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使的真香日常》 第1章 归晚 大梁六年春初,京都建安。 一场新雨过后,长街青灰色的石板上尚有些湿漉漉的光亮,市井街头已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熙熙攘攘的街头,缓慢行驶过来一辆不起眼的古旧马车,车轮沉闷地碾过青石板,在这非富即贵的古街上并不引人瞩目。 摇晃的车轿中,坐着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雪烟绫袄子罩石榴纱裙,身上却单薄得很,虽是世家姑娘的打扮,却无半分世家矜贵张扬的气质。 本该天真活泼的年纪,小姑娘却低垂着脑袋,抿唇不语,漆黑的瞳眸有些暗淡失神,一张稚嫩腮肥的小圆脸上清清冷冷,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淡淡忧伤。 旁边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看样子是她的嬷嬷,正神色担忧的看着她。 “姑娘不用把寺里的事放在心上,这卦十有八九是不灵的。” 见她不说话,这嬷嬷继续安慰道,“且不说您年纪尚小,就是舅老爷和老太太那般疼您,定然也舍不得您早嫁,再者,您的表姐们尚未婚配,怎么也越不过她们。” 说话的嬷嬷其实是她的乳母,却因着主仆规矩只能喊嬷嬷,平素二人是深居简出的,只有每月例行去郊外的千佛寺给姑娘已故的父母上香祈福。 这不今日去上香,也是这宋嬷嬷多事,本自好心为自家姑娘问姻缘卦,却不想大师说她家姑娘姻缘到了,就在眼跟前了。当时姑娘的小脸唰地就白了。 她家这位姑娘,名唤宋归晚,父母早逝,住在这当朝丞相的舅父家,今年尚十三,自小体弱留下病根,断断续续的吃药,别看这孩子脸上有些肉,实则身上消瘦得很,弱不禁风,这身量也比一般年纪的孩子都要晚长。 随着年纪渐长,自家姑娘又生出些寄人篱下的敏感,处事自是比不上有爹妈在跟前的娇气,虽身子弱小,行事却比同龄的孩子更懂事谨慎,只一点,有心事也藏于心中。这乳娘因担心她为今日之签劳神积思,故而此刻便多说了些宽慰的话。 一直不吱声的姑娘终于点头,“嗯”了一声,“晚儿自是省的,让嬷嬷劳心了。” 小姑娘声音稚气未脱,却温温糯糯,听上去又甜又软。 宋嬷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要说自家姑娘最让她喜欢的,便是她的懂事乖巧,可让她心疼的亦是这一点。 外面的喧嚣声入耳,只见姑娘拨开了车帘,往街上探看,又回头唤她,“嬷嬷您看” 宋嬷嬷寻声望去,原来是街边有杂耍人在耍弄些稀奇玩意,小孩子家的自是喜欢。她的目光并没有过多地投在杂耍人上,而是始终留意着自家姑娘的脸色。 果然,原本清冷的小脸上活润了起来,一双明亮的瞳眸中闪烁着雀跃的光,孩童的天性在这一刻是没有负担地显露出来,她笑了,露出浅浅的梨涡。 宋嬷嬷的心头终于一松,便笑道,“是啊,今日赶上大集热闹了,就是这车马啊,比往常走得都要慢。” 归晚悄然抿嘴窃笑,心里道嬷嬷大概是忘了,每回出来上香,可不都是逢集哪一回也快不了的 素日她都深居舅舅的相府,难得出来,一月一次的寺庙上香算是个放松的机会。她每回特意选逢大集的日子出来,就是为了看看街市的热闹。 走至悦来茶馆时,越发水泄不通,车马直接就卡在人群里了。 宋嬷嬷挑帘子前后察看,搓着手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她担心身娇体弱的姑娘受了冲撞,二则怕耽误了许久,被相府怪责。 一旁的归晚却平静如常,她心里在窃喜一直不动才好呢。 此时这悦来茶馆二楼正在说书,围观的听众是从楼上挤到了街上。 平日里归晚闲在闺阁也最喜欢看闲书,舅父府上的书虽多,可这等话本子却是少见,她很喜欢听这类话本。 “只听得一声响,城头之人猛地栽了下去再瞧去,那地上的柔然将军血肉模糊,胸口插着一支羽箭这支箭,就是那十五岁的处月雄所射,自此他就一战成名,纵横驰骋二十年,无人敢挡。” 今日茶馆说的正是最近平叛潞州的河东节度使处月雄的故事。归晚一个月才经过这茶馆一回,对这人的故事自是第一回听。 “这河东节度使本是沙陀人,因称雄沙陀处月部,故得名处月雄,他力能开沉弓,马上挥刀斩,杀人如麻,对阵沙场时好戴一顶獠牙的鬼面,十分恐怖,燕云一带的割据枭雄一听他的名号,莫不闻风丧胆。大梁有此节度使,北地安宁可期啊” 从前她经过这儿时,说书人偶尔会讲一些江湖纷争之事,她虽听得入迷,心头却鲜少有起波澜的,毕竟那都是远离世家府邸的江湖传闻。 今日不知为何,第一回听这河东节度使,她这心头竟猛地一颤,面色煞白。 宋嬷嬷眼见着姑娘的脸色变了,自是也听见那说书人说的是那阎王一般的河东节度使,又说得血腥可怕,自家深闺娇养的姑娘哪里听得了这些。 “赶紧的,想法子离开这儿”宋嬷嬷呵斥车夫想办法。 车夫只得出声吆喝,宋嬷嬷又散了些铜钱,方才让开了一条路,辗转一番,马车终于艰难驶离。 当朝丞相的府邸自是十分的气派,过了朱雀桥,那醒目的门楣十分亮眼,但是车马到了门前却并没停下。 马车沿着墙垣绕了一圈,来到相对僻静的胡同,在一不起眼的门户前停下。 宋嬷嬷先给自家姑娘披了件披风,这才扶着她走下马车,待走进了门,才见里头的人迎了出来。 “哦,是表姑娘上香回来了。” 那下人仿佛只是过来瞧一眼,确认是谁放行而已,态度上有所轻慢。 宋嬷嬷心里不悦,刚要说什么,却被宋归晚拉住,自家姑娘朝她默然摇头,宋嬷嬷便只好作罢,心里自叹一番,就知道自家姑娘是不想生事的脾性。 原本她们的车马也走前门的,后来便是姑娘特意嘱咐,说走正门太过麻烦,出行要按照丞相府的礼制来,少不得招摇过市,出行反而不便,便主动要了个近乎淘汰的古旧马车走小门。 这小门惯常走的都是下人,素常没几个婆子小厮在这儿守着,加上表姑娘随和没架子,熟络之后,便免去了这些客套的礼数。 待转了角门,才进去后院。老远就听见有人笑着过来,“表姑娘,您再不回来,老太君可要打发人去寻了。” 说话的一个是府里老太太那边当值的一个婆子。 归晚回了礼,“嬷嬷是说,祖母寻我” “可不是吗,老太太可念叨您一上午了。” 不过是惯常的客套话,归晚点头,“多谢嬷嬷提点,正好我要去祖母那儿。” “去吧去吧。” 婆子笑眯眯,打量着归晚离去的娇弱背影,那身上的披风太长,都要盖住了她的脚踝,不禁摇头叹息一声。 归晚的外祖母年过六十,是个慈眉善目富态的老太太,虽然脸上的褶子,但胜在肤色白皙,显得人优雅。归晚肤色就生得白净,据说随了她娘,她娘自然随了老太太。 此时老太太身边围坐的两个华丽装扮的丫头,虽然没归晚的肤白细腻,却多了几分活泼妍丽之色。 “孙女拜见外祖母,见过二姐姐、三姐姐” 归晚伏地跪拜行礼。 “晚丫头,快起来,到祖母这儿来。”老太太慈眉善目的笑着,朝她招手。 旁边的活泼丫头却如鱼儿一般跳了起来,过来挎着归晚的胳膊道,“晚儿妹妹就是多礼,老祖宗可念叨你一中午了呢。说是潞州大胜,宫里送来了些糕点,老祖宗巴巴地不舍得吃,说是要等晚儿回来再吃,我们可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归晚心里愕然,一面含笑看向外祖母,“是什么稀罕吃的,连两位姐姐都要等着” 外祖母牵过归晚的手,感觉她手凉,便拉到自己身边坐着暖和,老太太的另一边则坐着自己的两个孙女。 “你别听三丫头的,她那个泼皮,哪一日不咋呼。是些奶酪子糖,因着怕屋里暖化了,放在冷室里。不过让她等上一等,就和个猴儿一样等不及。” 这奶酪子糖确实稀罕,归晚最喜欢吃糖,每回吃苦药都求着乳母多搁一点,却因医生嘱咐不宜甜了,乳母总是吝啬得很,此时自是开心笑了,“还是老祖宗疼晚儿。” 老太太这时道,“去把奶酪子糖拿过来吧。” 待拿过来打开,果然是奶香气四溢,又甜又香。三丫头拿起一块就吃了起来,连说,“真是好吃” 这时旁边不曾说话的二表姐也笑了,“你们都少吃些,刚换了牙,吃多了伤牙。” “哼,二姐就会说我,来祖母这儿吃个糖也要说。祖母,您管一管吧。”三丫头朝着老太太撒娇。 二表姐有一口齐整漂亮的牙齿,笑起来既好看又显得人清爽,而归晚自己却长了虎牙,笑容一大,便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故而她常笑而不露。至于三表姐却真的是贪吃,因此长了龋齿,常被舅母和二表姐责备。 一屋子祖孙四人,看上去热热闹闹,上慈下孝,其乐融融。 正在此时,有丫头道“老太太,三公子来给您请安了。” “这个时候,三哥回来做什么啊”三表姐托着腮问。 归晚也心里诧异,她近来好些时间不见三表兄了,听说舅父让他去军营历练,这些日子常常不回家。 少顷,一个修长挺拔的少年身形踏入门,今日他一身鲜衣劲装,更显少年英姿,与以往学堂儒生模样大为不同,归晚颇有些眼前一亮的感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表兄 少年的目光自是也瞥见了那恭谨站在一边的娇小身影,淡淡一笑后,依礼拜见道,“孙儿文晟拜见祖母。见过几位妹妹。” 老太太喜上眉梢,却并没像疼孙女一样拉到自己跟前,只是命人给三公子拿了座椅,上了茶。 “三郎啊,祖母好些日子未见到你了,也是怪你父亲,你大哥二哥在军中当值就罢了,怎么你好好的读书,却又让你去军营。”说起这个,老太太还有些不满。 “就是啊,三哥不过才十七岁,就去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多不好啊”三表姐噘着嘴道,“对了,三哥,你去了这么久,可是见过真刀真枪见血的那种” “三妹快些住口这些男人的事,怎是你一个闺阁姑娘打听的”二表姐呵斥了三表姐。 三表姐却咋舌道“又没有外人,不过是好奇嘛,二姐比母亲管得还多” 老太太有些不高兴,这两个丫头性格不同,时不时就互掐,便问些孙子在军营可是习惯的话,不痒不痛的。 见场面有些冷,归晚便转头问了心中的好奇,“三哥哥,今日怎么得空回来” 杨文晟顿了顿道,“潞州新胜,朝廷打算派兵驻守,我也在此次驻军之中。这两日回家准备下,不日就要随军出发。” 老太太拿茶的手忽然歪了一下,茶盏略重地掼在案板上,“好,好得很呐你们一个个都去军中”说罢就气得咳嗽了起来。 见状杨文晟赶紧跪下认错,“祖母息怒,是孙儿不孝,孙儿不该拿这些事烦您。” “祖母,您也别责备三哥了,想来是父亲的主意。”二表姐道。 老太太自是知道这一点,三郎本是读书读得好,安排他入军中就是自己当朝丞相的儿子决定的。 在这个家,庭院的男女老少都敬着顺着她这个老太太,可一旦牵涉到朝堂之事,她这个老太太是不管用的,十几年前如此,如今更是如此。 想到从前的事,老太太的目光又挪向归晚,在她苍老的眼眸中,仿佛看到十多年前的女儿,她长叹一声,终究是抬手示意。 旁边的老嬷嬷最是了解老太太的,便对这些小主子道,“老夫人累了。” 归晚她们哪里不懂的,纷纷起身向祖母告退,唯有文晟还跪在那儿。 归晚脚步略顿,回身看了一眼三表哥,才悄然离去。 庭院的路上,归晚越走越慢,脑子里就浮现出在千佛寺姻缘签的事。在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出嫁之事,可如今她不得不想了。 将来,自己会嫁给谁呢。 她忽然对将来的不确定,感到发愁。自小父母离世,让她越发渴望能一家人平安相守,且她自小深宅院里,过惯了平淡安稳的日子。 在舅父的相府,她有外祖母呵护,兄长姐妹们相处还算融洽,但她自始至终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双亲亡故,又常年用药,舅父自然不在意这多出来的一份,可她能感觉出来舅母是不开心的,尤其是上回三表哥在给自己温书的时候,言语的指责已经显露出来。 归晚的舅父当初是武将出身,向来重武,大表兄和二表兄老早在军中立功,如今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将军了,而三表兄为人儒雅,诗词文墨通达,老太太和舅母自是看好他从文,将来入朝做文官。 归晚自幼安静,好读些书文,故而得喜文的杨文晟关注,他常在读书上对她时有指点,归晚遇见喜欢的书也会和三表哥分享。 本是兄妹之间的交往,却因为舅母的多心,生生弄得彼此不自在,最后归晚挪出学堂,说是年岁大了,女子少读些书多学些针线才是。 这样的隔离,却并未断了兄妹二人的交往。杨文晟会给归晚讲太学的趣事,还借给她书,并特意领她去相府的藏书楼,除了读书上的交往,杨文晟在生活上对归晚也颇多照顾。 这渐渐让她的舅母不安,直到前一段时日舅母在舅父跟前提了提担忧,未料舅父直接拍板,“正好让他去军中历练历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青梅竹马 “晚妹妹。” 身后忽然传来温润的一句。 归晚这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回头见是三哥走了过来,便依礼福了福身,“三哥哥好。” 杨三郎笑道,“自是好着呢。不过半月未见,妹妹这是跟我见外了” 表情仍是往日相处时的随意,以前私下里兄妹二人相处没这么些繁文缛节。 归晚抿唇一笑,眉目蕴着难得一见的调皮,“我可不敢,三哥哥从军之后就是大人了,以后自是将军了,归晚这会儿好提前习惯着呢,可不能马虎了。” 笑容刚浮上了两靥,却在目光抬起时有所收敛。不远处有舅母那边的丫头往她这边瞧,归晚不由地谨慎起来,她不想再让舅母对自己有成见。 杨三郎却完全不知情,继续笑道,“呵,你这丫头如今也学着打趣我了。” 见她拘谨不语,便近前了一步,目光微沉,看着她圆润的小脸,柔声道,“记着,无论何时何地,三哥都还和以前一样。晚妹妹有什么事,尽管和我提便是。” 他目光里的真诚越发让她不敢抬头,只一直微低着脑袋,“嗯”了一声。 杨三郎觉出气氛的安静,便问,“近来可有读书” “不常读了,姐妹们在一起绣花听曲逛园子而已。” “这般热闹也甚好,只是别累了身体。” “嗯。”归晚只点了头,没有过多说话。 杨三郎见她自始不愿多说话,只得道,“我还有事情要准备,妹妹回见。” “三哥哥您忙吧。” 归晚低头送别时,心里颇不是滋味。她知道三哥这一走,是很可能很久都见不到了,三哥不日就要去外地驻军了。 二人就此告别。 到了拐弯处时,杨三郎身边的侍从察言观色一番,终于道,“表姑娘今日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要说先前公子在府上时,这么多嫡亲姑娘,三公子最关照表姑娘,连着府上的三姑娘都抱怨,“三哥就是偏心,最向着晚妹妹。”如今表姑娘对公子这么不冷不热,他担心自家公子心里不痛快。 “行了,有你说话的份”三公子直接怼得他闭嘴。 杨三郎忽然一摸自己怀中揣着的东西还在,他忘记了。 “把这个送给表姑娘。” 他掏出一个小瓶,欲要递给侍从,却又在侍从要接手的时候,临时变卦,“不用你了。” 归晚快要回自个院子的时候,忽然又被一声“妹妹留步”叫住。 “三哥” 归晚讶异得看着他,只见杨文晟走过来,递给了她一个瓶子,“这是暹罗的香药,说是对治疗春日的过敏有奇效。适才忘了给你。” 归晚自小体弱,去年春日她又意外过敏,没想到三哥哥都记得,今年特意送药给自己。 “三哥哥即将戍守在外,这香留着自用也是好的。” “我自是有的,所以才留给你。” 她这才接了,“多谢三哥哥。” 杨三郎望着她的发顶沉吟片刻,“在家好生用饭,等下次我回来,要看见你长些个头。” “要是有什么事,记得写信给我。” 归晚一一答应,也说了些吉利送行的话,守着下人,二人再无话要交流。 “那我走了。” “三哥哥慢走。” 归晚眼见着杨三郎的背影越走越远,心中的那份不舍不言而喻,有句话压在心里她始终没说出口三哥,你会写信给我吗 这一切,归晚的乳娘宋嬷嬷一直是看在眼里的。 曾经她是动过这个念头的,三公子文雅,脾性好,对归晚也好,她自是希望姑娘将来能够和三公子喜结良缘的,可是相府主母显然是不愿的。 上一次的事情,她看得明白,舅太太虽没明说,却明显是不喜姑娘与三公子走得近,说耽误他功名是假,谁不知道二人一向走得近,三公子的书却读得越来越好。宋嬷嬷曾隐约听说舅太太是嫌弃表姑娘福薄命孤,加之她身子弱,像极了姑娘已故的娘亲,恐有红颜薄命之相。 宋嬷嬷想到寺里的姻缘卦,这会儿又有些不敢确定了。 若依着从前三公子读书做官的路走下去,舅太太自然会将儿子的婚事握在手心里,可若三公子从军,不等几年有了军功,加之相爷的名望,自有大出息。到那时,舅太太只怕也很难管住三公子的姻缘,比如这大公子的婚约,舅太太就没能做主。 这在外用兵的人脾性是独断惯了,舅老爷就是如此,别看老太太这么威望,不过都是表面的。当初舅老爷还不是违背了老太太的意思,撮合了宋侯和自己的二妹成婚,可惜天妒英才,本是恩爱夫妻,却劳燕分飞成永诀。 几日后,杨三公子随军出发了,家里的一切又和往常一样。宋归晚也已忘了那日在佛寺姻缘签的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惊闻 这日,舅母带着几位姑娘拿着拜帖出了门,归晚因体弱得了老太太允许,并不常常去那等场合应酬。 得了闲暇,归晚看了会子书,此时有些乏了,见外面风和日丽,忽然想去园子散散步。 “鸣翠,去把去年三哥的风筝找出来。” 去年因为生病,她只试过一回,如今正好找出来放一放。 “姑娘您要放风筝啊。” 归晚向她嘘声,“嘘,别惊了嬷嬷。” 乳母宋嬷嬷午后正在发困,此时正是个出去玩的机会,归晚便带着丫头往那鲜少有人去的西苑去。 试了三回,这风筝终于飞上了天,归晚开心道,“快看,我的风筝比树都高了” 丫头鸣翠好久未见表姑娘如此激动了。表姑娘笑开的时候真是好看,白皙的小圆脸,一对可爱的小虎牙,若是长上两年,比二姑娘都漂亮。 忽然天上的风筝一头栽了下来。 “姑娘,好似落到文昌阁那儿了。奴婢可不敢去取风筝。” 西苑人少,而文昌阁更是府上重地,不经允许,任何下人不得涉入。 归晚自是不会为难丫头,便道,“你在这儿候着,我悄悄的捡了就回来,这会儿正是午时,不打紧。” 午时,舅父就算在府上也是午睡,何况今日舅母表姐不在,舅父和表哥他们也常常不回府用饭,忙得很,这文昌阁此时应该没人。 于是,归晚就蹑手蹑脚的进去了。 偏生巧,那风筝挂在文昌阁角落的花木枝上,取下来有些费事,这一耽搁,归晚就听见阁中传来说话声。 “才得了消息,那河东节度使说是意外负了伤。趁着这个时机,丞相大人为何不禀告皇上,北上缴了他的兵权。” “司徒大人,还真是糊涂啊” 归晚听出生气的是自己的舅舅杨世安,当朝丞相。 “这处月雄可是三代盘踞在河东和燕云一带,势力雄厚,岂是朝廷说缴就缴了的更何况现在大梁内外忧患,正是用人之际,他刚刚打赢了潞州一仗,河东一带需要他的震慑。” “朝廷不是派了军队去潞州接管戍守了吗下官记得相府公子也在行伍之中。莫非丞相大人觉得,处月雄会老实地把到手的潞州,交到朝廷手里” 又是那个河东节度使 归晚不由得驻足擎起了耳朵。 “暂时他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此次收服潞州,他还是借着朝廷的名义。” “相爷别忘了,那沙陀小儿乃是前唐的将臣之后,若非是他父亲被害,他岂会投梁就算陛下对他不疑,丞相也不该不疑” 此时屋内的杨丞相被说中了心思。 他曾与这对沙陀父子交过手,知道他们的本事和厉害,如今虽归顺了南梁,谁又能保证不是他的权宜之计这周司徒也是真心为大梁思虑。 于此他点头道,“这沙陀人的确信不得,可又动不了。”目光又徐徐看向周司徒,“司徒大人,有何高见呢” “不瞒丞相,下官却有一权宜之计,不知当讲否” 杨世安了然一笑,“周司徒,但说无妨。” “前些日子,潞州之役大胜,下官以为此乃大好时机,陛下若此时宣他入朝嘉奖,可趁机拿下。” “沙陀人鬼着呢,加官进爵未必都看在眼里,岂会亲自入朝除非”杨成安顿住了话头,看向周司徒。 周司徒呵呵一笑,“看来丞相大人也想到了,当年那前唐国主就是将公主嫁给了沙陀将领,才换得沙陀人的效忠,如今不如照计。 那处月雄年不过二十四,尚未婚配,此时朝廷若赐他一门荣宠的婚事,表明朝廷十分看重于他,虽不能让他感恩,多少会令其放松警惕。若他知恩,忠心报国,自然是好;如若不然,哼” “只是这处月雄,听闻性格怪癖,且暴虐,陛下怎会舍得小公主下嫁” 归晚知道,当今皇帝年纪比舅父还大,早些年打天下时,所生的公主不是遭难就是如今已出嫁,不过宫里如今尚有一位年幼的小公主。 “既如此,不如从贵女中选人,皇帝赐封即可。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杨丞相这会儿才明白,原来周司徒是意在此。 “丞相府有三位千金,两位嫡姑娘,丞相大人可舍得” 这一句登时戳中了她的心事,千佛寺的姻缘签一下子袭上心头。 归晚心头大乱,脚下一滑,噗通跌坐于地下。 “谁” 屋内传出厉声的斥问。 “是是我。” 归晚喏喏应声,细如蚊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赐婚 杨丞相走了出来,见是自己的外甥女跌落在花木丛里。 这个外甥女向来乖巧懂事,不曾越雷池一步,今日出现在这里确实让他颇为吃惊。 归晚心头一阵紧张,面上只忍着疼道,“舅父,归晚想、想拿下那风筝,谁知道太高” 她小脸上一脸跌倒后的委屈和小心,又加上这孩子素来体弱,那杨丞相自是没太往深处想,此时只板着脸道,“来人” 自是有护卫和丫头过来认错。 “无用的奴才怎么能容许表姑娘一人出来” 看着丫头搀扶着归晚离开,房间里的周司徒才缓慢走出来,笑道,“原来这就是丞相大人的外甥女,长得颇有阿岚当年的模样啊。” 周司徒年轻时认识杨丞相的妹妹,想当年杨家二妹阿岚是难得的清丽佳人,多少世家才俊都愿与杨氏为婿,周司徒亦曾爱慕过,可也自知风头正盛的杨氏看不上自己。 不过后来,那个颇有主见的阿岚选择了宋翊,让周司徒颇为不值。 那宋翊虽袭了前朝的侯位,却家世早就落败,若不是宋翊凭战功崛起,哪里会入了杨世安的眼可惜是个短命鬼,落了个战死沙场的结果,撇下了阿岚和遗腹子。 后来阿岚生下一个女儿,没半年后也香消玉殒,自然这个女孩就是自小养在杨府上的。 今日,周司徒再见当年白月光的女儿,却丝毫没有唤起他的怜悯之心,他嘴角浮起一抹轻笑,“依下官看,这位表姑娘最为合适,既是宋将军的遗孤,又有丞相舅父和皇后姨母,身份自然金贵,必然配得上河东节度使那样的大英雄” 三日后。 杨丞相的嫡妻陈夫人坐在那榻上,慢悠悠的目光投下来。青灰色的地砖上,正跪着身子单薄瘦削的外甥女。 那丫头的小脸微红,咬着嘴唇吞声,一副欲哭未哭的隐忍模样。 陈夫人面上无动于衷,心里却是畅快的。原以为这丫头还要在这府上待上几年,没想到机会就这么来了 她扶了扶自己的发鬓,声音不疾不徐,“这是喜事啊。晚丫头,你这做什么呀” “舅母,晚儿还不想离开外祖母,不想离开家”到底还是个孩子,说话间泪珠忍不住的滚落下来,颗颗落在了她身前交握的手面上。 陈夫人低叹一声,心头有些软了下来。 要说这晚丫头也是命苦的,这丞相府成了这丫头唯一的依靠。 老太太怜悯女儿女婿早亡,对于撇下的这个外孙女也是心肝肉的疼得很,至于她这个舅母原本对小姑子的遗孤没什么好感,可老夫人面前总要说得过去。 老太太素日偏向得很,总说晚丫头心性平和,又懂事知礼,当着她的面儿,好几次说杨府的姑娘要向晚丫头学习。 一直以来陈夫人总拗不过这口气,自己嫡出的女儿大的比归晚大三岁,小的也比归晚大几个月而已,堂堂丞相千金却要人前人后被拿来与这个孤命丫头做对比,她凭什么可不喜归不喜,看在老夫人面子上,她这个当家主母只能大度,慈爱。 没想到这一次朝廷忽然要给节度使赐婚,这皇帝未嫁的公主才十岁,退一万步说,就算是适龄,也不会舍得嫁公主,那河东节度使有蛮族血脉,脾气暴戾,据说还克妻,恁是谁也不舍得将女儿嫁过去。 故而皇后的意思是从皇亲贵胄中选一府邸秀女赐婚给处月雄,陈夫人一得了消息,原来还挑女婿挑花眼,立时给二女儿定下了亲,只说一早就定了婚约,至于三丫头虽然年纪小,却是自小的娃娃亲。就只有这表姑娘,推辞说她年纪不到,身为舅母不敢随意谋定,一切还得老夫人费心寻摸一好人家。 最后中宫下旨,将杨丞相之外甥女赐婚河东节度使。杨丞相作为皇后的长兄,自然也得了为国分忧的好名声。 此时那丞相夫人叹了口气,“晚儿啊,舅母也不舍得你早嫁,但这是宫里的旨意,无人敢抗旨不遵啊。” 归晚想起那日在文昌阁偷听到的谈话,分明是那时才起意联姻的旨意,如今舅母却推脱是宫里的旨意。宫里的皇后,可是杨氏长女,这主意分明是舅父的。 “不知舅父可是在家晚儿想见见舅父。” 那陈夫人闻言生了气,口气也变了,“当朝丞相,是你个丫头说见就见的那么多国事大事等着你舅父他忙,你作为晚辈不该是体谅吗还不快起来休耍小性子” 归晚哭是不哭了,却固执地跪在那儿,面无表情。 陈夫人只得又换了语气,“素来老太太可夸你最懂事孝顺。这女儿家早晚都是要出嫁的,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别跪着了,仔细受了寒,回头又惹你外祖母担心。” 归晚隐约听见过堂后的内室,传来三表姐咯咯的笑声,想到平时她们还与自己姐妹情深,这会儿却无一出来说一句的,她心里越发得和明镜一样明白。 自己从来不是丞相府的千金姑娘,不过是借住在此的孤女。 她给陈氏叩了一头,“舅母,归晚告退。” “想明白就好。你放心,舅父舅母亏待不了你的嫁妆,你且退下吧。” 归晚面无表情,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此刻她并非是听天由命接受了这桩婚事,而是她还对一人有期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落空 福寿园。 归晚候在老太太门前好大会儿,许久才见那婆子出来道,“老太太午时不舒服歇息下了,表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我不,我要见外祖母。” 素来乖巧温顺的表姑娘,今日特别的倔强,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房间里的老太太此时正盘在榻上,心里不是滋味,踌躇良久,才喊了那婆子道,“让乔嬷嬷来接晚丫头回去。” 这乔嬷嬷曾一直是表姑娘母亲身边的侍女,先前也曾照顾过表姑娘,只可惜表姑娘并不亲近她,只与那乳母宋嬷嬷关系亲近。后来老太太就把那乔嬷嬷调去相府的一个院子里看院。 “哎,老奴这就去。” 婆子应声,转身就要离去,便听老太太又道,“你且让那丫头进来吧。” 婆子不敢多问老太太为何改主意,只答应着,“哎,这就叫去。” 当归晚听见外祖母要见自己的话,她心里登时升起一股暖意。 到底是自己的亲外祖母,这些年若没外祖母的庇护,自己在丞相府的吃穿用度又怎会与那几位姐姐相差无几。故而,这会儿,归晚是对这个外祖母寄于很大的期待的。 “祖母,您救救晚儿。”虽是外祖母,可自小是喊祖母。 归晚跪在塌下的蒲团上,红着眼睛,就是叩首。 老太太坐于榻上,微微闭上了眼睛。她确实心里也不愿让晚丫头远嫁。 总归是个苦命的孩子,又是自小看着长起来的,不论这模样,还是性情都颇合她的心意。 老太太叹了口气,“傻孩子啊,可是宫里已经下了旨意,又如何更改得了” 归晚蓦地抬起头来,天真道,“能的,一定能的” 她情急之下说出心里话,“这联姻赐婚的事,起头也是舅父他们的主意,上回我在文昌阁意外听到舅父与那司徒” “砰” 老太太猛地拍在了榻上的茶几上,“大胆素日外祖母瞧着你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那文昌阁岂是你一个小丫头靠近的吗这话你可在别处说过” 归晚咬着嘴唇跪在那儿,嗫嚅道,“晚儿是不小心听到的,只在老祖宗您这儿头一回说,若非要把晚儿嫁出去,晚儿也断不会说,是情急之下” “情急之下也不要乱说话。你也不小了,当知道这府上几百口人安身立命靠的是谁是你舅父” 归晚低着脑袋,咬着嘴唇怯声道,“晚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沉吟须臾,她忽然又抬起脑袋,黢黑的眼眸里闪着迫切的光,“祖母求您别让晚儿嫁人晚儿宁愿这一辈子都不嫁人,只求陪在外祖母身边尽孝” 说着又往前抱着老太太的腿呜呜哭起来,“您以前不是说过,晚儿身体不好,去不得远,说要留晚儿在身边的。” 老太太自是记得,三郎自幼与晚丫头走得近,她是曾动过心思让晚丫头给老三做媳妇的念头,只是后来儿媳妇似有不喜便搁下了。 老太太记得归记得,可若晚辈点出来,她自是不喜的,更何况如今她也多少明白,晚丫头所透漏的话不假,此事很可能是儿子做主上表的,中宫的旨意也是皇后所下。 她虽不舍得晚丫头,但也知道身为丞相的儿子这么做必有打算。她再疼外孙女,可到底还是更疼自己的儿子,更向着这个杨府。 “这小儿女的婚事哪一个不是长辈说了算,哪有女儿家自己挑三拣四的你二姐姐不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丫头更是打娘胎里自带了一份亲事。你自小吃住在杨府,外祖母和舅父待你不薄,为你做主一门婚事有何不可” “若你怨那么多侯门绣户,为何你舅父单舍了你自然是你舅父官职大,肩上的担子就更重,总不能把杨府嫡出的女儿摘干净了,只择别人家的女儿吧” 老太太说着,一面打量着归晚的神色,见她小脸依旧是灰败的,便叹了口气道,“别听那些个下人的昏话,那些话是言过其实的。外祖母这么把年纪了,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凶险也经历过。这河东节度使啊,非等闲一个庶女就能婚配得起的。若非你舅父如今做了大梁的丞相,那雄踞燕云的晋王府可高攀不起的。” 归晚蹙眉,心中一片迷茫,“晋王府是哪里” 老太太似乎一下子意识到说错了什么,便对旁边信任的婆子道,“你瞧瞧我果然是老了,开始胡言乱语了。唉,还不是你这丫头闹的乔嬷嬷来了吗” 婆子应道“回老太太,乔嬷嬷刚到,在外头候着呢。” “让她把这丫头领回去吧。” 归晚一听是乔嬷嬷就头皮紧,想到当初舅母就是派了乔嬷嬷到自己身边,说是侍奉自己,实则是教养规矩的,十分的严格,这会儿外祖母让她回来,肯定没好。 “祖母您不答应晚儿了吗晚儿不要走” 归晚抱着老夫人的手不肯撒,这时那乔嬷嬷已经过来了。 “老太太,老奴过来了。” “这丫头在这儿闹得我头疼,你带她回去,好生管教一番。” 归晚从未看见外祖母对自己是这样一副神情,那神情分明如厌烦一个累赘一样,丢之不及。 她心中最后的期待在这一刹那落空,先前死死握住外祖母的小手,终于失了力气。 归晚被乔嬷嬷搀了起来,连同跟着的丫头,一起扶着她离开了福寿园。 回去后,归晚就病倒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筹谋 宋嬷嬷端着药碗走过来,看着榻上只睁眼不语的姑娘,心疼道,“姑娘好歹把药吃了,赶紧身子好起来。” 躺在榻上久久不说话的归晚喃喃道,“好了又如何” “姑娘千万别灰心,万事朝前看,说不定就有了转机呢。” 说到转机,一直心灰意冷的归晚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忽然爬了起来,看向宋嬷嬷“可知去信潞州,多久能到” 宋嬷嬷愣了一下,不知姑娘为何要问这。想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什么。 “姑娘是说三公子”宋嬷嬷顿了顿,担忧道,“眼下,他不一定到了潞州。” “宋嬷嬷” 内帷之外传来一句,乔嬷嬷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她对宋嬷嬷道,“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姑娘病了胡言乱语,你怎么也糊涂了” “这潞州且不说多远,就是近,也不该拿这等事搅扰人家。”乔嬷嬷拿过药碗递给归晚,口气颇有些逼迫,“喝了它。” 归晚一时怔住,竟也没恼她的态度,只木然接了药碗咕咚喝下。 见表姑娘喝了药,这乔嬷嬷的面色才有了舒展,“现在这儿都没外人。老奴也说个透心亮的话。” “姑娘莫要在没可能的人身上费心了。别说舅太太不同意,就是舅老爷也从没这个打算。更何况如今旨意已下,不可更改。老奴还是劝姑娘想开点,这人算不如天算,北嫁也未必不好,姑娘切莫任性。” 到底是年幼,归晚听这话知道是无望,眼泪跟着扑簌簌落下。乔嬷嬷对她从来都是丑话直说。 乔嬷嬷是母亲身边的陪嫁丫头,从前归晚还抱有一丝奢望,后来见惯了乔嬷嬷对自己的不冷不热,她好容易才设法求外祖母调走了乔嬷嬷,如今那乔嬷嬷又调回在自己身边,归晚心里只越发觉得难过。 “乔嬷嬷,姑娘还烧着呢,你少说两句吧。”宋嬷嬷心疼得看向自家姑娘。 归晚这两日直觉得天塌下来一般,脑袋一直昏沉,此刻恹恹道“我困了,想歇一歇。” 这一歇,归晚还真是睡着了。 足足睡了一下午,到临掌灯的时候,归晚才噩梦中醒来。 宋嬷嬷进来时闻到了熟悉的馨香,只见自家姑娘刚睡中醒来,果然是一额头的汗,连刘海儿都湿了贴在额前。 自家姑娘打小体弱,留下个病根,不知是常年服药的缘故还是为何,姑娘身上出汗时,自带一股淡淡的香气。 “出了这么大的汗,想是烧退了。”宋嬷嬷走过来,一面给归晚披衣服,一面念叨。 归晚一句话也不说,只脑子里还懵着,适才她做噩梦了。不知为何,她居然梦见说书人说的那顶獠牙的鬼面。 那银色的鬼面忽然掀开帐子向自己扑来,然后她就吓醒了。 又想起那日在文昌阁偷听到舅父他们的话,她越发对这个节度使充满了恐惧。 很快又有人端了晚膳过来,归晚像傀儡一样任凭人伺候着用了碗粥。 这时丫头鸣翠进来道,“外头要下雨了,乔嬷嬷被叫了回去,说要将外院的事情交代一下再回咱园子里。” 原来那乔嬷嬷是临时被叫过来,那前头的事并没有交差,既然要来这园子里,自是要把前差交接完毕。 “我知道了,下去吧。” 宋嬷嬷应下,目光看向归晚松懈了一些,“晚儿,可还哪里不舒服”没人时,宋嬷嬷常唤她晚儿。 归晚摇头不说话,只目光呆滞。 “咔嚓” 忽然,暗夜一声惊雷,吓得归晚浑身一哆嗦,她扑入了宋嬷嬷的怀中,哇地一声哭了。 “乳娘,我怕” 这一声乳娘,登时让宋嬷嬷热泪盈眶,拢着怀里瘦削的身体越发得紧了。 归晚是她奶大的,这孩子小时候每回发烧都是蜷缩在她怀里,她抱着一坐就是到天亮。这些年,即便是碍于主仆之别,她依然对归晚无微不至俨如亲娘。这几日归晚惶恐无依的模样,宋嬷嬷更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别怕,乳娘在,乳娘在啊。”她拍了拍归晚的肩头安慰。 外面轰隆隆作响,不久唰唰下起了雨,今春的第一场雷雨终于来临,遮盖了房间里的哭泣声。 归晚下巴枕在宋嬷嬷的肩头上,泪水汩汩而淌,“晚儿好怕晚儿不想嫁人”她边哭边说,抽抽噎噎地。 “乳娘,我该怎么办” 声声乳娘,宋嬷嬷直觉得心都碎了,半天之后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你可是铁心不想北嫁” 归晚蓦地一怔,从她怀里探起头来,急问,“乳娘,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宋嬷嬷没说是,却缓缓说起宋家。 “宋家人丁不旺,侯爷常年在沙场,兵荒马乱多年后,侯爷回去见宋府已荒废,没什么近亲戚,便为洛水乡下旁支的亲属置了些田产。若是姑娘吃得了乡下的苦,或许我们还可以投奔洛水。” “晚晚能吃苦乳娘带我回乡下吧” 她几乎看到了希望,天真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只要能平平安安的,粗茶淡饭也合我意。” 宋嬷嬷看到了她眼里的渴望,便重重的点了头,决心道,“既如此,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会带姑娘离开杨府” 声音透着激动,归晚忙得朝乳娘嘘声,然后四下听了听,确定只有雷雨声,这才抱着她轻声道,“我不让乳娘拼命,晚儿长大了还要孝顺您呢。今晚乳娘就和晚晚一起睡吧,好好商量一下。” 看着这会儿撒娇的归晚,宋嬷嬷脸上绽开笑意,只是离开杨府却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初见 这两日天公作美,正给了归晚她们一个机会。 大早晨,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归晚穿了鸣翠的丫头服饰,戴了遮雨的斗笠和幕篱,装作是后面某个婆子的亲戚,这会儿从后院的小门走了出去。 宋嬷嬷早用钱在外头雇了一辆旧车马,归晚半道上了车马。 下雨天,城门出行的人并不排队,车马轻易出了城,来到了郊外。 郊外的路,因连日的春雨变得十分泥泞,归晚她们雇佣的马车是辆破旧的,这会儿车轱辘陷进了泥泞的坑里转不出去。 春雨唰唰地下着,车夫雨中使劲地抽赶着马,却没有任何的效果。 归晚心里很着急,她担心相府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逃走。 果不其然,本来空旷的郊野,传来急促的策马声。 归晚掀帘望去,远处的雨幕里,马蹄如雨,溅起泥泞的雨水,模糊了视线。 预感就是相府的快马。 怎么办 车里的宋嬷嬷也急得不知所措。 “乳娘咱们快下车” 说罢归晚拿了包袱,拉了乳娘的手仓皇下了车。 车外,春水一直唰唰地下,举目四望,到处一片水汽迷蒙的荒野。前路不知在何方,容不得思考,归晚只能往前奔。 跑着跑着,乳娘忽然记起什么,挣开她的手急急道,“不行,咱们得分开姑娘你往那条道跑,道路尽头应该会有片竹林,老奴继续沿道引开他们。” “那之后呢” “之后咱们再想法子在竹林会合,若我没到,竹林那边也会有人接应您。姑娘放心,就算老奴被他们抓了,凭着我这么些年的老脸,相府也不会拿我怎么着的。” 情形急迫,归晚点了头,抱着包袱就往另一条道路逃去。 雨水浇湿了她的衣裙,泥浆也溅了她一身,她全然顾不得,只一心往前跑。她只有一个念头再也不要回相府,不做他们赐婚的棋子。 斜道里,忽然转弯行驶出一辆紫青色的马车,她心头蓦地大惊,如同是惊弓之鸟。 可很快,她又否定了。 那辆马车走得较慢,不知道是因为道路的泥泞,还是因为主人不急着赶路,绝不会是相府追来的车马。 当此时,归晚已是筋疲力尽,她估摸着相府的马很快就会追来,而自己的腿眼看就跑不动了。忽然,就产生了一个想法。 她追在那辆马车的后面,挥手喊道,“等一等等一等” 马车停了,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去,“师傅,能不能搭我一程我可以付银两的”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从包袱里拿出了银两。 车夫显然做不了主,目光探向车里的主人。 归晚能感觉到马车的窗帘后面有人,在隔着帘幕看自己。 须臾之后,想来是得到马车主人的许可,车夫侧头对雨中的归晚招呼“小姑娘,上来吧。” 归晚对着车夫一番致谢后,急慌慌地登上了车辕。 待入内后,归晚方才觉出车里氛围有些不对劲。 车主人是个留着络腮胡须的冷面男人,正斜斜依在榻上闭目养神,虽无一言一行,但周身自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气息,一看就不是个热心肠的人。 那人是个阴晦长脸,倒像是刻意拉长的,只一瞥,归晚就赶紧别过脸去。 那简直就是一张写着“坏人”俩字的脸。 适才她只想着搭个便车,完全没想过车里的风险,此时与这样的一个男人同乘一辆马车,一颗心再次悬了起来。 归晚紧抿着唇,连呼吸都不敢大喘,分分秒秒如坐针毡。 男子虽然闭目养神,却早已对她的情形了然于心。 淋了雨的小丫头正瑟瑟发抖,瘦小的身形瑟缩在靠近角落的地方,一动不敢动。斗笠下的幕篱也被水打湿,此刻胡乱地贴在面颊上,反倒看不清她的模样。 一个逃路的黄毛小丫头,倒是有些个胆量。 归晚却只恨自己太胆小,连看对方都不敢看。似乎感觉到自己被打量,她又小心地整理了下遮脸的幕篱。 男人淡淡瞟了一眼,目光移向帘外,沉声道,“策马。” 忽然加速的马车,让不及防备的归晚猛地身体前倾,扑于地板上。 抬首,赫然一只男人硕大的靴底就横在自己面前,而自己一只手就扒在那只靴子上。 她赶紧拿开手,又一骨碌爬了起来,假装若无其事地倚回在车壁上。 自始至终,那只大脚靴并没有收回去,归晚垂着眼帘,只逼着自己不去看。 “主子,前面来了一队人马,看穿着像是府衙之人。”赶车的车夫忽然传话。 闻言,归晚吓得浑身发抖,想到这次肯定是完了。 “无妨。” 角落里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沉沉说了一句,仿佛只是句梦呓。 归晚心里知道,他自然是无妨的,因为抓得人是自己。 定是相府动用了京都府衙的人来搜寻,可若让她向眼前这样一个不可捉摸的人求救,她完全不敢开口。 正不知所措时,一件厚重的大氅兜头就落了下来,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归晚闻到了一股草药味混着男人的气息,明明有些犯恶心,却又没来由地让她安心。 不久,车马停下。车夫将路引奉上。 府衙的人看了路引不由地一怔,透过帘隙仿佛看见了一瞥,里面的男人一派威严贵气,查问的人随即拱手道叨扰了。 待到车马重新行驶起来了好一会儿,归晚才缓缓从大氅里露出头来,她整了整帷帽,目光看去,那男人还是一副闭目不好说话的模样。 犹豫了半天,她还是觉得要向人家致谢。 “多谢伯伯。”弱弱的一声。 舅父身边的世交,归晚但凡见了都要跟着唤世伯,故而此时她也勉强尊称他一声伯伯。 男人正在闭目养神,冷不丁地被唤了一声伯伯,不知是因为道路颠簸还是别的缘故,他忽地呛得咳嗽了一声。 似乎带动了身上的伤痛,他咬牙捂住了自己腹侧。 良久,他勉强倚正了后背,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有人称呼他使相,也有人称呼他军候,甚或主公,却从无一人唤他伯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络腮胡,面色越发阴沉。 到底是个没见识的女童,有眼无珠 目光瞧去,小丫头似乎更加拘谨,低着头不敢再作声,俨然十分害怕自己。他倒也不觉得意外,毕竟平时孩童见了他的面都要吓哭,他不至于真跟个小孩较真,于是又闭目养起神来。 他身上有伤,本不应过于颠簸,可偏生遇上雨天。别说驾车的侍从好奇,就是自己也有些纳闷,今日的情形下为何要搭救一个路遇的小累赘呢。 车轮滚滚,伤口隐隐作痛,他渐渐迷顿起来。 良久,归晚才察觉出车上的那位凶“伯伯”好像睡着了。 揪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松些,她深吸了一口气,动了动身子,让自己占的空间大一些。只是浑身衣裳湿乎乎的,冷得她一直发抖。 虽然靠近那边蒸腾着些热气,但是若让她往凶伯伯那边靠近,归晚宁愿是冷死。 又过了会儿,她终于抬起脑袋,大着胆子打量起睡着的这位。 他虽是倚靠的姿势,却近乎是半躺了下来,青色劲袍之下,一双大长腿伸到了自己鞋跟前,可见其身形的挺拔高大。 一块莹白色的玉珏从腰畔垂了下来,随着车身的摇晃而晃荡。 外面春雨唰唰,车内却安静得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呼吸声,归晚再大了些胆子向前凑了凑,仗着隔着幕篱,她瞪着眼珠子好奇地打量起他的脸。 这人虽是络腮胡,却不是说书人所讲的那种虎背熊腰一身江湖匪气,脸部线条更不是那种四方阔脸,而是脸形略收,线条硬朗,肤色略深;再看鬓如刀削,眉峰如聚。 归晚的舅父是武将出身,天然自带了一股威严,然而此人的气场,是周身给人一种无形压迫的肃杀感,与舅父相比,无不及而有过之。 归晚正在心里点评时,那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登时吓得她身形后撤。 却是动作太猛,“砰”地一声,磕到了自己的后脑勺,痛得她龇牙咧嘴,摸着后脑勺,却始终没吭一声。 外面的雨声不知何时小了下来。 男人再次倚正了自己的后背,抬拳抵在唇角上,压抑得低咳了两声,二人是相对而坐,归晚一直低着头假装若无其事,车内氛围越发安静。 男人忽然开口,“停。” 只听车夫吁地一声,勒停了马车。 归晚讶异地抬起脑袋,看向男人,男人迎上了她的目光,冷声道,“下去。” 归晚先是愣了下,然后才意识到他的逐客令是对自己,隔着幕篱,她强自镇定地看向那张不好相与的脸,“给伯伯您添麻烦了。” 归晚自是没看到某人铁青的脸,她只管拿了包袱下车。 车下,正准备掏银两酬谢时,便听得车夫一声叱马,已经打马而去。 车轮滚滚,徒留归晚一个人站在原地。野外的春雨虽小了些,可仍旧淅淅沥沥。 归晚的目光盯着那远去的马车,心里不禁纳罕既然不情愿帮忙,那一开始就别答应便是,这半道撵人,岂不失了气度莫名其妙 也罢,她坐在车里也是浑然不自在,如今反倒觉得外面空气让人神清气爽。猜测马车行了这么久,想来此刻自己该是安全了。 视线所及,归晚发现了山坡近处有一片竹林。 想到与乳娘相约竹林的话,她满怀激动的往竹林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人生如梦 因为下雨的缘故,竹林的叶子全是湿漉漉的雨水,穿梭其中又湿了一身。 “宋嬷嬷宋嬷嬷” 归晚边走边焦急得唤着,“乳娘” 然而,竹林快走完毕,却并没发现宋嬷嬷的背影。 忽然她似乎看见竹林里有什么身影,心下一惊,撒开腿就跑。 待跑出竹林,却忽然见不远处停着几匹马,她心下暗叫不好。是相府的人 她转过身,往另一边的山林跑去。 身后追赶的人喊“表姑娘站住” 她抱着包袱气喘吁吁地往前面山顶跑,山路泥泞,正处在坡顶之上,脚下的杂草缠绕,忽然她脚下一绊,身体不可遏制地前倾。 整个人骨碌骨碌地滚下了坡。 砰地一下,归晚直觉得后脑勺撞上了一块坚硬的石头,疼痛钻心,好像有血液流到了后颈。 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她好像听见漫山遍野响起乳娘撕心裂肺的喊声,然而,她浑身痛得动弹不了,试图张嘴却怎么张不开,到底没能答应乳娘一声。 她想,自己这是要死了吗 若是不死,该有多好。 大梁十一年,河东节度使率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城楼上狼烟滚滚,城下沉重的排弩一字列队,万箭齐飞,不久随着一声声震天的撞击和海啸般的呐喊,城门就这么破了。 无数的军队犹如滚滚潮水涌了进来,兵败如山倒,城内大溃逃。 激战,杀戮,从建安城的长安大街,绵延至皇室。 九华殿亦是一片焦灼。 婢女跑进门槛,喊着,“太子妃,太子妃” 一身太子妃礼制的归晚慌慌迎出来,“可找到太子殿下” 婢女结结巴巴,“殿下、殿下不知下落,想来已被俘了” “那我舅父呢” “丞相大人大人的人头已经挂在了宫门”婢女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吓得哭了起来。 归晚的身体猛地踉跄了一下,大口喘着粗气,简直不敢相信。 心里知道大势已去,舅父是家族的顶梁柱,叛军就是打着“清君侧”的幌子攻入京城的,舅父辅政多年,又是皇亲国戚,定是被李承瑾恨之入骨。 “主子您别发愣了,咱快些逃吧再晚只怕逃不走了” 归晚这才反应过来,惶惶收拾了一些细软。 此时夜幕降临,东宫一片火光冲天,兵刃交战声、人的厮杀声,呼天抢地,潮水一般喧天。 脚下的石阶上到处血迹斑斑的尸体,还有身首异处的断肢,归晚近乎是闭着眼不敢去看,她是自小到大寄养在相府的娇养贵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年后又一道圣旨与太子成婚,连鸡血都见不到的玉人,哪里见过这种血腥。 她浑身战栗不已,几乎走不成路,在婢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遁逃。 “啊” 归晚不由地发出一声尖叫,过桥时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具尸体。 声音随即隐没在自己的喉咙里,她死命捂着嘴尽量不发出痛苦的呜咽。 她认出了那陈尸宫桥畔的女子,是宫里的韩昭仪,却是一片衣不蔽体,雪白的胸脯裸露在外,夜幕下,那层叠脏乱的裙角下露出一条白花花的大腿,格外扎眼,人脸却是惨白的狰狞。 她浑身颤抖着,腿也不听使唤了,几乎挪不动步履。 “站住” 桥头对面,火把照耀了夜幕,一群士兵持兵器而来。 “主子,我们快点逃啊” 侍女几乎连拉再拖,将归晚踉跄拉走。 终于,在一个房檐下,归晚和侍女逃无可逃,皆被堵住了,长矛一刺,就将她身边的侍女给刺倒,血流了一地。 “鸣翠” 归晚大喊一声,欲要扑上前去,却被长矛阻拦在外。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顾不上侍女,只将细软的包袱护在胸前,勉强壮着胆子,垂死一试。 “大胆你们可知本宫是谁” 为首的将军呵呵冷笑了几声,态度轻蔑,“你就是杨世安的外甥女曾拒婚军侯的宋小姐” “当真是貌若仙子啊” 归晚先是一愣,随即呵斥,“本宫现在是大梁的太子妃还不快退下” 那人显然不以为意,干笑一声,“梁王都投降了,哪来的太子妃” 归晚尚不清楚这梁王是指谁,只听他忽然道,“来人拿下” 归晚被人粗暴地捆了起来,口中喊着,“你们这群逆贼必遭天谴” 她大骂,嘴巴忽被塞了一个布子,再也骂不出来,只怒目盯着面前的叛军将领。 “城头变幻大王旗,来年皇帝谁家做。”那将军不屑地一声哼,“哪来的太子妃这天下本不姓朱的。” 只听那将领对押解的士兵道,“军候会喜欢这个礼物的。” 他们口中的军候,就是此次率兵攻城的李承瑾。 当夜,归晚被几个婆子强制着沐浴更衣之后,送入了李承瑾的寝房。 她的手被布条反勒着,口中也被塞了绢布,故而被人一推,就跌入了一张柔软的床榻上。 这会儿她早没了反抗的力气,嗓子也早已喊哑了,连眼泪都哭干了,冥冥中她知道自己今夜在劫难逃了。 刚想从榻上爬起来,只听得外面一句 “军侯到” 殿中守着的几个侍婢纷纷跪地伏低,不敢抬首看。 “退下”低沉的一句, 男人的脚步沉稳有力,一身盔甲,走进时带来一股寒气,吹得纱帐卷起一角。 内帷只掌了一盏宫灯,灯光晦暗,归晚透过这一角,只看到一个挺拔肃杀的身影。 在帐子前一步远,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此刻帐子里的归晚浑身筛糠一样地颤抖,一颗心砰砰要跳出胸口,她真的是怕极了。 这种等待铡刀落下的时刻,十分煎熬。 霍地,床上的纱帐被一把撩起,借着微弱的烛光,一张獠牙的鬼面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啊” 帐中的她尖叫。 杨府芙蓉阁的榻上,昏迷中的归晚忽然大叫了一声。 惊得旁边的侍婢失手跌落了药盏。 紧接着是一声声的惊喜,“醒了醒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现实 紧接着是一声声的惊喜,“醒了醒了” “表姑娘醒来了” “快去告诉老太太” 归晚半天才从混沌中回转过来,这是哪儿啊 熟悉的青纱帐,熟悉的阁子,甚至还有认识的丫头。 “发生了什么”她脑子一团迷糊,只喃喃的问。 “莫非表姑娘忘了吗您不小心从山坡上滚落下时,撞到脑袋了。” 归晚摸着头,脑袋还在隐约作痛,却渐渐记起了回忆。 舅父逼婚,她和宋嬷嬷一起逃走,然后在竹林里遇见了相府的人。 她终于想起来了 庆幸,原来适才那一切,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可是那梦里太真实,太可怕了这会儿她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那些火光冲天,遍地血肉,还有那具恐怖的獠牙鬼面。 她长舒了一口气,“我昏了多久” “表姑娘您昏迷了两天一夜了,老太太、夫人相爷可着急了,每隔一个时辰都会着人来问您呢,老太太前一会儿才刚回去歇着呢” 婢女在那絮絮叨叨说着府里的主子对表姑娘的在意,可归晚却恍若未闻,只脑海里想着那两天一夜。 才两天一夜可为何,自己感觉像是渡过了半生归来这心头似是千疮百孔。 半天,她才回转过来神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问,“宋嬷嬷呢” 小丫鬟吞吞吐吐,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话。 “宋嬷嬷试图拐带姑娘离家,现在已经被关入府牢,等候处置。” 不留情面的话从门口外传来。 乔嬷嬷边说边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捧案。 归晚一下子回忆起当时的那些情景,想来是乳娘当时就被抓住了。她连忙着急道,“不不关嬷嬷的事这一切是我的主意” 归晚激动的从榻上爬起来,顿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旁边的丫头赶紧上前扶着她。 “姑娘您千万别激动,若您好不了,只怕宋嬷嬷的罪过可就更大了。您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见归晚安静了下来,乔嬷嬷便近前坐了下来,并将粥膳端了过来道,“姑娘若真的担心宋嬷嬷,倒不如把这碗粥喝了。” 见归晚不为所动,乔嬷嬷又道,“姑娘若不是听了她的挑唆,怎会拒婚出逃若不出逃,又怎会跌落坡崖,撞昏了自己如此说来,相爷对宋嬷嬷已是格外开恩了。” 归晚有心驳斥,可又觉得无力气与她辩解,只顺从地喝了婢女送到嘴边一勺勺的粥。 不多时,老太太在婆子丫鬟的簇拥下闻讯赶来。 “我的孙儿啊,你可是把祖母的命给拿去了啊” 归晚躺在榻上勉强被丫头扶起来,老太太进来看着她的模样,“阿弥陀佛,晚儿终于醒过来了”一面忍不住落了泪,“若你醒不过来,祖母该怎么办啊” 说着老太太又想起了自己女儿,伤道“岚儿啊,你走得早,留了这么一个孩子,母亲是打不得吹不得,捂在心窝里怕化了呀” 归晚见祖母这么把年纪落泪,当下也忍不住流下自责的泪水,“都是孙女不好,是晚儿不孝,祖母您千万别再伤心了。” 祖孙二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旁边的妇人也忍不住落泪。 倒是乔嬷嬷一边冷静道,“老太太切莫难过了,如今表姑娘已经醒了过来,所谓好事多磨,必有福报。” 旁边的人这才跟着道,“对对对,必有福报。” 乔嬷嬷不好提醒老太太,只得提醒丫鬟,“姑娘新醒,那郎中可是到了” 老太太这才记起孙女的伤情,自觉地收了眼泪,问起大夫来,又嘱咐道,“把府上最好的补药拿来” 不多时,有郎中匆匆前来,查看了归晚的伤,又细细号了脉,问了归晚的感觉。 “回老太太,表姑娘的伤包扎得挺好,已无大碍,且养着便是,只是这身子底弱,需要好生调养。” 老太太点了点头,“劳烦先生您了,仔细开方子吧。” 郎中开了药方,乔嬷嬷命人按方子抓药煎药去了,一切安顿之后,老太太还留在卧房。 此时她已经恢复了素日的雍容安宁,看向榻上休息的外孙女,面上和蔼可亲,心里却一直有着不安,而归晚也一直安静着不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认命 许久,老太太终于开了口。 “晚儿啊,若你真的不想嫁过去,祖母就让你舅父抗旨拒婚。” 归晚正在那走神,闻听抗旨拒婚,蓦地浑身一震。 脑海里浮现出梦里的情形“你就是杨世安的外甥女曾拒婚军侯的宋姑娘” 在梦里被自己拒婚的军候,最后挥兵南下,攻入京都,而自己身为太子妃,却被作为俘虏送入了那人的帐子。 唯一让她有些不解的是,梦里她拒婚的人是一品军候,那人的名字她记不得了,却俨然记得好似姓李。然而在现实中,自己却是被赐婚给河东节度使处月雄。 为什么是不同的人 脑海忽然一闪而过的画面,让她惧怕。那姓李的戴一顶银色的獠牙鬼面,而说书人也说处月雄好戴一顶獠牙鬼面。 莫非压根是同一人是自己梦中记错了姓名吗 也许只是个梦而已,当不得真。 可一切又那么真实,盘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祖母,我怕” 归晚喃喃说着,单薄的身子瑟缩着。 老太太心疼地将她往怀里拢了拢,“傻孩子别怕。放心,有祖母这把老骨头在,你舅父还是不敢怎么着你的” 老太太又一下子想到女儿阿岚,悲从中来,当年若非是自己懈怠,让儿子做了女儿终身大事的主,后面怎会有这一系列的遭难。 到此时,归晚真正体会到外祖母对自己的疼爱,想到之前误会外祖母冷待不管自己,当下抱着祖母动容道,“对不起,祖母,是晚儿让您操心了。” 可是,她又怎能让疼爱自己的外祖母为难。 尤其想到梦中的情境,想到舅父梦中罹难,亲人离散,归晚心中忽然大恸,惊恐道,“不不晚儿不会失去你们,晚儿嫁,晚儿不会任性了。” 老太太闻听她哭着答应,更是心疼,“傻孩子,祖母知道你一向懂事乖巧,这婚事若非真让你接受不得,你又怎会舍得离开养你多年的祖母啊祖母不逼你了”说着又心肝肉地拢在怀里。 祖母的怀抱温暖如初,归晚觉得此生足矣。 然而,当从温暖的现实跌入残酷的梦境,她有一种无法确定的惶恐。她害怕失去眼前的小满足。 当脑海里浮现出大师解读的姻缘签,归晚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不管是姻缘签,还是可怕的梦境,仿佛都是冥冥中在引导自己,告诉自己,拒婚的结果很可怕。这梦境会不会是对未来的预测和暗示 这样的想法,更让她害怕。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沉重,祖母、舅父和相府对自己有养育之恩,她不想陷入国破家亡的境地。 不会的,不会的,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荒诞的梦而已。所谓梦由心生,只要自己不拒婚,一切可怕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她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她知道自己不能做错,从此步向梦境中的结局。 “祖母,这婚姻之事本应听从父辈之命,且宫中已下旨,孙女拒不得,也不打算拒了。” 一开始老太太还以为她安慰自己,但这一番下来又见她的态度坚决,绝非只是说说而已,便提醒她,“丫头,那河东节度使出身蛮族一脉,你可真想明白了” 归晚望着祖母的脸,郑重地点头,“孙女想明白了,奉旨北嫁。” 老太太的脸上有看不明白的神色,只讶然看着她,归晚却微微一笑,宽慰祖母道,“祖母,逃婚之事是我的主意,宋嬷嬷不过是被我胁迫,您能不能让舅父放了她” 老太太点头,“傻丫头,你如今既已没事了,宋嬷嬷自是不会再继续关着了。只是她作为你的乳母和教养嬷嬷,却与你一起犯错,恐怕今后不适合再侍奉你了。” 归晚还想说什么,却被老太太抬手给制止了,“这也是你舅父的意思。” 听见祖母话中的意思,归晚知道这样的结局是改变不了了,“好,晚儿都听祖母的。只是,过几日晚儿能否与她见上一面,也算作个话别。” 老太太自是同意了,又问归晚还有何心愿,归晚摇头说没有,老太太就笑了,“好孩子,你且好生休养,这次幸亏上苍保佑。”又唤了丫头婆子进来,“好生服侍我的晚儿,且不可大意。” 乔嬷嬷应下,“老太太放心,奴自会尽心尽力照顾好表姑娘。” 这时有丫头过来道,“老祖宗,外头二姑娘和三姑娘听说表姑娘醒来,特来看望,已经候在外面好些时候了。” 老太太回首看向自己的外孙女,见她面色苍白,适才二人又说了会子话,便道,“让她们回去吧,就说表姑娘这会儿要休息了。”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经过半个月调养,归晚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正是春暖花开的三月,丞相府已经着手准备归晚出嫁的嫁妆,园子里花团锦簇的,每个人脸上都热热闹闹的,只有归晚一人在强颜欢笑,完全没把心思放在嫁妆上,只一本本地看书。 这一日,归晚正坐在那榻椅上看书,丫鬟鸣翠进来收拾桌子,见姑娘案上的书是什么前朝史书,忍不住打趣道:“姑娘您这是要做女史官啊伤才养好,就这般看书,仔细熬了眼睛。” 归晚却叹了口气,她自是没机会做什么女史官了,只言道,“不过是看会子书,就让你这丫头打趣着了。对了,你身上的伤好些了没” “早好了姑娘,您的药膏很是管用呢”鸣翠和归晚年纪相仿,年十四,心思机灵,行事却没归晚谨慎,上回姑娘逃走,鸣翠的屁股也挨了板子,前些日子也在养伤。 见姑娘继续看书,鸣翠还想与她多说会儿,“姑娘,奴婢有句话想跟您说呢。” 归晚嗯了声,继续入迷看书。 “姑娘打上回事之后,感觉整个人有些不一样了。” 归晚这才停了看书,略作思忖,经历了生死之事和那个可怕的梦,她的心境是有变化,却没想过在言行感觉上已经给人留下改变。 她目光看向鸣翠,想到梦中的鸣翠是喋血于长矛之下,心里越发感慨。 “哪里不一样了”她问。 “姑娘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沉稳了许多,以前您是小大人,这会儿可真真似个大人了。”说着还忍俊不禁嬉笑。 归晚放下书,作势要与鸣翠不饶,“好你个丫头,居然还在笑话我” “奴婢把这些拿出去咯” 鸣翠嬉笑着跑出了屋,却在门口处仓促驻足,俯身行礼,“奴、奴婢拜、拜见相爷”她惊讶得嘴都结巴了。 “退下。” 归晚刚搁下书起身,就见舅父走了进来,赶忙恭谨行礼,“晚儿见过舅父。” 杨世安负手立在阁中,目光望向归晚书案上的一摞书,那是些关于前朝的史书,这让他颇有惊讶。 目光只作不经意地收回,温沉的一句,“近来你身体恢复如何” 归晚先是一怔,随即道“劳舅父牵挂,晚儿已经大好了。” 心里纳闷舅父今日来此,应该不是单纯为了问候自己吧。 “身体刚好,且不可太劳神看书了。” 归晚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将身旁的书往后推了推,只诺诺答“是,舅父。” 见舅父还站在那儿,归晚赶紧道“舅父您坐,我给您沏杯茶来。” 杨世安道,“不必了。舅父今日来是有话和你商议一下。” 归晚的心蓦地一跳,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回听舅父说这话,商议舅父哪里用得着与她商议啊如赐婚那般大事,舅父还不是到时通知一下而已。 杨世安自行寻了榻椅坐下,又让归晚也坐下,归晚却不敢坐下,只道“晚儿坐了大半天,这会儿站着回话就好,舅父您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就好。” “好。”杨世安咽了下唾沫,“我想你大概知道,朝廷这次为何要赐婚于河东节度使。” 归晚心头蓦地一动,莫非舅父知道上回在文昌阁偷听之事了 “是外祖母和您说的吗”归晚问。上次她只跟外祖母说起自己在文昌阁偷听之事,但其实她对赐婚的缘由也是一知半解。 杨世安眉头微琐,却仍正了正脸色道,“甭管舅父是怎么知道的,此事舅父亏欠于你。如若不然,你也不会冒险离家出走不是可舅父有舅父的难处啊” 不等杨世安说完,归晚直接道,“归晚明白,还请舅父放心,归晚是不会反悔的。” 他讪讪一笑,“舅父自是相信你的,你能想通,舅父很欣慰。” 归晚心道想不通又能奈何反正做不了自己的主。 眼前浮现出那至今挥之不去的噩梦,说实话,若非这个噩梦,她自己很难这么快做出这样的抉择。 杨世安目光看向那案上摞着的史书,继续道,“没想到晚儿还读史书,这读史使人明志,亦教人深明大义。你一个女儿家能主动找来读,实属难得。” 归晚微低了头没有应声,只见舅父踱步走向临窗,看着窗外的园子,意有所指道,“看这后院春日融融姹紫嫣红,一派祥和安宁,可有想过是怎么来的” 归晚微微蹙眉,若有思索之中,隐隐有些担忧。 只听舅父继续道,“自唐末以来数十年征战,民不聊生。大梁初立不过短短六年,都是众将士用鲜血打下来的江山和换来的安宁。舅父年轻时,也曾横戈跃马,为国征战,然廉颇老矣,陛下念我病痛之躯,命我退而坐镇百官,然舅父始终不忘外面征战纷纭,稍有不慎这大厦亦有倾覆之险。故而,你的几位兄长我都让他们从军报国去。” 归晚身体微微一震,她没想到舅父会对自己说出这番激昂陈词,她能感受到舅父的一片忧国忧民之心,其所言又和梦中情境有一定的吻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棋子 梦里大梁十一年,建安城破,舅父也惨遭断头。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惊恐看向舅父。 杨世安见她目光中有惊恐,略作思忖后又安抚道,“你也不必惊慌。如今朝廷尚能安、邦扩土,百姓业已安居,各路诸侯也渐渐归心大梁,假以时日,大梁一统南北,国泰民安,舅父便可以接你回建安。” “回建安”归晚眼中闪着疑惑,为什么是接回建安。 “舅父将你嫁与处月雄,自然是寄希望结两姓之姻,行拉拢之意,为的是给大梁笼络能将忠臣。那河东节度使虽有将才却目无朝廷,如今他远离建安,雄踞北方,朝廷对他有离心之忧,却无计可施。而舅父是当朝首辅,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啊,况且这大梁的江山也有舅父的心血,而你作为舅父之甥,忠烈侯之遗孤,是联姻之上选。” 归晚听清楚了,与那日在文昌阁所听的一结合,哪有不明白的。 只是想到梦中的事情,她对自己联姻的结局没有任何信心。若那河东节度使就是梦中的獠牙鬼面人,她小小的一个女子,岂能更改他的野心可这婚书业已公布,她若退,只怕让梦中情境得以实现,可若联姻北嫁,她又对未来充满了恐惧。 “舅父我我实是做不了什么,那河东节度使” 她顿住了,低下了头。 她实是希望舅父不要把家国大事,寄托于自己一个女子身上,那责任太重,那河东节度使之野心绝非一人能改变的。 杨世安却以为归晚是小孩子胆怯,此时表情慈祥了些许,“好孩子,有舅父在别担心。且你父亲宋侯曾与那处月雄父子有过沙场之交,想他念在故人面上,也不会刁难于你,更何况你出身世族高门,又是陛下赐婚,他不敢对你不好。” 归晚缓缓抬了头,讶然看向杨世安。 舅父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自己的父亲宋侯,她也不敢多问。 这么些年,有关父母亲的旧事好似烟消云散了一般,鲜少被人提起,听说是相府不许下人议论。她有一次隐约听到过府里下人传言,说父亲当年是兵败自杀,而不是为国捐躯,舅父看在怀着身孕的母亲面上,才为父亲求了一个忠烈侯的讣封。 沉默良久,归晚终于问道,“舅父,那归晚该怎么做” 见她主动来问,杨世安的脸上绽开了满意的笑, “晚儿真是长大了,能为舅父和杨府分忧了。” 他捻了捻须,赞许地点头,目光看向窗外的侍卫,那侍卫是他的心腹,此时守在外面朝自家老爷心照不宣地拱手领命,杨世安这才从窗前踱步走回座位上,又再次指了指旁边的座椅,“你且坐下,听舅父细说。” 归晚便也只好旁边坐下。 “处月雄此人征战沙场,心狠手辣,你嫁过去一开始自然难博得他的好感,不过我会安排几个丫头给你帮衬着。但你素来胆小谨慎,加之你年幼,想那处月雄必会对你轻视,也有所放松,你便要借此寻机会打探他的消息,若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要及时回传消息。” 归晚登时听懵了,原以为是让自己联姻拉拢的,如今怎么成了安插在那的线人,与棋子何异 她低头,咬着嘴唇,手指握着衣角有些犹豫,半天才抬起脑袋道,“舅父,晚儿无能,怕是难当此大任” 杨世安却并没生气,只平视着她,淡淡一句,“不,你能做的到。” 然后又面带笑意安慰, “别紧张,又不是让你与他为敌。虽然你嫁他为妻,可别忘了你身后是杨府,是朝廷。陛下和你皇后姨母待杨府不薄,若此时有人做出对朝廷、对杨府不利的事,你会不会反对” 归晚默然点头。梦中国破家亡,她是心痛的,她自然不希望走上这种结局。 “所以啊,你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人和。平素你除了与处月雄增进关系,做对大梁有利之事,还要提防有些小人在他耳边进谗,让他对大梁动什么不臣之心。你懂了吗” 归晚点了头,“晚儿懂了舅父的意思。” 杨世安慈爱的笑了,“懂了就好,关键是要去做,这一切都为了家国大义。你祖母常夸你懂事明理,果然没说错,舅父也没有看错你” 归晚扯了扯嘴角,终于勉强露出一个笑意,“归晚愚笨,是祖母和舅父谬赞了。” “那倒没有,明事理这点上舅父一点也没夸大,不像你那两个姐姐整日闺阁园子里转,却难得坐下来读会儿书。若杨府有你三个这样的姑娘,该是多大的幸运啊。” 归晚心里明白,舅父只是嘴上贬低着表姐,至于舅母从来就看不上爱读书的女子,还说女子读多了书是不务正业。曾经她在心里也曾期待自己成为表姐们那样的人,做自己开心的事便好,可终归没有那样的福分。 “晚儿,此次你北嫁,舅父必会好生准备,让你风光嫁出去,让整个建安世家都羡慕我杨世安的外甥女。” 杨世安说得很是自豪,仿佛归晚就是他的荣耀,目光看向门外的方向,那儿有人候在那儿。他收到了信儿,再次看向归晚,“对了晚儿,你是不是好久,都没与你的乳母见面了” 归晚大为惊喜,先前祖母虽答应有时间让她与乳母见面,可最后说要等到出嫁前才能见面,此时杨世安一提,她颇为惊喜的问,“舅父是说同意乳母与我见面了吗” 杨世安点头,向外道,“让宋嬷嬷进来吧。” 归晚抬首往外瞧,果然见许久未见的宋嬷嬷走了进来。 “乳娘” “姑娘” 归晚快步迎了过去,几乎是投在了乳娘的怀里,那乳娘安抚了她一下,赶紧向杨世安躬身行礼,“老奴谢相爷恩德” 归晚也笑着行礼,“多谢舅父成全” “都免了。”杨世安面对宋嬷嬷,脸上已经恢复了一朝丞相的威严,“宋嬷嬷,你是来杨府的老人,要摆清楚身份,明晓主仆之义,且不可再犯。” “是,相爷,老奴知道了。” 杨世安从榻椅上站了起来,目光从小归晚身上扫过,再次微抬了下巴,目光悠远,语气已经是最初的威严和冷淡,“表姑娘北嫁前,你们主仆一场,就好好聚聚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细腰 说罢,杨丞相迈着方步离去,宋嬷嬷赶紧躬身相送,徒留归晚一个人兀自站在房中。 舅父的这番意思,明显是让她们出嫁前聚聚,以后是没机会了。这说明舅父压根没打算让宋嬷嬷跟着北去。 这对归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到那人生地不熟的苦寒之地,那处月雄还是沙陀人,若是身边又没个知心知底的人,归晚很难想象自己怎么撑得下去。 想到这里她难过得要落泪,“乳娘,我好想永远不离开你” 她扑入宋嬷嬷的怀中,像任何一个在娘亲怀里的小女孩一样。 宋嬷嬷拢着她,温声安慰道,“姑娘别难过,凡事往前看。这女儿出嫁啊,虽说是二次投胎,但这嫁得好与不好,还得看自己的经营。夫妻经营有道,自然万事顺遂,福寿双全。至于相爷也不过是一时的想法,就像眼下,相爷不是改了主意让老奴侍奉姑娘了吗” 怀中的归晚只闭目落泪,怔怔然觉得乳母说得很有道理,想到出嫁后,再也听不到乳母在自己耳边温暖的宽慰,一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明白,舅父这次不是临时起意,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打算。舅父先给自己交代了任务,然后将乳娘与自己的团聚顺水推舟当作人情,却不让宋嬷嬷跟着自己北去,显然是要把她留在相府做了一个牵制。 自小她就是宋嬷嬷抚养大的,虽是主仆却亲如母女,舅父这么做,还是不相信自己啊。可她无法让舅父相信自己,毕竟连她自己也很难相信,她会一直全心全意地为相府的利益出力。她有她自己的考虑。 在这逃婚之前,她脑海里并没什么家国大义,她既不羡慕名门贵女的骄奢,也不羡慕那些虚头巴脑的名声,她自小寄人篱下,只求个安稳的屋檐,这辈子平平淡淡。 心里一阵窸窣的糟乱,面上却不想让嬷嬷担忧,归晚问道,“您身上可好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宋嬷嬷慈祥的看着她,缓缓摇头道,“我好着呢,相府虽然关了我,可并没有体罚,想是托了姑娘您的福。” 归晚只点头不语,却心头是有怀疑的。连鸣翠都受了板子,乳母助自己逃走会因此逃过体罚么想来不过是乳母对自己报喜不报忧。 宋嬷嬷脸上洋溢着笑容,打量着归晚的小圆脸, “姑娘这些日子养身子,这脸上比往常要圆润不少,要好好养些气色。” 归晚缓缓拿下乳娘抚摸自己脸颊的手,低头盯着那双手微微一怔,那双手粗糙了,更是带着明显伤痕,乳母似是有所察觉,赶紧收起了手嘀嘀咕咕一番,“前些日子在外面的园子劳作伤了手” 归晚不动声色地挪了目光,这满脑心疼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笑道,“乳娘又打趣我脸圆了,人家不过多吃点就全长在脸上了,晚儿也想和二姐一般嘛。” 她拉着乳娘的手撒娇小女儿的憨态,逗得宋嬷嬷笑了,她戳了归晚一指头,“又在胡说。我倒是希望你能多长些肉,这腮上肉嘟嘟的还过得去,就是身上太单薄了。” 归晚调皮一笑,“不是说楚人爱细腰么反正世风也不喜胖的” “又哪里看的书混说楚人喜细腰,那燕云北地也如此吗” 冷不丁地提到燕云之地,想到是待嫁之地,归晚的小圆脸倏地红了。这倒是让宋嬷嬷看在了眼里,笑道,“看来我家小归晚也是长大了啊” 归晚捂着发热的脸想让这波红晕下去,却被宋嬷嬷说得越发不好意思,这一跺脚道,“乳娘戏我”说着,转身往外面跑去。 归晚出了屋子,沿着长长的房廊下走着,边走又想起了什么事暗自窃笑。 忽然觉察出有人在看自己,她蓦地抬头,看见乔嬷嬷正站在房门口的外边,看样子她一直守在外面,这么说,适才自己与宋嬷嬷房里的话岂不是都被她偷听了去 归晚自小因乔嬷嬷的严厉不喜,这会儿想到这一层更加厌恶她,此时自是没好脸色给他,不过一个冷眼,仿佛没看见她转身离去。 那后面的乔嬷嬷却加快了脚步,跟过来,“姑娘,您顾着与宋嬷嬷叙旧,可别忘了您的身份。还有,姑娘要有什么事,大可以吩咐老奴去做,您是小主子,且不可一个人不带侍婢乱走,失了规矩不说,也不安全。” 这话完全是在管制她,又指归晚与宋嬷嬷那般相处,有失主仆分寸。 归晚心里的不满积累到一定程度,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有劳乔嬷嬷提醒,只是我在嬷嬷眼里算是小主子么可有见过,如我这般被管东管西的主子么” “姑娘这话可说不得啊,您是世家千金,这规矩礼仪是第一位的。老奴觉得” 乔嬷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归晚抢白,“如您这般偷听主子的老奴才,我可不敢要”说罢转身就走。 乔嬷嬷以前是杨府千金的陪嫁侍女,后来还去了太太和表姑娘那儿当过一段差,虽则调任别的院子,可向来有几分尊面的老人,今日被素来随和的表姑娘一顿抢白,确实有些难堪。 旁边不远处的小丫头自是听见了,前来寻归晚的丫鬟鸣翠更是一脸的吃惊,心里却窃喜哇,我家姑娘终于发威了啊 乔嬷嬷在一刹那的失色后,很快地恢复了本色,望着离去的归晚,她不卑不亢地道“适才太太的人过来传话,说皇后娘娘召姑娘后日入宫。” 归晚离去的脚步略顿,待听明白了她的话,却并未回头,反倒脚步未停地离开,带着一份难得的傲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触景 大早上的,宋嬷嬷就同着丫头为归晚梳洗打扮,过了会儿乔嬷嬷走进来,让丫头拿过托盘里的金钗过来,“这是太太吩咐的,姑娘务必要别上。” 归晚年少且尚未及笄,说实话,这老气的金钗实是不适合她,她心头不愿,却又不得不被人木偶般的别入发鬓。 待乔嬷嬷离开,宋嬷嬷叹了口气,她自是瞧出归晚与乔嬷嬷的关系不和,“姑娘,那乔嬷嬷虽严厉了些,可她对姑娘是不会有二心的,只是刀子嘴。” “我自是知道的,乳娘,只是不想因无关的人扰了心情,故而不想理睬罢了。” 宋嬷嬷默然一会儿道,“我能陪你的时间越发少了,听说太排了乔嬷嬷陪姑娘北嫁,以后啊,她陪姑娘自是相处更多一些,既是要在一起,何必呢我听说前日姑娘给了乔嬷嬷难堪” 归晚的脸色有些不愉,但她知道乳娘完全是为她好,于是她岔过话题,自个望镜子里的瞧,“嬷嬷,我瞧着这般也不错。” 大梁后宫不过才建六年,却已是气势恢宏,富丽堂皇,归晚虽为相府表姑娘,却是第一回入宫。 宫里的皇后虽是自己的长姨母,可她几乎对她没有什么印象,尤记得很小的时候,姨母回过杨府,那时她还不是皇后,自入住中宫以来,皆是皇后宣杨府家人入宫。 陪同归晚一起入宫,除了乔嬷嬷还有相府的三姑娘,相比归晚的谨慎,比她大不几个月的三表姐却是活泼好动得很。 几人过了长长的巷道,来到宽阔的皇家园林,举目之处皆是亭台楼阁、假山水榭,曲廊拱桥,涓涓流水,简直就是把最美丽的江南都融了进来,却又自成一个世界。 三姑娘未曾步入过这儿的园林,自是好一番打量啧啧夸赞,“果然是皇家气派真好” 一旁的归晚沉默不语,她不记得来过这里,却不知为何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旁边的乔嬷嬷道,“这里的桥连了九宫二十四殿,一会儿姑娘可跟紧了。” 归晚点了头,望着眼前的园林宫殿群,只觉得奢华庞大,继续移步前行,走了一半时,三表姐忽然又喊着,“快瞧,那边好热闹啊” 袅袅宫乐传来,隔着一片水岸,玉台上影影绰绰可见,一片纤纤玉影起舞弄姿,大白日的宫宴,还是宫乐坊的舞娘在习练 归晚正疑惑着,却见三表姐已然奔了过去,连乔嬷嬷都阻拦不及很着急,归晚道,“嬷嬷先去跟着三表姐吧,她性子好动,若是坏了规矩就不好办了。” “那怎么行太太让老奴陪您入宫,岂能耽误” “不用担心,我先由鸣翠陪着,不会有事,嬷嬷快去吧,”归晚道。 那三姑娘本不在入宫人选内,偏巧二姑娘的未来夫家过来,抽不开身陪着归晚入宫,太太只得让三姑娘陪着入宫,临走自是交代了乔嬷嬷好生看管着三姑娘。 乔嬷嬷知道三姑娘的轻率性子,自是不放心,此时听归晚这般说。便留了话,“那表姑娘您先慢些走着,老奴这就把三姑娘带回来。” 乔嬷嬷走后,归晚继续与鸣翠前行,待过了水榭长廊,瞧见对岸一处宫殿,颇有些眼熟,不由地驻足瞧了瞧,“可不知这是哪里” 宫人道“此乃九华宫。” 九华宫归晚这才抬首瞧见了宫殿的匾额,正是九华宫。当下脑海里忽然浮出了那可怕的噩梦。 九华宫,便是梦中太子的寝宫,梦中身为太子妃的自己就住在那儿。 她脚下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赶去,待走到通往九华宫的拱桥时,她举目四望,一切都和梦里那般熟悉,手摸着桥上的每一个扶栏,每一个石狮子,不由地浑身颤抖。 那夜桥上血迹斑斑的尸首,横七竖八躺着或伤或死的宫人,一幕幕在脑海回闪。 归晚的脸一寸寸变白,一阵头晕目眩,身子在摇摇欲坠。 “姑娘”鸣翠喊了一声,忙得扶住她。 归晚勉强扶住玉石栏杆,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千万别倒,要撑住,这一切不过是梦,是梦而已。 不远处正有一个小少年,正器宇轩昂地快步走过来。 身后几个宫人太监呼啦啦跟着,“殿下殿下您慢点啊” 小小少年忽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那群亦步亦趋的内监,顿时烦躁道,“你们烦不烦别跟着我” “殿下您就饶了小人们吧,皇后娘娘吩咐的,奴实不得不跟着啊” 小少年抬首,眉头微拧,忽然看见了拱桥上的归晚,他指了指其中一个内监,好奇道,“你过去瞧瞧,桥上的小美人是谁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太子 鸣翠见有小太监过来,一时也没注意到其后的人,便道,“小公公,我家姑娘乃丞相府表姑娘,今日应诏入宫,不巧却在此处晕倒” 那小少年闻听之后快步走了近前,好奇地打量着倚坐在桥上的小姑娘,“她是丞相府上的我怎么没见过” 鸣翠道,“我家姑娘常足不出户,您没见过也是有的。” 旁边的公公登时斥责道“放肆见到太子殿下还不施礼这有你说话的份” 鸣翠这才意识到,原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大梁的太子,吓得登时跪地,“是奴婢有眼无珠唐突了太子殿下奴婢罪该万死” 那少年有些不快,瞪了小公公一眼,“用你多嘴滚一边呆着去” 小公公努着嘴,颇有些为难道“殿下,皇后娘娘让奴跟着您” 那小太子好像拿他无法,转而对鸣翠道,“你家姑娘晕了,你还让她坐在这地上”目光看向归晚身边,见只是两个丫头,便呵斥太监道“来,你把她背上去。” 太监只得上前跪地,惊得鸣翠紧张不已,想要拒绝奈何是太子殿下发话,只得扶了自家姑娘背了上去。 小公公问“殿下,要背到哪儿去” “废话,自然是九华宫。” 就这样,晕乎乎的归晚被送到了九华宫,再次醒来便瞧见了鸣翠。 “鸣翠,这是哪里” 鸣翠咬着嘴唇,低声道“姑娘您醒了啊,这里是,是小殿下的九华宫。” 归晚登时吓得一骨碌爬起来,鸣翠赶紧搀扶,“姑娘您慢些,是太子殿下让您” 话音未落,帷幔之外传来小少年的声音,“可是醒了” 一直在外面的小太子朱桓急急走了进来。 归晚见走来一个小少年紫冠金蟒袍的,想到此处是九华宫,不疑他人,应该正是那位太子殿下,忙得下榻行礼,“民女归晚见过太子殿下。” 朱桓怔了怔,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快些免礼,不必见外。论起来,你该是我的表姐吧。” 归晚恍然记起来,先前她也隐约听说过,梁帝的原配和嫡子在战乱中牺牲,皇后姨母是他的续娶,一开始梁帝对姨母甚是不错,然而姨母因为滑了胎伤了身子,致使后面六年无出,直到后来姨母又生了个皇子,才登上皇后之位。 想到梦中自己最终成为太子妃的情境,归晚不由地心慌,忙得低首躬身,“民女惶恐,不敢冒然攀附” 小太子的脸分明冷了下来,“迂腐。本太子说你是我表姐你就是,何来攀附一说我最讨厌这些个高低之分” 他在后宫成长,厌倦了周围对他卑躬屈膝的奴婢,故而此刻见归晚这般小心,误以为她也是这样的人。 到底是个小少年,他发了火之后很快烟消云散,见她不语,反而主动搭理归晚,“你不必紧张,我只想和你说说话而已。舅父府上的表姐我倒是见过两位,唯独你这一位姨表姐,我却从未见过,倒果真是性格大不同的。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归晚一一回答,又补充道,“三表姐今日同归晚一同入宫的,想来一会儿殿下就可以见到她。” 然而朱恒仿佛没听见三表姐入宫的消息,直接道,“适才你晕倒在桥栏上,我路过便做主让你过来九华宫休息,现下你觉得如何” 归晚这才意识到什么,再次行礼道“归晚谢太子殿下相救。” 朱桓这下子反倒不觉得她卑躬屈膝,倒是对她这频频施礼感到好笑,“你说舅父府上一样的规矩,怎么教出两样的女儿家不过,我这会儿觉得你其实也蛮有意思的。” 这会儿,朱桓倒不再厌烦她的礼多了,只是渐渐不再把归晚当作表姐看待了,只是个与自己初见的陌生丫头。 他举目往外瞧,“刘全,乌太医到了没” “回殿下,已经派人去叫了,想是在路上。” “这么慢干脆叫他乌龟算了”朱桓孩子气的骂了一句,归晚咬着唇,忍俊不禁的差点笑出来。 “殿下,其实归晚已经没事了,太医可以不用来了。” 朱桓刚要说那怎么行,那边有小公公赶过来喊道“殿下皇后娘娘的人来了,说是听说宋姑娘在此,特意派人接过去。” 归晚便向太子行礼,“多谢殿下收留,民女这便告辞。” 她娇小的身影盈盈施礼,然后跟着皇后寝宫的嬷嬷离去。 “等一等,本太子正好也去母后那儿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赐封 中宫。 归晚由着人引荐,中规中矩地向皇后下跪行礼,贵妃榻上雍容华贵的皇后笑着,“晚儿,快些起来吧,到姨母这儿来。” 归晚低着头,谨慎地守着规矩不敢逾礼,她自是不会仅凭皇后表面的热忱就当真。自己明明是第一次入宫,幼时也未曾与这皇后姨母见过,当下纳罕太子如此率性,却不想这皇后倒是虚情假意得很。 许是后宅里见惯了人情世故的虚伪,谨小慎微惯了的归晚对这种虚情的客套并不怎么反感。 她起身谢恩,乖巧走了过去,皇后摸着她的手,笑着细细打量着她的脸,目光却微微凝在归晚发鬓的那枚金钗上。她自是认得那枚金钗,乃是旧人之物,她的同胞妹妹曾经戴过的。 到底是中宫皇后,不过是一瞬间,面色恢复如常,一面慈爱的笑着,“真真是越发出挑可人了。”一面从手上撸下来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这个镯子,本宫戴了多年,如今见到你这个可心的丫头,姨母高兴就赏给你了。” 归晚恭谨道,“承蒙皇后娘娘错爱,这镯子实是贵重,晚儿不敢受。” 旁边的太子朱桓道,“母后给你了就拿着便是,你喊母后一声姨母,母后自是拿最贴己的东西赏给你,我这个儿子也都羡慕啊。” “瞧瞧你这个太子表弟,圣人书也读了几年,却还是一点太子的持重都没他若是有晚儿一分的懂事守礼,本宫也就放心了。”皇后笑着道。 归晚心里明白,皇后嘴上这般说,实则她的眼神却说明了真相,分明小太子就是她的骄傲。 “想是皇后姨母对太子殿下有严格的期许,又是见天地见着太子殿下,总是能挑出些不足。可在晚儿看来,太子殿下良善率性,又聪慧敏达,小小年纪已超出同龄表现,实是让晚儿钦佩不及。” 果然那皇后喜上眉梢,这话夸到她心坎里去,连夸归晚讨人喜欢。 一旁的朱桓却有些不服气了,“倒生了一张巧嘴,既说我这小小年纪,说得好像你自己多大一样” 一面上下打量了她娇小的身影,又看向她圆润的小脸,越看越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倒是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俏丫头。 “桓儿不得无礼,宋姑娘到底是你姨母家的表姐。” 朱桓记起外祖母家有两个女儿,母后比她的妹妹长八岁,也就是那位年轻的姨母,可惜据说红颜薄名,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 于此他再次看向孤女的宋归晚,眼神里有些许的同情和爱怜,他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宋表姐。” 归晚想起梦中的太子虽没露面,却是自己的夫婿,故而此时也毕恭毕敬回礼,“归晚给太子殿下见礼。” 朱桓道“免了,既然是一家人,表姐可别与我见外了。” 皇后含笑道“桓儿,听说你们一路而来,觉得晚儿表姐好吗” “自然是极好的,只是瘦了些。”十岁的朱桓很坦率,“母后不知,适才表姐在路上晕了过去呢” 皇后看向归晚,带着关心的表情,“怎么回事” 归晚不急不慢的回道,“回皇后娘娘,是归晚今早吃得少了些,第一次入宫紧张所致,并无大碍,适才倒让太子殿下担忧了。” 皇后面上带着笑,脸上却挂着一些若有意味的表情,归晚自小体弱她身为皇后姨母是知道的,这么些年她没有诏小归晚入宫,自然也是因为有各种原因,其中之一便是归晚体弱。 然而这次将体弱的外甥女赐婚处月雄,她却是毫无迟疑。倘若这个外甥女真有个不测,倒果真应了处月雄克妻的恶名。 “小小年纪总是要注意身体的,回头让宫里的太医给瞧瞧。”皇后关心了几句,吩咐了身边的宫人准备宫宴。 宫宴上,归晚一直没见到三表姐。她老早觉得奇怪,舅母为何不在皇后姨母的诏见之中,但后来三表姐一起作伴入宫,她又没多想什么。 虽然三表姐迟迟未到,但是陪同午宴的却不缺少世家姑娘,年纪大的有十六七岁,小的十二三岁如归晚。大家表面客客气气,端着笑容,或明媚如花,或娇贵华美,只是目光看向归晚时有些疏离。 大约已经知道她就是赐婚河东节度使的世家女子,那表情里并不是艳羡,而是庆幸,庆幸不是自己,且略带同情。 坐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太子本是开开心心的,不知听了句什么话,脸色变得怏怏不乐,皇后娘娘似是看出了什么,特意点了太子,“桓儿啊,你晚表姐即将北嫁,你和母后一样定然舍不得,不如母后赐封她为宁安郡主,可好” 众世家闺秀这才艳羡得看向宋归晚,归晚却心知肚明,皇后这赐封郡主名号,也不过是早有的打算罢了,以彰显朝廷对处月雄婚事的重视。 那小太子朱桓霍地站起来,生气道,“母后赐封又如何晚表姐还不是要离开京城”说罢,抹了一把眼泪离席,到底孩童脾性。 “桓儿桓儿你回来” 然而太子赌气离去,并未回来。皇后的脸上气得微白,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众闺秀忙得低首不敢抬首,只有归晚起身出来,跪地道“是晚儿让姨母操心了,太子殿下年少气盛,许是一会儿就转圜过来,向您认错。还望皇后娘娘切莫动气,保重身体。” 那皇后看了眼跪地的归晚,看着低眉顺眼,说话却又慢条斯理,称得上知书达理,当真是讨人喜欢的乖巧孩子。只是,她忽然又仿佛看到了另一双眼睛。 对,正是她嫡亲的妹子,表面柔顺,实则自有一股子韧劲。 这丫头倒果真和她娘亲一样,表面随和温柔,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譬如桓儿第一次见她,便舍不得她外嫁,甚至为此与自己的母后当庭翻脸,委实让她恼火,可守着这么多人,她身为一国皇后,只能大度。 皇后笑着让她起身,“还是晚儿懂事孝顺。”随后,又颁了口谕,正式册封宋归晚为宁安郡主。 归晚恭敬领了凤旨,拜了又拜,“多谢皇后姨母恩赐。” 正和乐融融时,有个宫娥匆匆而来,在皇后耳畔耳语一番,皇后面色微变看向一屋子的宫娥,面色寡淡道,“本宫今日乏了,都散了吧。”又吩咐自己身边的掌正,“陈掌正,好生送宁安郡主出宫。” 余下的闺秀则没有皇后的这份特意关照,只陆续告退。 归晚回去时一直担忧三表姐,旁边的陈嬷嬷瞧出她的担忧,便道“相府三小姐自有洪福,郡主不必为她担忧。”归晚想着也是,横竖有皇后和舅父在,自是出不了事。 陈嬷嬷一路领着她,沿着先前未曾走过的另一条路。这片地方人迹罕至,虽然是宫墙内殿,但看上去失于修理,道路有杂草青苔覆盖,一看鲜少有人至此。归晚纳罕,陈嬷嬷是宫里的掌事嬷嬷,想来应该是知道此路罕有人至,却为何领了自己走这样的一条路 她小心跟着走,心里开始有些惴惴不安。 忽然,鸣翠戳了戳自家姑娘,“姑娘您看” 归晚抬首,远远见一女子依在宫殿门口,往自己这边张望。不知为何,归晚觉得心口有些莫名的紧张,这人是谁啊 靠近些时,归晚确定那女子好似并不是年轻了,穿着朴素,但感觉上又不是宫娥装扮。她不由地驻足,也望着那妇人方向看去。 陈嬷嬷自是瞧见了,却并没有阻止她张望,而是过了会儿干咳嗽了一声,“郡主,该拐弯了。” 归晚点了点头,临了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妇人扶着门栏巴望的样子,有些让人心酸,见其门上面的匾额题着不怎么显眼的字静心苑。 莫非是冷弃妃嫔的冷宫 归晚转过身,再也没将其放在心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节度使到! 归晚回到家才隐约得到了一个消息,当日三表姐玩性误入了乐娘的舞池,不巧被在饮酒作乐的皇帝瞧见了,联想到宫宴上宫娥急忙来报,正是因此事求救于皇后娘娘。 此事非同小事。三表姐可是舅父的嫡女,又有皇后娘娘这层关系,皇帝就算是一时酒后失态,舅父身为权臣,未必就肯答应以嫡女侍君。但好在没酿成大错,事情被掩盖住了,但是归晚还是从三表姐哭红的眼睛和断续的话中,窥探到了些隐秘。 她从没见过舅父为之卖命的当朝皇帝,原来竟是个昏聩的老头子,归晚有些为舅父不值。但是大人的世界,她无法干涉,更无从左右,眼下自己只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北嫁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听说皇后娘娘在上次陪同自己宫宴的女子中,挑选了三名貌美的世家庶女,作为宁安郡主陪嫁的侍女,说白了,这些是安排给节度使的妾。大约是考量了她这位宁安郡主年幼体弱的缘故。 初春二月,北方战地却正是风大沙多的时节,古旧的驿路上,传来一阵快鞭叱马的喧嚣声,几匹快马由远及近,远远看去卷起烟尘漠漠。 潞州战地的守城之下,城门大开。 有传令兵由城门向内一声呐喊:节度使到 节度使到 城楼的信号旗官已经升了特定的旗子,证实了节度使前来的真实性。 有不明真相的士兵会纳闷:前几日节度使大人不是还在城楼上出现吗节度使何时出的城啊 然已没时间想这个问题。节度使出现,那可是大事,从上到下皆严阵以待。 早有司空大人、长使参军等官员急急迎出来,尚未赶到城门处,就见在几匹战马簇拥下,一人高头大马上金盔金甲,身后火红披风迎风扬起,威风凛凛,驭马前行。 处月雄今日戴一顶银色飞鹰遮面,此时马上睥睨一圈,夹道欢迎的看客顿时安静下来,无人再敢喧嚣。 两边各排竖立着持矛士兵,一个个严阵以待,表情肃然起敬,他们今日轮到值守,难得这么近距离瞻仰声名赫赫的处月雄,心里自有一份紧张。 这河东节度使十一岁就随父出征,十三岁破突厥旧部一战成名,前唐皇帝对他大为赞赏,言“此子可亚其父”,一时间英雄年少,光芒万丈。生逢乱世,四方纷扰,战火未曾停歇一日。 上个月,河东节度率军从军阀割据刘毅的手中收复了潞州,这刘毅也是枭雄一样的人,却被打得仓皇西逃。 正当大家以为会庆贺热闹一番时,节度使却只下令给下层将士分了美食饷银,并没有办庆功宴会,让大家纳闷不已。毕竟按照以往惯例,节度使一定会大举设宴庆贺三日,以战利品犒赏将士。后来,军中传言节度使遇刺负伤,也有说节度使有紧急军务处置,眼下并不是庆功的好时机。 陆参军迎上去:“不知使相驾到,下官有失远迎。” 处月雄马上回道“茂之兄不用多礼,我正好与你有事相商。” 正准备下马同行,却见司空大人直接笑迎道,“恭迎主公,贺喜主公” 司空大人王渊之是河东节度使帐下的一员笑面虎将,他这么直接当众称呼节度使主公,实是有些不妥,似乎更不妥的是这句贺喜,因为明显节度使眼眸里有寒意浮现。 别人不知节度使这是受伤归来,他们这几个信臣自是知道的,这句贺喜实乃让人不解。 果然,处月雄沉着脸,冷问“王司空,何喜之有” 王渊之这才拿出来了一封旨意,“前日下官刚刚收到南来的旨意,乃一封赐婚喜讯,因使相尚未回,便未曾宣扬,今日下官见使相赶来,便以为使相知晓此事。” 他压低了声音,小心的问,“莫非,主公您不知” 马上的处月雄没搭他的腔,只接过底下人呈上来的帝旨,目光上下一凛,传闻果然不假。 他眼中一片阴鸷,遂手将帝旨扔了下去。 王渊之忙不迭地接了主公扔回来的旨意,正要问接下来如何,却听得一声叱马,主公双腿一夹,策马入城,一众将臣被远远甩在后面。 众将臣面面相觑,只听王渊之急急吩咐左右道“赶紧的,跟上主公啊。”说罢他自己先行急急跟上去,徒留陆询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先王临终前,他陆询作为谋臣之一在跟前,世子当时虽年二十,却早已是征战多年的将军,未曾落泪的世子在其父的榻前痛哭流涕,承继了河东大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恭喜主公 自从老节度使去后,世子整个人阴沉了不少,性格也越发冷酷狠厉,遇事也越来越独断专行,本以为他会承袭晋王之位,继承他的遗志,然而他却一意孤行投靠了南梁,也因此与几个旧臣离心,只有陆询等几位将臣一直在拥护世子。 南梁皇帝依旧让世子承袭了河东节度使的旧职,只是从前盛名在外的晋王府再也不提。一开始,陆询为世子好生捏着汗,三年下来,他看得很明白,使相早已不仅仅只是沙场戮战的猛将,更是统御千军、运筹帷幄的主公。 尤其这次潞州攻坚之役中,陆询对节度使越发钦佩。 攻城战役持续打了五天五夜,已是人困马乏。为振奋士气,使相决意再次亲自攻城迎战,当时他与王司空大力苦劝未果。 节度使亲自攻城,士气果然大增。虽然攻城战过程十分激烈,但最终潞州城被拿了下来,刘毅从西南暗门由几个亲随舍命护着突围,才得以狼狈逃脱。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使相登临城楼时,暗道里居然躲着一人,冷箭射中了他。 当时情况,身边人大慌,却是节度使垂危之际命人封锁消息,令旁人穿其衣戴其面具,继续代他登楼接受刘毅部下投降。那支冷箭乃是毒箭,不久之后节度使就陷入了昏迷。之后不得已暗中出城救治,潞州的后续事交由他们几位将臣处置。 潞州之役所面临的敌人是河东军的宿敌刘毅,他雄踞此地多年,实力雄厚,节度使能让刘毅溃败,可谓是数年来最大的胜利。 前段时间传出军候毒解痊愈,他和几位留守将臣一直盼着主公返回潞州,却在此时,朱梁朝廷忽然颁发旨意,命河东节度使入京受赏,加封一品军候,命其率军撤离潞州,由朝廷驻守军接管。 当时有将士就破口大骂“老子在前线拼命的时候,朱梁的人在哪儿这会儿想捡现成的,脸皮真是比大象的腚还厚” 时下寒冷,当时王司空揣着袖筒子,哼笑嘲道“人家朱皇帝不是还给咱主公加封一品军候了吗” 登时就有人啐道,“我呸主公何等英雄,大唐皇帝早就加封了他一品军候,至于河东节度使乃是子承父业,更别说主公是众望所归,与那朱老儿何干” 见一个个义愤填膺,王司空只会火上浇油,陆询便出面安抚,“归附朱梁,乃是使相之意,使相自有谋略,诸位将军还是慎言,小心被别有用心之人捉到了把柄,坏了使相大计。” 众人这才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好生领了旨意,便按照使相之意,推说河东节度使在潞州之战中重伤,无法前往京都述职。 陆询他们原本以为会很快见到节度使,却不想节度使迟迟未归。今日使相忽然归来,陆询并没提前得到消息,这让他心里隐隐不安。 更让他不安的是,今日主公的表现有些反常。素日沙场镇定点兵、帐中运筹帷幄的节度使,为何在获知赐婚之事,情绪明显烦躁不悦 潞州将军府乃是先前刘毅的驻府,攻城之后,暂且在旧址上选了一处办公修整的处所。 处月雄回潞州自然是暂时歇于此处。早有将臣在外面候着,里头处月雄却是在换衣裳。 长途跋涉一番,此时他有些累了,原本的伤口并没有愈合好,此时房中有人为他检查伤口。 “早说过让你不要东奔西走,瞧着伤口就没愈合好,好在得到了及时处置,不然这肉还得挖了去,这疤痕加疤痕可就难看咯。” 为他诊治伤口的乃是他的挚友苏子骞,此次他负伤,正是苏子骞替他做了这个替身掩护。二人除了身形相似脸型相似,性情却截然不同,他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而苏子骞却是好寄情山水的一名医者。如此不同的二人却有多年的友情。 处月雄解下盔甲,着一身宽袍缓带,对苏子骞的重点放在疤痕难看上丝毫不觉奇怪,此时只淡淡道,“此次多谢你的帮忙。” “你这回可真得谢我,这些日子我被困在潞州,闷坏了。既然你已经回来,我可要去山里头好生歇一歇,喘口气。” 苏子骞向来玩世不恭,偶尔处月雄闲暇时还能与他怼两句,如今却只沉着脸不语。苏子骞却是很有眼力劲的人,见状便道,“啧,任务完成,子骞告退了。” 苏子骞出来时,就瞧见了陆询和王渊之在那候着,场面有些尴尬。 毕竟前些日子,他们对着替身苏子骞也得一口一个使相、主公的唤,这会儿身份回归,陆询他们只得行了礼道“苏公子,军候的伤如何” 这时里头传唤“宣陆参军宣王司空” 闻传,陆询他们只得向苏子骞行了告辞礼,却听苏子骞叹了口气,“伤口尚未痊愈,但并无大碍。” “多谢。” 二人礼罢,急匆匆入了房间。 银白色的飞鹰遮面已除,露出年轻俊白的面庞,剑眉星目,鬓如刀裁,若不是熟悉的人,定然不知道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北地枭雄,会是眼前这位俊美无俦的青年。 处月雄正在案头翻看这些日子以来的军务报告,并没有抬头看见入内的二人。 二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断主公处理公务。 低首研读军报的处月雄忽然开口,“赐婚一事,你们怎么看” 开头就是直接的一句,不拐弯抹角。 是主公一贯的作风,只是先问他们意见的做法,对于独断专行的处月雄却并不常见。 王司空笑道,“此事乃主公婚姻家事,下官不敢多议。”说到底这是个家事,他这么说,实为试探。 处月雄瞧了他一眼,“河东节度使的婚事,并非一人之私。” 寡淡的一句后,处月雄继续看军务。 王渊之就是等主公这句话,他早已按捺不住,“依臣看,朱梁此举联姻定是行拉拢之意,主公如今既然决定暂时归附南梁,不如就接了这好意。”王司空又用不无羡慕的语气道“臣听说,这杨氏一族尽出美人啊,恭喜主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放肆! 处月雄脸色越来越暗,啪地一下,将手中的折子撂在案上,不悦道,“自古红颜祸水,好色必亡吾是好色之人” “哈哈,主公您自然不是” 王司空笑着答,谁不知节度使早已戒了美色,如今连侍妾都没一个。他继续玩笑道,“所以说啊,主公您当考虑好色一回了” 王渊之虽领司空衔,却是节度使军中悍将,得处月雄器重,兵鲁子出身,荤素不忌口,处月雄也是习以为常。 却不料这回触了霉头,“放肆” 节度使鲜少因这斥责他,再瞧节度使脸色顿变,怒意翻涌,稍按下去,又来一句:“即刻书信一封,拒了。” 王司空大吃一惊,看向陆询,有些不敢置信,又似乎在向陆询求助救场。 主公年少成名,早就不缺美色,后来因先王战死,主公励志守孝三年不曾娶亲,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军中上下无不期待节度使早日大婚。 坏就坏在是他开口触怒了主公,既然主公开口询问他们意见,自是有心商讨,若因自己这荤口让主公失了婚事,他当该是罪人了。唉,美人何其无辜,原以为主公这样的英雄最应配天下美人。 陆询自然不会认为主公是因一句玩笑而拒婚,只是他也纳罕:使相虽有脾气,平常却不会这么被轻易触怒,便谨慎问,“使相可是有别的考虑” 处月雄对赐婚反应剧烈,自是有他的原因。 上辈子自己与南梁王朝是对手,他与父亲效力的是前唐王朝,唐被朱允灭后,他们和其他割据节度使一样,并不奉朱梁为帝。后来战事形势有变,双方缓和,遂有联姻之意,原本联姻女子乃是杨世厚之甥女,却未料因她不肯,临时更改联姻人选。他本性情冷傲,因早先已看过那宋小姐的画像,对其颇有几分满意,如今那边想着李代桃僵糊弄,这般儿戏的联姻是对他的侮辱。 前世这位宋小姐时年十六,如今却才十三,想来因为重生后他选择假意归顺朱梁,有些事也发生了变化。比如联姻提前,宋归晚年纪也更小。 见使相面色缓和,又沉吟不语,陆询便道:“既然主公暂归南梁,若此时拒婚怕有不妥。且不说眼下我们也需要联姻朱梁,来稳住南边的形势。” 处月雄拿笔蘸了墨,正准备亲笔去函回绝,听闻陆询的话,笔锋渐渐顿住了。 陆询所言情况,他自是心知肚明。重生归来,他的谋划有作调整,眼下他的首要目的就是报父仇,扫平北方割据,故而他也希望朱梁稳住南地,亦不希望树敌过众。 “罢了,先等上一等,或许有变。” 他在等。 等前世宋小姐拒婚,南面更换人选,他便以此为借口,顺理成章地拒婚。 “此事暂且不提。” 处月雄搁下笔墨撂下这么句话,对于属臣的讶异目光,他仿若未见,只再抬首看向王渊之,“朝廷军要驻扎潞州,你们准备怎么安排” 节度使主动问及别的事情,显然是不想再议论赐婚之事,也表明他并未因适才王渊之的荤口而生气。 王渊之见状自是心喜,至于赐婚之事恁是他心中再有好奇也不好继续再问。 “臣以为这潞州自然不能拱手相送,不过,臣已按照主公所言,腾出府邸让南梁将领入城办军务便是,至于所领军队,就只能驻扎在潞州三十里地外。” 处月雄没有表示意见,只敲了敲桌上的图,“你们过来看” 王司空和陆参军皆近前察看,乃是一张牛皮地图,只见节度使手指着豫州、颍川这一带。 “此次我南下一趟,经此一带,那边正值战乱。”处月雄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如常,继续看着地图,但是王司空和陆参军二人皆是大吃一惊。 “主公您、您南下去了”王渊之近乎是惊呼出口。 虽说主公英雄盖世、武力超群,又有冯将军等护卫,然而到底他养伤在身,南下战区是极其冒险的事,而身为使相谋臣的他们居然毫不知情。陆询想到情形,心里自是一阵后怕。 处月雄压根就没注意到二人的表情,只继续指着地图道,“南梁的军队若北上,势必要经过颍川、豫州战地,据探子报,那刘毅残部已经南逃至豫州,与刘迈的军队会合,正在与颍川的曹禹对抗。本侯倒要看看,他南梁的军队战力如何,若是他们能从刘毅和曹禹的地盘通过,那这潞州留给南梁也无妨。” 陆询频频点头,“使相所言甚是,若是他们绕运河北上,亦不能顺利。毕竟这河运不在南梁之手。” 王渊之高兴道“想要吃肉自要付出代价,这运河自是走不通,他们只能从颍川北上,曹禹那厮势必会揭他们一层皮” 三人又说了些潞州的军务,处月雄让他们退下,去传唤冯将军入内。 王渊之和陆询结伴而出,私语道“你说这主公怎么回事如今有联姻这么大好的机会,为何主公不愿意啊” 陆询也摇头叹息,“不知使相在等什么” “莫非主公南下得到了什么消息” 经王渊之提醒,陆询若有所思道,“有这个可能。不过,既然使相让我们等些时日,想来已经有了主意,我们也耐心等上一等。” 王司空一旁自顾自地琢磨道“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主公年纪不小了,定要娶妻生子的。你说,会不会是主公他南下,发现这赐婚的女子,其实长得颇为难看” 陆询差点被他的话惊得噎住。 这司空大人向来是脑洞清奇,战术上也因此会出其不意。但在此事上,他实在不敢恭维王司空的揣测思路。 “司空大人适才在使相面前,亲口说杨氏出美人,你这话啊,不要变得太快。” 陆询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王司空的臂膀,复又大步离去,颇有些不与其同流合污的高旷姿态。 司空大人看着陆询这个老匹夫傲然离去,有些不解的自言自语这杨氏出美女,可赐婚给节度使的女子,乃是杨世安的外甥宋氏女,并非杨家女,我这话没毛病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前世之死 河东节度使回来的第一日,就召集诸位亲信将臣商议军机要事,任命了潞州城长使暂领重建事宜,当晚潞州城又有简单的接风宴。 因为伤势,处月雄亦好久没有喝酒,今夜同僚相聚,这一高兴他多少饮了酒。 入夜,他歇在将军府的阁榻上。这房间原是刘毅家眷房屋,故而一应俱全,既奢华又舒适。许是累极了,处月雄头枕了上去,就沉沉睡去。 然后,他做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旖旎的梦。 梦里,美人柔情似水,眉翠含颦,靥红展笑,早看得他心旌摇曳,他压抑着心燥,低沉着嗓音唤了一声“晚晚” 美人低眉含怯,秋水含情,欲应还羞。 他再也耐不住,蓦地打横抱起美人。 芙蓉帐暖,美人肤若凝脂,柔若无骨,他嗅着她的体香,爱不释手。 鸳鸯春宵,旖旎情迷。 渐渐地雾气散了,好似华灯初上,庭院歌舞未歇,他姗姗来迟,她碎步迎了过去,曲身行礼,“不知王爷归来,妾有失远迎。” 他呵呵一笑,揽了她肩头并行,“出征推迟两日,想你便赶回来瞧瞧。” “妾身亦想念王爷,却又担心让王爷在外挂怀,倒是妾身的不对了。” “本王心中宽广,又怎会容不下晚晚的挂念有挂念,我会更加爱惜自己,会更有干劲。” 她笑而不语,缓缓执其手放于她自己的小腹上,“夫君,妾身有了。” 他表情竟怔住了。 许是这消息来得突然,来得惊喜,他一时竟不敢置信一般。 耳畔回想起晚晚幽怨自责的话,“妾与君相伴三年,却未曾为君孕育子嗣,实乃是晚晚一大憾事。是妾无福,对不住夫君。” 她说这话时,泪光点点,总让他心疼不已。他知道晚晚一直在调理身体吃斋念佛,祈求怀孕。他虽有遗憾,却对她宠爱如初。 “真的” 他再追问了一句,待得到她肯定的点头,他欣喜若狂,一下子抱起了她。 “太好了,晚晚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当爹了” “王爷,您放下妾身吧。”她委婉地提醒了他一句,他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放下她,“多久了” 归晚抿嘴一笑,“才两个月,郎中刚诊出来。” “原本妾身是想把这个喜讯隐瞒下来,唯恐王爷为此分心,今晚听闻王爷一席话,妾身没忍住,还是和王爷坦白了。” “自是不该瞒我,我是孩子的父王,岂有不知之理今夜心情大好,本王有赏。”遂赏赐了归晚身边侍奉的仆人,又亲自叫人前来,嘱咐一通。 归晚伸手斟了一杯酒,递给了他,自己也斟了些许的酒,“妾身祝王爷此番出征,早日得胜归来” 他开怀一笑,却又体贴入微,伸手拿了她的酒盏,“你就以茶代酒,为夫替你饮了。”说罢,豪情满怀地饮下祝福。 “今日高兴,为夫再自斟酒一杯,祝我妻儿安康。” 他未曾娶她为妻,却在心里待她如妻,说罢再次畅饮。 她凝望着自己,满含感动。她笑了,笑得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他伸手为她揩掉泪水,温声“傻丫头,不准落泪,哪怕因高兴也不可。” 须臾她说,“夜色晚了,妾身想先回去休息。” 他本想亲自送她回房安歇,奈何走两步却是醉态蹒跚。自知高兴贪杯,才嘱咐仆人照顾好夫人。 正此时,有人传话来,“王爷,冯将军有要事前来。” 若在往时,他醉酒自然不会见客,然他今夜高兴,便索性宣冯通一见。 “末将参见晋王,却有急事相告” “何事” 冯将军这才急声道,“颍川来信,说顺义侯叛变了,还有杨淄” 话未完,处月雄顿觉心头一道窒痛,他猛地捂住了胸口,喉咙里一股腥膻涌上来泛着恶心,他终于忍不住“喔”地一下张了嘴,霎时一口口的暗红血遏制不住地吐了出来。 “王爷王爷” 耳畔有人大呼,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反而觉得那声音有些远。 腹中绞痛成一团,近乎无法呼吸,他跪了下去撑着身体。 冯通大喊道“来人快去唤医王爷这是中毒了”一面上前扶住了他,一面斥问身侧下人道,“王爷今夜吃了什么” 这会儿,处月雄混乱的脑海里稍稍开始清明,他想到了最不愿相信的可能。 那杯酒 颍川叛变,杨淄叛变,这些都是南梁降臣,时机不可能这么巧合。 是她 她设宴备酒,利用了自己对她的宠爱,以子嗣为诱饵,让他放松了警惕。 切腹剖心之痛,比不上被爱人背叛之痛。 暗黑的血汩汩从嘴角流出,他艰难地张了张口,齿缝里试图说出那句话。 不远处,踉跄赶来的宋归晚看着混乱成一团的王府,直到看见一口口吐血的晋王,那一刹那,她竟站住了,不敢上前。 她脸上惊恐万状的表情,让他两世忘不了。 晚晚,为什么 为什么 他狠命地瞪着她的方向,目眦欲裂。 处月雄身上惯常的沙场杀伐气势如虎,此时也正如嗜血的猛兽受了重击,忽然他挣开扶着自己的侍从,用力往她的方向挪了一步。 这一步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一股力气,身体“砰”然倒在了冷硬的大理石阶上。 “晋王”在场的人无不悲嚎,唯独她呆呆站着不上前。 晋王也,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其倾也,巍峨若玉山之崩塌。 倒下去的那刻,他挥袖带倒了旁边的玉石香炉,骨碌碌滚下石阶。 玉石俱焚,满阶香灰,一世散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挡我者亡!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处月雄噩梦醒来,冷汗湿透后背,四周漆黑一片,寂夜中只听见自己大口的喘息声。 闻讯赶来的近身侍奉阿福进来,“主子可是魇着了” 掌了灯后,才看见节度使额头大汗,再一摸寝衣也被汗水湿透。 “小人先给主子换件干燥的寝衣吧。” 说着就匆匆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新找出一套换洗的寝衣,欲要亲自为主子更衣,却听主子闷声斥道“放那儿,出去” 卫阿福颇有些委屈,素来都是他近身为主子打理,今时不知哪里惹了主子不高兴,却也不敢多问,只放下衣裳应声离去。 处月雄见人离去,自己亲自换上干燥寝衣。 他之所以拒绝侍从侍奉,只因他下裤已然湿了,但是这等事他不想让旁人知道,更何况还是因为那个女人。 已经很久不再梦见过前世,梦见过她。 是的,上辈子惨死在爱妾的手中,是他的隐痛,今夜居然还会因为她而缴枪,简直是两世耻辱。 温柔乡,英雄冢,枉自己饱读史书,前世将古人忠告抛之脑后,宠爱一个女子,终落得个死不瞑目,宏图大业折戟沉沙。 许是上天眷顾,他重生于二十岁,然而却是在其父战死沙场之后,他没能阻止父亲的悲剧,却一定要阻止自己的悲剧,重生归来,他必要实现前世夙愿 重生之后正逢世事骤变,他就把心思放在了征伐大业上,那些儿女之情早被他抛到脑后,也因此变得越发冷漠寡欢。他利用两世为人经验,从布局谋划,招纳贤能,到沙场征伐、整肃军队,几场硬仗下来,迅速赢得了父王旧部的多数人心,掌控了权力核心。 一切在他的筹划之中,他的宏图伟业注定风声水起,若非忽然听闻赐婚之事,处月雄几乎忘记了前世这个害死他的女人。 他并不是会将失败归结在别人身上的人,前世自己中的毒虽经宋归晚之手,可他并未一力认定是她的原因。 想她一个弱女子,若非有里应外合,又怎会敢对他设局下毒,是的,他想,归晚那样性子的人,连射杀只兔子她见了都要浑身哆嗦的人,怎会对他下毒 万事总是有因有果。 前世被她拒婚使他颜面尽失,后来听闻她嫁给南梁太子,人前他虽一直未曾提起过这桩旧事,暗地里却早想着一日踏平梁都,顺便将那宋归晚掳回来,问她如今可有后悔。 三年后他最终杀入南梁京都,掳了她回来。在不知不觉中,他早已倾心于她。他知道她不稀罕什么泼天富贵,于是他给予她最多的宠爱,因她思念故乡,还为她仿照江南园林建造了居所,金屋藏娇亦不为过。他以为他终究是如愿以偿,得到了她的身心。 然而现实却告诉他,妇毒如蛇蝎,哪怕自己把心捧到她面前,她也未曾以真心待自己一分。 是自己压根就错看了她,养了一个仇家细作在跟前,最终自己落得个惨烈下场,不可不谓是咎由自取啊。 梦回前世,往事历历在目,提醒着他不能在一个坑里跌倒第二次。 重活一世,他不会再让这个女人走进他的生命里,坚决不能,若她非要出现,他自是要除掉,别说一个女子,就是千万人,挡吾者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吾不欲娶! 鎏金铜炉里燃着让人宁神的香气,陆询觉得房间里的空气过于静谧,再看使相脸上的疲倦和眼底浓重的黑眼圈,料到他这是没睡好。 难怪这一大早就叫了自己前来,想来是有什么事情。 陆询干咳了两声,开始主动提话题,“使相可是为婚事烦扰” 陆询果然是陆询,一下子就说中了处月雄的心思。 处月雄微抬了眉头,不知道是喜是忧,有这么个七窍心的近臣,他想偷个懒藏个心思都不能。 “正是。茂之可有何计” 陆询想了想,小心提醒道,“下官记得,昨日使相不是说且等上一等吗莫非您改注意了” 处月雄拧了拧昏沉的额头,冷淡道,“不必等了。” 陆询悬着的心跟着一松,面露笑道,“这就对了嘛。使相何等人物,怎会为了个女人驳了南朝的脸面使相乃当世英雄,今得了美人,自是一段佳话美谈。” 陆询这会儿的心思也是小心翼翼,尽是捡好听的话说,想是使相也不会拒绝。 “美人”处月雄眉头微蹙,抬首看过来,饶有兴趣的试探,“莫非陆参军曾见过她”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陆询却觉得空气中犹如结了冰霜,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忙否认道“臣下不敢从未得见” 处月雄显然并不是为了追究他是否见过归晚,而不过是为了敲打他,见陆询此番谨慎不敢言的样子,便亲自下榻扶了陆询起身,“茂之兄不必紧张,请座” 待彼此落座后,处月雄才叹道“杨世安这老匹夫,是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本使自是不会落入他的陷阱。且不用等他们拒婚,吾已经修书一封,陈述无法结姻之由,你且将信速速传递给南朝皇帝。” 昨夜处月雄翻来覆去,终觉得不能坐等着前世拒婚的发生。万一重生之后事情有变动呢 闻听使相拒婚,陆询大吃一惊,当即离座走下来,拱手请命,“主公万万不可啊” 陆询向来谨慎,人前人后多用使相称呼处月雄,这会儿脱口称呼他为主公,可见是情急不顾了。 “敢问主公这拒婚缘由是什么是对未婚亡妻念念不忘,还是另有原因不想成婚可无论何种理由,在南梁看来都是违抗” 陆询的这番质询可谓是大胆,但他决定豁出去了。 处月雄搁在桌案上的手臂暗暗使了力气,带动了身上的伤口作痛。但是他不能发作,尤其是被陆询言中,他确实只是找了个借口搪塞拒婚而已。 见主公未回应,陆询又开口道,“主公少时就威名远扬,今您是晋军统帅,又是战乱时期,您的一举一动牵涉千军万马,想这其中的利害攸关,主公也十分清楚。臣下不明,缘何过了一夜,主公就改了主意” 处月雄依旧未应,只摆弄案前新呈上来的一支箭矢,空气中的气压越发沉闷。 半天,才听主公冷冷吐出一句,“吾不欲娶她。” 这个她,自然是杨世安的外甥女。 陆询越发怀疑,莫非被王司空言中了,使相南下真的见过那宋氏女是宋女其貌不扬,还是有什么先天不足若当真如此,使相自然是不想迎娶。 节度使如此直白地说了态度,按理说聪明人知道,到这里不该再劝了。 然而,聪明人陆询这次却反常的固执,他略作思忖,忽然,下袍一掀,双膝郑重跪下,以头触地。 处月雄帐下幕僚,无论谋臣还是侍卫,皆鲜少行跪礼。 此番陆询这一跪,处月雄心头到底跟着一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李承瑾 此番陆询这一跪,处月雄心头到底跟着一震。 只是他面上始终阴沉如水,未发一言。 “事关主公,臣宁死谏言当初先王薨,内忧外患,主公力排众议率众归顺在南朝皇帝的麾下,并助其连下两城纳了投名状。如今明面上主公是臣,南面是君,君赐婚给臣,臣理应接受。再者,婚姻于平常人家,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且自己做不得主,主公乃是河东万民表率,岂能婚姻自专而不顾及河东的利益 臣以为,无论是赐婚,还是政治联姻,此时都不是主公拒婚的好时机。若主公执意拒婚,无异于是与南朝决裂的开始,并将先前所做的努力付诸东海。如今强敌在侧,先王之仇未报,若此时与南朝决裂,实在是大不利啊” 一席话后陆询的后背已然汗透,此时他已经做好身受雷霆之怒的心理准备。 却只听得啪地一声,主公将手中的箭矢折断。 陆询浑身都有些发抖了。 ”告诉王渊之,这箭矢不结实,让他重制一批。” 跪地的陆询心头蓦地一松,主公这是在顾左右而言它,说明他并未大怒,看来适才的话他听进了些。 “是,臣定会传达给王司空。” 他答道,然后微微抬起脑袋,看向节度使,心里在期待主公能有所表示。 处月雄此时眉头深蹙,他生平最恨被人挟制逼迫。 想当初他执意归顺时,不少将军自以为他年轻离不开他们,个个挟功逼迫他改变主意。陆询是为数不多理解并支持他表面改旗归附南朝的计划。 所以他知道陆询的赤诚忠心,换作旁人这番谏言,他只怕早已大怒。 处月雄知道陆询所言句句肺腑之言,可若让他今生娶那个蛇蝎毒妇为妻,他又怎能甘心 见主公还在犹豫,陆询又劝道,“主公勿忧,联姻不过是个态度,那杨氏女子不过豆蔻初年,晋阳府偌大,难道主公就容不下一个小丫头待他日功成,主公处置了她亦可,另娶何样女子没有” 处月雄心头冷笑,宋归晚如今虽是个小丫头,却不容忽视,上辈子自己就是被她温淑柔弱的表面蒙骗。至于陆询的建议姑且算是一个法子,相比前世,她今生更是提前六年来到自己身边。想这一次,他会尽快抓个由头,早早收拾了她。 终于,他撂了箭镞,拿了案上的书函,起身离案,走到一边的香炉里,借着火星,信函缓缓着了,火苗忽地窜起来,随之化为香炉里的灰烬。 陆询大喜,立时道“主公英明臣陆询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死而后已” 房间里有些许呛人的烟气,处月雄微微咳嗽了两声,近前扶了陆询起来,“茂之是我的左膀右臂,承瑾感激不尽。” 处月雄,早在祖父那一辈,已经赐国姓李,承瑾乃是他的字。 他信任地拍了拍陆询的肩头,难得温沉的语气,“勿要学王司空,礼节上不能错。” 陆询微微一怔,随即改口道,“下官记下了。” 因归顺南梁,使相无法承袭王爵,自然也没有这一套王臣之礼。就是私下里称呼主公也是不妥贴的。 因适才听见几声咳嗽,陆询不免有些担心,“使相的身体可还是余毒未清” 处月雄点了点头,缓缓落座,“是啊,身体未愈。”一面目光又看向陆询,“恐不能亲赴建安完婚了。” 陆询心头一怔:“使相是担心南梁借赐婚,有别样企图” “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处月雄淡淡提了一句,陆询顿时领悟。 “是下官思虑不周,未思及其中的凶险。还请使相务必不要南下完婚。您旧伤未愈,恰是个由头。“ 适才都在分析应不应该拒婚,却没想到这赐婚的真假。若南梁想借完婚为由,对使相行鸿门宴之事,该当如何为臣僚者,绝不能让主公冒险 处月雄唇角勾了抹冷笑。 他从未怀疑过南梁的别有用心,且不说南下完婚必是个陷阱,更糟心的是往后身边杵着一个戏精小妇人。 他本应当坚决避免,可正如陆询所言这桩婚拒不得,无论娶的是谁,他都得接过去。 此刻陆询的态度已然没了刚才的坚决,不过处月雄心里倒是想起前世的一个传言来。 既然宋归晚是宋翊之女,或许娶了她并非百害无一利。 于此,他点头道:“即便不能南下完婚,南梁也势必会护送贵女前往晋地完婚。按规制,你们筹备去吧。” 陆询领命离去后,徒留处月雄一人独立窗前。 他俊美的面色一片沉郁,目光投向远处,一双星眸越发深邃。 轩窗外,正柳绿新吐,春燕环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北嫁之路 阳春三月,新册封的南梁宁安郡主,正式踏上了北嫁之路。 送亲护送队伍浩浩汤汤的一队,从京都建安出发,要到达河东晋阳府,可谓是路途遥远。 加之这一路要经过几个割据势力地盘,局势动乱,给送亲任务增添了不少的困难,故而护送队伍个个都要打起精神,连陪嫁的侍婢和嬷嬷也都十分的小心。 作为北嫁的主角,一身妍丽红妆的归晚此时坐在华贵的车轿里却异常的平静,平静到仿佛自己是毫不相干的人。 本自清隽的小圆脸任由旁人给打扮得浓妆艳抹,繁复笨重的发饰,配着她略显稚嫩的面孔,颇有些不能承受之重,有一种让人心疼的美。 北行十日,郡主都是寡言少语,近身的鸣翠早看得出来,姑娘这是心灰意冷了啊,故而这些日子对她是有求必应。 “我有些饿了。”半天,姑娘终于吐出一句话。 鸣翠立时会意,拿了事先备好的点心茯苓糕,“姑娘,我这儿有茯苓糕,您先凑和吃些吧。” 一旁的乔嬷嬷冷声道“郡主是皇后娘娘亲自册封的,你作为郡主身边的贴身婢女,一口一个姑娘,竟如此没有规矩” 鸣翠红了脸,认错道“嬷嬷说得对,奴婢再也不敢了,请郡主责罚。” 归晚摇了摇头,“你不过是一时改口不迭而已,我自是不怪的。” 说罢归晚拿起一个点心,心不在焉地吃起来。 乔嬷嬷见状又道“郡主还是稍稍忍一忍,这路上车马颠簸,吃多了对脾胃不好。” 归晚对乔嬷嬷向来不喜,本来乔嬷嬷的位置应该是自己的乳母宋嬷嬷来坐,如今看到她就想到被留在建安城遭挟制的乳母,偏生这乔嬷嬷是个最爱严厉管事的。 归晚不免叹了口气,淡淡的“我的丫头嬷嬷要管便罢了,只是连我,嬷嬷也要管吗” 小女孩的语气软软的,偏生那话却不能让人漠视的。 表姑娘如今是郡主,自是没有奴婢管主子的道理,乔嬷嬷面色一慌,忙道“老奴不敢老奴实在是为了郡主好啊郡主年幼,远嫁出门,临行前老夫人和相爷对老奴千叮咛万嘱咐照顾好郡主,老奴万不敢偷懒懈怠” 归晚听见这句“为你好”就觉得好笑,只嘴角微翘着一笑,“可不是嘛,人人都说为我好。既是外祖母让嬷嬷照顾我,不如你帮我取些软糯养胃的点心吧。” 说罢继续吃起了茯苓糕。 乔嬷嬷得了个没脸,但只能表面应下,向外喊道,“停车,郡主要吃点心。” 见乔嬷嬷略显肥硕的身影下了车辕,归晚一直清冷的小脸才露出了笑意。旁边的鸣翠不明白的问,“郡主您怎么能让乔嬷嬷下车取点心呢这回头传出去,岂不是说郡主的事情多吗” 按照姑娘以前的作风,自然是低调谨慎、不出头不麻烦旁人的。所以眼下,鸣翠看不明白,也有些担心。 归晚向她投了一抹得意,依旧是柔柔糯糯的小女孩声色,“反正以后都要得罪她,不如现下把她支出去,我们在这儿还自在些。你让陈将军快些赶路。” 乔嬷嬷下了车,原以为郡主会等她,然而她刚入了那行李车,便听见车轮响动,只见车队继续前行,且越来越快。 她掀开帘喊道“郡主老奴还没取完呢” 隔得不远,车轿子里的归晚她们听得清楚,却只装作听不见的,彼此相看一眼,嘻嘻笑了起来。 此计成功 鸣翠拿着托盘,给自家姑娘端着,生怕她吃的渣滓落到了喜服上,一面笑着道,“奴婢还真以为郡主十分难过呢,这一路奴婢都没敢多说话呢。” 归晚将手里的糕点塞到嘴里,轻叹了一口气,“谁说我不难过了只是这么些日子了,就算再难过也得有个头啊。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没有法子嘛。对了,你以后私下里还是叫姑娘的好,别听那乔嬷嬷的。” 这郡主的称呼在归晚看来,就好比此时戴在自己头上硕大的凤冠,华而不实,沉重得像个枷锁,又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傀儡。 “好好好,奴婢都听姑娘的。”鸣翠道。 归晚笑着,“这才差不多,喏,你也一起吃吧。” 鸣翠向来比归晚能吃,因乔嬷嬷在一旁监督,自然没有机会吃,这会儿得了点心,顿时喜笑颜开,“多谢姑娘赏吃的。” 两人就这么脸对脸的吃,吃得欢快,吃得傻乎乎地。 “到底是姑娘心境通透,难怪舅爷夸姑娘您明白事理呢。我娘就常说,这世上的事大约只要是想明白了,就没有过不去槛儿。” 鸣翠是家生奴婢,她的娘和亲人都在相府,此番跟着归晚远嫁自是也有些不舍,但是相比姑娘的遭遇,她至少是爹娘在世,故而也不在自家小姐面前表露离别之苦。此番见姑娘都想明白了,她也跟着抒怀了许多。 郡主对她那般好,跟着郡主总归是不错的。 望见鸣翠开心的样子,归晚笑而不语,只心里道差点死过一回的人,大约总是能明白一些吧。 二人正吃着,马车咣当一下颠簸,“咳”还没来得及下咽,这糕点就噎在喉咙里,登时噎得归晚咳嗽起来。 鸣翠赶紧倒了杯茶递过来,“姑娘” 归晚接过来咕咚喝了两口,刚要说话,马车再次停了下来,剩下的茶水溅了她身上,湿了红衣。 “怎么回事鸣翠,你去问问。” 鸣翠掀帘望去,外面似乎起了喧嚣。 另一个车娇里是几个陪嫁的庶女,都已经闻讯探出头来。 负责护送的陈将军驭马跟过来,鸣翠朗声询问,“陈将军,郡主询问,发生了何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迎亲 隔着车窗,陈将军道“回禀郡主,去豫州的路正在闹流民,末将打算另辟一条路,少不得要急行一段路程。” 归晚早先在相府特意了解一些时局,知道这北去的路上并不太平。原本这条路应该是最近的道路,这么一改,只怕行程要多花几日,于她是不想更换,毕竟路上时日愈多变数愈多。可是自己不过是个名义郡主,哪里能决定什么。 一时间,轿内一片安静,没有回应。负责护送队伍的陈尤为,有些心急地等待。 原本他没打算征询一个小丫头的意见,他只需要按照相爷和朝廷的安排行事便可,但是宋小姐如今是郡主身份,面子上总是要顾忌的。 终于,从厚重的帘幕里传出归晚轻声的一句,“嗯,一切听表兄的。” 陈有为乃是舅母娘家的侄子,年过三十,是京畿卫的副将,论亲,她也要唤一声表兄的。按理给妹妹送亲的应该是自己的兄长,她只有表兄,但是她的亲表兄都不在建安,陈有为能负责护送,也有这一层的关系。 这一声表兄,让陈有为颇为满意,到底是个没主心骨的小丫头,她除了仰仗自己这个远亲表兄,大约也没法子吧。 “表妹放心,我已经通知人快马传信,想来河东节度使会派人前来迎接郡主。” 一听他提河东节度使,归晚平静的心不由地噗通快跳起来,再也做不到刚才无动于衷。 “不是说节度使旧伤未愈吗”她问得有些慌促,仿佛是急于求证。 据说处月雄旧伤未愈,故而不便前来迎亲。。 “按理是如此,但近来前线又起了战争,加之盗贼,流民,想来河东节度使自是难以放心郡主的安危吧。” 归晚点了点头,想来如此了。 总归自己身份是皇帝赐婚的郡主。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几日颠簸后,终于在一天清晨,归晚尚未起来,就听见外头热闹起来。 “回禀将军,河东节度使迎接的人马即将到了。” “多少人多久”说话的是陈有为。 听口气倒像是探听情报一般。 “属下亲眼见着,好像只有二三十人轻装骑马,应该是连夜赶路很是匆忙,大约一炷夫就可以到了。” 马车里的归晚登时坐起来,一颗心砰砰跳起来,旁边的鸣翠却是一脸的期待,“郡主,我们马上要见到节度使了。”自言自语说完后,才发现自家姑娘面色不对,便询问,“姑娘你哪里不舒服吗” 归晚瞪了她一眼,翻过身又假装睡觉,“外面好吵啊,困。” 鸣翠眨了眨眼,有些疑惑,明明刚才是郡主自己爬起来的啊。稍作思索,她就明白了,姑娘这是紧张了,毕竟是要见未来的姑爷了,且不说姑娘本来就不想北嫁。 “那姑娘您,您再睡会儿吧。就一会儿啊,不然可是要耽误梳妆了。”鸣翠嘟囔了几句,随即让外面说话的人远一些,自己则打算下车寻乔嬷嬷前来。 鸣翠刚下车,归晚就立时坐了起来。一炷香的功夫处月雄就要来了,她怎么可能睡得下去即便是装睡也装不安稳。脑海里又记起那个可怕的噩梦,揣测这即将前来迎亲的处月雄是否和梦中的一样想他迎亲,自是不该戴着可怕的面具吧 鸣翠和乔嬷嬷过来时,见郡主还坐在那儿发呆,“哎呀,我的郡主啊,还不赶紧梳妆啊。”一面吩咐了两个侍婢入内为公主梳妆。有举着镜子的,有梳头发的,待画了妆后,乔嬷嬷将睡前换下来叠好的喜服为郡主穿戴好。 一番收拾后,乔嬷嬷看着郡主的模样,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郡主果然丽质天成,尊贵得体。” 归晚闻言也往镜子里瞅了瞅,却是皱了皱眉头,没觉得哪里好看了,反倒是这凤冠和沉重的袍子让她不舒服,可是面上她依旧是一直以来温婉懂事的宋归晚。 乔嬷嬷笑了,难得露出一抹慈祥,“郡主,莫要皱眉,一会儿军候就来迎亲了。”鸣翠也跟着掩嘴而笑,“郡主就是皱眉也是好看的。” 归晚露出一丝羞涩,只微微低了头,“有劳嬷嬷了,现下我有些累,想清静一下。”乔嬷嬷侧头,旁边的侍婢得了示意,行了礼默然退下。 鸣翠见乔嬷嬷又向自己示意出去,虽然她不想离开,可奈何乔嬷嬷的示意,只得道,“郡主,奴婢先退下了。”说着低了低身子,欲走。 刚掀开帘子一角要下车,却不料手被从后面握住了。 鸣翠心头一惊,回头看向握住自己手的郡主。 自家小姐握着自己的手,冰凉得很。 那一刻她的心里,忽然懂了许多。 郡主这一路表现出来的若无其事,不过是在掩盖她内心的恐惧。 自家小姐从内心上惧怕这桩婚姻,却又不得不从容赴北。 “郡主,鸣翠陪着你。” 乔嬷嬷自是瞧见了,也未再强迫鸣翠离开,又说了些宽慰的话。 两个丫头就这么握着手,面对面坐在车里不语。 在鸣翠觉得都要快将郡主的手焐热时,外面终于传来了信。 他们的队伍连着行走了半月,此时人困马疲,忽然就被一阵急促的策马声惊起喧嚣。 “节度使到了” 队伍开始喧嚣起来,“军候到了” 乔嬷嬷赶紧侧头出来探看,古道上,果然见一队二三十人的快马卷尘而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保护好郡主! 为首的一人挺拔立于高头大马,一身锗红色胡服春风中烈烈,却是面带半顶玄铁色遮面,阴暗肃穆冷酷,让乔嬷嬷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这个河东节度使,果然和传言中一样,性格怪癖,居然迎亲之时还戴着神秘的面具。身后跟着的人皆是盔甲将领,这样的队伍与其说是来迎亲,倒不如说来突兀盘查的。 虽然自报了家门,前来迎接宁安郡主,仍是让负责护送的陈有为不悦。 二人相隔不远的距离,皆立于马上没有下马相迎。 “凭你们几个兵鲁子,就可以空口白牙自称是河东节度使”马上的陈有为语气轻慢,且不悦。 节度使身侧的冯将军立时斥责,“放肆尔等何人,敢对使相无礼” 陈有为嘴角扬起,轻不可闻的一句,“使相” 语气里透着他身为皇都世族的轻狂无礼。 心中暗讥区区一蛮疆节度使,也敢居辅相之称其实他也清楚这使相一称始于前朝,但朱梁王朝自认为灭了前朝,前朝那些让节度使权力无边的惯例也是想革除的。 车轿子中的归晚自是听见了外面的话,心里也跟着一紧,她示意鸣翠稍稍展帘,从缝隙中她也看见了马上的节度使,奇怪,虽然他戴着面具,却并无梦中之人的可怕杀气。 “吾乃陈留世家陈愈,京畿卫指挥使右将军” 耳畔听着陈有为自己一大长串的自我介绍,她的目光却一直注意着那马上的处月雄。 处月雄的身边将领显然对陈有为的傲慢颇为不满,针锋理论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处月雄忽抬手制止了身旁的将领,又命人将自己腰符递上。 陈有为接了腰符,总要买处月雄的面子,这才呵呵一笑,“误会误会。这兵荒马乱的,下官皇命在身不可松懈,还请军候大人莫要怪责。” 因新晋朝廷赐封了河东节度使一品军候的爵位,这会儿陈有为称呼他军候,是提醒处月雄别忘了这一切都是朝廷的恩赐。 处月雄开了口,声色朗润,“陈将军护送郡主一路而来,劳苦功高,本侯酬谢不及,怎会怪责”一面说着,一面往队伍中最华美的车驾看去。 归晚正琢磨着,不料处月雄探寻的目光扫过来,虽然彼此隔着帘幕和面具,却仍旧蓦地一慌。 慌忙间,她来不及吩咐鸣翠,唰地一下,帘幕被自己拉回。 人缩在帘幕后,心却砰砰直跳。 心中暗自气自己无用不过是一个噩梦而已,居然被吓到如今明明连对视都未曾,何至于这般失了勇气 乔嬷嬷看着此刻面色微白的郡主,声色微冷道,“郡主您端坐着,莫怕。这是陛下的赐婚,您尊贵着呢” 归晚舒了口气,强自镇定地默然点头。 乔嬷嬷说的不错,她身份是郡主,又是丞相外甥,这北嫁河东节度使,也算是低嫁。何必惧他 可她内心隐隐知道,这处月雄威名赫赫,朝廷尚且无法掌控,才派了自己来联姻。所谓天高皇帝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兼这一路,她深刻感受到世事不太平,兵荒马乱,所谓的南梁过了江,并没有什么统治号召力。 先前闺阁小女儿的小安逸在这里被打乱了。她终于明白舅父那席话,绝非危言耸听,更没有丝毫扩大,南梁处境并不好。 只断续听见外面隐约的对话:此地离颍水有十里,不如先同吾等前往颍水歇住。 然后是陈有为的话:有劳军候前来迎接,今日一见,想是军候伤已无大碍了 “劳陈将军挂念,已无大碍” 后面便是车马转向,马蹄挪动的动静,想来是准备随迎亲的处月雄一起往颍水去了。 归晚将后背往车壁倚去,想到至少还有一段赶路时间才能相见,一颗心略略放了下来。 该来的总得要来,只能适应。 背后的车壁猛地一颠簸,像是车轮碰到了什么,然后跌入了坑。 归晚忍着没叫出声来,但是身旁的鸣翠疼得喊了出来,鸣翠刚要破口骂,车马却再一次颠。 “鸣翠” 归晚后脑勺作痛,急喊声中拉住了鸣翠,才使得二人没有颠出去。 外面传来一片糟乱,适才还一脸严正的乔嬷嬷这会儿也慌了手脚,“快,快保护好郡主” 话虽说出来,然乔嬷嬷早被颠得六魂无主,哪里有个周全主意。 慌乱间,还是归晚自己掀帘去看,外面黑压压来了一群持刀斧砍器的人杀了过来,迎送队伍早已交锋乱了起来。 驾车的车夫哭腔回报车马陷入坑里出不来了 归晚这才察觉整个车身倾斜,陷入大坑中,看车夫那样子,再费劲抽鞭子也没用了。 糟了莫非是遇上了劫匪这坑一定是匪人提前设好的。 怎么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你跟不跟我逃? 作为待嫁的郡主,自己只能干等着护卫们打退劫匪,才转危为安吗 但混战中可见的黑衣人群杀了进来,又让归晚怀疑。 这群黑衣人显然训练有序,并非是散兵游勇,更不是那伙劫路的土匪表现。一时间,归晚脑海里想着,这些人莫非是冲着和亲队伍来的 他们怎么敢一则有朝廷队伍护送,二来他们怎么把伏击设在此处在处月雄出现前截杀和亲队伍不是更好吗 归晚隐约觉得这绝不是简单的劫匪伏击。 周围有数不清的士兵在拼死杀敌,有试图靠近郡主车驾的都被杀阻,但那明晃晃的刀和染血的场面,让归晚心头狂跳不已。 梦中血腥的画面再次回到心头,与眼前的刀光血影交织一起,归晚知道自己必须镇定下来。 她目光掠过混乱杀戮的人群,在那战斗最激烈处找见了那顶面具。 处月雄好似身有负伤,背上中有箭矢,黑衣人正在集中力量攻击他。 那一瞬间,归晚好像悟到了什么。 她一手扯过包袱,一手拉着鸣翠,“你跟不跟我逃” 鸣翠惊慌失措的脸上,全是不知所措。但见自家郡主这么笃定的眼神,她以为到了非逃不可的地步。若是姑娘落到贼人手中,后果不可设想。 鸣翠猛地点头,“都听姑娘的” 适才惊吓的乔嬷嬷也听见了,忙得拉住归晚,“郡主不可啊” “此时外面混乱,郡主出去反而成了醒目的靶子,待在这里吧” 归晚知道乔嬷嬷说得有道理,但是此时她已经有了新的决定,因她一直以来并未将乔嬷嬷当作身边贴己人,故而此时也不愿多解释。 只一反常态,厉声道,“嬷嬷当真糊涂眼瞧着歹人越来越多,藏在车里坐以待毙吗嬷嬷若不与我一起,可自己留下” 乔嬷嬷吃了一惊,表小姐性子柔软,平素虽对她不满,但还不敢这么张目呵斥自己,此时危机时刻这一顿话,才让她发现表小姐也是有郡主的气度,自己一把年纪倒被小小年纪的女孩儿给镇住了。 当下就改了主意,跟定郡主。 见归晚依旧一身红妆,乔嬷嬷忙得拉住她道“快鸣翠,与郡主换了这身衣服” 这是要她替主子转移视线,鸣翠来不及思索好坏,只懵鹅一般,点头就要脱外裳。 归晚自是领悟到乔嬷嬷的心思,忙道“你不用脱。”说着已经在乔嬷嬷帮助下将凤冠霞帔脱下,然后从包袱里找了一件素衣裳往身上套。 “这样就行,赶紧走” 说着归晚拿了包袱就招呼鸣翠离开。 临走时,乔嬷嬷回头看了眼车轿里的红装,她想着这套凤冠霞帔可是价值不菲,日后郡主还得用到,于是她回来又收拾。 厮杀打斗的混乱中,早有陪送的婢女婆子在哭喊乱跑,归晚和鸣翠混在其中往人群外逃走,侥幸逃出了一截子路,刚喘口气,就听鸣翠哭道,“嬷嬷没跟来” 归晚原本没打算带着乔嬷嬷,但适才是打算一起逃出来的,如今乔嬷嬷没有紧跟着出来,莫非是遇险了还是她改主意了 回头想看看乔嬷嬷的情况,却没瞧见她的人影,不料,引来了歹徒的注意。 “在那边” 匪徒发现她们逃了。 二人再也顾不上惦记乔嬷嬷了,只一路往浓密的山林跑去,后面很快就有人追来的脚步。 “站住”后面的人追喊。 归晚心砰砰跳着,两条腿感觉都要跑断了。 鸣翠平素比归晚结实,却不想此时却拖后腿,“姑娘,我跑不动了” 归晚回头拉住她,“跑不动也得跑,不然就没命了” 鸣翠勉强坚持着往前跑,一面跑一面道“姑娘先跑,他们要抓的是你” 归晚自然不想落入贼匪手里,此时她也多少有些后悔适才自己的决定。若是留在那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她为么一定选择冒险逃走呢 原来她觉得此次伏击,不是单纯的匪徒抢劫,那些黑衣人目标对准的是河东节度使。 她自然记得此次北嫁节度使的目的是什么,表面拉拢功臣能将,实则是监督他,而自己充当的是枚棋子。加之上回她偷听了舅父他们的对话,知道朝廷一直不放心处月雄,本来打算借南下完婚解了他的兵权,甚至杀害他的,奈何那节度使借负伤不领命南下,如此想来舅父和朝廷更认定那河东节度使有不臣之心了吧。 原本她这次北嫁,已经做好了听天由命的准备,未料到遇上如此大的骤变。 那些黑衣人感觉更像是自导自演的一个阴谋。 她当下参透了,不管真相是不是如此,朝廷和舅父与处月雄势必为敌,未来自己是夹在其中,会越发艰难。如若处月雄死在这里,只怕他的河东军知道了内情,砍了她棋子郡主的脑袋祭旗呢 所以那一刻,本自认命的归晚,想趁乱逃离这儿,逃离这场婚姻,逃离这种被人握在手里的生活,或许从此是另一番山高水阔。 而鸣翠是她自小的丫头,北嫁一路跟随,她若自己逃了,总归对鸣翠不好,所以她决定带走鸣翠。至于舅父那儿得到消息,也会是郡主在混乱中出事,他也难怪责到乳娘头上。如此对自己,对亲人都是一个解脱。 归晚拉着鸣翠一段伤路后,鸣翠筋疲力尽,终于推开她道“姑娘,我们分开跑,这样还有活命的机会奴婢脚崴了,跑不动了” 她往山路崖子看去,见崖下面树木杂草丛生,“姑娘你快跑,我从这儿跳下去引开他们” 归晚当下就红了眼睛,那是她自小陪到大的丫头,虽是主仆之分,却着实有姐妹感情的。她单薄的身子狠命拉着鸣翠不让她去跳,“鸣翠,你不要啊要走我们一起走” 崖坡虽然不太陡,但是底下荆棘林颇多,跳下去也得遍体鳞伤。上一次归晚出走滚下坡后昏迷了几日,眼下她顾不得以后,只希望鸣翠别出事。 但这鸣翠也是牛脾气,力气也比她大。 “你听我的吧,奴婢不会有事的再不走来不及了” 归晚脚下猛地被推了一个趔趄,身体被推倒在地,再爬起来时,鸣翠已然跳了下去。 归晚干嚎了一声“鸣翠” 底下林木茂盛,几近遮掩了视线。她没看到鸣翠的身影,只瞧见了有一个火红的头巾挂在了半山腰的树梢。 归晚记起,那是自己的红盖头。 这一路时日长,因她嫌盖着盖头闷得慌,那红盖头便被鸣翠收起来。想来,那红盖头就一直在鸣翠怀里,适才那丫头就已想好用这个法转移歹人的注意。 后面追喊声迫近,人应该很快就要追来,归晚抬袖摸了一把泪,来不及悲伤就往另一边密林跑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下落不明 三日后,颍水。 房间里烛火通明,处月雄端坐在太师椅上,身体前倾,手指在摩挲着那枚箭镞,静听着下面将军的陈述。 三日前,南梁郡主的送亲队伍遭到匪徒和不明人群的联手伏击,队伍死伤惨重,前来迎亲的“河东节度使”也受了伤。 自然受伤的不是他处月雄。 原本他就没打算亲迎郡主,奈何那陈有为飞信催促,说是沿途流民匪徒众多,需要他这边前往迎接。他自是不可能真的赶过去,便让人假扮他的身份前去迎接。 果不其然,杨世安和朱梁王朝还真真设下了埋伏。只是没想到的是,先后卷入激战的是两伙人。一伙黑衣人自然是贼喊捉贼的阴谋,另一伙匪徒纯粹是趁火打劫,亦或者说赶上了巧合。 负责护送的陈有为也在戮战中身受重伤。而和亲的宁安郡主则在乱中下落不明。 “末将抓获了那匪徒的首领,那贼首说郡主跳崖了。这是从那崖半腰拾获的红盖头,这针脚经梁人指认,正是宁安郡主的盖头。” 秦平将军将一个铜盘递了上去,其上叠着一方火红的盖头。 处月雄并没有去接,只眸光望见那抹火红的颜色起了寒意。 秦平只好放于案上。 无论处月雄如何不喜这桩婚事,然而,名义上郡主是他的未婚妻子,天下皆知,如今在离颍水不远的地方出了事,对他这个赫赫有名的河东节度使来说,很失面子的。 处月雄重生之后没有以前那么要面子,否则他也不会早早投了朱梁。但是掉面子的事有大有小,譬如这件事,关系着他与南梁的关系,他必须得做样子。 愤怒,是的,应该愤怒。就算不是为了所谓的未婚妻,也会因为南梁的愚蠢阴谋而愤怒。但不知为何,此时他比自己以为的要心平气和得多。想来是重生之后,这等阴谋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吧。 “末将已经派人在崖底和附近的山头寻找了,可惜至今未有消息。” 于是处月雄沉了沉声线,“继续搜寻,务必找到郡主” “是末将领命” 秦平领了差事,即可前往。 房间里只剩下王渊之和陆询,王渊之义愤填膺,陆询则在冷静观察。 “主公,以我看,那陈有为就不该给他救治,非但不该救治,还要关入牢中刑讯。对,让赵秀来审讯,担保他统统会招了” 赵秀是一等一的刑讯刽子手。 陆询瞟了王渊之一眼,心里有些替他惋惜,若是审讯,还等到现在吗 果不其然,节度使把话抛给了他。 “茂之以为如何” 陆询咳咳两声,知道这是使相在借自己的口劝说王司空。 “回使相,下官以为不妥。” 王渊之顿时扯着脖子与他辩论,“怎么就不妥了如今很明显那黑衣人是南朝派来的杀手,若非主公没有露面,岂不是着了他的道” “使相自然不会出现,若出现,以使相的武力,这些人都不会剩下。” 王渊之冷嗤一声,“你倒是会拍马只是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那你想如何即便审出是南梁的阴谋,让我们即刻与那南梁决裂吗自始至终,使相都清楚南梁的不安好心,可眼下情势,吾等只能防备,不能提前决裂。” 王渊之顿时如醍醐灌顶,使相之计在长远,不计眼前。在北地形势尚未明朗前,主公是不会与南梁决裂。 “幸亏陆大人提醒我啊。” 说罢,王渊之又向处月雄请罪,“是臣莽撞了,适才实在是为主公气不过。” 处月雄面无表情地从那铜盘上的红盖头移开,再次以手摩挲着新制的箭镞,朗声道“你二人皆吾之左膀右臂,若彼此助益,必如虎添翼。” 二人皆称是,又听到主公讲“渊之,这批新制的箭镞中午我试过,确实不错。你且不用操心此事,继续为北上厉兵秣马吧。” 王渊之知道节度使新近更改了战略,准备放过南逃的刘毅一马,转而北上荡平燕云一带的骁勇。主公这是打算暂时避开南梁锋芒,不与其交锋,将新近拿下的潞州之地让给朝廷军接管。表面上,也算是河东节度使受了赐婚好意,以此来报答南梁。 “末将领命” 王渊之抱手领命后,忽然又脸上高兴起来“这朱梁不是稀罕这颍水和潞州吗臣敢保证,那刘毅惦记着潞州老巢,定会卷土重来,至于颍水,曹禹也虎视眈眈,到时候让南梁军队与他们打啊也好让他们知道知道别以为咱吃到肉了,他们就能继续啃肉喝汤哈哈” 陆询自是知道节度使新近修改的战略,目前朝廷要接收潞州,正好替他们牵制了一下刘毅,北上荡平诸雄,将河东势力范围扩充,稳扎稳打,是眼下的战略。 他看着王渊之盼战的模样,心里却有自己的一份担忧。 “在搜寻郡主之事上,使相可否想过加大搜寻范围” 见使相未有明显不悦,陆询才继续道,“据下官了解,那片山下有一条河流,正值春汛,若是山脚下未发现郡主踪迹,会不会有可能郡主已经顺流而下” 处月雄瞧了瞧他,就知道陆询会多管闲事。 他本意是做个样子搜寻而已,毕竟是南梁郡主,又是自己未婚妻的名头,他不在外面做个声势寻找又怎么说得过去 至于那个宋归晚,若当真就此失踪,或者是死了,实乃是天意,对南梁也可以交代了。如此他便不必再为此烦恼。 以陆询的聪慧怎会不知道自己的心思看来是陆询有意要提及的,这分明是在和他唱反调。但他处月雄不想接招。 他三言两语打发了,“唔,那河流汇入潞水,正好,吾等回潞州可以顺带找找。” 顺带找找是想回潞州不管了吧。 听听主公这话的意思就是敷衍,陆询还要再说,那王渊之赶紧朝他使眼色。 王渊之这人虽然也为小郡主惋惜,但想到南梁借着赐婚行刺杀之举,已经让他对那小郡主提不起兴趣了。女人如衣服,这郡主身份也不过是个傀儡工具罢了。 陆询犹豫之时,处月雄已经从扶座起身,“我去看看子骞,尔等随吾来颍,也一路辛苦,都下去歇着吧。” 话至此,陆询等人只得恭谨告退。 傍晚时分,处月雄去探望了苏子骞,那个又为他挡刀的替身。 “替你挡了煞,你不谢我不过我可是替你瞧见了那位小郡主,可惜她跑得忒快,没替你带回” 塌上的人坐起来,望着榻前抱着膀子疑似正“欣赏”他伤痛的年轻节度使,正忍着痛兴致勃勃地讲。 只可惜人家节度使兴致缺缺,他便住了嘴,疑惑道:“哎,怎么不问我打听打听啊” “养你的伤吧”处月雄走过来,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 “李承瑾”苏子骞蓦地一疼,疼得喊了他的汉名。这个名字许久无人敢喊了,因是处月雄下的禁令。 处月雄倒也没气,只唇角勾了勾,难得笑了。 幸亏有提前准备,苏子骞身上带了黄金软甲,故而只有皮肉伤,但是到底也要养上一阵的伤,这几日,处月雄也要做做养伤的样子,随后悄然离开颍川,回潞州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再见 连年动荡,加之天灾,以至于每年春天都会行成一批逃荒的流民。伏击事件的发生,使得流民情况越发地严峻了。 从官道到乡间路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拖家带口的流民。其中不乏一些趁乱生事的人,以及形形色色的鱼目混珠之人。 地方官府不得不在一些要道关口加强盘查、巡查。 归晚也加入一支流民队伍当中,被人群裹挟着,不知所向。 当日她没敢在山脚下寻找鸣翠,事后返回再寻找不见,心痛着急之余,终究她还是要想着前途。 这日她终于在流民当中打听到,此地离潞州城很近,脑海里想到三哥哥要驻扎的地方就是潞州。随着距离越近,归晚连日来惴惴不安的情绪,稍稍得到了安抚。 眼下她装扮成男孩模样,染粗了眉毛,脸上摸了些黑灰,衣服在泥水里滚过脏乱不堪。 沿着去往潞州的方向,归晚一路打听着鸣翠的下落。然这年头,丢失个人太寻常了,归晚一路毫无收获。有好心者,觉得小郎君年纪小,与家人走散着实可怜,便搭伙带着她一起走。 这一天,流民人群里忽然混乱起来。 一阵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而来。 一队铁甲士兵,正快速将流民驱赶至一处合围处,流民早已是惊弓之鸟,此时纷纷四散逃走。 混乱的裹挟中,归晚就这么被一起抓走的。 随着重重的铁锁落下,房间里的人们开始拍着门哭喊。 “你们为什么抓人啊” “军爷,我们没犯事啊” “小的们冤枉啊” “嚎什么嚎饭管着你们吃,还堵不住嘴” 众人见铁门外提来了一桶白花花的馒头,个个眼睛都亮了。 适才还群情激奋地质问抓人原因,这会儿没一个人想起这回事。 相对于饿肚子,自由有时排在后面。 角落里的归晚,被好心的大婶塞了一个馒头,“吃吧,小丫头。” 归晚愣了一下,惊讶看向大婶,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身少年装扮瞒住了好心的大婶,却不料早就被人看穿,只是好心人不忍揭露罢了。世事艰辛,大家都理解这些无奈之举。 归晚终究也只是朝她点了点头,一笑了之。 时间一点点过去,黄昏降临,黑压压的一屋子人挤在灰暗的房间里,吃饱喝足的流民开始昏昏欲睡,间或有孩童哭闹的说话的,不几时,四周鼾声四起,睡着的多。 归晚自然是睡不着的,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潮湿霉烂的味道,混杂着各种汗臭污浊的气味。 归晚忍住恶心,勉强靠在一处角落,她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是不是会更难,但清楚自己再也不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侯门小姐了,从她趁乱逃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会失去那些优越的生活。 想到这里,她嘴角又浮上了一丝苦涩,确切的说,其实自己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因为那一切原本是寄人篱下所得,所谓吃人嘴软,她才做了被人摆布的棋子。 眼下,她唯一担心的是鸣翠,她只愿鸣翠还活着。 她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是很难找到鸣翠,她打算先去潞州投奔表哥杨文晟,然后再去让表哥寻找鸣翠的下落。 正发呆时,沉重的铁门响动了。 看守的卫兵提进来一盏灯,让女子单独出列,然后开始一个个从流民群里挑选女孩。归晚站定,没有出列,但是在男人堆里有些与众不同。 卫兵在归晚的身边站定,观察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是小郎君 想到大婶都能认出自己,归晚犹豫了一下,终于默认了。 “带走” 归晚最终被带走。 人们又开始喧嚣起来,出声抗议。 只带走年轻的女孩,总是让人们心里多想。流民里的一些女孩本是和家人在一起的,她们的家人自然反对带走她们。 于是士兵的头领开始解释。 “诸位乡亲不用害怕不过是牵涉到一个女细作,待排除嫌疑后,大家很快会团聚。” “至于旁的,都是你们想多了。” 可不是吗若是女儿被他们将军选中,岂不是天上掉了馅饼,至少是不用颠沛流离了。 女孩们被领了出来,每个人都在脸盆里清洗了脸。 归晚以为他们会根据固定的画像来寻找所谓的细作,所以一开始她是有点害怕。但是后来才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参考的画像,只是在评测女孩的样貌。 样貌好的,才会被选中留下。 归晚心中暗骂难怪说书人说兵痞子谎话连篇,果然靠不住。 最后总共只挑出来五个样貌还算好的少女,其中就包括归晚。 归晚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感觉他们其实并不是在寻细作,一面又在心里自我安慰。 素日她深居简出,鲜少有人认识自己,更别说远在北地的潞州,想来更无人认识宁安郡主吧。再低头打量自己这一身,归晚越看越觉得自己寒碜,与郡主的气度没有半分相关。 她也早打听过了,这里的将军不姓处,只是一个普通将领,心里多少有些放松。 五个女孩中,归晚是看上去年纪最轻、个子最矮小的,故而排在最后。女孩经由士兵一个一个的领走,最后只剩下她形单影只瘦小的一人。 归晚垫着脚,想看看前面的情况。四周的驻防士兵皆一副死人脸般的严肃,正翘首期盼间,先前进去的两个女孩不过一会儿就出来了。 归晚询问姐姐,将军可是询问了什么 结果那两个女孩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那将军,长得什么样子” 女孩这才回答,“我被领进去,别说没问什么问题,就是什么人也没见到,然后站了会儿,又有人进来领我出来。 ” 归晚皱眉头,心头越发疑惑了。莫非是没看上女孩的样貌可目测这两个女孩身材比自己高挑丰腴,虽算不得大美人,可也是容貌尚佳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陆陆续续四个女孩回来了,这时轮到归晚去了。 她被人领着走,后又驻足看向身后的女孩,期待自己也像她们一样回来。 然自己到底是与她们不一样的,故而她每一步都走得沉重。旁边押送的士兵此刻脸上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看眼前这个女童,虽然模样可人,但委实与传言中要寻的人不符。想来很快也是交差了事。 走进之前,归晚忐忑不安。 房间里的灯光有些昏暗,果然如女孩所讲里面安静得连一根针都能听得见。气氛压抑的很。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不,确切的说是有人的。 归晚能感觉到数尺开外的屏风后面似乎有一人,正端坐在榻椅上一动不动,让她觉得或许那不是一个活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相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漫长到有些煎熬,归晚觉得自己周身出汗了,她抬手擦了擦额头,心里纳闷奇怪,这哪里是前面女孩讲得眨眼功夫啊。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焦虑不安,终于,屏风后传来了一句问话。 “你姓氏名谁,年岁” 声色朗阔,却冷硬得很,归晚愕然抬首,确认那声音是从屏风后的活物传来的。 “小女子名锦带,十二了。” 她声音向来柔软,因来时想好了答案,此时倒也应对得自然,见屏风那边的人没有提出质疑,归晚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 那人又问他父母兄弟,因何来此地。 归晚只好答“父母在战乱中双亡,并无兄弟,与乡亲走散,如今前来潞州投奔亲人。” 屏风后面的人呼吸似乎一顿,没有说话,好像在思索她的回答。见状,归晚忽然灵机一动,登时跪下朝着那屏风叩首:“还请大人为我寻找表兄,小女子必将感激不尽” 屏风后面,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 这一声轻笑听得归晚心里发毛,看来奢想他帮自己寻找三哥,简直是不可能的。 正当归晚以为完全没戏的时候,屏风后面传来了脚步声。 一位年轻的将军走了出来,让她惊讶不已。 男子玄衣劲袍,身形高大挺拔,负手从屏风后面缓缓踱出,本自寂静暗淡的房间因他的出现而平添了光芒,这光芒有些寒意迫人。 明明应该害怕的,可她居然忘了害怕。 归晚觉得,这人长得挺不错的。 细看之下,他剑眉削鬓,眸光深邃,面相却颇为清俊。完完全全与自己想象的将军不同。下巴上新长出来一层细密的青胡碴,嗯,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反倒增添了些许的味道。 彼时归晚说不明这是一种什么味道,很多年后她仍清楚地记得他的第一面。那是一种成熟男人的英俊魅力。 当此时,归晚愣愣地看住了。 明明那人的眼神是居高临下的,冷漠而凛冽,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似曾相识,连那青须喳的下巴看上去都是那么亲切。从前见过吗 处月雄不料眼前的丫头居然敢迎上自己的目光。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他第一次见年幼时候的宋归晚,她居然长成这么个营养不良的模样。 记忆中的容貌与眼前稚嫩的脸庞重合,虽然容貌有些变化,眼前的她一派孩童气,实在难以与日后的美人相提并论。但两世为人,他仍能一眼认出她。 如果说适才在屏风后,他还不能完全断定,那么此刻他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 她就是宋归晚,上一辈子让自己情迷深陷的女子。 眼前不过是一颗身体干巴羸弱的豆芽菜,穿着打扮俨然和逃难的乞丐苦儿无二,但是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颇有灵气,稍稍一看,便能发现她如蒙尘的明珠一般。 这一发现,勾起处月雄的不快。 而那呆鹅丫头却在一直不眨眼珠子地回看自己。 处月雄内心微微一跳,莫非她也重生了 他眸光微收,瞬时如寒芒射出。 归晚这才惊得错了下眼珠子,回过来神,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几步。 嗯,这个人看上去就不是很好说话的,拿鼻孔打量人不说,好好地忽然就目露凶光坏得很。 莫非是因自己盯着人家看,有些无礼可是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呢。 可惜眼下不是个讲理的地方,归晚低下了脑袋,补上了礼数,一板一眼附身叩拜。 “锦锦带拜见将军。” 锦带是她路上看到的一种春花,便顺手用作了自己的名字,与躲在后面撒谎不同,此刻面对面地用作身份,归晚尚有些心虚。 处月雄有些恍然。 稚嫩的声音仍带有他记忆中的软糯,看得出她撒谎时也会紧张。她虽然一身脏旧的衣裳,但是礼数的一板一眼,显然是南朝丞相府的礼教。 原以为经过这些时日的惊险和磋磨,再见到她时,应该是一个娇弱千金担惊受怕的模样,可拿眼下的情形来看,外在确实是受了点苦楚,但看她精神尚好,眼眸里并没有哭哭啼啼的柔弱,这让他略略吃了一惊。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前世是自己太不了解宋归晚了,以为她温柔体弱,引得他怜爱呵护,实则是自己小瞧了她。 这丫头,自小就坚强得很,决不能小觑。 一定要防微杜渐,这样的女子,哪怕还是娃娃,也决不能留在自己身边。 眼下就是个机会。 他虽然不知她如何从那日伏击中逃走的,但看她的表现应该也不情愿北嫁吧。 想想也是,对南朝的那些世家贵族来说,他这个河东节度使声名狼藉不说,更是要一力铲除掉的“逆臣”,故而前世的宋归晚在十六岁时宁愿以死拒婚。 今世的他,自然也不想要一个怨偶,更不想引狼入室,养虎成患。 故而,她这个宁安郡主最好继续下落不明。眼下只能将错就错,装作没认出来,日后再用点手段让她彻底消失。 处月雄这般想着,一面负手而立,目光从她身上挪开,随后淡漠的开口,“起来吧。” 那丫头从地上起身后,一直未走。 处月雄眉头微拧,只得又道“还不退下” 却不想,那丫头听了后忽然精神起来,抬首道“将军民女有一个不情之请。” 处月雄一时怔仲,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脸上明显有一丝不耐烦的情绪,但是归晚决定忽略它,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在他开口拒绝之前,她试探着打听“将军您可是这潞州驻军的长官” 处月雄自然不是什么潞州军长官,但他显然觉得没必要澄清,只冷冷道,“何事” 归晚一听,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承认他是这潞州驻军的长官了。 顿时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希望的笑容。 三哥哥杨文晟就是在潞州驻军里面,想他虽是丞相府公子,但舅父向来不愿徇私,此次派三哥驻军也没有徇私,想来正是在眼前这位将军的手下当兵。自己这便向他打听一下三哥的下落。 于此她再俯了俯身子行礼, “不瞒将军,锦带自幼命苦,双亲亡故无依无靠,此次前来投靠的表兄,就在将军的手下从军。” 眼前的小丫头咬着唇,一脸悲悲切切的模样,真是让人见怜。 然而越是这模样,处月雄越是厌恶。闻听这番话,他只差嗤之以鼻了,面上却一派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想明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不成人之美 闻听这番话,他只差嗤之以鼻了,面上却一派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想明白了。 宋归晚的表兄左右不过就是杨世安的几个儿子。他确实得到消息,杨世安那奸相将自己的三子也安排入军了。想是这丫头知晓杨三郎要来潞州驻军。可惜她只晓得外情,内情到底怎样她是不清楚的。 南梁的军队想吃白饭,接管河东军凭血汗打下的潞州,他们河东军自然也不是那么情愿的,所以眼下这杨三郎和那南梁军尚在潞水河对岸五六十里之遥的地方安营,这潞州城如今还是在他河东军的辖下,或许有早晚交接的一天,但不是眼下。 他原本是想尽快打发了这丫头,却不想她还真会顺杆子爬,于是敷衍地一问,“他姓氏名谁” 归晚犹豫了会儿,终究不敢多透露“我我只知他是姓杨,家人唤其三郎,并不晓得他的字。” 显然是在说谎,大约是怕外人由杨文晟的身份猜到她的身份吧。 以宋归晚自小住在杨府,怎会不晓得杨三郎的名字 当然这正合他意,于是他冷冷道“一个无名小卒,如何寻找。” 归晚扁了扁嘴,正寻思再多透漏一些信息,却听这将军道“不若这样,几日后节度使巡视前来,本将军替姑娘向使相打听一下。” 目光投下,看见那丫头瞪着乌溜圆的黑眼珠,浓密的睫毛因为惊讶蓦地扬起,像是展开的蝶翼。 她慌忙摇首,“不用不用,岂敢劳烦节度使” 声音越来越低,额头已然渗出一层凉汗。聪慧如她,已经明白这里是处月雄的地盘,想来眼下朝廷军并未驻军潞州,具体是怎么回事,眼下她并不清楚。如此一来,她岂敢在处月雄的地盘打听表兄 “无妨。”处月雄淡淡一句,语气都变得和气不少,甚至唇角还勾了抹笑意,既然彼此都不愿暴露身份,以后也极可能不用再见,他便陪她把戏做全,“本将与节度使尚算相熟,且再想想你那表兄的情况,譬如他是哪里人氏,锦带姑娘。” 那声锦带姑娘,尾音特意拉长,听得归晚登时心跳如鼓。 “节度使他他” 还活着吗 归晚差一点脱口而出,也幸亏她素来性子不急躁,声音又软糯,故而话出一半,能收得住。 之所以她一直在流浪躲藏,也是因担心那节度使被杀害,自己受牵连被拉出去砍头,即便不砍头,那这“望门寡”是守定了。归晚可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北地了此一生。她千算万算不曾想这儿是河东军的地盘,她脑子里在想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处月雄没死成,至少自己脑袋暂时会保得住。 眼下还是尽量离是非远点。 “想来节度使很忙,民女不敢劳顿他老人家。” 处月雄听见那句“他老人家”时,眉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挑了起来,他暗暗咬牙,压下心火道,“他老人家随和得很。只要姑娘你给的消息明确,哪能有找不到的人” 归晚扁了扁嘴,不敢抬头对上人家将军光明磊落阴险狡诈的神情,到底是心虚,多少有些语无伦次。 “其实其实,民女与那表兄也是、是多年未见,只幼时见过,故而也不甚了解” 处月雄嘴角几不可见的一丝讥笑。 瞎话连篇。 “多年未见,竟然能获悉他的近况一路追到潞州来,着实不易啊。既然关系并不紧切,你一个小丫头又何必千里迢迢呢不如本将军替你安顿下住处” 闻听人家将军要帮她安置,归晚蓦地抬头,内心开始慌乱,莫非他看出自己撒谎了情急之下她忙道:“不用不用,我与他乃是、是家中长辈所定临行前早已打听了一番,是民女脑子蠢笨,竟给忘记了,让将军大人见笑了” 话音越来越低,最后收住,归晚低着脑袋,直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人生中接二连三的撒谎,实在是考验她的随机应变。 她甚至后悔自己扯了这么个慌,果然是慌扯得越多破绽就越多,再抬眉看去,适才尚且平和的将军,这会儿却面色阴沉,不发一言。 处月雄心里在琢磨,这丫头口中的家中长辈所定之事,是指二人的姻亲吧 他自然清楚杨文晟与宋归晚之间没有婚约,但是上辈子她同这个三表兄关系确实不错。若非看在她的份上,杨文晟自是不能留下性命,后来朱梁余孽反叛,也有这姓杨的一份。 如今乍然听宋归晚说与杨三郎有婚约,他莫名内心窝火。想来上辈子她以死拒婚,莫非就是因为这个三表兄吧。 再瞧这小丫头脸红拘谨的表情,分明就是害羞的表现,越发印证自己的猜测。哼,小小年纪,就能诱惑自己的表兄了,果真是“前途无量”。 忽然之间,他失了陪她演戏的耐心。这样一个欺骗成性的丫头,为何自己要浪费时间看她如何表演 他真是闲心,与一个上辈子害死自己的蛇蝎小妇人逢场作戏,犯不着啊。如今既然已经找到她的下落,一切按原本计划的便是。 “来人” 他沉声,随之进来他的卫兵。 “将她带下去。” 归晚并未因他的语气不善而气馁,更没有心生不满。她觉得一个没有交情的陌生将军能听她把话说完,还答应帮自己,当然或许人家只是客套一下,但不管如何已经很近人情了。可惜啊,到底是因自己身份不便透露也拒绝了人家的好意。 不过眼下她倒是庆幸自己没有透漏三哥哥的身份,若是被那处月雄知道就大事不妙了。 于此她临走之前,仍恭恭敬敬向这位将军行了礼,“如此便不叨扰将军了,民女告退了。” 叨扰真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处月雄眉间微蹙,她是忘了她自己是如何被“押”来的吧 大约是看出这衣衫破旧的小姑娘礼数不俗,卫兵并未像先前一样上来押了就走,而近乎是护送了归晚离去。 少顷,处月雄这才踱步离开,沿着廊子,走入后园。 后园有一处亭台,早有陆询侯在那里。陆询见节度使驻足在一丛花圃前在若有所思。 他不再等待,而是主动迎过去,拱手道,“使相,可是有了眉目” 处月雄微微抬首,见是陆询一脸的言笑晏晏。他面无什么表情,也没有回答陆询的话,只是从这丛花圃前,径自走开。 陆询心头微惑,扫了一眼花圃。这花开得灼灼夭夭,花名锦带。但主公大约是不会有什么闲情逸致,欣赏这刘毅旧府上的春花。 他估摸着时间,适才主公在房间里与那女子相处得时候不短,陆询心头早有疑惑,可若适才的女子当真是与失踪的郡主有关,使相怎会没有表示 处月雄踱步入了亭阁,陆询也殷勤入内,为其斟了茶。 处月雄掀袍坐下,拿起斟好的茶盏,却并未入口喝茶,而是茶盏顿在唇边,人却若有所思。 陆询细观察了下,以他对节度使的了解,这个样子的节度使看似面上平静,实则内心在起波澜。看来,八成适才房内的女子并非毫不相干的普通女子。 于此他故意试探道“秦将军来信说,颍川尚未发现郡主的下落。是否要派出些兵力寻找” 见节度使毫无动容,陆询又提及,“前日那批流民中果不出所料,抓获两个可疑的细作,倒该好好奖励一下。” 这批流民中可能混入了细作,是得了沿途眼线的消息。命令眼线关注流民的动向,起初也是为搜寻南梁郡主的下落。 终于处月雄唇角一牵,冷笑道“放着里头最大的细作视而不见,还想要奖励” 陆询眉头深拧,颇有些一头雾水,忽然心头微微一惊“使相是指郡主” 他嘴边的话没有敢说出来。 没错,在处月雄的心中,南梁将新封的宁安郡主北嫁,就是给自己身边安插了一个细作。 处月雄原计划是想故意放走这宋归晚,等风头过去,再除了这个日后的麻烦便是,这会儿他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若就此放了她走,说不定真成全了他们表兄妹的团聚。 玉成他人的好事,本不是他处月雄惯常会做的事,尤其这事还给自己心里添堵。 终于他将手里茶盏徐徐饮了下去,心里已经有了清晰的答案,连眼神都明亮了几分。 “吩咐下去,宁安郡主已经安全寻获,无需再寻。” 陆询先是一怔,随之悟过来,看来先前的女子便是宁安郡主无疑,心想怎么有这么巧的事,但是面上大喜道“恭喜主公与郡主团聚” 说罢意识到自家节度使原本就不喜这桩婚姻,再看主公的面上虽无喜悦,却也并没沮丧的神情,想来这其中的缘故也是个道不明的。 处月雄站了起身,“你素来周全,这郡主安置的事就交由你吧。” 节度使大婚事宜,是由他陆询主力承办的。眼下虽有变故,陆询自然是责无旁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哪个节度使? 话说归晚被侍卫送出来后,原本以为自己会跟那些流民一起被释放,此时却被人带到一处地方,这房子空荡荡的,只归晚一人。 她急忙叫住侍卫“侍卫大哥,适才与我一同前往的几位姑娘在何处” 那侍卫心头也是疑惑,先前那几个姑娘都是有明确的安排,唯独这一位,却只说单独送回来,此时只敷衍道“她们回去了。” 一面说着一面走出来,将门从外面给阖上了。 “那我呢我何时回去” 归晚拍着门,急急问道。 隔着门板,侍卫告诉她: “姑娘稍安,您先在此处安歇,上面尚未发话,我也不敢擅作主张。” 归晚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先前不是说抓女细作吗莫非他们认定自己就是又想到那将军说要替自己安置的事,糟了,自己这是被扣下了 归晚一个人站在连凳子都没有的空房子,惴惴不安。 房子并不是那种寒舍,但里面家具都被搬空。从墙壁上的帷幔以及装裱可见,这儿曾经也是一个华丽的房间,想来是战争破坏了。 被关入这种地方,表面上比流民牢所强多了,但是这种前途未卜的感觉很是折磨人心。 时间越久,归晚心里就越着急,向来安静的人儿竟开始在地板上转圈。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外面好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 归晚听见那人在低问“她可是在里面” 归晚登时有望,答道“将军” 开门以后,归晚才发现并非是上午的将军,而是一个留着胡须,年过四十的男人,穿着打扮倒像是文官。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陆询定睛一看,眼前居然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虽然模样清秀可人,到底与自己想象的郡主形象差了大截子,然他面上丝毫不露,反倒恭敬地躬下背来。 “下官陆询,前来迎接郡主,您受累了。” 归晚登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潜意识里就摇头否认,“我我我怎么可能是什么郡主你、你又是谁” 见她急于否认,陆询并不惊讶,面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拱手道“郡主莫慌,下官适才已经言明,在下陆询,特奉节度使之命接回郡主。” 一面说着,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小郡主,她这样子确实像不晓得自己身份暴露的模样,心里纳罕莫非节度使那会儿没与她相认若没相认,节度使又缘何认出她是小郡主 毕竟连他都没料到,这南朝会送来如此小的郡主前来赐婚。他原本还有些替使相高兴,虽说送个郡主过来有拉拢监视之嫌,但终究是成家了。 世人都看重这成家立业,先王子嗣稀少,只有使相一个嫡子,待先王去世后,这晋阳王府更是日渐空落,又因使相在先王去世后,一意孤行名头上投靠了南边的朱梁,已经得罪了一些北方权力门阀,尤其以先王的义子为首。使相虽有军功然到底年轻,需要团结和仰仗这些旧门阀。 如今使相成婚,一来可以拉近关系,为老王府增添些生气,二来若能早日添丁更好,这无论是对使相威望的提高,还是对权力的掌控都是助益的。 可眼前算是怎么回事陆询压根没想到,宁安郡主竟是个尚未长开的女童,看样子只有十一二岁,与生辰八字上的豆蔻年华有些差别。 陆询当然不会认为是节度使认错了人,既然没认错,那么无论眼前的郡主是个女童,还是个少女,他都得按照规矩来。 但显然眼前的小郡主还未从愕然中回过神来,她惊问“节度使哪个节度使” 陆询想说,郡主您前一会儿不是才见过吗 聪慧如他,此刻揣着手的陆询已然猜透了内情。 看来这小郡主完全不认识节度使,更不晓得前一会儿见面的人是她既定的夫婿。也是,一个身量未足透着稚气的侯门小女儿,足不出户,又怎会见过河东节度使呢虽然节度使威名在外,可他的真实面相,实在与他的盛名不怎么相符。坊间流传使相的画像,不是那张飞般的模样,就是那流传最广的獠牙鬼面相。 于此他面上不急不慢,微笑道“下官自然奉的是河东节度使,郡主想问哪一位” 归晚抿了抿嘴,不再说话了。 虽然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在打算什么,但是她看出此人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也就是人称的笑面虎,不定有什么坏主意。自己最好选择不说话,越少开口,破绽就越少。到此时归晚已经知道,否认已经没了用,只能顺其自然。 陆询见她默认了身份,随后一拍手,有婆子和侍婢走了进来,一番见礼后,归晚便从善如流地跟着她们离去。 节度使正背对着屏风,负而立,屏风上新挂上一幅地形图,旁边围站着的几位心腹将领正讨论得热闹。 陆询安置完郡主紧赶慢赶,会议还是迟到了,此时在门口略有些犹豫,想着要不一会儿再进去 可是眼尖的“死对头”王渊之一眼就瞧见了他,朝他招呼“茂之兄快些入内,就等你这个军师了” 王司空比陆参军年纪要年轻得多,二人交情甚好,别看职位上参军一职不如司空官职大,但实际上在河东节度使的幕下,陆询的职能堪称军师辅相的地位。司空大人私下里玩笑称呼陆大人是狗头军师。 此时他们这个会议商讨的是离开潞州大军开拔北上的路线。计划是早就制定出来的,却因为连日来时局的动乱,路况有变,计划也会随时做出调整。 原本这种临时的军事小会议,陆询都会参加,奈何使相认定他心细,便将安置郡主的差事交给了他。 从前他在先王底下做过一段时间的礼官,后来入幕做了参军,深得处月雄的器重,近乎他身边的半个军师。 按说安置郡主这种内院之事,用不着他陆询,但如今主公在这潞州府里并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因一直都是行军打仗,别说缺少侍女就是婆子都没有,这侍奉郡主的婆子婢女还是前些日临时找来的。使相身边虽然侍卫众多,然则都是些年轻人,算一算这些将军幕僚中,也就是他算是个四十来岁的“老人”,总不能让些年轻的后生与郡主频频见面吧。 王渊之适才已经打听到这事,此时故意唤他“军师”,无非是想看他的笑话,用王司空的调侃话,“陆兄越来越像内廷总管了。” 陆询心中苦笑,面上只点头而过。待众幕僚与节度使会议开完,其余人陆续离开,唯独他一人还候在那儿。 陆询等了会儿,见主公好似忘了安置郡主的事,这会儿主公又拿起墙壁上新造的弓弩调试。 “使相,下官暂且将宁安郡主安排在内院的西厢。那儿离使相您的住处不远。” 处月雄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道“那将我迁至东苑吧。” 陆询噎了一下,本是好意给他们安置得近些,使相这是觉得他很闲吗 他想了想,只得道“也并非不可以,只是郡主初来乍到,身边没有熟悉的人总是认生,使相您是她的未婚夫婿,住得近些,也方便去探望一下。您若是现下不忙,便去瞧瞧吧。” 处月雄没作声,将墙上的弓弩重新拿下来,“有劳陆兄去探望了,新近得了一张强弓,我这会儿正要去试。”说着已经拿了弓,往外喊人,“冯通,陪我去校场。” 陆询赶紧跟上“不耽误多少时间,使相可以顺路去看望的嘛。” 处月雄大步流星走着,敷衍应着“改日改日。” 陆询看着节度使的背影,不禁摇首叹息。 看来使相是完全对这小郡主提不起兴致,抛开郡主不过是联姻的棋子不说,就单单郡主尚幼这一项,就难以让正常的男人产生什么旖旎的想法吧。但他还是希望,使相能顾忌到郡主的身份,别因小失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鹤顶红也行 连着三日,处月雄都未曾前去探望遭遇袭击和流浪生活的宁安郡主,陆询倒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堪堪去了三日。 头一日,陆询对郡主说“节度使这些日子有伤在身,又积攒了些军务要处理,不得时间亲来,特命下官慰问郡主。郡主若有什么缺处,尽管吩咐下人,下人解决不了的,便跟陆某言明。” 话说归晚已经认了身份,便也没了先前的紧张,此时轻松自然了许多,只是不好给人家添麻烦,虽然比不得在相府习惯,但到底比流浪在外舒坦多了。 闻听陆大人说节度使有伤在身,她脑海里浮现出遇险那日,节度使肩头上插着一支箭矢。 啧,想来那一箭并不多厉害,居然还能处理军务又琢磨起要撂倒处月雄那样的人,大约得几支箭啊,射中四五支总行了吧。 也不一定,但若是箭头带毒,任谁应该是跑不了吧南梁既然打算除掉处月雄,为何不给箭头喂毒呢,就像说书先生讲的,那种七步杀或者鹤顶红也行 “咳咳,郡主郡主” 陆询眼瞧着小郡主瞪着明亮的眼眸,神思在溜号,忍不住提醒她。 归晚登时天灵盖清明过来,这时候想啥也是白日做梦,这宁安郡主嫁给河东节度使已经是铁板钉钉了,别说是受伤,就是他少了根腿自己也得嫁过去。唉 眼下她已经没了奢望了,姑且先打听着消息,“大人,节度使可是人在潞州” 上回那位冷面将军说节度使不日就要来潞州城,估摸时间,眼下应该就在潞州城了吧,可若是他伤得爬不动身子,暂回不了潞州也有可能。 陆大人微笑地点了点头,又为自家节度使不能前来解释一番,“使相让下官替他当面致歉,还望郡主见谅” 事实就是处月雄的伤并不要紧,眼下能处理军务,恰在潞州城里,这不免让归晚又失望上一分。归晚心里道那就让他一直忙好了,忙坏了身子,然后一辈子都不用见面了。 等到第三日,陆询再去慰问的时候,小郡主正从那书架上抽一本书,旁边书桌上已经搁着几本书,看上去已经翻阅过。他心里多少是有些讶然的,别说刚遭遇了大难,就是没遭遇过事情,只是初来乍到此地,也未必有她这样的随遇而安。 小郡主压根没提节度使,而是手法娴雅地斟了茶,世家小千金开始柔声细气对他陆询说着话。 “有劳陆大人几日对归晚的关怀和照料,归晚无以致谢,这是我亲手煮的春茶,大人可尝尝。” 说着,她亲手奉茶给陆询。 陆询哪里敢大着脸劳动未来的节度使夫人亲手煮茶,忙得躬身退后,拱手举高过头顶“不敢劳郡主亲自奉茶。下官只是奉使相之命,职责所在,郡主无须在意。” 归晚捧着茶,见他一把年纪却小心谨慎的模样,忽而噗嗤笑了。 “不过是一盏茶而已。” 陆询抬首,见小郡主巴掌圆的脸庞上露出笑容,腮上有着浅浅的梨涡,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郡主的笑容,一笑之下,如春风化雨,如夏日新荷,明媚动人,让人眼前一亮。 想是用不几年,小郡主必会出落得倾国倾城,国色天香。 “让郡主见笑,下官失礼了。” 归晚笑着眉眼弯弯,慢条斯理地说“陆大人多虑了,我只是觉得大人像我的一个叔长辈,归晚不过担了个郡主的虚名,来这战乱之地,连日得陆大人的关照,很是想感谢陆大人,因身无长物,归晚便斟了杯清茶以示谢意,不曾想让大人觉得为难,如此,倒是归晚年幼不懂事了。” 这一番话讲得滴水不漏,入情入理,听上去也很是诚恳熨帖,陆询都有些觉得自己若是不接这茶,反倒是自己不近人情。 看来先前是轻看了小郡主。她虽年幼瘦小,然则这言谈举止,却比年纪相仿的女孩来得要成熟得体。陆询越发不敢轻慢。 “郡主客气了,如此下官便受了这碗赏茶。” 他接了茶又致谢,待饮了茶又对茶水一番品赞,闲聊了几句江南的茶和北茶制法的不同,算是回应了郡主所言的长辈关怀。自始至终,陆询保持着尊卑有序和男女有别的礼节。 归晚心里叹了口气这人倒比她还在意礼节呢,想套一套近乎,还真是难。 她自小就谨守礼节,也因此得长辈夸赞懂事乖巧,但这并不表明她就喜欢这样的生活。其实在她自小的心里,很是羡慕两位表姐,在人前做守礼端庄的淑女,人后却可以嬉笑怒骂掐尖要强,甚至闹脾气摔东西,而自己与她们不同。 对她来说,住在杨府里,没有人前人后之分,只有人前,端得久了,便养成了一言一行都乖巧守礼的模样,仿佛成了她性格的一部分。 归晚明白,这礼教严谨与礼教森严,不过是一字之差,而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礼教之下耳濡目染成长的,至于自己的本心是什么 如今想来,大约是守一人,过一世,在坊间安安静静地过个轻松日子。 然而她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命。更何况生逢乱世,何来轻松 如今嫁往北地,做舅父和皇帝的提线木偶,说她是心甘情愿的吗当然不是,但若说她被逼的吗倒也不全是。 若非没有那个梦境,也许她不会这么快认命。乳娘以前说过,人有时得认命。可她其实不甘心认这个命。 就算是盘古立世就有的河流,也还有改道的时候呢,即便不改道,每条河流还有支流呢,正因为此,每条河流才有不一样的广阔。人也一样,不争一争,还真被圈在瓮里被人鱼肉。 归晚时下心里在揣摩这位陆大人。他言必称奉节度使之意,想来确实是那处月雄的忠臣,但她也听出来,其实这处月雄压根并不在意自己,只是这个忠臣在替他周全罢了。 她倒也没什么难过或者遗憾的,毕竟自己的舅父都宁愿推她入坑,也要成全他与南朝的阴谋,更何况是被舅父处心积虑算计的处月雄了人家不待见自己是天经地义,而自己也同样不待见那节度使。 只是她心里还存着两件事,一个是鸣翠,一个是表兄。她总要试一试。 “我听说朝廷军要来驻守潞州,可有此事”她希望打探出点什么。 陆询可是个老江湖,面上端着永远的和气恭谨,但是心里面明镜一样,怎么可能被个丫头给套出去话呢。 “郡主要打探军务,下官本该知无不言,只是陆某乃一介文官,所知有限,据某所知,眼下尚是由河东军驻守潞州。” 归晚心里道,这人还真是个老狐狸,行事严谨到,你抠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但是她也不怪,毕竟人家是职责所在,就是在相府,女眷也是不能随意打探国事军事的。 于是她解释了下,“多谢陆大人告知。归晚本不该问及军事,只因当日我的婢女和嬷嬷皆在混乱中失散,连日来又没有任何消息,我是想着或许朝廷军那边会不会有消息” 陆询道“郡主放心,使相已经派人四处寻找送亲队伍的下落。至于消息,潞州这边一直与朝廷军互通有无,一旦有消息,下官一定第一时间前来告知郡主。” 归晚还能说什么,只得致谢,“如此就麻烦陆大人了。” “不麻烦,下官职责之内。”陆询逡巡了一会儿,起身告退,“陆某叨扰有些时候了,郡主歇息吧,下官告退。”说着已经行了礼。 归晚还有话想跟他打听,奈何陆大人这就要离去,她心中矛盾再三,终于在陆询快要踏出门槛时,唤道,“陆大人,留步” 陆询回身,见小郡主一人站在那中庭中楚楚一人,单薄的身形越发显得形单影只,适才还端得沉静从容的小郡主,这会儿面上竟有些忐忑和焦虑,显然心里存着话要说。 想起小郡主是宋侯遗孤,早些年他在先王帐下做小官时,曾见过宋翊两面,当时那宋翊可谓是名门之后,俊逸风流的年轻将帅,只可惜娶了杨世安之妹,效命于贼,落了个家败人亡的下落。世事无常,阴差阳错,如今宋翊的女儿嫁往北地,还是自己的主公,陆询自己也有儿女,此时这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郡主还有何吩咐”他拱手问。 归晚咽了下唾沫,这话确实有些难以出口,但是她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 “昨日那位将军,大人可知他姓氏名谁”打听一个外男,担心被误解,她又解释,“昨日匆忙一见,忘记了问。” 陆询猜到过郡主当日并不认识节度使,不过他觉得二人相认的事,最好不劳他这个局外人点破,于是略作沉吟,故意问“他没和郡主言明” 归晚摇了摇头,想到那日二人交谈的内容,又自言自语道“他应该不晓得我是郡主吧。” 陆询顿了下,打断道,“郡主所言的那位将军,好像姓李。” 归晚点了点头,“原来是李将军。”思忖了下,又疑惑道,“大人得知我的身份,是否是那李将军告诉您的” 陆询一时怔住,这话要怎么个回法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楚楚可怜? 春日融融的午后,书房里的处月雄看了会儿军报,觉得有些困,搁下军报,欲要仰在榻椅上眯一会儿,这时候,门外传来冯通的话。 “使相,陆大人求见。” 处月雄本打算休息的,但想了想还是说,“让他进来吧。” 陆询走进来时,见节度使已经换下官服,私下里一身宽衣缓带,形容磊落,少了素日的威压和冷厉,难得增添了几许清流气质。 陆询心下一喜,这会儿使相的心情貌似不错啊。 当然,使相面上还是万年的冷峻相,“何事” “回使相,关于郡主之事。” 处月雄往日听到郡主俩字只是有些提不起精神,今日似乎有些心烦气躁,“陆大人,你可还记得自己身居要职” 语气不冷不热,却带着讥讽的质问。 陆询被问得一愣,不等他回答,只听使相斥道“一日三回,皆是陈述些后院零毛狗碎的事,本使的耳朵都起了茧子了。” “多想想你的正事。这一天到晚的,猫在后宅。” 陆询被节度使说得有些起臊,但内心也有些憋屈,“臣为何猫在后宅,主公您不清楚吗这安置郡主之事,是主公交给臣的啊。” 情急之下,他以臣下之礼相称。 处月雄呵了一声,这才抬起眉头:“你倒是会找借口躲清闲” 手中折子连敲了几下案头,瞪向陆询却一时又词穷,噎住。 半晌,才道“拿鸡毛当令箭,本使是不是得谢你” 那意思分明不喜他陆询多管闲事。而且在处月雄看来,陆询是存着几分故意的,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不喜这门婚事,此番安置郡主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他陆询呢,却一日几回地将那丫头的事来禀报,戳在他耳朵眼里招烦。 陆询老实巴交:“此乃臣之本分,使相不必言谢。” 陆茂之这厮分明存心要气他 想这陆询在一开始就对这门亲事极力撮合,为此连下跪进谏的手段都使上了,最终他是答应了,但心里头一直存着个疙瘩不舒服。 一封折子由案头噼啪地扔了下去,陆询接了个满怀,只听节度使道“回去好生研读,明日我要看你的真知灼见。” 陆询心里憋屈啊,呵,自己这是为了节度使办事,怎么到头来自己里外是不讨好了呢 不行,他不能讨这么个憋屈的差事。 “下官回去自当认真研读,只是我这儿还有个口信捎给使相,对,是关于郡主给您的口信。不,确切地说,是给一位李将军的口信。郡主说,前日与一位热心的将军促膝长谈,那位将军答应要帮郡主一个小忙,为她寻亲。郡主还说想见见那位将军。” 陆询担心使相再说出什么打断的话来,这次不给他机会,几乎是一气把话说完。 处月雄从未见过语速这么快的陆询,快到这么一口气说完且不带停顿喘气的。一开始他的注意力都在陆询反常为妖的做派上,想着是不是这几日陆询要被那小丫头逼疯了 直到话音陡转,说到促膝长谈,说到帮忙的事情,处月雄眉心蓦地一跳,近乎是从榻椅上站了起来。 简直是一派胡言 他若真打算放她寻亲,又怎会认下她的郡主身份 但此时他浑身是嘴也否认不了,他好似确实说过帮她。 见节度使陷入了思索中,那陆询这才喘了口气,开始慢条斯理地说了,“主公,您这下想起来了” 处月雄沉着脸一瞪,那陆询很识趣地闭了嘴。 稍息,使相才转了脸色,冷悠悠的问“你可告诉她,那位将军是我” 陆询忙得摆手,“那倒不至于,下官哪能闲事管到您头上” 处月雄冷眉微缩,呵斥“你何意” 陆询忙得和气一笑,“使相别误会,我是想着,无论郡主对您有没有误会,这事也只能亲自解释得好,下官年纪大了,怕中间传来传去,帮你们年轻人给传瞎了” 处月雄冷哼一声,指着他道“你现在就在瞎传我何时答应帮她了” “嗯,郡主也没说是节度使答应她的忙,人家说是某位将军,对,是李将军。而且还在下官面前,夸了那位将军一顿。” 他有心想听那丫头如何评价自己的,奈何那陆询就只说一半。 处月雄的脸暗得要下雨了,他自是猜测到是陆询跟宋归晚说那将军姓李,不然谁敢透露他的汉姓可他又找不得人家陆询的错处,只得暗自认下。 他清了清嗓子,寒声问:“她可问过你,那将军的真实身份” 陆询如实道“郡主倒是没问,不过她问下官她的郡主身份是不是当日那位将军,透露给下官的” 处月雄不由地心间有丝紧张,问道“你如何回答” 陆询见使相难得一见的在意,这心情就放松多了,“使相放心,下官自然既不会承认,也不会否认。” 当日他是这么回答的,“回郡主,下官奉节度使之命前来迎接郡主,自然是节度使告知下官的,至于别的并不清楚。” 至于节度使怎么就知道她宁安郡主的下落,小郡主自是不能强人所难地追问陆询。如此他总算没说谎,也没替节度使戳破“将军”身份。 处月雄听了陆询的一系列回答,冷眸扫过他陆询那言笑融融的一张脸,只唇角微动,挤出一丝讥诮,“陆大人当真是聪慧啊” 陆询脑门掉汗,这话听着有些不对付,或许换成陆询你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听着会更顺耳一些。 “使相过奖,下官不过多吃了几年的饭,对上忠心而已。” 见使相似乎对自己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陆询脊背发冷,便借机给自己告假。 他叹了口气,很是啧啧怜惜,“郡主年少体弱,初来乍到,又是才遭不测,身边又无相熟之人,着实瞧着楚楚可怜。下官私以为,使相还是亲自前去安抚一趟,既为人情,又合礼节。” “再者,下官身为外臣这几日光往后院跑,实在是于礼不合,也实在是分身乏术,诚惶诚恐,唯恐耽误了使相的正经要事。” 譬如耽误了使相让他写篇军报的读后感。 好一个楚楚可怜 处月雄心里道看来这小丫头颇有能耐,居然连陆询这样的老狐狸都为她说话,果然对她不能掉以轻心,也罢,姑且会会她,看她再如何作戏。 当日傍晚时分,处月雄特意换了身官服,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潞州的一位将军,然后前去了西苑。 尚未到西苑的厢房,远远看见那房门前,有一抹丹红的亮色。再仔细看,是抹纤细的身影,正是那小丫头宋归晚。 此时她正在提着水壶浇花,好不悠哉,哪里有陆询嘴里所言的楚楚可怜。 我看倒是自在得很。 脑海浮现出那日战战兢兢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小乞丐模样,再对比眼前窈窕小淑女,处月雄嘴角勾了抹讥诮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若没这身衣裳,放在人堆里也是个瞧不上眼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装模作样 旁边站着一个高大壮的侍女,看得出是临时找来凑数的,完全没什么眼力劲,终于,侍女抬首看见了不远处的陌生男子。显然,那婢女也不认识处月雄。 但她还是发现了这个男子在不怀好意地盯着郡主看,于是她戳了戳郡主,低声提醒,“郡主,那个男人在偷看您。” 归晚自是吃了一惊,循着婢女所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了一人。 那婢女大约没搞清楚,只以为自己伺候的是个郡主,那应该再没有第二个更尊贵了不起的主子了,于此便狐假虎威,伸手指着不远处的男子呵斥,“大胆居然在偷窥我家主子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再看我挖了你眼珠子” 归晚当此时恨不得捂住这个惹祸大嘴的丫头,奈何这个壮实的丫头比她还高,她跳脚也拦不住丫头的嘴。 完了完了,眼瞧着自己侍婢的这番话已经把人给得罪绝了。怎么办啊 于此她只能冲在前面,陪着笑行礼,“原来是李将军啊,您真的来了啊” 一面戳着那实诚婢女,“还不快给李将军沏茶,那呆头雁早就飞了,你跟只禽兽急什么眼,倒让李将军见笑了。” 她试图在混淆视听,为那婢女解脱。 处月雄冷着一张脸,目光阴冷,没兴趣看这小丫头演戏,干脆抬高了下巴不去看她。 那婢女这才知道自己好像骂错了人,再近看这位李将军英姿挺拔,威风凛凛,那眼神更有一种主宰一切的霸道,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好像闯了祸,当下就吓得战战兢兢,手拿茶壶都不利索了。 “奴、奴婢见、见过将、将军” 处月雄连瞧都不瞧一眼,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脏了他一般,启唇吐了一个字“滚。” 归晚一怔,随即对婢女道,“还、还不快退下” 那婢女近乎是颤声应下,仓皇退走。 “实在不好意思,这婢子出身乡野,眼神又不好,唐突了将军,是锦带管教不严,这厢我给将军赔礼了,还请将军这次就饶恕了她。” 那处月雄勾了勾唇角,这才转过脸来俯瞰了她一眼,“不敢劳郡主赔礼。这婢子既然是郡主的人,当该郡主来罚,本将军不会插手。” 声音冷峻,毫无温度。 归晚心头不由地一怔,他果然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可这个人既知眼前的她是郡主,为何还是这么盛气凌人归晚很是纳闷是谁给他的勇气呢 莫非有人天生一副寒冰脸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归晚在心里为这李将军啧啧叹息,可惜了一表人才,大约有个自负甚高的世家出身吧,这样的人她自是在建安城里也有见过。 她并不畏惧那些情绪写在脸上的人,这种不给人好脸色的人,在归晚看来,说白了,有些傻愣子,现实会教他们做人的。 所谓“过刚易折、善柔不败”,这种老是开罪人的人,总有人先自己出来收拾他们,而她归晚通常会避其锋芒,用捧杀就可以对付了。反而那种背后耍心机捅刀子的,才最要小心应对。 她微微一低首行礼,柔声“如此,多谢将军给归晚这个面子。” 话一出口,归晚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想到那日在他面前欺骗说自己叫锦带,此时不小心漏了真名,归晚脸上略显尴尬,好在她反应也不算慢,又装作顺其自然地解释一下,“喔,我本名归晚,锦带其实是我的乳名,旁人少有知晓的。” 她本打算不再撒谎的,但没办法,这人的臭脸太吓人,迫得她不能坦白。 处月雄心里冷笑一声,并不作戳破。 正是傍晚时分,霞光映衬着她的脸颊绯红,巧合地掩盖了她的尴尬和羞愧。 再抬眼时,却见这位李将军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看。 她被盯得莫名得心慌不自在。心道也别怪婢女说他在偷窥自己,本身就是他自己品行有让人指摘的地方 呵,如此肆无忌惮的将军大约就只那处月雄手下才有。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来与处月雄交好的人也肯定好不了多少。 想到先前自己还对这位李将军有不错的评价,如今这么一瞧,还真是自己年幼识人尚浅啊,归晚咬着牙在恨恨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话说处月雄这么高冷傲慢的人却一时看走了神,皆是因为他脑海里划过的一幅画面。 如果没记错,上回在建安城外的路上,下着雨躲进来的那个小丫头,就是她吧 彼时,那小丫头戴着帷帽幕篱,遮得挺严实,声色也比眼下紧张胆小,论形容气质也没如今这般落落大方。不过,拥有两世记忆的他还是很快地联系了起来,他基本断定数月前的车驾中,避难的丫头正是这个宋归晚。 怎么会这么巧合难道是冥冥注定 处月雄见她在那低着头咬着嘴唇,于是寒声问“锦带姑娘,你我可曾见过” 一声锦带姑娘,让归晚愣了会儿神,她蓦地抬起脑袋,意识到这锦带是自己后,又瞪着漆黑黑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前几日二人刚见过面,可不是见过面怎么着但显然,这位李将军并非指的是前几日的相见。 难道那日他肯开口答应帮自己寻亲,是因为先前认识 这么一细瞧他,剑眉削鬓,高鼻深眸,俊颜肤白,官服威严,眼前这负手而立之人,竟有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欲要深想,却什么也记不起来,只觉得脑仁有些疼痛。 自从下山跌了脑子后归晚整个人通透了不少,有些事当断则断,整不明白的事她便就暂且不去想,顺其自然也挺好。 归晚摸了摸脑门,笑着摇了摇头,“不能吧那日我应是与将军第一回见啊。” 小丫头绞尽脑汁一脸迷糊的样子,看上去多清纯可人啊,尤其还笑眯眯的,一脸的人畜无害。 处月雄牙齿暗碾:真是太会装模作样了,难怪连陆询那老狐狸都替她说好话。可惜啊,宋归晚,你遇到的是重活一世的处月雄,不再是那个溺爱她的李承瑾。 那丫头仿佛没瞧见自己对她的厌恶一般,反倒笑着迎了他进来:“将军且坐,喝茶,喝茶。” 处月雄没说话,亦没接她奉上来的茶,自己拿茶壶自斟了一杯。 见人家仍旧是一脸生人勿近的臭脸,她又故作忧伤的样子:“那日将军答应帮锦带寻人,莫非是认错了人,把我看成故、故” 归晚寻思说是故交,又觉得不妥,故人故友都不妥贴,年纪不符还不算,重要的是男女有别,哪有上杆子给自己认这种关系的 于是她脱口而出,“对,故交之女” 因为错认成故交之女才肯答应帮忙,似乎很说得过去。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她的亲爹她自己都没见过。 处月雄起初只是冷着一张脸而已,然而听她说什么故交之女时,脑袋轰然就想起数月前的那一幕 “多谢伯伯。” 数月前这丫头在自己的车里避难,硬给自己戴了个长辈的帽子。若这是别人给自己戴的,譬如喊自己爷爷都无妨,可换了这丫头,就有些让他不舒服。 原因无他,自己确实比他老了很多岁。 上辈子相差八岁,不知为何今世,这丫头整整小了自己十一年。未见她时,他还怀疑是年龄弄错,直到亲眼看见她这矮小的豆芽身材,才无比确定这丫头的年纪只会比十三岁小,绝不可能少算了年岁,简直和童女无异。杨世安送过来一个幼女给他作嫡妻,处月雄觉得这是存心折辱他。 一口热茶差点喷了出来,却好在他处月雄把控能力强,硬硬给咽了下去了。 喉咙被热茶灼了一下。 任谁这闷亏吃得都不舒服。 于此,他清了清嗓子,不无讥讽道“故交之女不过,故交之甥尚算妥帖。” 那丫头眼珠子一瞪,锣鼓圆,吃惊道“您与我舅父相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前世梦境 那丫头眼珠子一瞪,锣鼓圆,吃惊道“您与我舅父相识” 处月雄这才记起这丫头还不知道节度使就是自己,还以为他是什么潞州城的长官首领。不过,说自己是潞州城的首领,也没说错,这潞州是自己是亲自上阵打下来的,兼任区区一个潞州长使不在话下。 处月雄自始至终不认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是欺瞒。 此时见归晚这么一副表情,心里有几分鄙夷,面上却解释道“杨丞相与节度使曾沙场相熟,我见过丞相大人亦不为过。” 归晚默然不说话。李将军早先就说过与节度使相熟,既然处月雄与舅父曾相熟,那人家李将军认识舅父也不足为奇。 只是让她心里不舒服的是,这处月雄与舅父相熟,想来年纪也不小了。朝廷赐婚,哪里有自己置喙的可能,连处月雄的生辰八字她都不曾见过。至于他的年纪她听了好几个说法,说书人说他年纪大概有三十五了,传闻克妻,而祖母安慰自己说他只有二十四岁,私下里听有丫头传言那节度使确实大了自己很多。如今又听说与舅父曾在战场上熟悉,舅父多年不上战场了,如此说来比说书人所言的还老。 归晚脑海里脑补出一个络腮大胡子的黑脸壮胡汉。哪怕自己再不曾对这桩婚约有所期待,她亦是不愿自己日夜相对的是这么个老男人。 此时心里连连叫苦,脸上的表情哪里会好。 处月雄皆看在眼里,眸光里依旧冷漠,只寒声问“郡主让陆大人传我前来,可是想打听你表兄之事” 归晚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除非自己傻了,否则此时绝不会让李将军为她打探三表兄的下落。 于是她笑着道,“那日因身份不便透露,不过是与将军说个玩笑话。劳将军惦念至今。”她顿了顿,又道,“其实今日找将军前来,确实有一事。我的一个侍女在混乱中走丢,至今下落不明。” “不过一个侍女,你吩咐陆大人下去寻便是。”处月雄不咸不淡一句,目光看向她,看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自然是不一样的。那婢女是陪我自小到大的,情比金坚。只让吩咐旁人自是不够的,将军是这潞州城的长官,求谁不如求你了。” 处月雄见那小丫头一脸的期待,好像他们之间很有交情一样。求他处月雄办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寒声道,“我为何要答应你” 归晚微微一愣,是啊,这个问题她貌似没有深想。虽然这个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是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外冷心热之人,这潞州城,自己也没认识多少人,便顺理成章地找他帮忙了。 “本郡主的忙,你也不帮” 她忽然记起了自己的郡主身份,霍地站起身来,连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这郡主的虎皮姑且先拉来一用。 处月雄眉头微拧,他倒是忘记了她这个虚头巴脑的名头了。 他收了收按捺不住的厌恶神色,冷声道“那郡主就静候吧。” 说罢,他起身,步态傲然离去。 徒留懵鹅一般的归晚站在身后,有心阻拦他再问个准话,奈何自己到底是个女眷,总不好追出去。 只心里暗忖他这是答应了 处月雄回去后一直黑着脸,接连陆询冯通等近臣都没得好脸色。王渊之还私下悄然问陆询:“使相怎么回事你惹他不高兴了” 陆询摇首,一面暗示了他一眼,王渊之顿时明白。 主公是因为那成婚之事烦心的吧 眼下,对外宣布是节度使遇刺回潞州城养伤,成婚之事要延后回晋阳府举行。另外眼下,南朝送亲的人也尚在颍水养伤。 王渊之道:“依我看,使相烦心个锤子。甭管那些人使得什么阴谋,该娶郡主就娶郡主,得了美人是锦上添花,总得让他们失了夫人又折兵才行” 于王渊之看来,美人是奇货可居,得了总是赚了。 陆询瞥了他一眼,“你焉知郡主对此事毫不知情” “呵,不是你这几日见过那郡主吗以你的观察看,这郡主知不知情” 陆询沉思了须臾,缓缓摇头,“尚不得知。” 王渊之见陆询都不敢轻易下结论,他也不敢确定了,只是再次为使相担忧起来:主公从此不会对美人起了戒心吧不应当啊 陆询哪里不晓得王渊之的德性,往日俘虏里有美色王渊之常私下留用,使相那里也说过他两回,好在他并没耽误事,使相也未继续追究,私下里王渊之曾与他陆询言:使相这是素久了,忘记了他如狼似虎的本性,要不就是出毛病了咱们为臣子的得为主公切身考虑啊 这王渊之他大约没见到小郡主的模样吧一团孩子气,瘦瘦小小,楚楚可怜,别说使相是不近女色的英雄,就是个正常男人,也对这样的小女孩没什么旖旎想法吧 然而陆询想错了。 当晚,处月雄又做了一个梦境。这次依旧是和他的晚晚情深缠绵。 美人香肩半露,绯面娇羞,他如热血少年,一次又一次的沉沦。他嗅着她的发香,吻着她的发鬓,抱着温香软玉入怀,奈何总觉得抓不着,美人仿佛是水中月,越来越远离。 他大手试图去捞,捞上一双玲珑的双足,如鱼儿翻腾一样不老实,蹬在自己的脸上。 他心喜欢:晚晚又在耍些情趣,却不想帐子外传出一声糯软的童音:“将军该起了。”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哪里听过 他问:谁 那软糯的童音没有丝毫的害怕,反倒提高了声音:“婢子锦带。” 夜风扬起帷幔,影影绰绰处,一单薄身影,分明是那五短身材的豆芽。 豁然,他直觉得天灵盖激灵一下,他身下亦是一哆嗦,一泻千里。这是他第二回溺了。 第二日,王渊之前来时,听使相的近卫统领冯将军说,昨下半夜使相醒来看了半宿的军务,一直到东方泛白。 王渊之心头一跳,莫非主公近日计划有变,想出兵北上按理说,既然郡主安然寻到,使相不日会先回晋阳完婚。 “主公眼下可有进膳” “尚未用过。只是眼下使相不在这儿,去了后院,司空大人不若前去。” 节度使原本住的是西苑,后因为郡主搬入西厢,才又挪进了东苑,眼下使相在这后院,想是晨起习武。先前使相也常于晨起习武时会见他,于此王渊之便也从善如流去了。 尚未到,便听见使相在指挥人砍了那后院的花圃。王渊之纳闷,问侍卫的原因。 “司空大人莫问了,小人不敢多问,只照做便是。” 王渊之点头,也是,不为难人家侍卫,又见那丛花开得十分娇美,便随口一问“这是什么花” “好似叫锦带。” 侍卫随口应了,便自行忙活去了。王渊之随手掐了一朵放鼻尖上嗅了嗅,还别说,真有股淡淡的香气,心里纳闷先前没听说主公有什么花粉过敏,又或者厌恶花香啊 亭台上,处月雄正负手而立,瞧着眼前的侍卫清除花圃,犹如督工。身后一句,“哎呀使相,您在这儿啊。” 处月雄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王渊之这厮。 昨日临黑晚,处月雄思虑再三终究让冯将军通知这王渊之,让他寻找郡主贴身侍婢的下落。却不料昨夜这位司空大人醉酒去了,想是今日听了他的侍从相告,才赶了个大早匆匆前来吧。 “昨日臣下贪杯,误了主公之事,今早特来请罪。” 处月雄本自见他恭恭敬敬,言语顺从,便道“昨晚本就时候不早了,也没什么大事,用不着请罪。” 却抬眼瞧见着王渊之手上捏了一只花朵。这花朵正是那锦带。那厮听见被谅解后,更是一脸笑意,还嗅了嗅那花。 “王司空喜欢这花” 王渊之一顿,忙道,“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锦带这花名意头好。” “哪里意头好” “这锦带,谐音锦袋,锦囊之意,想是有锦囊妙计啊。” 处月雄眉头紧拧,想起昨夜梦境里那丫头于帐外那么一喊,自己当下就溃不成军,此时冷言斥道“牵强附会而已,我看附会成酒囊饭袋也不差毫几” 王渊之跟着一哆嗦,主公这是斥责自己昨夜饮酒吗 想着平日自己宿醉,使相且关心两句,昨夜不过是小酌,缘何就劳使相大动肝火 “臣知错。” “你哪里知错” “臣不该饮酒误事。” “我看你是不知所错。” 王渊之脑门掉汗臣还真是不知所措啊。 正想着哪里触了节度使逆鳞,便听使相斥道,“我且问你,上下如何相称” 王渊之登时明白,主公这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平素也没这么挑他称呼上的错,便赶忙学着陆询道,“下官一时失言,还请使相见谅。” 节度使继续道“司空大人乃河东节度使大将,必须谨言慎行,若你惯言称臣,小人传出去,必然让南梁大做文章。” 于此王渊之又行了军礼,“末将领命,请军候仗责” 这么一番斥责,处月雄终于纾解了心头的不快。再看那花朵已经掉落在地,于此他又道,“勿以事小而轻视,好的细作,最会见微知著。” 三言两句之后才说到寻找郡主侍婢之事。 王渊之说自己会派人仔细寻找,另外还提了一个建议,“可对外张贴告示,重赏寻找,若那奴婢活着,自然听闻郡主在潞州必会前来,若是那婢女落入他人之手,必然也会因为重赏把人送来。” 处月雄眸色冰凉,启唇道“那你觉得多少金为宜。” 王渊之怔了怔,多少金不过是个婢女,他原本打算是二百两银,见主公这般开口,便道“三百两银即可。”三百两市面上能买三个侍婢了。 处月雄略加思索,开口道“寻获者赏金三百。三日内,可寻得到” 王渊之惊讶,“军候放心,三百金,甭管死是活必然寻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意外 归晚在西厢房堪堪等了两日,终于见先前差遣出去的婢女回来。 “郡主,奴婢听到了一个事情,今日东苑那边砍伐出大些的花丛。” 那婢女以前惯在老家做粗活是个直脾气,此时做了个手刀的动作,归晚不由地笑了出来,婢女见她笑了,也跟着开心憨笑。 东苑那边听说是河东节度使的住处,然而归晚从未见过那节度使。按理说这节度使应该过来慰问一下自己这个郡主,尤其这郡主还是他的未婚妻。当然归晚巴不得那节度使不要来,至于她自己更不会主动去东苑。 不去归不去,但是不意味着她不注意东苑的消息。 经过几日观察,归晚发现旁的侍婢都油滑一些,唯有前日得罪李将军的这个婢女实诚些,因主子替她周旋免了罚,这婢女眼下对小郡主既忠心又勤快,于此归晚暗里打发这婢女注意打听点东苑的消息。 此时听闻节度使命人砍花的消息,归晚不由地在心里思忖“莫非他这人对花过敏” 想到自己偶尔会在春日里过敏,故而此时她有此猜测,然而,她很快又否定了。那处月雄是沙场杀伐嗜血之人,岂会是柔弱矫情之人对小小的花粉惧怕 定是这沙陀蛮族人不懂得赏花惜草,大约看着碍眼也未可知。 归晚是江南世家府邸出来的娇小姐,花团锦绣堆里成长的,就是读的诗画也随处可见花鸟虫鱼的雅趣,想到这处月雄是一介蛮莽武夫,归晚吸了吸鼻子,不由地增了鄙夷。 “是些什么花” 她呷了口茶,不假思索地随口一问。 那婢女摇首,又想了想:“郡主,奴婢不认识这花,不过闻起来还有些清香,粉红色的。对了,奴婢带回来一朵。” 归晚徐徐喝着茶,寻思这丫头看着神经大条,却粗中有细,还记得带回来。 待看见那婢女从发鬓上拿下来一朵时,差点被茶水噎住。 “就是这朵,好像有点蔫了。” 归晚将花朵接过来放眼前,瞪大了眼珠,近乎怕认错了,细细打量一番又嗅了嗅。 没错,虽然有点蔫,但是锦带花无疑。 她手里捻着花香,飞思掠过心头。 归晚有不好的预感。 不可能,不可能啊。 锦带不过是自己随口所胡诌的名字,一定是碰巧,对,是那节度使佬儿不喜欢吟风弄月侍弄花草,也顺便铲除了花圃的花而已。 “回头你再去打听一下,看看铲除的花可是只有这一种” 婢女脆生应了,拔腿就要往外走。 归晚忽然心下一动,叫住了她,“对了,昨日你让本郡主为你赐名,今日我恰想到一个名字。不如就叫锦带吧。” 此婢女是处月雄手下的人安排给自己的,不如就给她取名锦带,正可以试探一下自己心中的猜测。 那婢女生得高大壮一些,本就是陆询应急寻得婢女中的一个,是个出身贫苦的庄稼女,勤快有力气,原只叫来做粗活的,是归晚觉得这婢女逗趣才叫了身边侍奉。婢女并不认识什么锦带花,连番得郡主赏识照顾,今儿一听这名字又好,连连道谢,“主儿给奴婢的赐名真真是好听,锦带喜欢” 归晚见她欢喜得模样,竟有些不忍心拿她利用,只道:“你且去吧。” 又过了一日,陆询来见。 归晚人前端好了小郡主的架势,面带微笑,“陆大人,有两日不见了,想是大人甚忙。” “下官确实忙了些,此番来见郡主,是有两个好消息告诉郡主。” 归晚面上并没多少喜色,对她来说,能有什么喜事,只要没有惊吓便好。 “大人且讲。”她语气惯常的柔。 陆询脸上带着笑意,“回郡主,先前您让寻找的贴身侍婢,已经有了下落。” 归晚面上惊喜,“她在哪” 她压根没想到鸣翠这么快有消息了,因她当日看那李将军的口气,实在琢磨不透他到底答应与否,再者,就算是答应了去寻找,她亦没抱很大希望。 “郡主莫急,人是找到了,不过眼下她不在潞州城。” “鸣翠在哪里快带本郡主去见她” 一直以来在陆询的眼里,小郡主都表现得不骄不躁,温婉和顺,像此时这般着急激动的情形实在少见,陆询心里已经有了数。 看来,这个叫鸣翠的婢女,在宁安郡主心里有些份量,也难怪使相会用重金寻人。 “郡主莫要着急。鸣翠姑娘她受了伤,眼下正在养伤不便立时赶来,不过想来不几日也能到达潞州。另外还有一喜,便是朝廷的送亲队伍已经到了潞州城。” 归晚才意识到这么些日子,自己压根就没打听过陈有为他们的下落。 潜意识里她巴不得不要再见到他们,如今他们来了潞州一切照旧,想到经过如此变故,自己还是要回到既定安排好的人生中,她这心情顿时低落起来。 陆询看在眼里,只当她是惦念自己的贴婢,“虽然鸣翠姑娘眼下不能相伴郡主,然能由相府的亲人相伴,郡主也能解下些孤独之情。” 归晚微笑颔首,“多谢陆大人安排,归晚感激不尽。” “是陆某分内之事,郡主勿要挂在心上。” 之后陆询起身告辞。 “大人”归晚再次叫住了他。 陆询好似就等她这句一般,立时回身拱手:“郡主,请吩咐。” 归晚踌躇一下,“并无什么大事。劳烦陆大人若是见到李将军,方便时还请替我带一句感谢。” 陆询微蹙,意识到郡主要谢的是使相,随即笑道,“下官一定会如实转达。” “老天保佑,老奴终于见到郡主了” 乔嬷嬷见到归晚时颇为激动,眼眸似是红了,隐隐有泪花闪现,“郡主您受苦了看这脸儿都瘦了。” 那一副老泪连连的模样,看得归晚有些不落忍。 她还是第一回看到乔嬷嬷落泪,心里头有些感慨,若非不知道乔嬷嬷以前对自己的苛责无情,估计她这会儿也对这“患难之情”信以为真了。 “老奴日夜睡不安宁,想着自己辜负了老夫人和相府的嘱托,只恨不得”乔嬷嬷哽咽住,再次察看了郡主一番,见她衣饰华丽无一不妥,方才道,“郡主安然无事,老奴这心里就安稳了。不然老奴真对不起”说着又哽咽了一下。 噢,原来是担心差事办砸了,连累她自己。于此归晚刚涌上心头的那一丝感动也没了。 “世事无常,嬷嬷勿要自责,好在我尚且全须全尾,相府的差事一切照旧,嬷嬷可不必担心了。” 她端得柔声细语,却透着疏离。 乔嬷嬷神色微微一怔,想起素日二人的疏离,此刻也点了点头,松开了握着郡主衣袖的手,“是老奴失了体统,还望郡主勿怪。” “嬷嬷说哪里话,您是相府的老人,归晚怎敢怪责。”一面吩咐道,“锦带,嬷嬷一路风尘仆仆,快些奉茶。” 连向来脑子慢半拍的锦带都看出了端倪,小郡主好像与这嬷嬷并没有久别重逢的热情,只将一杯热茶递给了她。 乔嬷嬷确实一路赶来,正渴着着,却不料这茶忒热,差点烫了嘴。 归晚心里怪责这锦带多事,但见乔嬷嬷面上没说什么,只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 良久,还是乔嬷嬷问道:“不知郡主这些日子可还好遇到了什么难处” 归晚压根没打算向她说明当日情形,此时只柔声道,“让嬷嬷惦记了。好在逢凶化吉,嬷嬷当日没走” 乔嬷嬷道,“是老奴行动缓慢,没跟上郡主。后来,来了援军,那些歹人被拿下,损伤了些人。当时听说郡主找不见了,老奴万分后悔,万不该当初只顾着那嫁衣”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归晚拦下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嬷嬷不必自责,再说也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千刀万剐的歹人。节度使已经着人督办此案了。” 最后这句话,归晚是猜测的。想老如此大案,事关自己,处月雄自然会严查督办。 乔嬷嬷默然,心里暗暗觉得表姑娘变化了不少。这变化好似早就开始了,只上回出事才有些察觉,表面柔柔懦懦的郡主,实则内心有她的坚韧劲。 乔嬷嬷舒了一口气,开始打量这屋里摆设,虽没相府雅致,倒也周全舒适,只是见眼前这个婢女,五大三粗,瞧着连相府的粗实丫头都不如,怎么能上前伺候自小体弱的表姑娘。 她想问姑娘还吃药否,住的惯么,但守着潞州府的婢子,她问不出,便对那丫头道,“你且下去吧,我有话与郡主说。” 乔嬷嬷这口气还是和相府时一样,说话时总有那么几分颐指气使,素来她身边丫头譬如鸣翠都怕这乔嬷嬷。 那锦带却不知道这乔嬷嬷的威风,此时眨了眨眼:“你是问我” 乔嬷嬷恢复往日的管事婆的严肃,微微抬了抬下巴,寒声“就是你。” “奴婢只听郡主的吩咐。” 乔嬷嬷心里暗道:这沙陀人的粗婢果然是没有规矩。但是她作为相府的人,眼下确实使不动节度使的婢女。 归晚并不想现在就下了乔嬷嬷的威风,于此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乔嬷嬷见人都走了,这才问出口,“那节度使待郡主如何” 归晚心里道:连他面都没见到能如何面上却含笑道,“嬷嬷放心,一切合乎礼度,并无不妥。”。 乔嬷嬷有心打听,“老奴听闻节度使受了伤,严重吗” “这个嬷嬷该去问节度使身边的人,我并不清楚。” 乔嬷嬷顿了顿,道,“郡主,您该主动去关心一下节度使的身体。毕竟您是他未过门的夫人。” 归晚微微一愣,她倒是没有想过这一茬,不过,这乔嬷嬷好像在怂恿自己打听处月雄的情形,莫非是舅父对乔嬷嬷也有吩咐 于此她小脸一沉“陈将军也受了伤,嬷嬷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人吧。” 宋嬷嬷默然了一会儿,开口哽咽了一下,“将军他,他伤重故去了。” “哐啷”一声,归晚拿在手上装样的茶盏跌落在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她惯常耍心机 “哐啷”一声,归晚拿在手上装样的茶盏跌落在地。 她隐约听到过陈有为受伤的事,但她不上心,也不想打听这里头的腌臜阴谋。 却不想陈有为居然死了。 她虽不喜陈有为,却也是自小认识的,跟着两位表姐唤过表兄,此时心里多少是有触动的。 “几时的事”她哀伤的问。 “三天前。姑娘节哀,身子要紧。”乔嬷嬷担忧地看向归晚,这也是她为何不提的缘故。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的人,最不想听见人死了的事。 情切之下,乔嬷嬷称呼她姑娘。 “姑娘别担心,三公子不日会赶来潞州,送您去晋阳城完婚。” “三表哥” 归晚近乎是惊呼,事情转折出乎意料。 杨文晟代替陈有为继续护送表妹出嫁。无论事情出了什么意外,这桩婚看来是必须进行下去的。 后来归晚才知道,去信让杨文晟前来送表妹成婚,则是处月雄的好意。说是郡主长途跋涉远嫁,经此变故,思念家人。 归晚很想再见表哥一面,心想这节度使也不是全无人情味。几日下来,归晚并没见到表哥其人,想到他是一个外男,一时并不方便相见,再一日,喜从天降,鸣翠回来了。 归晚打量着鸣翠,发现她居然脸丰腴了些,若非她露出袖笼里打着绷带的胳膊,她还以为鸣翠这些日子过得不错。二人互诉衷肠,谈起了当日的情形。 原来鸣翠那日跳下去后,因树木缓冲活了下来,她的手臂骨折,幸得一猎户人家救回来,鸣翠在此养了半个月伤后,一日鸣翠发现猎人从镇上拿回来一张黄纸,却避着她暗地藏了起来,鸣翠曾托他去镇上打听情况,因惦记着郡主便起了怀疑,偷偷将那纸张拿了出来,竟发觉这是一张重金寻人告示,所寻之人正是自己。 能舍得三百金寻自己的,定是自家姑娘,鸣翠欣喜不已,她找到猎人大哥,告诉他告示所寻之人就是自己,让他带自己前去领取那三百金,也算报答他这些日子的相救之恩。 “那人得了三百金” 归晚讶然,这三百金可是一笔巨富,处月雄怎会舍得花三百金就为了替她寻找一个侍婢 她觉得不大可能,又想起当日那位李将军,莫非是他好言相劝了节度使又想是人家处月雄惯常得挥金如土,也未可知。 鸣翠见姑娘瞪大了眼睛,以为她是舍不得这三百金,“奴婢也知道三百金确实太贵重,可谁让当初您定了这个数。总之是奴婢欠了您这个人情,不,奴婢这条命都是姑娘您的。” 归晚道,“鸣翠,我并非这个意思。再也不要说命是谁的话了,命是你自己的,可别再像上回傻傻的为了别人跳崖了。虽然庆幸捡回来条命,可这胳膊” 她目光看去,又担心地问,“现在还疼么” 鸣翠笑着摇了摇头,“姑娘可不是别人。再说奴婢这不也好好的吗那猎人大哥接骨的手艺很好,他说不出一个月,我就可以活动了,现下非但不疼了,还应该多锻炼些。” “猎人大哥”归晚蹙眉,“他现下在哪里,我好当面感谢一下人家。” “郡主您不用麻烦了,那三百金足足可以还他的恩情了。他一个打猎的,得了这金,想来一辈子都不用打猎了。” 归晚知道这三百金在普通人家几乎是一辈子的花销,只是在心里她有些不是滋味,这三百金是人家处月雄所出,她作为鸣翠的主子,理所应当要当面致谢一番,就是鸣翠也不该自认有人替自己重金酬谢了人家,便可理所应当一般。 但看鸣翠因重逢开心的样子,归晚始终没说出多余的话。 离开潞州的前两日傍晚,归晚见到了多日不见的“李将军”。 下人通报之后,归晚抬首见那日头即将西下,想不明白这个时候李将军为何要来。 但又想到鸣翠的归来,少不了人家的助力,莫不是此时来认领情分的边想着,边碎步迎了出来。 庭院中,李将军素衣白袍,只手负后,闲闲而立。他没穿军服,看样子是下了衙门新换的。 她款款而来,“巧了,若是将军不来,我只怕要托人登门辞谢了。” 处月雄顿了顿脚步,视线略低,只冷淡瞟了她一眼,惯常的高冷,后又不请自入地步入内,看得归晚目瞪口呆。 尽管她并不意外李将军的冷脸,但这人真有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着实让人不舒服。罢了,人在他屋檐下,且看在他为自己寻找了鸣翠的面上,姑且认为他就是这么个面冷心热的人吧。 进了屋后,见他连问都不问,归晚又主动道“想来将军也听说了,节度使不日北去。归晚这里先与将军辞别了,多谢将军这些时日的照顾。” 照顾 处月雄眉心微蹙,差点就以为这不怕是在反讽自己吧 忽见她躬身行了礼,处月雄下意识地想往前捞她起身,伸出一只手,却顿在了半空。 于礼,郡主是上,自是没有他免人家礼的道理,但若让他给她惺惺作态地回礼,他也觉得实在做不到。更兼男女有别,彼此并不相熟。 处月雄的手将将顿在那里,有一会儿功夫,才收了回来,有些尴尬。 归晚本想虚虚客套一下,却见这人还理所当然地受之无愧,丝毫不觉得自己脸大,察觉到了这样的尴尬,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轻巧地退了一步,亭亭玉立于旁。 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看出端倪来,实在是没有面子。处月雄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公事公办地道,“郡主多礼了。后日启程,本将军过来瞧瞧,郡主这边准备可是妥了若有不便,可与我言。” 归晚抿嘴笑了,摇首,“不劳将军,大都妥当了。本郡主在潞州叨扰这些日子,多亏汝等照拂,今番北上,想是将军要驻守在此,再见不知何时。” 话中似有一丝遗憾。 处月雄本是心里生出些暖意,但忽然记起宋归晚压根不晓得自己是处月雄。此时她是在与一个不是自己未婚夫的将军吐露真情,亦或虚情假意也罢。这小丫头也太没脑子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她宋归晚不是没脑子,她惯常耍心机。 他不信她身为待嫁的郡主,会不明白该与年轻的将军保持点距离。这小丫头心知肚明,却还故意这么做,无非就为了拉拢人心。 故技重施,和上一辈子没有两样。 倒有几分意思。处月雄目光矮下,对上她盈盈的眼眸若有深意,“郡主,不舍得我” 他目光难见得柔和,声音也出奇的朗润。他在探这丫头的虚实。 归晚并不上钩,只柔声感慨:“我非草木。归晚年幼,来这人生地不熟的潞州,是将军免我四下流离,又帮我寻找到了丫头,我怎能不感动呢勿要说将军,就是陆大人连日来的照拂,我亦是铭感五内。” 句句都是感恩,扯出孩子都生了一堆的陆大人无非是想将男女私情撇得干干净净。他似乎找不出一点把柄来。 但在心里却越发不爽。 这丫头嘴上说着感激自己免她四下流离,心里大约早恨他多管闲事,若不然她大约不用北嫁了吧 正这时候,只听她道“鸣翠,出来谢过李将军。” 一个婢女缓缓走出来,向他行礼,“奴婢听郡主言,是将军大人帮忙,才使得奴婢与郡主团聚,请将军受鸣翠一拜” 说着就跪下拜谢。 处月雄目光微狭,打量跪地的婢子,心里道:原来这就是那个寻回来的丫头,鸣翠。 看上去比宋归晚大上个三两岁,模样清秀些,他想不出这丫头有什么让上辈子的宋归晚挂怀的。 然而上辈子,宋归晚因为她的婢女鸣翠惨死于河东军的长矛下,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他充满敌意,前世的他费尽了各种心思,只为了换她一丝笑。如果可以,当初兵临城下时,他愿意为她赦免整个皇室内眷。 是的,前世的自己对她情痴至此,如同受蛊惑之人。如今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可回到今生,当宋归晚让他这个李将军帮她寻回婢女时,他脑海里还是浮现出上辈子她伤怀的模样,鬼使神差地,他竟答应了。当王渊之提出张贴寻人时,他竟不惜重金为她寻找一个小丫头。 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为了今生两不相欠,又或许是不想上辈子重演,免得自己对她愧疚怜惜,反而让自己受其蛊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请郡主自重! “退下。” 他冷淡一句,眼里满是厌恶感,“本将军跟前,不必来这一套。要谢,谢节度使吧。” 他的脸色始终难看至极。这丫头感谢来感谢去,却唯独不提他这个未婚夫婿,这让他越发觉得她在耍小聪明。 “多谢李将军提醒。只是将军又怎知本郡主没有致谢节度使更何况,以我与使君的关系,自是不用这般客气。唯有将军,无亲无故,萍水相逢,却还肯助我,实是让人感动。” 节度使听了这番是真是假的恭维,觉得浑身不舒服了。 他没有助人为乐的习惯,更别提当初他压根没打断帮助宋归晚,更可气这小丫头还故作一副羞涩模样,口中称他使君,仿佛真与他这个未婚夫婿到了不分彼此的程度。 他岂能让这丫头继续装模作样跟前演戏 于此他冷哼一声,寒声道:“郡主小小年纪,如此苦心逢迎,何必呢你想要什么,直截了当一点。” 归晚登时一怔,面色灰白,听他的口气,他是认定自己虚情假意,有求于他 呵呵,这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本郡主虽是寄人篱下,在别人的屋檐下,但好歹我还是个郡主。 “李将军这话,可不讨人喜欢了。想是将军素来脑子轴惯了,你周围之人也没提醒过你吧” 她讽刺的话也说得慢条斯理,柔声细气,仿佛是和你话家常,若不是她有一副孩子气的脸,绝对以为这是个妇人所言,搞不好还以为这女子是东瀛国的侏儒呢。 东瀛国来使,男女老少皆是矮子,有些矮子中的矮子,在中原被称为侏儒。这丫头年纪十三了,却还是这么一副十岁孩童的模样,让他怀疑她是喝了东瀛方士的药水。 只听得这丫头清了清喉咙,“看在将军帮过我的份上,本郡主就好心提醒一回,将军说话前要过过脑子,且不可得罪了人,这叫谨言慎行。” 啧,她这是在骂自己没脑子 在处月雄目瞪口呆中,归晚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免得让人怀疑将军当初怎么当上这个潞州长使的” 处月雄的一双寒眸隐隐有冰面炸裂,归晚心里暗爽,这就炸了不过几句软话你就受不了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让你尝一尝也算是助人行善。 你再炸也白搭,我是郡主,你能奈何 就让这家伙明白,老虎看着好脾气,但别拿我当病猫 本郡主可不好得罪 她嘻嘻一笑,眉眼弯弯,“李将军这祖荫袭得好啊,可惜啊,别到时候被撸了官,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岂不着恼” 处月雄简直恨得牙根痒痒,这丫头居然得寸进尺,又在讽刺自己是凭了祖荫袭得职位,这话倒也不错,他本是晋王府世子,父王去后却也只袭了节度使一职,但是这小丫头居然敢怀疑他的真实本领,莫非她以为他这节度使是凭空来的 小丫头懂什么,一通碎嘴看似有点道理,实则狗屁不通。战场胜负可不是凭将领的一张嘴。 这丫头大约没弄明白一件事:只有弱者才寄希望有一张灵巧的嘴,巧舌如簧,真正的强者不需要在意这些,他只需要睥睨匍匐在他脚下的一切。 他本自想为自己辩上一辩,却忽然兴趣缺缺,何必呢,一个自以为是巧舌如簧的小妇人,且让她嘚瑟,总有一日她会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面上几不可见一丝“神之蔑视”,却很快恢复如初,一张冷脸拉得老长,铁打一般的冷漠傲娇。 “郡主所言极是一派胡言。” 他犹豫了下,终于违心说出那四个字。 归晚嗤地一声笑了,这人终于也有低头的时候了。 或许这人还有救,她得拉他一把,“将军自来就这么凶巴巴的脸么” 她笑得眉眼弯弯,笑容浮上双靥,灵动中透着小女孩的俏皮可爱,“你是不是不常照镜子” “将军还是要多照一照的好。锦带,去把我的铜镜拿来” 她稚嫩的声音酥酥甜甜,却说了一句又一句让他目瞪口呆的话,不可谓不惊世骇俗。他实在难以将眼前的她同上辈子的温柔贤淑结合在一起。 不,上辈子也不温柔贤淑,只能说是掩藏得好。这女子只要不是本性纯良,就应该归到蛇蝎妇人之流。 婢女锦带拿来镜子,放在处月雄跟前。 “将军,您请看。” 处月雄自然不会被她引导,只是等等,什么时候蹦出来一个叫锦带的婢子 他唇角轻掀,“锦带” 锦带开心啊,这名字居然能让眼前这位将军注意到,“婢子也觉得这名字好听,是郡主给奴婢赐的名,奴婢真真是感激主子。” 处月雄一瞬间,各种颜色心头过。 这宋归晚从没句实话,又奸又诈,先是谎称自己叫锦带,这名字还真真有毒,先前窗前的锦带花戳在眼里,他命人铲掉,居然又出来了 回想起“锦带”二字还在自己的春梦中“立了大功”,这回换了这个又高又壮的婢子,处月雄觉得自己再也不敢随便做梦了。 归晚见处月雄镜子前发呆,知他在纳闷锦带之名,便笑盈盈过来,亲手从锦带手里接过镜子,并嘱咐她们退下,“将军可是瞧见了镜子里的脸是不是有点难看” 一时他竟然怔住了。 前世的晚晚常在镜前梳妆,而自己会从她身后揽过来,望着镜子里二人,她总会娇娇笑着:“王爷瞧瞧,是不是有点难看” 他的眸色渐渐浮起寒意。 归晚只当他在认真听,于此她很是热心,一面回头将镜子里的人脸,来回与镜子外的处月雄做对比,然后又看向处月雄,近乎是鼓励的语气,循循善诱。 “瞧,嘴角翘起来,朝这镜子笑一下。” 处月雄微微抬了眼皮,见镜子里的小丫头正笑眯眯的,一如前世的情形,登时他天灵盖激灵了一下,醍醐灌顶一般恢复过来。 自己这是在作甚 他脸色一黑,沉声道“请郡主自重” 处月雄冷冽一句,遂豁然起身,袖笼拂开了她面前的镜子。 铜镜砰地一声,滚落于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金属音,归晚自己也险些一个趔趄。 他近乎是拂袖而走。 归晚看着他生气离去的背影,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人真是有病。 若非自己嬉笑着将就过去,适才他凝望自己的眼神简直冷得可怕。 想到他最后拂袖而去的举动,归晚对这位特别的李将军最后的好感也消失了。 唉,她心里终究是失望的。对他,也是对自己。 在屏风后的鸣翠这时跑了出来,扶了郡主起来,又担忧道:“郡主没事吧” 归晚摇了摇头,不语。 “这人脾气又臭又硬,太气人了。适才奴婢就应该追出去拦下他,让他向郡主致歉。可是奴婢没用没保护好郡主。” 鸣翠后悔自己没追出去,可追上去又能怎样,手臂骨折还伤着。 归晚心里也在后悔,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冒进,明明厌恶这样冷傲的人,却还凑上前找呲哒。此时只道,“不怪你,是我考虑不周。” 鸣翠心疼郡主受委屈,回头看见那杵在后面的锦带,心里又来了气,“郡主好性子,你这么大个子却怎的是个面团人家不过提了句锦带,你就不知自己姓什么了吧” 高而壮的锦带咬了咬嘴唇,既委屈又愧疚地站在那儿。小郡主是个面善的主子,可郡主身边的人,个个厉害得很。一个乔嬷嬷颐指气使,这个新来婢女也是不好惹。 终于,锦带低着头走过来,嗫嚅道,“奴婢适才想出去来着,可又怕给郡主添上麻烦” 上回这位将军来,她对人家将军一番语出惊人的恫吓,反倒给郡主引来了麻烦,故而这回她一时犹豫了,又兼那将军速度太快,扬长而去。 归晚道“都无须自责了。这天下之人什么怪脾气臭脾气没有,头一回让咱们给遇见了,就当是长了个见识。” 其实几番接触下来,也不算白费心机。总算了解这李将军不是轻易被“马屁”套头的,你越是纡尊降贵热脸贴冷屁股,越是捂不熟他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郡主说的是,这人就是个怪胎怪脾气上回这将军来,奴婢瞧着他就瘆人,一直盯着郡主您瞧,莫不是能瞧出银子来就是瞧出银子来,也与他一个将军有何干要奴婢说,咱得和节度使大人告他的状”锦带滔滔不绝。 鸣翠闻听锦带提起先前的事情,此时才晓得郡主原来与此人还有这么一段相识,至于今日之事,打破了鸣翠的认知。向来行事谨慎的表姑娘,居然会同这样的一位将军照镜子说玩话 此时她心里越发担心,便出言道“奴婢觉得此人阴险多变,毫无礼貌,郡主以后还是不要跟他见面,若见了,也别给他好脸便是。” 归晚点了点头,叹息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在是我们在这屋檐下最后的几晚,再恶劣的脸,以后也不用见了。” 自始至终,归晚都以为这李将军只是潞州城的长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死鸭子嘴硬 处月雄走出来时,夕阳西下,天已经傍黑了。此时他心头还余有火辣辣的闷气,颇有些后悔来见她。 他没想到少时的宋归晚和前世的她这般不同,别说郡主身份的体面,就是世家千金的品格,她一样都不沾,简直就是个熊孩子没脸没皮,自己还差点着了道。 办完军务后,忽然不知怎么地,他就想看看那小丫头得知杨文晟会来送亲后,会是个什么态度。然而这丫头见面丝毫没提杨文晟的事情,想当初若非是她想见表兄,他也不会大费周章让杨文晟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前来。 想起这丫头借“照镜子”来挤兑自己,处月雄就心塞得很,此时他沿着廊子阔步前往东苑返回。 暮色朦胧,院子静悄悄,除了近侍,无人知晓他此次的行踪。 年轻的小侍从卫阿福,正候在东苑入口的长廊上瞻望,因节度使不让跟随,故而只能等在这儿。 “卫侍卫,不知节度使可在房里” 阿福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陆询陆大人,正在暮色里慈眉善目着看向自己。 “陆大人,节度使他眼下不在东苑。” 陆询蹙眉,“使相压根没回来,还是回来离开了” 阿福笑道,“什么都瞒不住陆大人,节度使回来后又离开了。” 陆询纳罕这两日就要动身出发,这个时候了,使相会去哪里他有心再问,但想到卫福也不会说,便就此告别。 陆询出了东苑门廊,将将就瞧见了暮色中的年轻主公,今日居然换下了一身月白汉袍,暮色中难见的几许闲适气质。 陆询心中一喜,迎上去。 “使相,您这是从西苑来” 他试探着打听,处月雄面色微沉,语气更淡,“并未。散步而已。” 散步 陆询蹙眉,使相什么时候添了这么闲的习惯。 他自然不追问,只含笑道“俗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使相好习惯啊。”陆询和颜悦色拍着马屁,但貌似拍得使相并不舒服。 处月雄哪里能舒服,自己随口扯了一个谎,换来一个马屁。于此他冷脸道“陆大人何事” 陆询知道,使相心情平和时会唤自己茂之,不开心时就会唤他陆询、甚至陆大人。他拿捏不住使相这情绪反复是哪般,莫非真去西厢与郡主见面了 在他心里,是希望使相早日与郡主相认,这样隐瞒下去总归不是个事。 “陆询。” 见陆询在走神发呆,处月雄又唤了一句。陆询登时清醒了,拱手笑颜道,“下官失礼了。”顿了一下才开始正题,“使相,这陈有为的灵柩是否要南下” 处月雄并未驻足,只边走边寡淡道“这点小事不须问我,你看着办。” “下官这么以为的,主公您即将北上完婚,这灵柩即便南下也要等上等。”这样安排,不至于冲撞了,图个吉利。 见使相的大长腿撇下了自己,陆询又赶紧跟上了两步,“新近来了消息,传南梁要派人前来调查此事,只怕到时很可能开棺。” 闻言,处月雄放慢了步履,侧首看了一眼陆询,“你什么想法” “所谓入土为安,下官以为不开棺的好。”陆询如是说,“南梁人不急着调查送亲遇险之事,却把精力放在故去的棺木上,是居心叵测。显然他们是对使相您的不信任。下官以为,此事不必依着他们。” 好一个居心叵测。 处月雄嘴角勾了抹冷意,他自然是心知肚明,陈有为在当日劫难中重伤并不至死,至于他最后因“重伤不治”而亡,则是出自他的授意。 他南梁使阴招图谋他的性命,他处月雄也不是狗熊草包,自然得撕咬下一块肉还给他们。 此事处置得近乎天衣无缝,但未必就是万无一失。这也正是陆询担忧的。若是南梁从建安调度过来仵作法医,开棺验尸,说不定会让对方抓到什么把柄。于此他叹了口气道,“只是冒然拒绝他们,少不得又得一番周旋。就由我去安排吧,使相安心北上便是。” “不,你随我北上。传令下去,天气愈发暖和,棺木不能久放,早日入土为安”处月雄顿了顿话头,举目看了眼西天的晚霞,又语气加重一番,“盖棺定论。” 陆询登时领悟,“使相所言极是。下官回头就办。” 使相的意思明显,早日盖棺定论,不生是非。如此一来,陈有为的灵柩是不必回南了。 话说卫阿福在门前左顾右盼,终于看见使相大步走来。 他喜上眉梢,“使相,您终于回来了可是见到郡主了” 他自然知道主子是去了西苑,这几日关于南梁小郡主的传言颇多,他也迫不及待地希望主子与郡主能玉成好事。 话音刚落,便瞧见了被节度使丢在后面的陆大人,登时住了嘴。 节度使去探望郡主一事,是让瞒着任何人的,自己还是因为机灵劲儿才看出来的。 身后的陆大人有些猝不及防,果然那会儿使相确实去了西苑探望了郡主,可使相偏偏要死鸭子嘴硬。他只后悔自己腿脚怎么跟得这么快,窥听到了小秘密,虽然尴尬的是主公,倒霉的只怕是自己啊。 再看向节度使,只见他面色暗得要下雨,那眼神看向卫阿福凛冽得很。 阿福立时被主子那一副眼神吓懵,好在他在节度使跟前当差也不是一日两日,深知主子脾气的阴晴不定,连忙嘻嘻道:“主子和陆大人聊,小人去烧水冲茶,呵呵,冲茶去” 说罢行了个礼,兔子一样跑了,徒留陆询站在那儿脸上尴尬,再看节度使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仿佛没有适才的一幕。 陆询自己心里哎呦一声,自己尴尬作甚,被打脸的是使相啊。但不得不承认主公的脸皮功夫深厚。 这时只听使相开口了,“你还有何事” 使相正觑着眼神,盯着他,仿佛在责怪他跟来作甚 陆询赶忙拱手道“不瞒使相,下官心中还有些担忧。使相北上完婚,南梁人此时若来颖水执意开棺,当如何阻拦毕竟人家是拿着旨意。” 处月雄似是早揣摩出陆询的心理,此时收回目光冷哼一声,“南梁离此地最近的军队,尚且孤悬于中原,正腹背受敌,若潞州不开城相迎,则早晚败于刘毅和曹禹的夹击之下。南线如今战火已起,从建安调仵作北上,想是那等纸上谈兵的文臣主张,这远水救不了近火,且不说这一路之上,变数甚多。” 处月雄幽深的目光缓缓转过来,看向陆询。 陆询已经领会,大喜道“主公所言甚合吾意” 变数甚多,可下手的机会就多。 老练如陆询,自然早就想到这种可能,此番他本就是来与主公商议,是否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除掉这些南梁派来的仵作。未料到使相主动暗示了,他又怎会不喜 “臣这就告辞,即可着手去办。” 陆询刚要转身走,又记起来什么,“还有一事,那杨小将军两日后方才能赶来,可是要等上一等。” 使相归期甚紧,杨文晟前来潞州亦是路途不近,且眼下正值战乱,本不该请他前来。但想是节度使考虑了郡主的感受,还是去信让杨世安三子前来为郡主表妹送嫁,也全了郡主的体面。 处月雄眉头微蹙,想起那小丫头的作妖,遂道:“按时出发,能跟上就跟。” 陆询愣了下,使相怎么说改主意就改了 不日后,大军浩浩荡荡开拔,离开潞州城。 宁安郡主所乘坐的车驾很大,华丽而奢华,锦带和鸣翠都陪在归晚的身边,乔嬷嬷则因为受了冷漠,离得郡主稍稍远些。车下是一众护送的士兵列队。 紧跟其后的马车也是不小,但是显然远逊色于郡主的车驾。其上皆是南梁陪嫁给节度使的侍妾,剩下的便是相府的侍婢,是前几日刚从颖水接来的,此时坐在马车里各怀心思。 出发这日,归晚迟迟没见到处月雄,也没见到表兄杨文晟。 是护送队伍太多,她才看不见吗 归晚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就算是自己看不见三表哥,表哥却能一眼看出郡主的车驾啊,以她与表哥自小的感情,他一定会主动露面关心自己的。 车轮滚滚,缓缓驶离人群。 耳边一片喧嚣,夹道两边皆是欢呼看热闹的人群,有说南朝对河东节度使真是器重啊,既尚了郡主,还御赐了美貌姬妾,大家议论纷纷,若非持兵器的士兵两边拦截,这会儿都涌上街心。 归晚掩盖了车帘,刻意闭目养神,不去听那些街头议论。 车上的锦带却是个热心肠,从出发前就在观察着郡主,她以为郡主大约是想打听节度使的行踪,此时朝外左顾右盼地寻找着。 这个河东节度使也真是失礼,连郡主出发北上,他都不来送郡主上车,别说相送了,一直以来连露面都没露面。 “郡主,您说节度使不会也乘坐车马吧” 锦带一面猜度着,一面撩开帘子四下张望,希望能看见另一辆华丽的车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不近女色 坐得离得远的乔嬷嬷这时忽然道“把帘子放下这会儿出城时候,人多眼杂,你既是郡主身边的婢女,不能失了郡主的体面。” 在相府时乔嬷嬷惯常对婢女发号施令。 锦带被这一斥登时愣了下,素来在郡主跟前宽惯了的,虽收回了手,嘴上却不服软,嘀咕道郡主都没说什么,你倒管东管西,当自己是谁 乔嬷嬷的脸色一暗,如今一个粗使婢女居然也敢不满自己了。她心里愤懑,然到底今个是大日子,她不能随意发泄,目光看向小郡主,期待郡主能管束一下新收的这个婢女。 归晚仿若没听见二人的拌嘴,此时安安静静,端坐如常。 郡主的默认代表了纵容,乔嬷嬷知道郡主对自己不满,有意打压自己的权威,此时心里别提不是滋味。 她想起自己抱过襁褓中的表姑娘,因为是早产,又瘦又小,还动不动生病发烧,常常让初为人母的二小姐落泪,而她作为二小姐的贴婢也急得束手无策。她并不恼恨表姑娘如今对自己的态度,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切都是老奴罪有应得,只愿苦命的小主子以后能万事顺遂。 可她也明白,表姑娘嫁给河东节度使,本就不是一桩好婚姻。处月雄那样名声的人,年长郡主那么多岁,里头又掺杂着相府的算计,未来郡主夹在其中何谈顺遂 她不敢再细想下去,只默默在心里无力地为未来祈祷。 外面忽然乱哄哄起来。 乔嬷嬷心下一惊,未及多想就撩开帘子察看。原来是后面的马车,里面载着陪嫁姬妾和侍婢,此时她们撩开了帘子往外看去,引起了围观的群众一阵喧哗,大家争相要看这群妙龄少女。 那些护送的军人想是没见过这么多涂脂抹粉的女子,也皆纷纷侧目过来。 乔嬷嬷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收回帘子,目光寻去,果然对上了那锦带的目光。 锦带嘴角一撇,分明是对乔嬷嬷的讥诮:打脸疼不 她瞪了乔嬷嬷一眼,似是故意为了对着干,也探了帘子去瞻望。 少顷,只听得那锦带嚷着“郡主快看好像是节度使出现了难怪那些人在咋呼,原来是她们见到了节度使。” 归晚循着锦带的指点,她也看到那人。 隔得不远,那人一身威风凛凛的银盔银甲,立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但只能看到一个笔直的背影。 这个方向瞧去,那背影如挺拔的剑身,并非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好像和上回遇袭时见到的他有些不同,看上去更有精气神,身姿也更魁梧。 再仔细瞧着,又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归晚摸了摸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自从这后脑勺跌了,归晚觉得自己脑子不如以前好了。 那背影始终没有回身,而是策马前行。 鸣翠戳了戳自家姑娘,纳闷道“郡主,他好像还和上回一样戴着面具啊。莫非他” 鸣翠没有把话说出来,归晚却心知肚明,别说鸣翠怀疑,就是自己也怀疑,这个处月雄或许是容貌奇丑,要么就是容貌有损。 又想到他是征战沙场的蛮族武将出身,战场上刀枪无眼,毁了面相也实属正常。好在她心里早对这个“既定夫婿”没什么期待,对他容貌丑俊并不太在意。不过看样子,这处月雄自己多少是在意的,否则也不会找面具罩脸了吧 如此这么一想,归晚倒是产生了些许好奇。得破相成什么样,才会让一个男人连脸都不敢露呢 话说此时的处月雄,自是听见四周一片的欢呼声。 他重生归来后,听力和嗅觉尤为灵敏,尤其他骑马经过那女眷车时,先是各种女眷的惊叹声糊了一耳朵,然后是铺面而来的脂粉香,隔着面具他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惹来了更多的回应。他听见女眷群里的笑声,“节度使大人,连打个喷嚏都好威武啊”“是啊,节度使的腰好直,好修长啊” 这些议论本是女儿家私下里的玩笑话,奈何他耳力好,偏是能听见。 行军打仗时,他能根据箭矢穿空的响声,准确判断它的方向,还能扑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敌军马蹄声,更是因为嗅觉灵敏,能在狩猎时通过嗅到某种气味,判断是何猎物。当然也因为灵敏有个坏处,譬如,对女人的脂粉香过敏。 这个毛病,在上一世就有,但那时未免被敌人发现自己这一弱点,前世的他特意亲近女色。既然要亲近女色,自然每回都让人挑选美人,且让她们洗干净了不留一丝脂粉香,再送到自己榻上。他待她们不过是泻火的工具,故而也不曾善待过,也因此留下了他好色暴虐的坏名声。 他重生在二十岁,父王离世后,他有了为父守孝的名头,不再用“御、女”来掩盖这个弱点,加之前世死在爱妾的一杯毒酒下,故而这几年的他越发不近女色,当然平时的他也有在服用好友苏子骞为他配制的药丸,以防脂粉过敏的意外发生。 女子嬉笑话不绝于耳,处月雄下意识地就蹙眉,这些世家出来的女子,是奴婢也罢还是庶女千金,素来的修养何在倒与那秦楼楚馆的女子无二 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厌恶感。他夹了夹马腹,驭马前行。 在经过宁安郡主的车辕时,他有一刹那的犹豫。按礼节,他身为节度使应该露面见一见郡主,以示关怀。 于私心来说,他也挺想知道这丫头看见自己时,会是个什么反应。 虽然之前有过照面,但是这贼丫头并不知道他就是处月雄。 如今是他第一回以河东节度使的身份,从她面前经过,鬼使神差地他竟然有些期待她也和旁人一样,对自己仰慕膜拜。 然而余光看去,她的车帘纹丝不动。 处月雄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可笑又危险,前车之鉴犹在脑海,这小丫头是死是活自己都不该关注。 不过是一刹那的犹豫,他很快驭马离去,未作回首。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某个小丫头探开了帘子,露出半个脑袋,想一探究竟,可惜那人远去了。 鸣翠见一直事不关己的郡主忽然探帘去看,她心里叹了口气,郡主这是上心了。 这个河东节度使明显是目中无人,别说姑娘是南朝赐封的郡主,就算不是,姑娘也是他未来的节度使夫人啊,于情于理,经过郡主的车驾时,他理应下马与郡主相见,又或者马上与郡主说上几句话也是礼节。 众目睽睽之下,河东节度使直接越过了郡主车驾前行,周围的士兵和人群自是都看在眼里,尤其郡主车驾后不远处的陪嫁婢女车,更是议论起来。 “这节度使连郡主都不放在眼里,只怕我们这些出身卑贱的更没了前程” “也不一定哦,听说小郡主体弱瘦小,许是不入节度使的眼罢了。” 有女子的温言劝道“自轻自贱,就别带上旁人,更别扯上郡主。说到底郡主可是主子,咱们又算什么” 被反驳的女子是世家培养出来的舞姬,因尚是清白之身,被选为陪嫁姬妾,闻听登时气道“呵,你不过就是个庶女,也没比我们高多少装什么白莲,还以为是大小姐不成” 顿时车内乱成一团。 不多时,归晚听见车下负责护送的秦平将军过来禀道“启禀郡主,后面女眷车上有两位女郎厮打起来。您看怎么处置” 帘子后面的归晚眉头不由地一蹙,她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关注过那些姬妾,虽然舅父说这些陪嫁姬妾皆受她驱遣,然则她心知肚明舅父的目的,此时她想不明白,这些陪嫁的美人应该都经过选出来的,为何在这样的时机闹出事来 莫非是想出头,引起处月雄的注意 归晚不作声色,只侧首瞧了一眼乔嬷嬷,这种事情向来都是由年纪长的嬷嬷来处置,此时她只作年纪尚小的郡主。姬妾不合虽然属于内宅纠纷,但眼下自己还未出阁。 那乔嬷嬷终于找回了尊严,此时隔着帘子,清了清嗓子代替郡主传达,“郡主尚幼,没得搅了她的清净,若有闹事的姬妾,就由将军处理便是。” 秦平想了想,“按照军法,行军途中闹事要受鞭刑。此二女是郡主的陪嫁,末将不敢自专。还请郡主示下。” 若是一顿军鞭下来,这二女不是死了,也该是废了。 车下传来女子的哭求声。 “求郡主开恩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求郡主救命啊” 原来秦平连人都押过来了。 归晚想,这是在逼她这个郡主发话,她不得不有所明示。 到底要如何处理呢 于此她隔着帘幕,细声问道“车下女郎何人” 小郡主的声音仍旧稚气未脱,秦平不禁皱了眉头。 因他此前未见过这郡主,不曾想这郡主如此年幼,如此反倒显得他有些强人所难。 他寒声问“郡主问你二人姓氏名谁” “奴婢夜蓉,出自司徒府。” “奴婢锦文,是将军府的庶六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大婚1 归晚心里明白了,这个夜蓉出自那位与舅父相交不错的周司徒府,想是家养的姬妾,这种女子多有一两门出色的技艺,比如琴技舞技,平时取悦主人和客人,身份低微,但却看不清自己,常有些飞上枝头的妄想。 归晚撩开帘布,只隔着轻纱往外瞧去,多少能看见那名叫夜蓉的姬妾,虽然发鬓已经散乱,但不得不说有几分媚色,目光也更大胆一些,居然抬起头想看轻纱后面的郡主。 目光瞥去,见那叫锦文的庶女,却反倒没有这夜蓉的胆大,料想是自小出身卑微,在将军府也没享受过一日世家千金的生活,为人谨小慎微,柔弱怯懦。听闻将军要抽她鞭子,她此时浑身有些瑟瑟发抖。 可这样性格的庶女,大约应该不会和夜蓉这样的家姬起冲突的,除非是触碰了她心中最大的忌讳。 但归晚并不想打听她们因何争吵,又是谁先动手。 她们大约是从车上被士兵扯下来,故而此时多少都有几分忌惮,也不敢主动诉说自己的“冤屈”。若在后院府邸里,她们自是会争先为自己分辩一番。 终于,归晚才淡淡道,“既如此,便罚此二人随车赶路吧。” 若她们是想着借此闹事,达到引人注目,如此便可以“成全”她们。 下车步行,本也是奴婢的本分,问题是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其他婢女都没有的“照顾”,如此行走,无异于游街,且路途艰辛。 但看那夜蓉,好像没什么不高兴,朝着车驾叩首谢恩,只是那出身庶女的锦文,面色煞白,她也跟着叩首谢恩“奴婢谢郡主饶恕。” 这一刻,归晚居然有一些不忍心,然话已出口。 只得温言道“起来吧,下不为例。” 庶女锦文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身形有些颤巍摇晃,倒是那舞姬夜蓉站起来,妩媚地撩了一下自己的鬓角,身段窈窕从容地从那锦文身边走过来,颇有几分得意。 目光挪向车下的秦平将军时,见他嘴角浮起一抹讥诮,归晚的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忽然明白还没到晋阳城,她这个郡主就得罪了人。这处月雄的人还真没一个好对付的。 西天残阳如血,落霞飞天,晋阳城的街道上人人见面含笑。 “没去讨喜钱去” 尚有不出门的问,“哪里的喜钱” “自然是老晋王府的啊” “老兄,世子尚了郡主,只要去的都会有赏,连那街边的乞丐都去了几趟了。” 晋阳城的老街坊还习惯称呼如今的晋阳府为老晋王府,称呼河东节度使为世子,当然也有不想去讨这份喜钱的,骨子里是对处月雄的沙陀人出身不屑。 “哼,尚郡主而已,早先不还尚公主了呢。” 言下之意无不透着鄙弃,那听得人忙问“怎么还尚公主了呢,这又是哪里传闻” 街谈巷议,有真有假,好不热闹。 此时的晋阳府,张灯结彩,实实在在的热闹非凡。 日暮西下,凑热闹的人渐渐散去,一路上都在那兴高采烈的向人描述,仿佛真见过那过门的郡主。 当然,当晚留下来坐席的宾客,有一部分人是见过过门时的郡主。 他们不过不起眼的家族,因节度使大婚,便递了帖子要来拜贺,没有人会将笑脸人打出去,自然也设了桌在外院里,他们没有资格去内席上当面为节度使贺喜,又无人叨扰,甚是快活。 此时他们酒足饭饱,个个剔牙嗑瓜子聊闲话,说着说着就到了节度使上面。 “想当初,九岁时就展露锋芒,唐皇帝夸他:其子可亚父,得了个亚子之名。” 这故事是从说书人那儿听来的,此时便拿来戏说,众人没听过的,都啧啧称赞。因酒酣耳热,说得醉话就走形了:“唉,你们听过没命奇之数” “算命人说命奇之数”那人倒还有一分清醒没直呼其名,手在空中比划一番,才呵呵一笑道,“就是今日新郎官嘛” 众人有几分清醒的,斥责:“你是吃酒糊涂了”因怕连累自己,就扯他离席,“走,回去歇着吧。” “我没醉,哪能醉呢我说的是实话,他命奇,亚父,压父耳,所以先王才一个嫡子” 话没说完,已经被陪同来的人给打晕过去,那人扶着醉汉笑道,“诸位继续在这儿为节度使贺喜,我等不胜酒力失陪失陪。” 扶着那人踉跄而走,却甫一出来,迎面碰见了一身华贵喜服的处月雄,那会儿拜堂成亲之时刚见过面,自然认识。 处月雄生性傲然,平日并不会把晋阳城这帮见风使舵的霄小放在眼里,但是今日不同,是他大婚之日,在心腹将臣的劝说下,去各个桌上都会敬酒。 此时他已经被贺喜的人敬了一些酒,酒正酣心里高兴,敬完了将士们的酒,决定顺路来这儿走一趟,却不想,这边人已经开始散场了,更兼酒席上笑谈声入耳,偏生他耳力好得很。 “咱节度使那是当世英豪,更兼相貌堂堂,南梁小郡主那么矮小,真真是让他屈就了” “你们猜猜,今晚上这洞房该是如何情形呢” 夜色火光之下,正打算开溜的人看见节度使铁青着脸,有心回去提醒那边得意忘形的酒话,但眼下自己尚且心虚腿抖,挪不开步了。 里头直接开了荤话,“那还能怎样,自然是霸王硬上弓,辣手摧花了,哈哈哈” 时下市井乡间的婚俗,是结婚三日无老少,这些宾客把这老晋王府,当成了他们撒欢的酒楼。 处月雄一言不发,那脸色铁青,旁边陪着节度使来敬酒的秦平、冯通等人,也是暗暗捏汗,以平日使相在军中的脾气,这几个人大约会立时被拉出去祭旗。 但眼下大婚之日,自然是和气为贵,喜庆为吉,决不能见血。 处月雄手里捏着的酒盅作响,终于,他一咬牙,饮下手中的酒,第一回觉得这酒如鲠在喉。 他瞧着御赐杯身上的喜印,嘴角裂开一丝笑,“这御赐的好酒果真与众不同,都能令人利令智昏以下犯上你们说是酒之过,还是尔等” 旁边那早已吓楞的人,此刻忽地一声跪地,“使相饶命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大婚2 旁边那早已吓楞的人,此刻忽地一声跪地,“使相饶命啊” 既然这酒是御赐,岂能有过必然是拿他们的错处。 处月雄面色冷凝,任凭底下的人连声掌嘴、磕头捣蒜,内心冷硬如铁,毫无波澜。 当年老晋王战死沙场,是因为遭受了底下人的背叛,才落入敌人的陷阱。而他处月雄上辈子也是死于背叛。 这些人势薄力微,却最是趋炎附势,虽蚍蜉撼树,却不可小觑。故而今夜婚宴广而宴之,不论出身、不论前尘恩怨,只要愿意拥护投奔,他处月雄愿意海纳。 不曾想这些人靠着锅吃饭、却当众敢骂锅,若他日有利益驱使,这些宵小之辈必会卖国、砸锅。 留着他们何用 旁边的秦平看在眼里,知道使相这表情是秤砣铁了心了,任谁也难阻拦,于此他沉声斥责“尔等宵小之辈,两面三刀、寡廉鲜耻,晋阳府待你们不薄,居然敢当众羞辱先王,羞辱节度使,冒犯御赐天恩” 这些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让他们罪加一等。 底下跪着的人越发求生欲,“小人酒后一时失言,再也不敢了请使相饶命啊小人若再犯,必遭天谴让我烈火焚身七窍流血” 处月雄心中冷笑,天谴有何用他死而复生,只怕已经是逆天之事,何惧天谴 砰地一声,手中的金杯攥裂。 金杯掷于身后,处月雄没再理会,举步离去。 秦平看了底下的人一眼,喊道“拖下去” 很快就有侍卫将他们以及后面宴席上的辱骂之人一同押了下去。 冯通则快步跟上前面黑着脸的节度使,试探问他的意思,“这些人冒犯先王与使相,该当死罪,只是今夜是使相大喜之日,是否先饶他们一死” “不必。吾早想杀鸡儆猴给晋阳这帮骑墙之人瞧瞧了。既然他们撞上了,就多罗列几个罪名,处置了。” 冯通虽赞同早该杀杀这帮骑墙霄小的猖狂,可今夜总是节度使的大婚啊,他没陆大人的能言善谏,此时只得面上应下,期盼着陆询陆大人能来劝一劝。 话说宋归晚完全不知喜宴之事,此时她在喜房的榻上端坐着,旁边陪着两个侍婢,还有乔嬷嬷以及晋阳府的老妈妈,一整天过去,她整个身体绷着,不敢放松下来。 从早到晚,她被里外的仆人摆弄着喜服,规矩,仪式,到这会儿还顶着沉重的凤冠霞帔端着,宋归晚直觉得苦不堪言,只想躺下睡觉。 终于,盖头下,归晚频频打呵欠。 “郡主” 鸣翠将手塞过去,归晚摊开手心居然是一枚喜饼,正犹豫着如何吃,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淡。 原来是锦带起身,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喜榻上的自己,趁着这功夫,归晚赶紧咬了几口喜饼,姑且垫垫肚子。 然而,无聊的时间总是那么难熬,小孩手臂粗的红烛这会儿都燃了半截子,蜡泪滴了烛台厚厚的一层。 外面热闹的声音依旧没有散去,归晚直觉得坐得腰酸背痛,却依旧不敢懈怠了礼俗,强撑着倚着后背的鸳鸯靠枕坐住。 连乔嬷嬷都开始担心起来,按说到这么个时辰,节度使也应该回房揭了盖头,同新妇饮合卺酒、走完撒帐这一程。 不一会儿,派出去打听情况的丫头回来了。 她趴在乔嬷嬷耳朵边上说“好似外面出了点小状况。节度使好似喝醉了酒,倒在西席上歇着了。” 乔嬷嬷蹙眉“那怎么行这是郡主的大婚之夜,无论如何,节度使也要过喜房才行。” 她让鸣翠先陪着郡主,自己一个人悄然出了喜房。 等了许久之后,归晚没有等到乔嬷嬷的音信,才出声询问,“嬷嬷去哪里了” 鸣翠也是一脸隐忧,“回郡主,乔嬷嬷许是去找府上的人去商量去了。” 这新婚之夜,堂堂节度使居然不守规矩,不来喜房履行完婚仪式,实在是说不过去啊。乔嬷嬷虽说脾气倚老卖老些,但在这个问题上,嬷嬷定然要为郡主据理力争的,毕竟这可不只是损了郡主颜面,更是相府及南梁的颜面。 归晚此时也在思量着“你说,她能找谁商量” 处月雄只有一位寡母,还有一位不问世事的祖母,据说掌府中馈的是这位寡母,白日拜高堂之时,那位年迈的祖母并未出现,鞠躬的那刹那,归晚透过盖头,隐约瞥见那婆母眼神里的不善,当时心里还为之一颤。 归晚隐隐担忧,只怕这位寡居的婆母未必就好说话。 不过唯一让她尚且心安的是,这处月雄虽然是沙陀人将领,但听闻祖上早就入中原百年,如今大婚所行的礼俗规制亦是参照中原礼俗,虽然与南地有些差别,但是在一些主要环节都是相差无几的。若他们按规章办事的话,那一切必不会糟了。 这会儿乔嬷嬷大约是去寻这位当家的婆母,叙述事由和礼制。 若按照正常推测,这会儿婆母应该寻来儿子,责他前往新妇房间给新妇揭盖头,一应履行完夫妻之礼。 但是等了这么久,却没有任何动静,乔嬷嬷也没有消息,不免让人担心。 “几时了”归晚又问。 “眼瞧着子时了。” 居然已经子时了,想是再热闹的宴席也该散了。 归晚这会儿觉得没那么困了,许是那会儿困意过去了,只是透过盖头去瞧,守在门口的婢女一个个哈欠连连,睡意正浓。 归晚越发得不安起来,“鸣翠,你提起精神来,务必去外头打听点消息。” 鸣翠点了头,嘱咐了屋里头的锦带和丫头,自己一个人出了房间。 今晚没有月色,但是阖府上下灯火通明,这会儿子时比先前安静了许多,鸣翠沿着廊子一路想这个人打听,却难见个明白人。 适才还随处可见的府上婆子婢女,这会儿躲瘟疫一般,不是行色匆匆,就是一问摇头不知,连乔嬷嬷的下落都打听不出,更别提打听节度使情形,鸣翠心里越发着急。 归晚在房间里等了一炷香,终于按捺不住,从榻上下来,在榻前的地砖上左右来回走,总觉得哪里出什么事了,不然嬷嬷不会一直不回来。 这时,鸣翠从外面近乎是跑了进来,“郡主” 归晚立时掀了盖头问,“怎么了” 鸣翠喘了口气,“奴婢费了好大事,才晓得嬷嬷被府上主母给扣下了。至于原因,奴婢并不清楚。奴婢还听说,那节度使压根就没歇下,说是有人前一会儿还看见他拜见了主母后出来。” 归晚心里突突地跳着,莫非人家母子商议好了,给她这个新郡主来个下马威 太过分了纵使你不愿娶我这个新妇,也不能半途把新妇撂在这儿啊。 此时归晚尚且不愿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姑且在心里安抚自己能镇守河东数郡的节度使,应该不至于在后宅事上找她麻烦吧多丢份儿啊 可到底自己连那节度使的面都没见过,他黑的白的什么性情她也只是听闻,具体这处月雄能做出多么出格丢份的事儿,她终究是没有底的。 于此她又看向鸣翠“你见过那节度使对吗” 鸣翠顿了顿,反应过来郡主问的是什么,她焦虑地摇头,“因奴婢手臂未完全康复,府上的人不让奴婢守在郡主身边,至于锦带也被派去他用,那会儿郡主拜喜堂之时,奴婢并未得见家主之面。” 新婚之后,鸣翠改称节度使为家主。 她忽然记起什么,“对了,乔嬷嬷在,她定是见过家主,认得出来。” 归晚抽了一口冷气,乔嬷嬷眼下还没回来,也极可能回不来。 这个时候,若是再等下去,等到第二日只怕全府上下都在看自己的笑话,以前相府大姐儿出嫁当晚,姑爷没歇在喜房,纵使大姐儿是相府嫡女,也受了不少的讥讽非议,若非是舅母找舅父哭诉,那大姑爷在舅父那里吃了挂劳,相府大小姐也只怕在婆家那里立不住足。 至于自己的婚姻,本是一场政治联姻,甚或者说是一场阴谋,归晚心里从没对这桩婚姻有什么额外期待,甚至此时她比谁都惧怕那处月雄的到来,然新婚之夜,夫婿若连盖头都不曾揭,婆家人也对她不闻不问,这实实在在打她的颜面,也会影响她在府上的未来日子。 她心下乱糟糟的,回头见桌案上备好的酒杯,金光闪闪,她猛吸了口气,两步过来,自斟了一杯酒,在鸣翠目瞪口呆之下,归晚她忽然拿起那杯清酒,咕咚喝了一口咽了下去。 咳咳,她呛得咳嗽了一下,眼眸泛红,差点落泪。 真是又苦又辣。 鸣翠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苦着脸问“郡主,您这是何必呢” 归晚不理睬鸣翠的话,又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喉咙,这才咽了下,瞪眼看向她,“鸣翠,你可知他在何处” “奴婢原不甚清楚,只是经过一处院落时,见外头岗哨森严,里面灯火通明,门匾上写着怀麓堂。奴婢猜度着这名字很像是” 鸣翠跟着归晚读书识字,也有些眼界,这怀麓堂,听着就不会是女眷的住所,很像是男人的书房。 不等鸣翠说完,归晚温声道“鸣翠,你前头带路,锦带,我们就去怀麓堂。” 归晚断定这怀麓堂与处月雄有关,她先去碰碰运气。 外头的婢女此时都在那打盹,忽然见一身红妆的人从屋里走出来,登时清醒了大半,再看那喜服之人头顶着盖头,但脸前的部分被揭开,露出一张精致娇美的脸,这脸分明还带着稚嫩。 “是、是是新夫人” 她们连忙要去拦,“少夫人可别出去啊这大婚之夜,新妇不能出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大婚3 “放肆吾乃梁朝郡主,下嫁河东节度使,今夜他迟迟不归,你们却杵在这儿打盹事不关己,本郡主指使不得你们,只得自己出面。” 她声色惯常温和暖软,但偏偏柔中带坚,不容冒犯。 侍婢们登时变了语气,“夫人别急,您是有头面的人,哪能随意露面,待奴婢一会儿去通告主母,还请夫人稍安” 鸣翠道“这会儿又拿话搪塞了谁不知乔嬷嬷就因指使不动你们,才不得不亲自去问。” 婢女虽然忌惮郡主夫人,却并不怕鸣翠,登时对准了鸣翠,“姑娘既知连相府的管教嬷嬷都没了用,就应该晓得,这儿是晋阳府,不是那南朝的相府。” 归晚这一听明白了,拿好话安抚着我,还没转头呢,就敢给她的婢女话里点眼药。 得罪她的丫头,就是得罪她。 于此归晚冷声道“那是不是本郡主也指使不动你” 那婢女赶忙道,“奴婢不敢,郡主如今嫁给了主君,今后也就是我们的主子了。” “很好。” 归晚应了一句,“你们给本郡主闪开。” 那几个婢女脸上顿时紧张起来,小郡主的意思这是非要出去,她们想拦又不敢拦,这时身后的锦带冲过来,推开她们,“喂喂,没听见郡主的话吗别挡道”高壮的身躯,将她们推搡了一个趔趄。 归晚带着自己的两个婢女,就这么一路出去了。 她打算好了,即便找不到处月雄,也让晋阳府的人明白,她宁安郡主并不是好怠慢的,是他们节度使失礼在前。 绕了几个廊子,居然走得顺风顺水,终于鸣翠指着前面亮光的园子,“郡主,那就是怀麓堂。” 果然如鸣翠所言,此处僻静,守卫森严,但里头确定是有人。 归晚适才走得一路急,且带着气,这会儿真到了怀麓堂的跟前,她这一停脚步,心里那股劲儿就松了下来。 自己这是作甚,喝了点酒,一鼓作气地冲过来作甚她宋归晚何曾有一回是失了体面规矩的,从前在相府,在建安,又有谁不夸她懂事乖巧,聪慧有礼 早前她就琢磨过这个问题,为何离开了相府,自己就越来越跑偏想是近墨者黑的缘故,相府素来礼教严谨,住在潞州那些日子,打交道的人除了那个陆大人礼数周全,从潞州长使李将军,到身边的婢女婆子也都是些未受教化的,而身为河东军的节度使,处月雄自始至终没做过一个合礼节的事。 原本她都能忍,可万万没想到,这处月雄居然在新婚之夜还撂挑子。 可她能怎么办呢 一时气盛出了门,然到了门口,她还是没胆子进去。 算了吧,这处月雄出身蛮族,没受教化的人,自己却不能和他一样失了体面。毕竟狗咬人,你却不能咬回去不是 一番心里斗争后,归晚决定打道回府。 却不想,这时那怀麓堂有了动静,里头走出来一个人,灯火之下,归晚看清了,是数日不见的陆询。他是处月雄的近臣,归晚早就听说了。 他怎么在这儿 归晚想,这人吃了酒,大约是不会瞧见我的吧。故而她并没有见猫一般掉头躲。 “何人在那” 偏不巧,那陆询简直就是眼睛尖,警惕性也高。 让他这么一提醒,那些原本在见机行事的守卫,忽然得了令一般,截断了归晚和两个丫头的退路。 “你、你们,干什么”鸣翠挡在郡主前面,近乎警告的指着眼前围过来的士兵。 隔得不远,那陆询这么一瞧,瞧出端倪来了。 他近乎快步走来,“误会,误会,都退下吧。” 这陆询惯常来节度使的怀麓堂议事,府上护卫也好多都认识他,知道陆大人是节度使的心腹臣子。 闻言,那些守卫皆都略略后退一圈,又见那三个女子中有一矮小的,一身大红的盛妆,为首的心下一惊忙抱手道“属下失礼了。”却并没点破小郡主的身份。 陆询对这么会察言观色的守卫感到满意,一面笑意而来,朝归晚拱手,低声“郡主是来寻使相” 归晚微微吃了一惊,按常理,这陆大人不该为处月雄遮掩吗怎么反而故意泄露他的行迹 归晚自然不晓得,陆询前一会儿听冯通传信说,使相要砍了宴席上信口冒犯的人杀鸡儆猴。 他急匆匆赶来,正好遇见了从先王妃那儿出来的使相,他便对那使相一番苦口婆心,结果,非但没将使相劝动,使相还平添了不打算洞房的念头。 使相从宴席上下来后,招了他们几个近臣去了怀麓堂,任谁说就是不听,还打算今夜歇在怀麓堂。那王渊之、秦平等人也喝多了,后来居然也临阵倒戈,一个劲地顺着节度使的意思说,全没一个清醒的人想着顾全大局的。 陆询无奈,这才将将出了怀麓堂,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小郡主。 此时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宋归晚,看着瘦瘦小小柔柔弱弱,可以啊,居然敢亲自上门来寻使相来了。 归晚呢,既然被陆询撞了个正面,便也不再遮掩,反倒大大方方承认,她向陆询略回了礼,“陆大人,使君可在” 陆询红光满面,“使君额,在在在,郡主,且随臣前来。” 由陆大人带路,里头的人不及通报,且他们早喝得人马翻天。 归晚入了内,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越往里走,就听见里面阁间里的说话声,看来真是喝得没人形了。 听见里头高谈阔论,归晚不由地住了足。 “孤谁的面子都不给” 陆询的脸登时就变了,使相真真是糊涂了,使相素来不轻易醉酒,怎么今日醉成这样呢先王在世时惯自称孤王,但是使相归顺了南梁,自然没有承袭这个前唐册封的晋王,怎能自称孤呢 归晚没听清楚这句,也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只听那厮在骂舅父道,“杨世安那个老匹夫,奸诈无比,将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送过来,妄想让本侯做他甥女婿,足足矮了一辈” 归晚第一回听处月雄说话,居然是在咆哮。 她立在那儿,登时如遭雷击。 她面色惨白,心跳如雷。她从没想过,这河东节度使对这婚姻抵触如此之大,听其语气,到了恨不得拆骨啖肉的地步,她怎能不心慌 脑海里浮现出说书人所言的杀人如麻、嗜血暴虐,如今只是一句旁听,至少认证了他脾气暴的传闻。 虽说自己对舅父某某行径也是不满,但是在眼前,他们是荣辱一体的。所谓酒后吐真言,处月雄仇恨舅父如斯,自然对自己也是厌恶至极,难怪连洞房都不入。 紧接着砰地一声巨响,好似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滚落在地,声响之大,惊得鸣翠等人也是大惊失色。归晚勉强站住身体,以使自己没有倒下。 陆询也是一惊,他自己素来习惯了的人还好,使相脾气着实是阴晴不定,时而礼贤下士,脾气好到你开他玩笑都行,但有时却如适才,谁也阻挡不住的雷霆之怒。自己甚至还暗暗庆幸,早些脱身告退,免得当场劈头盖脸一顿自己也不好受。 目光瞧去,见小郡主惧怕的模样,当下解释道“郡主莫怕,使相今日高兴喝多了些酒,嗯,这高兴嘛” 唉,后面实在编不下去了,陆询觉得自己喝了酒之后,撒起谎来也周全不起来。 归晚稳了稳心神,决定向陆询求助,“陆大人您觉得,眼下我是进还是不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