她的袖子“你自己回家去了,沁芳我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钱沁芳没好气地抽回自己的袖子,“要不是你撺掇,我怎么会来找她的麻烦”钱沁芳越想越气,觉得都是周淑芬的错,要不是她说今日颜氏出家,她怎么会想到来看颜氏的热闹。 临走,钱沁芳还恨恨地瞪了周淑芬一眼。 周淑芬张口欲言,看见钱沁芳毫不留情地上车走了,她咬住了唇,恨起来钱沁芳的翻脸无情。分明是她听说了百姓们为颜氏不平,她心里不舒服,自己想要找颜氏麻烦。而她只是顺口提了一句颜氏今日受戒,钱沁芳就兴冲冲地来了。她才是冤枉受了这场无妄之灾呢。 想到自己也吃下了蛊毒,周淑芬觉得浑身发麻,仿佛有虫子在身上爬。她怕极了,连忙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直接往京城最大的医馆去了。 她直接去的医馆,反倒比钱沁芳见到大夫早。为她诊脉的是仁和堂资历最高的老大夫,老大夫凝神把了半晌脉,摸着胡子道“小姐这几日有些上火,喝几剂消火茶就好了。” “我没有别的不妥”周淑芬压低了声音问,“比如中了毒” 老大夫神色一凝,他见周淑芬穿戴不凡,还以为这位富家小姐是卷入了什么内宅阴私,这也是常有的事。他忙又细细为她把了一次脉,最终还是摇头道“老朽不才,并不曾发觉有何不妥。” 周淑芬面纱下的唇微抿,纵使老大夫说她没有问题,她还是疑神疑鬼,继续问道“听说苗疆有蛊毒,可以控蛊害人,这是不是真的” 老大夫脸色沉重起来“老夫也曾有所耳闻,然而苗疆闭塞,这蛊毒是否如传说中神异,请恕老夫才疏学浅,不能辨别。” 也就是说,颜氏说的有可能是真的了。周淑芬忧心忡忡,颜氏说了只要不招惹她,她就不会催动蛊虫,看来她唯有疏远钱沁芳了。比起抱人大腿,还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周淑芬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抛弃钱沁芳,如果有机会,她还可以去抱颜氏的大腿。 钱沁芳还不知道自己手下头号狗腿已经选择了保命,她回了钱家,就举着磕破了皮的手去找最疼爱她的祖母王氏。 王氏一见孙女儿磕花了的手,就心疼不已,把她搂在怀里,连呼心肝儿肉。 钱沁芳母亲陈氏见此,忙招呼着丫鬟打来热水,拿来药膏和纱布,正要为钱沁芳清理伤口。 结果钱沁芳一扭头,将脸和手都藏在王氏怀里“我要请太医。” “这么一点小伤,上了药就好了。”陈氏温声宽慰她。 “不要,我的手要是留疤了怎么办”钱沁芳在王氏怀里扭,“奶奶,我不要胡乱上药,我要太医。” “好好好,咱们请太医。”王氏哪里受得住孙女的撒娇,吩咐道“拿了我的名帖去请安太医来。” “母亲,不过是一点小伤,这未免太兴师动众了。”陈氏为难地劝道,不过是磕破了皮,就劳师动众地去请太医,传出去,恐怕又要被人说他们家跋扈。 钱沁芳适时地在王氏怀里扭了扭“奶奶,我手好疼。” 王氏就沉了脸“还不快去,我们沁儿可是娘娘,金贵着呢。” 婆母强势,陈氏心里一叹,只得吩咐人拿着名帖去请太医来。 钱沁芳这才放心了。就听王氏问起来“好端端的,怎么磕到了手”莫非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王氏顿时阴谋论起来,真是好狠毒的心,若非钱沁芳不必走正常的选妃流程,她磕伤了手,在第一轮相看就要给刷下去。 “就是不小心而已,”钱沁芳想起白云观发生的事依然是一阵后怕,在没有确定自己是否中毒之前,她是不敢再攀扯颜如玉了。 王氏却不是那么好骗的,孙女是个什么德行她还不清楚么,平常早就拿出来卖惨了。这回却闭口不言。她直接去问钱沁芳的丫鬟“你们小姐去了哪儿,怎么摔的” 钱家老封君威严深重,丫鬟们不敢瞒,吞吞吐吐道“小姐去了白云观烧香。” 百云观王氏听岔了,顿时瞳孔一震,质问钱沁芳“谁跟你说的百云观” 王氏生起气来,就是钱首辅也得退让一二,钱沁芳平常撒撒娇也就罢了,这会儿只得老实交代“我就是听说颜氏今日受戒,这才去看了一眼。” 原来是白云观,王氏轻哼道“胡闹。”说完又不着痕迹地问“只去看了颜氏出家” 钱沁芳点点头,委屈道“看完颜氏出来,不小心在白云观跌的。”若是颜氏骗她,看她怎么收拾她 为了转移话题,钱沁芳将自己差点认错道观的事迹当笑话跟王氏讲了“那半山上不是还有一个百云观么,我们都认错了,上前去问,才知道不是。倒是比白云观阔气多了,原本还讲遇见了也是缘分,进去烧一柱香。哪知百云观的观主带着徒弟们云游去了,只留下一个小道童看门,我们就没有进去。” “观主云游去了真是可惜了。”王氏配合着钱沁芳说道。她微微垂下眼,怎么这么巧,在这个节骨眼上云游了她想到自己吩咐玉蘅办的事,颇有些坐立难安。要是玉蘅自己跑了倒还好,要是 陈氏疑惑地看了王氏一眼,婆母信佛,怎么对道观这般感兴趣的样子 安太医接到钱家老封君的名帖,不敢耽搁,提了药箱就往钱家赶。紧赶慢赶到了钱家,哪知到头来,只是钱家小姐手上磕破了一点皮。 钱家炙火正盛,安太医倒是没有露出不满,亲自给钱小姐处理了伤口,再三保证绝对不会留疤。 “安太医难得来一趟,祖母也请个平安脉吧。”钱沁芳眼珠一转,甜甜道。 王氏喜她贴心,笑道“就数你机灵。”王氏就让安太医把了个平安脉,又让陈氏和钱沁芳都把了。 钱沁芳是最后一个,王氏和陈氏都没有什么大毛病,到了她,安太医也没查出来什么不对的地方。 安太医是太医院的副院判,虽然刚刚年过半百,但是他的资历比太医院的掌院还要老。除了掌院和皇帝惯用的几个太医请不动,安太医是钱家常请的,可靠自是极为可靠。然而钱沁芳犹自不放心“可我最近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宫里的娘娘们也老是疑心自己身体有恙。安太医见得多了,很懂得语言的艺术,模凌两可道“正值季节变换,有些许不适也是常见的。待我回去,为小姐抓几副药,吃个几日就好了。” 听到自己身体果然有些问题,钱沁芳心情沉重,看来颜氏没有骗她。没想到这蛊毒就连太医都查不出来,她该怎么办呢钱沁芳想到了宫里的皇帝,她要是将颜氏做的恶告诉他,他会为她做主吗 安太医来时匆忙,回去的时候就不急了,骑着小毛驴叫徒弟牵着慢慢走。 他徒弟忍不住小声道“磕破了皮都要叫太医,真是比宫里的娘娘还金贵了。”他就没见过因为磕破皮请太医的娘娘。 “谨言慎行,”安太医倒是无所谓,钱家金贵不金贵他管不着,钱财金贵就够了。 出诊一趟抵得过半年俸禄,他巴不得钱小姐天天磕破皮 安太医师徒返程过于悠闲,回到太医院就迎面撞上急得出来寻他的医僮。小医僮着急道“安太医您可算回来了,刘大总管在厢房等着您呢” 现在宫里能被叫做大总管的太监只有乾清宫的刘福贵。安太医精神一凛,急急忙忙随着医僮进去。 刘福贵其实也就刚来,屁股都没有坐热呢。看见安太医跑得气喘吁吁,不等他见礼就好心扶他入座“安太医辛苦了,快请坐,不必跟咱家客气。” 太监献殷勤,非奸即盗。安太医小心坐了半个屁股,又机敏地让徒弟和医僮都退下了,才试探道“不知刘总管前来是为了” 刘福贵笑眯眯地喝了一口茶,才道“听闻钱家请了安太医前去” 哦,原是为了问这个。安太医一想钱小姐的另一层身份,恍然大悟,和盘托出“钱小姐不小心把手磕破了皮,并无大碍,精心治疗不会留疤。” “那么钱小姐的身子可有问题”刘福贵继续问。 “没有”安太医立刻回答。 刘福贵笑眯眯地看着安太医不说话。 安太医蓦然明白过来,低声道“钱小姐身体有恙,不知能否按时进宫。”安太医也是个人精了,他问能否入宫,就是问刘福贵,钱小姐的病要病到什么程度。 “吉日已经选好,自是不能更改”刘福贵就喜欢跟这种聪明人说话,今日若去的是钱太后的心腹周太医,就没有操作的空间了。刘福贵提示道“只是有些隐疾,轻易查不出来,安太医还是要记得提醒钱小姐留神保重。” 这是要他骗钱小姐有病的意思安太医一头雾水。但他知道有的事只管做,不能问,点头答应道“下官明白了,多谢公公提醒。” 刘福贵笑了“安太医当了副院判也有二十年了罢,该挪一挪了。”他说着食指往上指了指。 安太医心领神会,顿时眼睛一亮,当年要不是被人截了胡,他早就当上掌院了。现在天降大腿给他抱,还不知道抓住机会的就是傻子 刘福贵办完这件事,回去的路上还是忍不住偷偷笑了半天,苗疆蛊毒,颜娘娘是怎么想出来的真真是个妙人。 难怪圣上都笑得止不住。刘福贵想,还是颜娘娘好啊,圣上难得露出个笑模样。 要是颜娘娘能回来就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颜娘娘不想回来,颜娘娘乐不思蜀。 天气渐暖,山里的野草也开始疯长。昨儿夜里颜如玉就听到白云观外的野林子里有野羊的叫声,勾得她一宿都睡不好。天还没有亮透,就左手火铳,右手弓箭摸进了林子里。 等到她再钻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刚出了林子就同钱宝珠的小圆脸对上了眼。 “娘娘”钱宝珠不等轿夫挺稳,就跳下了轿子往颜如玉扑过去,“娘娘,我回来看你啦” 再见小姐妹,颜如玉甚是欢喜“宝珠,你来得正好,你看我弄到了什么” 钱宝珠顺着颜如玉提起的手一看,顿时一阵头晕目眩,身子踉跄着往后倒去。 颜如玉没想到小姐妹说晕就晕,稍愣了一下,等她扔掉手里的东西要去扶钱宝珠,钱宝珠已经被人扶住了。 “这是怎么了”颜如玉担忧地看着将头扭到一边的钱宝珠,十分不明白。 “对不住娘娘,”钱宝珠缓缓吐气,根本不敢回头看颜如玉,“我晕血。” 颜如玉只听说过晕车、晕船,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晕血,她低头看看扔在路旁血刺呼啦的两只锦鸡,一只黄羊,心虚地踹了两脚,将这些罪魁祸首踢到身后。 晕血的人莫非是因为不杀生颜如玉努力把自己表现得善良一些“不要怕,我只是看它们伤得有点重,就捡回来治一治。” 扶着钱宝珠的少年听到这话,忍不住往颜如玉脸上看了一眼,好奇她怎么能睁着眼说出这么瞎的话来。这锦鸡和黄羊明显死得不能再死,怎么治胃里治吧。 颜如玉这才注意到扶着钱宝珠的是个俊俏的美少年。被美少年怀疑的目光看着,颜如玉镇定地往前一步,将身后的尸体遮住了,关切地问钱宝珠“现在好些了么” “好些了。”钱宝珠赧然一笑,“多谢娘娘关心,是我失礼了。” 说着她又为身后的少年引见“娘娘这是家弟,持己还不给娘娘见礼。” 那名青衣少年就站出来道“草民钱恪行,见过娘娘。”钱恪行看年纪才十四五岁的样子,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又长得一副春花晓月的好容貌,实在是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不必多礼,”颜如玉目光在钱恪行和钱宝珠身上来回看了一遍,笑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娘娘了,叫我道长就好啦。” 听到颜如玉这话,钱宝珠眼圈儿一红,泪眼汪汪地望着颜如玉“娘娘,您受委屈了。”她下了山才知道,原来白云观的这位娘娘那么惨,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惨了,没想到,颜娘娘比她还要委屈。钱宝珠这几日光顾着给受了委屈的颜娘娘挑礼物了,倒也忘了自己的惨处。 噫,颜如玉最受不了这个,连忙转移话题,将人往观里引“光顾着说话了,都忘了进观,咱们去里头慢慢聊。” 钱宝珠点点头,亦步亦趋跟着颜如玉。刚走了没两步,钱宝珠记起来颜如玉丢在地上的猎物了,急急道“娘娘,你忘了带猎物” 颜如玉回头看看自己一早上劳动所得,颇有些舍不得,但是为了朋友的心理健康,颜如玉还是忍痛割爱“唉,就让它们放生吧。” “可是,”钱宝珠依依不舍地走不动路,她不敢回头看,怕见血,只是渴望地望着颜如玉,“可是,野味很好吃呀” 颜如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原来你吃肉的啊” “吃”钱宝珠脸蛋儿发红,“我可喜欢吃肉啦,就是见不得血。” 果然是天赐的好朋友。颜如玉一拍手,喜道“观里禁荤腥,那咱们就不进道观里头了,直接去山涧旁边一边烤肉,一边说话” 两个小姐妹一拍即合,当下也不进道观里去了,直接改道去了颜如玉看好的烧烤宝地。 带着姐姐上门道谢的钱恪行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个走向,只能感叹颜娘娘真是个妙人,跟自家姐姐真是配得一脸。她俩个勾肩搭背走得爽快,钱恪行只得跟在后头收拾,还不忘叫人去白云观里告知一声。 收拾野味颜如玉是一把好手,叫她意外的是钱宝珠对于烤肉也颇有心得,更妙的是钱宝珠带来的谢礼里头居然有一整套的烧烤调味料,还有几坛上好的女儿红。 真是人生难得一知己,遇上了就该一醉方休嘛。 两人吃吃喝喝,到了晌午,都有些醉意,钱宝珠借酒浇愁,跟颜如玉诉苦“娘娘我好惨啊,我嫁给那个银样镴枪头六年,都没有怀上,我婆婆骂我不会下蛋的母鸡,他还跟着他老娘一起哄我,害我一直以为是我的问题,忍气吞声,白吃了好几年的药。结果呢,原来他母子俩个早就知道是他洪世美不能生竟然打起借种的主意,还想凭着这件事拿捏我,我呸” 原来钱宝珠回去之后就去找她婆家对峙了,那俩本就心虚,被她直白逼问,当即就露出了马脚。钱宝珠自是不肯再待在洪家,就要和离。然而洪家吃穿用度都靠的钱宝珠的嫁妆,怎么肯放钱宝珠走。两下就僵持了起来。 “还想死皮赖脸扣下我嫁妆,我呸,”钱宝珠抹抹眼泪,“我就是烧了扔了也不给他们” 颜如玉吃了酒,正酒气上头,听得义愤填膺,一摔酒碗“干妹妹不怕,还有我呢,姐姐带你去讨公道” 钱宝珠懵懵地望着颜如玉,脸上的泪都忘了擦,愣愣道“怎么讨” 颜如玉握了握拳头,咧嘴一笑“靠这个。” 钱宝珠喝多了只觉得颜娘娘真是个好姐姐,欢天喜地跟着颜如玉就要下山。钱恪行却还是清醒的,急忙阻拦“多谢娘娘为家姐仗义执言,但是这等小事,就不必劳烦娘娘大驾了,草民足以应付。” 颜娘娘救了钱宝珠于钱家已是大恩,钱恪行想着颜如玉是被迫出家,处境必然堪忧,再让她为钱宝珠出头,不论结果如何,都会连累颜娘娘的名声。钱恪行完全是为了颜如玉着想。 可惜醉鬼是听不进劝的,颜如玉将钱宝珠拦腰抱起,她怕被人拦下来还跑得飞快“我带着你姐姐讨公道去” 可怜钱恪行一个弱质少年,喊破了喉咙都追不上。 手里抱着个人,颜如玉还不忘溜回白云观叫走了她的坐骑小黑,二人一马,溜溜达达下了山就直奔京城而去。 到了京城,刚巧赶上洪世美下衙。 洪家住的柳树胡同前后左右邻居都是翰林院同僚,历来是翰林们安家首选,所以这条胡同又叫做翰林胡同。 正逢翰林们归家时候,胡同口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颜如玉骑在马上,叫她怀里的钱宝珠指认洪世美是哪个。 钱宝珠摇摇一指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年轻男人“就是长得最不要脸的那个” 那么一群人里头,确实是骑在马上的洪世美长得最不要脸,别的大人都长得方方正正,就他居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小白脸。 颜如玉眼睛一眯,一甩马鞭,驱使着小黑冲了过去。 小黑乃是草原上野马与良马的后代,头一等的神骏,它猛地冲过去,吓得洪世美胯,下的那匹大白马长鸣一声,往旁边跳出半丈远。 原本骑在马上悠闲与同僚告辞的洪世美冷不防就被掀下了马背,噗通跌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这一跤摔得重,洪世美刚被书童艰难扶起来,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撞他的是谁,就恨声大骂“是谁,竟然纵马行凶不知道我是谁么” 而颜如玉已拉住了小黑,抱着钱宝珠稳稳地站在一旁,她扬起马鞭指着洪世美道“当然知道,你不就是洪世美么” 洪世美当然不是叫洪世美,他叫洪世德,洪世德一时转不过弯来,还以为被人寻错了仇,然而一抬头就看见了被人抱在怀里的钱宝珠,洪世德愣住了。 颜如玉抱着钱宝珠,轻笑问她“宝珠,这个把戏好不好看” “好好好,太好看啦吧”钱宝珠欢呼地鼓起掌来,被洪家恶心到的一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身心舒畅得不得了。 洪世德这才明白过来,她们就是来找他寻仇的,失声道“娘子” “我呸,你还要不要脸,谁跟你娘子”钱宝珠一看这个洪世美的脸就犯恶心,虚白浮肿,活像纵欲过度,她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他的脸呢 洪世德被钱宝珠当着同僚的面骂,觉得颜面扫地,恨恨道“你怎能如此不守妇道,不敬夫婿,钱家就是这么教育女儿的么” 钱宝珠气急,但是她从小就不怎么会骂人,只会骂“我呸,你这个斯文败类,我家怎么教的女儿干卿何事” 洪世美就一脸家门不幸地捶胸“我怎么娶了你这个泼妇” “呸,我怎么瞎眼嫁了你这个软男”钱宝珠软男二字一出,周围旁观的大人们都意味深长地望向洪世德的下半身。 洪世德面皮紫胀,气得只会骂泼妇。 这般车轱辘要到何时,听得颜如玉都摇头,一按钱宝珠的肩,沉声道“宝珠捂眼睛,你想要他见几成血” 她只知道肉有几成熟,见血这个不太懂啊。钱宝珠捂住眼睛,犹犹豫豫“那就五成好了,不要打死人了。” 好嘞,颜如玉一撸袖子跳下了马。 一阵马鞭飞舞之后,洪世德身上的衣裳破了一半,将将见了五成血。洪世德半死不活,放狠话“你是何人竟敢殴打朝廷命官,本官定要向京兆府告你一状” 颜如玉霸气不凡,甩着鞭子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贫道静安,乃方外之人,管不平之事,问心无愧” 她这边铿锵有力刚装完逼,就听一声怒喝“颜老三,你给老娘滚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