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娥宫词》 第1章 外室 楔子 相传大周涿州方刺史家的二小姐天生美貌,倾国倾城。 大周败于高云国,对方提出和亲,皇帝挑中方二小姐,封为清河郡主,和亲高云国。为显诚意,由太子亲自前往涿州送亲。 送亲的船舶刚出港,天色陡然巨变,觅江江面刮起一阵怪风,大雨倾盆。众目睽睽之下,七艘送亲船全部沉入江底,无一人生还。 几天之后,封地在下游戴县的秦王在觅江边发现了一个绝色佳人 1 汴京,秦\王\府。 小寒,白雪似扯絮,红梅映绿窗。 景致虽美,可秦王那几房姬妾却无意欣赏,心里跟风炉中的热水一样咕噜噜翻滚,皆因秦王最近带了一个外室回来。 她们几人虽然是妾,是如夫人,但也是正经行过礼的。 而外室不同,天黑趁一顶小轿就抬进了梅香院。 那梅香院在王府的最北角,幽幽静静的,本是秦王的一处书房,后来一直空着,现下居然住进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说来历不明,确实如此。 几个姬妾都不知道她叫什么,从哪里来的,连长什么样子都打听不出来。 最要命的是秦王前往封地戴县,只带了王妃胡氏,姬妾们留守京城。 好容易王妃命短福薄,半道上死了,几个姬妾都以为自己熬出头了,结果秦王没召一个人去戴县,一晃五年过去了。 今冬,是太皇太妃六十冥诞,秦王终于回来一趟。结果一月有余,没进一个人的屋子,天天往梅香院跑,还时不时原来琴声,真是和和乐乐,羡煞旁人。 妾室徐氏脾气暴躁,与众人说到这里,脸都气红了,心想着我在这里熬油似的熬着,你那从是哪儿来的妖怪,跟我玩聊斋。 进来一个月了,茶不敬,安也不请,门也不串,充哪门子的大尾巴狼。 她兀自听着其他几人说话,一人叹了口气,阴阳怪气道“说白了,我们也不是王妃,不是正经当家主母,人家想来就来,不想来也没什么打紧。” 就是这句话,如同点燃了徐氏的引线,她像二踢脚一般蹭地站起来,从丫鬟手里接过避雪的斗篷。 一人问“姐姐,你去哪儿啊这茶才刚热好啊。” 徐氏一边系丝带,一边回头道“你们先喝着,我去会会那小贱人。” 旁一人拉住她,“算了,姐姐别去了,免得王爷生气。” 秦王虽然有个儒雅温柔的贤名在外,但男人究竟如何,还得问他女人。 这几个姬妾知道,秦王治家严格,极有分寸,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她这样说,徐氏犹豫了,秦王现下出门见客去了,若是他回来听到那贱人挑唆一番,还不得找自己算账。 踌躇不定之时,北角上梅香院中又传来熟悉的琴声。 一人幽幽道“这七弦琴最难学了,谱子又少,那位弹得这样悠扬婉转,必是下了大功夫了。” 下大功夫 徐氏冷笑,是下了勾引男人的功夫吧。 她甩开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带着丫鬟匆匆出了院门。 秦\王\府不算大,饶是梅香院在北角,若是平时,两个月洞门,一曲水榭,一道浮桥就到了。 可这会儿正下着细雪,丫鬟怕主子脚下滑,小心翼翼扶着徐氏,头上打着紫竹伞,徐氏闷头只管走,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得一句,“到了。” 她还未抬头,伞上的积雪滑落下来,透过鹅毛积雪,只觉得梅香扑鼻,沁人心脾。 再等望去,果然是梅香院墙旁支出来的十来枝红梅。 徐氏冷哼一声,“狐媚。也不知王爷被这琴声和梅花勾来多少次。” 她抓着丫鬟的手,不顾绣鞋是否沾上泥土,快步上了山腰,叩响院门。 不一会儿,门后传来声响,一个小丫头探出头来。 这丫头虽然只有十一二岁,可本就是在王府中服侍的,自然知道几房如夫人中,当属徐氏最厉害。 下一秒,小丫头打了个激灵,垂着脑袋打开门,规规矩矩给徐氏让开一条道。 徐氏瞥了她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左右手都由人扶着,摇摇地往里面走。 梅香院房子不过四五间,可院子极大,秦王喜在院中看书,为防突然雨水,院中用茅草仿古搭了个凉棚。 徐氏刚院子,就瞧见红梅树旁,那狐媚坐在草棚下,一张紫檀盘枝案几上座着汝窑香炉,焚的是沉水,古琴看着也像是仿古做旧的。 啧啧。 看起稀松平常,实则懂行的都明白,其间一草一木都价值不菲。 至于,那狐媚身上穿的大红皮氅,不是说王爷喜清新淡雅吗,连徐氏自己挑衣服都尽量以浅色暗色为主,怎地她就能穿红色,还 还穿得挺好看。 徐氏在衣袖下捏紧了指尖,走近再看那狐媚,却见面上带了一张面纱,只能看到一双眼睛。 饶是存心来找茬的,徐氏也不得不在在心里叹服一句,这双眼睛果真动人。 眼尾微微上翘,不似一般美人的杏眼,而是人门常说的丹凤眼。那眼珠黑油油的还透着亮,犹如夏天吃到的西域葡萄,能滴出水来。 小丫鬟先一步在那人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慌忙站起身来,盈盈福身,行动里带着一丝怯弱。 这会靠近了些,徐氏才看清她眼下还有一颗小小的淡红色的泪痣,更显处处可怜。 那人抬起头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徐氏,被她这样望着的徐氏那腔火气莫名消了不少,总感觉面前的人可怜可爱起来,总感觉自己要做恶人了。 额我是干嘛来了。 徐氏立马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妹妹怎么称呼” 那人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动,柔声颤颤道“妾身,小字青青。” 唔声音也好好听。 徐氏暗自捂住了心口,出谷黄莺,不过如此,比瓦舍里的歌女还好听。 等等 徐氏别过头,暗暗自问你到底干嘛来了不是要给下马威吗 她拾掇了一下表情,转过头来,道:“青青妹妹来了这么久,也不跟姐妹们走动,所以她们派我来接妹妹过去喝茶呢。不知妹妹可否赏脸呢” “这”青青迟疑片刻,“王爷还没回来,我不敢去” 瞧瞧,瞧瞧,这逆来顺受的小家子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她怎么样了呢,徐氏这般想着,脸上也不好看了。 小丫鬟这儿将一个手炉递给徐氏,道“夫人,不如去屋里说罢,这里冷呢。” 徐氏接过手炉,留个眼神给青青体会,大摇大摆坐到了堂屋首位上,青青垂着头跟在后面。 丫鬟将引枕放在徐氏肘下,徐氏接着开口,“妹妹想必是从乡下来的。” 青青半边屁股嵌在绣墩上,细声回答“小桥村来的。” 果然是小地方,小得徐氏压根就没听过。 她尽量不去看青青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佯装耐心道“是否是第一次到汴京” 青青点头。 “唉”徐氏叹了口气,“这就不怪妹妹了,毕竟是小地方的人,怕生也是常有的,不想我们,已经是刷了漆的老黄瓜了,是吧” 她朝几个丫鬟笑了笑,屋里几个丫鬟也附和着笑,可嘴角海没扯到合适的角度,徐氏跨下脸来,几个丫鬟的笑意卡在喉咙里,生吞了下去。 “不过呢,”徐氏接着说“王府里的几个姐妹是最和气不过的了,即便王妃不在了,后院也从未有什么黏酸吃醋的事发生,妹妹不必害怕呢。” 青青闻言,又点了点头,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眼中似乎还含着泪。 徐氏心道这人是真傻啊,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会就坡下驴 “那妹妹可否赏脸呢” 青青双手缴着手帕,红了眼睛,“王爷不回来,我不敢做主” 徐氏听了这句,非但不生气,还很满意。 实则不去更好,不去才好借题发挥呢。 她再次劝,“姐姐也是好心啊,妹妹还长长久久地在这住下去,总不能永远不与我们交往吧。” 青青咬唇不语。 “还是妹妹独得王爷宠爱,不把我们看在眼里” 青青猛然抬起头,连带摆手,“没,没有” 啧啧,瞅这小模样啊,连徐氏都觉得可怜起来。 她站起来道“罢了,妹妹不去就算了,且改日吧。”说着她站直身子让那小丫鬟过来系斗篷。 那小丫鬟朝青青看了一眼,青青点头,小丫鬟上前来伸手过去,却不想衣袖一扫。 哐当一声。 徐氏的手炉被小丫鬟碰倒在地,火星子全溅在徐氏的斗篷上,一个大窟窿伴着好几个小窟窿。 一件上好的斗篷就这样废了,徐氏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堆起怒气,她静了半响,任由小丫鬟跪地磕头,赔礼道歉,都不管用。 她酝酿好情绪,准备瞪丫鬟狐媚主子一眼,可情绪还没到眼中呢,那青青已然清泪满香腮了。 等等等。 这是唱哪出啊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那个”徐氏上前两步,抬手想去拉青青的手,准备再次蓄力发火,哪知刚碰到她的衣角。 青青哎哟一声,捂着脸颊倒在地上,好像无形中被人打了一巴掌。 徐氏: 院子中来一把熟悉的声音,“翠娘,这是怎么回事。” 徐氏头皮发紧,四下看去,她不过是烧了一件斗篷,而梅香院主子丫鬟哭了一屋,怎么看都是自己个儿仗势欺人。 徐氏不由地哭丧了脸王,王爷,我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棋子 秦王低头从廊下进屋,带着满身的冰雪寒气,徐氏打了个寒噤,看着他家王爷如玉的面庞,扯出一个微笑,“王爷,妾身是来请妹妹过去喝茶的。” “喝茶”秦王脱下皮氅,将青青扶起来,低声问“是真的” 青青望着秦王,一滴泪滚到腮边,看了看徐氏,最后咬着嘴唇低下头,嗯了一声。 徐氏满脸黑线,嘴角完美的微笑也僵硬了怎么感觉好像不对劲。 秦王道“我记得我吩咐过,青青身子不好,不能见外客。” 可她明明方才还在下雪天在院中弹琴啊 徐氏按下心中的咆哮,赔笑道“既然进门了,就是自家姐妹,怎么能是外人呢。是不是啊,王爷。” 徐氏用手肘拐了拐秦王,像以前那样撒娇,后者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我两不熟。 徐氏 她干咳一声,退后站好,暗忖也是,王爷去了封地这些年,大家都生疏了,说话要有些分寸。 徐氏转向青青,道“我只是与妹妹说了两句话,至于斗篷,都是丫鬟的不是,对不对” 青青半张脸躲在秦王肩后,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大眼睛眨巴眨巴,轻扯了扯秦王的袖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教好丫鬟,弄坏了姐姐的斗篷我” 说着她嘤嘤哭泣来,徐氏半张着嘴,这狐媚跟我玩这个套路 秦王道“不过一件斗篷,坏了就找管家再要一件,或者新作一件,也不打紧,何须为这点小事拌嘴” 徐氏冤枉,“我没拌嘴。” 我甚至连话都没说两句啊王爷 “嗯”青青附和,“姐姐确实被没跟我拌嘴,都是我,都是我” 徐氏实在听不下去,上前一步,喝道“你有完没完,我好心好意请你去与姐妹们聚一聚,你装清高也就罢了,现在又在王爷面前装柔弱” 秦王皱眉,挡身在面前,喝道“越发没规矩了,嚷什么嚷” 被他这一句低吼,徐氏气势灭了一半,但还是不肯退让,指着青青的鼻子,自己也红了眼眶“王爷,分明是她在这里卖弄,我真是好心啊。” 秦王淡淡道“是热心,还是找茬你自己知道。” 徐氏一愣,恼羞成怒,但在秦王面前又不好怎样,只是双眼盛满怒火,死瞪着青青。 青青秀眉紧蹙,与之对视一眼,突然捂着额头,呜呼一声“哎呀,我头痛病又犯了。” 话音未落,人就倒在秦王怀里,这一派行云流水的操作把徐氏震惊了,秦王一副我现在没空管你的表情,徐氏见好就收,说句先退下然后走的没影没踪了。 等院门关上了,秦王看着怀中那个紧闭双眼的女子,无奈笑了,“人都走了,快起来。” 青青睁开左眼,瞥了一眼,果真屋里就剩下他二人,她呼地翻起身来,拍拍胸口,撩起裙子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秦王在对面坐下,青青那杯茶还没递到口中,见他端着浅浅的笑意,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将那杯送到秦王面前。 “无妨。”秦王道“你吃。” 青青笑嘻嘻仰头饮下,一抹嘴道“你可算回来了,我早就说,不想住进王府。” “如果我刚回来就带人在外面安了院子,只怕麻烦更多,青娥。” 原来那青青叫做裴青娥,是秦王养在姑苏的姑娘。 裴青娥道“可她们要是每天来一遭,我可经受不起。” “放心,经过翠娘这一事,她们不敢在叨扰你了,我手下的人还是懂规矩的,不会在外面乱说。” 再者,裴青娥这人,秦王还是了解的, 一开始,姑苏那边来信说,裴姑娘不好管,秦王还不信,等见到了本人,秦王才明白什么叫表里不一。 论长相,裴青娥长得是那般娇弱,但其实她胆子极大,仿佛在落水时不光失忆了,还把“怕”这根弦磕断了,再厉害的嬷嬷、师傅都会被她磨得没脾气。 好在她身子单柔,说话声甜,不论是男是女,对她的第一印象都特别好,忍不住亲近呵护。 就这一点,也不枉秦王将人藏在姑苏,训练了这几年。 “那这个呢”裴青娥指了指面纱,“我可以脱了吗” 带着面纱是为防止这府中有人记住裴青娥的相貌,日后她若进宫了,生出事端。 而此时反正房中也没有其他人,秦王开恩,温和道“摘了吧。” 裴青娥取下别在耳后的珍珠扣,面纱滑落,露出白皙的脸蛋,在一双眼睛的衬托下,真可谓是佳人绝色。 风炉中的水适时烧开,水汽氤氲间,秦王细看她的容貌,当真是比那日在觅江畔捡到她时,还要令人惊艳。 人说女大十八变,五年过去了,她的容貌也比少女时期不大相同,面相更加明丽大气,眼中却透着天然的娇憨。 正如她现在歪着头,轻启红唇“王爷,我知我生得好看,从姑苏到汴京,你也看了一路了,竟不觉得腻吗” 秦王低头一笑,“美人每日千面,自然不会觉得腻。” “王爷不觉得腻,我都腻了。”裴青娥打了个哈欠,“不是说会引荐那位公子给我吗到底什么时候呢” 秦王道“我来正是跟你说这事,这月十三,是个好日子。” 本月十三么 裴青娥掰着算日子,也没几天了。 她在姑苏那小院子里待这么久,就是为了接近这位宋公子。 裴青娥对自己长得美这件事有深刻的正确的认知,也明白她对秦王对最大的价值,就是这张脸。 对于普通人,裴青娥或许勾勾指头就能手到擒来。 可这位宋公子,不是普通人。 大周的子民都知道,大周的国姓便是宋。 而秦王自然也是姓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先帝最小的弟弟。 就是这样的实在亲戚,对面这位温润的王爷正盘算着把裴青娥当作一枚棋子,安排勾引他的大侄子,当今的皇帝陛下。 至于目的,是为了让裴青娥调查一个女子的死亡。 这个活计,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说简单,是因为后宫三千女人,秦王要查的这个人有名有姓,是先帝大名鼎鼎的宸妃娘娘,先帝为了她干了多少件荒唐事,暂且不论。 光御史台那些大臣弹劾宸妃及其母家,劝谏先帝不要私昵后宫的帖子,就堆成了山。 可先帝不听啊,愣是把这个舞女出身的娘娘抬举到无人可比肩的地步。 就这样一个受尽宠爱的妃子,突然暴毙,并且已经死了五年了,要查她的死因,谈何容易。这就是难的地方。 按照宫中的说法,宸妃是心梗而死。 而秦王怎么也不信,因为宸妃身体康健,从未听说过有隐疾的。 他这般热衷于调查此事,甚至不惜专门培养裴青娥,让她感觉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 果然,相处渐熟悉后,秦王对她吐露,他爱慕宸妃许久。 说到这里,裴青娥忍不住问起宸妃的年纪,秦王望着远处,悠悠道“若娘娘还活着,也有四十了。” “那冒昧问句,王爷多大了” “还未到而立之年。” “” 裴青娥想,这里面一定有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恩,一定是这样的。 可要查一位死去多年的娘娘不一定要成为皇帝的女人,当个宫女或者女官也是可以的。 这就要说到,当今圣上,他不同之处。 据秦王所说,禁内几乎人尽皆知圣上不近女色。继位近五年,后宫寥寥可数。 一般先帝还在丧期时,皇帝确实不能沉湎于男女之事,陛下不进后宫还能理解。过了大功期,若还不上点心,可能是有心装装孝贤,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也是,本朝讲究以孝治天下,人之常情。 若过了一两年,还没动静,那可能是宫里的人不合心意,那就该选秀了吧。 不,陛下忍了五年,后宫还只有当初太后指定那一后一嫔。 裴青娥听到这里,心凉了半截,眯着眼想:这人该不会是太监吧。 “这你放心。”秦王老神在在,“我曾见他偷偷看鸳鸯春宫图,可见正常着呢。” 裴青娥一口茶喷出来。 仔细想来,秦王说的有理,宫门深深,要成为女官,需攻略成千上百个女人,但要成为妃子,只需要攻略一个皇帝就够了。 真乃一条捷径也。 若问裴青娥无缘无故,为何要受秦王摆布。只因在她的记忆里,不知染了什么大病,一觉醒来记忆全无。 别说家世亲朋,连姓甚名谁都想不起来了。 按秦王所述,裴青娥是个孤女,承蒙王爷出手相救,送到姑苏细心调养。在外人面前,她是裴老爹的女儿,关起门来,所有人都恭敬称她姑娘。 她才明白,这是有人要栽培自己啊。直到见到下江南的秦王,裴青娥一度以为,是为了给王爷养小妾。 后来才知道王爷才是在为别人培养小妾。 裴青娥曾逃跑过几次,一次刚到村口就被抓了回去,人人都知道裴家女儿身子病弱,怎么跑出来了,赶紧给送回去吧。 真是热心的群众啊。 后面几次,裴青娥捡了晚上逃跑,在小巷子里藏了一夜,翌日一开城门就出去。 想得挺美,秦王的人就在城门楼子下等着,拿着画像说自家的丫鬟偷了东西跑出来了。 等裴青娥回去,伺候她的嬷嬷丫鬟并小厮,都被打个半死。 这样鬼哭狼嚎的血淋淋的惨状,秦王还能坐在一处安然饮茶,语气和缓道“你跑一次,他们就遭一次罪。” 其中最小的一个小厮,才八九岁,最会给她梳头的,也会讲笑话。 每每裴青娥闷了,他总能搜罗出好玩的笑话来,逗她开心。可现下他被打的皮开肉绽,屁股上没一块好肉,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哪怕胆子再大,裴青娥也不敢跑了。 后来她便学乖了,也明白了,除了不接客,她似乎跟落在窑子里的姐儿也没什么区别。 嬷嬷什么都教,针织女红,吃穿礼仪,琴棋书画,似乎励志把她培养成为一代佳人。 但她不聪明,又比较懒,那些东西左右只有七弦琴弹得还能上台面,其他的马马虎虎。 秦王还算有良心,没有苛待她,也不逼着她学通透,能懂一些就可以了,毕竟要像个小家碧玉。 太面面俱到了,也会露出马脚。 裴青娥懂得,秦王除了要查宸妃的死外,还要在皇帝身边安上一个能吹枕边风的人,只是不明说罢了。 但秦王还是承诺,“等宸妃的事了了,看你愿意否,我可以接你出来。” 说的好听,皇宫是你家大院啊,说进就进,说出就出啊。 裴青娥没放在心上,承蒙秦王殿下豢养一场,她得识趣,得给人办事啊。 只是这陛下对宫中这么多佳丽都看不上眼,能瞧得上我 裴青娥对此表示怀疑。 秦王却极有信心,他温柔一笑,道“放心,我来帮你布一个天衣无缝的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布局 十三那日,因刚过腊八,汴京满是热闹之景。 出了朱雀门,直往南去,丞相丁慎的宅院就在州桥旁那道高墙内。 正门处,抱病的丁慎披着斗篷,将贵客一送再送,他抬头望,暗云压顶,随后道“又要下雪了,陛下请在家中坐坐,雪停了再回宫吧” 那个他称陛下的年轻公子,身穿月白袄,肩披青色绣金线大氅,背脊挺拔,负手而站,细雪点缀,满身富贵,果真是当今圣上。 宋祯道“已坐了半日了,叨扰许久了,丁相且好生休息吧。” 丁慎已经劝说再三,宋祯十分坚持,他只能带着家下仆人,下跪恭送,宋祯立刻伸手虚扶起来,道“今日,朕本就是微服出巡,丁相不可再行大礼了。” 丁慎颤巍巍起身,目送宋祯骑马离开。 行了一里地,还在丁慎宅院墙下,宋祯身旁一个十八九岁的公子哥道“皇兄,丁相家可真是大啊。” 宋祯笑笑,充耳不闻,那公子哥打马近身来,“皇兄,离回去的时辰还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去转转吧。” 一行人已经到了相国寺地界,集市逐多,沿街商铺夹道而来。 再往下走,接近十字大街,当街水饭,叫卖声不绝于耳,让人目不暇接。 街上买年货的商贩支起了雨棚,棚下放一张大木桌,上面陈列着对联、门神、桃板、桃符,还有各色钟馗面人、糖人,引来一堆小孩流哈喇子。 几个小孩马前马后窜绕,丝毫不怕,更胆大的还要去扯马儿的尾巴。 宋祯怕出事,便道“下马转转吧。” 那公子哥回头传命下去,众人下来牵马行走。 雪越下越大,人却不减少,办年货的男人妇女摩肩接踵,大周没有宵禁,傍晚到来,干了一天活计的人才得了空闲。 勾栏瓦舍,酒楼脚店,街头巷尾,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 宋祯一路看过去,这条街左手边是熟食,有烧鹅肉、卤猪皮、麻辣兔头、水晶虾饺、双椒鱼头、清蒸螃蟹等等。 右手边蜜饯甜食,有糖炒栗子、白砂糖麻团、枣泥糕、蜂蜜樱桃,姜丝话梅、龙须糖。 另外还有热汤面、猫耳朵、米粉米线等等,林林总总,其类别并不必宫中膳食少,可谓目不暇接。 走完这一段路,一间四层高楼立在路旁,匾额上书“会仙楼”。 楼上彩幡招展,红灯如霞,人影攒动,琴声幽幽,透过风雪而来。 廊下招酒娘子整妆以待,见了宋祯等人,娇滴滴唤他们进来歇脚吃酒,搪搪雪气。 大冷天的,娘子们还是单薄衫裙,顶多加了件褙子,腰肢如柳,形如轻燕,眉间一点朱砂红,是大周正流行的审美。 宋祯眼瞅着他那堂弟,见美景美人,眼睛都直了,心想这小子必是要停下来,喝一杯了。 正想着,耳边有人提议“皇兄,走了这许久,你想必也冷了,进去坐坐吧。” 果然如此,宋祯轻笑,“随你吧。” 公子哥喜笑颜开,纵步到廊下,将身上的大氅递与小娘子,笑着问“可有雅间” 小娘子看了看这行人的派头,尤其仔细打量了宋祯的相貌和身形,登时红了脸,娇声道“二楼有雅间。” 宋祯等人由酒博士和两位小娘子引路,上了二楼,往下望,只见天井院中,还有假山曲水,好不雅致。 楼层之间有飞桥相接,房中香气缭绕,珠帘遮眼,灯烛明暗,都恰到好处。 宋祯与那公子哥处一屋,余下等人在隔壁,小娘子还要带着往下一屋,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叫住她,说不必了,并将两锭金子递与她,道“二楼南回廊这边,我们都包了。” 小娘子接过沉甸甸的金子,咽了口唾沫,偷偷打量这些个侍卫,个个标致俊秀,一看就是不凡普通的有钱人家。 她试探着问“二位公子可要陪酒娘子我们这里有西域来的胡姬,也有高云国来的,会投壶射箭,还有江南来的歌女,一个赛一个的好,要是不嫌弃” 那侍卫冷冷一眼,小娘子把“我也可以”咽了下去。 正要下楼时,珠帘后面的人低语一句。 侍卫转头传话,“方才那弹琴的人很好,请再弹一曲。” 小娘子领命,抱着金锭子,找到掌柜的。 掌柜的正在楼下隔间中与人算账烤火,他不是没见过出手阔绰的。这会仙楼在东门大街也是首屈一指,三两个菜再加上好酒和歌姬娘子,一顿下来消耗个百八十两,不算什么。 但还没点菜,单打赏招酒娘子,出头就两锭金子的,不是冤大头,就是真贵人。 掌柜的在小娘子耳旁低语几句,小娘子皱眉,“干什么偏找她我们也会弹琴。” “我的姑奶奶,人家钦点的,快去吧,回头给你买好脂粉。” 小娘子憋着嘴,到了后院,敲开一扇木门,厢房中有人问“什么事” 小娘子道:“裴姑娘,掌柜的请你过去再弹一曲。” 厢房中静默半响,一会儿木门向内拉开,裴青娥一身半新的绿色衣裙,乌发上没有半点装饰,素脸被屋中半截蜡烛映得莹润如玉,柔情尽显。 小娘子心里的不忿之气,再看到这张脸后都烟消云散了,不自觉放低了声调,“裴姑娘,再辛苦你一回,掌柜说你刚刚弹得好。” 裴青娥咬唇道“可说好了,一天只弹一曲啊。” 小娘子讪讪,扣扣脸颊,“说是这样说的,但是刚刚来了一位贵客,点名要裴姑娘弹琴。” 裴青娥一愣,“他认识我” “认识倒没有。”小娘子说,“那个公子是被姑娘的琴声打动了。” 她见裴青娥还在犹豫,眨着眼睛笑眯眯补充道“是个极其俊俏的公子哟。姑娘若得了青眼,还怕没钱看病吗” 裴青娥眼神黯淡,小娘子一时忘了,她可不与其他娘子相同,裴青娥是平民人家,为了看病上京来,弹琴是为了补贴银钱的,反正现在还没有入歌舞一流的贱籍。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裴青娥道“你且等等我,我去拿琴。” 她回屋,小娘子听她与房中的老爹低语了几句,片刻后报着一张七弦琴出来,面上带了白纱,头上也簪了一根银钗。 小娘子可惜,有这样的美貌,却不用上。 裴青娥整整衣摆,柔声道“有劳你了。” 二人穿过立在廊下、梯上诸多男女客,往二楼去,裴青娥所到之处,引来众人注目。 一男子本倚在柱子上吃酒,裴青娥从身旁过,他便光顾着看美人了,脚下一空摔到池子里,大家哄笑一场。 裴青娥涨红了脸,将哄笑声强行抛在脑后,终于到了二楼南回廊下。 掌柜的已经遥遥地给她收拾了一间房,与宋祯的雅间相通,只是有数道帘幕遮着,看不真切。 小娘子点燃一支香,做了个请的动作,裴青娥深吸一口气,玉指在琴弦上拨弄几下,而后充小娘子一笑,示意调音可以了。 小娘子颔首,退后下来,跪坐一旁。 酒博士刚好温了热酒,给宋祯倒满一杯,轻声回禀“这就是方才弹琴的姑娘。” 话音未落,一串古朴清幽的琴声传来,宋祯瞬即皱眉。 巴山夜雨 这巴山夜雨相传是唐朝玉真公主感悟李商隐的夜雨寄北所著,其中年月真假已经无可辨析,曾被前朝皇帝收入宫中,前朝国破,到了本朝,曲子已经失传了。 虽有副本,但也残缺不全,现珍藏在宫中的挽乐楼中。 对于此曲,宋祯只听过开头一段,一串琴音模仿秋雨打芭蕉,印象尤其深刻。 他一直认为真本不说已毁,也应藏于某个名士家中,平民旁人是断不会弹的,没想到在这闹市酒楼中听到了。 再听下去,应该是表诗人对妻子绵延不绝的思念,那琴音婉转流畅,丝毫没有生涩之处,让人不禁怀疑,弹琴的人拿到的就是真本。 宋祯侧身吩咐侍卫,“去打听一下,此女是什么来头” 方才那侍卫拱手领命,正要去时,一直在宋祯身旁的年轻公子,站起来道“我也去看看,琴艺如此高超非凡的姑娘,是何等姿色。” “祁儿。”宋祯叫住他。 宋祁何曾被他叫住过,他推着侍卫往帘幕后的裴青娥走去。 此时,裴青娥正弹完最后一调。 宋祁鼓掌而来,在一道帘幕后站定,清清嗓子,朗声道“姑娘好琴艺,我六哥十分钦慕,是否能前去一叙呢” 他在中间站着,说话声宋祯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揉了揉额角。 原来他冠礼之后,好些大臣都想举荐自家的女儿眷属进宫侍奉,有会写的,会画的,会说的,会唱的,简直要搜罗全天下的女子塞进皇宫了。 这一出又不知是哪个大臣精心安排的偶遇,无非想唱一出公子佳人,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戏码。而朕岂是那等俗人,蠢到任人下套摆布 思虑至此,宋祯开口“祁儿,回来。” 宋祁不理会,对裴青娥说“我六哥矜持的很,嘴上说不要,其实已经派人去打探姑娘了。” 裴青娥还没答话,宋祯催促“陈祁,要走了。” 陈是老王妃的姓氏,出门在外自然不能暴露身份,宋祁听见陛下唤全名,不敢再闹了,啧啧叹息“姑娘,我等改日再来。” 说着歪头从帘幕缝隙中搂了裴青娥一眼,只一眼,顿时已经酥了半边,怔在原地。 太监公公近身传话,催促宋祁,他气恼回来,对宋祯说“可真是个绝色,皇兄都不看看” 宋祯披上皮氅,眼睛一瞥旁边的滴漏,宋祁知道时辰晚了,垂头丧气跟在后面,小娘子提裙去送。 裴青娥等人走了,收拾了琴,也要下楼,刚走一步,却不想石榴裙被人踩住。 她惊恐回头,但见一张油腻腻的脸,从帘幕后转出来,喷着酒气的道“小娘子,方才弹得好,再给本公子弹一曲如何” 裴青娥扯扯裙子,心中慌如擂鼓,但面上还是尽量平静,“请公子移步,我今日不再弹了。” 那人打个饱嗝,道“刚才那伙人让弹,你怎么就答应了” “刚才已经是破例了。现在不弹了。” 那人啧了一声,叉腰道“装什么清高,你可知我是谁叫你弹是看的起你,怎地给脸不要脸” 裴青娥看了他一眼,脸上怯怯的,心中早已张牙舞爪地骂道老娘说不弹了,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 秦王在三楼雅间看着,闹事的人出来得突然,实在不是他安排的,旁边的下人见裴青娥被拉拉扯扯,提醒一句“姑娘受委屈了,要不要小的们下去” 秦王摆摆手,含笑,“不必了。且看戏吧。” 宋祯还未下楼,听到身后的争吵,心中一动。 怎么现在戏码又要改成英雄救美了吗 他冷笑一声,也太小看朕了,朕能中计才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尴尬 裴青娥用力去扯裙子,那人却更加放肆,两下拉扯,素裙被撕下一块来。 她大窘,抬头瞪着秦王的所在,后者往后一撤,融进烛火的阴影中。 楼上楼下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唱主角的男子越发得意,上手要去抓裴青娥脸上的面纱,幸好被两个酒博士抱住腰,嘴里说着讨好求饶的话,心里念着掌柜的赶紧上来 男子的手下见此情况,照着酒博士的屁股踢了一脚,两人摔了一个狗吃屎,满堂哄笑,还带着回音。 未等笑完,裴青娥一手抱着琴,一手用力掴了那男子一巴掌,他本就喝了酒,猛地被扇这一掌,一时间竟愣住了。 等堂上堂下,再次爆发出戏谑的笑声,他方回过神来,恼羞成怒,伸手想去抓住裴青娥。 裴青娥顺势往后一倒,跌坐在地上,期期艾艾道“妾身并不是歌舞伎,弹琴不过无奈之举,公子何必强人所难” 宋祯在一楼看到这幕,挑了挑眉。 掌柜的跑出来,催促几个跑堂,“快,丁三公子又喝醉了,快去把人请下来” 宋祁咦了一声,抓住一个跑堂道“丁三公子,哪个丁三公子啊” 那跑堂着急上楼,匆匆道“还能是哪个汴京城里有头有脸敢在会仙楼里闹事,只有宰相家的三公子了” 宋祁松开人,喃喃道“原来是他。” 丁允虽然人称少三公子,但在上头的是两个姐姐,他行三,却是丁慎比眼珠子还金贵的独子。 听闻丁允在汴京城中拈花惹草的事没少做,却从未翻船。 天凉了,也该让他翻翻船了。 宋祯招招手,那侍卫过来,他淡淡道“若君,他吵得很,把人赶走。” 方若君拱手,足尖一点,纵身间已经到了二楼。 三楼雅间,秦王的侍奉拍拍巴掌,赞叹道“王爷怎么知道陛下一定会出手呢” 秦王笑笑,不说话。 在几个跑堂还跟丁允的手下纠缠不清时,方若君把丁允提溜到墙角,隔着几重帘幕,让人瞧不见,保得他三分颜面,“三公子,适可而止。” 丁允的酒被闹的醒了大半,坐在地上,扬起脸看到一张标致的面孔,他盯了半响,才道“方若君” 方若君双手环抱,冷冷道“要我朝上参你一本吗” 丁允攀着墙根站起来,嘲笑他,“小小侍卫亲军都虞侯,从五品官,参我我爹,我爹他” 他打了个嗝,扯着嗓子,“一品大员” 方若君没打算跟他拼爹,他拿出腰间宝剑,丁允缩着脖子,道“你,你要干什么” 方若君抽出宝剑,寒光照眼,丁允浑身颤抖,缩在墙角说不出话来,方若君道“先帝所赐的龙泉剑,够不够” 丁允点头如筛糠,“够够够” 即便有再大的胆子,丁允也不敢得罪尚方宝剑,他召集了手下的家丁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客房。 方若君收了宝剑,转头走到裴青娥身旁,她已经缓缓站起来,低垂着头道谢。从这个角度方若君能看到她一些面纱下的容貌。 其实不必看到脸蛋,只是那双眼,足够他浑身一震。 此女好生眼熟 方若君的震惊在出门后还缓不过来,这女子长得太像他死去的妹妹了。 方若君的父亲是涿州刺史的方琮,乃是开国将领方子沧的后代,世代镇守大周与高云国的边界要塞涿州。 五年前,高云国发起了一场战争,大周战败,和谈时高云国使节提出和亲,先帝应允,嫁的就是方若君的妹妹方妙柔。 出嫁那天,天气大变,可怜妹妹跟着送亲船舶葬身觅江,死的那年还不到十五岁。 方若君一路沉思,引来宋祯侧目,他问“若君,你怎么了” 方若君看向宋祯,他还记得当年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宋祯带来册封妹妹为郡主的圣旨,亲自于重县港畔送亲。 二人一同站在江边,看着婚船出港,亲眼看着船舶沉水,宋祯几乎急到发狂,几人纷纷扑上来,才按住欲要跳下水的太子爷。 方若君记得太子看妹妹的眼神,知道至今披芳阁中还藏有妹妹的画像,可惜先帝一纸诏书,拆散了一对鸳鸯。 可就算再像,人死不能复生。 他犹豫着说“我方才见那个弹琴的女子,她,她有点像” 方若君话在口中,一声声尖叫声传入耳中,举目而望,一条街外红光漫天。 着火了 还未反应过来,一队巡警拿着水桶、竹竿、梯子、火叉等物朝着火的坊巷跑过去。 汴京城中每隔几百步,就设有军巡铺,里有铺兵和巡警,以备意外火情。 东门街是汴京南城繁华之地,店铺甚多,鳞次栉比,虽坊巷之间筑有防火墙,但几日下雪,护城河中结冰,一旦烧起来,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汲水扑救。 宋祯心中忧虑,他记得城中应有望火楼,以观察火情。环顾四周,发现最近的望火楼就在会仙楼旁边。 他道“走,去看看” 一行人到了望火楼下,有小兵要查看令牌,早有侍卫给他看了亲军金牌,那士兵肃穆让开道路,宋祯等人登高望远。 目之所及,一片火海,不光东门街,旁边的几条小巷和街道也烧了起来。 宋祯神色凝重,宋祁也不敢再开玩笑了,足足看了半个时辰,火势得到了控制,又过了一会儿,完全熄灭。 方若君探听消息回来,他回禀道“烧了二十来间店铺和客栈,所幸,没有人死亡。” 宋祯拧紧眉头,他解下腰间玉佩,递给方若君,道“让京兆尹来见朕。” 宋祁叹了声可惜,“军巡铺的人也尽力了,冬天取水本就困难。” 他在说话,可宋祯却没听见,他的目光被近处会仙楼的后院一个窜动的黑影吸引。 黑影趁着四下无人,碍手碍脚打开一扇木门,进了厢房。 宋祯皱眉,这丁允有完没完。 这丁允有完没完。 这也是裴青娥所想的。 外间失火,会仙楼的客跑了大半,掌柜的与跑堂忙着抓着人结账。 正乱着,丁允居然溜进了后院,还进了裴青娥的房间。 裴老爹是从姑苏来的,就是一直在小院里照顾裴青娥饮食起居的人,相传秦王于他有大恩,能抛头颅洒热血的那种恩。 所以他甘愿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当作自己女儿裴青娥,五年来当作大小姐一般的供着。 哪怕面对丁允这个恶棍,也不忘真像个老父亲一样,将裴青娥护在身后。 裴老爹被丁允敲晕了脑袋,扔在墙角。 裴青娥真的生气了,气的是出师不利,想勾引的人没勾引到,却惹来了烂桃花,稀巴烂的桃花。 气的是秦王明明就在这里,却半点忙也不帮,真是狼心狗肺的可以。 丁允满身酒气扑将上来,扯坏了裴青娥的面纱,一张绝美面庞暴露于前,丁允登时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把人揉进怀里,肆意搓弄。 他那浪态丑像,看得裴青娥直犯恶心,隔着张八仙桌与他绕圈圈。 外面都乱成了一团麻,他还有心情做这样的烂事,裴青娥将人鄙视到了天边,口里求饶“丁公子,且别闹了,大火就要烧过来了。” 丁允撅着嘴,对裴青娥说“不必管那些,你我先云雨一番,哪怕作对鬼鸳鸯。” 裴青娥在心里干呕,暗骂秦王的人怎么还不来,难道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个登徒浪子不成 丁允抓着八仙桌的边,急得心里炮燥,见裴青娥怎么都不肯就范。突然停下来,裴青娥不知所以。 哪晓得,丁允开始解药带,脱裤子,转瞬之间,裤子已经退到小腿间。 裴青娥尖叫出声,举袖遮住眼睛。 妈呀,这脱衣解带的节奏真是专业的,看来青楼楚馆没少去。 丁允料定她肯定会被吓住,趁着这个空档,一个箭步把人往怀里搂,口里娘子夫人心肝肉的乱喊。 裴青娥被他推向床边,脑袋嗡嗡作响,丁允一步一步紧逼,淫\笑道“娘子,你就从了我吧。” “从” 裴青娥捧着心口,烟眉微蹙,细汗满额,回头看,往后就是床了,现在已经退无可退了。 “从,我从” 丁允见她松口,大喜过望,将身上的衣服脱个干干净净,也顾不得冷了,张开双臂,呼道:“娘子,快来暖为夫。” 裴青娥嘴角抽动,丁允撅着嘴,闭上了眼睛,往她胸口凑去。 裴青娥身形一动,捞起床上的七弦琴,抡圆了照着丁允的后脑勺,就是一击。 “我从你奶奶个腿” 哐当 丁允晕厥倒地。 裴青娥喘着气,将琴扔在床上,拍拍手掌。 七弦琴是桐木所致,不重,女子也能抡得起来,实乃居家旅行,必备防身之物。 这时,院中传来说话声,听起来有些熟悉,好像是秦王来了。 混蛋,这会才来。 裴青娥将自己的裙摆撕烂,又拿胭脂在眼下按了按,哭哭啼啼蹭到堂屋。 门打开,裴青娥委屈地落泪,开口道 “要死啊,现在才来” 宋祯一愣,脚步停在门槛处。 裴青娥梨花带雨,香泪盈腮,呆呆望着来人。 这,就很尴尬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留意 刚刚在楼中,虽然雅间互通,但吊兰花草,帘幕遮盖,她并不得见宋祯的相貌。 但她确实是见过宋祯的,不是来自于秦王给她看的画像,而是真正的见过,裴青娥心里这样想。 不然怎地这样眼熟。 况且,秦王的画像上,也比不上真人好看啊。 宋祯逆着大火而来,满身烛光玉华,通身气质,贵不可言。身形挺拔高挑不说,脸蛋也这般俊俏。 本以为秦王已经是一等一的俊美公子了,可眼前的宋祯比秦王更多了一分少年气,英姿勃发。 但裴青娥好歹也是受过训练的,怎么会单被一张俏脸迷惑住,下一刻她收回眼神,将衣服拉好,缩在墙角,与晕倒的老爹跪坐在一起,暗自垂泪。 宋祯把此女脸上的做作到震惊,到花痴,再到装模作样的转变,看得明明白白。 可他心中又何曾不是翻江倒海呢。 这张脸,实在太像清河了。有一瞬,宋祯几乎认定她就是清河郡主。 可再一想,清河的长相是小小巧巧的,此人五官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 清河郡主死后,高云国王震怒,大周一时无法找到合适的和亲人选,只能增加岁赐,开放涿州四县,允许两国通商。 作为太子,宋祯那时悔恨自己的无能,又心碎于清河的死,悲伤许久,只能用画像,聊以慰藉。 这在宫里不是秘密,也有大臣找来一些和清河相似的女子,送进宫来讨好。 可她们大都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而眼前这个 宋祯眯起眼睛,只怕又是一个空有相似容貌的。 当下又见裴青娥可怜兮兮跪在地上,宋祯冷笑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戏码吗。 这时,宋祁紧随其后,他说“京兆府尹已经来了,就在外面,皇” 宋祯一巴掌糊在他弟脸上,堵住接下来的话,沉声道“让掌柜找几个人把丁允带出来。” 说完一个眼神都不给裴青娥,转身离开了。 府尹大人战战兢兢侯在楼外,身上的白雪已经化成了水,洇染一片,他脸上有些黑灰,还来不及擦洗赶紧,见到玉佩就立马赶了过来。 他才刚刚上任不到三个月,汴京就发生一场大火,还被皇帝碰见,忖度这辈子仕途就了于此了,仕途都没了,还要脸作甚。 想到这里,府尹挺直了腰杆,动作还未到位,宋祯出来,他又舔着笑脸弯了下去。 宋祯见到府尹,急步向前,扶起了他,温和道“爱卿辛苦了。” 府尹王晗一听,说好的责难呢,发火呢,雷霆雨露皆君恩呢 这是怎么回事呢。 宋祯挽着他的手上了马车,问他道“大火可熄了” 王晗回答:“熄灭了,现在军巡铺的人还在巡逻,就怕复燃。” 宋祯沉思,“爱卿思虑周到。” 王晗捏了一把汗,偷瞄宋祯的神色,道“没了店面和房屋的百姓微臣已经命人安置到养济院去了。” 宋祯道“养济院地方有限,附近的上清宫还空着,不如写张帖子,将上清宫腾挪几间房出来,以施粥饭。” 本来王晗就有此意,但上清宫就算空着,也是皇家道观,岂能随便挪用。如今皇帝开口,还有办不成的事 王晗道“微臣这就去给礼部写帖子。” 他跳下马车,宋祯撩开帘子,又吩咐了一句,“军巡铺的士兵很辛苦,如有受伤,可有补贴” 王晗回答“有,府中有专款补贴。” 宋祯满意,放王晗办事去了。王晗走在路上,心想这几年太后垂帘,陛下只管读书,可能真是屈才了。 没走几步,四个人一个担架把丁允从会仙楼里抬出来,王晗还以为烧死人了,一蹦三尺远。 定睛看躺着的人胸口起伏,显然还活着,走近些瞧,居然是丁三公子。 他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 掌柜的不敢提里间发生的事,只能称三公子是因为人多,摔倒了,磕晕了头。 王晗没有细问,多派了几个人将丁三公子送回宰相府。 掌柜的目送王晗离开,回到楼里面,以往这时正是热闹的时候,可因为突如其来的大火,这会儿客人都走光了。 他走到内院,一人站在其中,不是别人,正是秦王。 秦王问他“人都走了” 掌柜的应声,让放心,都处理妥当了。 秦王这才走进裴青娥的房中,可人还没进去,一个枕头扔了出来。 “王爷” 身旁的人惊呼,秦王并不在意,掸掸衣裳,“不妨事。” 又要进去,这次是一个蒲团。 秦王闪身躲开,他道“气什么” 女人声带着嗔怪和埋怨,“你怎么现在才来,晚一步我就被人欺负了” 秦王走进屋子里,下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裴青娥哭得眼睛都红了,他拿起手绢,想帮她擦擦腮上的泪,裴青娥别过头去。 秦王凝眉,裴青娥不敢闹得过火,伸过脸去,让他擦拭。 秦王将眼泪擦干净,而后缓缓道“你被欺负了吗” 裴青娥抽抽答答,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不行了。我看着呢,不会出事。” 裴青娥吸了吸鼻子,委屈说“可宋公子压根没有看上我,走也不会的走了。” 秦王先是一愣,哈哈笑了,拍拍她的肩头,“宫里莺莺燕燕太多,他五岁就做了太子,见惯了山珍海味,任你再倾国倾城,他看得多了,也就不甚稀奇。” 裴青娥嘟着嘴,“那你还说,他必定上钩,我看是没戏了。” 秦王捏了一把裴青娥的雪腮,道“放心,他肯定会回来的。” 丁允被送回宰相府时,人还没有醒,丁慎看着他烂泥那样,气不打一处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夫人一边帮他顺气,一边命人把公子抬下去,丁慎端着盂盆,猛烈咳嗽,嗔道“你就惯吧,早晚会惯出来。” 夫人不听,带着一大队嬷嬷丫鬟去了丁允房中。 丁慎问家丁,是谁人送公子回来的,可有打赏钱。 家丁回答是京兆府王大人派人送回来的。 丁慎不解,家丁将东门大街失火的事一并汇报,丁慎一惊,面色随即凝重起来,他着人叫管家过来。 乘着这个时间,丁慎匆匆提笔,写了一封信,片刻之后,管家人来了。 丁慎把人唤到近前来,将信交予管家,道“记得,你要亲手送到工部林侍郎手中。” 宋祯回了太后的话回来,就去了披芳阁,方若君踏进门,就看他在端详那副画。 画像上的姑娘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带着少女的稚嫩,一身淡粉色襦裙,清新可爱,巧笑倩兮,见之难忘。 宋祯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看,“若君” 方若君苦笑,“陛下怎知是卑职。” 宋祯回头,道“你任御前侍卫五年了,与朕朝夕相处,朕怎么可能听不出你的脚步声。” 方若君拱手行礼,瞄了眼画像,他的神情落在宋祯眼里,宋祯叹了口气,道“不知不觉,清河走了五年了。” 他问方若君,“你还会想起她吗” 方若君惭愧,他十岁就参军,常在军营里渡过的,平常不过中秋春节回家一堂。 “不过,只要卑职一回家,妹妹就会缠着卑职,要买糖葫芦和泥人,卑职印象深刻。” 宋祯浅笑,“有时候朕真是羡慕你,朕与清河不过惊鸿一瞥,相处不到一月,话都说不上几句。” 方若君沉默,片刻后,宋祯道“那女子长得很像清河,你也这样认为吧” 方若君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点点头,道“卑职打听清楚了,此女叫裴青娥,是跟父亲从姑苏上京来看病的。” “看病”宋祯问道“什么病” “说是寒症,大抵是女子病。父女两个到了京城后,却不想被医馆所骗。那医馆卷钱跑了,现在还没抓到,父女二人没有回乡的盘缠,会仙楼掌柜的与其是老乡,好心收留,姑娘弹琴赚些银钱,好回乡的。” 宋祯颔首,“原来如此。” 他又问“那你怎么看呢,二人如此相似。” 方若君在宋祯身旁当亲卫,看多了各色的姑娘,有些就是冲着想他妹妹来的,其实没有一个比得上。 他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相似之人,也不稀奇,况且那裴氏女模样虽然像,但脾气却不像,口音也是吴侬软语,没有西北口音。” 说到脾性,宋祯想起她在房中的高声怨怼,若是清河郡主,只会勾着他的衣袖,怯生生叫太子哥哥。 宋祯自言自语,“确实,她不会这样。” 只是不知为何,裴青娥眼中噙泪的模样,还是刻于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可否认,此女比清河更有女人味,明丽动人,又不媚俗,对于男子,更有吸引力。 若真是哪位大臣寻来的,不摸清状况,宋祯还真是寝食难安。 于是,他吩咐方若君,“你去查查她的背景,看背后有没有高人支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保护 话说那日丁允被抬回来,他父亲大人动了气,关了十天的禁闭。丁慎身体好转,上朝去了,丁允便如脱缰的马一般,日里夜里都在想裴青娥天仙一般的美貌,那白皙滑腻的身体,恨不能亲手上去摸一摸。 这日饭后,丁允左右无事,想要再去会仙楼,刚出房门,一小厮来报,说有个妇人在后门张望,在与人打听丁三公子呢。 丁允没有放在心上,他惹过的花比金明池中的水草还多,这个妇人是谁,丁允那根没在意,只随口让人打发了去。 那小厮跟在身后,一路赔笑是那妇人说了,若今儿不能见公子一面,就不走了。 丁允掏掏牙缝,啧啧道“给她两个钱,别让她闹到父母大人那儿去。” 小厮道“谁何尝不是这样说的呢,可那妇人铁了心,要等公子出来,否则否则” 他没往下说,丁允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撑起眼皮懒懒道否则怎么样” 小厮不敢大声说,踮起脚在丁允耳边嘀咕了两句,丁允的脸色瞬间大变,耷拉着鞋袜,冲到后门,抬头便见一个极其俏丽的媳妇坐在街角,两只眼一瞬不瞬望着这儿,见丁允出来了,站起来要过来。 丁允暗叫一声姑奶奶,冲到她跟前,叫人拉到一条小巷子了,左右无人了,他才松了口气。 那媳妇娇声浪气,拉扯丁允的衣衫,说些没要紧的话,埋怨他好久都没来看自己了。 丁允却心烦意躁,拨开她的手,勉强安慰了几句,又从腰间拿出一小袋银子,塞给她。 那媳妇脸一僵,道“你当我过来要钱吗” 丁允道“姑奶奶,不然还能怎样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我还能抬你做妾不成” 那媳妇咬着嘴唇,红了眼眶,捂着脸哭了,“这会儿你说这样的话,是谁压我身上死也不肯下去来着,当时不嫌我,现在嫌我有男人了可谁叫我有了身子呢” 别看丁允行事蛮横,其实是个没什么注意的人。 许是从小跟着母亲,又有两个姐姐的缘故,他没什么胆子,性子也犹犹豫豫。 见媳妇哭起来,丁允生怕引来别人注意,好言好语劝和了半天,说了些混话鬼话,让她容自己想想办法,那媳妇答应了,哭哭啼啼走了。 丁允站在巷口,见那女人走远了,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闹了一场,浑身不舒坦,他走出去,接过小厮牵过来的马,最终还想去见一见裴青娥。 丁允到了会仙楼外,现在还不是客多的时候,进门去时,秦王刚好从另外一边走廊出来。 秦王停下脚步,眼盯着丁允大摇大摆去了后院,皱眉问“姑娘回来了吗” 手下算了算时间,回答“应该还没有。” 秦王颔首,背着手出门去了。 丁允到了后院,看只有一个裴老爹在堂屋里打瞌睡,便抓来一个小伙计,问“裴姑娘去哪儿了” 那小伙计知道丁三公子前几天为这闹过,并不敢多管,只说了句出门去了,还没回来,就挣脱魔爪,逃命似的跑了。 丁允无法,要了间靠近后院的雅间坐下,慢慢等裴青娥回来。 秦王并不骑马,背着手一路往外走,前面下人来报,说在汴河的漕运口看到了裴姑娘。 他也不急,沿着运河大街,找到港口。 这里有刚从江南各地送来上的新鲜瓜果鱼虾,船家就在舢板上叫卖,岸上的妇人婆娘扯着嗓子砍价,价钱合适了,就给钱给货。 下人还寻摸,秦王一眼看到了裴青娥,姑娘家家,被一群嗓门极大婆婆与大妈推来搡去,头发松散了,鞋面也脏了,脸色煞白,眼睛红红的。 幸而船头的大叔被吵嚷得头疼,嘴里答应着,手里不敢停下来,实在不耐烦了,便抬头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码头那么多人,朝他伸手,他偏就把最一长溜鲜嫩的藕并一条极肥的鱼递到了裴青娥的手里,鬼使神差的。 秦王饶有兴致,看着裴青娥转过身来,嘴角带着得意的微笑,他也笑了。 可裴青娥刚扭身拐进巷口,就有两三个人也跟着走进去。 看来除了王府的人,还有人也在跟着裴青娥。 秦王的手下想去叫,被他拦住,摇了摇头。 那手下是跟着秦王许多年的袁叔,是当年受太皇太妃所托,出宫照顾秦王的老公公了,这一照顾就是将近三十年,对于秦王的心思他最明白不过。 袁叔道:“那是侍卫亲军,是方若君的人” 秦王笑着点头。 “是陛下派来的那我们不必跟得这么近,免得被他们发现了。” 于是传令下去,让王府的人尽数散去。 秦王站在巷口,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陛下会上钩的,这不,已经派人盯上了。” “王爷自是料事如神,奴才只是怕陛下多疑,事情没有这么顺利呢。” 秦王道“放心,我给青娥的戏码,是绝对的无懈可击。” 他看看日头,打算回去了。 袁叔吃惊,“王爷不再看看吗” 秦王道不必了,临走前让一个名叫凌风心腹附耳过来,交代了几句。 袁叔陪着秦王回去,凌风带着几个人继续不紧不慢地跟着裴青娥到了会仙楼。 她前脚跨进门,丁允后脚就的得了消息。 裴青娥把鲜藕和鱼放在小厨房里,准备给老爹做顿好吃的,压压前几日的惊讶。 哪知道丁允把人堵在厨房,死活不让走。 裴青娥今日本来心情极好,心想着裴老爹假装上京辛苦了,平白无故还被人打一顿,嘴上不说,写家书的时候还在偷偷抹眼泪,心里肯定想家了。 裴老爹与发妻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早年与自己上山看造琴的木材时,不慎滑下山坡摔死了。 但那时裴家住在山里,裴老爹老老实实一男的,什么都不懂,草草将丫头埋了也不知道去官府销户。 此举让裴青娥钻了空子,多年之后,她就变成了裴家身体羸弱,不常出门的女儿。 裴青娥看他写家书,觉得真是委屈这一家老实人了,便带了两块银子打算去街上买点东西,给裴老爹打牙祭。 来回一路,都有人跟着她,老实讲裴青娥习惯了,秦王不好在明面上帮她,时常派人暗中保护她。 她长得好看,在小桥村乃至太仓镇上都有了点名声,时不时就有人上门来提亲,其中不乏有官绅地主之类的,要才的有,要财的也有。 但只要上门一次,第二次就不会再来了,不是裴家门槛高,反正就各种各样的原因,全都是秦王暗中作梗。 那裴家门口卖肉的,街头修鞋的,对门泥瓦匠,都是秦王的人,裴青娥门清。 所以即便此刻被丁允堵在小厨房内,她也不怎么害怕,不说有秦王的人在跟着他,就说丁允本人也实在外强中干,上次一招就放倒了。 裴青娥没有好脸色,连说了两句借过,丁允都欺上身来,舔着脸笑嘻嘻的,大冬天还摇着一把折扇装酸。 小厨房是给会仙楼的下人们热饭吃的地方,在很偏的一个角落,且现在客不多,跑堂们还在睡觉呢,屋里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裴青娥歪着头道“三公子真的不让我吗” 丁允听音,揉着胸口仿佛化了一腔心肝肺,眯着眼睛道“我就不让,就不让。” 裴青娥被他恶心地退后一步,道“公子也不记得上次怎么晕了吗” 丁允当然不记得,他喝得烂醉,还以为自己没站稳,摔倒到哪儿了,哪能记着是被人打晕的。 裴青娥眼睛瞄到墙角边一根极粗的烧火棍的,心里掂量着,是打呢还是叫救命呢。 打了日后必然会被人讹上,叫救命呢名声就不太好了,孤男寡女,说不清楚的。 裴青娥一面盘算着,一面被丁允逼着往后退,她一横心,还是用手一勾将烧火棍弄倒,横梗在两人之间。 丁允没注意她的举动,只看到裴青娥面色酡红,不甚娇弱,他傻笑着就要扑上去,却正好一脚踩在烧火棍上,扑通摔了一跤。 裴青娥闪到一边,趁着这机会,跳到他身上,狠狠踩了两脚,踩得身下人啊啊大叫两声。 叫声引来丁允的仆人,四个仆人将裴青娥团团围住,不说她是个弱女子,就算她有功夫也不能以一打四啊。 丁允从地上挣扎起来,大喊不要放她走,四个仆人将裴青娥越围越紧,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掌柜的不知在哪里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三公子,前面有熟客来了,请你喝酒呢” 丁允没听完就骂道“老子没空” 他揉着屁股走出来,几个人已经走进院子里面来了。 方若君带头,还有好几个神采非凡的公子,都是御前亲军,个个都是贵族子弟出身,彼此都是见过或者认识的。 方若君一身常服,抱着手臂,冷冷道“听说三公子在,我还以为掌柜的框我呢。” 他打量丁允,嘲弄道“小三爷不必这么着急吧,到下人厨房里来找吃的” 丁允被他三言两句呛得脸上没光,另外几个小哥哥跟着打哈哈,丁允再放肆,也不敢在熟人面前丢脸,免得被人传到他爹耳朵里去。 众人拉扯寒暄的时候,裴青娥用手绢捂着脸悄无声息的跑回厢房中。 裴老爹才把家书寄出去,见她这样慌张便问怎么了。 裴青娥顺了口气,把刚才的事告诉了他。 裴老爹不知道方若君为何人,只当还是秦王安排的。 裴青娥却了解,这姓方的是宋祯身旁的亲卫。 方家祖上是开国名将,世代镇守北境,方若君便是方家的子孙,作为皇帝亲卫,是何等忙碌。 现在又近年关,哪有时间逛酒楼。 所以,裴青娥佩服秦王,把事情算的这么准,宋祯还真派人盯着自己了,这是上钩了 凌风趴在墙沿儿下,听着丁允犯浑,裴青娥伺机逃脱,又被堵屋子里,方若君及时出现。 手下问他“我们还不进去吗” 凌风不语,等丁允被方若君和几个世家子弟拉着灌了两壶酒,凌风才让几个人高马大的手下换作寻常衣衫,装作某户仆人家丁,候在一个转角处,隔开丁允的手下,二话不说套上麻袋打了一通。 边打还不忘学秦王交待的话“让你跟我们家公子抢人” “知道裴姑娘是谁的看上的吗” “知道我们公子是什么来头吗” “自己什么样子也不照照,比得上我们公子一根手指头吗” 可怜丁允被套在麻袋里,口里被塞了团布,汗津津的,嘴里恶心身上疼,也不知道打了多久,人晕晕乎乎险些吐了出来。 好容易被下人们解救出来,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浑身骨头如散架一般。 问有没有清来人长相,大家面面相觑都说被人套着头,丁允气的头疼,到底是谁他有数了。是谁三番两次给他使绊子,明里暗里跟自己作对。 不是他方若君,还能是谁 丁允越想越气,喘了好几口,终于抬头望天,从嗓子里面嘶吼道“妈的裴青娥,我要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强娶 方若君冤枉,他见丁允欺负裴青娥,就带人去解围,事后就从前门离开了,全然不知后面发生的事。 宋祯在勤政殿宣见王晗,问起东门街大火一案,两人交谈许久。等王晗走了,方若君进殿内,宋祯一手撑着桌子,揉揉着眉心。 他低声道“陛下是否累了,要不卑职还是改日来报吧。” 宋祯抬起眼,见是方若君,道“其实无妨,这个案子太后已经批示,朕不过问问而已。” 他将几颗鱼食投进硕大的落地青花瓷鱼缸内,见池中金鱼竞相争夺,水花翻涌,缓缓道“现在差不多定性为意外走水,补修的事需得联系工部,剩下的只是程序而已。” 方若君沉默不语,宋祯道反倒微微笑了,“不说这些,前几日让你查的可查到了” “查到了。” 方若君拿出一封信,“这是卑职截下来的裴家家书,看起来没什么疑点,与卑职之前说的基本相符,确实是普通人家,没什么背景。” “噢”宋祯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将剩下的鱼食都扔进鱼缸里,拍拍手接过信来扫了两眼,上面说本想去孙家医馆看病,接过被骗了钱,幸好遇到了老乡,收留在酒楼内,但不忍心上女儿抛头露面卖弄琴艺,希望夫人尽快筹钱来,再谈寻医馆给女儿看病的事。 宋祯道“她真的生病了” “卑职查了父女两个看过的医馆,确实是有寒症,也有开方子的记录。” “巴山夜雨的琴谱呢” “太仓镇西面的山中有个唐时修筑的古寺,到了现今已经败落不堪,最后一任主持与裴家乃是好友。圆寂之时主持将一些收藏赠与他。巴山夜雨的琴谱便是其中之一。” 宋祯又将那些方子和信扫了一眼,就将起掷在一旁,“可惜了,朕还以为她背后有什么故事,谁知竟是这样。” 方若君有些疑惑,“陛下,这样不好吗” 宋祯拿起笔来,写了两个字,“不是不好,只是无趣了些。” 也是。 方若君想,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天生帝王,见世间难见之物之人,纵你再倾城之色,皇帝眼中也不过尔尔。 况且模样有几分像妹妹,打着主意被送进宫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人,不在少数,可到底没一个留下来。 这个裴青娥也不会是例外。 方若君见宋祯要写字,上手给他研磨,宋祯看了他一眼,道“爱卿在想什么” 方若君顿住了,尴尬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宋祯停下了笔,方若君自然不会将刚才所想说出来,他想了想道“只是卑职遇到丁三公子,常去骚扰裴姑娘。” 宋祯凝眉,“他还敢吗” 方若君诚实将那日的事告诉了宋祯,他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其实,御史台也多次进谏,丁相家教不严,大女婿打着老丈人的旗号在京郊占了几十亩农田要给宰相修院子,二女儿善妒,差点打死了夫家的一个小妾,再加上丁允这个” 方若君愤愤不平,“丁家太不省事了。” 宋祯道“丁相主持了几届春闱,朝中有不少人是他的门生,但凡有个什么,都会扯到他头上来,哪怕他走在路上衣衫不整也会被人弹劾。” 他蘸蘸墨水,接着道“他大女婿占了田,是为了给临近的村修井,二女儿差点打死的那个,心术不正,想要谋害她的孩子,已经送到京兆府了,早些王晗还在跟朕说起这段公案。” 方若君哑口无言,宋祯道“所以呢,那些言官的话,得听一半,留一半。” “原是这样”方若君若有所思。 “想凭那几封弹劾的奏章扳倒丁相,”他摇摇头,“太欠火候。” 两人无语,宋祯默默练字,写完了一篇之后,方若君道“那三公子要强娶裴姑娘的事,怕也翻不起什么浪了。” 话音未落,宋祯手一滑,写坏了一个,他豁然抬头,“你说什么” 娶 丁三妻妾都有几房了,居然还好意思说娶 事情的从前前天说起,自从那日被人蒙头打了一顿,丁允又安安分分在家里养了几日,独自养伤的时候容易胡思乱想。 想到裴青娥绝色容颜,居然跟了方若君那个小白脸,想到她那一身雪白的皮肤躺卧在方若君的榻上,想到裴青娥这样的琴艺只给方若君一人弹琴,越想越来气,终于忍不住冲到会仙楼去。 到了会仙楼,先把掌柜的、跑堂和招酒娘子们都关在前面,一个人休想偷溜进来,再将把裴青娥严严实实地堵在后院屋里。 在暗地里监视的方若君和凌风,捧着各自的饭盒都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锲而不舍,有这份心用在读书正道上,干什么有个不成的。 丁允将裴青娥堵在屋里,也不管裴老爹气的跳脚,直言只要裴青娥能跟了他,保管日后吃喝不愁,连家中兄弟姐妹的前途也可不必忧心了。 他给裴青娥许了好处,越说裴青娥是越烦躁,一是春节快到了,她还耗在酒楼里,几时是个头,二是她被骚扰几次,秦王都没能来给她解围,说好的暗中保护。 现在好像只剩下暗中,没有“保护”了。 裴青娥说什么也不从,丁允这会已经叫人准备好了绳子和轿子,吸收前两次的教训,这次不以调戏为主,直接绑了再说。 但说实话,做这事儿他也提心吊胆,出门前母亲还交待说最近台谏父亲的折子太多了,你可不能添乱了。 本着不给父亲添乱的原则,丁允要速战速决,于是一挥手,几个下人拿着绳子冲进屋子来,阴测测道“裴姑娘,只能委屈委屈你了” 裴老爹气的大喊“难道就没有王法天理了吗” 其潜台词是王爷殿下,你老人家要看戏看到什么时候啊 秦王这时刚行到后院门口,里面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袁叔都坐不住了,“王爷,咱真就不进去看看” 秦王没有回答。 袁叔看不懂了,要说自从王妃胡氏去世后,秦王最上心就是这个裴姑娘了,裴青娥在姑苏出了没有自由,要什么有什么。 裴青娥爱耍性子,说话做事有些没大没小,某些事要放在汴京王府任何一个侍妾身上,板子早就不知道挨了多少遭了,可到了裴青娥这里什么事都没有。 袁叔有时候仔细瞧裴青娥的一颦一笑,不得不赞叹秦王的眼光,确实是个美人。 也难怪,秦王能这样纵容溺爱了。 可这几天,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袁叔不是一个真男人,都看不下去了。 毕竟是养了这几年,宠了这几年女人,被这么个玩意儿糟践,不论如何也忍不了啊。 可秦王不但忍了,竟还能沉得住气,在一旁观战,袁叔也摸不准秦王究竟对裴青娥是个什么心思了。 袁叔还在纳闷,那边裴青娥等不到别人来救,只能暂用缓兵之计,用力推开欺身上来绑她的人,喊道:“你要我,也不是不可以” 这边方若君刚要从屋顶上,凌风刚要从墙角下进来,被她这句话吓得打跌。 丁允一展眉头,“你说要怎么样才行” 裴青娥把裴老爹从地上扶起来,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瑟瑟道“除非你八抬大轿娶我进门。” 她刚说完,下人们都笑了,丁允回头瞪了众人一眼,顿时鸦雀无声。 他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可我已经娶了妻子,她是礼部尚书的孙女,我没法再娶啊” 裴青娥站直了腰,道“我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给人做小,不可能的” 丁允有些为难,“姑娘,我是抢人来了,如是要娶你,该下帖子的,你应该明白吧。” 方若君手下的人都禁不住笑出来,他眼神一扫,立马屏气凝神,听裴青娥接着道“既然这样,娶不了我也不逼你,但你就这样把我绑了,我名节还要不要了,我还活不活了。” 说到这里,她抓起桌上的一把剪刀,瞬间比在自己脖颈上,哭道“我还是死了吧。” 凌风按住手中的刀,想着下一刻就要冲进去。 丁允却先开口喊住裴青娥,“别别” 裴青娥逼着他呼道“你再说,我就刺进去” 丁允看着裴青娥雪白的脖子上平白多了一道血痕,退让一步,“罢罢你要怎么着,我依了你就是。” 听到这里,暗处的三拨人都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不必暴露身份了。 丁允好言相劝,裴青娥情绪渐渐平缓,她想了想,趟眼抹泪道:“好歹,置一顶轿子和一些聘礼,抬了进去,不走正门,也得走侧门了。” 丁允听出来,这是不愿意当外室,想当妾室了,本来不算什么的。 可眼下家中事情多,跟母亲说,她未必同意,报到父亲那儿去,又是一顿数落。 后又想想,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什么道理,到时候妥妥当当安排一番,寻一处宅子送进去,她哪里知道是不是宰相府,等生米煮成熟饭,还怕她反悔不成。 思来想去,丁允松口,“行,就依你。” 他命人收了绳子,道“等过了大年夜,正月初六,我就来抬你进门。” 裴青娥松了口气,可算把人哄劝开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丁允上前一步,眼珠子滴溜溜转,盯着裴青娥。 看得裴青娥心里发毛,她弱弱道:“三公子,怎么这样看我怕我骗你不成” 丁允砸吧了一下嘴,实诚道:“我不怕你骗我,我怕你跟那姓方的小白脸跑了” “姓方的小白脸” 宋祯抬眼,以一个奇怪的表情打量方若君,心道怎么这里还有你的事儿 方若君涨红了脸,忙解释“卑职也不知为何丁允会这样想,误会卑职与裴姑娘” 他没有往下说,只是道:“总之,现在丁家的人在会仙楼没日没夜的堵着,生怕裴姑娘跑了。” 宋祯挑眉,终于有了些许兴趣,如听故事一般,追问道:“那她跑了吗” 方若君点头,“跑了两次,都被抓回来了。又不敢报官,现正在家中哭呢。” 宋祯沉思一会,暗忖这是什么戏码,居然真勾起朕的兴趣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春节 眼下各家都在准备过年的东西,丁允消停了,没有再来骚扰裴青娥,就是楼前院后放哨的家丁并不见少,还是孜孜不倦的蹲守,誓将主子的命令贯彻到底。 原是想吊个真龙天子的,谁知等来了绿头王八,大年下的裴青娥也回不了家。 但仔细想想,本来也没有家,又何来一个“回”字。 如此自我安慰,裴青娥要好受些。 由于明日就是初一,裴老爹想洗个澡换件新衣服。 自来汴京,只有刚到王府时洗了一个澡,之后就再也没洗过了。 尤其前段日子,被丁家人闹了几遭,又是摔跤又是砸地的,身上别提有多脏了。 可别以为洗澡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在冬天,即便是在汴京,要洗个澡,要痛快要舒服要保暖,也是难事。 于是便催生了专门供人洗澡的行当,人称“香水行”,那澡堂子也叫“浴肆”。 里面不光能洗澡还有能喝茶,下棋,聊天,还有小子专管搓背按摩,贵的二十来文,便宜的也就十文左右。 其实会仙楼里也可以沐浴,但裴老爹看中了会仙楼隔壁的一条洗浴街,那儿人多热闹便宜,关键离太学国子监等地方不远,来往的都是些学生或文人。 裴老爹虽然没有功名,但总还爱谈诗论曲的,所以想去那地方洗澡。 此时,裴青娥坐在窗下发愣,耳边是忽远忽近的鞭炮声,他老人家拿了新衣服,带着时兴的幞头,并一小团肥皂,都装在小包袱里,安慰道“姑娘,我先出去把那群家丁引开,你也出去逛逛,别老闷在屋子里啊。” 裴青娥不答话,他叹了口气道“做戏做到底,今年我们怕是不能回王府过年了。” 提起这茬,裴青娥好容易平复下去的脾气,腾地又燃了起来。 裴老爹交待了几句,晃晃悠悠往那悬壶的浴所走去了。 门外的家丁见躲了这几天的裴老爹终于出门了,也往前跟了去。 剩下几个等了一会儿,见裴青娥也出门了,还是跟老爹相反的方向,打叠起精神,悄悄尾随其后。 说是悄悄,裴青娥又不傻,哪能看不出有尾巴。 她故意拐来拐去,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群小孩子在路边放炮仗,她瞅准了机会,快步钻进冒起来的白烟里。 等丁家那些下人追过来,已然不见人影了,赶紧往前飞跑寻去。 裴青娥就躲在一条小巷子里,看着那些人走远,拍拍手笑了,转身熟门熟路地找打了一处大宅子。 宅子正门边两头大石狮子,一排八个大红灯笼高高挂,照的阴沉沉的天别提多亮堂,那便是秦王府。 这天可真冷啊,眼见就要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可这会下雪,非得冻坏喽。 裴青娥倚在街角,眼巴巴地望着秦王府门口人来人往,送礼贺春的人,莫名有种自己是怨妇的错觉。 她吸了吸冻僵的鼻子,往后门去。 即便是后门,秦王府的后门也不是旁人能近的,出来进去就要检查腰牌。 裴青娥已然出府了,就不会再保留腰牌。 因此还没靠近后门,就被两个家丁往外面轰,一人刚说道走走走,今日起王府忌针线,不必再来了。 原来秦王和侧妃侍妾们的衣衫裙袜都有绣房绣娘制作,但下人或丫鬟们的衣衫也是要自己打理的。 丫鬟们还好,女人嘛多少懂些女红,能自给自足,而男家丁的衣衫鞋袜之类的,就需要外面的针织女来打理。 这些针织女要么是已经嫁人的,出来做些活计填补家用,要么是家里贫困,不能不抛头露面,维持生计。 那房门这样讲,定是把裴青娥当作那样的针织娘子了。 可话还在嘴里叨咕着,抬起眼皮见裴青娥的模样,看门四个都痴了,其中还包括一个老汉。 只见裴青娥披了一件水天青的斗篷,一头乌发披在身后,头上只有一个素簪子,不见奢华,但雪白如玉的皮肤,冻得微红的鼻尖,尤其是那双如泣如诉的眼睛。 难怪让人看得着迷了。 裴青娥噙着泪,逶迤再次到了门口,轻声道“诸位大哥,我找袁叔,烦请通报。” 那声音别提多悦耳了,众人心里想,这别是秦王在外惹下的风流债吧。 但人也为难,今儿是元旦,秦王拜完了先人,就要进宫赴宴了,袁叔作为管家,这会儿正忙着呢。 再者说,他们都是三等奴仆,哪能跟袁叔说得上话啊。 于是一人道“姑娘,你且请回吧,今天是见不到管家了,他忙着呢。” 裴青娥听完,也不纠缠,点点头往回走,众人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倒先埋怨起自己无能来,美人求这点子事都办不好。 哪知裴青娥走到对街角巷子里,沉了口气,朝空中喊了一句“凌风” 不一时,只感觉后脖颈一阵凉风拂过,她转头,果然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剪影嵌在巷口。 裴青娥叉腰,没好气道“怎么,我不叫你,你就不出来是吧” 凌风道“属下不敢。” 裴青娥背着手走到他跟前,“我要去见王爷,你带我去。” 裴青娥明丽照人,凌风不敢直视,他低下头,道“姑娘,王爷有令,没有他的命令,你不能回王府。” 裴青娥道“那你叫他出来见我。” “王爷在祠堂拜祭,待会就要进宫,也不能出来见姑娘。” 裴青娥被他噎得说不出来话,半天才道“那你要怎么样反正我就要见他。” 她说这话时,正好有一阵穿堂风过,灌进眼睛里,红了眼眶。 凌风嘴笨,见此情况不知该做什么,只能继续低头。 裴青娥退后两步,拥着斗篷道“我很累了,想回去了,行不行” 凌风摇摇头,“没有王爷的命令,姑娘不能回去。”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复而又问“回哪里去” 裴青娥先是愣住了,而后自嘲一笑,转过身去,摆摆手。 “算了,没事了,我这就走。” 秦王从祠堂出来,袁叔已经将新春节礼等都准备好了,翠娘侍奉他换了朝服,送出门去。 大门处,秦王正弯腰进车里,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回头,却见凌风已经站在车边。他问“姑娘来过了” 凌风颔首,“她想见王爷,已经被属下劝回去了。” 秦王又问“她说来做什么吗” 凌风寻思一番刚才裴青娥的话,说些想啊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呢 该不会是想王爷吧。 刚有这个念头,就被凌风自我否决,他做秦王的暗卫已经很久了,裴青娥这个女子的性子他看得太熟悉了,最是精怪。 估计又是闹脾气了,应该是没甚大事。 故而,凌风摇头,“并没有跟属下说什么事。” 秦王含笑,一面整理衣服坐进车里,一面道“她是忍不住了,你跟她说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多些耐心。另外,她禁不起冷,冻坏了又要嚷头疼,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你带她回去。” 凌风领命,消失在街尾。秦王的车往朱雀门走,他闭目养神,车外传来喧闹之声。 忽然有人喊了一句,“好大的雪啊” 秦王打起帘子,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仰头看。 果真有一朵一朵的雪花落在他头上,化在眉间。 他看着街道两旁喜上眉梢的路人,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她回去没有。” 相比秦王,裴青娥却是另外一副心境了,她一人在路上踽踽独行,街上都是往家走的归人,行色匆匆,看得人眼热。 前几天,官府张榜今夜在亥时,天子将在宣德门进行春赐。 所以大家都想赶紧吃完团圆饭,然后去宣德门看热闹。 裴青娥被一个人迎面撞过来,险些跌倒在地上,哪知那人道歉也没说一句,就跑掉了。 裴青娥肋骨被撞得生疼,忍不住用手去揉,摸到肚子上,却感觉什么空了。 她举起袖子,空了 看看腰间,也空了 浑身上下,就只有别在腰带里的三枚铜钱 裴青娥四下张望,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哪还有方才那人的影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还嫌我不够惨,居然遭贼了老天你逗我 裴青娥满脸茫然,终于忍不住跑到附近一家脚店,将最后的三枚铜钱扔给小二,“温一杯酒。” 小二睡眼惺忪,从柜台后探出头来,还以为人人都回家过年了,他忙活一整年也该休息休息了。 结果刚眯着,就被人吵醒,他不禁跳起脚来,想骂一骂这个不识好歹的人,哪晓得这会儿刚好对门挑起一对红灯笼,红光中照进一缕青色倩影来。 小二不过十五六岁,见了裴青娥,眼睛都花了,连忙揉揉,堆起最和善的笑脸,问她想要那种酒。 裴青娥砸吧一下嘴,朝他身后的架子上扫过去,一排酒器和水牌,点了最便宜的那种,道“就那个吧。” 小二给她倒酒,禁不住套近乎问“姑娘怎么不回家呢” 裴青娥端起碗来,咕咚咚,喝了个痛快,一抹嘴干脆回答,“没家。” 小二见裴青娥衣衫朴素,可怜她没钱又除夕流落在外,想了想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碗来,里面有十枚铜钱,裴青娥不明所以。 小儿解释说“姑娘,我们老板说春节期间都可以玩关扑抵酒钱,你要不要手气” 关扑,说白了,就是个赌运气的游戏。 基本上是双方用一物为赌注,十枚铜钱当筛子,铜钱无字的一面为纯。铜钱扔在碗里,数有多少个纯面,纯面多者可以拿走双方赌注。 这个游戏裴青娥在姑苏时常和裴老爹的两个小儿子玩,但她一向很哀,基本上没赢过几次。 但赌博就是这样,总自信地认为能在下一轮翻盘。 可现在她只有三枚铜钱,如果输了,不光三枚铜钱付了酒钱,还得再给小二三枚才行,她可没钱。 小二见她犹豫了,爽快道“这样,第一把我让你,你赢了酒白给你,输了我也不要你的钱如何” 裴青娥被他激起来,左右裴老爹洗澡没这么快,回家也是一人干坐着,还不如玩一玩。 想到这里,裴青娥借着酒气,中气十足“好,本姑娘就陪你玩一把” 集英殿中,宴会刚刚结束。 天子移驾宣德门,按照旧例,亥时要在宣德门向百姓春赐。 所谓春赐,就是将准备好的钱币,洒向城门楼下的百姓,寓意富国富民,与民同乐。 今日元旦,天还未亮,宋祯就出发去祭坛祭天祈福,而后又在大庆殿接受百官朝贺。 傍晚开始,在紫宸殿中端正坐了一个半时辰,看年复一年、千篇一律的歌舞。 此时宋祯已经脑袋混沌,腰酸背痛了,退步染香阁后,稍微想松快一下,礼部侍郎却要觐见。 宋祯揉揉眉间,知道他是过来与之最后一遍核对春赐步骤的,这是作为天子旧年最后一件事,亦是开年第一件事,马虎不得。 为此,再累宋祯也只得忍着乏,他道“让人进来吧。” 礼部侍郎恭恭敬敬拿着一个帖子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两阁托盘。 帖子是春赐的步骤和陛下的贺词,托盘里是春赐的“大礼”。 宋祯打开帖子,只见上面太后已经批注过了,他心口一闷,顿时觉得殿中的龙涎香这般刺鼻。 但他还是把帖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而后微笑还给礼部侍郎,道“爱卿辛苦,安排甚合朕意。” 至于那“大礼”是每年春赐的重头戏,宣德门撒币,说是这样说,但其实天子只是包了九个特殊的红包,交给太监们混在一堆铜钱中,用金簸箕撒下去。 有幸能得到特殊红包的,天子会亲自批阅名单,礼部另有“大礼”相送。 今年的特殊红包,是一枚开国元年所铸的铜钱,距今有百年历史,就看谁能被幸运砸到头了。 宋祯看了那“大礼”是三枚今冬新铸的铜钱,铜钱上印制“乾明亨通”的字样,寓意乾坤明朗,万事顺利。 宋祯很满意,礼部侍郎见皇帝嘴角带笑,他补充了一句,“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此话一出,宋祯笑意略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春赐 “很是新颖,”宋祯颔首,想了想,提笔在一张信笺上写了一个“福”字,交予礼部侍郎。 他道“礼部誊写,放在红包中吧。” 对于皇帝的重视,礼部侍郎倍感荣幸,若是先帝往年的春赐不过匆匆看了,一切都是礼部安排,从未上心过。 但宋祯继位以来,第一年提出参加春赐的人,需从官家子弟推及平民,真正做到与民同乐,第二年提出礼部要备上特殊的红包,并要亲自批阅名单,今年打算御赐福字。 礼部侍郎抬头对上宋祯平和的眸子,顿感天子宽厚仁慈,自己仕途光明,强按住心中澎湃,下去筹备。 他去后,方若君进来,宋祯起身转向内室,一旁的宫女上前来为陛下换衣,宋祯问他“太后那边起身了吗” “还没有。”方若君回答“还在与几位老王妃叙旧。” 宋祯嗯了一声,伸开双臂,宫女在他胸口并腰间整理,他说“巴山夜雨那位姑娘有什么信吗” 方若君抬起头,正好对上镜子中的宋祯,他急忙移开眼睛,“懂得琴艺的人不再少数,卑职听说有些富家公子也垂涎琴谱真本。” 宋祯摇头冷笑,是想要真本,做高山流水知音人,还是贪图美人皮囊,怀着些龌龊心思,只有自己知道。 那盘扣似乎有些紧,宫女尝试许久,还未穿好。 宋祯微微皱眉,被宫女看出了点滴不悦,吓得小女孩跪在地上,连说知罪。 宋祯后退一步,抬手自己扣好,让人起来,外间有太监来报,太后已经摆驾。 宋祯往外走,回头间看到数道幔帐后,管事女官还在原地训诫犯错的宫女,眉眼倒竖,极其严厉。 宋祯喃喃“皇后挑选的宫正,倒是把这些宫女调\\教的兢兢业业。” 方若君立在一旁,不敢妄评。 宋祯向后倒向车中的软枕头,嘴角带着意味浑浊的笑,“爱卿和方琮将军确实很像,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方若君一惊,张了张嘴,却被宋祯伸手打住,“无需说甚,你我还是信得过的。” 车轮滚滚压着宫中甬道望宣德门走,方若君骑马落后两步,下意识去感受车里天子的缜密心思,由不得除了一层冷汗。 信,天子怕是从未给过旁人半分。 裴青娥今日手气尤其好,不光赢了酒钱,还把店小二匣子里的零花钱都赢了过来。 半辈子都没这么幸运过,裴青娥喜滋滋数着台面上的十来枚铜钱,真是比看到金子还开心。 “一个,两个,三个十六个,十七个” 裴青娥将铜钱尽数拢在掌心,笑盈盈说“一共十七枚,承让承让了。” 小二原意是想留美人说两句话的,哪知道她手气这么好,便着实不服气了,他见裴青娥想走了,转出柜台拉住她的衣袖。 “好姐姐,再来最后一盘怎么样” 裴青娥摆手,“我今日乏了,要回去了。” 说着迈腿往外面走,小二闪身将人拦住,他赔笑道“我春节买果子的钱都被姐姐赢走了,姐姐也不给我个机会翻盘吗” “你傻不傻。”裴青娥笑了,“只一把你怎么翻盘,你要输了,又得给我钱。” 小二也笑了,道“姐姐,这把我们赌浑纯,如果我扔到浑纯,那你赢的钱都得归我,还得给我三文酒钱,如果我没扔到” 小儿转转眼珠子,指着身后的酒架道“这里的酒你任意挑一坛如何” 他这样傻里傻气,信心满满,裴青娥都忍不住可怜起来,浑纯是要将十枚铜钱都扔到有字的那一面,极其难的事。 这小子真是疯魔了,赌博害人啊。 但裴青娥看架子上的有黄柑酒、羊羔酒、蒲中酒等等,舔舔嘴巴,一口答应下来。 “那就说好,不能反悔哟” 小二三指指天,“我发誓。” 裴青娥从袖中把铜钱拿出来,倒在台面上,小二搓搓手,朝手心哈了一口气。 她眼珠子紧紧盯着大口碗,下死眼看着小二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将十枚铜钱放在手中,双手合拢,开始上下摇晃,嘴里念念有词。 要是这会拜神仙有用,那你早就发家致富了,裴青娥在心里吐槽,眼见小二双手慢慢松开。 一瞬的事,愣被裴青娥看成了慢动作,二人都屏气凝神,眼珠子都快掉进碗里了。 就在这时,她身后响起不咸不淡的声音。 “姑娘,你怎么在这” 裴青娥回头,“凌风” 凌风道:“属下找了你好久。” 可不是吗,他头上还有结了一层冰霜,眼中也隐隐有担忧之色,裴青娥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神色了。 有一年,她因为寒症发作,头疼难忍,痛的眼泪直流,在床上打滚。 秦王抱着她,眼中似乎有这样的神色。 后来她昏睡三天,到了第四天才慢慢转醒,好在之后她再也没犯过那样严重的病,头疼偶尔发作,但吃吃药就好了。 裴青娥看凌风那样貌似切实的忧心,一时有些恍惚。 忽而小二一声喝彩,她方才惊醒,转过头来。 十枚铜钱,全是字。 浑纯 居然真的被他投出来了 她张着嘴巴,呆呆看着小二,后者哈哈笑着伸手去巴拉裴青娥面前的钱,一面说道“真是好彩头,看来我一年都会交好运的。” 你是交好运了,看来我一年都会触霉头了。 裴青娥瞪了凌风一眼,仿佛在说,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凌风被她瞪得莫名其妙,裴青娥愤然转身,他还怔愣在原地。 她闷头往前走,这时各家都已经吃罢了饭,都往宣德门去。 她走入人群,凌风紧随其后,在她身后说“姑娘,王爷说你不能受凉,跟属下回去吧。” 裴青娥边走边埋怨,“要不是你,我就赢了。” 凌风说“他出老千,姑娘赢不了的。” 裴青娥驻足,惊诧问他,“你怎么知道” 凌风道“那他怎么刚好投到了浑纯,还赢了你所有的钱,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么会夸下这样的海口。” 听完这话,裴青娥仔细想来真是这个道理,气的直跺脚,“你知道怎么不早说。” 她伸手去拉凌风,“走,去跟我找他说清楚。” 凌风下意识躲开,又说“姑娘急着走,属下就管不了这些了,姑娘若生气,属下这就去找那小二。” 说完人影一闪,已经消失于人群中了。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跟一阵风一样。 裴青娥实在摸不清这暗卫的路数,不过也罢,等他把钱要回来,再去给裴老爹打两壶酒吧。 眼下,裴青娥想找个地方歇脚,可举目望去,一条人海堵住前路和后路,而且越来越多,簇拥着她往御道走。 通过人们的交谈,她知道今晚宣德门有热闹看,裴青娥踮起脚想看看凌风回来了没有。 可满眼是黑压压一片,哪能辨认的出凌风来。 算了,反正我在哪里,凌风都会找到的。 裴青娥如是想,索性去好好的瞧瞧那个热闹。 于是她跟着大队人流,沿着灯火辉煌的御道往宣德门去。 到了门下,裴青娥仰翻了脖子才能往到城门楼子的顶,说是可以看到天子,其实城门下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连皇帝的影儿都瞅不着。 裴青娥没了兴致,想回身走了,只听左右两处传来浑厚撼动的号声,瞬间将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随后是一顿一顿的鼓声,不紧不慢,仿佛是有个巨人从天边的山上,一步步走过来,让原本的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等到完全静谧,鼓棒相击,发出卡卡两声脆响,而后一名身着朱红袍的官员出现在已经搭好的高台上,他平视众人,似乎在等到什么。 城门楼上一个太监从帘幕后走出来,一甩浮尘,宣一句,下面的太监就传一句,直至传到那朱红袍官员身旁的太监,那名太监神色肃穆,挺直背脊呼了一句“始” 朱红袍官员拱手令命,并朝城门楼上拜了三拜。 他跪下去,早有着紫袍或绿袍、青袍的官员领头,带领百姓,下跪在地。 太监呼道“拜” 御道上千余人磕头拜首。 “再拜” “三拜” 在场的千余人都不需谁打拍子,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随后太监喊一声起,等众人起身,主持典仪的朱红袍官员打开典册,不急不慢地开始念。 由于离得太远,裴青娥压根听不清他念的是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些“新年纳余庆世跻春台”之类的吉祥话。 虽然听不清,但裴青娥仍旧被那庄重的气氛所感染,那些市井平民这会也一改往日的嬉笑怒骂,脸上都是郑重其事的表情。 此时天上又开始下雪了,扯絮一般的雪花遮住了裴青娥的视线,她眯起眼睛抬头看,那城门楼几缕影子更加虚无缥缈了。 原来我和那位宋公子离得这么远啊。 裴青娥不禁这样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进宫 裴青娥一面拥紧了身上的青衫斗篷,一面玩心起来伸出手去接那硕大的雪花。 官员念完典册了,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春赐” 所有人都兴奋起来,旁边有人说“汴京好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大雪了,今天的红包肯定是我拿到” 一人嗤笑一声,“你作甚白日大梦呢,拢共就九个,咋就偏偏轮到你” 裴青娥好奇去问什么红包,那几人见她容颜姣好,说话轻柔,就耐心跟她解释了一番。 “原是这样。”裴青娥挠挠头,“我刚上京来,所以不太清楚。” 一人听她刚来京城,急着道“姑娘,新人一般手气都很好呀” 他说“我家有个亲戚,刚上京那年也抢到了先帝的红包。” 这人如此说,很多人都附和起来,纷纷说起或亲身经历或道听途说的逸事。 “真,真的假的” 说得裴青娥都信了,“难道新人手气都会比较好吗” 喃喃自语时,头上的雪花突然变成了铜色,原来城门楼上约有百个小太监,拿着金簸箕将满斛的铜钱往下撒来 地下的百姓欢呼声震天响,每见到一枚铜钱,都感谢一声“陛下万岁”“陛下万福” 一时间,整条御道,宣德门外,乃至半个汴京城都是此起彼伏的“万岁,万福”之语,从皇城激荡而去,绵延四方。 裴青娥也被这激烈热闹的气氛带动,左右扑抓那些铜钱。照那些有十来年抢春赐的大叔大娘所说,那红包是由上好的丝缎所致。 不过她自认运气不怎么好,对那大红包没有兴趣,只盼望能拣点碎钱,挣够今天的本。 可她眼见着脚边有几块铜钱,连忙去抢时被个大妈箭步夺去,抄手拾起。 裴青娥记得那个大妈,方才还在她身旁不停咳嗽,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没成想,到了这会,跟年轻人抢春赐,身手矫健,丝毫不在话下。 一而再,再而三,到手的铜钱都被捷足先登,裴青娥看着人家盆满钵满,自己个儿还两手空空,心凉了一半。 算了,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回家睡觉吧。 正当她往回走时,一块东西啪唧一声,掉在她头上。 “” 是谁的手帕么 裴青娥满脸黑线,伸手去摸,但触到那东西的一瞬间。 福至心灵 这, 这是,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红色的上好的绸缎吗 欣喜之情,不可言表,裴青娥拿着那红包,眼中闪着精光。 身旁有人看她捡到了红包纷纷跑过来,裴青娥却对周围的人浑然不觉,已经高兴坏了。 礼部的人就在城门下置下书案登记,裴青娥喜滋滋跑过去,在她身后有不少眼馋的人,想要拉住她。 却不想,一道影子闪过,将那帮人统统拦在方圆之外,凌风身材高大,眼神凌厉,一眼扫过去,不是平常人能受得了的。 裴青娥啥呵呵笑着去兑奖,对凌风的保护丝毫没有察觉,走到书案前,礼部的小吏询问她的姓名。 裴青娥实诚回答姑苏裴氏青娥。 小吏写下她的名字,正好是第九个,而后转交给身后的太监,太监蹭蹭登上门楼。 宋祯与裴青娥相隔不过上下,却并不知道,直至礼部将今年的名单呈上来,拿给幔帐后的太后看。 不过是行例,太后并未看,让给皇帝。宋祯本也不想看的,但不经意间瞄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裴青娥裴青娥 他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念了几遍,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缘分如此,绕宋祯是天子也未曾料到。 楼下裴青娥搓着手,翘首以待,心里想着天下赏赐的大礼应该是黄金百两。 但百两黄金怕是得用马车来拉,太过张扬。说不定是金棵子,又或是玉如意之类的,总之肯定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约莫一盏茶后,太监拿着一个红色托盘下来,交给礼部的小吏。 裴青娥踮起脚尖,看那托盘上的红绸布袋子,心尖一颤居然这么小,这么薄 可又一想,天家物件定是精致精巧的,不可能是俗陋大个的蠢物,说不定是金叶子呢。 恩,一定是金叶子。 光想想,就够让人兴奋的了。 小吏将绸布锦囊双手递给九人,那九人先跪地磕头三下,才能接过。 裴青娥头一个将锦囊拿起来,掂量着重量。 怎么这重量不对劲啊。 她将束口的金线绳索打开,从里面倒出三枚铜钱。 “” 一摸袋子,里面还有一张纸,是一张腊梅压花的信笺,上书一个福字。 虽是礼部誊写,但也是陛下御赐,有激动者高兴地手舞足蹈,大有中举娶亲般的疯癫之意,跪下大呼万岁。 凌风撑开一把伞,走近裴青娥,道“姑娘,莫要着凉了。” 裴青娥心里,此时此刻,万马奔腾。 三枚铜钱 堂堂官家,春赐百姓,只有三枚铜钱 并一张纸 此时,头顶有数百多烟花炸开,伴着瑞雪,照亮运河边上的大周汴京,顺世国都。 人人都沉浸在欢乐祥和之中,怡然自得。 只有裴青娥将手中的东西一摔,恨道“这值几个钱” 到了初五,街上开市,丁家的下人们把水红嫁衣并一盒首饰、胭脂水粉送到了裴青娥手上。裴老爹看着那一堆东西,头发都愁白了一圈,他道“姑娘,你打算怎么办啊” 怎么办 裴青娥坐在窗下嗑瓜子,心想是王爷要我进宫探查什么宸妃之死,他都不急,我急什么,左右他不可能真把我让给姓丁的。 果真,一碰瓜子还没磕完,凌风从门外进来,让裴青娥移步石板桥。 石板桥就在会仙楼附近,众商家后门小河边上,一座小小的石头桥,平常少有人走过。 裴青娥吐吐瓜子皮,斜着眼懒懒道“怎么,王爷现在急了,今天又是哪一出啊” 她明显是看凌风好脾气,才敢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若是秦王来,她断然不敢的。 凌风果然拿她没辙,涨红了脸,道“王爷吩咐,今天那位出宫了,正往这边来。” “哟。”裴青娥拢拢头发,“那我得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啊你放我下来” 凌风耽搁不起裴青娥耗时间作妖,说话人就到了,只得横下心,弯腰扛起裴青娥,走到院中,纵身一跃,飞出了巷街。 嘴角边还有没擦干净的瓜子皮,裴青娥趴在凌风背上,一脸生无可恋,内心毫无波澜。 凌风把人放在桥墩上坐着,裴老爹跑步赶来,撑着膝盖喘粗气,凌风粗略交代几句,匆匆退下。 不消半刻,宋祯白衣玉带,翩翩从南边过来。 裴青娥深吸一口气,从腰间抽出一张帕子,呜呼哀哉起了个头,试了试嗓子,等人走近了,裴老爹跪地喊一句, “女儿,别做傻事啊” 裴青娥瞬间入戏,泪珠儿哗啦啦往下掉,瑟瑟道“爹爹,我是没脸见人了。” 此情此景,凌风在暗处窥视,不禁深深的佩服。 哪怕是汴京最好的戏班子,也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唱得好的,没姑娘长得好,戏本好的,比不上现在的场景真。 就不信这位宋公子不上钩。 这位宋公子,他还真不上钩。 宋祯瞧瞧那河水,最深那块就刚没头,脚一蹬人还能起来,跳河权当洗澡。 看看装扮,裴老爹衣襟上还有饭粒,有谁刚吃了午饭出来寻死的。 再想想常理,真有这心,比跳河快的方法多的是。 于是,他抱着手,驻足盯着。 看这出戏若没人搭腔,裴家父女两个还能唱多久。 裴青娥嚎了半日,拢共两个宋祯和方若君两个看官,还不带动窝的。 裴老爹扑在宋祯脚下,求公子爷救救那被恶霸霸占的苦命女儿。 裴青娥泣道“爹爹,你别劝我,若要我给别人做小,我宁愿死了。”说着,就要跳下去。 方若君有些沉不住气了,那裴青娥哭起来确实太像妹妹了,就算知道不可能是本尊,他还是硬不下心来,转身对宋祯说“公子,你看” 看字刚落音,桥对面来了终于来了第三个路人。 这个推车的老头,见有女子要轻身跳河,突然大叫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要把人拉下来,哪知道冲的太过,把裴青娥从桥墩上顶了下去。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裴青娥顺利地得偿所愿地,跳河了。 裴老爹急地汗如雨下,喉咙里嗝一声,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宋祯快步走到河边,往下探头,只见一个美人在水里扑腾,心想啧啧,这女子对自己可真恨啊。 暗处的凌风打心底里怕裴青娥旧病复发,他还记得裴青娥抱着头泪水涟涟的痛苦样子,若不是宋祯下令,方若君即刻下去救人。 他可能真的忍不住了。 寒冬腊月的河水啊,裴青娥倍感熟悉,在很深很深的记忆里,她好似也曾坠河过,冰冷的水如刀子割在身上。 有人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放进一个极其温软的被窝里,再也不冷了,再也不用随水飘零了。 裴青娥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瞧见宋祯坐在床沿,执着她的手细细地看,眼中神色晦暗难辨。 呔 方才这样冷漠,晕倒了就趁人之危 心里这样想,面上哪敢说出来,看周围熟悉的陈设,应该已经回到会仙楼了。 裴青娥准备说些温柔软语,道谢的话,作低眉顺眼的可人怜。 哪知刚张开嘴,一把调羹塞进她嘴巴里。 “唔” 宋祯让开,招酒小娘子一张秀脸出现在眼前,她端着药,愁眉道“姑娘怎么这样不小心呢,快些喝药,别受寒了。” 等,等等。 裴青娥看着宋祯远去的背影,在心里大喊等等,说些怜香惜玉的话再走啊。 她又要张口,小娘子的调羹适时塞了进来。 完了。 裴青娥眼角流下悔恨的泪水,不中用了,我的秦王殿下,这个皇帝真的油盐不进啊。 宋祯慢慢踱出房门,回想起裴青娥手腕上,那几道触目惊心的划痕,被河水冻得通红的伤口,看不出新旧,但应该是割腕的伤痕。 这是到了何种绝境,才会想到割腕自杀 他回头,堂屋桌上那一堆水红色的贺礼,这般刺眼。 宋祯袖子下的手微微握紧,方若君换了衣服近身回禀,“公子,都打听到了,丁允定了明日就抬人进门。” 闻言,宋祯冷哼了一声,扭头出门,方若君以为他打算回宫了。 可出宫是作甚的呢,不就是想再听听那巴山夜雨的真本吗 方若君摸不清,又不敢问,走到巷口,回宫的马车在等候,路旁树下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提着七八个捧盒往里面走。 宋祯默不作声上了车,不一会儿,终于开口。 “吩咐下去,明日让仙韶院请裴氏进宫。” 从宫外纳一个女子,虽不是大事,但对于宋祯来说,已经很稀奇了。 裴青娥被丁允逼得走投无路,除了皇宫,恐怕上天入地都会被丁允翻出来。 方若君本没指望宋祯能动心,哪知他还是动了念头。 宋祯没有听到方若君的回答,在车里淡淡道“很稀奇吗古有公孙大娘进宫舞剑,裴氏也可御前献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宫女 月上中天,裴青娥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感觉额上一点湿凉,真开眼便看到床头一个模糊的影子。 虽说因为救助及时,没有受寒发烧,但裴青娥这会还是浑身酥软无力,眼皮重得很,只觉得那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看得裴青娥都感觉不好意思了,想要缩进被子里,但实在没有力气,也说不了话。 她半睁着眼睛,动了动手指,才发现她的手在对方掌中。 两人静静对视,裴青娥败下阵来,再次沉沉睡去。 入睡之前,裴青娥想,这人是凌风还是裴老爹呢不管是这两人中的那一个,都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 不知昏睡了多久,裴青娥被悉悉索索的讲话声吵醒,刚起身,招酒小娘子涨红了脸跑进来,道“姑娘,你可知,可知,那日在咱们酒楼点你弹琴你的公子是谁” 裴青娥当然知道是谁,但仍装作茫然,摇了摇头,“近些日子给许多公子弹过琴,你说的是哪个” 小娘子兴奋至极,手舞足蹈,半天说不出来,裴青娥都替她着急。 最后,终于喊道“就是最俊俏的那个” 裴青娥几乎从床上跌下来,擦擦汗,“究竟发生了什么” “哎呀,我也说不好。”小娘子说“我扶你出去看看吧,外面来了好大一辆宫车。”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姑苏裴氏可是在这里” 闲杂人等退去,裴老爹将人扶出来,只见小小的后院站满了人,齐齐朝他二人看过来。一共十来个女子,皆是二十来岁,一水一样制式的宫服,好不齐整。 站在台阶下打头的那个,穿衣打扮跟旁人不同,褐色大袖衣,同色裙,腰间一块令牌,看起来像是个女官。 那女官见裴青娥出来,福了福身。裴氏父女不敢,说话就要跪下。 几个宫女过来扶起裴青娥,那女官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就两个字难怪。 难怪陛下上心了。 这会儿裴青娥还在病中,越显弱质纤纤,我见犹怜。 连女子都心生呵护,更何况男子呢。 那女官含笑,缓缓道“姑娘,吾乃是宫中仙韶院乐使,专供陛下与太后的舞乐,听闻裴姑娘练的一手好琴艺,并有唐时巴山夜雨的真本,特请裴姑娘进宫献艺。” 凌风在暗处听到这句,终于松了口气。 不枉王爷把裴青娥的身世背景做的滴水不漏,还千辛万苦寻来琴谱真本,真是对上了皇帝的口味,也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台阶把人接进宫。 更难得的是,从始至终,秦王半点影都没露,谁都不知道裴青娥是王、府的人。 这比硬往皇帝寝殿里塞人高明多了。 裴氏父女听完这段话,还是摸不着头脑,尤其是裴老爹,戏瘾上来装的那叫一个像。 面对裴老爹疑惑的眼神,那女官再次解释,“从今以后,裴氏就是仙韶院的抚琴宫女了。” 父女两作大吃一惊状,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是丁允结亲的人来了。 他本人没有来,只派了几个心腹将人接过来。 那几个心腹见酒楼后院这条小路已经被车马堵住了,心里不痛快,平日就是仗着丞相府的势作威作福惯了的,说话好不嚣张。 “你们是哪个府上的不知道今天是我们丁三公子的大喜事要吃酒走正门去” 说完十来个小厮上前去赶,却见车马背后有七八个侍卫,一色的锦衣金带,并配着刀,一声不吭,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些人心里有些惴惴的,但还想充大,高声喊道“怎么回事,不知道丁府是吧你们” 他们里头有个年纪稍大些的管事,看清了那些侍卫的腰牌,有看看那小后门现今被把守的严严实实,已然了解了七八分,赶着自己的人往后退。 “走吧,走吧” 有拎不清的还在嚷嚷,“老头,怎么地,还怕他们不成” 那老头捂住说话人的嘴,拉到墙根下在他耳边嘟囔一阵,那人脸色变化之精彩,从白到红,从红到紫,从紫到黑,仿佛要死过去一般。 也不等给其他人解释,赶着车拿着东西灰溜溜地一溜烟跑了。 等外间安静下来了,那女官请裴青娥,道“姑娘,陛下吩咐了,今日就带姑娘进宫。” 裴青娥看了看裴老爹,眼中有犹豫和不舍之意,宫中当差的女官何等敏锐,立刻道“陛下体察姑娘困境,若今日不走,明日怕又会生事端。” “至于令尊,姑娘大可放心,吾等自会安排清净住处。” 裴青娥低着头弱弱道“我在里面怕是照顾不到爹爹。” 女官道“令尊修养一阵后,便会安排送回姑苏,一家团圆。” 安排到这里,裴青娥已经没有什么挂念的,她朝裴老爹拜了拜,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噙着泪上了车。 车子行动,裴青娥独坐其中,看着路边景色纷纷后退,心里滋味复杂,总算进去了,但真正要紧的还未开始。 她有些怨念,这段日子几乎都没有看到过秦王,她好歹也是为其卖命的,怎地一点关心都没有。 正想着,裴青娥瞅见左手边的房檐上,一道黑影跟着车子点足飞跃。 是凌风。 裴青娥趴在窗前,想撩开帘幕,但还是忍住了,只隔着竹帘看那一道人影,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裴青娥看着那一点影子,连面貌都没有看清,心里有些许的满足。 只要知道有人在身旁就好,毕竟,她也害怕孤单。 车子慢慢行走,过了宜秋门,侍卫散去,继续往北走。 过了晨晖门,便是延福宫。这是皇帝、太后和后妃们游玩行乐之处,仙韶院就在东南角上。 皇帝和太后都不沉迷舞乐,如今仙韶院只有四十余名宫女,有会抚琴的、善舞的、唱歌的、杂耍的,供宴会表演观赏。 若是汴京或江南等地有出名的戏班或舞者、乐者,也会请进宫来御前献艺,幸运的还有可能被陛下看上,一跃枝头成凤凰。 这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当年宸妃娘娘,她就是仙韶院舞女出身,以一个伶人的身份一路晋为皇贵妃,连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都难以望其项背,荣宠十余年不衰。 如今陛下又专门请了一位民间的女子进宫,说是献古琴谱有功,特召为抚琴宫女,但其中深意,大家不禁会揣度。 恐怕后宫又要出一位宸妃娘娘了。 消息传到铅华殿,皇后将手中一个琉璃杯砸到刺探消息那小太监额上,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话都说不囫囵。 这,出身出身将门,祖上亦是开国功臣,她是家中嫡女,亦是太后钦点的皇后,根正苗红。 小太监是常侍奉其左右的,知道皇后脾气不好,但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头一次。 只听一道脆声在头顶响起,“即便不是歌舞伎,也是市井平民,就这么带进宫里来了陛下把本宫放在哪里” 小太监微微抬头,只见皇后那本雍容大气的妆容有些狰狞,看的他心惊胆战。 说起来皇后并不难看,太后在为皇帝选皇后和嫔妃时就说过,不希望新帝沉湎女色,希望他以国事为重,所以这皇后和郭昭仪相貌并不出挑,顶多算是中人之姿。 继位以来,陛下可真是遵循太后教诲,一年后宫的次数一双手数得出来,皇后的铅华殿更是甚少来过。 皇后正发脾气,见小太监在偷偷的打量自己,更加气上加气,正要发作,她身旁的许嬷嬷端了一杯菊花茶来。 “娘娘,先润润嗓子吧。” 对于皇宫来说,菊花茶算不上是多金贵的名茶,但对皇后来说真的特别管用。 卞皇后脾气大,动不动就来气了,需要经常败火,所以许嬷嬷的匣子里常备了菊花、苦丁、枇杷叶之类的。 皇后看了那茶碗中的菊花,越发不受用,将碗一砸,道“本宫还不能生气了” 许嬷嬷给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收拾了碎片,赶紧退下了。等左右散去后,许嬷嬷耐心道“娘娘,何必发这么大脾气,您是皇后,跟一个抚琴宫女置气,会失了气度的。” 卞皇后盯着她,“本宫不置气,等来日那人骑到本宫头上来,才来哭不成你听听那些人在传什么,说那贱人会是第二个宸妃啊你叫本宫如何能坐视不理。” 许嬷嬷笑了,安抚自家小姐,道“娘娘都提到宸妃了,她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如今太后又何等尊贵。” 卞皇后顿了顿,许嬷嬷接着道“我朝虽说后妃也有良家子,但后位还是出身名门的,像宸妃一流,不过昙花一现,连先帝都保不了她,心悸而死,对比太后,娘娘的后位才是关键啊。” 瞪了许嬷嬷一眼,卞皇后抚平了情绪,她重新接过茶碗,道“太后还在位,以后少说些这种话,本宫可不想被她老人家盯上。” 卞氏虽说是贵族,但到了她父亲这一代并未出什么得力的文臣武将,族中男丁多是蒙阴得来的官位,还得靠太后提拔。 “这是自然。”许嬷嬷道,“再说了,这样的谣言,皇后非但不用气,还不用管。” 她说“太后受了宸妃那些年的压制,能听得这样的谣言她最恨女色误主,能任由一个狐媚勾引陛下所以,等着看好戏吧,自然有人收拾那姓裴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挑刺 许嬷嬷说的不无道理,但卞皇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便在许嬷嬷耳边交待几句话。许嬷嬷道“这是自然,奴婢会吩咐下去,让人好好提点裴氏的。” 相对于铅华殿的激烈反应,沈太后的会宁宫则平静许多,杨尚宫前来觐见时,沈太后还在悠闲地修剪牡丹花。 她走近些,听沈太后跟身旁的小宫女说“这多出来的枝丫要及时剪去,等春天到了花儿才看的好。” 小宫女点头,接过剪子时看到了杨尚宫,福身行礼。 沈太后回身,仪态万千,已是快五十的人,但眉眼间风韵依旧,她擦了擦手,由杨尚宫扶着往正殿走,一面走一面问“都怎么说” 杨尚宫回答“那裴氏是姑苏人士,相貌出挑,就是家境贫寒了些。因为会些琴艺,兼意外得了一本唐时的巴山夜雨,受陛下青睐,所以接回宫中,现下安排在仙韶院。” 沈太后嗯了一声,缓缓坐下,抿了一口茶,接着问“皇帝给她什么品阶。” “暂时还没有品阶,只是一个抚琴宫女。” 沈太后点头,“还不算很荒唐。” “可是,”杨尚宫作为六宫女官之首,统领六尚二十四司,本不好跟其他人一样,传些没头脑的谣言,但裴氏如宸妃一样的话,她想了想,还是告诉了沈太后。 原以为沈太后会生气,毕竟先帝在世时,太后被宸妃压制了许多年,哪知沈太后只是笑笑,转头问杨尚宫。 “这话旁人说也罢,你也信” 杨尚宫说“奴婢不信,却有人信,皇后被气得够呛。” 说起这个皇后,沈太后不由得叹了口气,那时先帝病重,太子年幼,老福王有私自屯兵之举,所以她为新帝挑选的皇后和昭仪都是将门出身,虽然已经有式微之态,可在军中仍颇有威望。 如此既不会威胁帝位,又能牵制住福王,之后老福王还未起事就病逝,太后与丁慎当机立断,驳了好几位王爷的实权,并要求迁往封地。 可卞皇后和郭昭仪都不是好相处的,卞皇后跋扈,郭昭仪高傲,都不是知冷知热的人。更要命的是,相传皇帝还恋着清河郡主,一个死了的人。 想着都心焦。 继位五年无所出,实在不象话,说句私密的,沈太后曾派太医给皇帝诊治,怕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又没有。 现在皇帝肯出动带个女子回来,沈太后非但不会恼,还些微宽心了。 宋祯登基时,皇位不稳,内外都有些动荡,沈太后更怕后宫动荡,再来个外戚专权,她可应付不了了。 所以出身平民的良家子,或许还更好。 杨尚宫见沈太后在沉思,又道“那女子相貌还有几分像清河郡主。” “那就是了。”沈太后说,“挑挑拣拣,皇帝总算遇到心仪的,哀家不管其他,只要那女子安分伺候就行。” 最怕那女子狐媚,缠着陛下就不好了。 杨尚宫明白,她追随沈太后多年,自然知晓她的脾气,便道:”奴婢会派人盯着的。只怕皇后那边会” “无妨。”沈太后说,“敲打敲打也好,也让那女子知道,皇宫可不是好待的地方。” 升平阁中,宋祯与方若君的一场比试才刚结束,他大汗淋漓,浸湿了中衣,一位四十上下的嬷嬷给他递上擦汗的帕子。 宋祯问她,“章嬷嬷,皇后和太后那儿动静如何” 这位章嬷嬷是先帝在位时的御前大宫女,亦是宋祯的得力心腹,连杨尚宫见到她都要礼让三分。 裴青娥今日才刚进宫,一是激起千层浪,各宫都有所动作。章嬷嬷打探了一圈,一一禀报,宋祯耐心听完,问方若君的看法。 方若君一向不愿直言,宋祯冷笑道“你也太谨慎了,在朕这里,但说无妨。” 他想了想,道“太后事事照顾全局,这事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不会有何反应。皇后的话,” 他停了一会儿,宋祯替他说“皇后善妒,身边蠢货太多,估计已经坐不住了。” 方若君噤声,只感宋祯说的真是直白。 宋祯继续问章嬷嬷,“郭昭仪那边呢” “云锦殿没什么动静。” 郭昭仪性子一向淡淡的,对谁都没几个笑脸,没什么动静也在情理之中。 宋祯换好了衣衫,便要去勤政殿,方若君跟在他身后有些意外,宋祯看到他的表情,淡淡笑了,“你以为朕要召裴氏侍寝吗” 他说 “朕总不放心,且静观她在宫中有没有后台。” 当阖宫上下都有所震动的时候,裴青娥舒舒服服在仙韶院里睡了个好觉。 虽说会仙楼的老板也是秦王的人,并不会亏待她,但为了做戏做足,那后院的条件真不怎么样,特别是下了几场雪后,坐在房子里就跟泡在冷水里一般。 但宫里就不一样了,就算仙韶院入不了太后的眼,皇帝也不常招幸乐舞,但宫女有缎面棉袄,斗篷,皮靴,有炭火手炉和厚厚的被褥,已经够她把病养好了。 可能因为是皇帝下旨招进宫的,裴青娥献上巴山夜雨真本的时候,连尚仪局掌管音律的司乐女官大人都出面了。 仙韶院共有两位一正一副女官,副使是前去迎接裴青娥的那位女官,大家都叫她惠姑姑,正使姓赵姑姑,裴青娥还未见到。 仙韶院四十多个宫女,分为五个班,一班个女孩子,各由班主管理。裴青娥被分到兰芷班,本因跟众人一样,四个人一间屋子。 惠娘见她身体还病着,就帮她找了一间两人间的空屋子,让宫女燕雪照顾她,且并不着急让她学规矩,练琴艺。 这些乐舞杂耍的技艺宫女是不用作服侍人的活,院中一些杂活还有粗使嬷嬷和小宫女来干。 惠娘给了裴青娥几天假,让她好好养病。裴青娥也不推辞,本来她身子现在就不好,与其逞强给别人看,还不如老老实实待着。 打定主意,裴青娥在房中连睡三天,宫女燕雪是个软妹妹,特别好相处。 裴青娥偶说起睡觉起来要喝汤药,燕雪便在心里记着,先是守着裴青娥做针线活,见时候差不多 了,就去后面廊下给她煎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燕雪把药煎好了,盛在碗中,正一步步往屋里走,班主燕露带着人冒雪前而来。 燕雪心里咯噔一下,快步上前笑着招呼来人。 燕露趾高气昂,看都不看燕雪,径直伸手去推门。燕雪暗叫一声不好,燕露平日没什么势都要压人一头,要是被她抓到所谓“偷奸耍滑”的把柄,还不知怎么琢磨人呢。 裴青娥进了仙韶院,还没怎么学规矩拜山头,就先养起病来,再加上宫里的风言风语,燕露怕是承了哪位神仙的令,过来寻晦气的。 其实燕雪猜的没错,方才赵姑姑找她说了两句,大概即是铅华殿那边有信,要敲打敲打裴青娥。 燕露人精似的,一点就通,这会儿冷笑着推开门,笃定要抓裴青娥的现行,告她个偷懒的罪也没甚毛病。 哪知推开门后,裴青娥坐在桌前,一边面色苍白地咳嗽,一边捧着一本宫规在看。 抬头见燕露站在门外,裴青娥咳嗽着站起来,福身行礼,轻声细语地问好。 她道“咳咳咳,燕露姐姐,咳咳咳,你怎么来了” 燕露走屋毫不客气坐在凳子上,带来的两个小宫女立在她身后,好不威风,她道“我来看看妹妹身子好些没。” 裴青娥站咋一旁,低眉顺眼,柔声道“多谢姐姐关心,已经大好了。” 燕露斜眼瞧裴青娥,若不是知道她狐媚惑主,勾引从不近女色的陛下,但看她那张脸真是秀色迷人,男女皆爱啊。 站在一旁的小宫女见燕露看傻了,戳了戳她,燕露随即清清嗓子,掩饰尴尬,见桌上放着那本宫规,道“妹妹识字吗” “认识的。”裴青娥点头,“爹爹在家当过几年教书先生,我跟着他老人家学过几本书。” 燕露长长地噢了一声,佯装赞叹道“怪不得妹妹受人看重,我们这里没几个读书认字的,以前宫规都要他人念,我们才能学。” 裴青娥知她在胡扯,不光是琴谱还是歌谱,又或者跳舞,都要会些学问,不然如何体会看懂奥义,古人意境呢。 但燕露这样讲,她又不能当面指摘,于是捧着心口,道“是啊,寻常人家的女儿要读书写字真是难,所以我们村的妇人要写家书,都会找我。实在说,一封两封的无所谓,但日子久了,还有人让我看帐本之类的。,妹妹我这身子也受不了。好在到宫里来了,姐姐们怜惜我,定不会指着我,做这类耗神的活计的,对吧。” 诚如裴青娥所言,燕露还真想让她先抄个几十本琴谱,来个下马威的。 可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若还这样做,跟村里那些没见识的婆婆妈妈有什么两样。但燕露也不是好打发,她顺着话头往下说,“怎么可能呢,我只是” 她猛然想起前几天芙蕖班的吟歌宫女整理了前朝的诗词民谣等,有人门口口相传的,有翰林学士的帖子词,还有前朝皇帝亲笔写的诗,其中有官府印制的集子,也有民间书法家的独本,整整一 箱子,赵姑姑交待要按照年份整理好了,放到挽乐楼去的。 随即,燕露笑笑道“我只是有个忙,想请妹妹帮忙。” 下一刻,燕露把人带到了挽乐楼,开门进去,引入眼帘的是顶到天花板的书和竹简,只有一个小楼梯通往二楼。 燕露说,“这是前朝藏经阁改的,古朴了些,但里面的东西都是真本或者孤本,包括妹妹献上的巴山夜雨,都在珍藏在这里哟。” 裴青娥仰头看这三层阁楼,又看看手边的箱子,其中有一百七八十本册子,都要按照年份登记、摆放。 燕露说“劳烦妹妹了,这也能让妹妹最快了解仙韶院的事务。” 裴青娥看向燕雪,燕雪那敢说话,只能拼命跟她使眼色。裴青娥点点头,道“但我初来咋到,能否请燕雪帮我呢” “当然可以。”燕露粲然一笑,哪知裴青娥又道“但我两没做过这活,怕有不明白的地方,需要时时有人提点,姐姐能否留下来指导我呢” 燕露哑然,她不怕裴青娥知道自己就是要为难她,最好能知难而退,但没想到裴青娥敢提这样那样的要求。 她盯着裴青娥,身后的小宫女哼了一声,道“燕露姐姐还要带我们练舞” 哪有空陪在这里,有眼力见的就别再作妖了。 哪知话还没说出口,裴青娥殷切地看着燕露,“姐姐这样关心我,断不会借故忙碌推脱我吧。” 燕露“” 好赖话都让你说尽了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私会 “行啊。”燕露答应,小宫女还要劝她,被一个眼神压回去。 燕露看看日头,转而笑道“但我等也确实劳累一天了,就在这里等着妹妹,可好。” 说罢坐在一方椅子上,裴青娥承应,“自然可以啦。” 几个小太监把箱子搬到一楼一个书案旁边,书案上是散落着几本册子,一个墨砚,几支笔。 裴青娥坐下,翻找到正确的册子,蘸蘸墨水,继续往下登记。 于是,燕雪一边念,她一边写,燕露捧着汤婆子在房间另一边等着。 再抬头时,夜色降临,挽乐楼禁明火,所以不准烧炭,气温骤降,裴青娥的手都冻僵了。 燕雪见燕露不注意,悄声对裴青娥说“白天,我看见赵姑姑在跟燕露姐姐嘀咕,现在想想,八成就是在商议怎么折腾姐姐呢,这些事本有司乐的女史来做的。” 裴青娥问,“赵姑姑为何要折腾我,我只见她一面啊” 具体为什么,燕雪也说不好。她只知道赵姑姑是陈嬷嬷的徒弟,而专管后宫禁令惩罚的宫正陈嬷嬷是卞皇后去年更换的。 裴青娥听说了这层关系,便明白其中的利害了。 她碍眼了,碍的是皇后的眼。 这可没办法,人家是皇后,在她的眼中,后宫但凡会跟皇帝扯上关系的女人,都很碍眼。 裴青娥只是最近风头最劲那个。 她登记完最后一本,放下笔活动活动手腕,歪头去看燕雪,看她鼻子小巧挺立,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问她“燕雪,你面目极好,身材又窈窕,怎么只当了个粗使宫女” 燕雪摩墨的手顿了顿,尴尬笑了笑,道“姐姐,你看我好像没事,但我的脚受过伤,不能跳舞。” 裴青娥没想到她原真是个纤舞宫女,便撤开身子,目光寻向她的脚,“不像啊, ” 她说“我看你走路,没有什么问题啊。” 燕雪笑道“姐姐,跳舞可不是平常走路,有些动作我做不了,就不能再跳舞了,所以只能在仙韶院做个使唤宫女。” 裴青娥点点头,感觉到燕雪谈起这个话题时,眼神暗淡了下来,她便不再继续问她受伤的缘由,而随手去翻桌上另外的几本册子。 其中有个是登记出入挽乐楼的册子,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了近十年的出入记录。 裴青娥敏锐地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李婵”。 秦王曾说过,宸妃的闺名就是李婵。 她仔细翻看,发现宸妃经常出入挽乐楼,几乎每个月都要来个七八堂。 奇怪了,宸妃再是仙韶院出来的,也不至于如此念旧吧。 裴青娥正在看时,燕露在一旁提醒,“妹妹,天色暗了,得快些整理才是啊。” 裴青娥应了一声,顾念燕雪腿脚不好,便打算自己将那前朝承平元年至二十年的册子拿到三楼去。 燕雪犟不过她,便给她扶梯子,搀着她去了三楼,自己在一楼给人递东西。 等裴青娥上了三楼,燕露过来道“雪儿,我那边有些活交给你,你且过来。” 燕雪道“可,裴姐姐还在上面呢。” 燕露瞪了她一眼,令两个宫女上手把人架走了,而她自己转身把大门插上,挽乐楼值守的宫女也打发了。 她回头看楼中隐隐灯光,嘴角泛起一丝讥笑。 裴青娥到了三楼,满眼仍旧是书和竹简,透着满鼻子灰尘味,但东北角有一扇窗户,两扇窗户露出一条星夜。 她将手中的册子放在地板上,推开窗户,果然有一片星海扑面而来,阁楼高数尺,手可摘星辰。 裴青娥望着眼前意外的美景,喊道“燕雪,燕雪,你快来看啊” 喊了两声,没人应答,她回到一楼才发现门被锁了,手中灯笼也将耗尽,阁楼里没有食水,也没有取暖的东西,原来整理古册只是借口,实则在这里等着呢。 裴青娥也不费力气去叫人,既然有心把她关起来,就不会有人来,她爬到三楼,坐在窗户边,想着既来之则安之,索性放松了心情。 窗户边有一张小方几,看来也有人像她一般,愿意呆在这里。极目远眺,能看到一片宫殿群,回想进宫时惠娘给她的介绍,那一片仿佛是太子居住的东宫。 也就是宋祯以前居住的地方。 裴青娥忽然联想起,宸妃频繁来挽乐楼,难道 是为了 偷窥太子 等等。 裴青娥感觉自己吃了好大一个瓜。 秦王暗恋宸妃,宸妃偷窥太子。叔叔喜欢嫂子,庶母恋上嫡子 这是再黄暴的书生都写不出来的话本啊。 勤政殿中,回荡着柳王世子宋祁声音。 “皇兄你把那位会仙楼那位绝色接到宫里来了” 宋祯在看折子,没有搭理他。 宋祁一把折扇敲在手心里,他委屈道“分明是我先看到的,为何皇兄不声不响的把人抢走了。” “抢” 宋祯挑眉。 世子爷缩了缩脖子,退回去安分坐好,“是,普天之下莫非臣民。可再怎么说,皇兄也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嘛。” 宋祯放下折子,“朕纳新人,你作甚心理准备” 宋祁大呼,“那姑娘,可是绝色啊” 宋祯摇摇头,道:“朕只是想要那本琴谱罢了。” “真的”宋祁瘪嘴,“我不信。汴京城里都在说丁三公子本来像纳会仙楼那位姑娘,结果不知道被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截了胡。” “程咬金”宋祯道,“祁儿,你可越来越会说话了。” 宋祁嘿嘿两声,挠挠头,“皇兄过奖了。” 宋祯哑然,都被气笑了,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披上皮氅往外面走。宋祁跟在身后,问他“皇兄,你去哪儿” 宋祯说,“既然你提起了,朕就去看看。” “看看那姑娘” 宋祯人已经走远,他摆摆手,声音遥遥传来,“去看看那琴谱。” 宋祁立在勤政殿外,对落后几步方若君说“我还以为皇兄真的转性了呢。” 方若君没搭腔,宋祁继续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还是这么不懂怜香惜玉,闹得满城风雨,不去看美人,居然想着那个什么真本。在真又能怎么样有绝色美人真吗” 方若君听完他一席话,开口问道“在世子眼中,有不是绝色的姑娘吗” 宋祁哈哈大笑,啧啧道“这你就问对人了,在本世子眼中,天下女子皆有可爱之处。” 他转头看宫灯下的方若君,只见他面白赛雪,细腻不输女子,眉目更是清秀非常,便脱口而出,“若你是女子,也可算是绝色了” 方若君听了,眉头倒立,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宋祁瞧出他神情不对,立马装糊涂,扇子敲头道“哎呀呀,喝醉了,我喝多了,先走一步了” 说罢带人快速逃窜在夜色中,下台阶时,还摔了一跤,宋祁回头道“没事,没事哈。” 可方若君早就高昂着头,往挽乐楼去了。 宋祯继位之后,常来挽乐楼,他倒不是沉迷歌舞乐曲。 只是研究喜欢那些典籍古书,有的时候在里面寻找点滴线索,复原一两首乐府词,或拼凑出一支舞曲,也是一件乐事。 宋祯到了挽乐楼,见今夜并无值守的宫女太监,心中有些疑惑,但考虑到有可能是两两交班,所以有了空档也不是没有可能。 方若君等随从都知道他的习惯,喜欢安静,所以并没有跟着进去。 宋祯举着灯,总觉得今晚这里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直到他走到三楼,看到一个人直挺挺地在地板上躺尸,差点没把腰间的短刀抽出来。 裴青娥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动静,睁开眼却见一人站在楼梯口,吓得大叫,“是人是鬼” 宋祯“” 他把灯笼搁在墙角,烛光由脚边方寸,慢慢铺满整个屋子。 裴青娥看清眼前人,嘴巴里可以塞下一颗鸡蛋,但反应还算比较快,立马用那柔弱的声音说:“奴婢给陛下请” “你在打瞌睡” “啊” “你在打瞌睡” “没有啊。” “方才朕明明看看到你在打瞌睡。” “” 裴青娥扬起脸,对上宋祯眼神,她迅速躲开,咳嗽两声,“那个,不是奴婢,在整理一些书册。” “你枕着那些古书在打瞌睡” 裴青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她确实拿了几本书当枕头 “这是唐太宗批注的乐府诗合集,世间只此一本。这是高山流水的真本。这是” 宋祯一本一本看过去,脸色越发勉强,裴青娥刚睡醒,脑子还没缓过来,更没想到大晚上的皇帝会到这里来。 她说“那个,奴婢没睡着,只是从未看过这些古籍,所以好奇,拿来” 实在掰不下去了呀。 “刚刚朕听你打呼了。” “啊” “你打呼了。” “没有啊。”裴青娥还想狡辩。 宋祯将手中书“哐”地一声放在架子上,低声短促有力地说“你有” 裴青娥惭愧地低下头,“是,奴婢有。” 宋祯就说哪里不对劲,原来一进阁楼听到的起起伏伏颇有节奏的声音,是裴青娥的呼声。 她还正正经经躺着,把一摞绝无仅有的古书当枕头,双手交握放在肚子上,睡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 裴青娥见宋祯眼中已经有不悦之色了,赶紧磕头,一面道“陛下,奴婢这样做,实在是有原因的呀。” 一面脑中搜罗各种可以瞒天过海的解释。 “好,你解释。”宋祯坐在小方几旁,目光定定,在等她的解释。 裴青娥偷瞄他的表情,星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紧抿着嘴唇,是有些动气了,但眼睛却很平和,带着一丝探究,应该不会发火。 她搜肠刮肚,最后扣扣脸,抬起眼睛,同他讲“陛下,奴婢真是太困了。” “就这”他问。 “恩。”裴青娥点头。 宋祯扶额,想开脱会不会找一个好点的理由,这么眼巴巴的,等着朕怜香惜玉吗 朕是这么肤浅的人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独处 但裴青娥现在的模样,病容未减,纤瘦的身子,苍白的面颊,有一股说不出的妩媚风流。 更别提她现在跪坐在跟前,抬起眼睛,从下而上的瞅着宋祯。 宋祯个高,挺直背脊而坐,自然也比裴青娥高,他这个角度看裴青娥,越发能体会到什么叫娇憨可怜。 按道理来说,裴青娥的五官明丽,再添两分病弱,该是魅惑诱人的,但她偏偏又有那双丹凤眼,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看得人心里透亮。 宋祯不想做那胡乱怜香惜玉,被美色重回头脑的男人,但此刻真是有些撑不住了。 他握拳轻咳一声,别过头去,问她“朕进来的时候,门是从外面插上的。” 裴青娥眨眨眼睛,哦了一声。 宋祯道“有人把你关了起来。” 裴青娥这才佯装恍然大悟,她道“奴婢与她们来这整理,兴许是奴婢一直在三楼,所以她们忘了吧。” 宋祯顿了顿,欠下身子,盯着她的眼睛,“你被人欺负了” “是吗”裴青娥瞪着眼睛,“奴婢不知道” “别跟朕装。”宋祯打断她的话,“你是朕带进宫的,谁敢欺负你,告诉朕。” 裴青娥看向宋祯,他表情认真,并不像是在说玩笑话。 但她如果将燕露的事说了,那日后她更加是出头之鸟,这皇帝平常连后宫都不来,过不久把人抛诸脑后,受罪的还是她自己。 于是裴青娥仰起头,伸出一根指头,点在下巴上,作冥思苦想状。 宋祯就端坐着,眼神追着她抱头苦思的动作,半响,听裴青娥说“陛下,奴婢才来几天,烧得糊里糊涂的,人都陌生着呢,那几个姐妹奴婢一个也没记住。” 她红红的嘴唇嘟起来,好像是在撒娇,宋祯心里冷哼,还不算太笨,脑子会转几个弯。 既然裴青娥都这样说了,他也就就坡下驴,道“虽说这样,但也还是赵乐使管理不善,楼里这么多典籍古书,连个值夜的都没有。” “陛下,怎么说没有值夜的呢,”裴青娥指着自己的鼻子,“奴婢不就是值夜的吗” 宋祯眉毛微蹙,伸手去探探小方几上的汤婆子,已经熄了,他道“你还染病,不怕受寒还要待下去” 若不待下去,她被皇上带出挽乐楼的消息明早就会传遍整个后宫,虽说人固有一死,但她还不想这么早讨死。 在生存问题面前,勾引皇帝和查宸妃之死都要靠边站。 裴青娥歪头一笑,岔开话题,“陛下,您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呢” 宋祯一愣,是啊,跟她废话了半天,差点忘了自个来干什么。 他道“朕来看潇湘水月的乐谱。” 这个裴青娥知道,这是前朝一名书生所著,这名书生一辈子没有功名,连姓名都无从考证,只有一首曲子流传下来,就是潇湘水月。 那时太祖皇帝已经攻下中原,那书生迁往西南,路过九嶷山之后,在苍茫月色中看到了云海翻腾,遂有感而作。 由于那时候他郁郁不得志多年,又加上国破之怨,所以整个曲子怆然悲壮,世间一绝。 裴青娥说“陛下,奴婢来找,奴婢白天刚看到的。” 她执起烛台,在书架上不停翻找,但就是找不到,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你想找的东西,就是找不到,你不想找它的时候,它就出来了。 正当裴青娥喃喃自语地时候,宋祯在她方才睡觉的地方,拿起一个卷轴,借着烛光看题表,不是乐谱还能是什么。 听见响动,裴青娥转头,和宋祯目光相对,万分尴尬,他忍着气道“太祖评鉴此曲,满身风雨,一舟江表,泛舟五湖。就被你当被子盖” 裴青娥百口模辩,真是太冷了,又困,谁能想到皇帝这么晚了还过来呢。 宋祯把卷轴小心卷起来,裴青娥上前想去帮忙,被他一眼瞪了回来。她可怜巴巴收回手,怯生生站在一旁。 宋祯坐在案前,她就定在墙角,尽量降低存在感。 由于低着头,她也没注意其他,就觉得墙角特别冷,宋祯是个很角色,化雪天还能开着窗看书。 她正这样想着,头上突然被什么砸中,裴青娥吓了一跳,把头扒拉出来,才发现宋祯把皮氅扔了过来。 他头也没回,道“替朕拿着。” 裴青娥越发佩服宋祯了,他身材精瘦,看起来也没穿多厚,还能脱下皮氅。 听闻皇子们都活的很艰苦,全然不像平民百姓想像中的优越娇惯,相反皇子们要读书习武,日夜不辍。 她就曾见识秦王强大的自制力,天还未亮就起床,先来个冷水澡,再诵读论语三遍,而后是一套剑术,练完之后天才蒙蒙亮。 不记得是谁说过,盛隆帝是把秦王当储君培养的,没想到最后传位先帝。 不过话又说回来,世事哪有一个准。 就好像宋祯,沈太后这个儿子行六,最是年幼,还以为继位会有些波折,但他能把几个兄弟都熬死了,顺顺利利继承大统。 相比秦王,都是幼子,皇叔和皇侄的命运就是不同。 裴青娥思绪翩跹,胡思乱想,这会儿月已上中天了,她实在顶不住,沿着墙根坐下,拥着皮氅,眼皮开始打架了。 我就眯一会儿,裴青娥想,一会儿就成。 皮氅里还有宋祯身上的余温,还有一丝淡淡的龙涎香气,别提多舒服。 宋祯看完手里那几页书,开口问什么时辰了。 等了会儿,没人回应,他回头看,只见裴青娥坐在墙角靠着书架睡着了。黑色皮氅从头包到脚,只露出一张小脸。 她鼻尖翘翘的,红红的,特别让人手痒想去点一点,宋祯这么想着,指头已经上去了。 却不是点到鼻子上,而是下死劲儿在裴青娥脑门上一戳。 就这手劲,馒头都能戳出一个窝来,裴青娥愣是没有醒。 宋祯左看右看,她确实不像是个送给皇帝承欢。若真是,那只能说她背后的人太没眼光,此女空有美貌,实则真是 “猪。”宋祯下了定论,用力把皮氅从她身上扒了下来,然后下楼。 方若君也有些乏了,但作为御前侍卫,就是所有人都睡了,他都不能眨眼,正强打起精神时,宋祯终于出来了,他连刚上前问“陛下,回宫吗” 宋祯点点头,给递给他一物,方若君接过来一看,是个汤婆子。 “添上水。” 方若君怔了怔,宋祯因常记古人教诲,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天冷并不用手炉或汤婆子之类,以保持思维清醒。 这个汤婆子哪里来的 方若君懵了,但还是快速派人添了热水来,他双手呈给宋祯,“按照陛下的吩咐,刚烧的水。” 宋祯恩了一句,回身进楼,并嘱咐众人,“不许跟上来。” 宋祯一面捧着汤婆子,一面提着灯笼,一步一步上了阁楼,只见裴青娥趴在地上还睡得香呢。 他伸出两指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试了试她脸颊的温度。 凉。 真凉。 宋祯叹了口气,把手炉塞进她怀里,缓缓蹲下身子,细细看了一会,轻声道“猪” 人还是没醒,他也不再等,抽身出了挽乐楼。 等万籁俱寂,估摸皇帝的仪仗肯定走远了,裴青娥才睁开眼睛,麻溜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手炉暖和身子。 “你才是猪。” 第二天一早,燕露来挽乐楼,声称昨日是有事带人出去了,哪知道一通忙就忘了裴青娥的事。 本来晚上皇帝摆驾挽乐楼,燕露听到消息时,心里还惴惴不安,等到皇上出来,也没任何动静,燕露就更不懂了。 裴青娥提到昨晚的事,拍着胸口道“昨天陛下好像是来了,但就在一楼逛了一圈,那些箱子和书都堆在一起,估计也没心思,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那你呢”燕露问她。 裴青娥垂头,满脸遗憾,“我蓬头垢面,又在病中,哪敢见陛下,索性在三楼藏着没敢出声。” 燕露不相信,但又不得不信,不然为何裴青娥还在这里待到天亮,又为何皇帝那儿没半点信。 无从考据,只能相信裴青娥所言。 燕露检查那些书册,见还是昨日离开的进度。 她惊诧质问“怎么妹妹还没做完吗” 裴青娥也一脸惊诧,“怎么姐姐有跟我说过,昨天要整理完吗” 额 燕露仔细回想,好像还真没有。 裴青娥在一旁惊恐失措,“原来是要在昨夜整理完毕啊,是妹妹的错,我这就弄。” 说着便要往书案前坐下,但身子一倒,跌在地上,裴青娥扶着额头,弱弱道“啊,我的头好痛” 燕露“” 她带来的两个宫女也无语,燕雪倒是伶俐,乘机上前扶着裴青娥,并探了探额头,急道“呀好烫。” 裴青娥一面往她肩头上倒去,一面要挣扎着起来,“没事,这本来就是我的活计,我得赶紧做完。” 此时还有司乐的女史和其他班的宫女来来往往,燕露脸色更加难看了,一个宫女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裴青娥这样子着实不好看。 燕露只能干干巴巴道“你先起来吧,剩下的交给芙蕖班的人就好。” “真的吗”裴青娥眼含热泪,上前握住了燕露的手“真的可以吗” 燕露缩着脖子,拨开她的人,“可以,可以,快随我回去吧。” 别再丢人现眼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规矩 仙韶院中,其他新进的宫女都在花园子里学规矩,燕雪扶着裴青娥往里走,却被燕露叫住。 “青娥,”燕露说,“大家都在这里学规矩,在宫里行动坐卧都有讲头,你且听听吧。” 且不说裴青娥被关了一夜,再者她身上本就不好,没这么磋磨人的,燕雪愤愤不平,裴青娥把人按住,回身道“也是呢。是我疏忽了。但能否让我梳洗一番,换身衣服再来呢” 燕露还未回答,裴青娥立马又道“我这样子,太过邋遢,总归不好看,到了外面若是丢了芷兰班的脸,也是丢了姐姐的脸啊。” 燕露知道她鬼话连篇,但又禁不住戴高帽,吩咐了句快去,自己带着人往花园先行一步。 等人走了,燕雪跟裴青娥走进屋子里,小声嘟囔道“燕露就看赵姑姑和惠姑姑这几日不在宫中,就作威作福,她是故意欺负姐姐。” 裴青娥看她气鼓了小脸,淡淡笑道“放心,还不知道谁欺负谁呢。” 燕露是故意挑刺,裴青娥不敢磨蹭,匆忙了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从廊下逶迤而来。 今儿一同学规矩的还有竹青班和芙蕖班,七八个新来的抚琴、纤舞、灵技、婉歌宫女一字排开,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但这些女孩一共加起来,还是当数裴青娥最好看,她穿着最普通的淡黄宫装,但已足够艳压群芳了。 竹青班的班主燕冰在一旁对燕露啧啧道“看来芷兰班真要出贵人了。” 燕露拧着眉头,哼了一声,“是贵还是鬼,现在还不知道呢。” 燕冰无视燕露难看的脸色,继续道:“本来你的相貌已经是一等一的标致了,可惜来了个青娥,看来你要退居二位了。” 燕露心里惦记着赵姑姑的交待,要敲打敲打裴青娥,可这妮子偏偏是承了皇令进来的,明面上动不的,正恼火着,燕冰这番话更加火上加油。 裴青娥一张俏脸站在人群中,什么也不用做已经鹤立鸡群。 燕冰思忖芷兰班若是凭这个女孩大出风头,那燕露岂不是更加压制住自己,索性看热闹不嫌事大,先挑拨了这二人的关系。 燕露藏不住情绪,脸色十分难看。燕冰乐在其中,见裴青娥走近了,还含笑点头,让她排到队伍里面去,做足了温和柔善的样子。 等人都到齐了,燕冰清了清嗓子,温声道“日后大家学规矩的时间是卯正初刻,由我来点名,并教授宫规,卯正三刻各位休息一会儿,可以去吃早饭,整理房间衣装等。辰初二刻回到各班练功。午正时分吃饭,休息半个时辰,下午或是练功或是学规矩,视情况而定。大家可听明白了。” 众人齐齐福身,细声回答“明白了。” 燕冰又道“初一十五可轮休,出院要结伴而行,需要向乐使大人请假,不可私自在宫中乱闯。可明白了吗” 众女孩一听整月只有两天休息,出门还要报告至乐使,都窃窃私语起来。 燕露见状,喝道“这是皇宫,不是菜市场,哪能任由你们乱逛。你们是进来伺候主子的,不是当小姐来了,哪来这样那样的要求。宫正大人严苛,被她抓到,仔细你们的皮” 燕露秀眉紧蹙,吼一句,底下的人不敢再说话,燕冰缓缓道“燕露,何苦吓她们。” 燕露眼睛一横,何着你来当好人 燕冰道“既然进门了,都是好姐妹,赵姑姑与惠姑姑两位乐使很和蔼,几位班主也是都是好相处的,大家要亲如一家才是。” 这一番话把那些背井离乡进宫伺候人的小姑娘感动坏了,当下就甜甜地叫起姐姐来。 燕冰满目柔笑,耐心地一句一句地应着,燕露忍不住鼻子里哼了一声。 大家都争着问燕冰这样那样的问题,燕冰犹如大姐姐一样,有问必答,毫无不耐烦之处。 有个小孩见燕冰那儿人太多了,便看向燕露,却被一记犀利的眼神挡了回来,红着眼眶离得远远的。 裴青娥瞅准了两位班主的暗中较劲,秦王跟她说过,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 尤其是后宫里的女人,这么多的女人在一起,天长地久。 斗,简直就是活络脑子、打发时光最佳的选择。 说到底她们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又或者说深仇大恨都是斗出来的,从根上讲就是闲得无聊而已。 那两人一来一回的眼色和神态,都在裴青娥的眼皮子底下,生动幼稚又愚蠢,她想想都觉得有趣。 蠢哉,蠢哉,可她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在做个蠢人呢 都在后宫里,谁能出淤泥而不染 燕露发现裴青娥盯着她看,昂首走到她跟前,问“方才说的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裴青娥眨巴眨巴眼睛,道“姐姐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燕露梗着脖子,别过脸去,还真别说,裴氏确实长了张男女通吃的脸。 一阵风吹来,裴青娥举袖咳嗽了两声,燕冰从人群众探出头来,“青娥,你怎么了” 裴青娥摆摆手,说“没事的,我没事。” 那些新进来的宫女都才十一二岁,心思单纯着呢,见裴青娥面色苍白,都道这位姐姐是生病了。 燕冰叹口气道“要不你就回去歇息着吧。” 燕露立刻道“不行谁都不能是特例” 燕冰带着歉意朝裴青娥看了一眼,道“罢了,那再把我方才教的请安行礼的动作做一遍吧。” 宫女们回到队列里,双腿并拢,纤腰带着膝盖往下,手放在身侧,下巴微点,这是最基本的请安礼。 秦王培养她就是为了送进宫,这些粗浅礼仪,裴青娥早就学透了,一点难度都没有。 燕露一排看过去,居然是裴青娥最标准,她拿着戒尺敲在手心里,来回巡看,嘴里说“坚持一刻钟。” 有人低声抽气,燕露道“别以为一刻钟很长,要正经练起功来,就知道这还算轻松的了” 若是在平常,裴青娥或许还撑得住,但她身子还有些发热,日头出来,她就渐渐坚持不了了。 燕露等得就是整个机会,悄悄地走到裴青娥后面,眼光集中在她微微发颤的左腿上,勾嘴笑了。 一面说“青娥,你这动作不标准啊” ,一面上前一步,用膝盖朝着她的小腿,用力一拐 这点点的距离,怎么可能瞄不准,但燕露确实拐偏了,愣生生从裴青娥身侧擦过去,左脚不稳,整个身子往前扑,只听喀一声。 声音不大,燕露却明了,崴了。 她失去重心,眼见就要摔个狗吃屎,裴青娥一把搂住她,燕露倒在人怀里,抬头正对上裴青娥询问的眼神姐姐你怎么了 你,你,你 燕露咬牙你动了,你这小蹄子明明动了,所以我才会崴脚的 裴青娥眨眨眼没有啊,姐姐,你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我当真被吓了一跳呢。 燕露瞪着眼珠子你还狡辩,这下我在燕冰,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都是你的错 裴青娥泛起了泪光,结束两人的眼神交流,开口道“姐姐,都是我的错,你的脚没事吧。” 燕露微微张嘴,说不出话来,刚刚那个抵死推脱的人是谁啊她的内心在咆哮。 裴青娥拭着泪光,含混道“是我动作不标准,燕露姐姐也是为了我好。” 燕露才要说话,燕冰叫来两个小太监抬着软轿,把燕露放了上去,她道“你也太心急了,作甚要欺负新人呢” 燕露“” 再看其他的人目光,都诚惶诚恐,好像她是个大恶人一样。拜托,在场的人中唯一受伤的人是我啊喂。 燕露被小太监抬下去,燕冰对裴青娥道“我听说你宫规都记下来了,动作也算标准,就先回去休息吧。” 裴青娥红着眼点头,缓缓退了下去。 等人走后,宫女桃儿在燕冰耳旁说“听闻这裴氏惹皇后娘娘不高兴了,姐姐给她放水,会不会让铅华殿不满啊” 燕冰低头浅笑,“我给她放水,她自然会引来别人的不满,成为众矢之的,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如此既遂了铅华殿娘娘的心意,又能以防裴氏日后真的发达,回来找我麻烦。” 那宫女长长的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姐姐高明啊” 燕冰冷笑,“傻子才会像燕露那样,聪明的人是不会自己动手的。” 裴青娥休息了几日,半点不勉强自己,该吃就吃,该睡就睡,闲了帮燕雪做做杂活,彻底把身子养好了。 她不学规矩,确实引来一些白眼,大家都是新进来的,为什么你就能特殊呢 但又有传言,裴青娥是皇帝开口召进宫的,所以那些小宫女也不敢明着给她甩脸色。 所以那些女孩就自发地不约而同的想了很多种排挤裴青娥的方法,必如吃饭不肯与她同桌,路过她屋子下时故意大声说话,她路过人群时用眼神攻击,诸如此类。 这正是燕冰想要的效果,赵姑姑对这样的局面也很满意,消息传到铅华殿,她得了赏银,分了一根簪子给燕冰。 燕冰带着金簪到燕露屋前走了一遭,燕露躺在床上刚好能看见燕冰从跟前过,气的一天没吃饭。 燕雪为裴青娥着急,她道“宫里就是这样,我当年脚受伤了,从此不能跳舞,也遭了大半年的白眼。” 裴青娥正在吃饭,听到这里,放下筷子,问燕雪“跳不了舞了,就会被人看不起吗” 燕雪说“那当然了,我本来就是纤舞宫女嘛,如果跳不了了,还有什么用处呢。” 裴青娥问“那你是怎么受伤的” 燕雪身子一顿,干巴巴笑了,“不过是崴脚之类的。” 裴青娥还想细问,闻言是崴脚,想那燕露也是纤舞宫女,别这次被她整治得也跳不了舞了吧,那岂不是还对不起她了。 正想着,一个顶小的宫女走进来,她腕上带着银铃铛,应该是玩杂耍的灵技宫女。 彼时已经没有饭了,那小宫女左右看看,可怜巴巴含着指头看裴青娥碗里的鸡腿。 裴青娥念着燕露,吃不下饭,她把碗推到小宫女跟前,“你想吃吗” 那小宫女点点头,裴青娥摸摸她的头发,怜惜这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因为要练习杂耍,保持身体轻盈,一天都吃不饱饭。 她道“就吃这一个吧,吃了就不饿了。” 那小宫女还有戒备,盯着裴青娥和燕雪不敢动,等裴青娥拉着燕雪出了饭堂,那小宫女才抓起碗里的鸡腿,大口大口啃得可香了。 阿弥陀佛。 裴青娥双手合十,念了几遍,消化了对燕露左脚的愧疚。 这边燕露打了个喷嚏,趴在窗户上把裴青娥骂了千遍万遍,忽听见叮铃铃的铃铛声,她同乡的小宫女金子跑过来,满嘴油腻。 燕露疼惜她这个小同乡,也不知她养伤这几天,有没有人被人欺负。 燕露拿出手绢,擦去金子嘴边的油迹,嗔怪道:“又到处乱跑,要是被人抓住了,可别说是我的同乡。” 金子笑吟吟道:“我才没有乱跑,我刚从饭堂回来。” 燕露问“这会还有饭吗怎么现在才去吃饭” 金子嘟着嘴说“桃儿姐姐让我送东西去挽乐楼,我迷了路这才找回来。” 燕露眼睛一寒,那桃儿是燕冰的手下,这定是燕冰那贱人的主意,她倒是好啊,从来不当坏人,旁敲侧击地恶心人,恶心不到她,就欺负金子。 燕露正气着,金子又嘿嘿笑了,燕露骂道“被人耍了还这么开心,真是蠢” 金子歪着头道“可我吃到鸡腿以才开心啊。” “鸡腿”燕露疑惑了,仙韶院的食堂她是知道的,为了让宫女们保持纤细身材,大师傅几乎不做肉食。 但练功一整天又怎么不吃点荤腥呢,所以鸡腿这样的东西都是畅销菜,怎么还能轮得到金子。 哪知金子甜甜地说“是青娥姐姐给我的哟她真好,长得好,性子也好。” 燕露一愣,在问了遍,“你说的是裴氏” “对啊。”金子一派天真,“就是那个漂亮姐姐。” 阴谋 这一定是阴谋。 燕露咬牙,裴氏这个狐媚子果然男女通吃,勾引得了皇帝,居然还能勾引小姐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吸引 裴青娥不仅“勾引”了金子,等燕露脚伤复原后,她发现整个芷兰班好像都喜欢上了裴青娥。 有人觉得她的妆画的好看,向她讨教怎么样让铅粉上脸后既服帖,又不会脱妆,胭脂要怎样抹才不会像猴子屁股。 有人觉得她发髻梳得好,整日黏在她身边问头发怎么样才会不油腻,发根要怎么才能蓬松。 更重要的是裴青娥出手大方,手绢络子汗巾戒指耳环之类,毫不吝啬送出去,你还不觉得她是在施舍,而是在分享,谁不愿意交这样的朋友呢。 就算不交朋友,起码也不会随大流排挤她了。 裴青娥的日子好过了些,但手头却很紧张,带进来的那些钱全都化成各式各样的小恩惠送了出去。 进宫前,秦王交待她在宫里有人会接应她,结果呢 进来月余了,人呢接应到姥姥家去了吗 燕雪进屋时,裴青娥正死死盯着那本宫规,她道“你盯着它做什么,它能生出钱来” 裴青娥哀呼一声,趴在桌上,“我在想再过不久,可能就要出去讨饭了。” “谁叫你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如今都花出去了,还能怎么办”燕雪从抽屉里拿出打了一半的络子,道“要不你也跟我一样,做些手艺赚零花钱吧。” 打络子绣手帕这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些来钱太慢,而且容易熬坏了眼睛,弄坏了手。 仔细想来,她在姑苏是被娇惯养了的,钱的事从没有操心过。 起初,裴青娥以为燕雪是秦王的人,可试探下来,发现她只是心地善良而已。 “要不然,”裴青娥说“我去放高利贷吧。” 这话吓坏了燕雪,她忙道万万不可,然后指了指那本宫规,道“放利钱在宫中是大忌,轻则挨板子,重则要撵去掖庭为奴的,你可不要动歪脑筋。” “道理我都懂,可在宫里太监宫女都没法出去,总归有急用钱的时候,就没有人敢放印子钱” 燕雪的绣花针停住了,朝窗外看了一眼,将裴青娥招手至跟前,在她耳旁说了两句,裴青娥支开身子,笑了,“我说呢,怎么可能没人打这个歪主意。” 二人正说着,燕露带着人出现在廊下,她们赶紧放下东西规规矩矩地站着。 燕露昂着头走进来,上下打量了裴青娥,道“妹妹恢复的不错嘛。” 裴青娥低头细语,“姐姐腿脚也很利落呀。” 燕露嘴角向下,瞪了她一眼,后面两个小宫女将一个大包袱放在桌上,燕露道“这是丝路花雨的服饰,是太后最喜欢的曲目,元旦演过之后裙摆上珠子有些松散了,你给补缝补缝。” 裴青娥初来乍到,不懂其中奥义。 但燕雪却知道那些丝绸衣裙,粗粗算来得有十一二件,而丝路花雨又是模仿敦煌飞天神女的样式,每件衣服的裙摆都由上千颗红豆大小的珠子串起来,跳舞时舞女旋转那些玛瑙在灯光下灿灿生辉,特别好看。 可当时一件衣服是由两个尚服局的掌衣宫女串制而成,纵是补逢,裴青娥也做不过来。 燕露欺人太甚了,燕雪看向裴青娥,后者伸手翻了翻那些衣服,问道“为何这些要我来做” 燕露这次学聪明了,不跟裴青娥多话,以防她又说些歪理,只丢下一句,“司衣司让我们补逢完毕后再交还,给你三天时间,做不完要我要罚你了。” 说罢带着人扬长而去,燕雪捧着那些绸裙,看着那些常年疏于保养而稀稀拉拉的珠线,急道“这,这就算熬瞎了眼睛,也不可能做完呀。青娥,你想个办法啊。” 她如热锅上的蚂蚁,裴青娥却在打哈欠了,燕雪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 裴青娥在床上翻了个身,懒懒说“她就是笃定了我肯定做不完,等着要罚我呢,这些活计就算我三天三夜不睡觉,也不可能做完,与其劳神去做已经知道结果的事,倒不如睡个” 好觉两个字还在嘴巴里,她人被燕雪一把蒿起来,一枚顶针塞进手里,燕雪不管她转身在篮子里寻摸,她说“我再找一些姐妹帮忙,还不能被燕露发现,还得悄悄的。” 裴青娥看她忙前忙后,心里有一丝暖意,遂站起来按下燕雪的肩头,让人安稳坐下,她道“放心吧,我已经有办法了。” 燕雪眼睛放光,“真的” 裴青娥拍拍胸脯,“当然是真的。” 燕雪稍微放宽了心。 才怪 之后两天,燕露故意把功课安排得很满,到了晚上还要编写减字乐谱,等裴青娥回到屋子,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了。 裴青娥不光自己不抓紧做,也不许燕雪帮忙,强逼她上床睡觉。 燕雪哪里睡得着,晚上做梦都梦到裴青娥被罚提铃。 提铃是宫女的一种刑罚,是由宫正陈嬷嬷按照前朝的刑罚改进而来。 这种刑罚是要宫女或太监左右手水平伸开,提着专制的黄铜铃铛,从朱雀门走到宣德门,再从宣德门走到朱雀门,一共十遍,一天下来手脚发虚,疼痛钻心,别说干活,连吃饭拿筷子都困难。 这刑罚刁钻在手脚酸楚的伤,半个月都难恢复,半个月都无法好吃饭、干活,有要忍饥挨饿,又要遭人白眼。 正是身心两重累。 燕雪梦到她和裴青娥走到最后一遍,快走到宣德门时黄铜铃落地,被宫正陈嬷嬷看到了,罚他们第二天再来十遍。 燕露满身大汗地惊醒,转头发现身旁的床铺空了,吓了一跳。撑起身子左右看看,发现裴青娥在灯下捻针串珠子,她披衣而起道“白天不干,现在抱什么佛脚” 裴青娥抬起头,冲她甜甜一笑,道“该报佛脚的时候,就要报佛脚。” 燕雪不明白,这时院中有灯影晃动,她压下声音,“坏了,是姑姑们来查房了。” 宫中凡事都有规矩,何时起床,何时熄灯,都是有例的。 灯油蜡烛之类的更是按数分配,饼就这么大,你多吃了就短了我的,哪能随便使用。 屋檐下传来问话“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是惠娘的声音。 燕雪轻声道:“惠姑姑办事回来了。” 惠娘推门进来,被引入眼帘的满屋珠光震住了,诧异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燕雪要回答,衣袖下被裴青娥按住手,她揉揉眼睛起身将燕露吩咐的事讲与惠娘听。 燕雪奇怪,怎么在裴青娥口中,变成主动给燕露帮忙了。 果然,惠娘没说什么,脸色如常,嘱咐了两句,便走了。 燕雪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低声叨叨“本以为惠姑姑心善会帮我们,这下好了,她以为我们甘愿呢。” 裴青娥没再跟她多解释,只是拉着她床上躺下睡觉了。 “不抱佛脚了”燕雪问。 “抱完了呀。”裴青娥答。 第三天,是赵姑姑和惠娘公务回来检查功课的日子。 轮到芷兰班时,两位乐使挑在一处水榭,四名宫女考核抚琴,四名宫女考验跳舞。 此时一道曲栏并一段雕花围墙之后,宋祯陪着太后在逛花园子,这是难得放晴的日子,皇后和郭昭仪也在其中。 本是极好的天气,太后却不怎么开心,因为园中的牡丹花长势不太喜人,蔫蔫耷拉着头,别说开花了,连花骨朵都很少。 太后爱好不少,园艺是其中一项,每年她都要挑几盆牡丹给公侯诰命之类。 宫中花匠知道太后的这个喜好,便费尽心力从各地搜罗了不同品种的牡丹花,有大如玉盘的水玲珑,也有金灿灿的富贵锦。 不光如此,牡丹花期一般在暮春,但宫中花匠绞尽脑汁,让牡丹也能在冬天开放。 一年两年下来,太后被养刁了胃口,今年牡丹花不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皇后看出了太后的不悦,正好宫正也在此地,她吩咐道“去把百花苑的管事太监找来,并那些花匠都要拉去问话。” 陈嬷嬷领命下去,不一时找来了管事的太监,太监见阖宫的贵人都来了,且都扫了兴,干脆破罐破摔,将所有苦衷一气倒出。 他泣道“原本牡丹的花期不在此时,所以奴才都是派人去羊城挑了含苞待放的,快马加鞭送到汴京,在烘暖的屋子里放着,如同伺候人一般。不敢碰了,不敢委屈了。等到陛下和娘娘们要来了,再从暖屋里拿出来,那时候花也开的差不多了。这就是为何冬天汴京皇宫也能赏到牡丹的原因。” 皇后又问“那今年怎么没了” 那太监磕头道“闽地水灾,道路不通,所以怕花在路上过早开放,所以选了还未结果的,紧赶慢赶还是不行,到皇宫已然蔫了小半,这已经是好的了。” “这已然是好的了”皇后冷笑,“明儿膳食房做不好饭说这也是好的了,后儿整个皇宫都能敷衍了。早知如此为何不报,扫了母后的兴你该当何罪” 那太监早就不敢说话了,皇后递给陈嬷嬷一个眼神,陈嬷嬷抬手,四周便有七八个太监上来,准备把人拖下去。 此时,一直沉默的宋祯终于开口,他道“皇后,母后还未发话,你是不是太心急了。” 皇后确实有些心急,光顾着她公正无理事务,却忘了宫里现在是以太后为尊了。 她低声告罪,太后没再问话,只是瞅了瞅那些牡丹,叹息道“可惜了。那羊城远在天边,快马加鞭也要四五日才能到汴京。以往都是传战报军情才会这样兴师动众,没想到一盆牡丹也如此耗费精力人力。” 这话说的在场的人战战兢兢,不知太后这个火要降在谁的身上。 正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轻快俏皮,让人仿佛置身在花海鸟语中,太后压下想说的话,转而淡笑道“是百鸟迎春。” 宋祯点头,“是董崇的名作。” 再仔细听时,琴音又转为空灵悠长,宋祯马上道“是仲夏幽兰。” 之后,弹琴人将秋枫似火和冬雪长空,这当代名家董崇的四季名作无缝转换,一曲下来,让人犹如经历一年四季,感受到了时光流逝,百感交集。 太后将牡丹花的事抛掷脑后,提议道“吾等且去看看,是谁有这样高的琴艺。” 其实,宋祯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人第一个转音时他就听出来,只有裴青娥才会运用那样的手法弹奏。 颤颤的,欲断未断,欲绝未绝,勾着你往下听。 忽然地,宋祯眉头一皱,暗自嗔道怎地,还生出知音之情了 故意在贵人游玩处卖弄技艺,引来贵人前往,这是想要千里马遇伯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设计 王府内,纱窗印出两道身影,相对而坐,执棋对弈。 凌风的心思不在棋盘上,而在方才汇报情况的暗卫身上,暗卫从宫里带来了消息,将裴青娥近况一一说与秦王。 包括生病久养不好的事,被关在挽乐楼的事,让人磋磨干活的事等等。 秦王听了并没有作何反应,而是让人下去,继续下棋,凌风有些坐不住,导致手下一步棋下错了位置。 一着错棋,满盘皆输。 即便凌风当下反应过来,也无力回天,最后惨淡收场。 秦王嘴角含笑将黑子倒回盒中,问他“你棋艺不差,怎么犯了这样的错” 凌风跟了他几年,心思活动尽在掌握。 凌风也不打算隐瞒,就直接道“王爷,为何不帮一帮青娥姑娘” 对于此问题,秦王反问“她在姑苏过得如何” 凌风一愣,回想裴家在秦王的帮衬下在太仓镇过的也算滋润了,但就算没有实打实的能力,秦王也不曾让裴青娥吃亏。 明面上是小家碧玉,但裴青娥实则可以说是金玉娇养的,除了不能出门外,时下流行什么衣衫,姑娘们爱涂的胭脂、喜欢的首饰样子,裴青娥都不曾缺过。 日子过得比汴京的大家小姐还好。 “所以啊,她才有几分娇惯性子,平日对我也就罢了,再在宫里这样那就是自寻死路,该有人杀一杀她的锐气了。” 秦王低垂眼眸,执棋的手顿了顿,叹息一把,“也怪我太过宠爱她。” 凌风将秦王眼底的神色看在眼里,心尖有些难言的滋味,少顷,他道“那是否也得给她送些钱过去姑娘在宫里要笼络人心,开销必然很大。” 秦王笑了,重新将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有人就等着看是谁在背后接济她,现在万不可动。” 凌风明了,按照皇帝那敏感多疑的性子,这会儿怕还没有打消对裴青娥的怀疑。 他道“只是,姑娘又要在晚上念叨我们了。” 那是前几年裴青娥逃跑了几次被抓回来后,不敢当面忤逆秦王,就在夜深人静时蹲在床脚自言自语,一边念一边哭。 凌风听到几次汇报给秦王,秦王问他姑娘到底在说什么,凌风再去辩听,原是些大坏蛋,大蠢蛋,画个圈圈诅咒你之话。 秦王听了不以为意,还觉得很好玩,也就随她去了。 对于凌风的担心,秦王道宸妃之事先不急,让她缓缓吧。” 再说这边,那四季琴曲确实是裴青娥弹奏的,她的琴艺百转回肠,酣畅淋漓,让人如痴如醉,周围的女孩们都沉醉其中了。 可未曾想,到了最后收尾时她却连续弹错了好几个音节,赵姑姑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 本来她见裴青娥果然有两把刷子时,还有些得意,仙韶院很久没有出这般出挑的人物了。 她甚至想到如何在皇后的淫威下,为裴青娥挣得两分空隙,看看她的能耐,若裴氏真能争气,她也算有提携之功了。 哪知如意算盘打到一半,裴青娥就啪啪打脸,那几个音弹得不忍卒听。 惠娘扑捉到了赵姑姑的不满,她问裴青娥,“怎么回事,这样简单的段落也会弹错” 裴青娥收了手,站起来低声道“回姑姑,我昨夜睡得晚,神思倦怠,所以弹错了,请姑姑责罚。” 她这样回答,燕露心口一紧,原是在这里等着我吗想要甩锅 “睡得晚了”赵姑姑冷笑,“这也是借口” 惠娘在她耳旁低语两句,将昨晚的事告知。 赵姑姑回身瞪了燕露一眼,蠢材,要做也别这么惹眼啊,非要搞得人尽皆知 燕露埋着头感受到赵姑姑送给过来的眼刀,后颈又热又冷。 “司衣司也是,她们专管后宫衣衫,为何要叫仙韶院缝补。” 燕露松了口气,赵姑姑把话题扯了过去。 惠娘“司衣司向来如此,她们自诩只为主子贵人缝制管理衣衫,那些表演用的都是推给我们自己缝补。” 司衣司并不管辖仙韶院,却因为这些小事长期压仙韶院一头,赵姑姑早就不忿了,曾找上门去说了两次,司衣司稍有收敛。 哪知趁她不在这段时期,又有让亲缝补表演用衣的事情发生,燕露愚笨,还让裴青娥这个新人去做,这不是打自己个的脸吗我仙韶院招新人是为你打工的 赵姑姑眼色一沉,心中自有计较,没再应言。 裴青娥也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而是讨教赵姑姑,“听闻姑姑琴艺一绝,在宫中首屈一指,刚才那段看似简单,其实承上启下,起承转合绝非易事,姑姑能否为我示范一回 赵姑姑正在恼火,听到这句奉承,再对上裴青娥娇憨无害的脸,承情笑道“你领悟得不错,这段确实不简单。” 她坐到裴青娥方才的位置,素手抬起,琴音自然流露,与方才承接无比自然婉转。 众人或是由衷感叹或是溜须拍马,都赞道“姑姑果然厉害” 赵姑姑得意非常,这时有人通传,太后陛下并皇后等几位贵人往这边来了。 芷兰班的宫女纷纷跪下,迎接圣驾,赵姑姑也起身行礼,太后等人已经到了跟前。 太后道“方才是赵乐使弹的琴” 赵姑姑明白,太后是寻着琴音而来,而她只收了个尾,前曲还是裴青娥的功劳,她想揽功但又怕手底下的人看轻了自己,但若不揽功,岂不是白便宜了裴青娥,况且皇帝在这里,她断不能把裴青娥往前面推。 正当她犹豫时,惠娘道“方才是赵姑姑在弹奏。” 太后莞尔,“赵乐使功力不减当年。” 认真说起来,惠娘这句话不算撒谎,方才的确是赵姑姑掌琴不假。 裴青娥从燕雪那儿知道了仙韶院和司衣司的恩怨,本来想送人头给赵姑姑,再将祸水引到燕露身上。 没想到送大发了,经过惠娘的一番推波助澜,太后的嘉奖都送来了。 她暗笑,就凭这,赵姑姑近期不会特别为难自己了。 裴青娥嘴角泛起笑意时,感觉到几道目光盯得头顶生火,她大胆抬起眼,首先看到的是宋祯。 他负手,眼中神色不明,不辨喜怒,倒有一丝玩味。 第二个看到的人是一身紫色宫装的女子,看她通身气派,该是皇后了。 皇后与裴青娥目光相接,加重了怒气值,裴青娥配合她抖了一抖,诚惶诚恐低下头去。 皇后鼻子里一哼,别过脸去。 太后又赞赏了赵姑姑几句,最后目光也在裴青娥身上一扫而过,带人离开了水榭。 宋祯要去勤政殿,与太后等人分别。 等皇帝走后,皇后搀着太后往回走,太后这才重提牡丹之事,她道“皇后,我将后宫责罚之事交予你管,并不是让你滥用刑罚苛待下人的。” 一是滥用,一是苛待,语气清淡,罪名可不小。 皇后慌忙解释,“母后,儿臣没有,确实是那些宫人办事不利,扫了母后的兴。” 太后耐心教育她,“那些不过玩物,有则有,无又何妨,皇帝登基日短,本宫垂帘听政,前朝本就议论纷纷。再为一朵牡丹” 她摆手“不宜劳师动众,以后这条就撤了吧,不用再去羊城进花了。你下命关起来的那些花匠太监宫女都放了吧。” 皇后无言可辨,亦不敢违抗,只得垂首领命而去。 太后望着皇后,再三叹气,杨尚宫上前来,道“皇后慢慢学还是学得会的。” 太后道“卞国公家珍珠似的将皇后养大,骄纵着性子怕是改不了了。” 说话回头看一直不发一言的郭昭仪,还是一派神游在外,超然自我的样子,太后道“你也回去吧,游玩这一天也乏了。” 等郭昭仪去后,太后问杨尚宫,“方才那裴氏,你见到了吗” “见到了,好俏的一个美人坯子。” 太后带了些笑意,“是有些像清河郡主,难怪皇帝会上心。” 她走了两步,拿定了主意,跟杨尚宫说“皇帝还年轻,开枝散叶比政事更重要,本宫想给他挑几名侍御宫女放在身旁。” 杨尚宫明白太后不想坐以待毙等皇帝开窍,等皇孙从石头里蹦出来。 他不主动,那就让那些女孩主动。 裴青娥回到仙韶院,燕露果然被赵姑姑请去喝茶,她回到房间里,燕雪上来道“一早起就交待我做事情,你倒好,乐得轻松。” “我那里轻松了。” 裴青娥冤枉,把在水榭中的事告诉了燕雪。 燕雪一面拍着心口说好险,一面问她,“你如何肯定惠姑姑会帮你说话呢。” 这其实也是裴青娥进宫之后才摸到的门道。 若皇帝看重某个女子进宫当抚琴宫女,只要跟尚宫提一下,尚宫会通知掌管典籍礼仪音律的尚仪局,尚仪局通知掌管音律的司乐司,司乐司再通知仙韶院,一层一层下来早就不知道是谁的意思了。 但裴青娥一进宫众人都知道是皇帝的旨意,可见皇帝是亲自下令给仙韶院乐使的,不找正使,却交代了副使,只能说明惠娘是皇帝的人。 既然皇帝的人,当然要帮皇帝的忙,若明把裴青娥推出去,皇后能绕得了裴青娥 所以惠娘肯定会为裴青娥藏拙,高抬赵姑姑。 燕雪是慧娘找来的,但明显是不懂得其中弯曲的,裴青娥也没多解释,略微说了两句,搪塞过去,只问她“我交代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燕雪把两张放印子钱的契约拿出来,让裴青娥高兴坏了,伸手去拿,燕雪扬起手,道“你猜我在哪儿找到的” “燕露房中呀。” 原来燕雪无意间得知燕露向底下人放高利贷的事,裴青娥便想着要去她房中找些证据。 燕露这人不聪明,肯定会有蛛丝马迹,果然被裴青娥料到了,她居然跟人签订了契约。 “但这份可不是在燕雪房中找到的。” “那是在哪儿”裴青娥不解。 燕雪道“是在燕冰屋中找到的。” 太后要为皇帝在宫中挑选侍御的事,无声无息传开来,各家蠢蠢欲动。 这天半夜,裴青娥正在睡觉,却被一阵响动惊醒,仔细一听,又没了声响。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睡下时,看到床边绣花鞋旁多了一个纸团。 她回头瞅了一眼燕雪,还熟睡着,就借着月光打开纸团,只见上书明日戌时,披芳阁见。 这字迹分明是秦王的字,裴青娥在姑苏闲来无事时,常模仿以书法大家的字迹为乐,秦王的字迹她也模仿过。 所以那一撇,一捺,再熟悉不过了。 裴青娥握紧了纸团,心道可算来了,你都把我忘了吧。 刚好燕露被她狠狠摆了一道,正是要反扑的时候,再加上太后选侍御诸多事,裴青娥不见得能招架的住。 必要见一面才行。 为此,第二天裴青娥谎称要去挽乐楼找些书籍,出了院门,战战兢兢往披芳阁去。 宫中有规矩,上灯之后宫女太监不得私自外出,所以裴青娥这是冒了顶大的危险。 好在白天套话燕雪,给她指了条最近的小路,可这条近路连带穿了好几个花圃,弄得她一身露水,绣花鞋也脏了。 所幸一刻钟后,总算到了披芳阁。 此时阁中没有灯光,好像也无人看守,她远远地就熄了灯笼,悄悄溜进里面。 哪成想,她前脚刚进正厅,后脚就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的说话声也绝不是秦王。 她瞬间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又不敢出声,此地不熟,并不知有无侧门,手足无措时干脆绕到内间一块插屏之后。 却不想这里已经有一个人,他拿着一张美人图,看得出神,突然嗅到一阵香味,转过身来。 裴青娥就这么带着夜露花香,撞进宋祯的眼眸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幽会 晚上,宋祯在披芳阁召见惠娘,问起裴青娥的情况。 惠娘回答“入宫以来,除了奴婢派去的燕雪,她没跟其他人接触过,也没跟谁人接过头。” 宋祯坐在书案前,端着一碗茶,道“没人欺负她吗” 燕雪和裴青娥交好,惠娘交待她的事,她就挑挑拣拣上报,惠娘听来弄不清是裴青娥欺负了别人,还是别人欺负了她。 惠娘将燕露等人动作,裴青娥如何反击告诉宋祯,他哈哈一笑,道“不错,还知道自保。” 还不算真是一只小猪。 惠娘退下后,宋祯还留在披芳阁中,因为是秘密召见,别说值夜的宫女太监,连方若君也不在跟前,他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墙边的柜子。 披芳阁中有很多名家的画作,但他看得最多还是一副自个儿画的小像,画中的女孩不过十四五岁看着宋祯笑。 宋祯却眼神黯淡,看不出心情。 五年前,涿州方家的花园中,一个女孩追着宋祯道“太子殿下,臣女不愿意和亲,真的不愿意和亲,求求你,臣女求求你了。” 宋祯背身而站,合上眼,揉了揉眉心,将话在口中颠炒半日,方才转身。 这一转身,裴青娥闯了进来。 夜深了,怕是脑子也糊涂了。 宋祯拿着画像,看看手中的纸,又看看眼前人,还以为撞见鬼了。 平日再不像,这会儿也有十二分的像了。 “清河” 宋祯脱口而出。 而眼下,裴青娥该有千万种反应,再怎么样不应该疾步上前来,拉过他的袖子,推搡着皇帝藏到了墙角,还用幔帐遮挡着。 “胡闹”宋祯吼道“你干什么” 裴青娥赔笑道“陛下,我偷偷跑出来玩,好像被姑姑发现了,她来拿我了。” 实则,有这样一个亲密接触皇帝的机会,傻子才会放过。 她偷笑着往宋祯胸口靠,想要躲得更深些,却被宋祯用手推开,“没规矩,朕会跟你玩这等幼稚的把戏” 他掸掸衣服,抬腿要走,忽听见外间有人道“皇兄不在这里啊。” 是宋祁这个大嘴巴 宋祯立马转身,裴青娥本要叫住他,这下也不用叫了,宋祯正面扑来捂住她的嘴巴,把人压倒墙角。 裴青娥呜呜想要说话,宋祯两指成圈,在她额上弹了一下,低声道“小声些,等他们走了朕就放了你。” “懂了就眨眨眼。” 裴青娥眼睛眨的飞快,宋祯松开她,她一面拍着胸口喘气,一面揉揉额头,无声嘟囔“好痛。” 宋祯探头去瞧外面的动静,还不止宋祁。 连方若君和秦王都来了,回顾一圈不见皇帝,宋祁道“若君,皇兄真说在披芳阁吗” 方若君“陛下确实如此说,若有事就去披芳阁找他。” 宋祁“那就奇怪了,不见人影啊。” 秦王“你小子究竟有什么事,把我也拉了来。” 裴青娥一听是熟悉的声音,猛地顿悟,那纸条是秦王的字不假,秦王确实约她来此处也不假。 但幽会的对象不是秦王,而是皇帝陛下。 好啊,好啊,裴青娥撇嘴,秦王殿下好深沉的心思,都算到我头上了。 外间的对话还在继续,宋祁道“汴京城近日来了个女飙的班子,我看得起劲,想请皇兄去凑凑热闹。” 所谓女飙,就是女子摔跤。 在瓦舍中,女飙一般是用来热场的,但有些人就喜欢看女人打架摔跤,觉得特别带劲。 裴青娥斜眼,想不到陛下也有这样的爱好啊。 宋祯回瞪她,怎么,朕做什么,需要你来点评 裴青娥收回眼神,不敢不敢,吾等都是小奴婢,哪敢置评。 宋祁道“近日都不见皇叔来宫里,可是都忘了我了。” 秦王语气中带着笑意,“谁都忘了,也不会忘了你小子。只是前几天去了皇陵为母妃扫墓,所以不常进宫。” 宋祁“原是这样,不过我说,皇婶去世这些年了,叔叔与婶子再恩爱,也该收拾收拾心情,打算再娶的事了。” 秦王“且不说了,你知道我心中只有你皇婶,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的。” 裴青娥竖起了耳朵,听宋祁劝他“曾今沧海难为水嘛,我知道的,不过皇叔还这么年轻,连个子嗣都没有,实在可惜。不如小侄我替你看看。” 秦王说“你皇婶人品卓然,世间再无第二。” 宋祁“皇叔话不可能说得这么满,你看陛下,不是也念着那清河郡主,说什么对女色不感兴趣,不也是招了一个姓裴的女子进宫” 宋祯大窘,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裴青娥的耳朵。 裴青娥吓了一哆嗦,回头比划着什么招了个什么我没听清。 宋祁果然是大嘴巴,还不肯住口,接着道“你不知道皇兄对那裴氏可是日思夜想,嘴里念的是人家手中的琴谱,实则想的是人啊。” 宋祯抱憾,他的冷峻形象,全被这混小子毁了。 好在此时方若君道“等了这许久,也不见陛下过来,怕是回勤政殿了。要不王爷和世子移步勤政殿吧。” 秦王抬头望天,道“时辰也不早了,再过一会儿要下钥了,我还是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一行人说着话慢慢走出了披芳阁。 外面没动静了,宋祯才松开裴青娥,暗暗把宋祁骂了一千遍,裴青娥从他怀里跳出来,捡起刚刚两人推搡间落在地上的小像。 目光落到泛黄的纸上,裴青娥的心咯噔一下,虽然早就有准备,也觉得长得像皇帝的初恋是个接近他的好机会,但被人当作替身,她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宋祯见她怔住了,从人手里拿回画像,不知为何,竟然有点心虚。 裴青娥笑笑,道“这画中的人,和奴婢有点相似,不知是哪位贵人” 她问出口,宋祯没想到自个居然会觉得很尴尬,他左右说不得,只能板起脸来,“不该问的不要问。” 裴青娥顿了顿,眼中的泪光说来就来,她福了福身,低声道“奴婢多嘴了,奴婢这就走。” 她转身离开,宋祯将画像放回原位,走到外间,忽觉得不对劲,抽身追出去。 可裴青娥已经往一条竹林小道上跑去,而没过多大会儿,宋祁等人果然转了回来。 “哎呀呀,我的披风忘记拿了,诶皇兄,你怎么在这儿。” 宋祯扶额,“” 宋祁“皇兄方才一直在里面” 宋祯 秦王仰首四望,被不远处匆匆而行的背影吸引住目光,他拍拍宋祁肩头,引他看去。 宋祁愣了半响,看看那熟悉的背影,再看看眼神闪烁的皇兄,他拍手道“噢噢臣弟懂了” 你懂个锤子。 宋祯道“朕才过来。” 宋祁“皇兄,你就不要狡辩了,那就是青娥姑娘吧,我们都明白的。” 宋祯负手,淡淡看了他堂弟一眼,宋祁最怕这个眼神,缩着脖子道“都是皇上了,何必敢做不敢当呢。” 宋祯握拳,谁敢做不敢当了,朕什么都没做好吗 他冷冷道“你胡说什么,别误会了。” 宋祁挠挠头,勾嘴笑了,道“是,是我误会了,既然皇兄不中意裴氏,就把她赏给臣弟如何” 话音刚落,宋祯和秦王都拧紧了眉头,宋祯道“祁儿,你胡说八道什么” 宋祁摇头晃脑,“怎么了皇兄连个女人都舍不得吗正好我还没有妾室,那裴氏天生绝色,臣弟心向往之,还请皇兄成全一二。” 秦王握拳,咳嗽了两声,宋祁眨眨眼睛,意思是心中有底。 他诚挚地望着宋祯等待答复,欠着身子补了句,“反正皇兄也不喜欢她。” 秦王饶有兴趣地去瞧宋祯的脸色,只见他脸上一层薄怒,转而有一丝疑惑,最后低头笑了笑,道“你怎知朕不喜欢她。” 宋祯昂头道“她是朕的侍御,朕十分喜欢。” 秦王闻言,舒心一笑。 成了。 几天之后,新挑选的侍御名单送到铅华殿,皇后看那裴青娥的名字赫然在列,恨道“我真是小看了她。皇上招她进来一月都没有动静,还以为不过是陛下一时兴起,她铁定没戏了。没想到她居然搭了这趟顺风车。” 许嬷嬷道“看来太后真是想要子嗣了,所以干脆遂了皇帝的心,听闻是杨尚宫亲自点了裴青娥的名。” 皇后贝齿咬唇,道“这个小贱人,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妄想攀高枝绝不可能” 她看向许嬷嬷,“得像个办法,把她弄走。” 许嬷嬷看出了卞皇后眼中的妒意,怕她做出格的事,忙道“娘娘,眼下人已经入了皇上和太后的眼了,我们再有什么动作,就露馅了。” 皇后道“都是我仁慈,以为有太后出手,哪知太后她老人家心思比我高多了,想的是千秋万代的皇嗣大事。” 她撑着额头,胸口怒气回荡,久久不能平复,许嬷嬷看主子这样心累,也不忍心,想了想道“其实把人放在跟前,总比不知在什么时候勾引了皇上好。” “这是什么意思” 许嬷嬷“侍御是专门伺候皇上就寝的宫女,没有品级可言,还不是任由娘娘调\\教。” 卞皇后道“我现在心里很乱,也想不出什么对付她的方法。” 许嬷嬷安慰她,“那就先应了这件事,让太后娘娘觉得您大度,之后奴婢自会帮娘娘安排。” 皇后点头,再看向那三位侍御的名单,一阵心悸,她捂着胸口道“这里面得有我的人。” 许嬷嬷道“这说得通,皇后是中宫之主,要为皇上挑一位侍御。太后不会驳回的。” 她停了会儿,想起一事,道“奴婢听说裴氏有一个好姐妹叫燕雪。” 皇后挑眉,“那又如何” 许嬷嬷道“恕奴婢无礼,女子都是有些妒意的,若裴氏和好姐妹共事一夫,娘娘以为,她会如何想” 皇后笑了,“很好,很好,狗咬狗的戏码甚是不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收服 没过几天,便有旨意下来仙韶院裴青娥与燕雪、司珍司荷穗、绣房月乔、铅华殿茗秀被点选为皇上的侍御宫女。 消息一出,不光燕露不敢再蹦跶了,连赵姑姑也对裴青娥礼让三分,毕竟以后裴青娥就是皇上的人了,她可招惹不起。 再者人出了仙韶院,她就管不着了,皇后有何想法那是上面的事,眼前没必要得罪未来的贵人。 燕露因为司衣一事被赵姑姑冷落许久,正不得劲儿的时候,听见金子在后院哭来着。 她到了后院一问才明白,原来今日有个凌空采花的功课要做,金子在下面没有把好角度,上面的桃儿险些摔下来。 这凌空采花是一个杂耍技艺,是一个宫女踩在高跷上,下面有宫女拿着都琉璃盆盛满了碗大芍药花,向上抛洒,正好能扔到上面那个宫女头顶的金盏里。 这本就是个相互配合的活,下面扔的那个讲究力道,上面接的那个讲究角度,断没有说谁就好,谁就错的道理。 桃儿在上面被花砸了脸,下来之后照着金子的脸扇了两个耳光,金子才多大,一打就哭了。 燕露见状,腔中一团火怎么也压不下,抬手就要还击过去,手腕却被人扼住了,她回头迎上燕冰一张笑脸。 燕冰的眼神在现场几个人脸上打转,笑容温和朝金子走过去,摸摸她的脸颊,回嘴嗔怪桃儿,“怎么回事呢,金子做不好,你教她就是了,都像你这样打骂,还怎么教功课呢” 桃儿体会到意思,眼皮挑着,阴阳怪气道“是我的错,只是金子太笨了,说了好多次就是做不好,唉,也怪我偷懒,没花多点功夫,好好一个坯子被人带歪了。” 燕露一听火冒三丈高,指着桃儿鼻子骂道“你说谁带歪了,你再敢说一个字试试。” 桃儿退后两步,拍着胸口道“哎呀,我怕得很,但我也劝姐姐你消停些,省得赵姑姑又找你喝茶” 燕露盛气,指尖直发抖,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她拉扯着金子就要回屋,燕冰把人拦住,抱着手,脸上笑意不减,“金子是竹青班的,你可不能带走。” 燕露瞪了她一眼,不想与人废话,拉着金子往廊下走,燕冰眼睛一横,几个身材高大的宫女把她二人去路拦住。 燕露喝骂,“燕冰,你两面三刀当笑面虎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娘我早看你不爽了,最恨你这样暗里折腾人的,有本事明里大闹一场,我看乐使大人还会偏心谁” 燕冰皱着眉头,仍旧轻声细语,“我好心劝你,你反倒窜上火来,金子功课没做好,桃儿是师姐还说不的了吗” 她眼色递向四周,又道“你让大家评评理。” 在场竹青班的人居多,大家平时畏惧燕冰,这会儿都不敢强出头,只能瑟瑟附和。 燕露那股火越压越久,越压越多,到了嗓子眼,却突然笑出来,燕冰一愣,不解其意。 可还未反应过来,燕露回身,照着桃儿的脸啪啪扇了两巴掌,桃儿正得意着,冷不防被打了两巴掌,身子一倒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瞪着燕露。 “你” 桃儿指着燕露,后者上手把她指头一掰,桃儿大声惨叫,燕露啐道“我就不惯你这作妖的性子,跟谁学的当面一套,背里一套,今天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燕冰见此混乱场面,也气得不轻,温柔样再也装不下去了,拉过燕露的手,把人扯到角落里,“你真敬酒不吃尺罚酒。你自己就干净别让我说出好的来。” 燕露正在兴头上,这场架她早就想打了,怎么可能就此住手。燕冰咬牙道“行,你别后悔。” 便就叫来一个小丫头,让她去自己个儿房里取东西,燕露这下冷静了些,盘算一番,暗叫一声不好。 莫不是放利钱的事被人发现了 为了做的隐蔽,她从未向仙韶院的人放利钱,基本上都是隔了好几个宫殿的太监宫女,彼此都有把柄在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最近有两个太监油滑得很,银钱收的不顺利,所以她只得与他们二人签下了契约书。 这要命的东西,她藏得很深,难道竟然被人发现了不曾 脑袋正乱着,小丫头拿了东西过来,燕露一看那信笺纸,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好像正是她签下的两份契约。 怎么回事 昨日她还检查了一番,契约书就在她房中床铺下没错啊。 燕冰瞅准了燕露脸色的变化,嘿然一笑,“燕露,可别逼我说出好的来。” 事到如今,若要低头,那就是一辈子被人压制,以燕露的脾气,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她暗下决心,一口咬死,是燕冰栽赃陷害。 燕冰见她一脸不服,啧啧两声,“真是死鸭子嘴硬。” 这时,赵姑姑和惠娘听到打骂声过来查看,后面还跟着一些看热闹的宫女。 惠娘看到燕冰手里的东西,道“你那是什么,拿过来。” 燕冰得意洋洋将东西奉上,燕露脑子翁地一声,她瘫软在地,心道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惠娘打开信封,将里面东西拿出来一看,脸色大变,赵姑姑侧身问怎么了 惠娘一脸担忧,将东西递给赵姑姑,赵姑姑看了亦是满脸惊惧,再看向面前二人,燕冰春风得意,燕露期期艾艾。 赵姑姑火气更大,她将信笺照脸摔向燕冰,低声喝道“你做的好事” 燕冰 燕露 两人同时懵了,躲在柱子后面看热闹的裴青娥捂着嘴,笑到打跌。 燕冰茫然无知,半天反应过来,将地上的信笺捡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她冷汗涔涔,双手颤抖,“不,不是,不是我。” 信笺掉落在地,燕露捡去看,也是一团雾水。 还没弄清状况,燕冰扑到赵姑姑脚边,哭道“姑姑,不是我,我没有做这样的事啊” 赵姑姑凝眉,“你说你没做,那契约书怎么说” 燕冰也是着急了,她慌忙指向燕露,“是她,是她那东西是她房里搜出来的。” 燕露也学聪明了,先不管是谁暗中作梗,反正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她哼一声道“你说是从我房间里搜出来的,那怎么会写了你的名字” 燕冰哪知道这契约书是裴青娥模仿笔迹写成的,只是已经慌了神,赵姑姑和惠娘对视一眼,将看热闹的人全都撵走,把燕露、燕冰带到屋里去审讯。 燕冰除了这两份信笺还没找到其他证据,本来是想要收集完整了,好敲上一笔的,哪知却引火烧身。 她道“姑姑不信,大可以去问宁德殿的小云子和芳心斋的小邓子,看我们是谁在撒谎” 赵姑姑骂道“这样的事,你还嫌不够丢人是吧还要闹到人尽皆知,我把案子扔给宫正大人,看你有没有活路” 燕冰一听,带着哭腔,“那总不能让奴婢含冤吧” “你含冤”惠娘道“我与赵姑姑也不知接到多少哭诉,说你暗中拉帮结派,打压他人,今儿是不是有打了金子好好的仙韶院被你搞得乌烟瘴气。” 她道:“他们进来自有乐使管教,哪能让你们随意打骂,太后宽厚陛下仁孝,多次说了要宽待宫人,你就是这么遵照旨意的” 惠娘搬出太后和皇帝的话,赵姑姑斜斜看了她一眼,这高帽子一带,也不得不处理燕冰了。 她越看燕冰哭哭啼啼,越是来气,“行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你去掖庭思过吧。” 燕冰一惊,张着嘴还要求情,赵姑姑提醒她,“别闹事了,若是被他人知道了,你可就没有回来的机会。” 燕冰明了,两位乐使是打定了主意,为了仙韶院的名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腰杆中的一腔要强成了烟,硬不起来了。 闹了一番,赵姑姑头疼,她起身要走,见燕露跪在一旁不说话,抬腿踢了她一脚,道“你也回屋思过。” 燕露大喜,轻飘飘出了屋子,经过拐角时被人拉了一把。 就是裴青娥。 她笑盈盈道“姐姐,你逃过这一劫,可得谢谢我啊” 一波三折,燕露终于大悟,指着裴青娥道“你这小蹄子,是你” 裴青娥竖起一根手指,燕露自知失言,捂住了嘴巴,用力把裴青娥拉到院子角落,逼问道“你知道多少” 裴青娥摊手“我不知道呀” 燕露道“不知道你说什么谢不谢的” 裴青娥无辜,“我看金子被打了,所以叫来了两位乐使,不是帮姐姐除了燕冰了吗” 燕露抬手按住眼睛,退后两步,无奈道“想要作甚,直接说。” 终于说到正题上,裴青娥背着手,围着燕露上下打量,燕露受不了她这样欲言又止折磨人,低声道“你到底要干嘛” 裴青娥终于开口,道“姐姐,你房中的那个契约,是副本,是我拓印下来的。” 燕露大惊,“那真的呢” 裴青娥道“真的在哪儿,当然不能告诉你啦。” 燕露气焰一下子没这么高涨了,她耷拉着头,“行啦,我玩不过你,你要什么就说吧。” 裴青娥抱着手,点点下巴,“也不想干什么,只是我去当侍御了,很舍不得姐姐,想跟你交个朋友。” 她伸出手来,燕露看了一眼,打开。 “不必。”她道。 裴青娥耸肩,“放心,我不会随便将事情抖落出去,只是我手头紧的时候,还请姐姐帮助帮助。” 燕露看她一脸纯洁无害,口里却说着威胁的话,不禁扶额,后悔当初为何要与裴氏作对,这是招惹了个祖宗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教导 绛云院中,章嬷嬷打量眼前五位姑娘,论相貌五位都不差,论气质也是各有千秋,硬要比较一番,裴青娥当仁不让是最出挑的那个。 选侍御不像是挑后宫嫔妃有诸多规矩,只要身家清白,能入主子的眼即可。 而且侍御的年纪不可太小,太小了还未成形,不会伺候人,难做男女之事,十八九岁刚好。 所以这五位姑娘都是十八九岁的花样年纪。 章嬷嬷清了清嗓子,道“这儿是绛云院,隔壁就是勤政殿,太后开恩让你们住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照顾陛下。” 她接着道“勤政殿是陛下处理国事和就寝之处,不比其他地方,你们以往懒散些,我就既往不咎,但自今日起,务必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伺候好陛下。” 五位侍御事前都略调教过了一遍,听话回答含蓄有礼,章嬷嬷还算满意,“之后有尚仪局的典仪姑姑来教你们规矩,尚寝局的嬷嬷来教你们如何侍寝。” 有人偷笑,章嬷嬷眼睛一横, “笑什么”她厉声问,众人噤声。 章嬷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将每个人的表情变化揽入眼中,冷冷道“现在笑,以后有你们哭的时候,现在辛苦些,日后才能笑。” 章嬷嬷是何等身份地位,没人敢她面前放肆,顺利听完了训话,剩下便是几个嬷嬷跟她们交待一些日常琐碎。 五人大气都不敢出,被章嬷嬷训到日上中天。 等人走了,茗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摇着手绢嘟囔,“吓死了,我都一身汗。” 荷穗递上一杯茶,赔笑道“姐姐站了一日,乏了吧,快喝杯茶。” 茗秀接过来看了她一眼,道“你也小心点,笑什么笑,害的我们一起被批。” 原来方才是荷穗忍不住发笑的,大家都是黄花大闺女,大庭广众之下说些床缔之事,她是害羞地笑而已。 月乔附和一句,把荷穗推开,殷勤凑到茗秀身边,姐姐妹妹称呼起来。看来大家都知道茗秀是铅华殿来的,是皇后的人。 虽说皇后不得宠,但除了太后陛下,就是皇后最大,怎么让人不巴结呢。 燕雪近日身体不好,可能是倒春寒受了凉气,总之裴青娥收拾燕露时她就病倒了,这几日稍微好些。 荷穗和月乔一唱一和簇拥茗秀,把裴青娥和燕雪当成了透明人,也是,到了这里还不是各凭本事吗 茗秀从铅华殿来,对裴青娥自然没有好脾气,但不敢拿裴青娥开刀,这从天而降的女子还不知道背后有什么后台呢。 于是乘着裴青娥去小解,她的枪口就对准了病恹恹的燕雪。 先是标准的上下打量一眼,而后乘着房间里面没有其他人,开启了鄙视模式。 “要是我说,尚宫挑人标准真是忽上忽下,能挑出你我这样的人,也能挑出那样的。” 话里说的就是燕雪了。 荷穗迅速领会茗秀的意思,走到燕雪身旁看了一圈,问“你这脚也能选上侍御吗若是坏了龙胎,不会传给子嗣吗” 燕雪精神不济,勉强回答“我不是天生腿脚不好,而是受伤的,怎么会传给子嗣。” 茗秀道“荷穗,你说错了,后天受伤怎么传给子嗣呢,是脑子不好使才会遗传呢。” 燕雪红了眼眶,独自坐在一旁,不跟他们计较。 月乔道“我看燕雪姐姐相貌平平无奇,是塞了钱给上头,才能来伺候陛下的。” “我没有”人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平时不痛不痒的话,现在听起来特别刺耳。 燕雪眼泪掉了下来,她抬手抹了一把腮,道“我还不想来呢” 挤兑到这里,终于被他们抓到了把柄,荷穗哎哟一声站起来,指着燕雪道“你说什么呢,能当陛下的侍御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你居然说不愿意,你这是大不敬” 燕雪被这三人一唱一和气的咳嗽起来,咳得是胸口镇痛,扶着门框半天缓不过来劲儿。 月乔瞧她那般样子,抱着手道:“该把嬷嬷找来,你这样怎么伺候陛下呢” 这提醒了荷穗,她推搡着燕雪,要抓她去找嬷嬷们,燕雪紧紧扒着门不肯走,气喘得不已,话说不利索,只能扑簌簌掉眼泪。 茗秀当然没有动手,她摘得干净,在一旁慢慢喝茶。 眼见荷穗和月乔就要把人抓出去,裴青娥揪着心口立在廊下,也是泪光盈盈,“你,你们别打了了,别打了。” 月乔 荷穗 谁打架了,眼神还不好呢 月乔松开燕雪,上前两步要跟裴青娥说话,裴青娥跟见到鬼一样,啊一声跳开来,缩到墙角,弱弱道“你们别打架了,我害怕” 荷穗满脸黑线,“谁打架了,你不要鬼喊鬼叫的。” 裴青娥佯装胆小,站起身来,道“要不我去叫章嬷嬷回来,有什么事情,大家好说。” 茗秀一听她大呼小叫地要请章嬷嬷,给了另外两人一个眼神。 月桥和荷穗会意,把裴青娥捞进屋来,茗秀露出一丝和顺的笑,安抚二人,“不是吵架,也不是打架,我比你们早进宫,所以传授传授规矩罢了。” “原是这样。”裴青娥转哭为笑,“刚好嬷嬷们让我们组队分配房间,我想跟茗秀姐姐一间房,茗秀姐姐好好教导教导我。可以吗” 裴青娥殷勤恳切,茗秀觑她一眼,心道这人有病吧,明知针对她们,还凑上来,不应躲开才对吗 不等茗秀作何反应,裴青娥上前拉起她的手,可能由于太激动,忽然咳嗽起来,茗秀很谨慎的看着她。 裴青娥和燕雪一样,咳得天昏地暗,茗秀抽回手,嫌弃问道“你怎么了也受寒了” “我无事,”裴青娥稍作平静,还望茗秀跟前凑,茗秀往后退几步,裴青娥再跟上去。 月乔和荷穗也都不敢靠近她二人,正是换季的时候,别被时气所感,误了大事。 茗秀被裴青娥缠得心烦,慌忙叫她停步,连忙往其他房间去了,她一走月乔与荷穗也不留着,匆匆离开。 之后,管事嬷嬷过来交待,裴青娥和燕雪住一间,月乔和荷穗住一间,剩下茗秀单独一间。茗秀是皇后的人,谁也不敢说嘴,便就这样定下来。 燕雪靠在床上,见裴青娥摆弄着房间里陈设,开心得很,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低垂眉眼道了一句对不起。 裴青娥诧异,“你有什么错,作甚要道歉” 燕雪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成为陛下的侍御” 她话说到一半,头埋得越来越低,裴青娥本背着手打量这屋里不俗的装饰,听她语气不对,到床边挑起姑娘的下巴,果然眼眶都红了。 “哎哟哟。”裴青娥笑了,“都多大了,动不动哭鼻子” 燕雪道“我真是不愿意的,跟你一共侍奉殿下,总感觉对不起你。” 裴青娥不解,“怎么对不起我了” 燕雪“你不是喜欢陛下吗” “谁说我喜欢他啦”裴青娥叫起来。 “不喜欢,怎么进到宫里来”在仙韶院点了卯,有惠姑姑暗里护着,这下又来了绛云院,一步步稳扎稳打,可不是皇上安排的吗 裴青娥哑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得干笑。 燕雪会错意,眼泪又掉了下来,趟眼抹泪要去找章嬷嬷。 裴青娥好容易把人拉住,按在床上,盖好被子,道“你这会去,不是讨打吗,只有陛下挑我们,哪有我们说话的份。” 裴青娥哄道“我进宫来也是被人安排的。” 她叹了口气,可不是被秦王安排的吗。 “那我就更没趣了,”燕雪道“陛下明显只喜欢你一个人啊。” 裴青娥愣了一下,拍着她的大腿笑道“你哪知眼睛看到陛下喜欢我啊。” 燕雪道“陛下不热衷于后宫之事,你是他第一个主动招进来的姑娘啊。”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清河郡主这档子事。 裴青娥问她,“清河郡主你见过吗” 燕雪先是摇头,“这位郡主生在涿州,甚少来汴京,就是来了,也没有我能见到的份。” 而后又恍然大悟,指着裴青娥的脸,长长哦了一声,“这样说起来,我听闻一些大臣引荐给陛下的姑娘都俏似郡主,看来你也是” 裴青娥耸肩,将被子给燕雪捻好,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好好养病吧,我两在一起有伴。” 燕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裴青娥要给她拿点东西来吃,走到门边回身道“有一件事,你可得答应我。” 燕雪要起身,裴青娥摆摆手,笑道“出了仙韶院了,以后我的事,可不能报告给惠娘了。” 燕雪浑身一震,顿生满腹歉意,可裴青娥一笑置之,出门去了。 她们五个先是在不同的宫殿中当值,虽不说是粗使丫头,但总归条件一般,不大上得了台面,都还需调教。 章嬷嬷从司寝与司仪请来的三位姑姑,一个是美妆高手,清洁保养护肤美妆一条龙,把几位从上到下包装了一遍。 十来岁的姑娘稍微打扮就不一样,更何况这样改头换面,众人都赞杨尚宫眼光好,几位底子佳。 另一个是礼仪达人,把她们几个人大到面见皇帝太后,小到说话谈笑,重新教导一番,不是大家闺秀都能教成大家闺秀,气质除尘不凡,娇而不俗,惹人怜爱。 最后一个是床帏百事通,直白告诉姑娘们,观音坐莲与男耕女织是皇家御用姿势,观音坐莲能更持久,也更轻松,男耕女织最容易受孕。如果觉得坐莲太累,也可以用貂蝉拜月这招。 燕雪听完第一个就已经涨得满脸通红,全然没注意后面是什么,张口就问裴青娥什么是人面桃花。 裴青娥也臊得慌,正欲开口解释,讲课那姑姑平静淡然看了众人一眼,道“再说一遍,人面桃花就是二人相对而站,这样的姿势不拘什么地方,有无床榻都可,但这样陛下会很累,所以你们不要随便用尝试。” 裴青娥扶额,都到那会了,还不是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啊。 除了这些,侍御的饮食也不可忽视,因为之前都是宫女,难免会饥一顿饿一顿,信期不稳定,为了子嗣健康,饮食上的保养不可缺少。 章嬷嬷特地交代了司膳的小厨房,写好菜谱为她们调养身子。 一顿一顿不重样的补品和鱼虾下来,裴青娥长胖了一些,摸摸自己滑腻的脸颊,裴青娥有种自己是母猪的感觉,养胖了养结实了,就可以上案板待宰了。 等一切准备就绪,裴青娥等五个人不说已经脱胎换骨,但起码牵到陛下面前也不会太丢人了。 等章嬷嬷记下几人的信期,就给她们排了班。茗秀第一,月乔第二、荷穗第三,裴青娥第四,燕雪第五。 五人每隔三天轮换着去勤政殿当值夜宫女。 一般的值夜宫女只是守夜,并不侍寝,但她们几个 众人心知肚明,这一天终于到来,再老成的姑娘都会紧张。 按道理来说,裴青娥进宫来的一半目的就是在此,偏她尤其紧张,近几日饭都吃不下,燕雪怕她被章嬷嬷说教,就把她吃不下的那些补品包干了。 茗秀打头阵,一夜无话,第二天回来脸色却不佳,话也不怎么说,把自己关在房里,估摸着是补觉去了。 月乔与荷穗小声嘀咕,陛下这般生猛,闹得一夜没睡 等她二人去了,都是这样回来,眼圈青黑,没精打采,哈欠连连。 本来旁敲侧击打探点消息的,一见都是这副摸样,裴青娥心下自忖难道宋祯就是那斯文禽兽看上去禁欲高冷,实则龙精虎猛不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侍奉 会宁宫中,一炉香燃尽,太后手中的折子还未看完,无意间抬头,院中梅花开得正艳丽,案牍劳的烦腻稍减两分。 门外有太监通传陛下到了,太后放下笔,宋祯一身墨蓝色长袍进来请安。 太后打量他道“皇帝打哪儿来,看起来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事吗” 宋祯淡笑坐下,“儿臣无事,刚从天章阁来。” 天章阁是太子读书的地方,大周崇文,皇帝也需得保持读书论经的习惯,还经常找朝中有些学识有经验的大臣来授课。 皇家子弟从小灌输的是绝对的尊师重道,所以在天章阁并不特别讲究君臣之礼,皇帝跟老师、侍读们谈论经典时事,废寝忘食是常事。 太后问“今日是谁讲课,讲了什么” “今日是范蒲大人,讲的是展喜犒师。” “范大人状元出身,学识自不必说的。” 宋祯心道学问虽然大,话着实多,脾气也大,宋祁作为陪读,只问了句展喜能以一人之力退齐国雄兵是否夸大其词。 范蒲便从春秋战国讲到魏晋之风,又将道皇帝如何重文,甚至立下誓碑,告诫后世子孙要重用文人,可见不一定要在战场上搏杀也可以为国尽忠,成为英雄。 这一说就说到了傍晚,下课后宋祁悄声对他皇兄诉苦我真想打我这张贱嘴。 太后听着,却想到了另外一层,不由地叹了口气,宋祯问“母后为何苦恼” 太后将几封折子递给宋祯,他疑惑打开来,明白了其中道理。 春闱将近,本来拟定了丁慎为主考官,但这两天频繁有帖子呈上来全是弹劾丁慎的,一说他贪污受贿,一说他结党营私,一说他治家不严,纵容儿子强抢民女。 宋祯细细看完,太后问他“皇帝以为如何” 他道“科考乃是国家大事,关乎试子前途,国家运势,说的实际些,其中利害很是诱人,有人眼红主考官这个位置,想在考试之前做几篇文章。” “皇帝认为,只是有些人想做文章而已” 宋祯点头,“丁相位高权重,树大招风,平日定会招惹一些人的不满,这些不满总该有个出口发泄。” 太后沉思不语,宋祯道“朕还是很相信丁相的。” 太后侧身深深看他一眼,淡淡笑了,将那些折子掷在一旁,道“当年先福王有异动,是丁相力挽狂澜,雷厉风行地将几位在京王爷的实权全都收回,并遣送边关封地。只是” 而且当年先帝要封她为太后,曾有不少人反对,认为她阴险狡猾,不配母仪天下,还是丁慎力排众议,极力推崇沈氏为后。 只是人不可能一成不变。 宋祯道“母后且请放心,有朕给给丁相背书,定能稳住民心。” 太后勾起嘴角,笑了笑,不置可否。 宋祯例行问安,谈论不过一碗茶的功夫这就要走了。太后已经习惯如此,并不多留,起身提醒道“那几个侍御还得多多招辛,其中有个你不是挺喜欢吗” 宋祯道“儿臣待她,一如众人,并无特殊。” 太后道“不管她是否特殊,早日有子嗣才是大事。” 宋祯领命,拱手退下。 走出会宁宫,他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大门,瞬间放下了嘴角,少顷,头也不回地离开。 入夜,宫女们将裴青娥洗了个干净,换了身藕色宫装送到勤政殿。 这勤政殿她还是第一次来,传闻中皇帝起居之处,并没有多么富丽堂皇,反倒淡雅至极,书案、方几、座椅板凳都是简单雅致。 殿中并未熏香,而是放了几瓶红梅,透过幔帐窗格,犹如水墨画一般,浓淡错落。 正殿是皇帝议事的地方,屏风后面可进入内院,正面一间书房,与卧室以幔帐推门相隔,通透大气。 裴青娥按照太监的指引,就在书房等宋祯。 本来她就有些紧张,左等右等人不来,她越发耐不住了,一紧张就特别想如厕,但又不好开口,只能干忍着。 裴青娥想可不能就这么坐着,越坐越尿急,便慢慢挪到书案前,案上刚好有一张宋祯早起临摹的字帖。 学的是大唐圣教序,这本是唐太宗所撰,后由书法家褚遂良书写,后由后人从王羲之的作品中集字得来,现在流传多是王羲之的版本。 而宋祯这一版,不像是王羲之的笔触,裴青娥低头仔细查看,得出一个结论这莫不是唐太宗亲笔 哇 裴青娥按耐不住心中的澎湃汹涌,皇帝果然就是皇帝啊,居然能找到唐太宗绝版亲笔 她自认在姑苏也见识了不少字帖,这样的珍版还是头一次看到,忍不住上手捧起来,那眼神不亚于练功一天后看到鸡腿。 宋祯刚进门,就看到裴青娥捧着他的宝贝,目光饥渴,想到在挽乐楼上此女子对珍典古籍辣手摧花,来不及多想,出声喝止。 裴青娥被那低喝吓了一跳,赶紧放下,佯装无事,抬起头来时用力过猛,身子往后一仰,居然能撞到身后屏风上。 疼 她哪敢叫出来,咬着牙踉跄跪倒在地。 宋祯走到跟前,没管裴青娥,先抚去字帖上的灰尘,将其装进锦盒,诸事妥当后,才令人抬起头来,便就瞧见裴青娥那呲牙咧嘴,眼含热泪的模样。 宋祯眯着眼,道“你瞪着朕作甚” “妾身没有。” “敢撒谎”宋祯提高了语调。 “那妾室瞪了。” “哼,果然大胆。” “那妾身要怎样说” “敢顶嘴” “” 裴青娥低下头,翻了个白眼,而后笑眯眯抬起头来,“陛下可沐浴了妾身伺候陛下沐浴” “洗过了。”宋祯拿起一本折子,坐在桌前看起来。 裴青娥起身,站到他身旁,嗅到一缕好闻的皂角清香。 “听闻方才陛下练剑去了,饿不饿,妾身传些点心进来。” “不饿。” “那陛下要不要喝茶妾身” “不渴。” 滚你个完犊子 姑奶奶不伺候了。 宋祯抬眼,“你好像有话要说。” “没有呢。”裴青娥堆起笑脸,“妾身就在这儿看着陛下。” 宋祯哦了一声,略微舒展了一下双肩,裴青娥伶俐得很,她道“陛下可是乏了,妾身帮你捏捏吧。” 宋祯道“不是,方才沐浴水热,还有些出汗,你帮朕扇风。” “” 扇风 有人倒春寒受凉,你还要扇风,矫情否。 但皇帝这样吩咐了,裴青娥哪敢说话,只得找了一把团扇来,给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扇风。 这会宋祯老实了,也不折腾人了,安安静静看起折子来。 不知熬了多久,比在仙韶院练琴还累,那些姑姑给裴青娥化的出浴妆都糊了,说好的观音坐莲、竹林吹箫、人面桃花呢。 裴青娥一边机械地动着手臂,一边打瞌睡,殿外太监报子时到了,宋祯开恩,放下了折子,“就寝吧。” 裴青娥从梦中惊醒,干脆地应了一声,唤来小宫女,给皇帝倒热水洗脸换睡袍,一切准备好后,终于跟着他到了卧房。 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害羞和紧张了,只要能躺在床上,干嘛都成。 宋祯坐在床沿,裴青娥跪下给他拖鞋,眉眼低垂,极尽温柔妩媚,他静静看着,弯下腰去,挑起裴青娥的下巴。 裴青娥心里正唱着解脱的小曲,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住了。 “陛,陛下” 完了,那股紧张又回来了,裴青娥感觉到她这会脸一定很红,呼吸一定很急促,身子一定时发抖的。 她勉强笑道“陛下,怎么了” 宋祯欠着身子,看了她许久,把人看得心里发毛,才开口问道“是谁派你进来的。” 裴青娥一愣,心脏扑通一下,几乎跳出嗓子眼来。 后又一想,他能这么问,肯定是不知道内情,不然就直接对质了。 裴青娥道“不是陛下把妾身召进宫的吗” 宋祯道“因为你设计朕,在朕面前要死要活,朕不能坐视不理。” 他说的是那次落水,这裴青娥得辩解了,所有的事都是设计,但那推车老汉绝对不是。 她道“妾身的确是意外落水” 宋祯捏起她的手腕,露出那些划痕,又问“那这些伤痕呢” 这就问住她了。 她那头疼之症也不知从何而来,折磨她许久,之后秦王遇到一个道士,那人声称会换血之术,可以根治裴青娥的怪病。 秦王一开始不信,后裴青娥久病不愈,秦王只能找人寻回那道士。 你还别说,那道士虽然说话疯疯癫癫,但裴青娥经他治疗一番后,果真好多了。 只是有点不好,道士为了保密他一身本事,每次都要让裴青娥喝一碗安神汤药,等她没了意识,才肯施诊,而从那之后,裴青娥手上就有了这些痕迹。 她去问秦王,他笑而不答,正逢那几日他身子也有些不适,面色比裴青娥还难看。 久而久之,她便懒得问了。 现下,裴青娥只能含混回答“这是妾身从小身体不好,大夫说要以自身血做药引,才有这些伤口,这是旧伤,断不是用来骗陛下的。” 宋祯斜眼,“真的” 裴青娥道“真的啊。”她眨巴眼睛,决定撒个娇,于是软软道“陛下肯定已经把妾身的身世都查明白了吧,又何必再来问妾身呢。” 说完玉手推了他一把,把这个娇撒得不露痕迹,浑然天成。 哪知宋祯皱眉,道“朕问问怎么了。” “不,不是。” “问不得吗。” “不是”裴青娥陪笑。 得,算我没说。 没见过这样不懂风情的人。 裴青娥气馁片刻,转而想到了个点子,她扬起脸娇滴滴靠在他腿边,问“陛下,以后妾身就是你的人了,叫陛下是否有些生分呢。” 宋祯整理衣角,淡淡问“那你觉得叫什么好。” “妾身听闻陛下行六,妾身叫陛下六郎可好。” 听听,听听。 这人娇娇柔柔,这声软软糯糯。 六郎,六郎,以后就是两个人的小秘密,无形中又拉近了一分。 裴青娥捋捋耳边的碎发,为自己的慧质兰心而倾倒。 “六郎”宋祯整理衣袖的手一顿,低头道“那你在家行几” “妾身吗” 裴青娥想,裴老爹有两个小儿子,她该是大姐吧。 于是回答“妾身是长女。” 宋祯道“那朕叫你大妞如何” 裴青娥“还是叫陛下吧。” 宋祯点头,不强求。 裴青娥坐在地上,被折腾地没半点兴致了。 爱咋咋地吧。 宋祯没注意裴青娥的泄气,边往床上躺,边道“就寝吧。” 裴青娥重燃兴头,准备往床上爬,宋祯撑起身子打住她, “作甚” 裴青娥懵了,“陛不是说就寝吗” “是要就寝” 他从枕边拿出一本唐诗,塞进裴青娥怀里,道“可朕睡前都要听几首唐诗,你给念念。” 就寝之夜,念唐诗 念唐诗 唐诗 唐 诗 苍天啊 你降个雷把我劈死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