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白甲苍髯烟雨里》 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烽火并举归何处回首茫茫是他乡 旷野天低,燹火争鸣。 暮色沉沉,远处的营帐仿佛嚣狂的猛兽蛰伏,吞吐火舌撕裂苍穹,人声马嘶,无一刻停顿。 祁寒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整个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剧痛中麻木不已。脑海嗡声不断,似是闯进了千百只蚊蝇,啁哳齐鸣,搅得神思混沌,无法思考。 狠狠甩头。 记忆中,铺天盖地的爆炸声掩袭而来 他不是在恐怖袭击中死了么此刻又是怎么回事 国内首屈一指的体操健将,祁寒。斩获无数殊荣,打算参加完f国联谊赛,就退役回乡跟女友结婚。不成想竟在f国遭遇恐袭,没出酒店就被炸了个尸骨无存。 祁寒唇角一抽,一抹苦笑也不知是叹是恨。等看清了眼前景况,又不禁大吃一惊。 周围尸体交错相叠,鲜血汇成小溪从他身畔流过,血腥气四溢。夜幕中隐约看到,这些人都穿着古装,有些披甲有些无胄,景象委实惨烈。 饶是祁寒向来胆大,陡然见到这样的血腥场面,也不由魂飞魄散,心跳如雷。 他心念一动,还不及思考,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奔了出来。紧接着,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剧痛自腰腹涌至胸口,祁寒垂眸一看,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祁寒很清楚自己被炸死了,爆炸瞬间他的身体意识同时崩裂。但此刻,他却还活着,即便身体状况相当的不妙 趁着火光,只见两道斜斜的伤口横贯身躯,自腰部盘延至腹间,另一道从胸前斜拉向下,似乎为刀斧所伤,深可见骨,血流不止。另有大小伤口无数,身上的衣物破碎,染得一片赭红。 最要命的是,微微一吸气,就感觉脏腑间闷痛不止,就像这具身体被什么怪物踩踏过,连肋骨也断掉一般。 难道他竟然穿到另一个时空,借尸还魂了 祁寒正目瞪口呆,忽听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一个剽悍雄劲的声音大喊道“仔细搜检,不得放过一个活口” 祁寒赶紧眯着糊了血的眼睛,去瞧那队人马的服色,再低头看自己的,心里一声哀叹悲催了,是敌人 那面旌纛上隶体宣飞,一个大大的“张”字跃然其上。 隶书难道竟然是汉代或者三国 祁寒皱眉。 不及细想,敌人已经近了。士兵们手中锋锐的利刃在火光中闪动。 瞥到身旁有剑,祁寒下意识要抬手去抓,不料左右胳膊却猛然剧痛,他垂眸一看,见三枚铁箭稳稳当当插在自己臂上,白色的尾羽迎风飞扬。 “见鬼” 暗咒一声,祁寒心头一凛,赶紧稳住心神,脑中也飞速运转起来。 国际赛场上,他是出了名的心理素质好,不管应对怎样的情况,始终能保持冷静,竭力完美每个动作,就算跟对手只是毫厘之差,冠军依旧是他的。 稍一平静心情,他已经想好怎么做。 下一秒脖子一仰,身体登时平躺下去。这一快速动作,少不得又牵动了伤口,剧痛袭来,他咬紧牙关,愣是半声没吭。 步卒们喧嚷而来,一边狠狠踢翻地上的尸体,一边救起己方军士,祁寒双目紧闭,唇无血色,忍痛把呼吸屏住。 几只脚踹在身上,祁寒放柔身形,任由他们踢动,疼得几欲晕厥。 受刑一般熬过了查探,“禀将军,曹贼帐下二十七人皆战死,无一活口。典典韦将军身中百箭,鲜血流尽而亡,兀立于帐前不倒” 禀告之人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心有余悸,看来对典韦之威十分震慑。说起曹操,他口称曹贼,到典韦这儿,却是将军。 典韦曹操 竟真是到了三国 祁寒内心有个声音抓狂大喊。 淯水驻兵,讨伐张绣,曹操好色贪欢,典韦护主而死,寨中军士睡梦中不及反应,帐下二十余名勇士,为护曹操离去战至最后一刻 而自己竟然是曹操军中一名小兵 那这些敌兵,岂不是就是张绣部卒 刚才下令的将军,应该就是张绣本人 搞清了状况,祁寒反而更加震惊,周身疼痛如潮水般袭来,他没有办法只得强忍。 “曹阿瞒,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张绣冷哼一声,声音似乎就在数尺之外,祁寒心跳如雷,眼睛闭得更紧。 “曹孟德素喜作伪,如今我将曹军尸首留于此地,待曹操见到爱将与之尸,看他有何脸面对诸将必是要羞死恨死”话落,张绣哈哈大笑,似是无比泄愤,周围士卒拥着他远去了。 祁寒额头背心尽是汗水,指骨已经捏的全无血色,待敌人远去,他才勉力睁眼,看了过去 孰料,正在这时,队末那匹白马之上,袍胄如雪的白衣将领竟突然回头,目光清冷凛冽,与他对了个正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修罗之眸凛凛来,杏林暖春孤自去 马上的少年将军蓦然回头,目光扫来,祁寒心头大震。 即便视线染血,却仍觉出那人目沉如水,相貌异常英俊。但对祁寒来说,那张脸此刻却有如可怕的修罗。 心头一沉 糟糕,被发现了 祁寒紧张得绷紧了身体,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喘息顿时变得急促沉重,似乎每一口气,都能牵动剧痛的神经,令他战栗。 鲜血仿似快要流干,惊怖交集之下,祁寒终于扛不住,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失去意识时,他心中只剩一个念头“那人是谁,目光竟如此犀利,他已经知道我在装死这下死定了” 祁寒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被白布缠了个结实,正躺在一张木床上。 没有帐子,上方是厚实的秸草蓬顶,看起来是个茅庐。 外间传来稀稀的对话声。 他轩了眉峰,竖起耳朵听。 “伤深见骨,失血过多肋骨断裂那只能有劳先生尽力医治了。” 沉朗清越的男声响起,祁寒挑眉,不知怎地他想到了那个白马将军。 “将军不必客气,医者仁心,份属当为。”另一个较为尖细的声音悠悠道。 话落脚步声动两人朝外走去,又响起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似乎那个什么将军已经走了。 难道竟然是那个人他不但没有杀我,反救了我这却是为何 祁寒心头升起斗大的问号,皱眉想要下床探看,谁知刚一动身,全身便如火烧般撕痛起来。 他忍不住一声闷哼,一口气险险提不上。 “你动什么”外间的医者走了进来,见他这般,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压了他肩膀按回床上,冷笑道,“什么意思,想让我董君异砸招牌不成” “先生勿恼,”祁寒疼得脸部扭曲,嘴上却强笑了一弧,“我只是想看看那个救我的人再说先生并非在此开馆济人,又哪里怕砸什么招牌。”说着瞭了一眼庐顶。 一看这自称董君异的大夫就是个闲云野鹤,头上青丝虽不曾染雪,却自有一番隐世离尘的气度。 董君异一怔,也对,这儿只是他落脚的草庐。哪里来的什么招牌对方虽然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但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反驳。 “将死的人还有心情玩笑,我倒是头一次见。” 董君异嘿笑了一声,尔后薄唇勾起,若有所思地看着祁寒。 见他神色怪异,祁寒忍不住就想抬手摸脸。看什么看,老子脸上有花不成 想起心中疑惑,又张口问道“是刚才那人带我来的他,他是不是骑一匹雪色白马” 董君异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点头,顺手将桌上药碗往他嘴里送,“将军曾经助我,我欠他大大的人情。要不然,嘿嘿,你这小娃虽伤得沉重,我却也懒得费力相救。” 祁寒一听,喝进嘴里的药差点喷出。 有没搞错,刚才还正义凛然,对那人说“分属当为,医者仁心”,现在就变成懒得相救了 “呃,这是哪里” 祁寒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 “宛城以西,淯水之阳。” “今年是何年” “建安二年。” 祁寒听了咂舌,不禁暗暗点头,是了,看来自己猜的没错,这儿的确就是汉末三国,自己果然遭遇了穿越事件。 董君异见他模样,心中也暗暗称奇,想不到师兄所说的天命之人,竟然真的存在 祁寒与董君异相处日久,才知此人深不可测,绝非寻常医流。他医术玄奇,药石之异,不似人间凡物。行事风格也颇为诡谲,一般只救濒死垂危,或者疑难杂症,常让人感觉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 鉴于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祁寒便多注意他几分。 医者本名董奉,字君异。不知年岁,亦不知出身,面色红润有光,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但祁寒直觉,此人性格深沉老辣,恐怕远不是看上去那么年轻。 董奉有个癖好,医人治病不收钱财,总爱问人要一颗杏子。 他对祁寒说,他的家在南边儿大山里,家门口对出去,整座山都长满了杏树,可见其救人之多。 这具身体伤势太重,原主扛不住挂了内里换成了祁寒,医治起来十分费事。用董奉的话来说,自己像在跟阎王爷抢人。因为祁寒的缘故,他们不得不滞留在南阳,很快,宛城草庐的四周也渐渐萌出一片杏林来。 桃花谢去春红,时光匆匆,眨眼间已过了数月,祁寒的身体也逐渐好转了。 这日,他告别董奉,二人分道而行,董奉的志向是履行天下,济世救人。祁寒则买了一匹马,独自往幽州赶去。 三国将近诸侯并起,此为乱世。无论身在何处,都无法避免战祸。宛城地处南阳,荆州北境,富饶之地。张绣虽然暂退了曹操一隅偏安,但终究是关隘要所,终究会成为各方势力争逐之处,战事一定更为频繁。 祁寒穿越到这儿,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心中忖着董奉之言,救自己的少年将军乃在公孙瓒帐下,便信步驱马,想前去感谢。 不得不说,祁寒的适应力很好。既来之则安之,打第一天起,他就接受了现状,飞快改换思维模式,去顺应这个时代。 “仔细想来,董奉说得没错,那人身披银甲,坐骑雪白甚为神骏,想来的确是白马将军公孙瓒帐下不错。”祁寒忖着,却还是想不通董奉为何不直接告诉自己那人姓名,却要他亲自前去致谢。 而他最疑惑的是,那人明明是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又为什么大老远来了宛城,混在张绣队伍里,进而阴差阳错救了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萍飘北上临幽州,有恩相逢在范阳 祁寒做人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他信奉有恩必报,恩怨分明。 他想不管路途隔了多远,自己也该去向那将军亲自致谢。 于是策马而行,一路向北,祁寒讶于古代风物人情,也见识了什么叫做乱世。 其时黄巾余部已经基本被剿灭,群雄并起,诸侯割据。官驿道上不时有形迹可疑的军士,一队队甲胄不整,军纪散漫,满面尘土之色,似是各处转战失利的逃兵。这些人所经之处,自是一番屠戮抢掠的景象。 沿途战乱祸害,祁寒却不敢见义勇为,扶危济困。他深知,在这样一个人命如同草芥的乱世,有时连活下去都是难事,遑论要去襄助他人因此这一路上他极尽低调,即使见了不平事,也不强出头,悠哉哉行了十余日穿过司州,途经赵子龙故里常山真定,尔后继续北上。 不一日来到范阳境内北新城,只见远处黑压压一片军队,都穿异族服饰,把整座城池围了个铁桶一般。 祁寒提了马缰往城门口的方向行去,心道“要寻救我的将军小哥,就须先找到公孙瓒和他的白马义从。”此刻正值公孙瓒与袁绍相争,北方战事不断,这座北新城就是要地之一。他却不知道,袁绍的联军已经连下公孙瓒代郡、广阳、上谷、右北四镇,眼下分镇之中,只有这范阳一郡,还在负隅抵抗。 祁寒兜了马,绕开围城军队的营帐,趁着夜色,偷偷潜往城门。 “过了北新城,便能取道易京,前往公孙瓒处。” 心中这样想着,他手脚放得更轻,在月光照耀下,仿佛一只灵活的野猫,虚影几折,很快便濒近了城门。 “大胆贼子,看枪” 一声叱喝,宛若晴空惊雷,祁寒身周登时笼上杀意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脑后风声啸动,祁寒下意识屈膝,矮身快速一躲。 一道银光夹杂着寒芒,自他头顶掠过,锐利的气劲登时削落几缕黑发。这具身体的柔韧性不如前世,若非他反应速度极快,换做常人,这迅如风雷的一招早已命中天灵盖了。 削断的发丝自面门飘飞坠下,还不及落地,祁寒已知来人枪势奇绝凶猛,忙顺势朝前一滚,极为狼狈地躲过了那雷霆一击。 祁寒心头大震,急忙调整紊乱的呼吸,回头朝那人看去 但见月光下一匹神骏的白马,上头坐一个白袍银甲气势恢宏的将军,他身后正背着一轮皓月,仿若有光自凛然清寒的眼睛里扫了过来。 那身形和眼神竟是莫名的熟悉。 祁寒心念甫动,差点就要想起些什么,突见上方银光乍泄,枪如惊鸿,竟是那人又提起长枪望他劈头砸下 祁寒咬牙抽出腰间匕首,奋力迎上银枪。铮的一声,他虎口剧震腕上一阵酸痛,短匕如同挡车的螳臂瞬间被砸落在地,那杆银枪毫不停顿,往他面门刺落。 董君异你白救老子了。 心知无救,祁寒眼睛一闭只待等死。在枪尖近身的那一瞬间,他嗅到了上面浓烈清冷的血腥气,以及金属特有的生涩寒味。 不料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发生。 祁寒皱了眉睁眼,满面疑惑。却见那白马将军也轩了眉头,正若有所思看着自己。 “怎么是你”那将军咦了一声。 祁寒眯了眯眼,依稀也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而悠悠月光之下,对方英俊的面容有些模糊,却渐渐跟淯水河畔那张脸重合起来。 “啊,原来是你” 同样低沉磁性的嗓音,同样英伟挺拔的身形,终于对上号了眼前的青年将军竟然就是他北上寻觅的恩人。 “我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 祁寒大喜,忍不住纵身从草地上跳起来,头上顶了好些草籽碎屑,喜出望外蹦到白马跟前。 马儿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打了个响鼻,雪白的身体倒退几步,瞪了一双好奇的大黑眼滴溜打量他。 马上的将军轩了轩眉毛,眼中闪过一抹怪异。 玉雪龙从来不喜欢旁人靠近,更何况被骤然惊吓,照理早该蹶蹄子踹人了,却为什么对这小子过分容忍 “你你在找我”那将军满腹疑惑,“可你是曹操军中之人,怎会出现此地我今夜欲探敌营,却见你鬼鬼祟祟,藏身城门口外,还以为是敌军探子。” 言下之意是说,要不是我眼神好及时认出你,你早死在我枪下了。 祁寒嘿嘿一笑,抬手挠挠后脑,脸上一赧。他穿越到这乱世,无亲无故,这将军救过自己性命,对祁寒来说,他是一个莫名亲切的存在。北上一路奔波,寻他十多天了,虽然没有攀谈过,在心里却已经神交已久。 “你救过我,”祁寒眼中闪动着兴奋喜悦的光芒,凑上前去,抬手就摸上了玉雪龙光溜的鬃毛。 被他手一触,玉雪龙似触电般抖了一下,随即呆住了。 青年将军皱眉,拍拍马儿安抚了下,便将弩张的长枪收回身后。 “咳,董奉说你在这里,我特来寻你,想跟你当面致谢。不过”祁寒面色诚恳,“救命之恩太大,我实在不知如何报答”本来想说点结草衔环上刀下火两肋插刀的话,又觉得怪不好意思。 白马将军沉眸打量他一阵,终于道“那次只是举手之劳,不必言重。既是远道而来,那你先跟我进城,有话再慢慢道来。” 祁寒眼睛一亮,立刻毫不犹豫地点头“好那请将军带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第四章、闻君之名雷贯耳,巧舌庭辩利如枪 夜色沉掩,月光冷浸,洒下一路清辉。 北新城中一片寂静,偶尔一声鸡鸣犬吠,看来十分安乐祥和。倒让人觉不出这座城池正陷于重重包围之中。只有城头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紧握兵器,满脸戒备,让人感觉气氛凝重。 祁寒跟在马后,时不时伸手去摸玉雪龙,后者总是一个激灵,却连蹄子都没撅一下。 “恩公你叫什么”搞半天还没问过他姓名。祁寒没发现这一人一马的心情有何不对,笑着拍了拍马臀,一脸自来熟。玉雪龙终于忍不住回眸,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眼。 青年将军下意识瞥了眼祁寒放在马臀上的手,朗声道“我名赵云。” 说完,他兜了马缰继续向前,却听身后的脚步停了下来,赵云惑然地回头,正对上祁寒惊呆的眸子。他眼睛瞪得很大,站在路中央一动不动。 “怎么了有何不妥”见他这般模样,赵云不由讶异。 “你是赵云赵子龙” 祁寒激动得音色都变了。 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古来冲阵扶危主,唯有常山赵子龙。 祁寒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恩人,竟是赵云。那个千年来被传说得像神一样的男人,居然活生生就在自己眼前 他早该想到的身居公孙瓒帐下,银盔白袍似雪,缨枪如龙,再看那张刀劈斧凿般的俊容,从未见过的高绝气质,这世上除了赵子龙,还能有谁 “董奉那混蛋,是不是故意不说他的名字”蓦地想起临行前董奉阴测测的笑容,祁寒暗道不妙。这几个月,他总感觉董奉看自己的眼神很怪。有时候他身为现代人露出极大的破绽,董奉也没有表露出半点惊讶,祁寒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看穿了。 扪心自问,如果提前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赵云,是牵涉三国纷争,深入权力中心的赵云,他还会不会赶来找他祁寒回答不了。 在他发呆不语的时间里,赵云也在打量他,眼里的疑惑一闪而逝。 自己刚才明明没有说到字号,这青年居然知道自己字子龙,莫非他并不是小曹兵那么简单 两人心思各异,回到城府,赵云也不敢私藏祁寒,就带着他去见守将。 一路上,祁寒也把自己想问的问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这几年公孙瓒接连战败,东奔西走。数月前,渔阳守军造反令他腹背受敌,更是难以支撑。于是他四处遣使求援。想到有个叫赵云的,跟宛城张绣有同门之谊,公孙瓒不知赵云能为,并不加以重用,就派他为使者向宛城方面求援。孰料事不凑巧,当时正逢张绣与曹操结怨,宛城只能自保不好出兵,赵云只得无功而返。临行前在淯水河畔曹军残营之前,见一小兵混在尸体之中,受伤极重,却强忍着一声不吭。赵云觉得这小兵坚韧是条汉子,就趁人不备,把他救到了董奉那里。 事情明朗化了,祁寒心头却像压了块石头,不得轻松。 虽然赵云一直说救他只是举手之劳,不用报答。但祁寒认为承了对方救命恩情,就不得不报眼下赵云所在的势力正处于危困之中,他正好有机会报答。但若是涉入其中,只怕就会陷入诸侯斗争里,难以脱身了。 祁寒可不喜欢战争,他只想找个一亩三分地儿,隐居起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两人快步赶往议事厅,祁寒垂眸望着赵云不停翻飞的白袍衣角,眉头微皱,内心一时间难以抉断。 北新城守将严纪坐在首位,下首左右依次是几个谋士和武将。赵云带着祁寒进入,走到最末的位置站定,却不落座,其余人见他进来,只略微颔首,看起来赵云的官职很低。 祁寒见那几个武将,个个身材魁梧却气度平庸,没一个有赵云神采,心中暗暗为他不值。 当初界桥一战,赵云可是救过公孙瓒性命的,居然被丢在这么个小地方,屈居低位。 “他是何人” 见祁寒面露不虞,严纪哼了一声。 赵云抱拳而出“此人名祁寒,原是曹兵。因在宛城被属下救起,如今特来相投。” 严纪布满血丝的眼睛一棱“曹兵赵云你好大胆子,今夜令你前去探营,你却私通曹操,带个莫名其妙的人回来” 他越说越气,拍案怒喝,“左右,将此奸细拿出去斩杀,赵云领五十军棍” 谋士们一听,赶紧上前劝住。纷纷说赵子龙为人忠义,决计不会做出通敌背叛之事。但严纪连日督战,熬了几个通宵,心浮气躁思维紊乱,哪里听得人言。旁人越劝他越发恼怒。 祁寒初时被吓了一跳,但见那严纪大吼大叫的样子,反而镇定下来。心道“看来这严纪已经快被战事逼疯了,只是个外强中干有勇无谋之人,子龙强他百倍。” 目光朝赵云瞥去,果见他垂首肃立,浑无惧色。 对比一下脸红脖子粗的严纪,祁寒眼神中便露出几分不屑来。 “气煞我也”严纪一掌将几上茶杯扫出,砸得稀烂,指着祁寒怒骂,“我观他眼神不善,分明就是奸贼,还愣着干嘛,给我拖出去斩” 两个军士赶紧上前要去架祁寒,却被他抬袖拂开,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冷然道“我还道公孙瓒有识人之能,没想到麾下严将军竟是如此小人。” “你骂谁来”严纪暴怒。 “此地还有第二个严将军当然是说你。”祁寒笑得有点欠抽。 严纪怒极哐当一下拔出佩刀,将茶几砍成两半,冲上前喝道“不劳他人动手,就在此地宰杀你这放肆贼子” 赵云扫了祁寒一眼,眼神中有几分疑惑,也有几分犹疑。似乎在想要不要上前拦一拦。 感受到身旁赵云疑惑而专注的视线,祁寒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不卑不亢往前一站,大声道“敢问将军,你把连日守城、屡屡战败的怒气,撒在一个小兵身上,算不算卑鄙小人” 严纪还不及反应,祁寒又继续道,“不问情由不分好歹,一见面就要斩杀前来相投的士兵,将其一腔才华热血、赤诚丹心抹杀干净,算不算得无知小人断绝天下有识之人投奔幽州明主之路,算不算得祸主小人” “你你这巧言令色的贼”严纪瞪大双眼,气得面色酱紫。 这北新城是他的天下,从来没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更何况对方还指着鼻子,言辞正色一口一个小人。严纪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手里钢刀一提,就要上前砍人。 祁寒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下一秒,他又一改义愤之色,悠然道“严将军,若我说有法子可解北新城之危,你,又当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第五章、临危脱厄双升擢,与君共榻似梦闻 “严将军,若我说有法子可解北新城之危,你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严纪的刀堪堪停在了半空中。周遭唏嘘一片,显然祁寒这句话刺伤了好几个谋士。 “你说什么你有法子令乌桓退军”严纪不信地看着祁寒,手中钢刀却没再往前。 祁寒点头“是。” 严纪若有所思地打量他,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略一思索,态度立刻变了。 “看来是多有误会。来人,给祁公子赐座。”严纪一挥手,立刻有人拿来座子。 一句话的功夫,自己就从贼人变成公子了祁寒暗自冷笑。 座子搁下,他却眼观鼻鼻观心,仍旧站着不动。心想“人家赵云都没座位,我坐什么。” 刚才赵云扫他一眼,过后就不再看他。仿佛祁寒严纪的交锋与他全无关系,而严纪也不是要责打他军棍一样。 “在下一介布衣并非公子,叫我祁寒即可。”祁寒学着赵云之前的模样,朝严纪抱拳。 严纪再度坐下,看向祁寒的眼神却闪动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刚才祁寒反驳自己机锋锐利,胆色俱佳,似乎确有才学。他说有解危之法,说不定真有。 这样想着,面色越发和缓,“也好,祁寒你初投我处,尚未有一官半职。自今日起,我封你为郡司马,专事军中参谋,你看如何” 祁寒挑眉,见周遭文武窃窃私语的样子,心想,看来这郡司马官职不小啊。想到这儿,他看了看身旁的赵云“不知赵将军居何官职” “云乃牙将,不敢称将军。”赵云略微侧身答道。 牙将岂不是最小的官。 祁寒听了颇为郁闷。“那算了,我什么官职也不要了。”比牙将还小的官,只怕已经找不到了。 “祁公子这是何意”严纪吃惊,以为祁寒要走,心道无论如何得留住这个人才。 祁寒笑笑“赵将军乃人中之龙,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武艺胆略胜我百倍,我绝不敢居他之上。” 严纪一听,心中暗骂,你还真会算计无奈已经被祁寒气势唬住,一心想让他为北新城献计,当即故作慷慨道“我以为何事子龙本就要擢升了,只是因为战事频繁才一直拖延,即日起我命子龙为郡都尉,与祁司马共督范阳一郡。待北新城危机一解,我便快马支会主公,赐你俩珍珠五斛,食秩两千石” 祁寒才不管秩两千石啥意思,只知道帮赵云捞了些好处,而且自己的官职也没大过他去,心中甚是舒畅。开心笑道“如此甚好。” 赵云听了,便向严纪拱手谢封。 “祁公子说有解危良策,可否现在道来” 严纪迫不及待就要听了。 煎熬了数日,被乌桓蛮子围了水泄不通,众人龟缩城中,早就快到极限了。他把希望寄托到一个外来的祁寒身上,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祁寒略一沉吟“今晚城头巡逻的士兵只留十分之一,大家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一早,我便会安排事宜。” “他这是何意” “只留十分之一那敌人岂不是认为我方戒备松懈,会趁夜袭营” “城中兵力远不足拒敌,望将军慎思,切勿听信小儿之言啊” “此人来历不明,又曾是曹兵,将军不可不防。” 目送祁寒大摇大摆离开,谋士们眼露惊惶之色,立刻涌上前来劝阻。 严纪摆了摆手,盯着那人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鹰目中闪过一抹狠色“祁寒,你的安排最好能够奏效,否则,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城中战备紧急,一时间没人顾得上祁寒,他初来乍到没有住所,赵云只得领他到自己营房。 “咱们就住这儿”望着巴掌大的营舍,祁寒咋舌。房中陈设相当简陋,只几样简单的家具。唯一的矮床,也不似能容下两个人。一条长几,一张木凳,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润光泽,简朴整洁。案几上摆了几卷兵书,扉页粗糙破旧,显示主人经常翻阅。 赵云点头“是啊,就住这里。” 说着将床上被子平平展开。 祁寒挠挠头,面露犹豫,终于忍不住问“那,我睡哪儿”难不成要睡在同一个被窝 “自是与我共榻。”赵云似乎并未多想,铺好床坐回案前,顺手拨亮了灯芯,拿起半卷太公韬略置于灯下细看,“暂且忍耐一阵子,待战事结束,主公自会安排府宅与你。” 祁寒怔了怔,心里还是有点别扭,对三国的男人们经常同榻而眠秉烛夜谈接受无能,转身朝外走去“那我再去拿床被子。” 赵云摇头“严将军纳你之言,下令全军休息,此刻仓官已经就寝了。” “那那总不能盖一个被子吧”祁寒瞪大了眼。 赵云看他一眼“我不用盖被,和衣而眠即可。” “那怎么行”祁寒不同意。 其时已过霜降,北方天气冷肃,这几日寒气入侵,他肋间伤势还隐隐作痛,赵云可是英雄大将,怎么能因为自己让他着凉 “不妨事的,你不要多想,且安心睡下便是。”赵云见祁寒面带愁容,便搁下兵书走出门去,不一会儿端回来一碗热粥一碟咸菜。 见到热粥咸菜,祁寒肚子立时咕咕几声,他耳根一红,忙道了谢接过粥菜吃喝起来。心里却想“不是说军士们都已睡了吗,这又是从哪弄的” 昏黄柔和的灯光把赵云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的很长。 赵云坐回案前便不再看他,倒是祁寒,一边嘬粥,一边若有所思望着壁上修长健硕的身影发呆。 这是真正的赵云不是做梦也不是电视剧 而是有血有肉,看得见摸得着的赵云。 再不是演义中不可触摸的一颗明星,他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救了自己。 虽然不解自己为何能听懂这里的话,与人交流无碍。 也不解为何这具身体除却体质稍弱之外,竟跟自己原先的样貌有七八成相似。 更想不通,怎么能有这般运气,就那么巧遇见了赵云,还被他所救。 也许,这就是造化吧。更是最神奇的幸运。 祁寒呆了半晌,心绪起伏。待他回神,将目光从壁上身影收回,正对上赵云看过来的眼睛。 不等祁寒反应,下一秒,赵云已经起身欺近他身前,蓦地伸出手朝他摸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暂相处冰心释嫌,庭堂下阔论高谈 不等祁寒反应,下一秒,赵云已经起身欺近他身前,蓦地伸出手朝他摸了过去。 “做什么”祁寒一愣,呼吸停滞了一下,端着粥的手莫名一抖。 赵云不答,径自将手探向他胸口。祁寒突然有些紧张,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就是床壁,根本避无可避。 房间里只他二人,一灯如豆,隔得又近,气氛微觉怪异。 赵云轻松就拿住了他的胸口以下腰腹以上的地方,隔着衣料揉捏了几下。 “啊”祁寒只觉一阵酸痛登时传遍全身。 “果然,你这两根肋骨还未大好。”赵云蹙了眉松手,下一秒变戏法般拿出一个赭红瓷瓶丢给他,“早晚擦拭一遍,可以活血通络。”这东西是董奉给的,说是只制了一瓶,疗伤十分有效。 祁寒哦了一声,赶紧接了。心里却想,赵云眼睛也太毒了,自己先前只不过虚掩了一下伤处,他居然看出来了。 “多谢赵将军关心。”祁寒吁出口浊气,低头喝粥。 赵云见他有条不紊地嘬粥,俯首低眉,那一口一口的动作竟是说不出的优雅,却又不带半点娘气,一碗普通的糙米粥竟被他喝出几分贵族风致来,不由微微一呆“你叫我赵云或是子龙便可。但云尚有一事不明为何你今日非要让严将军升我之职才肯为他献策” 祁寒想说,靠,因为你是赵子龙啊,我才看不得别人轻视于你。 嘴里却道“因为子龙于我有救命之恩,祁寒想报答一二。” 赵云听了有点儿不高兴,他本就不是施恩望报之人,却见祁寒在灯下捧了碗对自己半眯着眼笑,似乎对他升官一事十分欢喜,赵云就将扫兴的话儿生生咽了回去。 “那你今日让军士们休息,明日可真有退敌良策” 赵云却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安排,心下一直疑惑。 “良策还没想好呢”祁寒打了个呵欠,眼里走了水雾,“我见城上的士兵倦困得都快跌下墙头了,帮他们睡个好觉” 居然是这样赵云看着他满脸不在乎,不由起了些担忧。 本来他还怀疑祁寒是曹军中人,来到幽州并非找寻恩人这么单纯,或许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看他此刻倦意迷糊,目光却格外澄澈,显是对自己全无戒心,信任有加,一瞬间再多的怀疑也都打消了。 于是赵云越发担忧起来“原来你今日在堂前说的良策,只是拖延之计,为了自保而欺骗严将军” 祁寒点头“正是。” 赵云有点怀疑这人的脸皮是什么做的,皱眉道“那万一今夜乌桓军前来袭营,又当如何” 祁寒笑道“不会的。退敌之法虽还没想好,但今夜敌军却绝不会袭营,我敢保证赵将军你就放心啦,好好休息便是。”说着,又打个呵欠,揉揉睡眼。 见他说得笃定,赵云心中稍安,沉默了一下,哂然而笑“怎么又叫我赵将军,还是叫子龙吧。对了祁寒,你可有表字”当日曾听董奉说,观祁寒的骨骼只十八九岁的模样,只怕还未及弱冠,不一定有表字。 果然见祁寒挠了后脑,摇头道,“我今年十九,尚无表字”前世他已经二十四岁,这一世董奉清了他的脉象,却说他只有十九岁,平白小了许多。 赵云笑容真诚“既如此,为兄痴长你三岁,以后便以兄弟相称了。”说着,拍了祁寒肩膀,抬手间掌风息灭了案头灯火。 房间漆黑,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四周显得越发安静。 祁寒侧躺床上暗想,赵云对自己这么好,以后更要处处为赵云着想,不能再让他为自己端饭送药了。救命之恩本就大过天,想偿还他恩情已非一日之功,怎能再让恩人照顾自己呢 次日一早,祁寒跟在赵云身后,往议事房去。 此际公孙瓒与袁绍联军交战连战连败,已失去四郡,战况极不乐观。北新城守将严纪,乃是公孙瓒爱将严纲之弟。两年前,严纲奉公孙瓒之命领冀州牧,却遭袁绍大将鞠义进攻,兵败被诛。他弟弟严纪背负兄恨家仇来守北新城,这北新城正是范正阳郡通往幽州的门路,连接冀、幽二州之要道,自然就成为两家必争之地。一旦北新城失守,范阳也就保不住了,公孙瓒的情势将会进一步恶化。 此番围困北新城的军队,乃是袁绍东北联军的一部分,乌桓军。 祁赵二人还没进房,便见严纪笑脸迎出门外“祁司马,你总算来了” 祁寒被他水汪汪满含期待的大眼雷到,嘴角抽了一下。 “不过才卯时初刻,哈哈,不算晚,”祁寒干笑,四点半钟起床,你以为老子是参加国际比赛倒时差啊,“严将军请。” 心里默默吐槽着,下祁寒已经被严纪拽进屋去好家伙满屋子的人,一个不少,都是昨晚的武将文臣,个个顶着深重的黑眼圈儿,一脸幽怨地瞪着自己。看来昨晚撤了城防,他们忧心敌军袭营,反而更未睡好。 再观赵云祁寒,两人却是目光炯然,神采奕奕,显是昨夜睡得甚为安稳。 “祁司马果然料事如神昨夜我军撤防,乌桓兵不仅没有趁机偷袭,反而纹丝不动。我半宿未眠,白白担心了一场。敢问祁司马,你是如何做到料敌机先的”严纪瞪着一双熊猫眼兴奋望来,似乎巴不得祁寒能宏篇大论一番。 祁寒本想敷衍他几句了事,却感觉一股视线自身侧射来,格外的专注认真。那视线的主人,正是赵云。 祁寒不知怎的脑门一热,登时高谈阔论起来。 “十余日前,乌桓三万大军压境,兵临北新城下。五日内连败各路守将,陷我军于方寸之地,一城兵马只得退居府隘,守关不出。这六七日内,乌桓不断在城下挑衅搦战,然而兵力悬殊,我方皆未应战。北新城易守难攻,乌桓远道而来,虽兵强马壮战士骁勇,但战线拉长粮草辎重毕竟不济。因此,守城之举确然可行。” 来的路上,赵云已经跟他介绍过军情。 “乌桓见我军城防森严,料定严将军与众将士必定死守,因此这几日并不敢贸然进攻,他们也怕遭遇我军殊死顽抗,届时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他们也讨不了好果子吃。” 严纪蹙眉细听,点头“你说的对,我们摆出严阵以待之势,乌桓就不敢贸然进攻了,就可为援军争取更多的时间。所以这几日城防的兵力未有一日懈殆。那为何你昨日又让我下令众人休整,故意削减城防” 祁寒黠然一笑,“无他,只因昨夜,乌桓大军本就要开拨,前来大举攻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体军士解无形危,布奇阵欲乌桓困 “什么”乌桓昨晚竟然就要攻城那这小子居然 居然让众人睡大觉 众人瞪大了眼目,不可置信地望着庭中面色自如的祁寒。 “你这话是何意”严纪脸色一冷,“难道你竟是将我北新城城池当做儿戏不成” 赵云微蹙了眉望向祁寒,眼中略有担忧。他感觉到了严纪升腾的杀意。 祁寒却似浑然不觉,笑道“若无把握,我自然不敢如此。昨夜进城,我遥见乌桓营中灯火人影摇晃,车马辚辚,正是开拔之兆。我想趁他们进攻之前,入城来找赵将”祁寒清咳了一声赶忙纠正,“来找子龙。所以才先一步见到了将军。” “那照你所说,乌桓本该大举攻城,却又为何改变了主意”昨晚众人忧心忡忡,但乌桓却没有动作,想到竟是冒了个大险,严纪手心尽是冷汗。他全然没料到这小子竟如此胆大,隐瞒了这么重要的军情不报,还让他下令全军休息,这小子的心怎么能这么大 “乌桓改主意退军,当然是因我让大家睡觉去了” 祁寒说到这儿,不觉扬眉朝赵云看了一眼,略有得色。果然见赵云眼角含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愧是我家赵云,比这些幽燕莽夫聪明多了见对方心领神会,祁寒登时神采飞扬。赵云怎么就成你家的了人家聪明你神采飞扬什么劲儿 “这是为何”严纪面色渐缓,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并未想通。 “试问将军,乌桓因何要昨日开拔攻城” 严纪略一思索“自是我们闭城多日,上下一心,严防死守,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身旁一个鼠须谋士却摇头道“非也,必是乌桓军粮草将尽,又恐我家主公援军赶至,故而他们虽慑于我军防备森严,却也不得不发起进攻。” 祁寒点头“就是这样。对乌桓军来说,我军连日城防严肃,他们强行进攻,必遭我军顽抗,即便胜利也会损失惨重,是以他们这几日未敢轻举妄动。但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拖磨了这些天,他们已无法再等了,就算会有很大损失,也必须加紧进攻。昨夜,若是我方不撤城防,只怕此刻北新城仍在鏖战之中,流血成河” “我提议松懈城防,全军休息,正是为了哄骗敌军连日以来,北新城将士紧压城头,整肃严备,而这一夜,却突然撤去守卫,城墙上一片空白,宛若无人之境”祁寒猛一回身,指向门外,“这变化太诡异太反常,乌桓军首领或许不会在意,但他们军中真正谋划之人,乃是袁绍所派的谋士,他们一定会认为此中有诈我方故意撤去城防,是埋伏下了极大的陷阱和杀招,等待他们攻城上当” “是以,祁公子才能断定乌桓军昨夜定会撤销攻城计划妙,这疑兵之计用得真妙”之前的鼠须谋士拍手赞叹,“看似无心插柳,实则巧布疑阵。祁公子所言,与今晨回报的探子所述一致。乌桓军辎重只有数日之粮,他们攻城之势已成必然。祁公子能在举手之间,无声无息就化解一场危难,为我北新城上下争得一丝喘息之机,实乃大才之人,请受我田范一拜” 说完,长袍拱手,就要落拜。 祁寒赶紧扶了他,“好说好说,先生快请起来。乌桓军疑心未定,今日不会进攻,我们还要趁着这点时间,及早做出应对之法。届时,还要多多仰仗各位英杰。” 田范见他一脸认真,立了功却没半点架子,心中越发景仰,躬身又是一拜。 这谋士田范乃是公孙瓒心腹青州刺史田楷之弟,为人刚直不阿,有一定才干。 “好,好”严纪见田范服了祁寒,心中再无半分疑虑,朗笑道,“诸君饱餐一顿,稍后大军集结,听从祁司马之令行事” 易水河畔,寥月高天。 看似沉寂的气氛,却充斥了浓烈的兵戈杀伐之气。 鼓荡的蹄甲之声,如雷似涌,乌桓大军黑压压一片,冲杀而来。 袁绍的谋士们疑虑满腹,苦思一日一夜,仍算不出故意松卸戒备的北新城,是何用意,到底布下了何种阴谋陷阱,但粮草事急,已不得再撑,浩浩大军终于开拨了。 北新城南门外是广阔丘地,视野开阔,驻军有利,乌桓大军正是结营此处;北门护城河一衣带水,正是古易水。南门城头守备松懈,似空荡无人;北面城头却是人影密布,兵戈以待,乌桓军中谋士料定南城有诈,故而舍近求远,将大部兵力绕道取易水,涉河而来,袭击北门。 “报敌军大部朝北门进发,数近三万之众” “报南门暂时安全,仅三四千人在城下搦战” “报” 探子们气喘吁吁,一个接一个,扑进中军帐,汇报军情。 帐中将领个个整装待发,甲胄鲜明,脸上一派肃然,眸子尽皆望向正中的祁寒。 “好敌军果然入彀,往北门去了”严纪大笑之余斜眼瞥了青年一眼。一切都在照祁寒计划的方向走着,没出半点差错,就不知他是否真能耐一举击溃乌桓大军 祁寒长发披散,身穿一件黑鳞细甲,俯身地形图前。头上挽了个斜髻,束以发带,就这发髻,还是傍晚赵云看他长发散乱,不会梳理,动手给他挽的。 祁寒伸出双指点了点一个位置“他们远道而来,本就没有战船,充其量只能从百姓那征用小船,必定是从河水最薄之处涉河上岸喏,便是这里。照之前我安排好的,将所有战车开至此处,每乘间隔五十步,两头抱河,以半月为形,扩散冲击之力,河岸为其骨弦。” 闻言严纪浓眉一扬,忙朝身旁一人喝问“祁司马之前安排的战车、长盾、杖棍、大弩、重锤、铁槊等物,可已一应备好” “将军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我方战车虽未够八十之数,但已按祁司马所画图样,命军士连日造出了简易兵车” 严纪听了,大嘴一咧,笑得得意。他们幽州兵最不缺的就是体力和耐力,全军鼓动,这一昼夜的劳作,可半点没有耽搁 祁寒亦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即刻去办。记住,每辆战车置八名士卒持杖、槊、长矛拒敌,尽选精锐之人;每乘战车后方置一百士兵接应,选射术弓马优良者,具大弩五十张。战车之上加设十八名士卒,选力厚雄壮者,在车前布下长盾,以护战车。” 祁寒所布设的“半月弧”阵仗,从力学角度讲,可以绝大程度冲散受力点的受力,抗冲击力一流;而车阵中的杖、槊、矛,以及后方大弩等杀器,杀伤力更是强悍;车内士卒背水为阵,强盾当关,又有“陷之死地而后生”之效。 帐中的将领虽无长才,却也都不是愚笨之人,看祁寒布下这样精巧可怖的杀阵,皆是一凛。 个个心中暗想“忙活这两天,一直以为这凭空而降的郡司马,是个无能奸巧之徒。各色乱七八糟的歪门点子,层出不穷,害得众人整日劳累不能休息,如今看来,却只怕是自己错得大了” 诸将看向祁寒的眼中,不自觉就流露几分仰慕之色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第八章、十八般指挥若定,取小道计付赵云 “北门的步兵、车兵、弩兵都布好了,咱们幽州乃是骑兵见长,自然也不能落了锋锐。骑兵我布在最后一环,却月之阵后方,乌桓军但有突围攻城者,就地格杀;有茫然逃窜者,自可追击歼灭。” 祁寒直起身来,眼神格外明亮清澈,“此外,我方战船虽然少,却也能稍济其事。这数十艘破旧的斗舰艨艟,足可控制左右水道,潜伏两岸之侧,使乌桓军无法绕远弃路自别的水域登岸,并且,一旦战事有失,船上兵卒便可接应阵中之军。” 严纪早就把祁寒的这些吩咐记得滚瓜烂熟,此刻见诸将默然敬服,对他之计更无半分怀疑。祁寒朝他点点头,严纪当即下令“南城、北城安排已经妥当,诸将各自领了令牌去吧我亲自到北门河畔督战,祁司马,你留在中军帐,随时指挥变化” 祁寒自是欣然应允,他可不太想亲自上阵杀敌。 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北新城这次迎敌,事无巨细,全是他在安排指挥。虽然指挥真正的战斗对男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但敌强我弱,说没有压力也是不可能的。这一天下来,不仅城中士兵挖工事、备兵戈,挥汗如雨,他自己也感觉累得身轻体乏,心脏突突的乱跳。 从一开始,祁寒就没有分配赵云任务,他耐着性子跟在他身边等了一天一夜,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行色匆忙,只有他无所事事。等到这会儿,大家都领了令牌走了,帐中只剩他和祁寒二人,骤然安静了下去。赵云看祁寒坐在案前垂首扶额,似乎已经快要睡着了,他压抑了一整天的郁闷,终于忍不住皱了眉头。 虽然以前也是这样,很多时候都忘记分配他任务,但这一次,赵云心里的不舒服却实实堆积了起来。 谁知,不等他心头阴云拢上,耳中却突然传来“哈”的一声轻笑。 赵云纳罕抬头,正对上祁寒促狭的双眼。 他眼睛下面一片乌黑,劳神劳身的,脸颊似乎也瘦了一圈儿。 祁寒朝他招手,“阿云。”过来,有好事儿给你。 阿云 这什么奇怪称呼。赵云挑眉,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祁寒憋着笑,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掌心躺了一枚令牌。 “哈哈,吓唬你的”祁寒笑得前仰后合,不由又攥紧了那枚令,赵云皱眉盯着他修长泛白的指骨,似乎不知是在忧心令牌硌到他的手指,还是他把令牌捏坏,“你可是我新晋的郡都尉,这么惊心动魄的大战,本公子第一次指挥的战役,怎么可能没你的份儿” 赵云眉毛还是皱着,一本正经地握起他的右手,一根一根掰开那手指。 然后从善如流地从祁寒泛红的掌心拿起黄木令牌,上面尚有余温。 “我一直在想,祁寒连最细枝末节的地方都安排得妥当,却似乎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地方。”赵云并不傻。相反,他还很聪明。 祁寒的布置,非常完美,正是这份完美,让所有人都高看他。但赵云心细,会去思考别的一些东西,自然也就发现了这一点。 “哦子龙居然看出来了”祁寒挠了挠头,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在赵云清泓般通透的眼睛下无所遁形,“那你看出哪一环有缺失” “粮草。”赵云笑了笑。 “b”祁寒两眼冒光,重重拍在赵云肩上,“聪明不愧是我们家赵云” 赵云“”冰狗这什么奇怪的说法,难道是在夸我 “如果粮草还在,就算这一役我们重创敌军,他们暂时退兵,仍可以卷土重来,毕竟在人数上,对方是我们的三四倍,而且都悍勇过人。”祁寒眯了眼睛,朝赵云笑得狡狯。 “是要我去突袭他们的粮草辎重”看着狐狸一样的某人,赵云将令牌握进银甲内。 “对” 祁寒一开心,就凑到赵云耳边,窃窃叮嘱起来。 “原来你让军士们忙活了一天一夜挖的地道,竟是这般用处。”赵云一脸了然。本来还以为他让人自城门下方挖的通道,是为了战败脱逃之用,没想到,祁寒打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方方面面,果真是才能出众。 “哎,可惜乌桓屯粮的地方,只有我知道,”祁寒摇头叹息,“我还是得跟你跑一趟,亲自带人过去了。” 他初来之时,见北新城被围得铁桶一般,本来就想如果进不了城,就一把火烧了乌桓的粮草,趁着大混乱溜进城池,再往北边去找公孙瓒。 因此,他早摸清了乌桓军藏粮之地,命人打地道的时候,才能成功避开对方的营帐,抵达城外粮草屯营。 “先锋和运粮之将向来强悍,最不好取,那里比较危险,祁寒还是留在此处,我自去便可。”赵云看出了祁寒没经过什么阵仗,便想他留在城中。 “我怕你们找不到啊难道,你觉得我上不了战场”祁寒有点愣神。赵云居然不肯带他,难道是嫌弃他会拖后腿董奉说他身体虽不瘦弱,但也不够强悍,有点养尊处优的意思,换句话说,在外人看起来有点白斩鸡。难道自己把赵云当成好兄弟,他竟然嫌弃自己 祁寒越想越不对,嘴巴长得大大的,黑眼珠巴巴滴溜看着赵云,那模样有点像被遗弃的小动物。 “呃。” 赵云知他是误会了,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你的伤并未痊愈,累了这么久,要好好休息。放心,我定能找到他们的粮草。” 说完,不等祁寒回答,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帐门一动,他身上的白色披风卷起一阵冷风,消失在夜色里。祁寒愣愣看着违令而去的赵云,内心里一阵抓狂“靠,老子上辈子好歹也是练过的是世界冠军的是有肌肉的是身材很好很好的哪里会有那么弱那么弱”啊啊啊,气死了,居然觉得我是个弱咖。 你是个弱咖 个弱咖 咖 加 力 ナ 丿 脑海里魔咒般不断回旋这样一句话,仿佛为了映证赵云的话,祁寒的肋间蓦地一阵抽痛,疼得他趴回案前伏了起来。 妈的,老子现在还真就是个弱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得奇胜将军不归,屯粮处公子犯险 却月阵大捷。 易水河畔,北城军以少胜多,血洗乌桓,打了个极漂亮的胜仗。 乌桓三万主力泰半折损,虽然都是精骑悍勇,但在渡河之初,就已注定了他们的败亡。 无人知晓,这阵型乃是后世军事天才刘裕,以两千步兵大破北魏三万精骑所创的奇阵。何况北新城,有八千人之众。 祁寒稳坐中军,耳听捷报连连,唇角弧度不由渐渐放大了。 本来他只是个局外人,初到三国,根本没立场参与到任何战斗之中,但却因为赵云的恩情羁绊,不得已小试牛刀,设计击退袁绍联军的乌桓部队。陡然尝到战争快意的男子,心中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激动雀跃。 “南门情况如何” “南门搦战的数千敌军,已被我军诱入城门,此际被大火烧得哭爹喊娘,走投无路”满脸烟土焦黑的士兵气喘吁吁,十分兴奋。 祁寒点头起身,眼神越发明亮起来。 他走至帐前,望向南边被火光映红的天际。 在那里,南城,他布下了油桶、火坑、火弩各式陷阱。隐隐听到嘈杂之声传来,似是那些身陷火舌中的敌人哭喊挣扎的声音。祁寒默了默,心知南门那数千乌桓精骑,彻底败了。 心情难掩激荡,却又不由得升起一丝不安战争虽然刺激、兴奋、冲击人心,但这般视人命如草芥,他仍有一丝不忍。 侧身又朝北方注视,泠泠夜风之中,仿佛吹来了易水河畔那种浓重的血腥之气。耳中听不见兵戈金铁的交鸣,他却知道,在那里,三万敌众此刻正已死伤泰半,剩下的只在做无谓的挣扎罢了。 “赵将军去了多久” 东南方映红的天际,看不出那火光之中,是否夹杂着敌人粮车的火光。祁寒脑海中浮起一个白袍身影,皱眉问道。 “赵将军率人已去了约有七刻钟”属下连忙回答。 竟然这么久了祁寒心头一凛。 是赵云没有成功找到粮草,没能成功放火烧之,还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照理来说,这比预估的时间已经长了一刻钟,他理应回转才是。可到现在,他所率八百军士仍无消息传来这两日以来,他仔细观察过赵云,对方办事谨慎,文武双修,胆略也极为出众,是个非常靠谱的将才。若无遭遇变故,他该是烧了粮草早早回营才对。 根据北城的消息,敌方大将尽在易水攻城,他才敢放心大胆只给赵云留了八百人,命他自地道而出奇袭粮车难道说,对方还留了什么后手暗桩 祁寒越想越觉不安,当即回身将披风拢在肩上,朝属下道“备马,去南城” 城南数千敌军落入火坑陷阱,被烧被擒几近全军覆没,城门外自是畅通无阻,再不必从地道离开,祁寒自领了一队人马出城,手持软鞭,用力抽打着青骢,急促向前。 出城后奔出二三里,祁寒嗅到了淡淡的烟火气息。比之南城中房屋坍塌,人仰马翻的焦糊臭味要好很多,但依旧刺鼻。他赶紧打马奔去,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赵云至少已经得手了。” 粮仓一去,乌桓军想短期内再集结进攻,就不现实了。北新城这一役,算是大功告成 然而,前方火光燃燃,战意浓烈鼎沸,厮杀声更不绝耳,看起来,乌桓留驻屯粮地的守军的确不是软脚虾,而且人数众多,怨不得赵云久去不归。祁寒扶额,奇袭粮草之策虽然成功了,但却也让赵云众人陷入苦战,直至此刻,敌军仍在顽抗 头一回目睹真刀真枪的战斗,鲜血浇灌大地,黑漆漆的天幕之下,繁星照耀世间生死更迭。前方的那一排排火影人影,似在夜色烟雾中混作一团,男儿们热血激荡的喊杀声,刀枪铿锵有力的撞击嗡鸣,马儿嘶吼,蹄声跌宕,像为祁寒心魂中注入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 祁寒心神一震,心底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快速抽出腰间长剑,兜马长嘶,剑尖笔直朝前一指,清喝道“乌桓大败,正在今日,将士们冲” 身后五百军士,意气抖擞,齐声附和,声如雷动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他一人身上 来得匆忙,他身上只披了件素布披风,身前的黑鳞甲映着火光闪烁不定,两袖却甚是单薄,此刻夜风鼓荡,寒意入骨,越发显得他身形修拔。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啊是祁司马” “我军援军到了” 正自胶着浴血拼杀的士卒们精神大作,听闻身后人声蹄声如鼓,遥望到祁寒旗号,本已惫殆的气力不知从哪里回来了,一时间杀的乌桓军措手不及。 祁寒心中一片热血沸腾,自兜了马往前狂冲,一双眼目四处逡巡,似乎在找寻什么人。 由于毫无临敌经验,马术也属下乘,他好几次都险被人绊落。提了缰绳左避右躲,摇摇晃晃,挥斥撞击间,越觉右手长剑沉重,费力异常。 不过片刻,夜风一吹,一阵激寒,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竟是汗出如浆,紧张得全身的布衫都湿透了。 凭着身法巧妙,祁寒咬牙好不容易砍翻了几个悍勇力大的乌桓人,脸上身上也溅满了血污,早不复之前的潇洒风度。正欲喘口气,抬袖抹汗,却听闻空中“呜”的一声破空嗡鸣,祁寒讶然回眸,但见一支黑黝黝的冷箭已至脑后 这一瞬间,他只觉呼吸骤停,眼眸放大,心脏也没了节拍。 在他以为必死无疑之际,一道银光从他黑玉般的瞳孔里划过,仿佛带着撕裂苍穹的力量,“咣”的一声,竟是凌空将那箭矢砸做两段箭尖擦着祁寒的鼻头坠落,一柄九尺亮银长枪此刻正稳稳当当斜插在他身旁,枪尖整个没入泥土之中,可见那力道有多么强大 祁寒望着兀自颤动的几缕银色缨绦,犹然轻鸣的枪杆,一瞬愣怔。 原来,刚才那破空声,根本不是冷箭的声响,而是涯角枪极速飙射,飞来救他的声音。 “好险”祁寒心头暗呼侥幸,抹了额上的汗水,抬起眼朝前方的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烟雾混沌之中,他隐约看到了那匹英骏的白马,以及马上峻拔的人。 “子龙”原来你在这里 欢呼声还未出口,祁寒自己给生生噎了回去。但见赵云因为掷了银枪救他,此刻手无寸兵,身险包围之中,刀光剑影里,已是险象环生。赵云本来以一敌众,轻松披靡,但此刻却只能来回躲闪,在狭小的包围圈中,狼狈逃避敌人的杀招。 祁寒心头一紧,连眼眶都跟着灼热起来,急得差点从马上摔将下去。 妈的,又被他救了 现在这已经欠了这厮两条命了啊啊啊 而且现在赵云因为救自己竟遭遇了危险,怎么办,怎么办 祁寒这人越急越是冷静,眉头一蹙,目光瞥向身旁的银枪,暗忖,自己这副身体不够强健,不确定能将银枪掷出那么远,但与赵云对阵之人招数非常凶狠,已是千钧之危,他不得不试 一念及此,祁寒从马上弓身俯下去拔地上的枪,身后几个乌桓兵赶将上来,手中刀光并作,朝他身上招呼过去。 祁寒长剑接了几回合,手臂震得生疼,他咬咬牙,不得不快速躲避敌方的攻击。 转眼功夫,已经左支右绌,危险万分。 乌桓骑兵何等骁勇,一兜马缰,两个人一左一右,弯刀映着寒光,以一个无法躲避的角度,狠狠朝祁寒背心砍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第十章、闯入阵间颇支绌,龙战于野见血仇 赵云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无奈却被高手缠住,无法施为,一双俊眸似欲喷火。 “祁寒当心”略带嘶哑的嗓音喝出,透出几分迫切的关心来。 跟他说了多少遍,他伤势未愈,体质不强,不能强行上阵,他怎能这般孩子气,不听人言赵云看着明晃晃的刀光像冰冷的雪花映照在那人身上脸上,心中没来由升起了一股焦灼的怒气。 赵云极少发怒,即便刚才在敌阵中一眼看到了杀亲仇人,他心中也只有烈烈恨意,并没有什么怒火。 偏偏却是祁寒,这个人轻易就拨动了他那点儿深藏的愠怒。 他救过这个人的性命,这个人仿佛是个不通世事的公子哥儿,身无长物,却干冒乱世凶险,千里迢迢孤身北上前来寻他这个便宜恩人,扬言“要报恩” 后被严纪扣住,差点送命,他却又能想出诸多奇谋诡计,大破敌军;说他不通世务,他偏能智计百出,以少胜多,救城于危 尽管才两天两夜的短暂相处,赵云却能清晰地觉出,此人看自己的目光格外热切诚挚,仿佛不是第一次见面,又或者恩人那么简单。那种充满信任和依赖,混合复杂情绪的目光,在其他人眼中他还从未见到过。就好似祁寒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他,仰慕他,又对他万分敬爱一样而并不是素未谋面的救命恩人那么简单。 赵云心中虽深存了一份不解,却也着意接纳这位秉性单纯的兄弟。 这两日,祁寒在待人接物上的生疏,却刻意隐瞒装出的熟稔,眼中时时透出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兴奋,无不让赵云错觉他像是一只初生印随的雏鸟,自己的关照,倒像是变成了他的成鸟一般。 只不过,祁寒是个非常不听话的雏鸟罢了 自打他率军来到的那一刻,赵云就看见他了。 月色皎皎迷离,幽昏火光之下,那人远立马上,身形修长,眉目窈然。 周遭兵士们看他的目光,好似看天神一般,崇拜极了。唯有赵云心境不同,在看到祁寒的那一刻,心中升起了大大的担心。是以,他不错眼地看顾着祁寒的情况,导致自己这边眼看将胜的战斗又胶着了几分。 左右胡人一声叱喝,雪白的刀光往祁寒背上斩落,眼见他无可躲避,势必要死要伤,赵云失了银枪,又被几名敌将掣肘牵制,无法突围过去,不由忧急如焚。 孰料,千钧一发之际,祁寒猛地一缩身子,腰肢一扭,仰身朝后脑袋贴在了马臀之上,竟是以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堪堪避过了那凶险绝伦的双刀 但下一秒,几名乌桓人的刀又至 祁寒见躲不开了,索性弃了马儿,滚落在地。甫一着地,身后的青骢马已被乌桓人分了尸,腥臭的鲜血溅得他满头满脸,几欲作呕。 祁寒强忍着恶心,提了一口气在胸腔里,飞快从地上拔出银枪,使出全身的力气,朝前奔出几步,身后的死马阻了阻敌人的追击,他得以跑出一小段空路,但乌桓弓手仍不打算放过他,“嗖嗖”箭翎之声不歇,他跑过的地方,都射插上了密麻的箭矢。 此时北新城军士们涌了上来,勉强为他挡住了追击。 这点时间,祁寒已跑出了几丈距离,提起手中沉重的银枪,觑见赵云躲避之时得的空子,赶紧使出平生力气,奋勇投掷过去。 “子龙接枪”祁寒胳膊都抡圆了,顾不得牵扯肋骨伤处,刚投出枪去,便痛得面目扭曲。 赵云本就可以轻易突围,只可惜枪不在手,不得不顾及敌人的兵刃,这才无法脱出。听到祁寒叫声,斜瞥见银枪破空而来,他稍一纵马,那玉雪龙似有灵性,长声嘶鸣,前蹄倏然腾起,竟是跳起了丈余越过敌将头顶,赵云猿臂轻舒,眨眼已将枪杆握在掌心。 长缨在手,便可屠龙 赵云心中一稳,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斜枪指向前方敌将,冷声喝到“高奂,今日便为我父母兄弟纳命” 长喝声中,手中银枪亮如皑雪,矫若游龙,挟风带雷呼啸而去。 那一头祁寒已被赶到的士兵保护起来,虽然因伤痛面色苍白,灰头土脸,但仍强打了精神看向这边战况。 赵云周围的虾兵蟹将多如牛毛自不必说,之前拖住他的,主要是三员敌将。 两员将领是少数民族打扮,后方大小两面旌旗,各书大字“鲜于”、“齐”;另一人却是汉人面孔,生得雄健威武,方颌细眼,眼中精光潜藏,背后竖旗,上书一字“高”。 只见赵云手持涯角,如困龙得脱,一身气力尽数融于那杆银枪之上,光芒挥洒快意无伦,如大浪淘沙,如急雨飞瀑,朝那三员将领狂荡而去。当中,他着意刺杀之人,正是那汉人武将。 “那是何人”听赵云唤他高奂,祁寒心中疑窦。 他的佩剑早不知道落在了何处,只将右手捂住胸下,问身旁军士。 军士不知他问的哪个,只好一一就答“高个的乌桓将领乃是鲜于辅,另一人是齐周;那个武艺高强正跟赵将军相杀的,是袁绍派来的大将,高览” 高览河北四庭柱之一,袁绍的大将跟张郃一样牛哄哄的高手 祁寒瞪大了吃惊的双眸,暗想,探子并未探出高览在此守卫粮草,屯仓之地又皆是精兵,怪不得赵云虽成功放火,却无法带着一众军士快速脱身。 回眼看向拆解得密不透风的几人,祁寒看到了赵云眼中深沉的恨意。 他称高览为高奂,还要报仇 祁寒心中不解,但见赵云跟那三人的打斗,以一敌三,兀自大占上风,心中也松了松。暗道,即便是河北四庭柱又如何,还加上乌桓的高手鲜于辅,仍奈何不了子龙,看来很快便可取胜了。 果然不出二十合,高览败迹大显,危象环生。乌桓双将鲜于辅和齐周,虽然不是赵云的主要目标,却还是吃不住他旁敲侧击,全身都挂满了伤。 “将军且慢你说我高览杀了你亲人,这其中可有误会” 高览自知不敌赵云,又迟迟不见主力部队回援,心中早已凉透。不曾想这场本该必胜的战役,却落败在小小的北新城。为求自保,他几次想抽身逃离,无奈赵云枪风如雷,罩得密不透风,一副要嚼他骨头饮他血的模样,根本逃不出去。 在祁寒等人到来之前,高览早发现赵云对自己的恨意,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他来回奔蹿,总躲在将士之后,才侥幸没被银枪挑落,拖延了这么多的时间。 见他开口辩驳,赵云唇畔一缕冷笑,面沉如水,双眸通红,凛然望向他“还记得常山郡赵家庄吗” 仿佛一记炸雷响在耳中,高览的眼神剧变,一直紧绷的脸仿佛从中裂开了。他慌乱抬刀挡了一枪,颤声道,“你你是那个你居然还活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救兄弟鞠义回击,追讎寇君子共乘 赵云冷哼一声不答,眼睛却散发出嗜血冷光。 高览心神剧震,慌乱下左肩被赵云一枪刺穿,深深的血窟窿汩汩冒血,他却似浑不知疼痛,脑中嗡然一片,只一个声音在大叫着“善恶有报善恶有报那孩子竟还活着,竟还能认出我来他叫什么为何眼神如魔似鬼,他武艺强悍如斯生平仅见,莫非却不是人,而是恶鬼投生此子武艺天下罕有却屈居公孙瓒帐下埋名隐姓,难道竟是专等我前来送死” 高览也不想想,他自己改名换姓投在了袁绍旗下,除了几个知情人,赵云又从何能得知。什么为了杀他潜在公孙帐下之类的臆想,更是他高看自己了。 正自胡思乱想,但听“啊”的一声大叫,副将齐周已被赵云一枪挑落,撞下马死了。 赵云双眸深沉,涌动着无穷恨意,似乎已不想拖延下去,掌中一枪威猛胜过一枪,招招朝高览、鲜于辅要害而去 高览脖子上中了一击,划出一道深口,鲜血迸流,只差一丝,便能要了他命。冷汗早已涔涔湿透衣襟,眼前的青年枪法精纯,步步紧逼,威不可当高览料想自己绝无幸运,心中暗叹一声“罢罢昔作孽不可活,今竟叫我命丧于此” 正欲抛刀于地,引颈待戮,互听东边一声熟悉的大喝“贼子大胆,敢伤我四哥” 粗狂的声音甚大,如同霹雳雷奔,震得人耳膜生疼。祁寒见那边来了个凶猛汉子,短髭裘甲,手中长刀横扫好不威风,这次不待他询问,身旁属下已一边却敌一边介绍开来“此人乃鞠义袁绍手底爱将,武艺甚高,弓马娴熟,与四庭柱也不遑多让” 祁寒却摸了摸下颔,嗤了一声,一脸好整以暇“鞠义有甚了不起,能挡子龙一枪”他知晓鞠义是乌桓军北门攻城的主将,此刻只带了数十军士落拓而来,自然是兵败垂成,成不了气候。 众人听了,看赵子龙威风凛凛,确实万夫不当之勇,连声称“是”,俱自大笑,更觉胜券在握豪气万丈。 而赵云对阵强强联手,这一仗算是把名头打响了。 那鞠义来得好快,手中长刀一翻,已自后背摸出精铁黑箭,人未至,箭先到,扬手朝着赵云激射而去。赵云弓腰斜身,长臂一绕,将那箭羽挽在手中,朝鞠义反射回去 鞠义见赵云徒手接住自己重箭,已知此人难以对付,再听他反掷之声,犹如凤鸟疾呼,尖锐刺耳,便知这一箭力道刚猛,势不可挡。鞠义不敢硬接,提缰狼狈避过,反手又是连珠三箭,去解高览性命之危。 只这一晃神的功夫,赵云因接箭无暇顾及高览,对方已觑得空子拍马便走 赵云返身要去追,但鞠义三箭又临,与此同时,鞠义本人与另一员乌桓武将也杀到了跟前。 “那是鲜于银,乌桓将领,比鲜于辅差那么一点点,也很厉害”身旁小兵乖觉,自行介绍。 祁寒点点头,却没听进去,一双眼望向了一个方向那里,负伤的高览正自策马狂奔 鞠义放箭阻了赵云,鲜于辅等人也看出赵云最想杀的人是高览,对旁人下手却没那么狠,一声唿哨,三人聚在一处,又挡了赵云的路。 “此人杀了子龙父母兄弟,怎可放他离开”祁寒冷然想道,便即越众而出,拾起一枚铁剑,翻身上了一匹骏马,狠抽马臀,口中还大叫“众人与我擒杀高览,死活不论,事后重赏”军士们还未及反应,他自己已先夺路追去。 战况早已抵定,只是剿灭顽抗的敌众尚需时间,祁寒心中无忧战局,就一门心思去追高览,想着要帮赵云报仇。 鞠义虽然悍勇,毕竟与鲜于二人加起来,也不是赵云敌手。赵云本待回合解决了他们,再自去追高览,殊不料刚交上手,就听到了祁寒的呼喊声,他心头一震,急忙回头。 一瞥之间,却只看到了祁寒排开众人,纵马追去的背影,不由大惊。 再顾不得跟三将纠缠,赵云左手一抬,虚晃之间掌中涯角枪已挽起一个绝妙枪花,一个“凤点头”,越过挡在身前的鲜于银二人,直取鞠义面门 “着” 赵云一声清叱,鞠义还不及回刀抵挡,那鬼神莫测的一击,已落在眉心 这位河北大将登时如中雷击,呆滞在马上,一动不能动。赵云枪势未老,丝毫不给乌桓二将喘息之机,横枪一扫,拔带千钧之势,又朝他二人腰腹掠去 一股血花随着银枪起处飚射而出,鲜于辅、鲜于银急急躲避,尽管避开了那致命的一枪,胸前铠甲仍被划出一道裂痕,登时见血被染得殷红。与此同时,鞠义头上那丛飙射的血花,也溅得他们满头满脸。 “鞠义死了” “鞠义狗贼死啦” 北新军阵阵欢呼,声动山河。仍自抵抗的乌桓军士见赵云轻轻松松击杀了鞠义,一时间斗志更失,散的散跑的跑,更有投降者弃了兵器跪地求饶,此间胜负早已分明。 赵云朝几个副将略一嘱咐,便急匆匆促马朝祁寒高览二人的方向追去。 等赵云赶到的时候,祁寒正呆站在夜风里,身旁一匹死马倒在血泊中,赵云一眼便认出是他所乘黄马,见状心头一跳瞧这模样,祁寒竟是已经追上高览,与对方打过照面了 马脖上那道刀痕深入骨肉,一刀毙命,足见高览为了逃命,是使了全力的。 但为何祁寒竟能无事难道是高览一击不中被他躲过,见他马匹已失无法追赶,又恐自己追将上来,故而放过 赵云心念电转,不由蹙了眉头。却见祁寒兀自呆立风中,茫茫然望向前方,眼中有些怔忪疑惑。 玉雪龙这两日已经跟祁寒厮混得很熟,经历过一场战斗,它还很兴奋,此刻停在他面前,便瞪了黑漆漆水杏状的大眼,伸舌去舔他的脸。祁寒被它扰乱思绪,这才恍然回神。 “可有哪里受伤” 赵云兜起马缰,将热情的玉雪龙控回,目光上下逡巡打量祁寒,见他身形稳当不似有伤,却仍关心了一句。 “哦没有,我没受伤。”祁寒纳纳摇头,眼底却闪过一抹异色,随即,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急道,“哎呀高览跑了,你还不快去追” 两人的对话不过眨眼功夫,赵云当然没打算放过高览,只是将祁寒独留此地,他又委实放心不下,万一敌军追来,只怕他难以应对。思及此,便朝他伸出手去“快上来。” 祁寒怔了怔“作甚” 口里虽然疑惑,手却已经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紧握住了赵云手掌。 旋即,他便觉身上一轻,还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已如腾云驾雾一般,被拉了上去 感受到赵云有力的双臂环过自己拢在身前,两人挨得很近,祁寒不由瞪大了双眼,一动不敢动。那模样竟是比刚才更呆。好半晌,他才渐渐放松,而赵云这边,心无旁骛,早驱策着白马疾奔出去。 玉雪龙神骏异常非是凡品,祁寒只觉耳旁呼呼刮风,格外刺人,冷得面颊生疼,有些睁不开眼。他索性就真的闭了眼睛,一脸听天由命的斜靠在赵云身前。 感觉到他放松的姿态,赵云心中闪过一抹讶异,低头看了眼倚在自己怀中的某人,见他一派安然,正自阖目养神。倒好像随时能睡过去一般,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亲仇在身,正满心要追杀袁绍大将,他居然也能趁机钻空闭目休息,想想还真是有些无心无肺。 赵云紧锁的眉头不自知地松了一些,却没有发现,正是祁寒那种恬淡安然的神情,那张单纯毫无机心与防范的面容,稍稍抚平了他心中那股戾气。整夜一直紧绷到刺痛的神经竟尔松懈了几分。 “驾”赵云一喝,朝着祁寒刚才所指的方向,催马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暮野顾银枪哀凉,画中人素笔温心 两人一马追出很远,怎奈旷野低垂,野外岔道实多,玉雪龙脚程虽快,但辨不清高览逃走的方向,仍是追之不及。 住了马,赵云持枪四顾,眼神渐渐冰凉下去。 祁寒察觉到后方传来的悲凉之意,从打盹中醒来,回头扫了赵云一眼,见他双眸微红,隐隐蕴着水光,那双向来沉稳自持的眼里有了一种化不开的阴郁。 他可是赵子龙怎么可能会哭 若非难过悲愤到了极点,他怎会露出这样孤伶伤痛的神色 祁寒心中莫名一恸,突然有点心疼这个男人。不由抬了手抚上赵云略显清癯的面容,放柔了声音“子龙别哭。相信我,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手刃高览。” 温热修长的指尖,滑过面容时带有一些痒意。赵云侧了脸,避开他安慰的手,快速敛起眼中的情绪,默然不语。 “喂是真的,你真会杀了高览的你不信我”祁寒急急喊道。他记得历史上高览死于荆州,杀他之人正是赵云。 被他的喊声惊扰了思绪,赵云终于低眸朝身前的人看去,他没有错失祁寒眼中深切的关心与坚定。 “我相信你的话。”赵云叹了口气,仰头朝浩渺夜空看去,但见漫天星子浸溺月色里,细草微风,一派静谧美好。玉雪龙停了脚步,正自稍息啃草,偶尔打一个响鼻,甩甩尾巴。这一刻,若是没有胸中哀仇与乱世峥嵘,或许,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夜晚 “我信你。祁寒的话向来精准。”仿佛是为了加强这个信念,赵云又重复了一遍。这两日祁寒如何指挥布署,赵云都看在眼里,他说自己不久即可杀了高览,赵云自然是相信,但他却勾起一抹苦笑,“只可惜高览不过是那人走狗而已。他是凶手,但最大的凶手,却另有其人。那人身居高位,为豪杰拥护,云要报此仇,却是千难万难。” 祁寒一听愣住,问道“谁是你最大的敌人,难道是高览的老大袁绍” “不。”赵云收回目光,清冷冷地落在他身上,摇头道,“我最大的仇人是曹操。” 乌桓粮草被烧,鞠义战死,高览奔逃,鲜于二将伤重被擒。这一夜,乌桓军死伤两万余人,数千人被俘,易水河面被鲜血染得绯红,此役北新城以寡敌众,名动四方,真是打了个漂亮的胜仗。 赵祁二人率军连夜赶回北新城,清点战场安抚百姓又是一番劳碌不提。众人直忙活到次日正午,方才得空一歇。 祁寒拖着倦惫的身体回到房中,一头便栽在榻上,紧捂着抽痛的右肋,困倦异常,连手指头都不愿再动一下。 赵云端了饮食回来,见他蜷成一团,呼吸沉绵,竟似已经睡着了。眼皮底下两抹黑青,面色发白,即便是在睡眠之中,双眉仍紧皱着,看样子伤处疼得不轻。 “起来吃过东西再睡。” 同样困倦的赵云把饭食摆在案几上,走过去推了推祁寒。后者“唔”了一声便恼恼地往被子里钻,却被赵云握着胳膊提了起来。 “啊啊,疼疼疼。” 祁寒抗议似的哀叫了几声,最终知晓拗不过赵云,只得起身食不甘味地嚼起了糙米饭,每吃一口,脑袋就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好不容易吃完饭想要闷头大睡了,赵云竟又从屉里摸出那药瓶来。不顾祁寒撇嘴乱叫,不由分说地解开了他的衣带,朝右肋处上药。 起初还闭眼皱眉扭个不停的祁寒,突觉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一凉,慌张之下正欲把衣服拉下来,却觉赵云些微粗砺的手指剜了一层药膏涂将过来,登时一股冰凉丝丝沁入右肋,之前的闷痛立刻减轻了不少,祁寒紧皱的眉目便即舒缓开了,连唇角也抿起了笑容。 “多谢子龙” 祁寒困得连眼睛都没睁,任由赵云帮自己把衣服扯上,又搭了被子盖好,一转眼又睡死过去。 赵云看了看四仰八叉占据了整张床榻的人,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反身擦净手上药膏,拿起案头的兵书,细看起来,面容祥和。仿佛之前在战场上滔天沸腾的恨意,从不曾出现在他眼中一般。温润安和的气息,静静包围着这个年轻的将领,也许,他一直在用最宽仁强大的意念,藏尽内心深处最不为人知的仇痛。 “真不知他怎么修炼得这么好的没见过这样的人” 睡梦中的祁寒嘟哝了一句,翻了个身又安静了。赵云讶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却想,这是梦到谁了,是谁修炼得那么好,他的朋友么 听着祁寒绵长的呼吸声,赵云心神渐松,一股倦意袭来,他也放下了书卷,伏桌支颔眠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夜半,北新城人困马乏,傍晚时分的点将操练都免了,二人在房中睡觉错过了饭点,赵云是饿醒的。 赵云睁眼,竟发觉房中点了油灯。 他觉察自己仍保持着支颔而眠的动作,右臂甚是酸软,正欲甩手起身活动一番,却被一声急促打断“先别动” 赵云一下清醒了,这才发现祁寒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坐在案几一头,手里拿了根细炭条,在纸上奋笔疾书什么。赵云心头纳闷,却听了他的招呼,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幽光之下,满室昏黄。但见灯火映在祁寒脸上,说不出的柔和认真。他时不时抬起头来,扫视赵云形貌,手上的炭笔却毫不停歇,“簌簌”在纸上涂抹开去。 赵云莞尔“闹些什么” 祁寒咧嘴一笑,一脸神秘。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他将炭笔往桌上一搁,笑嘻嘻走上前来。 拿纸张往赵云眼前一晃“看像不像”见赵云松了左臂,正自揉捏,便狗腿地站到他身后,帮忙按摩起来。 赵云讶异地看着纸上栩栩如生的描绘,尽是震惊。 灯火昏暗,他仍能辨出那幅图的精妙。祁寒画的乃是在案头睡觉的自己。虽阖着眼睛,但气质卓绝,眉如远山,五官俊秀,就连鬓边的几根发丝亦都清晰可见。 “祁寒,我竟不知你有此能耐”赵云眼中盛满惊喜,回头正对上祁寒笑眯眯的亮眼,似乎正等待被夸奖。赵云由衷赞叹,“你这画得竟比铜镜更为清楚真切” 这个时代的镜子一例都是铜面,还需有钱人才能拥有。虽有磨镜药,可让铜镜照人毫发毕现,但终究是色泽不纯,不够真实明晰。赵云身为男子,虽姿颜瑰伟,却不常照镜打量容貌,此刻陡然见到祁寒所画的自己,只觉画中人物栩栩如生,纹理可辨,可说是巧夺天工。最难得的,他居然画出了赵云心中对自己的那种气质判断。 “这个叫素描,”见赵云惊喜震动,祁寒心情大好,感觉这一个多小时的描绘没有白费,他抻了抻微酸的胳膊,“业余时间我挺喜欢绘画的,素描、国画、速写” “素描。”赵云点头暗自记住,眼睛却落在画上一瞬不移,最终瞄到落款那枚小小的花纹“寒”字,心念微动,小心翼翼将画纸叠起收入了随身布囊之内。 祁寒见他珍重,便觉开心,揉了肚子嘀咕“醒时见你睡着了,我知道你累不敢吵你,又饿得睡不着觉,想起白日赏赐的东西里有些纸张,就拿来画着玩分散注意力。” 赵云瞥他肚子一眼,点头“我也饿了。但飨时已过,不如” “我不要吃干粮了”祁寒大惊,想起伙房那种粗砺难咽的糙饼便没了胃口,连声抗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郊外有伴自野趣,前情血案更隐忧 赵云微怔,看了眼祁寒发白的脸色,心下不忍,暗笑道“那就不给你吃干粮。”说完,径自从墙上取了弓箭。 祁寒大喜“子龙可是要去打猎我也去。” 马厩里,玉雪龙突然警醒过来,见两道黑影蹿入,它吓了一跳正欲嘶鸣,却闻到了主人气味,因此只瞪大了乌亮的眼睛蹬蹬蹄子,任由赵云取了出来。祁寒自从旁边赶了一匹温顺的马骑着。 “我这马性子很烈,马厩的小兵和马匹都被它踢咬过,偏偏不咬你。” 二人并辔前行望城郊奔去,赵云看了眼身下不停往祁寒那边凑的玉雪龙,终于感慨了一声。 “它可能觉得我跟你一样帅,故而亲近。”祁寒笑了,伸手去摸玉雪龙银白的鬃毛,感觉触手舒适,又揉了几把。 “帅”赵云不解。 祁寒长发被夜风卷起,望着旷野无垠,浩渺朗月,只觉心胸开阔振奋,侧眸朝赵云朗声笑道“帅,就是美啊,漂亮啊” 美啊,漂亮。赵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就看了祁寒一眼,然后快速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一路上祁寒心情甚好话也多,赵云也随时附和几句,二人来到南城一片树林中。不知道是赵云打猎经验丰富还是怎地,很快便收获了一大串的野物。 赵云在清溪旁生了火堆,把几只雉鸟去毛架烤,祁寒饿得急了,望着地上的鸟毛都眼冒绿光,快流出哈喇子来。这会儿他也顾不得说话了,只蹲在火堆前方,不停吞咽口水。 赵云看他模样,暗暗好笑,只加紧把鸟肉分成小块串在细枝上,从火上来回翻烤。 祁寒看出赵云烤肉的技术很高,以前可能经常干这事。他翻转的速度角度都非常专业,以确保各个方位都均匀熟透。不一会儿,一阵焦香扑鼻,那种纯天然的烤肉香气溢满四周,令人把持不住。 祁寒迫不及待朝赵云身旁靠去,眼瞳里映着火光闪亮“子龙,可以了吧,可以吃了。” “再烤烤。”赵云指了指中间的厚肉。祁寒的脑袋登时耷拉下去。但很快又抬起来,眼睛继续冒光。 终于,当赵云把几根细枝递来,祁寒已是迫不及待,一手拿了水囊,一手烤肉,大嚼狂啖,毫无吃相。赵云看着他似好几天没吃饭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这种模样,他倒记不起祁寒平日优雅吃饭的姿态了,反倒觉得这样的他更为真实亲切。 却不知祁寒这人好面子,当着外人吃饭那肯定是温文有礼的,但私底下却也甚为豪放。此刻腹中饥饿,又头一回吃到赵云亲手烤炙的美味,自然顾不得细嚼慢咽。 祁寒边赞好吃,边表达自己的美好愿景 希望赵云以后多打些野味来吃。想想今晚不过片刻,就收获了十多只飞禽,他们吃不完,还能带回去赠与他人。孰料赵云却说,今晚能猎到这些,只因乌桓粮仓的大火,惊扰夜鸟,它们绕着烟火在天上盘飞一夜,不敢落地,是以轻易捕捉。北新城周围多是平原丘山,想顿顿吃到野味,很不现实。 祁寒听不进这些因果,含糊地“唔唔”点头,继续大快朵颐。只是过不一会儿,又继续要求赵云以后常常带他打猎。赵云拿他无法,只得笑着应允。 彼时,河畔水光潋滟,月色皎然,静谧安和。 周遭寒气虽凉,却有火堆送热,二人相伴相依吃得无比畅快。趁着夜风,身旁传送来祁寒清越絮语的声音,赵云心中那抹高览走脱的阴郁,也似随风慢慢飘散去了。 一晃五日过去,在赵云督促之下,祁寒早晚按时涂药,有时还能得赵云按摩筋骨,那日肋间扯裂的内伤渐又有了复原的迹象。 北新城诸人把祁寒奉为高士,自然尽力善待。易京的公孙瓒听闻战果亦是大喜,连升严纪三级,厚俸嘉赏自不必说。赵云枪挑鞠义,大败高览,名声在外,自然也被大肆奖励。 祁寒的空头官职落到了实处,一次性得了许多金银财物稀罕物品。与赵云同时分到两进宅院,但他已习惯跟赵云一处,两人便一同搬到赵云府上作伴。祁寒自己的房舍,便散与了南城房屋被烧毁的百姓。好在赵云的卧房够大,里头置了双榻屏风,正可供二人休息。 这日祁寒站在城墙上,望向无边天际,又长吁短叹起来。 这一战他原本是为身在公孙帐下的赵云而打,为的是报答他救命之恩。却没想屯粮地遇险,对方又救了他一次,而且,若非赵云投枪相救他说不定还能杀了高览报仇。祁寒每次一想到这个,就莫名心虚,深觉自己拖了赵云后腿。 昨夜子时赵云朝西南方烧了好些纸钱,当夜就醉了酒。 营中众人从未见过他喝醉,祁寒扶了他回去,从酒话里听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整件事的真相。 原来昨夜是他父母祭日。 十多年前赵云的家在常山真定府赵家庄,家中本颇有家资,称得上富庶乡绅。 某天夜里,一伙自称商旅行客的兖州人,前来落脚借宿,这些行客不是旁人,正是年轻气盛的曹操与其手下。赵父颇具美酒肴肉热情款待,却不料给曹操瞧到了赵云嫂子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曹操酒醉强辱云嫂,后又杀赵云父母兄弟,共奴婢下人二十七口,只赵云长兄游历在外免于遇难当时这件灭门惨案在真定府传说一时,乡民感叹赵公仁厚却遭毒手之余,对这件案子也一直迷惑,却无人知晓凶手到底是谁。 赵云为家中幼子其时年幼,夜半被惨况惊醒,仗着天生血性使木棍去打那一干强人,不幸却被高览等人掼入枯井昏死,后被路过的董奉救起咦好像混进了什么老妖怪之类的东西。自此他血仇在身,念兹在兹。牢牢记住的那一干仇人,便是主犯曹操、夏侯等人,以及当时名为高奂的高览。 念及赵云家的惨案,祁寒一阵恻然。 若是旁人事迹,他可能还当故事来听,不过唏嘘感叹几句。偏偏受害者是赵云。一想到他那双沉静清亮的眼睛,祁寒就觉得心头震动,深觉上天残忍。当年那么幼小的孩子,偏让他背负那么凄惨的身世。 “看来,那高览是曹操的卧底一直潜伏在袁绍那里,竟成了他的河北四庭柱。” 祁寒心头冷笑,转念又想,不管什么四庭柱五庭柱,自作孽不可活,反正过不了多久此人便会伏诛赵云之手。 不经意间想起高览,祁寒脑中便浮现他的脸来,蓦然间,他快意的笑容一滞,记起了那晚的情形 那晚高览明明可以杀了自己,却在砍死马匹之后突然住手。尔后,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见鬼一般盯着自己,口中喊了一声“公子怎会是你”,紧跟着,祁寒清楚地看到高览唇角绽开了一抹欣喜的笑容 靠高览脸上不是害怕不是恐惧不是杀意不是愤慨而是笑容是笑容啊 祁寒登时被那笑容惊呆了。不知所措。 直至见高览扑来似要捉他,他才一个激灵,从那怪异的笑容中醒来,提剑便刺。高览见状惊讶的面上写满了失望,却似不愿伤他,竟收了长刀拍马走了 这几日过得平安喜乐,犹似天下太平。祁寒早忘了这一茬。只是午夜梦回之际,总迷迷糊糊记起乌桓粮仓之战,心底总盘旋着一种莫名的担忧。 可真要让他说清楚那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现在一想,竟是跟高览那诡异的笑容有关。 “他唤我公子,莫非我竟是袁绍细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暗自疑不明身份,相见欢独恼使君 “高览唤我公子,莫非我竟是袁绍那头的细作”被指派在曹军之中,混迹宛城 祁寒想着越觉心乱如麻,不由抱住了头。 “怎么了祁寒,头疼”赵云从城墙一头走来,正听见他嘟哝什么“我竟是袁绍细作”,心头吃了大惊,脸上却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 祁寒摇头“没有没有,我不吃药。” 很跳跃的一个回答。 祁寒心中想的是,一旦承认头疼,赵云必会去帮他找药,这儿的药又苦又酸,在董奉那已经领教够了。况且他心中打定的主意是,不再接受赵云的照顾虽然他从未意识到,自己每天都做违愿之事。 “没事便好。”赵云笑笑,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问了出来,“我听你在说什么袁绍细作”看向少年的目光,带上了半分揣度和犹疑,不似平时温和亲近。 可若是细作,又怎会帮公孙家打下这么一个大胜仗 赵云心中不解,暗忖着莫非此乃袁绍借刀杀人之计,又或许袁绍与乌桓的联盟已经暗中破裂毕竟祁寒来的时间也确实过于凑巧了。 祁寒却不知他心中已转了好几个弯儿,摇头“不是。我只是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身份。” 赵云大惊“你的身份真有问题”他没料到祁寒竟会坦言无遮,直言不讳。心头好似炸过一道惊雷闪电,有些吃不消。 若祁寒真有问题,不该是千方遮掩万般粉饰又为何会对自己这般坦承 祁寒对上赵云错愕忧急的目光,见他好像受了欺骗一样可怜,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哈哈大笑“子龙真以为我是细作” 笑声里前仰后合,脚下一晃,竟险从城头跌落。 赵云被他夸张的动作吓了一跳,额头生起一层薄汗,赶忙扶住了他。 见他如此开怀,又毫无阴私之态,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声音也恢复了之前的清亮“原来祁寒在与我打趣。” 祁寒笑着勾了赵云肩膀“子龙且放心,就算我真是奸细,也绝不敢负你之义” 赵云听了,刚松的眉头又复皱起“别开这般玩笑。我最瞧不上那作奸弄假之人。” 言下之意,竟是就痛恨别人骗他。 祁寒听了,连忙正色笑道“子龙安心,我不是那号人。”心里想着,退一万步讲,就算这身体的原主真是袁绍派在曹营的细作,此刻自己也早已离开曹营,再说了,那人做的事又不是他本人意愿。 赵云听了他的话,眉目舒展,两人误会消释,并肩朝城墙下走去。 一连数日,城中战事初歇,风波平靖。只在房舍被烧毁的难民安置上有些麻烦,府城诸人皆是面有喜色,精神昂扬。 打完了仗,祁寒也没能闲下来,日日跟着军士们去校场操练。上一世打磨锤炼身体落下一身伤病,现下这副体格又不够强健且受过致命重伤,实在经不起太多折腾。祁寒心知不能锻炼得太过,但身处乱世之中,不定哪天就能遇上凶险,至少还需有自保之力。 是以,当赵云提出让他练武,他一口就应承下来。 每日早晨吃过饭,祁寒便到校场练习弓马射术,搏击砍架。仗着以前的根基,赵云又时时来指点,自然是名师出高徒。他悟性好,身体灵活协调性能更是一流,不出十日便小有所成。虽然力量仍嫌不足,但技巧和招式补拙之下,俨然已能跻身高手之列。 从一开始,一个大力的小兵都能摔他一跤,到现在,可以单身游斗三四伍长而不落下风,祁寒对于自己的训练成果表示满意。 只是他无论怎么锻炼,毫无赘肉的身体也不见雄浑。肌肉修长匀称,一层薄薄的甲胄之下,袍袖宽荡,更形瘦削挺拔,如此弱态反招来军士们怪异的眼神和玩笑。祁寒并不很介意这些外在的东西,每次听了只是笑笑。 这日,他练过马术,渐渐适应了无鞍无蹬仅凭腰力腿力御马的套路,兴之所至,便驰马绕了校场几周,又与众人拆招射箭好一番折腾,出了身大汗。吃过午饭便回府中,吩咐下人烧水沐浴。 祁寒本来不是个勤快人,只可惜前世今生,老天都好像跟他开玩笑,总在他头上悬了刀子,不许他犯懒抽打他向前。以前是教练和国家荣誉,现在则是保命跟乱世峥嵘,总是变着方打磨他那点惰性。 “老子命真苦。”祁寒撇了撇嘴。 吐完槽窸窸窣窣脱了衣服,将轻甲衣袍尽挂在身侧屏风上,这才起身钻进了浴桶。 一边揉着酸软的肩膀,一边唉声叹气地想着这些日子的经历。 “祁寒有未用过晌饭” 话音未落,赵云已从外头兴冲冲闯了进来。正对上起身拿澡豆的祁寒,登时如中雷击,呆立门口。 “子龙挺高兴有什么好事。”感受到他的视线,祁寒不觉有他,好整以暇的捏了澡丸,半身钻回水里,把那清香柔软的丸子往上身揉搓起来。 抬头复朝赵云看去,却见他怔怔盯着自己,不错眼睛。 “喂非礼勿视啊将军。”祁寒忍俊不禁,调侃地扬了眉,朝对方开起了玩笑。 以前是他不习惯,现在怎么掉了个了 赵云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但很快回过神来,竟真的别开了眼睛。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仍有些低沉,“祁寒,刘使君来了” 掩不住话语中的欣喜之意。 “哗啦” 手头上几颗澡丸子尽数跌进水里,溅起一番水珠。祁寒眼睛瞪得大大“你说谁来” “豫州刺史,刘备,刘使君。” 赵云眼中似有光热,提起名字已是一脸敬爱。祁寒一见之下,登觉得浑身生凉,原本暖热的浴桶似变得寒冷起来。 看赵云神色,刘备似乎已经成功“俘获”了这位年轻将领的心 原来,历史大轴并未因他的到来改变多少。赵云仰慕明主,他的明主依旧是刘备,将来离了公孙瓒,他便是要跟着刘玄德打江山去的。 唉,只可惜刘备此人,并非明主啊 祁寒脑中飞速转动,不觉就有些呆样。他长眉紧锁着,眼睛从赵云热切的面上挪开,凝视水面,一动不动。 披散的黑发拢在他面颊上身上,滴滴答答淌着水,渐转冰凉,他却浑然不觉。 一想到赵云往后要跟着刘备颠沛流离,东奔西逃,为这个爱哭鼻子的便宜主公,挥洒他那一腔热血忠胆,不死无休。祁寒心中就觉堵了一口浊气,吞不下吐不出,不舒不快。 “可是有何不妥”赵云看出了些端倪,下意识地上前几步,恐他着凉,便拿起屏架上的细葛巾,披在祁寒身上。 “没什么。”祁寒摇头,只是脸上的表情依旧恹恹的,好像打不起精神。 他总不能无缘无故对赵云说刘备的坏话吧君子可欺之以方。那人既能哄得赵云信任有加,便不容诋毁。 赵云点头“晌午陪他们用了饭,担心你等我未吃,就回来看看。” 祁寒点头,仍然神思不属。 来这里之后,各处战况与历史多有出入。也不知是他蝴蝶效应,还是本来这个世界就与他从书本上看到的不同。他已不太清楚现在的各方势力和格局。而现在,在他还没想好将来之事做好应对之前,三巨头之一的刘备竟突然来了北新城,见赵云欣喜,他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便抬头看向对方,墨玉般的瞳仁映着水光“那你现在怎不去相陪” 赵云摇头“无妨的,我稍后自会去找他们叙话,先帮你洗发。” 说着,拿起了另一块细葛巾,将祁寒长发拢起,轻搓着。这几次祁寒洗发都是他帮忙的,对方好像是个四体不勤的公子哥儿,连一些最基本的都不会。 祁寒神思缥缈地“哦”了一声,任由赵云摆弄。眉心却是结了老大一个疙瘩舒展不开。 最后赵云帮祁寒简单束起湿发,手指每不小心碰到他光洁温热的脖颈,就赶紧撤回,像是被烫到一般。 终于帮他收拾妥当,赵云起身,如释重负般舒出一口气。 一边又不嫌费劲的叮嘱他水快凉了要赶紧洗完,指了粗席的方位便于他起来后磨身除垢,又将祁寒最喜欢的香草放在浴桶跟前,说是待他洗完,要用热水再泡一遍,方能彻底清洁。最后,还不厌其烦地告诫,记得洗完去太阳底下晾晒头发,届时要松开长发梳整理顺之类babababa 祁寒本就烦乱的思绪,终于被他体贴的一通嘱咐扰得更乱。 便一副微恼的样子,皱眉去推赵云,湿湿的手指在他白袍上印了两个巴掌“好了好了,赶紧去陪你的刘使君吧。在这儿碍着,我没法洗澡了。” 赵云看了看祁寒有些泛白的脸色,隐觉不妥。 感觉出他的烦躁,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拗他不过,只得起身离去。 望着赵云带风离去的背影,祁寒一拳重重击在水面上,眼中尽是郁悒的暗光,暗想“不能让子龙追随刘备”在他看来,赵云跟从刘备,绝对是明珠暗投。 于是澡也没心情泡了,胡乱擦洗几下,拭净水漬换好便服,便朝外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度人心公子嗔怨,逐探子误作美人 午后阳光暖暖洒在身上,祁寒却感觉刺目,一切都不顺眼极了。 “刘备,刘备,爱才却不能惜才用才,此人假仁伪善,善络人心,外表怀柔仁德,实则心多忌刻,最可怕的是他不露于表,极尽伪装此人心虽怀有天下,能力却不足以济世,用人不明且善为亲。及至荆州失守,他因私废公,不晓己能不知兵法,重义气而轻社稷,不顾群臣苦谏,强出举国之兵,将众人拼死打创的基业毁于一旦” 一路沉吟,祁寒不觉已走到那夜烧烤的溪林边上,后来他跟赵云常来此地漫步。 “即便抛开刘备的人品能力不讲,只论他后来是如何对待子龙,此人也绝不值得他苦心追随。” “赵云是一个真正想重振汉室的人,这个信念自始至终没有改变。很多人都曾经有忠君爱民之心,但后来都经不起利益诱惑,改变了初衷,譬如曹操。” “当年在京中为官的曹操也曾是忠良之人,有一颗匡扶汉室的心,为了刺杀董卓他甘愿舍身献刀自入死地。但后来随着手中权柄越发壮大,人心也渐渐变了。曹操的野心和欲望膨胀起来,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窃国奸相。而唯有赵云,这个人自始至终用心恒一,不曾改变” 祁寒以手拄颏,思忖着史书上记载赵云的寥寥事迹,眉头深皱。 “他初投袁绍见其并无忠君救民之心,便转投公孙瓒;公孙瓒败亡后,他不投国贼曹操而宁愿屈身进山。待到投效刘备,刘备要称帝,他没有劝进;刘备要伐吴,他谏以名正言顺之师先伐窃国曹贼再图东吴;刘备在成都赐封良田房舍给诸将,一派开国皇帝的作法,赵云便劝曰国贼未灭,未可求安,且不说赵云跟曹操的私怨,他这一系列的行为,已经表明此人是将兴复汉室、铲除国贼作为头等大事,尽是忠汉爱国之心。这就是刘备虽然跟他表面亲近,却并不将赵云引为心腹的原因。因为刘备本身就只是把兴汉忠君充作幌子,心里打得全是自己独大的主意。赵云是朗朗君子,自然成不了窃窃小人的心腹,这也是他不被刘备重用的原因之一。” 祁寒沉思着走入林中,周围虽一派草木清气,他却觉有些郁躁难当。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子龙的出身。” “他家在常山应该也算望族,但却是有钱无势的白身,这就导致了赵云在蜀汉的地位不高。刘备自立汉中王上表献帝册封,第一位是平西将军都亭侯马超,往下是诸葛亮、关羽、张飞、法正、李严等,凭何马超能列第一就是因为人家出身世家望族,祖上有伏波将军马援,父亲马腾官至西凉太守平西将军,簪缨名门,必须第一;其后几人门第各有高低,最次的黄忠,跟随韩玄时也升到了裨将军的。而赵云就被排到了“等”之下的“一百二十人”中待刘备称帝,赵云干脆从晋封之列除了名。人说关张赵马黄,蜀中五虎上将,其实赵云的品级永远比他们低。关张马黄为三品大将军时,赵云为五品翊军将军杂牌将军;刘备称帝,关黄已故,张飞就升到车骑将军西乡侯,马超也升为骠骑将军封了侯,两人都是一品。赵云依旧原职” 祁寒冷笑一声,闷闷摇头。 “等到刘禅即位,他才得以升了个四品征南将军。当时张飞马超已去世多年了。赵云死后的追谥,从诸葛亮到关羽、马超、张飞,到庞统、黄忠,惟独没有赵云。直到蜀汉灭亡之前三年,才因为外议云宜谥这才追谥他为顺平侯。” “外议云宜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外界舆论都看不过眼了觉得赵云应该被敕封,迫于舆论压力,蜀汉才给了子龙一个谥号 “柔贤慈惠为顺,执事有班曰平,顺平、顺平,自此一来,赵云一生征战的功绩就被抹杀了。只可笑那刘备当初白手起家,被人笑作贩履织席之徒,也曾经有英雄不问出身的豪态,到后来权位到手,便如此相薄子龙,岂不正是欺子龙孤身一人身世单薄无所倚靠,只能寄身他篱下么” 祁寒越想越恼,越思刘备为人,越觉赵云一生不值,为他抱屈。 “可惜这样一个假仁假义之辈,却被子龙视若神明。长坂坡上他出生入死七进七出救回阿斗,刘备将孩子往地上一摔,从此换得子龙热泪忠誓云肝脑涂地亦不能报也”自那以后,为了刘备他就更加奋不顾身了。 祁寒心中愤懑,蓦地拔出腰间佩剑,往身前松树斩去。一下一下好似都敲在刘备自私伪善的脸上。 待他发泄了个痛快,倚树而坐抬袖抹向额际,这才发觉自己又出了身细汗。 悲剧,家中上好的澡豆已经不多了。 祁寒把思绪拉回了现实。 说起来,他还挺满意北新城给自己的待遇。刚才那一套浴具行头,就很不错。汉朝贵胄十分讲究,因为长发难以收拾,故而格外看重洗沐之事。譬如洗澡用的浴桶、屏风、粗细葛巾、糙柔席面都是好几样,及至香草澡豆,皆是之前赏赐的上品。平日里,赵云粗放节俭,出了汗只往冰凉凉的溪流河水里一跳,就能拾掇得清爽干净。倒是祁寒,天生的讲究人,不会游泳还嫌水冷,三天两头就要热水沐浴,倒把各色赐物都用上了。 说不得,回去市上得买些粗劣的澡豆来用了。 这样想着,祁寒正要收剑还鞘,目光动处,却瞥到斫开的松树上有些乳胶状的树脂。他心念一动,正要上前动作,便在这时忽觉心神一震,似有一股窥探的视线从林中射来,正自紧盯着他 “谁在那儿”祁寒一喝,快步追了过去。 这一次他非常确定自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自林边一闪而过 终于耐不住了祁寒心头冷笑。 原本还只是怀疑,此番终于可以确定这几日他一直感觉被人监视是真的。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一双眼睛藏在暗处打量自己,那感觉如同芒刺在背十分不适。可惜那窥探者非常小心,从来没被他抓过现行。 很快,祁寒这几天的强度训练得到了验收。他脚步很快,身形灵动地在乱林中挪移。似乎已经听到前方那人狼狈逃蹿的脚步声 “贼子休逃”持剑砍断荆棘,祁寒略一判断方向,抄了一条小路往那人逃奔的方向追去。乌沉沉不透日光的的林子渐渐明亮起来,再度听到了水声,看来已追至林子边缘,那条玉带般的小溪正流经前方。 眼见就快追上了,对方的脚步声也更加明晰起来。祁寒心觉刺激之余,多了几分紧张,不由握紧手中剑支,脚步却毫不停歇。 孰料,就在这时,前方的脚步声陡然变成了蹄声。 祁寒一怔,旋即想到了什么。 “该死的那人居然在溪边留了马匹”暗咒一声,他也跟着冲出了林子,可举目望去时却已是空无一人。 但见溪水淙淙,横亘前方的是起伏的丘坡,那人马速好快,短短功夫已绕过山坡不见了踪迹。 “到底是谁”祁寒心中老大个问号,把可以怀疑的对象都想了一遍却不得要领。他蹙眉盯向溪水,心无头绪。这些日子老是心神不定,好像从那天见过高览之后,就一直有种不祥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正朝他缓缓涌来一般。 呆立一瞬,他摇头正要沿溪流折返。这条路他与赵云常走,非常熟悉。不料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刚才消失的蹄声 讶然回眸,祁寒手中紧握铁剑,莫名紧张的情绪,让他手心蹿出一层细汗。 蹄声转过山角,露出峥嵘。 马背上的身影与之前匆匆一瞥的影子对上了号,果然高大英武。 那一人一马横冲而来,气势惊人。 “居然还敢折返。是不打算隐藏,要擒我还是杀我灭口”祁寒一凛,却并未有几分恐惧。他仗剑立在水畔小径,睨着斜冲渐近之人。 “快闪开,休要挡路”马上之人遥遥眺见有人挡在路中,手持兵刃,立时大喝。孰料,他话音落下,那人岳峙渊停仍是岿然不动,竟似聋瞎一般。 重重的马蹄敲击在心,祁寒心跳很快,背脊上也出了汗。“射人先射马,需让那人落地,才有胜算” 练了这些天,祁寒颇有些自知之明,那人骑马占据太多优势,不可力敌。但若令他与自己步下打斗,就算敌人魁梧力大,祁寒也有信心与之灵活相抗。步下战斗,他是不会轻易输的。 因此,听到那人雷霆暴喝,他只是站定不动。心中早打好主意,待那人马到,一剑削它马蹄,尔后从旁一滚,待那人落马再与之缠斗。 然而 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那人见祁寒不移脚步,实在避无可避,竟在距他丈余之地猛然收缰。 “咴” 一声长嘶,那匹马嚼子中本就有些白沫,此刻更是吃不住主人陡然刹车的力道,竟然颓然倒地,摔了出去 祁寒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那匹马会摔倒,更没料到那丈许长的马身,会朝自己飞快横冲过来,一时间惊得面无血色。他想要抽身逃离,但马儿来得太快,无论往左往右都被撞。 他只得挪步加速后退,试图躲避这场飞来横祸。 “哗啦”声响祁寒跌入了水中。 此处的溪水深沉,较为湍急,流面二三丈,对不会游泳的旱鸭子来说,陡然落水无疑晴天霹雳。前世的祁寒对水有深切的恐惧,一直坚持不学游泳,此刻呛水灌得他难受,他才后悔起来。 “妈的,就是被那马撞死压死,也比淹死了强”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祁寒但觉眼鼻喉肺都在刺痛,他扑腾手脚企图从水中钻出,却只是呛入更多水而已。 赵云呢,他怎地不来救我。 脑中刚翻出这样的念头,一只大手已经拽住了他的腕子。紧接着一股大力上提,清新的空气瞬间包围了他。祁寒还未上岸,已经忍不住巨咳起来。 “姑娘,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身前的大汉声音洪亮,似乎还带着几分尴尬之意。祁寒被他有力的双臂架住,自知不会再落水,但听到这话,紧皱的眉目倏然睁开,怒视着他问“你在胡说什么” 正要发作,目光触及此人面貌之后,竟尔怔住。 但见身前之人绿锦战袍面色陈红,脸上润泽似有光,凤眼蚕眉,相貌威武端正,最具有代表意义的是他颔下那一部长髯。此刻正打湿了飘浮在水上,好不诡异。 “你是关羽” 祁寒一口凉气倒抽,瞪大了眼睛。 那人愣了愣,似乎还在想其他的东西,陡然被他叫出名字,不由凤眼一眯,尽敛精光“你竟知道某”他关羽的名头还没响亮那种程度吧此女好像有点问题啊。 祁寒想了想,这会儿关羽好像确实还未曾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 见对方眼中尽是怀疑之色,他勾唇一笑“将军是刘使君手底数一数二的猛将,素被称为万人敌,便是妇孺小儿也知威名何况我辈。” 关羽一听,登时消了戒备,而且面有得色。 其实祁寒这话却并非奉迎,而是实情。 当时的关羽虽然还没有威震华夏,但各大势力都已知道了这么个人,跟张飞一样,在老百姓当中也颇有名气。 适才见他背光快马驰来,长髯飘飞,祁寒因直视日光看不真切,还以为那飞舞的胡髯是异族幍服上的某种襟条,误把他认作了敌人。此刻知晓是关羽,祁寒料定此人心高气傲,绝不会为偷窥之事,更何况他刚才还古里古怪叫自己一声“姑娘”,竟是连性别都没搞清楚。想到这儿,他抬眸望了一眼岸边那匹倒地不起的坐骑,脸上倒有几分羞赧歉意。 却没想,关羽把他这羞愧的表情会错了意。 粗犷威风的汉子眸光闪烁,别开了头去,脸上似乎更红了几分“姑娘放心某绝无非分之想。” 挽着祁寒的粗臂却莫名颤了颤。 祁寒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咆哮而过。 “什么意思”不由斜挑了眉毛,“你把老子当成女人”瞎了你的狗眼 关羽听了吃惊,这才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他染水后越形精致的面容,又偷瞄了一眼他斜开的领口。 还真是风光大好。 锁骨若隐若现,几缕黑发贴在雪白的皮肤上,濡湿滴水,让人更觉诱惑关羽心中无厘头冒出两字,老脸唰地飞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水中见国色风光,岸头斗刀剑锋芒 幸而关羽面色枣红,祁寒只觉此人目光闪烁,倒没看出别的来,不然只怕在水里就打起来了。 关羽虽是正人君子,心中纳罕,却仍摇头拗道“姑娘,你墨发如缎,细腰绝色,怎会不是女子。”他活了三十七年,没见过这样的男人,若这般人才还是个男子,那要天底下的女子怎活关羽深觉不信。 前番见祁寒傲立路中,持剑峭立,长发飞扬,风姿卓绝。虽衣着中性朴素,但全身上下难掩光华,犹胜望门世子,关羽心中便认定此人是个女扮男装的莽撞小姐,见马匹奔来,吓得不知躲闪只傻傻握剑以对,不愿伤他才临时勒马。 见他被迫落水,只好又拉了一把。 此刻两人相隔极近,但见祁寒肌肤如玉,眉峰入鬓,目若秋波,虽少了几分女子情态,却有绝色光华。及至嗅到他身上清冽幽香,关羽越发坐实了自己的看法。却不知祁寒本身气息幽清,又刚用过澡豆香草,自会如此。 听了这番“溢美”之词,祁寒的脸都气白了。 他又不是没照过镜子,这张脸五官秀挺,放现代就是个摩登美男,但绝不至于被人说成女人。漂亮是过了一点,身形也的确鹤抱螳环肌腰清癯,但看人最重要看气质好不好关羽这厮少见多怪,铁定是眼瘸了 他怒横一眼关羽,联想起他的义兄刘备,继而又想到这兄弟三人是来“拐”赵云的,愈加怒上眉山。 于是下一秒,他气巍巍扯开自己衣襟,豁然露出前胸。不顾关羽讶异慌乱的眼神,强行掰过他脸来,吼道“你他妈的自己看,老子是女人吗女人有这么平的” 关羽盯紧他说话时微微耸动的喉结,莫名咽了口唾沫。 怎么感觉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关羽骨子里很是迂腐守旧,似乎被抓狂的少年震到,一双丹凤眼也睁得大大的,此刻一瞬不眨盯看祁寒敞开的衣襟里面,福至心灵脑袋里冒出这么两句。 唉这是怎么了 关羽内心是崩溃的。 平日跟军士们赤膊相戏乃是常事,男人之间袒胸露背更属寻常,何况此子的体征已证实了他是男人,但为何自己仍觉尴尬难堪倒好像再多看一眼,便是亵渎冒犯了,无奈却有点挪不开眼睛 就在祁寒被他的目光看得阵阵恶寒,欲挥拳相向的时候,“嗡”的一声轻鸣,一道劲急寒光破空而来,竟是急奔关羽头颅射去。 是祁寒落在岸边的剑。 他似有所感地回眸,正对上赵云莫名冷沉的眼睛。 “子龙”祁寒露出了笑容,却发现赵云面色铁青,眼睛瞥向一眼自己斜敞的胸襟。 这厢关羽终于松开了扶持祁寒的手,一把将他推出后借势后游,堪堪避过了那柄凌空飞来的铁剑。 被关羽一推之力送到岸边,但失了固力,祁寒眼见便要吃水,却见赵云蹲下身子半跪岸边,朝自己伸出了右手 他身旁洁白的披风委在地上,沾染了些许泥土和溪水。 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亮亮看着祁寒,莫名的温柔背后,又有些关切责备,还似乎涌动着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赵云抿着唇,并未说话。 但伸出的手却准确握住了祁寒的。 祁寒自打呛水肺里就一直在疼,不过是强撑精力与关羽斗嘴,此刻陡然见到赵云,记起刚才溺水时的感觉,竟升起一种生死重逢之感。又见他半跪在地温柔和煦的姿势,只觉像极了西方的骑士对公主伸出绅士的手臂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某人意识里似乎混进了什么诡异的东西。 乱挥的手腕被握住,他反握住赵云的手掌,但觉他十指微凉,掌心温热。 哗啦一声被拉出水面,湿漉漉的身体便撞进赵云臂弯里,祁寒还不及站稳,眼前白影一花,肩头已经盖上了赵云的披袍。 他伸手摸摸鼻子,忍不住笑容,“就当洗了个澡,哪用得着穿袍子,子龙拿回去”说着抬手要将披风还回,却不妨触到赵云冷冽的眼神,一怔之下,对方已经快速在他脖颈下打了个扣,挡住了他脖下风光。 “你们在水里干嘛” 赵云深深看了祁寒一眼,斜眸睨向水中的关羽,嗓音冷沉似有不悦。 祁寒还不及回答,关羽的声音已经传来“我当是谁原来是赵子龙。”语气竟也是分外不善。 祁寒讶异回头,只见关羽那双丹凤眼已眯成一条细缝般,盯紧了赵云面露不虞之色,从水里游上了岸。 哇靠,这俩人语气冰冷,好似有莫大的怨隙啊 祁寒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关羽竟与子龙不合”想到这种可能性,脑中登时热血奔涌,瞬间兴奋起来若是这二人不合,那刘备岂不是 关羽瞥了眼将祁寒揽在臂弯中的赵云,心里对这人的不满突然直线上升。 他一向知晓大哥喜欢此人看重此人,一心想拉拢至麾下。从前他也见过赵云几次,颇有些欣赏对方。但刚才赵云掷剑一击,力道之雄浑霸道,摆明是要弄死自己。关羽向来骄矜自傲,最受不得闲气,一想到这赵云竟敢威胁到自己性命,心中仅存的那点好感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当是哪里来的登徒,原是却是关云长。” 赵云毫不容忍,竟尔冷哼一声回呛过去。 祁寒激动了 哇,哇,子龙也有发作的时候,关羽你完了 心中无数擂鼓小人儿齐齐呐喊,巴不得二人脸皮撕得越破越好祁寒一双黑瞳冒着精光,看大戏一般滴溜乱转,一会儿转向赵云一会儿转向关羽,恨不得两人立刻跳脚互骂,最好是心生嫌隙永不和解。 “你胡说什么”祁寒思维诡异,没抓住赵云话里的重心,关羽可听出了十足的不对味来,一把抄起地上的青龙偃月刀,怒指喝道“匹夫敢找死来” 大哥一直夸赞赵云年少英雄无双无对,以前听着没觉有甚,今日想起那些话来却是反感到极点,今日倒要试试这厮几斤几两 赵云没带银枪也没骑马,本就是追踪祁寒林中脚步跟来的,此刻见关羽横刀怒目相向,面上却殊无惧色,冷笑道“谁人找死,犹未可知。” 说罢,一把将祁寒拽至身后,竟“噹”的一声从腰间拔出随身佩剑,便要迎上去 祁寒如中雷击。 激动万分的心情如同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 妈的这搞的什么飞机子龙平时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难道他们真要相杀 刚才还想着看二人撕破脸吵闹,此刻见到赵云出鞘的剑刃,祁寒才微感恐慌赵关二人身周流动的杀气有如实质,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待要出手去抓赵云袍角将他劝回,却见对面的关羽细眼一睁,满目杀机四溢下一秒,他长刀一扫,竟是直取赵云而来 祁寒还不及反应,赵云手中佩剑一震,已浑然不惧迎击上去 “靠住手快住手” 祁寒跳脚大叫,但二人全不睬他,于是乎,这当世两大英武绝伦的高手就此乒乒乓乓厮杀起来。 日光之下,但见关羽绿袍绚烂,岿巍身形犹若青松冈山,端的是刀势如虹,力破天地;再看赵云细甲若雪,身姿矫健宛似出狱穹龙,越发显得俊逸挥洒,气吞河山。 剑锋偏击游走,惊鸿游龙;刀锋大起大落,裂阙霹雳。 祁寒狠狠摇头,将自己从二人精彩的打斗中脱出,望着赵云持剑激进的身影,渐觉手心滋汗,心跳如雷。 “喂关羽你兵器在手,子龙可没带枪,这般打斗甚不公平”祁寒叫道。 关羽听了一愣,似是不愿占这便宜正要收刀,孰料赵云却一剑缠将上来,直取他面门,俊毅的眉目透着一股凛冽,冷哼道“杀鸡焉用牛刀。” “靠”祁寒心中咒骂一声。 “竖子逞能”赵云此言一出,果见关羽眼底冷光迸射,提起长刀再度砍杀过去,开山断石般的力道十足,更无丝毫保留。 祁寒只得再朝赵云喊“喂子龙我知你心慕刘使君,今日若杀伤他二弟,要如何交代,往后又怎生相处” 赵云听了,眸光一闪,便要收剑。 却见关羽咬牙切齿地怒骂“凭他这般不入流的末技,伤我毫发亦是不能”喊罢刀势不衰,大开大合地斩来。 赵云听罢只是冷笑,悬臂提剑,又与之相持游斗在一起。 祁寒“” 心中默默想起一种神兽,连吐槽的能力也失去了。 这俩人不知有何仇隙,竟然各有执拗,看来是说不通了。 他悻悻然避开二人的攻击范围,走到那摔跌的马儿跟前,耷着脑袋检视它的伤势,一下一下地帮它梳理着鬃毛。 关羽彪悍,但这会毕竟在步下不是在马上,他高大体沉,游斗穿梭的能力却是有限;赵云又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颇有点暴走的意思。他兵刃虽短十分吃亏,但仗着剑势绵密身形灵活,一时竟与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羽战了个平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负气时一般秋意,筵席上各自肚肠 瞥了几眼,见两人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赵云也没什么危险,祁寒紧绷的心神渐渐松了。又想起长坂坡那个开暴走状态人神莫近的赵云,见他跟关羽进入了相持阶段,谁也伤不着谁,就更不担心了。他挨着马儿,支颔看起戏来。 半晌,实在无聊。 “对对,子龙你刺他左肩啊。哎呀,忘记他的刀长了。咦,右腰那儿有个空档儿快刺” 祁寒无聊,便在那儿乱喊。心说这会儿就是缺点瓜子什么的。 “削他胡子、削他胡子。”美髯公不是最怕胡须受损么呵呵呵呵。 “斩左腿” “砍右臂” 赵云“” 关羽“” 祁寒“欸,二位怎么停下了上半场休息暂停”说完眼里噙了一抹笑,抬头去看天色,这俩人怕都打了小半个时辰了,终于知道累了是吧他喊得也口干舌燥呢。 赵云轩了眉头,看向一脸风轻云淡无心无肺的某人,眼底终于蹿升起一丝暖意。心里头那股无名业火,似也发泄得差不多了。 关羽狐疑地瞪了一眼表情诡异的两人,收刀立地,心中怪怪的有点儿不是滋味。 “咳咳,关将军适才与你玩笑多有得罪了。你还是快去找刘使君吧。” 打完了架,与关羽互通了姓名,看他风尘仆仆,马儿又嚼着沫子,祁寒隐约猜到他是远道而来。 “祁公子所言甚是。”尽管关羽对赵云深自不满,但对祁寒却有点讨厌不起来,朝他点头一笑。 赵云帮祁寒正了正棉袍“天气寒凉,先陪你回去换过湿衣。晚宴时再一同拜见刘使君吧。”说罢,回身朝关羽抱拳,“二将军,多有得罪,请了。” “请。”关羽冷冷点头,捋着濡湿的胡子一脸傲然。 直到两人背影远去,关羽才惊觉自己并不认路。伸出手想要招回他们,又觉二人相携而行的身影太过和谐美好,一时间竟不忍打扰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两人已消失在树林边缘。 尔康手就这么摆在空中,最终收回去摸了摸自己鼻头。 “啊嚏” 关羽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环臂抱了湿黏的双肩举目望向林中纷飞飘落的黄叶,只觉寒意浸透甲衣,心中竟升起一种莫名的萧瑟之感。如此看来,这北国的秋真正深浓了。 晚宴时分,帐中掌灯,各级文武分列两头,案上摆满米酒炙肉,刘备自坐在严纪右方与之秉手而谈,眼底隐隐似有泪光。下手方右席依次便是关、张兄弟,左席则是赵云、祁寒、田范等一干人。 刘备此行是来借兵的。 早些时候袁术大军进击徐州,刘备率军迎战,两军在淮阴、盱眙相持。而袁术暗中使人买通小沛吕布,吕布趁刘备不在便夺取了下邳,进而入主徐州,顺道还掳走了刘备妻小。刘备闻讯急急回军,途中军队却涣散自溃,只得率领残部去取广陵,却不料又被袁术击败,仓皇逃往海西。 到得海西之时,刘备残部已只剩寥寥百十人,他震动悲伤之余,只好回转幽州,向同窗老上级公孙瓒求援。 这一路流离当真如同丧家之犬,东突西窜,未得片刻喘息。关羽独自断后阻敌,刘备与张飞分为两头最终汇合一处,同到北新城。是以,祁寒才会遇到单骑而来的关二爷。 此刻他坐在赵云身旁,思虑着下午田范介绍的情况,手执青铜酒卮,斜目顾盼,看向坐首那人。 与书上描绘的夸张形态不同,现实中的刘备还是很英武飒爽的。身高中上,双耳宽厚招风,眉目宏雅,面如冠玉,唇若涂丹,自有一股草莽英雄未及的世家气质。祁寒认真盯了一回他的手,发现并无传说中那般长,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至少不是双手过膝,至少丫不是外星人嘛,咳咳。 见祁寒的目光一直游走在刘备身上,赵云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直觉得祁寒对刘备颇有抵触,只是不知为何,见他如此不错眼地盯着对方看,倒像是有几分兴趣似的。 正欲询问,却见刘备端了酒过来,一身谦和儒雅,躬身就望赵云一拜。 当然被赵云扶住了。 “子龙,备与你当日一别,本想拼得前程再来相请,不曾想今日、今日”语声哽咽,竟是已泪流满面说不下去。祁寒心头嗤笑,仰头瞥了他一眼,摇摇头抿了口酒。 刘备长长吸了口气,叹道“苍天不仁,令徐州落入奸贼之手,那袁术狼子野心又将我逼到此等境地,备痛不欲生,实无面目与子龙相见” 说完,拾袂而泣。 擦拭时袖口遮住面容,没人发现刘备眼中隐藏的光芒,正自祁寒身上一扫而过。 来了又来了,影帝演技再度爆发。祁寒心中恶寒,却只是端坐饮酒,全不起身相迎。 没办法,刘备官级虽高,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儿他这郡司马可没必要与他卑躬屈膝。 赵云听了,当然深为震动,双手扶着刘备摇摇欲坠的肘臂劝慰“丈夫立世何惧挫折使君雄才大略,心存黎庶,处处以仁义为先,此时困顿只是潜龙于渊,何愁无再起之时” 刘备听了连声感叹“子龙知我”,涕泪交纵之态竟尔消了不少。这才回身跟祁寒打了招呼,说了一番仰慕祁司马神威退敌之类的场面话,见祁寒一直态度冷然只限于礼貌应答,刘备心知此人难缠,便不再搭理他,执了赵云的手往上座叙话去了。 这边关、张二人性情豪放慷慨,自也拿着酒盏与诸人对饮,只有祁寒正襟危坐,仿佛与周遭热闹毫无关系,身在无人之境一般。 赵云不自觉地便时时抬眸看他。 却见祁寒勾唇抿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只是把玩手中酒具,并不抬头。他心念微动,就想起身过去陪他说话免他孤寞,无奈却被刘备拖着,百般倾诉别来之事。 刘备左右逢源,与严纪、赵云叙话半天,终于切入正题。 大眼里含着几分悲情“眼下备已是走投无门,特请严将军施以援手,助备讨贼”说完起身,朝着严纪一揖到底。 严纪早被刘备洗脑半晌,就算刘备不提,他也得主动给对方一些人马草粮。北新城刚获大胜,严纪目光短浅沾沾自喜,被刘备一顿吹捧已将对方视若知己,何况刘备跟公孙瓒的关系摆在那里,他不给也说不过去。 严纪扶住刘备,哈哈大笑“玄德有难,幽州军岂可坐视我自当是” 允诺兵马之事正要出口,忽见田范朝自己皱眉摇头,目光森然。 严纪不服旁人,唯独对田楷之弟田范信服。见他如此,无奈之下只得改了话音“我自然愿意鼎力相助玄德,只是这兵马之事关乎幽州全局,还得与诸人商议再定。田掾史,你如何看待此事” 帐中一时安静下来,诸人目光都落在田范身上。 但见这谋士不慌不忙起身,捋了捋唇上鼠须,朝刘备拱手“我等皆知使君与主公有袍泽之谊,情深义重,今使君既开口借兵,我等安敢阻拗不从” 刘备自知遭遇了一块绊脚大石,却只做不知,面无表情道“如此便要多谢田掾史大义。” 田范却不上钩小眼溜光,嘿然一笑摇头,说出一番话来。 “使君亦知,我幽州之困早非一日之寒。袁绍贼心不死,纠集乌桓诸王、鲜卑杂胡、鲜于蛮部齐攻我主,今已被克上谷代郡数镇,我范阳郡也已危若累卵。刘使君其时坐镇徐州,忧患之余无暇来援也是常情,我等不敢有怨言。但此次北新城能侥幸大退乌桓,乃是军士殊死相抗之果,我军战力因此损失殆半,余者也无战心,就算借予使君,也无甚裨益之处。况那袁绍虎狼之人遭逢挫折,必更加虎视眈眈,只怕不日就要来犯,届时北新城若无防守之兵,定将沦于辽东铁骑之下,我等怎生对得起主公” 严纪一听,眉头大皱,也起了犹疑之心,不大想借兵了。 田范所言虽有夸大,此役因祁寒之策,损失并不惨重,但北新城的战略意义太过重要,只怕袁绍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届时兵粮少缺,如何抵挡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这几日严纪连夜饮酒作乐,以为天下大吉,此刻被田范一语点醒,只觉心生恐惧。 又想到刘玄德坐领徐州,北新城危殆之际,也未见他出兵援助一二,如今却来讨要粮草人马。严纪心中不喜,哼了一声将酒盏重重搁下。他却没有想到,当时徐州本就是倾危之壤,田范那样说只是故意找刘备的茬罢了。刘备这锅背得有点冤枉。 祁寒好整以暇坐在案前,端了酒卮又抿了口酒。黑玉般的瞳仁光华隐隐,看戏一般朝刘备瞥去。 暗想“严纪既已动了小人之心,任你刘备唇舌鼓动,恐怕也休想再借到一兵一卒了。” 这样想着,唇角的浅笑便即加深。 赵云将他这表情看在眼里,眉头轻微一皱。 孰料刘备却并未作难,他稍一沉吟,竟扭头对张飞说“三弟,将伯珪兄长的文书取出。” 此言一出,祁寒的手不禁一抖,洒出几滴酒水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执印信宴无好宴,震心魂情难为情 “三弟,将伯珪兄长的文书取出。” 祁寒闻言,手中立时洒出几滴酒水来。 那一边的田范也是脸色微变“有何文书”心中已暗叫糟糕,没想到刘备居然还留了后手 张飞气鼓鼓从怀里取出信件,豹眼圆瞪往严纪桌前一扔“匹夫给你敢违你主公之诺否” 祁寒瞥了一眼那信,就算不看也大致猜到内容。 无非就是刘备早已派人往公孙瓒处借兵,求得了一纸承诺。但他却不在抵达北新之初便递交严纪,给他们准备和推诿的机会。而是选择在夜宴之上取出,当众要求严纪兑现公孙瓒的诺言。 如此一来,这严纪若是不允,便是悖逆主公,借兵之事变成定局了。 祁寒心头暗叹,公孙瓒真是痴妄傻人,幽州已是倾危之地还敢同意借兵,也不知刘备到底使了什么花言巧语骗得对方。同时也对刘备此人越发畏惧即便身如丧家之犬,他犹能在逃亡之中安排好退路,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而且选择的目标是严纪,好大喜功脑回路简单的严纪,以及他身后这座刚刚打完大胜仗的北新城。 被摆了这么一道,严纪若还不同意借兵,那就成了不仁不忠之辈,他刘玄德便可名正言顺取而代之。夜宴之下,流血五步,以刘关张三人之能,取严纪狗命犹如探囊取物。再加上他巧言令色,即便公孙瓒事后得知,最多也只会为严纪遗憾一小下,并不会真正怪罪走投无路的刘备玄德为人可靠,帮自己顾守北新城乃好事一桩胸肌大而无脑的公孙瓒会这样想。 利用公孙瓒的信任和帮助,将其善意的承诺,作为威胁严纪的资本,实属无耻。更何况,严纪对他一直是诚心相待 此人之阴鸷狡狯、自私自利,可见一斑 可笑的是,刘关张三人还一脸不满看着严纪,仿佛对方让他们受了天大委屈特别张飞,环眼瞪得溜圆,一口一个匹夫贼,以客胁主还能做出如此直率憨态,也是世所罕见了。 祁寒举眸望向坐上那面善儒雅之人,只觉掌心有汗,涔涔冷蹿。 用心险恶,思虑周全,怨不得他是枭雄,怨不得他能与曹魏东吴一竞缨锋 “不要与此人为敌不可与之相抗”心底有个声音大叫着,祁寒不由自主垂下头去,握紧酒器的手颤颤生抖。 适才一瞥之间,只见得刘备目光如泓,犹如静水一般。 他就坐在那里,就那样安静地看着自己。 好像自己的所有举动都没能逃过他的视线。 好像自己的一切想法,都已被他悉数掌握。 那双眼中波光宁谧,却像藏了鬼魔蛟龙一般暗涌,漩涡无底,令人畏惧。 祁寒觉得头皮发麻,被刘备的视线盯得心神恍惚。 他头一次对一个人感到这样害怕,头一次想要逃避。 逃离刘备冷笑的眼神,逃离这权力斗争的中心,只因越靠近这些权力中心的人物,他便越觉得害怕。进而连身体也跟着微颤起来,宽大的长袍藏住了他的颤抖,却藏不住他那颗狂跳不已几欲从腔子里蹦出的心 只想要拔身而起,冲出帐去,永远离开这里 或许他太过聪敏,或许他比旁人更多看了一眼,多看透一些 祁寒非常清楚,只要严纪下一句话说错,这里立刻就会变成屠宰场他与田范、甚至其他的谋臣武将都可能被杀而赵云,他并不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脑中似乎“轰”的一下炸开一道闪电,照亮了某个念头。 祁寒恍然间抬起头,双目有些失焦,茫茫然搜索着那个白袍身影。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 他终于知道,原来他真正的恐惧,并不来源于刘备,而是因为赵云。 那夜战场上的时候,面对血腥惨状,他差点把肠胃呕吐出来; 但他从未害怕过死亡。 这一刻他蓦然明白了,他害怕的并不是被刘备所杀,他害怕的是,自己心中视若兄弟挚友的赵云,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杀死,而选择站在刘备身旁,对自己视若无睹;他更害怕自己百般筹谋疏远刘备,都是为赵云计,到最后赵云却误解自己,要与旁人一道,抹杀自己的心意。 适才那一刻,那种湮没头顶的恐惧,竟是因为被赵云背弃的猜想与暗示 “不能喝就少喝点。醉了算谁的”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宛若清泓,朗朗有力,又透着某种涤荡人心的力量。 赵云就是这样的人。永远像净水一样,能安抚人的心灵。 祁寒抬起头,失焦的瞳仁渐渐聚拢,最终锁定在身前白袍将军峻拔的身形上。一双墨玉般的眼瞳,泛起了酒醉般的微光。 终于,咧嘴一笑。 “醉了算你的。” 语落,那副轻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远山一般清泠峻峭。 赵云什么也没说坐回了他身侧,突然抬手揉乱他的头发。祁寒瘪嘴回头,却见赵云眼睛直视前方,脸上殊无表情。 不知在想什么。 “醉了有子龙背我回去。反正我有点儿那啥,路痴,你懂的。”祁寒心中有点暖融融的,那块横亘胸口冰凉的大石头松动了。他耳尖微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口不择言。 “好。” 孰料,赵云却吐出清晰的一字。尔后,他扭转头来,竟端起酒壶往祁寒酒卮里加满,“喝吧。今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 祁寒揉了揉鼻头,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难道是睁太久了么 下一秒,他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修长洁白的手指握起卮子,仰头一饮而尽。饮酒太急,脸上登时呛起一缕酡红,连带着脖颈喉结处也泛起红色来。祁寒呼出口气,似乎觉得热了,将白衣襟口扯松,露出一片肌肤,接触到空气中的凉意,他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待再睁开,那双眼睛如同狐凤般越发明亮,不知是否因为饮酒,盈盈然竟似浸着水光。 赵云定定看他动作,并不言语。 见酒没了,又再斟上。他自己却滴酒未沾。 两人交流不过转瞬之间,那一头严纪已经确认了公孙瓒书信,眉头皱了老大个疙瘩,眼中寒意森然,盯着面瘫般淡定自若的刘备。 “刘玄德,你既有主公书信,何不早早拿出”严纪再笨也知自己受了他人摆弄。别人或许不知道刘备的算计,但他这日单独跟刘备呆了那么久,晌午至黄昏几乎片刻未离,此人竟都没有把这信件呈上,其用心委实阴诡。 刘备自然是一脸无辜“三弟鲁莽无知,昨日得了信件一直自己收藏,今晚宴前才告知于我。自然不及呈与将军。” 听了这话,严纪脸色稍缓。仍盯着书信皱眉,似乎在想该怎么应对。 这厢祁寒挑眉看了赵云一眼,果然见对方听到刘备的解释之后,露出一种原来如此的神情。祁寒恨铁不成钢瞪了他一眼,赵云摸不着头脑只好朝他耸耸眉头。 “罢了,先前算我多想。子龙他是绝不会背弃兄弟,眼睁睁看我被人杀死的。再说,单凭他的救命恩情待我之义,也该为了他尽力一搏,免他深陷彀中。即便对方是凶险如同虎豺的刘备,我也绝不容许他以方欺直,骗取子龙忠义。总有一天,能拆穿他伪善假面。” 祁寒心中暗自叹气,又执酒一饮而尽。 至此,已有酒意五分。 那头的严纪,也终在刘备三人的气势和威压之下,服了软“既有主公文书在此,不敢不从。某便调命城中五千” 正欲忍痛应允将城中兵马相借,忽见左席案前一人突兀而起,清声喝道“且慢” “祁寒有何话说快快道来。”严纪灰霾的眼睛陡然亮起,像是见到救星。激动之下,连祁司马也不叫了,直接唤他姓名。 前方少年轩然而立,面色如常殊无惧色,严纪不由就想起了那日初见,他在庭下对答如流之情,进而又想起临战前夕他指挥退敌智计百出,心头倏然升起几分希冀和倚仗来。 是以,面对脸色不善的刘氏兄弟,他才敢鼓起勇气,冒险把这锅丢给祁寒去背。 此时,赵云已满上了第三卮酒。 祁寒垂眸看向他,笑道“稍后再饮此杯。”说完,将酒杯往赵云掌中一推,跨步走至庭中。 他双手交叠身前,朝众人环顾一揖待再度站起,笔挺瘦削的身形拢在月白长袍之中,却未有羸弱之态,反如青峦孤峙,气度旷绝。 下一秒,祁寒朝严纪朗声笑道“我受主公之命督领范阳北新城一应军务,严将军若要借兵与人,怎不与祁寒商议祁寒虽人微言轻、才疏智陋,但好歹也是个郡司马。” 严纪一听,正要打个哈哈附和,还未开口对面席间骤然传来一声暴喝“严纪也不敢说甚咸的淡的,偏你这白脸贼人要弄出些鸟儿来以为俺没瞧见便是你与那田范老儿使眉弄眼,百般破坏我大哥借兵” 那声音如同雷鸣粗噶暴戾,甚至像夹杂了金铁交砺之声,令人耳膜生疼,心魂震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无一诺护卿身后,有微词借君降卒 暴喝声中,众人无不惊惧尽往席间看去。但见刘备身旁的黑脸汉子暴喝之余,已一刀将身前案板刴得稀碎,碟儿盏儿淋漓滚将下来狼藉一片。 祁寒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 啧,这声音,不练佛门狮子吼真是可惜。仅是大声怒喝,就震得人耳心子刺痛,怪不得传说夏侯杰在当阳是被他吼死的呢。 想罢,不以为然地斜眯了眼睛睨向张飞,唇边挂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 演,继续演你的莽夫。真是个不错的演员。 倘若真是粗野莽夫,又怎能发现我与田范的眼神交流帐中人数不少,张飞却能心细至此,洞察隐秘,莫说寻常人等,就是一般的谋士也被比下去了 张飞见他这般眼神,越发暴躁,瞪眼就持刀冲来“今日便取尔性命” 祁寒轻退了两步,抬手也扶在了腰间剑鞘上,却未动作。 无视张飞狠霸霸的叫嚣,他的目光凛然一瞥,射向黑汉身旁的刘备。果然,对方也正自打量自己。 之前他一直在躲避刘备的视线,不过是因为心中存了对赵云的顾虑;此刻担忧尽去心神笃定,哪里还会怕他注视。 对上少年清澈泰然的眼神,刘备眼中闪过一抹微讶。俩人眼神交汇不过一瞬之机,他已经伸手拉住了张飞。 祁寒眼中立刻就闪过一抹玩味的笑。 果然,刘备还是有些识人之能的。 但见刘备面带责备“三弟不可鲁莽伤了祁司马且听他说何言语。”若是话语不对,再杀不迟。 这后一句却是没说的。刘备脸上温和而笑,看向祁寒的目光有些探究和思索。在祁寒看来,那份温和的笑容却不啻蛇蝎。 这少年与方才畏惧自己的样子截然不同,判若两人刘备眉头微皱。看似紧盯祁寒的眼神,其实更多落在他旁边另一人身上。 顺着刘备眼神瞥去,祁寒墨玉般的瞳仁跟着一亮 不知何时起,赵云竟已经无声无息站到了自己身旁。 祁寒心神微微一震,蓦地想起他之前那句别有深意的话他说,“今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 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 今夜,不管他想做什么怎么做,不管赵云心中还藏了多少疑惑,也不管祁寒的作法是否会伤及刘备的颜面和利益赵云说出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表明了对自己最大的支持。 仅仅一句话而已,云淡风轻,没有承诺过保护,已让祁寒心中一悸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 这种温暖与妥帖,在从前那个平稳安然的世道里,他从来不曾体会过。向来活在瞩目的光辉之下,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极少朋友,也极少能有人走近他的生活,给予他这种震撼与感动。即便是将婚的女友,也不过是门当户对的一场铺排。跟他人生中所有的抉择一样,早就有了规划。 活了这两世,唯有赵云,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当他真正懂得了其中隐藏的意义,竟然是不计生死不计后果的保护与承诺时,内心登时掀起从未有过的狂澜。 这种突然揪紧了喉咙哽住无法发声,眼睛莫名胀涩的感觉,祁寒一点也不熟悉。 他非常清楚,自己此时的震颤与感动,统统来自身旁默默守护的那人。 唯有他,用那么真实的态度,打破了他对人际关系既有的认识,以这种泼剌剌毫无顾忌地守护与赤诚,打动了他。 此刻,赵云就像是一棵树,安静站在祁寒身旁,不言不语,却已镇住了对面暄腾的杀气。 看来,刘备阻下张飞,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了。祁寒强行压抑下心中那一抹复杂的情绪,唇角抿起一抹弧度看向对面。 刘备不动声色地乜了一眼赵云,见他的右手箕张虚扶剑鞘,指节上红中泛白,足见力道已沉沉灌满手掌。只需眨眼之机,此人便能拔出佩剑,为他身前的祁寒划荡开一片天地。 刘备的笑容更加温和了。 “大哥怎地拦我这人好生嚣张。”张飞嘟哝几声,默默收回腰刀,脸上却仍自鼓气。 严纪赶紧打岔道“祁司马所言极是,你督统军务,借兵之事理应与你商议,如此就请你来做主吧。” 明知对方是把架在脖子上的刀推给了自己,祁寒却不动声色,只以手支颏拄在鼻端,清咳一记朗声道“徐州之危不可不解,我家主公既有心襄助玄德公,北新城自不敢怠慢,必定要派出兵力,助公御清小人,夺回城池。” 关张二人听了,脸色稍霁。唯有刘备暗暗皱眉。他知道,眼下对方说得越是娓娓动听,只怕后招越是难以应付。 果然,祁寒下一句就给出了但书“但北新城式微,且刚历大战元气折损,城中所余军士含伤者不过六千余人。此役虽暂退乌桓,但袁绍夺城之心必定更坚,不日便要再犯。若将城中兵力悉数借予使君,届时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北新城又要如何抵挡”不待刘备三人变色,祁寒度步摇头,又复叹息道,“这正是我等为难之处。若不借兵给使君,则使我主背负失义恶名,我辈自成背主小人;若借兵与使君,则北新城空虚必落于袁绍之手,到时我等丢失城池坏了主公大事罪责更大。” 刘备听了,脸上始终保持一成不变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全不达眼底罢了。 “这般那般,磨磨唧唧。祁姓小儿你何不直言意欲何为”张飞烦躁,又吼了一声。 严纪的脸色也不大好,这不正是他现在忧心之处吗借兵给刘备,丢了北新城回去自然讨不了好果子吃;可今天若不答应借兵给他,只怕立马就会血溅当场,更加讨不了好去。 想罢丧气地一捶大腿,朝祁寒忧心问道“祁司马你向来足智多谋,定有解决之法,就请赶紧说出来吧” 刘备闻言,面具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看向祁寒的眼睛微微一眯,寒光迸射。 心中所想跟严纪一般“此子既敢出头,又如此泰然,必定早有了算计。” 果见祁寒朝严纪拱手称是,微微笑道“城中军士不可妄动,但眼下祁寒倒有一权宜之计。此役下来,我方俘获了乌桓降兵五千余名,个个精悍勇猛能以一当十,今祁寒便做主将这五千人马借与使君此外城中还有一千民众意欲投军效力,这一千人也借予玄德公。” 关羽听了,豁然站起,丹凤眼泠然注视着前方谈笑自若的青年,嘴唇翕动似欲反驳,却又生生默了下去。 这厢张飞早按捺不住了,提刀正要怒喝,却被刘备抬手止住“祁司马此言差矣。乌桓乃异族之人,怎可供我驱策还是派汉人军士与我罢。”词锋冷硬,并非请求更像是命令。 祁寒对他的强硬恍若未闻,只是朗笑“此五千人马既肯归降,又怎会不供驱驰使君且放心,祁寒不敢相欺。北新城不日之危乃是实情,这五千骁骑归降我等也是事实。祁寒此计不仅为使君谋,也有小小私心。试想,这批悍卒放在我处,待乌桓再度来袭之时,降兵见其族人攻来势必散乱军心,不说御敌只怕还会哗变生乱,他们对北新城来说可算是毫无用处;但相反,这些军士若到了使君手中,他们性本剽悍杀起袁术吕布的人来却绝不会手软,反会成为使君之猛悍助力。使君何等聪慧,必能体察祁寒用心良苦” 田范眼珠冒光一转,连忙叫“好”扶案而起,大声道“刘使君,祁司马此策甚妙,如此一来,既可保我北新城不灭,亦能帮你收复失地,又有何乐而不为呢” 刘备皱了皱眉,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祁寒说得句句在理,他竟然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特别是他坦承有些为北新城谋划的私心,反让人觉得他的话真实可信。五千杂胡骑,一千新兵,其分量已经等同于北新城既有的兵力。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反对 他却不知,乌桓降卒对同族之敌不能抵抗来攻打北新城的,多是袁绍联军中的乌桓人马,放在北新城多一天只是多浪费一天的粮食,若非众人劝阻,严纪早就将之屠杀干净了;而那一千所谓的“新兵”,其实就是在南城战役中被烧毁房屋的难民,他们的安置早就成为问题,已沦为饥民。将这些烫手山芋转手刘备卖个人情,对祁寒来说,不仅完全不肉痛,反而大大减轻了负担。 这些情况,刘备当然不知道,但北新城众人却是心知肚明。各自都垂下头去,眼底滑过狡狯的暗笑。 刘备感觉帐中气氛有异,深切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被耍了。但他想不出个所以然,也想不到对自己有害之处。因此心中虽极度不爽,仍伪装得泪流满眶,很快就回复之前的作态。他行至祁寒、严纪等人跟前,纳首便要拜下,严纪赶紧起身扶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荐寿糜附耳私授,挽子龙企得推心 刘备哽咽道“祁司马不负盛名果天人也此法既能护全严将军之义,也免了刘备之不义啊是备思虑欠周,未曾想过借走北新城兵马,会使城池落入敌手,进而威胁到伯珪兄长若真如此,备便在千里之外,也必定痛心疾首,难安寝食,虽万死难消此罪尔” 说到动情之处,拾袂而泣好不自责,演技之高看得严纪等人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以小人心度了君子之腹。 刘备擦了擦眼睛,话锋一转“祁司马的法子甚好。只是这六千人远道行军,仍需不少粮草” 祁寒当即道“粮草之事,北新城实在帮不上什么,我等被乌桓围军日久,城中粮草几已耗尽,此刻尚在等候主公运粮过来呢。” 刘备眉头一皱“这可怎生是好” 祁寒早知道他不会如此轻易干休,必定是要人财两得才肯离开,因此只是轻笑“咦,使君你怎忘了一人” 见刘备面色迷糊,祁寒不待他问便续道,“君不见东海糜竺,财资亿万,富埒王侯这点粮草辎重,自不在他之眼中。” 刘备一愣。 他当然识得糜竺。此人是徐州富商,家有良田千顷食客过万,端的富甲一方。只可惜钱再多也是人家的,前段时间自己为了收买人心在徐州树立良好形象,刻意疏远富绅望族,也没敢动他们的财帛。此番受难,就算那糜竺再有钱,自己又哪能碰得到片缕何况东海至此八百里之遥,糜竺能帮得上什么 刘备心中暗火,莫非这祁寒小儿竟敢当面唬弄我 却听那清澈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使君若向糜竺求取粮饷,必定可成。但其中一事,却不便当众分说。使君,你且附耳过来。” 刘备还未动作,祁寒已主动往他大耳旁凑去,随即蚊蝇般的声音传入耳中“使君你可还记得,那糜竺尚有一妹未曾婚配,立志要嫁当世英雄” 刘备闻言,怔如雷亟,却像是被灌了一壶醍醐,瞬间明白了什么。他讶然回头,正对上祁寒含笑翘起的眼睛。 “使君便一封书信,何愁粮草不济可命糜竺遣人暗中运送。一者可沿水路北上,从沂水发济水,再通漳河转入平南渠,北新城可以使君兵马三日之粮,助使君抵达漳河入口与粮草车队会合;二者我建议可走海路,一路平顺不费周折,且速度奇快。届时军队与粮草队伍可约在东莱齐会。如此安排,使君可还满意” 祁寒话音一提,一口气说完这些,抿唇看着早已呆滞的刘备。 刘玄德看向祁寒的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只觉眼前少年光华灼灼,玉质华章,令人无法逼视。 他连水路海路都给他绸缪好了,并且言之有理,刘备沉吟一阵自知无法反驳,终于认同。求取糜竺妹妹的事情,他根本从未想过,但他却也知道,徐州当地刘使君三字风评甚好,有许多待字闺中都暗中钟意于他。隐约曾听孙乾提起过,那糜竺的妹妹曾经使人多番打听过自己,糜竺也曾有意交好多次上门,只是当时都被他刻意疏远了。若真如祁寒所说,他亲自书信一封求娶求援,必不至落空 只是,这祁寒因何就笃定自己能够成功求取糜竺妹妹获得资助莫非,他真如传闻所说,有什么异禀天赋鬼蜮智能,可通隐秘未知之事 刘备望着前方玉立之人,杂思纷纭,明明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思绪却只有更乱。 而所有的念头几乎都围绕着眼前神秘的少年。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物啊,若能刘备心中感叹,看他的眼神也渐渐更不一样起来。 “此法可行。备先代徐州百姓谢过祁司马大恩了。”刘备很快将眼神一收,又要拜下,祁寒淡笑着将他扶起。 刘关张三人安稳坐回了席间,祁寒和赵云也回去落了座,一时间,万事抵定,席间仿佛恢复了和谐。 刘备落座后,总觉得耳边有些痒痒,他下意识伸手去搔。蓦然想起那正是刚才祁寒吐气如兰,气息吹及之地,不由深深一怔。身侧的关羽看在眼里,眯了眯凤眼,愈加沉默。 严纪青着一张脸,扯起个勉强的笑容掩饰尴尬,大声吩咐整治菜肴美酒传上,便与刘备三人互相敬酒,纵肆饮宴,瞧上去倒是一派欢愉行乐之景。 祁寒紧挨着赵云坐下,这才惊觉自己背心早已冷汗湿透,浑身发麻发酥,好似虚脱了一般。 适才与刘备的较量,他豁尽脑力,才算是勉强胜出了一头,但面对枭雄的那种紧张之感,仍深有余悸。 执起酒卮,他的手指兀自有些颤抖。浅嘬了一口,便朝赵云瘪嘴抗议“凉了。” 赵云看他一眼,见少年眉目宛然,静谧中透着莹闰。他眼神莫名深沉下去。下一秒伸手握住祁寒冰凉修长的指节,感觉到他的颤抖。赵云并不说话,只是轻轻掰开他紧攥的手指,从中取出酒卮饮掉,重斟了温酒,递给他。 见祁寒苍白的面色在酒水的滋润下,终于渐渐恢复红润,赵云抬头看了一眼刘关张三人,见其饮酒说笑殊无异色,一派豪爽无狭私之态,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他回眸瞥了一眼兀自抿酒蹙眉的祁寒,见他仍自惴惴,垂着眸子不说话。赵云长眉微微皱起,眼中透过一抹担忧且复杂的情绪。 宴会尾声,众人都喝得酩酊,各自散去。 这里的酒浓度不高,但祁寒多饮了几杯,也有了醉意。正欲与赵云一同离帐回去,却被刘备拱袖拦下,朝二人施礼,似要解释些什么。 终究是古人,风度淳然,自有几分疏朗之气。 即便是存了狼子野心,面上仍能做得滴水不漏。祁寒望着谦和自然的刘备,心中暗嗤,眼底难免的浮起一抹冷笑。 “在下不胜酒力,你们聊,我先回去了。”祁寒略一施礼,闪身就从刘备身旁掠过,脚下虚浮却不停留,轻轻松松就摆脱了对方的挽留迈出帐去。 尽管不礼貌,但他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思维,真个不懂得顾忌。 刘备面上有些尴尬却也没怎么介意,倒是赵云,忍不住眺了一眼祁寒蛇行歪斜的背影,眼底流露出一抹担忧。 “子龙在担心祁司马”见赵云目光微闪,似乎巴不得立刻追随祁寒离开,刘备眼底精光暗冒。 赵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礼,连忙回答“只是答应了他如果酒醉,就由我带他回去。别看祁寒面上聪慧,有时也不辨道路,此刻天黑我恐他有失。” 明明答应的是“背”他回去。话到嘴边却变了,赵云脸上莫名一热。 “原来如此”刘备一脸恍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帐外。 赵云也注意到祁寒离开时冷傲不踞礼数欠妥,就为他圆说解释“他似乎从小养在深宅望族之中,于世务不通,多有无礼之处,望使君海涵。” 刘备摇头正色道“子龙你言重了你素知我心,备岂是那量小胸狭之人我怎会与祁司马计较。何况今日他在席中谈笑风度,你也有看到,他乃是不世高人。此般雄才伟略之辈,自是性情疏旷怪僻,旁人难解难明。我反倒喜爱他为人洒脱,率真可爱,一身淳朴自然之态。” 今夜之事,赵云心中本还有一丝怀疑,但见刘备如此夸赞祁寒,态度诚不作伪,也没有半分做贼心虚的样子,对他那点怀疑也就打消了去。 “使君所见,云深感认同。” 刘备听了却苦笑一声,“不想伯珪大哥帐下竟有你二人子龙你武略无双,祁司马又有经天纬地之才,你俩合璧,正是文武双全”说到这儿,一声长叹,“备有心与你二人结为异姓兄弟,以盼守望此情,来日共扶天下。奈何祁司马似对我颇有误会,此中难处甚多,还需子龙帮我多说项了。” 赵云听到“你俩合璧,正是文武双全”时,面色一顿,心跳蓦地停跳了一拍。 继而,他展颜而笑。脑海中忆起那人潇洒恣肆的姿容,明亮的眼睛里也似有了暖度“使君且放心,祁寒最是豁达爽朗,通透纯澈。若是他和使君之间真的有所误会,必定可以冰释消融。” 这话答得好生巧妙。如果祁寒跟刘备之间确实有所误会,那则必定可以消融;可倘若不是呢赵云却没了下文。 刘备深深看了赵云一眼,笑得越发真诚,交握起他的手,重重拍了拍。 没有想到,子龙虽然不疑自己了,但他的言语行为却能如此严谨。 看来,对那祁寒他果真是回护有加。刘备暗自颦眉,倏然想起之前赵云站到祁寒身侧抚剑对峙的样子,忽然觉得眼前的赵子龙生疏了很多。 望向赵云那双英气逼人的眉眼,刘备暗忖“赵云向来与我投契,归附本只是时间问题。现下却平白出了个祁寒,徒增了许多变数。可那人才契天地,气度高华,我自然极度想收为己用。可若是若是此人真不肯归服,那也绝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再失了赵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夜风中杀机无声,携手处怒意有形 北地天寒,夜有朔风。 祁寒步出帐来,酒意上头,被冷风一激,只觉目眩生晕。 抬袖轻揉额旁穴位,冷风乘隙而入,手臂上登时冻出一层疙瘩。恍然不觉间,天气冷肃下去,夜间越发寒冷。他举目望去,见一轮皎白明月亘在长空,星子稀落,银河泛灰,端的萧杀。夜幕低沉一派黛青,月光挥洒落落清辉,酒气上涌,只觉眼前一片白光黑影交错,分不清是梦是醒。 便在这时,他感觉到了杀气。 趁着营寨中隐约的火光,一道魁梧的身影纵来,人还未至,蛇形铁矛先刺了过来 没有呼喝声,没有暴怒的气息,黑沉沉的矛尖锃光一闪,挟带冰冷杀气直冲面门 那八寸的矛刃仿佛吐信游蛇,招式异常狠辣劲催,来人只想一招致命,将祁寒刺翻在地。 祁寒脚下一滑,被那矛尖划穿衣袖前胸,衣衫“哗啦”一声破开,再差一分,便能入肉。他一瞬间冷汗狂涌,酒意先去了三成。 “张飞,你干什么”怒声质问,他愤而拔出腰剑,迎击长矛,却不料对方力气如此之大,竟如泰山压顶牢不可催,猛一交击手臂剧痛长剑竟把握不住,脱手飞了出去 兵器一失,祁寒便如同待宰羔羊,只能不停闪躲。也不知是否饮酒激发了他的潜能,身体的灵活度提升到极致,仿佛回到了前世的水准。几番腾挪之间,他纵跃翻飞,整个人像是安了弹簧,每次在蛇矛要落到身上的时候,总是堪堪避过。 “干什么,自是取你这白脸小贼的命”张飞哼哧着冷笑一声,蛇矛带着呼呼风声从祁寒面上擦过,冰冷的锋刃扫得他面上一痛。 祁寒心中不解,这个时代的人不是最崇尚武德么他此刻已失了剑支,张飞竟还不停手。 议事的营帐离军士所住之地较远,营寨中的军士早已休息,四野环顾无人,只有远处些微火把的光在闪烁,张飞本就生得面黑,此刻在祁寒看来,就只能看到那双野兽般凶狠的眼睛,里头正充斥着杀意和冷狞笑意。这铁塔般的黑汉肆无忌惮朝他袭来。 看来,他的感觉应该没有错,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离开。 “张飞,你欺我手上无兵,实在胜之不武,小人作风”祁寒强自躲避,说话却会分神,身上衣襟难免被扫中,很快就有了细小的伤口隐隐刺痛。 张飞一杆长矛使得虎虎生威,招招取他咽喉心口要害,沉声冷笑“想与我公平决斗,你这小人还不配得”嘴里说着话,手底下却毫不含糊。 祁寒暗骂此人狠毒,简直把刘备的虚伪学得十足十,若在人前,张飞可绝不会是这般的说法,必定是要作模作样要他取了兵器死得心服口服。 知道他欲趁夜黑无人杀害自己,祁寒慌张躲避之际却无法呼救,每欲长声唤人来,便被张飞铁矛猛扫急避之下阻灭了声音。 黑夜之中,他寻不见失落的佩剑,更别说其他武器。 议事营帐设在跑马场外,野旷静谧,此际酒宴方毕,四周空荡,球场大小的绿地中找不到任何可御敌的兵刃。祁寒冷汗叠出脑中嗡声一片,把一颗心提在嗓子眼,落不下吐不出,只能凭着直觉和昏昧的月光,快速躲避张飞疯狂的攻击。 从遇袭到苦苦支撑,不过一两分钟,他却觉这短短的时间,好似有几天几夜般漫长。 蛇矛一翻,张飞像是逐兔的狼犬,终于失去了耐性。 一声刻意压低嗓音的怒喝,矛尖蛇行游走,点寸之光迸出如同冷涛暗涌,又似泼剌剌暴射一场急雨,霎时间罩住了祁寒身形,将他锁定在那寒光之中,无论他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始终都脱不出那矛尖所往之地 攻势来得突然,祁寒没料到张飞看似粗莽,却可以将沉重的长矛使得如此绵密激越,刹那间退路全被封死,他惊怔之下,竟然想不到该往那里逃若是上跃,他可比常人跳得高出半米以上,在空中蜷曲身形,但此刻张飞长矛一扫便能断他下盘;他也可仰身后翻,可那长矛的位置,可以轻松上挑击中他要害;往左,便中右胸;往右,便刺心口 便是这瞬间的迟疑,张飞嘿然一笑,那蛇矛已然递出,笔直朝他肚腹刺入 “休伤了祁司马” 似乎是刘备的声音传来,急促喝止。传到祁寒耳膜时,他却觉得那么遥远眼前的一切陡然慢了下去,变得那么清晰。他甚至能看到蛇矛上暗沉的花纹,上面黢黑殷色的寒光,正是无数人的鲜血洗溉的印记。他低下头瞪大了眼睛,呼吸停滞,眼睁睁看着那黑铁矛尖朝自己腹间刺入 “祁寒” 熟悉的声音因仓惶而嘶哑,仿似一道惊雷,瞬间炸醒了祁寒 不,他怎么可以放弃 曾经有多少次面临失败的恐惧,多少次与厄运擦肩而过,多少次身肩沉重灭顶的压力,他哪一次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落,从来不曾有过放弃的念头,更何况,这一次他要放弃的,是自己的性命 即便只有一线存活的希望,他也绝不放弃 祁寒脑中雷鸣一般响过那声音,尔后,他明知这一矛必然会刺中自己,仍然奋力后仰身体,轻盈的腰肢宛若被大风摧折的柳枝,飘飘然荡了开去。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击,本应洞穿身体的点钢铁矛,竟堪堪擦着他的身体被银枪斜撞出去 祁寒腹部一痛。低头看去,见衣服自腹部正中破开一道狰狞的口子,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一道红痕显眼已是擦破了油皮,异常灼痛。他毫不怀疑,那矛尖只要再前进一公分,自己就会被开膛破肚。 一眨眼的功夫,刘备已经拽住了还欲扑来的张飞,这一头祁寒未及反应,早被赵云拉到一旁检视伤处。 赵云皱着眉,看着祁寒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隐隐的几缕血痕让他的目光瞬间阴沉了下去。 “我没事。”祁寒大大咧咧将衣服拢了拢,伸手一拍赵云肩膀,反倒安慰起他来了。 却听那边刘备的训斥之声不断,张飞只是咬定“见他步子灵活要与他斗耍,怎知他忒地不济”,祁寒冷笑一声,向赵云看去,想知道他什么反应。 却见赵云的眼睛直直盯着丈许开外的张飞,眸色深黑阴沉,似乎酝酿着风暴。 “我们走,回家。”赵云冷涩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喑哑沉闷。他的手微微颤抖,却紧紧握起祁寒的手,另一只攥紧了银枪,衣袍带风疾步离去。祁寒感觉到他向来温热的手掌一片冰冷,怔怔看过去,但见赵云不言不语,眼底却藏了一抹似能烧到天际的愤怒。 他在生气啊。 祁寒心中一动,唇角竟不由自主溢出一抹浅笑。 子龙居然会生气到完全不理会刘备二人,拉了自己便走这样算不算是再次成功离间了他们的交情却浑然未曾想到,自己刚才是在生死边际走了一遭,心中竟然隐隐有些高兴起来。 身后是刘备不间断的道歉声传来,赵云的脚步顿了一顿,但下一秒,他却拉了祁寒更快地离去,头也不回。此刻,他脑中再没有别的念头,只是疯狂闪烁一句话“张飞要杀祁寒他竟敢杀祁寒” 不是不想听刘备的挽留和解释,也不是没看到张飞被骂得俯首低眉的模样,但他却不想再多停留哪怕一丁点儿时间他知道,只要再多呆下去片刻,他一定会忍不住提枪将那张飞搦死 祁寒有些不懂赵云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或者说,他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盛怒、惶恐的样子。即便那夜对上高览,他露出的表情也不是这样的。与那种仇恨如鬼的眼神不同,此刻的赵云更像是一颗炸弹,你完全弄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但却能感觉出那种如同实质的怒气,随时可能爆发,毁天灭地。 祁寒不想看到赵云这样的表情,却又莫名有些感动。 于是他强行甩开赵云的手,从他冰冷的满是汗水的手指里脱出,连比帯划说了好几遍自己没事,但对方却好像根本听不进去,一双眸子只是盯着自己破碎的衣衫和上面丝丝缕缕的血迹。 “子龙,我真的没事儿,都是些小伤口,蚂蚁咬得都比这大别愣着了,咱们回去吧。”两人走出营寨来到街上,一队巡卒步伐散乱地从他们身旁远去,祁寒见他突然神思不属地停下了脚步,手中紧握的银枪也簌簌轻鸣,不由吓了一跳,生怕他克制不住要回去与人厮杀,只得再度强调自己没事。 赵云却只默然看了他一眼,仍是抿紧了唇,眉头深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负一人似拥世界,容二子屋宇偏安 “哎,我真没事,”祁寒被他吓人的样子打败,叹了口气去拉他,赵云灌铅般的脚才迈开了,“以后啊,以后我要找把宝剑配在身上,最好是、那种,那种削铁如泥的,这样再也没人能威胁到我了” 为了宽慰赵云安心,祁寒故意放缓脚步一副轻松的模样,只是说起话来却一字一顿的,好似舌头都不灵了。 过度的惊吓,爆发性的运动躲闪,这会儿站在赵云跟前,祁寒只觉得像是有座山可以给自己依靠,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于是他身体里的酒意再度涌上脑壳,比之前来得更加汹猛。 “阿阿云,你带我去买宝剑,好不好”又冒出那个古怪的称呼,结舌巴语的,却透出一种难得的亲昵来。 赵云被他那声“阿云”叫得微诧,不由斜眸看了过去 前方火把映出他微酡的脸色,双颊染上薄红,好似最温润的白玉上裹了一层淡淡的绯色皮子。那峭隽的眉目中,盘旋着一股难掩的轻愁,烟笼雾罩般,只最亲近的人方能看出。 赵云并不知晓祁寒内心在担忧些什么,更不知道那份担忧是源于自己,却莫名被这情绪感染了,心中的愠怒渐渐被不知何来的忧愁替代。 眉头蹙得更紧。 微微一默,他似乎终于舒出一口浊气,叹息般回应道“好。我答应你给你一柄好剑,必定护你周全。”紧握在身侧的手,缓缓松开。 祁寒已经没听他说什么,脸上扯着笑容往前走去。 一阵冷风吹来,不知是因醉酒还是疲乏,又或心情低落的缘故,祁寒的步子也渐渐凌乱,一身月白衣衫在夜雾中破散鼓荡,他款曲腰肢,身姿清癯错落,竟好似那月下酣酒的仙人,将要乘风离去一般。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赵云怔住停步,望向祁寒那似忧非忧、似喜非喜的神情,向来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刻的迷离。似中邪一般,他脑中蓦地冒出这几句小诗。 至此,眼底那种盘桓的阴沉才彻底散了去。 “咦干干什么”祁寒歪斜的步伐终于踩了个空,下一秒,他抗议一般挥舞着手,整个人却凌空而起,被稳稳固在了一个坚实的背上。 “你刚才踩到沟水里了。”赵云按捺住语声中的笑意,“不是说喝醉了由我背你回去么。”笑完,便反手挽住他的腰。 唉,这腰真瘦,软软韧韧的好似没长骨头,竟比女子还要小上一圈回头,得给他弄些好的吃食,他本来年少,只怕还要长身体的。赵云长眉一顿,心中暗暗想着。 祁寒脑袋却不清楚了。虽然双手被赵云拿住固钳在肩上,仍不肯老实扭动个不停,只搅得赵云不得不扣紧了他令其无法动作。感觉到被人制约了,祁寒嘴里便开始零零碎碎骂咧一些赵云听不懂的话,赵云疑惑好奇之下不由想要细听,不妨这一扭头,面颊却被祁寒那双温热的唇重重触上 那轻薄的唇贴上赵云的侧脸,不经意间还蠕动了几下,蹦出两三个模糊破碎的音节。醉酒后那种暖热甜腻的气息喷吐出来,在赵云脸庞上结了一层氤雾。 赵云脑中轰的一下,好像炸过一道惊雷。 仿佛心魂里有什么东西崩断一般,他脚下一个虚晃,险些趔趄着把背上的人摔将下去。 赵云反应何其迅速,震惊之下连忙伸手托住对方的腿,又握紧了他的腰。 双足却像是钉在了地上,挪不动步子去。 他就这么站着,调整了半天呼吸,只觉心跳如同擂鼓般越形激烈,直欲脱腔奔离自己。抬手扶正了对方的脑袋,令他翕动的嘴不再乱动,老老实实伏进自己肩窝里去,却又觉右颊上被吻触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好似被火苗燎过一般,越发滚烫蔓延起来。 始作俑者却毫无知觉,自始至终阖着眼睛窝在赵云背上,舒服,安稳,渐渐迷糊过去。 感受到他绵长深沉的呼吸,赵云鼓躁的心也渐渐静了下去,他吐了口气抬眸看向天边那轮雪白的月,信步往家舍方向行去。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不知为什么,心情就好了很多。赵云口中哼起几句简单的词令,原本清越靡丽的曲调,从他喉中出来,竟变出一种沉寂荒凉的调子。 祁寒似被他低低的歌声打扰了,在后背上闷哼了一声,呼吸更沉更长。 夜风袭来,步履不歇。 赵云面上滑过一道道冷风,鼻端嗅到那种特属于深秋夜晚的气息。萧瑟,清冷,凛冽,有些冻人。他却觉背上暖热一片,像那热量透过后背肌肉,把自己的心也捂得暖和起来。四周围民舍静谧,偶尔传来婴孩啼哭,农人闷鼾,埘鸡浅啼,黄犬吠叫之音,赵云听了,忽觉心中涌起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满足之情。那种活了二十余年,却从未有过的,现世安好,别无奢求之感。 肩窝里气息暖煦,将他白袍濡湿,他不由侧目再看了一眼背上的人,尔后唇畔勾起一抹笑,又哼起了那变调的小令,往家的方向赶去。 晨间雾重,寒气淅冷。 窗牖上某种的声音搅醒了祁寒。 尽管那声音极轻,不仔细几乎听不见。但自从来到这汉末乱世,他已经比以前警醒了太多。何况为了那场反败为胜的战斗,指挥变化,筑瓮修角,地道弩机哪一样都需要他安排,几日来熬得作息都紊乱了,这些天为了强度训练又起得很早,便是三更天突然醒来也是有的。 昨日因为刘备的到来,他整天压抑心情有些郁闷,这一醉真是很彻底。夜宴之上心情跌宕,回程途中又遇张飞刺杀,担惊受怕之下,夜里便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做些光怪陆离的梦,让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祁寒撑了手肘斜坐起来,脸上还挂着几分迷蒙。棉被从身上滑下几分,露出半敞的领口。 他抬起左手揉眼,见晨光尚自晦暗不明,一缕缕熹微雾气从窗口涌入,有些恻恻清寒。一道昻藏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手中握了布帛,正试图堵紧棂口上的缝隙。那轻微的响动,便是粗制布料与木头抵触时的声音。 似乎是听到他起身了,赵云回眸,触及祁寒幼鹿般迷茫的表情,目光变得十分柔和。微微一笑道“吵醒你了再睡会吧。还没到五更天。” “唔这么早,你起来干嘛了。”祁寒呻吟了一声,颓然倒回榻上。伸手去揉作痛的太阳穴,嗓音还带着慵懒睡意。他脑袋闷痛着,一觉醒来竟然比昨晚还难受,喉咙干干涩涩的,想吐又吐不出。便撩起了眼角,不满地盯着只穿了件白色中衣的赵云,大清早起来折腾啥呢。 赵云莞尔“这时间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你喝多了,受了冷风不好。我起来把透风的地方堵上。”说着,扭过头去,继续刚才未完的动作。 他的手指修长灵活,很快就用厚实的布帛将窗牖空荡处遮了个严实,那一股股冷飕飕的霾雾也不往屋里钻了,祁寒明显感到房中的冷气不流动了,好像真的暖和了一点。 他也不怪赵云吵醒自己了,望了窗前的人一眼,唇角反而翘了翘。也顾不上再去管头疼,很快闭上了眼睛,想再多睡一会儿。晨间练兵集合会有很大的响动,他需要赶紧补眠。 虽然在这时代,赵云这房子已经不算差了,甚至可能还属于一栋小小的豪宅。但对住惯广厦高楼的祁寒而言,这样的屋瓴就太过简陋,环境也较为恶劣。 赵云很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因此处处照顾他。夜里他总喜欢踢被,把双脚和前胸后背都袒露出一部分,只裹住大片肚腹,这样是极容易受凉的。 在这个医学很不昌明的年代,无端端受凉发热并非小事。赵云见祁寒不够健壮又浑然不知养生之道,深秋时节睡觉盖被子还不老实,一眼便知他是经年养成的习惯。 或许他从前的生活真的相当优渥,也许是自己难以想象的环境,或许他家中长年生有暖炉之类,才会让他养成如此恶习。 赵云裹好了窗子,房中光线更加暗了一些。他点起一盏油灯,剪了灯芯,房中幽幽有了点光线。 他轻着脚步走到祁寒跟前,如同平日夜里一样,将他的被子拉起盖上那露在外面的脖颈。刻意无视了对方玉雕雪砌般的锁骨与下颔,又行到另一头,拉拽几下,将他双足裹好,继而掖紧棉被四周。确定祁寒像是个蚕蛹一般,被被子束缚住了,这才走回自己躺下,双手垫在脖子下面,斜眸望着邻榻上的人。 每天夜里,听到祁寒掀被子翻身的声音,赵云都会憎恨自己武艺练得太好,太过耳聪目明。 尽管很想睡,还是不忍心看他受凉,只得起来帮他掖被角。一夜总要起来三两次。他现在都有点怀疑,长此下去,自己会不会睡眠不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思君子暗有决定,成陌路自此离心 灯如虹影,将屋子晕染上一层梦幻般的黄晕。薄纱烟雾一般,看不真切。赵云凝视着祁寒卧在榻上的模样,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他如此形貌卓绝,蒲柳冠玉,定是某个世家中养尊处优的公子。纵有那番奇诡拔萃的才能,却又哪里该到这战乱之地来的 他是为了找我,报恩,才到的这儿。 赵云心中咀嚼起祁寒当初的话,心中竟渐渐升起一种莫名的喜悦。继而,他唇齿喉咙里都有了热量,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出来,却又表达不了似的。 深沉的黑瞳分毫不错地落在祁寒面上,赵云猛地想起他当初躺在血泊之中垂死,也是这般安静阖目的样子,不由心中一紧。下一秒,他几乎是一下子就从榻上蹦了起来,睡意全无 他像是中了魔一样跳到祁寒跟前,伸出一只手指,探到他鼻下。 明明知道会有暖热的气息吹到手上,却还是像吃了一剂安心药一样,松了口气。 坐回榻上,赵云忽然有点茫然无措。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似乎从昨天起,他就开始格外担心祁寒。要不然午后他也不会去而复返,询了众人往林子里去找他。因为告知他刘备到来的消息后,祁寒的神色就已经不对了。 或许,是为了他眼中流露出的那抹忧愁,尽管不明所以,赵云却能觉出他对自己真切的关心和担忧;或许,也是为了他与刘关张三人对峙时,那杀气四溢的宴,还有他执着酒杯独坐,隐在荡袖之下仍微微颤抖的手。 更或许,是夜里那场令自己也惊心的刺杀,张飞狠绝凌厉的一击 所有的所有,似乎都寓意着,不祥。 赵云想着想着,眉头就渐皱起来。他心乱地将双手交叉拄在身前,却发现自己额上竟有了些薄汗。 原来,他竟然是这样担心这个人的。 望着祁寒沉睡的脸,赵云脑中过了一遍与他交集的片段。越发觉得他该是个尊贵清闲的公子,而不是当初自己以为的曹营小兵。兴许当初他跟着曹操的队伍,也只是家族令他出来历练的,哪里想到会遭遇张绣叛变,趁夜酣眠之时爆发一场血战。那时候,他与其他曹兵倒在一起,尸堆血壤之中只著了一件中衣,身上的伤处既多且深,明显是在睡中惊醒起来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的。仅凭穿着,看不出身份是否显贵。平日里祁寒又不愿提及过往之事,赵云心中对他再有好奇,也不会去追问。 只是赵云却知道,祁寒这个人看似多智多谋,却是个没有济世心愿的。与他相处,祁寒总是时时透露出喜欢闲云野鹤的日子,是想要远离这些尘嚣与战乱的。但却因为自己的缘故,再度掺和了进来。 想到这里,赵云思绪纷纭,心中也像是堵了什么东西,非常难受。特别是当他觉得,祁寒因了自己的羁绊留在军中,已经不再安全,而自己又没有办法时刻庇佑他的时候。 许久,他揉了揉因紧拧而生疼的眉头,将灼热的视线从对面那张静好的容颜上移开,暗想,或许,是时候让他离开了。 如此过了三日,这日清晨,练兵事毕,祁寒出得一身汗,又处理完郡中事务,只觉头脑有些昏沉,便起身朝城郊溪旁那片松林走去。回来的时候面上喜滋滋的,手里提溜了一个荷叶。 正所谓冤家路窄,没成想刚走近营寨,赢面便撞见了关羽和张飞。 东海糜竺已经有信来了。自然与祁寒所料一致,不仅答应对刘备倾囊相助,还将妹子许配给他做老婆。至于粮草辎重,全由糜竺布置,沿海路北上约刘备在东莱会兵。这天一大早收到糜竺信使加急来报,刘备等人喜上眉梢,一扫之前乌云罩顶之态,开始忙碌发兵事宜,关张二人正是从点兵处出来。 关羽乍见祁寒,只觉眼前一亮,唇角不自觉就起了一抹笑容。 这两日,刘备总在帐中感叹恨不能得祁寒相助,关羽听得多了,心中对这个才略无双的青年越发敬重喜爱。 此刻见了他便笑着招呼了过来,那双凤眼也亮了许多。 祁寒睨他一眼,本来不想理会,却见他笑得真诚,便也只好颔首回以一笑。关二爷是个忠直刚烈之人,只可惜早就对刘备死心塌地,自己这辈子跟他恐怕再难结交了。 关羽却笑得爽朗,拖拽着嗫嚅不前的张飞走上前,朝祁寒拱手见礼。丹凤眼中光华隐隐“之前宴会之上多有误会,祁寒切莫见怪。只因我大哥屡番受难,辗转无所兵马凋残,我等才忧急无状,还请祁寒恕了云长的无礼罢。”言罢,竟是深深一躬,漆黑的长须坠下飘在膝盖旁。 祁寒伸手扶了一扶,只说“罢了。” 语气格外冷淡。 他倒是相信那日的晚宴,关羽并不是要针对自己为难自己。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刘备,向他那大哥看齐。三人本就打算好的,若借不到兵马,便会在宴上生变。自己强行出头,关羽也始料未及,因此也谈不上对立,仅仅是立场不同罢了。但他此刻的歉意听上去却有几分真诚,祁寒也不好不作理会。 关羽却不觉得这样的“理会”是好的。他只觉祁寒极其冷淡,那副好看的眉眼笑得没有温度,拢霜罩雪一般,是拒人千里之姿。心中莫名一窒,忽然想到那日初见他时,他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祁寒勾唇而笑,口中说些仰慕自己声名的话语,后又因那误会朝自己勃然发作怒斥怒喝。但那时的他对自己却没有任何芥蒂的,即便是怒,也如同急雨过境,转瞬即逝。那时的他,笑也纯澈,怒也天然,无半分隔阂与对立,更不会是如今这副冰冷的模样。不过三两日的时间,他们之间却像是横亘一道鸿沟巨隙,再也填补不上了。 关羽的心中堵涩着一种失意,纾解不开。 于是他皱眉,狭长的眸子瞥向身旁黑壮的大汉,沉声道,“三弟,你那夜酒后胡为,险些杀伤了祁寒,大哥斥你莽撞,你也多有认错,此刻苦主正在你还不请罪” 张飞听了,重重冷哼一声,臊了张黑脸撇去一旁,竟是半字不吐。 看来,他那晚的自作主张,不仅刘备事先不知,连关羽也并不知情。 祁寒自鼻孔中轻笑了一声,知道关羽不解其中关窍,便也不多说。 张飞的的确确是想杀了自己的。 他将自己的百般拦阻看在眼里,因此挟私报复要为刘备铲除异己,却没想到,那刘备最后怕是改变了主意想要拉拢自己的,这一下搬石砸脚,肯定被责得不轻。 关羽不知道自己跟张飞是撕破了脸皮,决计不可能和好的,还在这里当和事老,想想也有些可笑。祁寒便冷笑摇头,口中语声若杂冰碴“请罪就不必了。我受之不起。云长,我还有些事务,先行告退了。”说完拎着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关羽望了他清绝的背影,心中只觉沉重忍不住怒瞪了张飞一眼。张飞大大咧咧翻了个白眼,又将头扭向另一边。 赵云回来的时候,袖里似乎藏了样东西。 祁寒狐疑地看他一眼,也从里屋拿了个小罐出来。 “我有东西给你。” 两人齐齐说了一声,不由一愣,继而相觑而笑。 赵云先败下阵来,目光闪了一下,正要拿出东西来,却见祁寒琉璃般的眼睛格外明亮,噙了一抹笑意,不由看得呆了。 “把画拿来。”祁寒端了个被烤得黢黑的小陶罐,得意地伸出右手一抹鼻头,便朝赵云摊开了手心。 “什么”赵云一怔,见他右手将鼻头抹一道黑印,好似个花猫一般,正要发笑,又瞥到他掌心好几处烫红的地方,不由眉头大皱。 “这是怎么搞的怎么烫伤成这样,你把自己的手当成烤鸡了”赵云拧眉责备,秀挺的眉峰便谢立起来,自有一股昂扬俊拔的气势。祁寒正要解说,却见他将袖中的东西往案上随意一扔,跟着眼前一花,手腕已经被握住,直拽到榻上坐下。 赵云快速从屉里取了一瓶药膏,俯身到他手旁,轻缓地将药膏涂上了那些红肿的地方。 冰凉凉的膏体敷在受伤,让祁寒瑟缩了一下,一个激灵。 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两人放在一处的手掌,祁寒这才发现,赵云的手很大很暖,指上一层粗砺的薄茧,修长匀称,却比自己的足足大了一个号。赵云给他涂完了药膏,目光也落在他白玉般纤长瘦削的手指上,一时移不开目光。那双手指根根如玉似雕,削葱琢璞一般精美绝伦,好似一支飒开的兰花。只在骨节处有些微细薄小茧,其余地方幼嫩滑腻,竟似水骨捏成。第四指小茧微厚,那是 只有经常执笔之人才有 赵云看着看着,心中那种猜测越发强烈不由出起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投之以李报琼瑶,动心相扣在沈腰 “嗨,我哪有那般娇气。”祁寒被他盯得有点不舒服,当即抽了手出来,离开赵云大掌包围,登觉药膏清凉受用,他把身旁罐子拿出,神秘兮兮道,“你猜这是什么” 赵云当然没错过那罐子上烟熏火燎的痕迹,看祁寒花着个鼻头,却不自知的样子,不由哑然失笑。却不答他的话,只是笑“这么小一个罐子,也能把你的手烫成这样,真是难得。” 祁寒皱眉横了他一眼,怒然打开,便有一股松脂味道夹杂着酒气扑来。 “嘁,我可是辛苦研制了大半天,你以为这玩意儿很好弄啊在你们这儿,可是新发明”祁寒嘴硬不肯承认自己手笨,一摊掌心,“把那天的画拿来” 赵云不情不愿地将那副素描从布囊中拿出递过去。虽然知道祁寒这样做必有原因,还是忍不住担心地叮嘱“你当心点儿吧,别给我弄坏了。”他实在不放心对方毛毛躁躁的手脚。这幅画他甚是珍视,一直放在随身的行囊里,生怕坏了破了的。 此话一出,果然收获了白眼一记。 祁寒瞪他一眼,并不说话,只大咧咧将画展开来,拿着手中的罐子往上捣鼓。 “这是什么”赵云毕竟也年轻,忍不住好奇问道。 祁寒一边捣腾,一边不无得意地说“小爷自制的定画液” 赵云听了个新鲜词汇,也不吭声,默默记下了名字。 祁寒看他不耻下问,面有得色,学着赵云平时的样子,伸手去揉他脑袋,却被后者轻松避开,不由一脸悻悻,便摸了摸鼻子“我那日去林中灵机一动,这两天便收集了些松脂回来烧制的。你没发现这画有不妥么”他手指触了罐上黑灰,一抹鼻头立刻又花了一道,这下更像花猫了。 赵云也顾不得笑他,点头道“每次看这画,都怕它会脱落抹花,或者炭色掉光了,那图案便消失了原来这,这定画液,”他一字一顿地说,“是可以让这画儿长久存放么”说到这,他俊毅的眼睛登时明亮起来,好似闪着璀璨的星。 每次看到这画褪落炭色,泛灰发糊,他就非常担心。生怕这画儿最后完全糊落,里头的画像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种感觉,很类似祁寒给他的感觉。很不真实,好像随时可能从他身边消失一样。 “对啊,我家阿云就是聪明”祁寒笑得很大,面颊上泛着绯玉般的光,加紧了手中动作,很快便完成了。 赵云一瞬不眨地看着他动作,眼中光芒隐隐,也似非常欢喜。祁寒好像在一些特殊的时候,会不自觉叫他阿云。他竟也喜欢这个称谓,没有纠正。 “子龙将军,待完全干却反卷此画,你便可以安心收藏我的拙作了”祁寒弄完将画纸镇在地上晾着,跳将起来大笑。头一次自己动手制作一样东西,虽然不足一提,在万事万物皆属陌生的古代,看着自己的素描作品赖以保存,那种感觉异常亲切满足。 赵云蹲在那儿看着画,唇角也溢出一抹微笑。 听到他那么痛快的笑声,心中暗想,原来祁寒是个这么容易就心满意足的家伙啊。 “你送了我一幅珍奇的画,云却无以为报,只能送你这个还望祁寒别嫌它鄙贱才好。”赵云将之前搁在案上的东西递来,祁寒听他如此郑重的声音,便刹住了笑声,睁大眼睛看向眼前的事物。 原来是一把精巧的小弩。 他一愣之下便惊喜地接过,快速将弩臂套上胳膊,尔后眯起眼睛,瞄了望山,朝着门外虚抠悬刀。“哒、哒”极轻脆的声响,虽是空匣而发,却也有些力道。 祁寒的手指够着悬刀,感受那铜制的机括传来冰凉的触感,心中有些暖意。 这样精巧的小弩,一定花了不少钱银。只怕是把赵云那点老本儿都贴进去了祁寒心下有些羞赧,自己那素描根本值不得多少,倒是让赵云视若珍品还赠琼瑶,大大破费了。 又想到两人情谊深厚,本就不应用银钱衡量,当即眼随心笑“子龙,这礼物我真喜欢,收下了” 赵云听了,面色微喜,走过来将他弩臂上的套索扎紧,朝上方拉拽了一下,将望山的位置调得更准。继而从箭盒中掏出一只小矢,放入弩机矢道之中,托起祁寒的手臂,令他对准庭中桂树“你且先试试。” 祁寒瞄准那树,射将出去。 未中。 赵云略一思索,已知他问题在哪儿,便走到他身后,抬手扶起他右臂,另一只手环过他腰身,协助稳固,指导道“弩之将发,如伏狼虎。振臂一箭,入石三分。千机尽在一瞬,一击务要中敌。你要练习的是手臂力量之均衡,眼目准头之凌厉,心神头脑之靖明。这虽是小弩,却是我精挑的,它学起来极易上手,携带方便而杀伤力稍有限制,但却胜在铜矢锋锐异常,五十步内足可御敌。” 祁寒听了心中一震,知道赵云送这礼物必定是用了大心思的。那一晚张飞要杀他,他长剑脱手身无长物,险些就命丧矛下。是以赵云才在三两天之内,便找到如此精巧的弩,让他贴身佩戴,以保护自己 这份赤诚的心意,即便是在前一世,也没人给予过的。 祁寒感动之余,又觉得有些惭愧。 自从来这儿以后,好像并没有帮上赵云什么,却净给他添些麻烦,得人照顾。 赵云没有发现祁寒的出神,见他瞄准的方向不对,便即重复刚才的动作,从后方握着他手臂调整。此时正是午间,赵云身健体强,薄甲之下只穿了一件素白长衣,双袖质料薄得近乎透明,两人贴身而战,他臂上虬劲的肌肉便紧贴着祁寒胳臂。 暖热的感觉从身后传来,祁寒微微一怔,鼻端微动。这姿势,竟像是被赵云从后边搂在怀里,四周围尽是他熟悉的气息,那种清冽而不带任何杂质的草木之气,又充斥了一种刚阳雄浑的味道。祁寒感觉肩部后背有热量拢在自己身周,隔着赵云身上那层薄甲传来。他洁净的白色衣袖,甚至贴在了自己面颊下方,无端撩起一阵搔痒。鼻端偶尔被那衣袖碰上,即便隔着薄薄的布料,亦能感觉到赵云强健有力的肌肉,甚至嗅到他衣袖下方身体的味道。 祁寒一怔,脸上蓦地一热,竟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没有多想,扭头便朝身后的人开玩笑地一咧嘴“子龙你这豆腐可吃够了么”说着腰身一扭,竟是不动声色从赵云怀里脱了出去。又自行端拿小弩,对准望山瞄了起来。 赵云一时没明白过这话的意思来,却被他调笑的语气给震了一下,登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由呆在当地。虚抬的手臂仍持着怀搂的姿态,手底下的暖热却倏然不见了,无端让他有种虚空失落的感觉。 这才恍然意识到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但之前与祁寒同乘一骑也是有的,那时却根本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却尴尬得很了。 赵云盯了一眼祁寒微微发红的耳尖,看不到他的表情,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了握,正要定神移开眼睛,忽然瞥见祁寒歪了脖子瞄准的样子那段白玉般细致绝美的脖颈,修长嫩滑,就那么突兀地闯进了视线。赵云的呼吸蓦然一窒,便有一刻的失神。 “啪” 一声箭矢入物的响动,将犹自发呆的人震醒。 “子龙,射中了”祁寒灿然回头,脸上挂着开怀的笑意,如同拨云日光般的笑脸,晃得人缭乱。他一拳捶在赵云肩上,动作虽轻却是说不出的利落干脆。赵云有些惶惶地看着他,身侧的手不由握得更紧。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有个黑洞,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滋味。 祁寒是个如此跳脱爽利的男子,虽则美好得无以复加,却不是自己该欣赏的。 赵云垂了眼,似是想清楚了什么,冲他微微一笑,抬手复又揉乱了他的头发“祁寒真是很聪明。你再多练练,这弩机定是会用得上。” 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冲出门去了。留下不及抗议他动作的祁寒呆愣在地一脸糊涂。 他挠了挠头,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就不想了。 信步走到庭中,将那枚刺在树干上的铜矢使劲拔了拔,竟发现它深入半寸难以拔出,可见这弩机的威力实在不小。祁寒暗自欢呼一声,想道“这样一来,任你什么张飞,也不怕了”兴冲冲又奔回房里,填入新的箭矢,朝外瞄准练习起来。 他在运动上极有天赋,何况弩机本就极易上手,凭着自己那点聪明,短短时间就似与这小弩融为了一体。一个时辰方过,祁寒已能做到箭无虚发,连番射中树上小枝。祁寒雀跃之余,摩挲臂上小弩,念及赵云恩情,越发感怀起来。心中竟暗暗起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虚荣心理,想到若是此刻赵云能立刻回转,就能看到自己这惊人的天赋了。 可惜回头眺向门外,却只见到那一条黄土驿道,延向东西,杳无一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思亲曷不如归去,小别会首难会欢 自从那天相赠小弩之后,祁寒一连数日未再见过赵云。 他好像突然变得十分忙碌。 祁寒下意识地朝同僚打探了,便听说他在帮刘备筹揽发兵事宜,无论军资粮草,辎重车架,一概都有过问;此外还忙着郊外布设巡防,戒备袁绍再度来犯。因此,这些时日不是在刘备处过夜,便歇在城外野寨之中。 祁寒初听他在相帮刘备,心中不免郁郁,但两三日过去,便已不甚介怀,只是突然见不到赵云了,怎么都有点不习惯。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忙起自己的事务来,倒也深入其中,无暇他顾。但每晚夜沈,却总有些难以成眠,总觉房中清冷空荡,心头落寞。 每到这时,他便披了衣袍起来掌灯。捧起案头兵书,学了赵云看书的模样细细端详。脑海中浮现起赵云安稳冲和的样子,祁寒心绪平稳下去,有几次也趴在案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他甚至连自己怎么回的床上也忘了。 清早醒来,角鼓犹凉。望着对面的空榻,和窗牖上严实堵蔽的布帛,祁寒心中竟然有种迷惘,不知是何滋味。 渐渐地,他对赵云相帮刘备的那点怨怼早消磨个干净,只盼着他早些忙完公务回家来住,与自己同吃同饮,叙话相伴,那便最好了。 祁寒也不太明白自己这种雏鸟般的依赖心理,他向来不太习惯依赖旁人的,但打从来到这世界见到赵云的那天起,似乎就被他无微不至关怀照顾着,竟然慢慢就习惯了,退化了。在这里,赵云是他唯一的朋友兼恩人,甚至比两者都还要重要,或许是能齐平亲人的存在。 这一日,就在祁寒翘首盼了好几天,近乎要失望放弃的时候,赵云终于回来了。 红日西沉,金乌的光芒渐渐落下,暮野天际的火红色烧得越浓,当它彻底变为殷红之色,夜幕悄然降临。 祁寒提前结束了政事,搁下纸笔,赶将回来。 这一路上,他面有笑容,步履轻捷,端的是神采奕奕,焕然勃发。路上许多百姓是识得他的,每日都会同他招呼,见今日的郡司马似乎遇上了什么喜事,一扫之前的沉闷,瞧着格外轻松欢喜,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一般,不由纷纷放下手中商货活计,朝他躬身寒暄。 祁寒见了,通通只是拱手微笑,点头致意。足下却不停留,只是快步朝府邸赶去。 他也不知自己在高兴些什么。 不过是突然听说赵云回来了而已。竟然就觉得案牍上的文字都索然无味起来,于是当机立断,停下了手头上的工作,想先回家看看他。 少年一般单薄玉立的身影,未著细胄甲衣,轻裘缓带。在青衫上头覆了一件素色披袍,简单清俊,宽袖如云。随了他轻快的脚步裳袂翻飞,似是要飘将起来。斜飞的眉目潇洒宜人,俊雅之中自有一股卓然英气。惊鸿一瞥之下,他的神色极为柔煦,唇边还挂着一抹浅笑,似乎心情甚好,匆匆从街道上行过。 赵云站在岔口角巷,目送他从自己身旁掠过,衣袂带风,宛如三春丽日里的一只轻雀,或是白色异蝶。 马蹄袖中的大手一动,终究没有伸出,攥回去,握紧。 唇也动了动,喉中的声音却还是生生咽了回去,没有叫住那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喜悦的人。 怎么办呢似乎真的没有办法开口。 赵云英俊的脸上起了一抹苦笑。 祁寒回到府中,见赵云和衣而卧,正侧身向内睡在榻上。他欢喜地一蹦,差点就喊了出来,但双足落地之时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放缓脚步,轻手轻脚走到床榻跟前。 赵云的呼吸又长又缓,双眸紧闭。五官舒展,十分安然。祁寒探着头瞅近他高挺的鼻梁,好半天,终于认为对方是睡熟了,不由吐了吐舌头,暗想“亏得我刚才没大喊大叫,吵醒了他” 见他白袍委坠,身上细银甲衣犹未脱下,鼻息暖热,恐他着凉,便拿起榻内被褥展开,轻轻盖上去,还掖了掖。他知道赵云警醒,因此不敢盖得太紧,生怕吵醒了他。 做完这些,祁寒无声而笑,转身蹑手蹑脚走回。 他踮足的动作十分滑稽,好似美版动画里偷摸的小动物,随背景节奏一下一下摄着脑袋身体,自觉好笑,忍不住就抿起了嘴唇。 做贼一般回到榻前,他开始肆无忌惮地脱衣,随手将衣袍抛在屏风上,露出光洁玉白的上身。许是董奉的伤药太好了,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伤痕几乎都看不出什么,假以时日必定更淡,只有那道自胸口蔓延至腰肋间的深创,痕迹宛然。即便如此,那伤痕也并不碍瞻,反像是一弯粉红色的新月,坠落在了雪白肌肤之上,全不狰狞,反有些美感。 祁寒窸窸窣窣脱完衣服,将袍衫尽数晾挂屏上,就听对面榻上的呼吸声突然有些急促。 他纳罕地蹙眉,以为自己吵醒了赵云,但细听之下,他的呼吸又恢复了之前的沉缓,倒像是自己听错了。不疑有他,祁寒握起药膏,俯身轻轻涂在肋部。这几日赵云不在,他上午随将士们操练,下午忙着批阅郡务,晚上还有些失眠,熬磨得稍有些过头,这伤处便又有些作痛了。他自知并无大碍,但不时刺痛两下也不太舒服,因此又拿出那药膏来搽。 正涂着伤药,忽觉对面一道热热的视线紧投在自己身上,不由讶异抬头。 正对上皱眉盯住他的赵云。 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翻身坐起来了。 祁寒一愣,暗想“我终究还是吵醒他了,看他面色不虞,目光也黑沉沉的,好像是生气了难道子龙竟然怪我扰他睡眠啊是了,他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定是好不容易才回家补一补觉,早知如此我该在门口探探,见他睡着就不进来了” “吵醒你了”祁寒握着瓷瓶的手一顿,冲赵云斜首一笑,清泓一般明亮的眼睛勾了起来,“继续睡吧。我涂完药也睡下,不会吵醒你了。” 赵云的眉头皱了皱,目光逡巡在祁寒的面上,又落在他肌雪肤荣的上身,墨色的瞳仁里似乎藏了什么情绪。待瞥到他涂了药的胸肋时,紧皱的眉毛又轩了轩,似乎有些不快。他看了一眼祁寒生涩笨拙的动作,终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拿过他手中的赭色小瓶。 祁寒嘿然一笑,正要阻止赵云动作说自己来,对方已经剜了药膏涂将上来。 “嘶” 赵云的力道恰到好处,微凉的手指与冰冰的药膏均匀抹上肌肤,沁骨生寒。祁寒忍不住轻嘶一声,仰起脖子握了握手指。 “祁寒,才几天不见,你又瘦了罢。”赵云头也未抬,动作认真而小心,仿佛手底下是一件稀世易碎的物件儿,“别仗着有妙药,就肆意糟践自己。你若不懂得惜体爱身,这伤迹便一直盘桓骨骼缠绵不去,阴天落雨,时时生痛。此时年轻还不觉得,临到老时,才有你好受。” 祁寒听了却是一愣,很少听到赵云这般婆婆妈妈念叨自己,那语声中的责备不容错闻。不知怎的,他心中便升起一种怪异之感。这感觉跟赵云不辞而别几天不归联系了起来,有些不妙。 “阿云,你怎么跟我妈似的了每次我离家,她总是担心我身上伤病,一再嘱咐”祁寒很少想起自己的父母,毕竟以前也极少呆在一处,感情较为淡薄,但此刻赵云的话却像是触及了什么,一时竟令他有些伤感错愕。 从前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知可贵。然而那具身体在那世早被炸成了碎片,是绝然回不去的了。只不知二老是否为他难过,终日苦忧垂泪 赵云讶然抬头,见祁寒眼角隐隐有了些水光,眼神空荡荡落向某处,竟是十足的悲意。 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竟引得祁寒伤感,他登时有些无措。赶忙放下瓷瓶,将屏风上的衣袍披在祁寒身上“既然思亲,不如归去吧。” 说完这句,他的手在看不到的地方攥得很紧。 祁寒心头一震,咀嚼了两遍方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难道这就是赵云这几天不回家的原因他竟然早就打好了主意让我离开了。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祁寒茫茫然抬起头来,挤出个狼狈的笑脸,歪着头看着赵云。 水渍还未干的眼睛乌溜溜的,像是蒙了一层雾汽。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看起来,很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猫。 讶异,无解,迷茫。甚至还有一丝被刺伤的表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矢志背离空恩义,剖白远忧中道分 赵云被那道视线看得险些撑不下去,只怕自己再多看他一分一毫,胸臆中那片堵塞的炙热就要爆发出来,脸上的面具便要瞬间破碎。他恨不得立刻收回自己刚才的话,揽住他的臂膀,将所有的苦衷倾诉出来。 紧握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掌心被指尖捏得刺痛。但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裂开任何的缝隙,对祁寒惊讶的目光不为所动,仍持了一派淡然。 祁寒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挤出个笑容来,但终究没能勉强自己。他皱起眉头盯着赵云“这是为什么啊阿云。” 来到这里之后,他完全一片茫然,浑不知在这样一个烽火乱世,群雄并起的年代,自己该做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一个人,树立怎样的生存目标。在宛城董奉的草屋里躺了几个月,他每天茫茫然过活,整个人空洞得像是个木偶。 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对着头顶的茅蓬幻想这个英雄年代所发生的故事。 想起那个恩人。 想起那个骑着白马的青年将军。 脑中往往浮现那人犀利冷俊的眉眼,凛然生威的一个回眸。 目沉如水,丰神俊朗。 祁寒不止一次地幻想自己的恩人。惊鸿一瞥之下,隐约记得他身下白马似是十分神骏,又兼面貌堂堂一身气势,或许也是个青史留名,籍载狐笔的人物吧 捺不住心中对那人的好奇,以及该然的恩谢,他才动身北上不计奔波前来相寻。只是全没想到,那将军竟然就是赵云这个发现大大的鼓舞振奋了他。那种跟偶像共事的欣喜和激动完全俘获了祁寒迷茫的内心,虽则还未找准自己的方向,但自从决定好生报答赵云的那一刻起,也许冥冥之中,早就决定了他未来的动向。 跟从赵云,辅弼赵云,使赵云得偿心愿,令他得到他应该得到的。 这些期望,虽然从来没有清楚地想明白,但却潜移默化地贯彻到了祁寒的朝夕生活之中,从未改变。 不知不觉,他的一切都围绕着赵云转起来,从一开始的报恩,到后来尽心为他着想,不管是郡马掾吏,战事民生,他一直没觉得做这些是在为自己打拼什么,不过是想陪在赵云身边,或许终有一日能帮上他的忙而已 若是之前,赵云提出请他离开,兴许他自惭体弱,担忧行军打仗会拖累对方,便就走了。可这些时日他未敢松懈,用心锤炼,虽仍称不上强健雄浑,刚猛力重;至少也练得肌体匀称,柔韧有力。无论弓马骑射、刀枪剑戟均有涉练,与人交战且不说无匹无对,那也是鲜有败绩的,如今他这般努力,赵云竟然要赶他离开 “为什么赶我走啊” 见赵云不答,祁寒咬着牙又问了一遍。他只觉心头堵得厉害,一双拳攥得死紧,恨不能一拳砸上面前之人,发泄一番。但看对方眉目沉沉,面有阴郁,似乎赶他离开并非本意,祁寒察言观色,强行按捺下胸中怒火,瞪着一双大眼分毫不错地望着赵云的眼睛。 眼角旁那点泪光早被怒火烤干了,他瞪得睚眦生疼。 赵云头一回见祁寒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嚼齿裂眦,黑瞳中好似点燃了两簇火焰,只是那火焰灼烧的正是自己的倒影而已。 那副被激怒的模样,活脱脱一只小兽。令他蓦然想起从前在太行山打猎所见的红色小狐。失了成狐的庇佑,在雪野树洞里,龇牙嚣爪朝自己发出“吱呲”的怒鸣。 这一刻,赵云心头微梗,之前编排好的理由竟然说不出口了。 面对祁寒清澈的眼神,他委实说不出谎话来。 并且,他也不愿意让对方受到打击或者难受。 他挨着祁寒坐下,感受到对方冰冷怒颤的气息,苦笑一声“我说是因为刘玄德之事,你信吗”末了,把被子扯过来,将祁寒裹住。 祁寒怒挣了一下,却未挣开,吼道“不信刘备有什么好的,你为了他就不要兄弟了,哼”吼完这句,他颊上也不知是因气愤还是太过用力的缘故,起了一片绯红。 何况那日夜宴,他清楚了赵云对自己的情义,绝不相信赵云会为了刘备对自己这般决绝就算他要跟着刘备去,也不能撇下自己,不声不吭地让他走啊 “确实不独独因为这个。但也有些关系,”赵云自嘲般一笑,盯着祁寒飞红的面颊,竭力柔缓声线,似乎是想要抚平对方怒燃的火气,“祁寒,你曾对我说起你喜爱的生活。或碧草结庐,芳树青峰,有柴桑飞鸟,相安成趣;或躬耕渔猎,莳花烹饪,有鲈麂野味,滋味鲜美。在你的那些愿望里,要生在接踵并肩的市井,流车货担,士子持伞,客商掮包,游人当立于画舫之上,会友吟诗酌饮茗酒;名媛要团扇杨柳之下,脂粉细腻扇起香风” 祁寒愣愣听着赵云说话,一脸呆滞。 他还以为这些白日梦一般的话语,平日就是跟赵云说着玩的,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竟被赵云全放进心里去了 乖乖,怪不得他要撵他走了,定是觉得他贪图富贵享乐,胸无点志的公子哥儿 他正要辩驳,却听赵云续道“你所有的愿景都那般美好。若是生于安平世道,我也愿过。可惜,在我的所见里,天灾战祸,流民凄苦。苦厄降于百姓,灾殃祸患朝宗。瘟疫,苦旱,地动,蝗祸,徭赋那景象真个便是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你文采卓灼,武略涛涛,奈何却并无安邦救民之志。我素知强矫易屈、强摧易折,你不愿意做的事,做多了有损无益,对人对己都是这样,所以我不愿你为了报答我之恩情,强留战地,涉到这无边的离乱与兵燹之中来。” 祁寒被他一顿掉文绕得头晕眼乱,嘴巴翕张几下“不不是” “我明知你志不在此,不敢强留,你又何必为了助我委屈至此”赵云却摇头不给他说话之机,“你多次罹危患难,如此下去,我恐护你不得。正是这个原因,云愿请祁寒离开。” 赵云的声音莫名低沉喑哑,最后这几句却是一字一顿,无比坚定。 “可是我不需要你保护”祁寒皱眉想要分说什么,声音却小了下去。他想起之前数次,若非赵云相救,他恐怕早就死了,底气越发不足。 至此,之前那点恚怒嗔怨全然消泯,只是他心中不甘不愿,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赵云,对方的逻辑很是缜密,乍听起来居然很有道理令他无言以对。 见祁寒讷然不语,向来善辩的他终也失了言语,似乎被说动了。赵云心中一松,却又莫名有种空落的感觉。 强行将那种情绪掩下,他趁热打铁道“如今曹贼手握天子重兵,西迁国都,肇亏皇纲,颓沮帝典。大汉宗庙社稷已成墟土,庶民百姓倾危流离犹似丧犬。啼饥号寒,哀鸿遍野。更有群雄并起之势,各方皆欲逐鹿中原,一逞野志抱负。兵乱将起,将无宁日,旁人只看得诸侯争斗,我却知这天下早已是累卵倾危,飘摇于风雨之中” 说至动情之处,赵云叹了口气起身,皂靴履踏房中慢步踱走,“这般情势将愈演愈烈,祁寒之才终会为人所忌,届时怀璧其罪,得不到便要毁掉之理人人省得来害之人,又岂莽夫张飞一人我再想护你安稳,也无法时刻伴在身旁,赠你小弩也是此故。几日来我夜半回转,总见你枕书卧案酣眠,可见郡务操忙劳心,云实在不愿因为我的缘故我那点恩惠,你便要滞留我身旁,为子龙谋画那缥缈的前路,竭尽心力至斯” 赵云的思路竟越说越清晰起来。 他这才想起与祁寒一起那些的情状,心中澄明一片。说到后来,已将自己感受到的东西全倒了出来。他完全理解祁寒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了解了他的苦心孤诣,了解了他担忧刘备并非明主故而再三阻挠自己。越说下去,越发感动,他驻足望向幽灯下那独自出神的人儿,那人静静听着自己的话,一动不动,看着有些呆傻。 心中蓦地升起一片暖热潮湿,他这才发现,原来祁寒是如此重视自己,关切自己他的所作所为几乎都是为了自己考虑,擢升,御敌,周旋刘使君为何自己之前竟然没有发觉 赵云脑中“嗡”的一下,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 他突然就想收回这些话,突然想冲上去揽住那个呆坐的人,想为他做些什么,想安抚他那双失落的眼眸。 然而,他不能。 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便令祁寒踏上一条无归的道路,这一路将是风雨飘摇,险阻危困,他不能再让此人为之涉险了。这些天他早已思虑明白,不是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山长水阔自此别,月黑风高劫人夜 这些天,他夤夜回转看望祁寒,总见他穿着中衣趴在案前熟睡。手旁跌落着兵书,也不知是无聊翻阅,还是真的在研读。赵云很想摇醒他责备一番,命他自惜身体,但想到自己是刻意与他隔开的,实不便立刻相见,便只将他抱回榻上安卧。只是每次这样做,他的心跳都凶猛得好像擂鼓一般。 祁寒若有所思,怔怔摇头望向他“不要。我不想走。离开这里,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只是想跟在你身旁,总有我帮得上的地方的” 听着他清涩微苦的话音,赵云心头剧震。那一瞬间,真不知是喜是愁,竟在五脏六腑之间搅合成了一团,拆析不开。那人不过轻轻一句话而已,却差点磨掉了他连日以来的坚持。 好在几天不见,赵云早已厘清了自己的想法,做过决定。此刻,他强行按下心底的怜惜和感动,摇头道“玄德公向严将军借了我前去助战,他答允了。这些天我都在帮他协理军务,此番是与你来道别的。我走以后,你也速离此地罢。主公至今未遣粮草来援,传言他死守易城,屯粮坚壁筑壕堆楼,北新城恐也是呆不得了” 祁寒望着他,眉头紧皱。 他刚才没听错,赵云是说的“玄德公”,他以前是叫刘使君的。不过才数天的功夫,刘备又进一步笼络住了人心是么。 祁寒之前一直希望赵云改变主意,至此,他已经确信,对方心中笃定的事情,绝不可能更改了。 他恐怕真的不能再跟着他一路走下去。只是,如果不帮赵云,不报恩义,他又该去哪里呢 想到这儿,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原本明媚迷茫的眼睛,似乎笼上了一层霾雾,灰沉沉的,没有活力。 刚才那句话,并非是敷衍赵云,或是为了挽回他的心意。他还真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啊 两人一站一坐,一时间竟沉默下去,房中静而无声,只有一盏油灯轻轻晃动,将仅有的光影变幻,提醒人们他们并非木雕,而是活物。 赵云也静静望着榻上愣怔的人,眼神深邃,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刻进自己眸子里去。 沉默,尴尬,压抑。 房里的氛围就这样凝滞着,但二人谁也没想去打破。这种环境,似乎是郁悒的,但却有有种梦境般不真实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 “啪” 一声油灯爆裂的轻响,祁寒倏然抬起头,晶亮的眼眸从赵云脸上掠过,飞快说道“好。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再也不厚着脸皮跟随你,给你平添麻烦了。公孙瓒他本非明主,刚愎自用残刻自私,若非你在此地,我是根本不会来幽州的。不出半年,他便要败亡了。你且放心去吧,你我兄弟一场,我最后还是要劝你一句,刘备他亦非明主。我实不愿子龙你明珠暗投,琅玕蒙尘。” 赵云被他爆豆般的一席话说得无言。见祁寒的眼神只是快速掠过自己,便垂下头去,看不清他的表情。赵云觉得这满室微光都冷却了下去,照打在自己身上,好似霜雪裹着己身,带起一种彻骨摧肌的寒意。 他很想上前触碰一下那单薄的身影,脚下却像灌了铅一般,挪不动步子。 喉咙里堵着什么,吐不出来,吞不下去。横亘胸口,只怕将会令他更加寝食难安。 “刘玄德对我,有知遇之恩。”心中翻滚着异样透顶的情绪,赵云终究压下,微笑着点了点头,自欺欺人地朝祁寒拱手道别,甚至连上前拍拍他肩膀的勇气都没有了。 知遇之恩是了,对这些古人而言,知遇之恩不啻再造,确是大恩啊。至此,祁寒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赵云这样礼貌而生疏的态度,让他觉得套在身上的棉被沉得像一块冰。 心中隐隐有种感觉,不知是哪出了差错,自己跟赵云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仍能感觉到他的关切,但那疏离有礼的态度,连续几日避而不见的刻意,都让祁寒心中生出很多的不痛快。而在听了那些济弱扶倾的话之后,祁寒又觉得赵云其实并没有说错什么。自己志不在此,与他那襟怀差得太远。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又何必强扭到一块儿呢可是现在,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差异,居然连好兄弟都没得做了,且还是出于赵云为他的一番爱护这让祁寒怎能不忧烦难受,无从发泄 “阿云,你是英雄。注定要走这条路,我只是很遗憾不能陪你走下去。你的抉择有你的理由,我的提醒则是我的衷心。往后若你能记起它一二,我于愿已足。”半晌,祁寒捺下心头不快,终于点了点头。强撑了个笑脸,将肩上棉被抛下,起身上前给了赵云一个大大的拥抱,重重捶了捶他的肩背。 别意至此再无声息。他朝陌上月色胧明。 熟悉的气息和触感就在身前,赵云的身体蓦地一僵,心中一时陈杂不知是何滋味。待他终于稳定心神,决定环臂反拥一下,祁寒已像一只灵活的雀儿,自他臂弯脱了出去。 赵云暗哂了自己荒谬,笑道“祁寒,水阔山长,自此一别后,也许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了。还望你珍重自身,不至令兄挂念。明日卯时发兵,我便要去了。” 话落,不待祁寒回答,抿唇起身,背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径自去了。 排闼之时,夜风涤荡,将他白袍掠起,那英朗峻拔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逝,祁寒听闻“吱呀”一声轻响回神,便知赵云已经关好房门,走入了院中。 “峰峦如聚, 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 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祁寒斜靠在榻上,哼起那首人所皆知的山坡羊,眼中竟然渐渐有了一抹湿意。 两世为人,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身不由己。 也是第一次,他仅仅从一个英雄的影翼之下,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乱世流离的凄苦。 这一刻,他才是真正的旷世孤寂,空无一人了。 偌大的世界,竟然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陪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关心有个叫祁寒的人活在哪里,活得好坏,能不能顽强地活下去。因为最关心他的那个人,已经走掉了。 庭中月色如洗。 有谁独立风宵 月光照在赵云衣袍之上,给他镀上一层雪色寒辉。良久。他耳边仿佛仍回荡着祁寒低低吟唱的词调“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时之间,竟想得呆了。 头一回,对自己向来坚守的矢志升起一种迷茫无措来。 更鼓声自远处悠悠传来,子时已过,他终于迈开足步,自院墙下提了枪,无声无息踏上征程,沿着门外土道向点兵集结处去了。 这厢祁寒浑浑噩噩,坐在榻前良久。只觉夜凉如水,周身寒意袭人。 环顾四周,对面的床榻空荡荡的,案牍上也很干净。只留了一卷他昨夜翻过的竹简尉缭籍略,横置案头,似未动过。 祁寒心中蓦地就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寂沧凉来了。 这才恍然发现,原来赵云本就简单的随身物品早就搬走了。只不过甫一回来,他眼里只有那一个人,并未发觉而已。此刻才发现房中骤然少了一个人的物品与气息,令他生出更多的寥寞。 默然良久,灯芯不稳幽光摇晃,祁寒自嘲般摇了摇头,哂然苦笑一下。拉过被子,逃避般的把自己裹进床上,龟缩起来,蒙头睡去。很奇怪,赵云走了,他应该难眠才对,竟然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片刻之后,两道黑影自院墙翻入,轻手轻脚推开虚掩的房门,一人提着麻袋一端,往床上一套,连人带被裹了进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祁寒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冷风入骨,遍体身寒。 耳旁隐隐有水流飞瀑之声传来,又兼人声嘈杂步履悉索,似乎有许多人在附近奔走说话。 他头脑昏沉着,额旁闷痛,四肢更觉绵软无力,好像被凭掏空了一般。 意识还未恢复,祁寒只隐约嗅到鼻中一股淡淡的烟气残留,不呛不浓,却使人发晕极不受用。他几次想要睁眼,只觉眼皮沉重,办之不到。 良久,露水渐重,草木清气灌入鼻腔,他才渐渐苏醒过来。 勉力睁眼,却见一轮朗月挂在东边云雾之中,月光之下,一道白色飞瀑自崖壁笔直坠下,落到一个深黑色的水潭里,哗哗有声。那些森冷的水汽袭来,面颊生寒,他困顿的头脑登时清醒了许多。 望着眼前景物,祁寒心中的吃惊可谓是非同小可 第一卷塞上吹笳荡胡月完 第一卷配乐 忘尽心中情叶振棠 忘尽心中情 遗下爱与痴 任笑声送走旧愁 让美酒洗清前事 四海家乡是 何地我懒知 顺意趋寸心自如 任脚走尺躯随遇 难分醉醒玩世就容易 此中胜负只有天知 披散头发独自行 得失唯我事 昨天种种梦 难望再有诗 就与他永久别离 未去想那非和是 未记起从前名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魂悸魄动身在野,魁梧丈八立于侧 他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盖上棉被后很快就陷入了沉眠,此刻却诡异地睡在荒郊野外之地昏沉中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手脚都被粗绳捆缚,挣扎半天,只是绵软无功。张口欲呼,嘴里却被人塞了麻核,稍微一动舌车,便是一阵刺痛 祁寒惊心动魄之余,脑中忽然蹦出两个字绑票 可他早不是闻名遐迩的公众人物了,不过指挥北新城打了一场战役,至于被人巴巴绑架么 心中惊疑未定,体力不济也无法大范围挪动,他凝视前方的水潭,但见水面上红光点点,闪烁斑斓,耳旁又传来阵阵的喧哗之声,不由猛地转过头去,登时失色 夜色冥茫,如梦似幻。自己身后一丛不能完全遮蔽己身的灌木,他此刻就窝在这儿,蜷曲着半隐半现。那泓潭水流经身旁,汇入一条玉带般的小河。河水漾波粼粼,腾起轻烟薄雾,向远处汇成大流。前方数以百计的火把,燃在那数十丈开外的山障之下,密密层层的甲兵盘腿坐地,黑压压的一片。正中央垒筑了高台,几名首脑人物正站在上头,不时朝下方吩咐着什么,便引起一阵讨论和躁动。 祁寒瞪大了眼睛,惊异满目。盯视片刻,见不多时又有一股股人马次第到来,竟然像是在举行某种集会 黑黢黢的高山树木葱茏,正好遮住这里的火光人声。 不用猜也可以断定,此刻他定是被挟持到了北新城远郊的山野之中,青山遮蔽,水流阻拦,就算这千百号人齐声发吼,恐怕城中也无从听闻了。他们选在这么隐秘的地点集会,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举动。只是,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路数,又为什么绑了自己来,他却完全想不通 祁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暗忖着这些时日强记下的山川地形图。虽然有时候他也路盲,但懂得月相和地理则是另一回事。 他抬头望了眼天色与月亮的位置,再看身边的河流走向,大致判断出这条河流乃是五回岭以东的漕河。徐水三源齐发,齐泻一涧,向东南而去,而有此分流。再看前方这山,翠峦高障起伏,横亘于前,应该便是大岭沟头的那座未名的大丘山。 祁寒大致算出自己离北新城不远,心感稍安。 “黄龙到” “雷公、白波到” 阵阵通传之声传来,祁寒灵光一动,瞬间想到了什么。 为了映证自己的猜想,他竭力朝那些人望去。观其打扮,果然大多身著破旧甲衣,腰刀首帕,许多人面上都涂有黑色泥沙。火舌的红光舔上那一张张粗糙狰狞的粗野面孔,即便隔得远看不真切,也甚觉瘆人可怖。当中的一圈人铠甲精良利刃随身,似乎是些领袖人物。越往外圈,纪律越形散漫,交头接耳有之,偷摸说话亦有之,频遭统领喝斥而不止。最外围的那些卒子,手里的武器竟然出现了铁锨锄头等物。 祁寒心中一默,大概有了数。只是猜道了这些人的身份,却更觉难办起来。 高台正中那几人里,有个重铠缠身皂巾黑盔的中年大汉,大致能看出个方颌大脸的轮廓,身形甚为宽硕肥大,似乎是这群人的首脑。他身旁立了个脖束红巾的瘦条青年,不时与之低语几句,情态之间甚是亲厚。 一波波的来人都朝那中年大汉瓠拳致意,小兵们更是一拜及地,齐称“大将军”。见礼过后,来到的首领便跳上高台互相寒暄,其余人等则退至外围,听从指令盘膝坐下。 那大将军抬手一按,下方的嘈杂的声音登时小了许多。风中隐约传来高台之上十几个首领的声音。 祁寒隐约听他们说什么“前次谋事不成,今番必定要安排妥当,务必成功”不由眉头大皱。 他可不愿窃听了这群人的机密去谁知道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对待他 又听那中年大汉粗声问道“燕儿,各部首领都到齐遮”身旁的红衣青年稍一环顾,摇头道“还有四部未至。”中年大汉似有不悦“再等一刻。”那被叫做“燕儿”的红衣青年当即称是。 祁寒听到这儿,眼睛一转,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潭水太浑了,他可不愿意淌至于为什么被绑架,还是先逃离了再调查吧想到这儿,他奋力挣扎起来,可惜手脚束缚麻软无力,根本动弹不得。 这些人多是些乌合之众,最开始只是反抗的百姓,到后来变质为暴虐的恶徒,乱抢滥杀,对普通百姓而言已是无恶不作的狂匪。跟这些人再呆下去绝没好果子吃,祁寒这般想着便发了狠,舌尖一卷将口中麻核翻动,倒刺登时勾伤口腔,痛觉神经刺激之下,尝到一股股腥咸。 于此同时,这痛觉也让他迷软的手脚恢复了些知觉。 祁寒如愿滚到了灌丛之中,将腕上麻绳对准身后树根磨了上去。汗水滴滴落下,将他的中衣打湿,然而折腾半天,绳索却丝毫没有破损的迹象。他无法可施,心中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天知道若听到了他们的密谋,还有没有活路 绳子太结实费了半天气力也没磨断一小股,祁寒无奈之下连滚带爬,屈膝弓腰像虫子一样蠕动,一点点往后退去。孰料,没挪开半寸,他便撞上两条钢铁般粗壮的大腿,被迫停下了动作。 祁寒抬起缠缚的手,扶向生疼的脑袋。未及抬头,一柄雪花大刀已经明晃晃横在了脖子上。那冰凉的刀刃紧贴肌肤,只要他微微一动,锃亮的刀身一定会染上殷红的血。 “小子,你想去哪儿” 上方粗噶沉厚的声音闷闷响起。 祁寒苦着脸瞥向身旁灰黑色的靴履,沿着那两杆粗壮的裤腿上移目光,待看清这足足尺高铁塔一般的汉子时,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好一条高大威猛雄伟彪悍的大汉啊 哥们儿你长得这般雄健豪气,拿来看守犯人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啊 这人短鹑束腰,头顶挽个髻,方面大耳,剑眉高耸,虎目含威,倒是五官周正相貌堂堂。单看那微裎的胸膛,虎背熊腰的架势,祁寒就知道自己不好脱身。 此人生得一副好骨架,高大异常,衣衫质地粗糙耐磨,却远胜外围那些赤腿光膊的泥腿兵。况且脖里的巾帕,跟高台上的人显然是一个款式的,祁寒微一打量,便猜到此人大概是个首领。 “我问你要去哪儿”那人虎声虎气一吼,憋着声气。他对这个歪头审视自己的绝色少年颇有不满。少年的目光清亮澄澈,仿佛一眼能望穿自己,无端令人生出怪异的感觉。他虽则一吼,却是压低了嗓音。是以远处台上台下的人都没发现这边的异样。 祁寒当然没错过他刻意压抑的嗓门儿。他才不会认为对方好心要帮自己隐瞒逃跑之事,相反,他此般行为,正好说明他也不愿意高台上的人注意这边祁寒眼睛一眯,眸底一抹思忖的光亮闪过,忽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大汉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口中有麻核,恍然“哦”了一声。盯着对方那晃目生花的雪色脖颈,眼神无端直了一直。下一秒,他竟然把刀收了。 这条玉白的脖子,可不能被划破了大汉心中闷闷想道。脸上竟无端飞起一抹浅红。幸而他肤色较深看不出来,要不然祁寒真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祁寒心中栗六,本还惊疑不定,对方突然撤了刀,他讶然抬眸对上那大汉淳朴的目光,忽然觉得对方憨厚的面孔变得不那么吓人了。 大汉与他目光一接,只觉眼前之人美好得有些古怪。那赛雪欺霜的面容昳丽无方,抛开精致英挺的五官,仅一双眼睛,一颦一动之间,也有举世风华,从所未见。那一瞬间,这大汉只觉得自己像是尘虱土蠹一般曝露在了阳光白雪之下,生出一种强烈的自惭之感。他耳根一热,连忙低头捏开祁寒的下颌,动作慌张,连手指都颤了起来。 心中暗恼不已“该死的,抓他之时,怎么就没好好看清面目都怪左髭无胆,畏惧那人武艺高强,慌慌张张兜头套被的,我当时也未细看,就此掳了出来哎,此子俊秀非凡,跟那人是全然不同的,都怪我们太鲁莽了” 想到这儿他忽然停下手中动作,起身眺望了一番,露出几分失望的表情,挠挠头再次蹲下。祁寒纳罕地看他,见大汉又伸手捏住自己下颔,瓮声嘟哝道“我与你取出麻核。你得答应我不吵不闹,莫要惊动了台子那边。不然连我也护你不得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那大汉瓮声道“你答应我不吵不闹,莫要惊动了台子那边。不然连我也护你不得的” 祁寒连忙点头答允,眉头却深深皱了起来。 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儿听这大汉所说,他似乎并不愿那边的人注意到我,滞留在此也是为了护我此刻他目光焦灼,一直朝山口方向顾盼,似是在等什么人而他们将我掳至此间,又是何缘故呢” 大汉见他如此乖顺,果真不吵不闹的,手下润泽的朱唇微张,瓠犀般圆亮饱满的玉齿露出,少年安静淡然,肤光赛雪,在月光之下眉目宛约。一时间竟被束住了目光看得呆了,一张大脸涨得通红。祁寒见这人呆直眼神盯着自己的嘴脸不禁纳罕,暗道,他看上去倒是朴实纯良,但此刻为何又眼神闪烁,似有羞怍,又有些惭愧 他却不知这大汉一时被他容貌所震,又想起绑错了人,故而惭怍。 不等祁寒深思,口中已一阵搅痛,原是那大汉伸出粗砺的手指,粗鲁地将麻核取了出去,显然又拉伤了创口,流出不少血来。祁寒通通吐在草丛里,只是紧皱了眉头,并未抱怨。 他可不知,对这大汉来说,这动作已是万分小心了。只是对方头一回近触到这般俊美的人,心中紧张,手指乱抖而已。 大汉梗着脖子,偷眼瞄向少年。本还恐他耐不住剧痛乱叫,一直紧张兮兮望向四周,怕被人发觉这处的异常。他甩手将麻核扔进草丛,扭头之下却见祁寒疼得脸色苍白,满头汗水,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登时对这小白脸刮目相看,升起几分敬意来。 祁寒擦了擦嘴角血迹,暗忖这壮汉心性并不坏,就试着与之沟通。低声道“壮士为何捉我来此” 他大概也看出了些端倪,只是心中疑惑更多,此刻巴不得想法子离开这儿回转北新城。 大汉看了祁寒一眼,嘴唇嗫嚅几下,一双浓眉紧紧拧了起来,似乎颇显为难。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绷紧了脸,一句话不说。 “你叫什么”祁寒暗叹了口气,准备套套他的话。高台那头的集会似乎快要开始了,祁寒心中越发着急。 大汉瞥他一眼,讷然不语。 祁寒见遇到了个锯嘴闷葫芦,心中只是无奈,又问“大哥你能放我离开吗”他看出大汉的面色有异,故而大胆试探。 孰料,这回大汉听了,干脆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祁寒瞥了眼那人紧皱的眉毛,越发察觉出对方的为难,心中更觉讶异。他不想这汉子难做,但眼下虽然无事,不代表待会那些匪首收拾残局的时候不会顺手了结自己。他可不想坐以待毙。 “大哥,你给我松松绑这麻绳捆得太紧了,血液不通容易废掉啊。”祁寒示弱,努嘴朝自己紧缚的手脚一指。只要这麻绳能再松半寸,也许等下他就可以 那大汉听了一愣,狐疑地看了祁寒一眼,见他目光温驯纯良,似乎并无他意。又瞟了一眼他紧勒的手脚,竟然真的转过身给他松了一圈儿。 祁寒朝他道了谢,暗中松了口气。目光在自己腕上深印的红痕上一闪而过,却不以为意。他微抻身体,眼中精光一闪,继而开始逡巡四周地势。 “我叫卫弘。” 祁寒这厢正自偷摸眺望,却不料那大汉忽然闷声道了自己姓氏。 祁寒赶紧收回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同他回话“哪个弘鸿雁的鸿,还是洪水的洪可有表字。” 大汉摇了摇头,可见并无表字。听祁寒问起具体的字,面色似有为难,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用手中大刀,在泥沙上划拉了几下,留下一个歪斜难看的字形,显然这人是不识字的。祁寒看后点点头,虚虚躬身见了个礼“原来是弘毅的弘,不错。卫弘大哥好。” 卫弘听他用极清澈的声音念出自己的名字,竟是有种说不出的悦耳之感。忍不住咧了咧嘴,朝祁寒憨然一笑,骄傲道“是我爹托蒙馆的夫子起的。听说当时还宰了一头猪,予了那夫子十斤猪肉呢。”言语淳朴尽是乡土味道,看来他实是满意自己的姓名。 祁寒听了,却凝眉沉思起来。 卫弘,这名字他自然从未听过,也不记得出现在汉末的记载之中。其实,现而今,这些人已不叫黄巾了。 据他的记忆,若是这世界没有大的变动,那自张角死后,皇甫嵩朱儁等人率军平靖了黄巾起义。黄巾军余众惶惶之下流向冀北,最终又散往八州郡县之中。当然,最后大部分归入了黑山一部,也就是现在他所看到的这些黑山贼寇。 高台上那人,很可能就是继承了太平道体系的黑山首领张牛角。至于原先的三十六方渠帅,死的死,降的降,并的并,只怕所剩不过数人而已。但刚才听通传的“黄龙、白波”等部,竟还是沿用的黄巾分法,将各部领袖冠以其绰号,保留发展了下来。看起来,除了尚未身死的那几人,其余的部众皆是沿用了前任领袖的绰号作为本部代号。 祁寒斜眸乜了一眼卫弘脖上的皂巾,忽然发问“卫兄,你是哪部的将领啊青牛角,苦哂,白雀,浮云还是丈八” 卫弘虎躯一僵,脑中轰的一下,仿佛雷霆过耳,竟尔呆在当地 怔惊之间,他见鬼一般转过头来,以不可置信地眼神紧盯着眼前斜卧在地,一脸放松淡然的青年,喝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此子居然对各方绰号如此清楚,但这些名号,分明只有教众内部联络才会使用何况,他一开口就猜中了自己的代号 莫非这人竟是山精魑魈所化,又或者也是个有仙法的可他若有仙法道行,何至于被捆缚在地,动弹不得 卫弘额头冷汗涔涔,如中雷亟般瞪视着地上青年。 祁寒点点头“原来你真的是丈八。” 本来这世界的人事与史书所载多有出入,很多事他都不敢断言。何况这些黄巾首领,更是连野史杂俎都极少涉及。他本来还吃不准,但看卫弘脸色,却是被自己猜中了。 面前宽肩阔胸的汉子,目光纯然。祁寒看他一身豪杰气派,绝不类奸邪小人,不禁对十多年前那场天下色变的起义,升起了几分感叹。 其实,这些渠帅之中并不乏英雄壮义,豪气干云之辈。他们或许御下不严,不擅治军之道,但却是存心为民,英雄热血的。黄巾之始,这些人劫富济贫攻打官府,开仓放粮救济穷苦百姓,处决污吏贪官,正是民心所向之因。譬如河南黄龙、中牟于毒等人,皆是义气干云的好汉,曾做下无数救民水火的好事。 只是后来,这黄巾军才渐渐变质,成了毒瘤恶疮,威胁生民,倾倒社稷,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贼寇。但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多种多样,兵气与匪气是共存的,本就是一把双刃剑,端看使用者怎么用了。 祁寒想罢,却见丈八脸色一沉,似要有所动作,他突然又道“你的弟兄左髭呢” 丈八脸上一窘,手中的刀竟垂了垂“我们拿错了你,他去找那” 话音未落,远处高台上下突然一阵骚动,祁寒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原来刚才丈八喝问自己的时候,因为被叫出名号太过吃惊,忘记了控制声量。 二人心道不妙,竟是同时扭头。回眸之间,只见远处的黑山军宛如潮水一般涌动过来,好似在一锅滚油中滴落水滴,一时间沸腾开来,“哗”的一下,将二人团团围住。 潮水中分,自觉辟开一条道路,众人簇拥着那中年头领,朝俩人大步走来。 几个健勇手持尖刀走至祁寒跟前,丈八见状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他脚步微微一动,似是想要阻拦,却触到那中年将领身旁红衣青年凛然生寒的目光,不由心中一凛,顿足停下。两名健勇当即抓住祁寒手臂,一手一个,将人提到那中年头领跟前,重重摔在地上。 祁寒的右脸狠狠撞击在地,登时砸得面颊剧痛,他“呸”地一声将牙血吐出,伸舌舔舐牙根,发现只是微有晃动,并没有伤及牙床,当即放心。眉眼一轩,朝面前居高临下的几人打量过去。 那中年将领天生异象,额头左右两侧各有一包高高鼓起,不知是骨是瘤,自带一股威武气势。祁寒心中咯噔一下“果然便是张牛角了原来他得此外号却不因盔甲类似牛角,而是额头高凸” 再看他身旁那瘦长男子,一副长眉直飞入鬓,狭长凤目氤氲精光,琼鼻朱唇,倒是生得好相貌这人身长足容,腰间脖际各束一条正红巾布,扎出匀称瘦削的体形,上衣绯红过腰,盛气凌人,下穿青皂帛裤踏云履,气质出挑,只一眼便能觉出此人灵动活络,矫健身轻。 联系之前张牛角所唤的那声“燕儿”,祁寒已猜出此人身份。 相传黑山张燕身轻如燕,矫健善战,素有飞燕之称。这张牛角就是他义父,将来死后便由他继承衣钵,统领几十万黑山军。 张牛角扫了一眼地上灰头土脸的青年,面色微讶,皱眉道“丈八,此人是谁”语声甚是不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三十章 “丈八,此人是谁”张牛角问道。 “这”丈八一时语塞,大脸通红竟然说不出个子丑来。他突然发现,刚才那一番接触,青年已经把自己老底摸得清楚,他却连对方的名字都忘记问了,这实在有点吃亏。 “可是我们的人犯了何事被缚莫非是细作、叛徒”张牛角不耐起来,朝旁使了个眼色,便有亲兵倒竖双眉,提了刀上前。 祁寒吓了一跳,绝没想到黑山军这般恐怖,竟是不问缘由就要斩杀自己。正要张口分辨,身前阴影一晃,竟是丈八站上前来,拦住了来人。 “此人与我们毫不相干”丈八急急发喊,“他被我和左髯错抓来此,乃是无辜之人。待会盟事了,我们便要拿麻袋套了,重新送他回去的” 祁寒听了他的分说,感动之余却是暗暗摇头,心道,从我被你绑来此地起,就已经注定脱不了干系,没想到你倒是天真,将我藏在那灌木丛中,准备待一会儿套了麻袋再送回去只是你这一解释,只怕更加起人疑窦。那张牛角身为上位之人,如何见得原本忠心耿耿的手下,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阶下囚急切辩白的 丈八也不懂自己在忧急些什么。一刻之前,他还可以用刀横架在祁寒脖子上,视他性命如草芥。可现在他却一点也不想看这个人死了。耳畔仿佛还回荡着那声“卫弘大哥”,清澈爽利,落落大方;眼前似乎还留有那双水眸留下的影迹,明晃晃的,甚是干净,未遭尘世污浊。这人给他的感觉,很不一般,很奇异。又仿佛是一个相交了多年的朋友,竟无半分芥蒂与机心。 试问,这样一个人,他如何能看着他就死何况,对方还是因为自己和左髯,被错抓来的 即便青年透露出对组织的了解,即便他神秘有异,却也不能让大将军杀了他。或许应该留下青年在自己身边,先好好调查清楚他的底细,才是明智丈八闷闷地想着。 然而,事实却并不如丈八想得那般美好。他这一急着分辨,反而将张牛角恹恹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没想到咱们丈八老弟,竟然还有这种癖好不过这小子确实生得妖娆,比那城中妓女美得多了”这厢张牛角还未言语,身侧的雷公等人先鼓噪起来,个个眼睛冒光上下打量地上的青年,再结合丈八那张憋得通红的脸,纷纷咧嘴玩笑来了。 当初宛城之战,曹孟德酒后一句“此城中有妓女否”,引发无穷祸患,乃至害死虎将典韦及长子族侄,更险些命丧营寨之中,已沦为天下笑柄。各地山匪义军中人粗犷无拘,嬉笑玩闹之际,无不围绕一句“城中妓女”,自觉趣味异常,往往赢得无数附和与大笑。 孰料雷公这句,不仅没逗乐丈八,反而引得他大怒。 丈八斜眸瞥得地上青年一眼,见他峨眉乍聚,清亮的眼瞳盛满怒火,显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心中忽觉咯噔一下,像是被一根针扎了,隐隐生疼。他看不得青年泥污满面,倔强隐怒的样子,忽得从自己亲兵手中接过铁槊,指向雷公,暴喝道“再说一句,便不与你甘休” 雷公一脸震惊,讶然望着怒腾腾的丈八,心想“莫非竟被我说对了一年不见,这丈八竟有了这等癖好,专爱这种弱不禁风的男人”算起来,他跟丈八同在冀州起事,虽不算肝胆相照的兄弟,但也是有些交情的,而今对方居然以刀兵相向,可见着实在意地上青年。 想到这里,雷公冷哼一声,斜着獐目在丈八和祁寒身上扫来扫去,脸上似乎写着斗大的“奸情”二字,一副老子果然料事如神的模样。 周围几个将领各觑了一眼,脸上表情各异,好些都露出看好戏之态。 祁寒强行按下心中怒气,观察到这些人的表情,心中冷笑好一群乌合之众若你们这盘散沙亦能成事,那我岂不是要做皇帝忽然想到当初曹操在十八路诸侯会盟之时,怒而抛下的那句“竖子不足与谋”,诚然,若是这样各怀阴私心不能齐的军队亦能长久下去,乃至谋取天下,那他祁寒名字可以倒着写了。 丈八见祁寒瞪着一双小兽般的眼睛,环顾四周,那双眼睛倒映着周围火把,奇异地跳动着火焰。紧绷的脸色煞白,面上又是冷嘲又是倔意。丈八在怔忪之间,竟倏然想起自己那早夭的亲弟。那年弟弟年幼才十五岁,被族中贪图私利的长辈私卖给恶绅去做娈童。十多号人将丈八团团围住与他殴斗,缠住了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瞪着一双倔强的眼睛,挣开一众恶仆,碰死在那恶绅门口的狛犬之上 自从他杀了那户大人和一干打手,逃出去投奔了黄巾,就已经很少再回想起自己的弟弟。与黄巾弟兄们在一起,虽则刀头舔血风来浪去,却也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端的是恣意爽快,又何必要再去回首那些不开心的事但或许是今夜的夜风中千百火把太过壮美,或许是祁寒那声大哥太过爽脆,又或许,他那种不屈冷倔的神情,莫名令他想起了亡弟,言而总之,这丈八的心中竟升起了一股久违的悲怜之意,一时间豪气滞闷之情同时揉塞胸臆,他竟是想也不想,握紧了掌中铁槊,横亘在二人身前。 张牛角见状沉了脸色“怎么,丈八你也要反出黑山” 自从黑山并没其他分部独大以来,黄巾余众统号为黑山,虽然明面儿上不显,暗地里却因为缺乏那种众望所归的领导,宗教信仰的领袖,再不能达到张角等人在世时那种戮力同心的辉煌之景。不时便有人辞归离去,或背叛投敌,或隐于田园,就算是各部将领亦不能免俗。丈八左髭等人算是黄巾老人了,一直是忠心耿耿,死心塌地,陡然见他如此,张牛角实在难有好脸色。 “丈八不敢,只是此人并非奸佞,大将军明察”丈八虎着一张脸,眼睛只瞪着那出言不逊的雷公。 “啧,你这情人面子真大,老子连说一句都不能了” 雷公也怒了,拔了矛杆便要干仗。他嗓门奇大,声如闷雷,震得人耳鼓生疼。此之外号便是由此得来。正欲再反唇相讥,却见张牛角身旁的红衣人脚步一动,站将出来。那人脚步一动,却仿佛给雷公和丈八施了两道定身符,生生扼熄了他俩的争执。 只见那张燕眉目横波,从二人身上略略扫过,犹如两道阴冷的泉流淌经,丈八与雷公同时消弭了眼中的怒火,耷拉下脑袋去了。 张牛角金刀大马抱胸而立,头上黑盔锃亮生光,姿态极为悠闲地望着自己义子矫然而立的背影。似是在等待他做出最适当的裁决。 月光之下,祁寒微睐了眼睛,自众人脸上扫过,也许只有他一人,发现了张牛角那好整以暇的目光下,闪过的一道精光。 张燕似有若无地睨了祁寒一眼,冷嗤道“不过一个外人而已,竟惹得二位如此相争,看来此人倒是有几分本事。” 丈八和雷公被他冷凌的目光一摄,竟同时垂下头去,矛杆、槊柄同时拄地,沉声认错。 祁寒心中讶异张燕威信的同时,眼波逡巡各人面目,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而在他盘算的同时,张燕也在打量他,那道冷泓般的目光落在他捆缚在后背的双手之上,就在祁寒心跳如鼓几乎以为对方发现了什么时,又堪堪掠了开去。 “不过,此人的确气度非凡,值得一留。”张燕仔细盯了祁寒一眼,不知真假地叹了一句,尔后朝身前的昻藏汉子道,“丈八,你把此人的来历交代仔细罢,末了大将军自有决断。” 说完,他扭身便回到张牛角身边站好,姿态甚是潇洒。 祁寒本还以为张燕发现了什么,额头都渗出冷汗来。却见他转了回去,登时长长呼出口气。又想这人一出面便震住了两个情绪各异的将领,行走间更是身姿轻捷,足底无声,这等本事绝非朝夕可练成,又对他多了两分敬佩。 这边丈八躬身行了礼,把铁槊交回亲兵手中,臊了脸皮沉声朝张牛角禀道“自从二弟离去之后,我与左髭日思夜念,巴不得他早日回心再来。可他走后再无讯息,想必已是不愿再回教内我与左髭筹划了好些天,却一直找不到机会,今夜终于等到他回转北新城宿处,便用教内密香放倒了他,想带回来好生劝说,孰料竟绑错了人,把我这兄弟给绑回来了。”说着,朝地上的祁寒一努嘴,脸上又是一阵羞惭发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原来,这丈八跟左髭乃是结拜兄弟,可惜两人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连时辰都已闹不清楚,因此竟然分不出大小,于是两人想出个奇怪的办法,竟各自称呼对方为“大哥”,好得像是穿了连裆裤一般。后来与另一个将领相交甚好,便将那人称为二弟。 祁寒听到中间,忽觉丈八面色有异,似乎朝张燕的方向瞄了一眼。看那张燕,却是目光沉静,殊无异色。再听下去,听到什么“今夜终于等到他回转北新城”之类,不由面色一变,皱起了眉头。 即便祁寒心中震动,但他仍未错过张燕眼中那微微闪动的眸光。 看起来,这丈八和左髭的掳人行径,竟是张燕指使的么可他们口中的“二弟” 祁寒正自沉思,忽觉人群中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直直落在自己身上。那种极端熟悉而安稳的感觉,瞬间涌上心间 他飞快回眸,在人群之中搜索,但火把之光闪烁不停一片昏昧,夜色迷离中到处都是黑山兵卒,密匝匝摩肩接踵几无一丝缝隙,竭力眺目良久,却并未发现意想中的那个人。 祁寒几乎以为自己错觉了。 或许是那人对自己的影响太大了,是以不论到了哪种境况之下,总觉得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望了片刻一无所获,他心中微怏,正欲收回目光,孰料正在这时,眸角在不经意间一瞥,竟令他倏然睁大了眼睛 但见那花叶掩映之处,一匹白马嘚嘚行来。马上之人英姿伟岸,头顶银盔衬映月光,身上白袍涤荡起疏肃夜风,祁寒的心猛然狂跳起来,那一瞬间,他几乎连呼吸也被那道身影夺走了。 “子龙” 不假思索地,祁寒喊了出来。喑哑的声音沉沉,却难以掩盖当中的热切与激动。 然而下一秒,“张白骑到” 通传的小兵清脆琅琅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当头给祁寒浇下一盆冷水。他凝眸看去,果见那位骑白马的将领率了一队人马,悠然行来。近前一看,来人面貌清癯俊雅,自有一派气概,却与赵云那种震人心魄的英挺俊美大相径庭。 祁寒耷拉了脑袋,神情有些委顿。 果真是他错觉了吧。 赵云此刻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儿,他应是宿在刘备那边,明日一早便要随军出征去了。丈八他们既能抓错了人,自然也可能弄错了地方,说不定他们口中的二弟另有其人,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这厢丈八见祁寒蹙眉凝眸,神情不振,以为他有所不适,当即上前查看。见他满脸泥污,样子落拓狼狈,便抬起粗布蹄袖擦去他面上的脏污,露出半边红肿的右颊。众人见少年面上污迹一去,露出本来面目,白皙的皮肤焕然若有光,面貌竟是从未见过的出色,俱是一怔。雷公看了怪异地哂笑几声,看向二人的目光颇为猥琐深意。而那位张燕,竟也是不错眼地盯着祁寒,眼中渐渐射出古怪的冷光。 丈八自腰间掏出常备的跌打药膏,往祁寒脸上胡乱涂搽了一番,并未顾及旁人眼光。 张白骑行至跟前,翻身下了马,与张牛角等人见礼,尔后便也提了黑戟站到一旁,原来是那迟到四部中第三部的领袖人物。他目光薄凉,漫不经心地扫了祁寒一眼,并未过多停留,似乎对他刚才错认自己所唤的那声“子龙”全未入耳。 “多谢丈八大哥。”祁寒面颊上一阵清凉疼痛骤减,朝丈八道谢。丈八点了点头,却是暗中望了望张牛角和张燕的脸色。前者尚好只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那张燕却是铁青着一张俊脸,眸中寒光四射,似是甚为不悦。丈八心头一震,暗觉不妙,隐隐约约之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关键。他生性耿直木讷,无言以对之下,只得垂首退了回去。 张牛角斜眸瞥了一眼身旁的义子,对他身周外放的杀气有些吃惊。他素知张燕脾性内敛隐忍,喜怒并不轻易形于色上,极少见到他这般毫不掩饰的杀意。何况刚才他还说那少年“气度非凡、值得一留”的人,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张燕的眼神已经变了。 “如此一来,真是有趣了”张牛角心中暗哂。末了,他看戏一般盯着前方玉质华章的青年,暗想,“能在瞬息之间被燕儿恨上,你倒是头一个。倒要看看你此番如何自保” 想到这里,张牛角拄颔清咳一声,冷冷道“原是个不相干的人,丈八既与之投契,不如给个情面放他离开,诸位以为如何” 听了这话,祁寒晦涩的眸光陡地一亮。他本以为这些人是绝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的,短短时间内他心中已谋算十数条计策,但终究可行性不高,心中无底。孰料这张牛角竟说出这话,似是打算放他一马,且不论对方目的是什么,有了这一句话,便多了一线生机 丈八憨厚的面上登时绽开笑容,大声附和道“多谢大将军” 其余人也纷纷附议,唯有一些悍狠恶劣之徒,似不愿称人之愿颇有些微词,却被丈八等人怒目一瞪也都消了声。 至此,祁寒心情稍缓,唇角也勾起了一抹浅笑。那双晶亮的眼眸中光华一转,登时令他萎颓的面容灵秀了几分,火光照耀之下,显得神采奕奕,俊美无俦,使人无法逼视。 张燕见了,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义父,此子绝不能放,只能杀。” 下一秒,张燕忽地上前一步,声音冷得好似数九寒冬里凿开的冰河,一字一顿,清清楚楚落入所有人耳中。 “哦这又是何故”张牛角语调上挑,一脸兴味地看向张燕。 丈八脸色一白,不去看张燕冷峻糅冰的眼神,梗脖朝张牛角道“大将军明察这兄弟他他确是好人,不可错杀” “他是好人真乃胡话”张燕厉声喝断他的话头,话音未落窄腰轻扭身形一晃,众人竟是没能看清他如何动作,整个人脚步不移却已经平平掠至祁寒跟前,紧接着,他腰间薄刃双刀飞速翻出,反手横削直取祁寒面门 这几下兔起鹘落,凌厉狠绝,张燕的动作快速无伦,众人尚自眼花之余,那银白色的刀刃已疾风一般飘至祁寒脖颈之处 丈八一声惊呼,欲上前相救却已来之不及,周围之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有些人甚至闭上了眼睛,似不忍见那珠玉般的少年殒命之景。 连张牛角都愣了一愣,没想到张燕出手如此之快,那少年双手被缚,岂不如同待宰羔羊任他屠戮 不料变故却在一瞬之间 眼见双刀突至,祁寒身形一动,背负的双手竟自脱绳而出他腰肢一动,轻轻巧巧一个腾挪,继而一个侧空翻转,足履朝上横斜而出,那张燕右手刀刃挥去,却是分毫不差,斩上了他足间的麻绳 “铮”一声轻响,麻绳登时崩断,祁寒四肢同时得到自由。张燕凛然盯了一眼对方兀自滴落鲜血的手腕,唇角一抹冷凝的弧度“怎么,你装了半天,舍得把爪子拿出来了” 祁寒傲然而立,上身仍穿着临睡前赵云给他披的那件薄袍。夜风一动,宽袖鼓荡,缓带飘飞,自有一股逸然不群之态。他冷冷睨着面前红衣结束的黑山首领,对他挑衅的话语并不理会既然这人眼中杀机满溢,又何必与之多言 只是心中未免暗叹可惜,今夜睡中被掳小弩不在,否则对付张燕这样轻捷伶俐的对手,近身急弩极是好用。 张牛角等人显然没有料到这少年一直在筹谋逃跑,情急之下他被张燕戳穿,双手竟能瞬间自绳中脱出,登时脸色都不好看。须知这样善于伪装之人,即便是突然暴起刺杀首领也可能办到。连丈八也望着他滴落鲜血的手腕呆呆发怔。心道,怪不得他会叫我给他松开半寸,原来一直在盘算脱身之策若非张燕突然发难,危急之下祁寒猛力一挣强行褪出麻绳受伤,说不定他还真能趁众人不备之时全身而退。 众目睽睽全副监视之下,少年一直在做着褪绳的动作,而诸多人里又只有张燕一人发现,是该夸祁寒太会伪装,专挑视觉死角刁钻机灵;还是该夸张燕心细如发洞察蛛丝,目光如炬 张燕双刀未收,一上一下摆着攻击的姿势,眼中却是寒光盈凛,唇角勾着一抹冷笑。 他沉声道“公孙瓒的郡司马,北新城的大救星。我们该叫你祁司马,还是祁公子传闻你与赵子龙文武双璧,素有经天纬地之能,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祁寒轻轻一笑“世人枉赠虚名,如何当得真的想这世上欺世盗名者不少,就像我原以为的黑山飞燕,乃是一名侠义心肠济人危困的好汉,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蝇营狗苟自私滥杀之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揭身份敌意昭然,掀剧斗杀心弥彰 祁寒轻轻一笑“这世上欺世盗名者亦是不少,就像我原以为的黑山飞燕,乃是一名侠义心肠济人危困的好汉,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蝇营狗苟自私滥杀之徒” 他虽不知张燕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要杀自己,却能感觉出这人对自己的厌恨出于私怨。之前他说自己“值得一留”时,眼神中颇有几分欣赏之意,祁寒本以为这人至少会在张牛角面前与丈八一同保下自己;孰料后面的发展却越形诡异。丈八叙事之时,频频偷瞄张燕,这绑票之事,根本就是他的授意。再后来,他却是不懂了,不知为何,这张燕对自己的态度坐过山车一般急转直下,在张白骑到来之后,他眼底便浮起冰冷憎恶之意,杀气外露。 若非祁寒一直观察众人神色变化及时察觉,在他动手之前有了准备,又如何能避开那雷霆一击,甚至利用他的刀刃,割开足缚绳索 尽管心中纳罕疑惑,此刻却已不能事事刨根究底,张燕既然要杀他,那他为图自保,也不会给对方留下情面。 “你是祁寒帮公孙瓒指挥北新城,打败了袁绍乌丸联军的祁寒”张牛角皱眉,讶然看了少年一眼,吃惊的同时,眼中也闪过一抹明显的厌恶。 刘虞在时为政清明,怀柔宽仁,在北方深得民心。无论鲜卑、乌桓、夫余,乃至濊貊白民等外族都爱他功德,不但不予滋扰,反而自认其麾下,歌颂其德,相安无事。刘虞在各方势力中享有极崇高的威望,深受爱戴,几度被推举为帝。但他一直自称忠于汉室,不敢逾越。黑山军虽是反抗官府与朝廷作对的,却也与之交好,尤其张牛角一部,更是受过他许多恩泽仁洽。 公孙瓒本是刘虞麾下之臣,却与之有隙,最终与刘虞交战。刘虞兵多将广,却不善作战,加之过于迂腐仁德,在巷战追击之中,竟因爱惜百姓房屋,下令不许烧毁城池,反被公孙瓒所败,死于居庸。袁绍便以此为借口,纠集了北方的外族势力,大举兴兵讨伐,合围夹击公孙瓒。 黑山军虽然没有掺和其中,但张牛角一直厌恶公孙伯珪,巴不得袁绍联军能将其一举击溃。当初北方联军连克幽北四镇,北新城一旦陷落,公孙瓒必成垂死之人,孰料这节骨眼上却突然冒出个怪人祁寒,此子不名一文,却能奇阵突出,月阵拒敌火攻致胜,竟尔以少败多,大败乌桓,保住了公孙瓒的力量。 此刻,张牛角盯视月下那一身单薄的少年,有点不敢相信他就是传说中那个神鬼莫测的奇才。 祁寒点头道“正是在下。” 张牛角眉头紧蹙,既然此子是公孙瓒的人,又听了教中许多暗号去,那自是不能留了。想到这里,他朝张燕使了个眼色,后者棱唇一翘浮起一抹了然的冷笑,轻轻颔首。 二人眼神交汇之际,祁寒早有了防备,但却没料到张燕的速度如此之快若非他前世苦练体操已臻化境,眼界与反应更是极高,这迅雷戾风般的一击实难避过,但见双刀直取上中两路斜斜掠至,犹如白鹤亮羽出林横空激飞而至,却愣是擦着祁寒的头皮与发梢,堪堪被他避闪开去 “好身手” 祁寒这一下闪身后退反应之速动作之快,连张燕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但同时他唇角的冷笑也越发凛然,眼中那种势在必得的神情更加明显,“留意来,下次可没这么幸运” 说着,双刀绵密如同急雨,齐刷刷朝着祁寒面门、胸口削来。周围火把如星,中天皎月似雪,尽皆映在那刀刃之上冷寒生光。祁寒不敢硬接,足下疾步躲闪,怎奈张燕刀势如风,变招更是极速,不过瞬息之间,他已是危象环生。 祁寒额际冒汗,值此危急之际,他心中却越发冷静下去。与上次被张飞突施偷袭不同,这一次他虽身在险地,却一直高度紧张处处戒备留神,是以竟比上次酒后遇刺更形沉着冷静。 张燕身形轻健灵动已极,那一身匀称贲张的肌肉充盈力量,即使隔了薄薄的红衣,亦令人深觉凶猛矫韧,仿佛他是一只蛰伏丛林暗夜中窥伺的花豹,磨牙砺爪只为暴起那一刻而此刻,这只花豹显然已然找到了必杀的猎物,眸光嗜血,正自疯狂扑撕 在对身体的控制力和协调性方面,祁寒从未觉得这世上有人能超越自己。即便是面前这位号称身轻似燕,矫健如豹的张燕。这段时日他有意地自我锤炼,此刻终于收见了成效。不论张燕如何砍削劈刺,始终未能伤他分毫,即便祁寒躲得异常费力,支绌之间更是险象频频,却仍能在毫厘之间,错开对方凶猛无比的刀路。 四周的黑山军众初时见张燕龙行虎步,矫健若飞,双刀薄刃肆意挥洒,好似银蝉振翼幻化一大片白光,全然看不真切,不由意气纷发,大声喝彩。张燕听在耳中,唇角弧度更大,刀势亦越发凌厉。 孰料猛攻片刻下来,向来号称速战速决的他,竟尔久攻不下,前方白衣少年衣单体薄,却如同一枝会行走的柳树,随风摆荡,轻盈已极,往往将自己汹猛的攻势化纳在须臾之间。 张燕见那人翩跹迎风,发丝随着动作倒飞舞动,真个犹如月下仙人,竹林雅逸,美不胜收,眼中的厌恶越形深刻,手上刀光也越发狠厉起来。 周围的黑山军也看出了不对劲,张将军虽则勇猛,但却连人家的半片衣角都削不下来,那人两手空空手无寸刃,却每每能避开他的攻击,那岂不是说明张燕只是恃强凌弱,并不如传说中那般英雄神武 许多黑山军都是朴实的农家汉子,且还有一些热血的,见此情状,不由鼓噪起来,甚至有些人还怀疑张燕的武艺不如祁寒,只不过是有了刀兵之利,趁势欺人,有些人更骂骂咧咧说着些俚语脏话,开始为弱者鸣起不平来了。 张燕听在耳中,不由大怒,眼神朝四周一扫一顾,那种凛然自威的气势登时爆发出来,原本喧噪的人顿时悚然噤声,周遭一时安静下去,气氛竟是比之前更为凝窒紧张。 祁寒眉头一皱,蓦地发现,张燕的身法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他心中不由暗暗叫苦,这些黑山汉子一时兴起帮自己说几句话,却引发了对手更重的杀机其实,他对自己心里有数,练武的时间太短,就算再聪明再有悟性,这身体的锤炼未到,招式也未曾系统训练,如何能与武艺纯熟精湛的张燕相比不管气力、招数乃至临敌经验,他都远远不及对方。只不过是因为张燕招招意在取自己性命,他才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奋力躲避而已。 而此刻,被看客们一激,那张燕全身力量骤然爆发,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片汹涌的红影,在祁寒身周穿行游走,犹如戏鼠之狸,薄刃双刀隐藏其中,出其不意,招招递向祁寒各处要害 祁寒顿时陷入前所未有的危境 他快速躲避那致命的刀光,趁隙长长吸了口气,秋夜独有的寒流灌入鼻腔胸肺之间,脑海中忽然浮起一张英俊绝俗的脸。那人目沉如水,寒星般剔透的目光仿佛就凝结于月色之中,正淡然而深沉望着自己。祁寒躁动焦灼的心一下子冷却了下去,奇迹般被抚平了,又回到了之前对阵张燕时那种淡定求存的心境。 他解释不了,为什么自己每到危急关头都会想起赵云,仿佛这个人已经与自己的生死融在一起,成为了一种执着至极的牵挂。 那种缠绕至骨血和潜意识之中,自然而然迸发出的念想,是祁寒无法解释的也不想解释的。 兴许,是因为他三番四次救了自己吧,这条命都是他给的,自然就过分依赖他了,祁寒默默地想着。于是他每次都可以轻松地释然。 就好像这次一样。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赵云一直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开过。 若是他真的就在不远的某个地方,用那双沉静安恬的眼眸看着自己,那自己就不该这么认输认怂,令他失望吧祁寒心想。也不知道是那种偶像式的光环在作祟,还是什么别的心理,总之当他再度凝眸面对张燕那双凌厉淬毒的眼睛时,整个人仿佛换了一张面孔。 张燕倏然发现,当自己使出所向披靡的绝杀武艺之时,对方的精神竟只是稍作萎靡,随即便更加振奋起来那双映着火光的水眸盈盈灿灿,仿佛把少年整个人都照亮了张燕心中一凛,冷哼了一声,心底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可以说,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明明手无寸铁,却依然骄傲自信得好像赢家,不知是该说他可笑,还是妖异 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张燕眼神一眯,冷光四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生死际思君频频,发微时令卿莞莞 祁寒心中思绪一定,身体也似乎爆发出了无穷的潜力。他每每以常人无法想象的角度避开张燕双刀,一双晶莹的眸子灵动已极,转来转去,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张燕刀势弥凶,仿佛化作一片白丝织就的大网,将祁寒整个上半身罩在其中,足底腾挪行走,端的是快捷无伦。 面对如此杀招,祁寒却似浑然无惧,面色不变。瞅到一个时机,他一个“鹞子翻身”,避过刀锋的同时竟是身贴着地面探手一捞 张燕眉头一皱,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发现对方已经抓了个武器在手里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劲风啸动,竟是那祁寒在百忙之中避开双刀,甩出一条长蛇形的怪器,直取自己腰身空档 张燕微微一闪便避了开去,借着火把的光照,将祁寒手中之物看了个清却是之前捆缚他双手的麻绳 百忙之中不及寻到兵刃,竟然找了这种粗制滥造的玩意儿与自己成名已久的“银蝉”双刃对敌,真是蜉蚍撼树不自量力张燕心头冷笑,眼底便升起几分讽意。仿佛受到耻辱一般,避开那卷向腰间的麻绳后,张燕左手刀刃直取祁寒左腕,右手刀则斩向祁寒腰肋,刀势越发绵密,足底移动也越来越快。 虽则有了个东西在手,祁寒的境况却只有更差。他把麻绳当做软鞭使用,却无法等同真正材质上佳的鞭子。不仅不敢与张燕双刀对碰,连挥甩之际也甚不趁手。而此刻张燕怒意杀意迸发,脚底如同抹了油膏,游鱼一般滑来滑去,双足左点右点,上下前后,竟是以想不到的方位突然出现,像在脚上装了万向轱辘一般,灵活至极。 祁寒左支右绌,好几次都险险被他刀刃砍中,一身冷汗淋漓,躲避得也越来越吃力。手中麻绳根本无从挥出,更别提要掣肘对方了 危急之际,他又想起了赵云。这一次,却忽然记起在操练结束时对方说过的话。 赵云曾笑着对他说“任何一种武艺都有其套路。只要找准了对方的套路,便可将其破解,击败对方。只是,很少有人能在瞬息之间寻出对手的功夫套路,更少有人能够冷静沉着,随机应变,在须臾间找出克制对手的方法。而这种克制,便叫做破绽。” 那一日,两人肩并肩坐在黄昏的校场边。汗水湿腻着衣衫,他们的身体挨得很近。近到可以嗅到彼此身上并不难闻的汗渍气味。 “可若是对方没有破绽,你该怎么办”那日,赵云揉乱了他的头发,问。 “怎么可能没有破绽”祁寒皱眉,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是人都不可能完美,都有破绽。可你也不是完人,若是你片刻间寻不到他的破绽,那他便是没有破绽。若对方真的没有破绽,你,又该怎么办呢”赵云复又搭上他的肩膀,对着漫天红云,如血夕阳。说完,他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眼中有祁寒看不懂的宠溺。 “那”祁寒皱眉,不自知地瘪了瘪嘴,“那你,也不在我身边儿” 赵云莞尔失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良久,“如果,我是说如果,”赵云长长吐出口气,似乎是压抑着什么,“如果我也不在你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你又遇到一个对你来说没有破绽的敌人,祁寒,你要怎么办” 祁寒凝眉沉思下去,好似一个在被老师抽问的孩子,表情无比认真。以至于他错失了身旁的人眼中怅然迷离的情绪。 半晌,祁寒摇头,顽皮地笑起来“罢了。既然对方那么强,那我可就只有引颈就戮,乖乖授首的份儿啦” 赵云恨铁不成钢地眯缝了俊眼,眼中溢出些危险的光芒。他头一回伸出手指,弹了祁寒的额头。那力道很重,疼得祁寒捂住吃惊地瞪大了眼瞳,怪异而又不知所措地怒视对方。 “他若没有破绽,你便给他制造破绽无论如何,绝不可任人宰杀。这一点,祁寒,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赵云收回手,紧握双拳扶放在双膝之上,他的腰身挺得笔直,侧脸望向西山渐落的残日,眸光晦暗不明,有着祁寒未察的涌动。 与张燕对阵,祁寒早就败象大露,只是此刻来得更加猛烈而已。 他使出浑身本领,奔突跳跃翻滚,只不停躲避着张燕诡异的身法和刀刃。脑中却倏然记起了赵云说的那些话 蓦然间,他眉峰一耸,猛地觉察自己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对了,是套路 阿云说,任何一种武艺,都有其套路,张燕身形如此迅捷灵动,绝不只是刀法凌厉那么简单 祁寒一留上心,动作便有些停滞,很快手臂上中了一刀,薄刃划破衣帛贴着皮肤掠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渐渐地随着他不管不顾的动作,鲜血如同鲜艳的染料,将他半幅袖子濯湿。 臂上的疼痛刺激了神经,祁寒唇边却渐渐溢出浅笑。周遭人等尽皆被他古怪的笑容所惑,也不知是该为这少年惋惜,还是该为飞燕将军拊掌助兴这人终究是被张飞燕刀光逼疯了罢受了伤,竟尔反笑了。 孰料,祁寒却是看出了张燕的套路,尽管受了一刀,也觉值得 “我早该想到,他的身法如此伶俐古怪,如乳燕穿林,梭子往复,定是懂得某种奇妙步法的只可惜世人皆以为张燕身形轻矫,故而才动作灵速,移形换位,有如神助。却从未有人留意过他的步子。乾、坤、坎、离,四宫相映,他的步履一直踩在左辅右弼之位,互为补充与根本,原是沿着阴阳鱼的路数在走这种步伐隐隐合了阴阳并兼,稳固和谐之意,往往能在出人意料的方位闪现,使人感觉迅如鬼神速如雷霆,实际上,却是最标准的两仪步法” 祁寒对易学稍有涉猎,于两仪四象五行八卦,乃至斗数子平之术也算略通。毕竟他当年除了训练之外,基本寻不到其他的事情可做。因此只要稍有感兴趣的东西,他便会有意识地去学去玩,故而倒成了个杂家。 此刻,这发现令他雀跃 臂上挨了一刀,创口隐隐作痛,他的心情却是骤然激越鼓荡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为赵云说的那些话是对的所有人的武艺都有套路,不管有招无招,就算是乱挥乱舞的王八拳,或那无招胜有招之人,仍是有习惯可循,有迹线可察。只要是人,便有破绽,便有办法可破 祁寒心中激动之余,潜力更是爆发出来。虽伤了一臂,抬起都有困难,但他好似浑然不觉,手中麻绳轻舞,身形宛若游龙,竟是遍地游走起来,一次次避开了张燕的攻击那种自信恣意之感,即便是旁观的外行懵懂之人也有所察。 尽管危险,却如同刀尖上的舞者,浑然无畏 只因心中有一种信念,一个人,一些话,祁寒便再也觉不到恐惧的滋味儿。 他唇畔挂着一抹浅笑,宛若月下仙人,染红的衣袖好似一种妖异的点缀,将他整个人烘托得越发神秘。张牛角等人已经完全看呆了,他们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够快过张燕或者说,这个人并没有快过张燕,他只是每每能够“恰巧”避开张燕手中闻名遐迩的“银蝉”双刃而已 这小子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不明就里的人这样想。 只有张白骑等几个称得上高手的人,才在瞠目之余暗觉震动,他们发现,那小子好像能提前预知张燕出手的方向,每次都能险险避开锋刃,逃于一线之间 张燕越发焦躁起来。 他心中像是燃了一团炽热的烈火,人群之中那一道道视线,仿若芒刺一般扎落在他的背上。尤其是,他心中此刻还挂念着其他一些东西。 “是男人就别跟个兔子一般躲来避去”张燕怒上眉梢,暴喝一声。祁寒一直逃避的态度让他觉得极度烦躁,从未如此失态的他,长眉挑起,眼中似欲蹿出腾腾火焰,一张脸却又如同罩霜一般难看。 祁寒轻笑“逮得着我,你便是好犬”说着朗声一笑,竟是胸臆抒旷,一派豪迈之气。他一边说着话,面对张燕越形疯狂的刀路,自不敢懈怠,脚下飞速后退,渐渐逼近了水潭边缘。 张燕自然听出对方在辱骂自己是逐兔的黄犬,却未曾想到是自己先骂了别人,厉声道“竖子夸口,今日便让你命丧于此”说罢,竟是提气而纵,脚下速度快了一倍,手中刀风横冲直撞,招招取向祁寒咽喉、心腹之地。 祁寒知道难以应付,脚下后退之速更快。两人逼近那寒潭所在,天上乌云密布,渐渐掩住了月光,端的是风云变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造破绽机变三巡,启疑窦孰是内奸 一道闪电倏然掩至,撕裂苍穹,“咵嚓”一声巨响,列缺霹雳,雷霆生威。 闪电之光照在张燕红巾红裳之上,他俊美的脸上寒气森森,仿佛化作了九幽炼狱索命的鬼魈,身形幻为一道红光,手中白光闪烁连绵,直取前方白衣染血之人。众人几乎看不清楚二人动作,只觉得天象助威雷电增势,两人动作越发迅速起来。 祁寒心中默默数着“三连,仰盂,中满,上缺,覆碗”,当他默数到“六断”之时,足下一个虚晃,大大跃开一步果然见张燕右足踏出三寸之地,正落在坤位之上 张燕这一足踏出,脚下忽而踩空,所触之地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坑 原来祁寒一直退步,就是引他到自己之前醒来同丈八交谈的地方。那里的灌木丛边有个小坑,正好可以设计张燕陷足 张燕眉头一皱,身体登时失衡。他在极速踏步之间,哪里容得这样的变故,右足落空后,身体的重心自然倾斜。祁寒早已看出他这两仪步法需要摆臂来协调动作,他的刀路也是根据步法来的,此刻右足失陷,重心偏移,他双臂需向后挥出,通过手臂来控制重心,将身体再度稳定下来。 张燕心中冷笑“仅凭一个小小泥坑,便想让我跌倒,岂非白日做梦”他猝遇变故,却毫不惊慌,右足陷落之际,应变奇速。扭身一转,一个轻轻巧巧的侧移,左足已经点到身后三尺之地,身体的平衡也稍微稳定下来。孰料,正在他内心嘲讽祁寒天真之时,奇变陡生 但闻周围的黑山军发出一声惊呼,张燕还未反应过来,一道闪电划开天际,他眼角余光顺势一瞥,竟发现自己的左足踩入了一道怪异的圆圈之中 心中火光电闪般蹿过一个念头,张燕脸色丕变,还不及应对,身旁少年已是一声清喝,“嘿”的一声骤然发力,将掌中套索重重一扯 “砰” 张燕整个人像是一座地动时崩摧的青峰,轰然摔倒在地右足边的泥水点子溅了他满脸,手边两把雪白的尖刃跌落在地,染满泥土。祁寒没有给他任何的反应时间,下一秒,手中的绳索已经在他脖子上缠绕一圈儿狠狠勒住,右膝往张燕背心重重一顶,将他制服在地。 祁寒却不知道,自己这一顶,好巧不巧正撞在张燕背脊要穴之上,令他手脚酸麻,再也难动分毫。 数十位分部领袖面面相觑,望着前方那身形单薄的少年,将名震天下的飞燕将军压制在地上,下方之人屈跪之姿,竟是从所未见的羞辱。 张牛角眯了眯眼,暗想“此子妖异竟然算准了那片灌木丛在阴暗之处火光照之不到,燕儿的右脚必会踏入那泥坑之中。而这一招却并非他的目的燕儿何等机灵,右足踏错左足必定后踩以控制身形,祁寒又算准了这点,在他左足必踩之地抛下手中套索,使得燕儿彻底上当燕儿为控制重心,双臂后摆,乍遇变故之下,手中双刃必然握得更紧,当他摔倒之际,掌中双刀已无法扭转角度,此时若不弃了双刀,势必会自己把刀尖刺入自己后背之中,戳两个透明窟窿” 这一系列的谋划,从诱得张燕泥坑陷足、踩入绳套,到猛然拽倒他、使其弃刃被擒,不过转瞬之机,却分毫不差,天衣无缝此子心思之细腻深沉,拿捏布置之精到巧妙,委实可敬可怖 黑山军众蒙昧,大部分人还都没回过神来。浑不知张燕为何会那么不小心踩到泥坑里,又被对方的套索绊倒在地,只觉得那少年运气未免太好,随随便便把绳子往地上一丢,那张燕就傻愣愣踩了进去 祁寒眸光凛凛,仿佛有光火在其中跳动,整个人都被这胜利激荡起来,浑身上下散发出胜者的光芒。他白皙修长的胳臂压制着下方虎豹豺狼般的豪杰,脸上漾起一抹笑容。 “祁公子当真好本事。” 张牛角当先拊掌上前,身后跟着一众惊疑交加的下属。他瞥了一眼屈跪在地被挟制而动弹不能的张燕,最后眯眼看向月光下粲然生辉的少年,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你放开燕儿,我放你走。” 脖上的绳索已将张燕勒得喘不过气来,他好似一只搁浅的鱼,张大了嘴不停喘息,却呼吸不到肺里,一张脸渐渐胀紫。祁寒斜睨了他一眼,足尖将地上的双刀踢飞,掌上一松,放开半寸绳索,末端仍紧握在手。 脖上的钳制稍解,张燕“呃”地一声吸进一口气去,跟着便剧烈呛咳起来。 “义父,此人放不得”张燕赤红着一双眼睛,兀自阻止,“此子心机深沉又为公孙瓒所用,如今将我各部人马看了去,必是后患无穷。咱们筹谋之事,也恐遭其泄露” 祁寒听了,眉峰倒竖,心中有气。暗道,这张燕好不晓事,此刻他的性命尚在我手,竟还如此悍狠不顾,非留下我这条命才肯甘休。只是我却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偏要这般置我于死地 张牛角听了,脸上果然起了一抹犹疑。他主见本缺,更兼长期倚重义子,对张燕的话向来言听计从,马首是瞻。近年张燕势力坐大,他虽然深有忌惮,却仍对其极为信服。黑山军大小军务,基本都是义子决策。 “张燕,你就不怕我先扼死了你你便要杀我,还得先死在前头。”祁寒蹙眉道。 “你要杀便杀,我的命本就不值一钱。今夜,不论你杀不杀我,祁大公子,你都已是一个死人了,”张燕抬起头来,双瞳泛红冷笑着朝祁寒喊,眼中有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执拗,“你若杀我,此地数千黑山军士将使你生不如死,一尝凌迟齑粉之苦;你若放我,跪地向我哀求,或许我一时恻隐,还可留你一具全尸。” 祁寒听了,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他心中早有计较。但他却看不明白这人的眼神为什么会如此的疯狂那种顽固的厌憎与恨意,根本未加掩饰。祁寒毫不怀疑,若是此刻张燕眼中的杀意可以化作实质的话,他早已被洞穿了千百个窟窿。 “张飞燕,你为何非要我死这其中是否有所误会”祁寒挑眉,疑惑地望着身下的人。理智告诉他,这其中尚有他不自知的内情。但他这一问,却不仅是为自己,更是给张燕一个机会。 张燕被他澹然玄漠毫无惧意的目光看得一怔。下一秒,他脑袋一拧,眼角余光飞快扫向人群某处。等再度抬起头来,整个人又回复了之前的状态。唇角冷笑泠泠,只漠然盯着祁寒的脸。 祁寒眉宇间结了一个疙瘩,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张燕想杀自己,还真是别有原因。适才他低头的那瞬,祁寒竟觉得这人眼神中有种莫名的悲伤。只是那感觉消失得极快,迅速被掩藏在了厌憎仇视之下。 祁寒抬眸,顺着张燕目光瞥及之处望去,只见到一片影幢的黑山军士,人头攒动,光火昏昧,看不出特别。 “是敌非友,唯死而已,能有什么误会”张燕抿紧了薄唇,冷然而笑。 祁寒蹙眉。 总觉得这豪杰清俊的面孔之下藏了什么脆弱的情绪,却强撑在那份冷肆之下,看不出个所以然。 “想杀便杀,多言何益”张燕挑起眉头,眼中火光跳动。 “我对你的命没兴趣,”祁寒摇了摇头,唇角亦勾起轻浅的弧度,“不过,你既然这么想要我的命,那我只好奉陪到底了。”他可不是圣母,心中虽有一丝疑惑,却并不会对张燕付出多余的怜悯。对方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若是还以德报怨,那便是傻子。 张牛角道“祁公子,你先放开燕儿,其他一切好说。” 他见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戾光,手底麻绳竟又勒紧了些,唯恐张燕有失。 祁寒眉宇一轩,澹然而笑。那笑容竟让人错觉他早已掌控全局,身处极为安全之地。但见他扬眉朝张牛角道“大将军,有一事祁寒不明,还望明示” 张牛角道“何事” 祁寒轻笑着看向张燕“大将军为何如此在意一个叛徒的生死” 张牛角疑惑不解“你在说什么” 祁寒不答,却道“莫非就因为他是你之义子,大将军便要姑息养奸,放过这个黑山军的叛徒” 话音落下,张燕的眼神刷得一变。 周围的人跟着窃窃私语起来,张牛角也好似听到天方夜谭,望向祁寒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张燕的面色变得非常难看。并非因为脖颈中紧勒的绳索。而是心中的震惊与冲击如雷电穿过,瞬间煞白了他的脸。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去看上方少年的面目,一道电光闪过,将那人宽袍荡袖的身影模糊成一片混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诈一言洞察要领,间父子引出浮云 “你休要妄言惑众” 张燕的声音非常坚定,坚定到所有人都觉得祁寒是在胡言乱语。却没有人听出那音色中微微颤抖的破绽,除了祁寒本人。 于是,祁寒唇畔的笑容越发高扬起来,看向张燕的眼神也更加明亮了。 原来,他真的猜对了。 本来他还只有七分怀疑,这一诈,倒是吃准了十足十。 众所周知,张牛角统领下的黑山军与公孙瓒有隙,各部在渔阳、代郡,乃至范阳都发生过不同程度的冲撞。这些时日,祁寒熟览北新城郡志郡务,更是对黑山与公孙家的仇隙了如指掌。此番他们夜聚丘山,各部都率领了精要人员及可信的亲兵,足见所谋之事重大。刘虞早死,北方势力抵定,不过是公孙瓒和袁绍而已,再往南去,才会涉到曹操袁术等人,黑山军选择在此集结会合,图谋之人定非袁绍,而是此时龟缩易城的公孙瓒。 但祁寒乃是后世之人,自然知道公孙瓒败亡之际,曾经向黑山张燕求援,后者只是来迟一步而已,却还真出了兵的。由此便知,张燕与公孙瓒至少在面上曾是盟友关系,至于援军来迟是否张燕有意为之,那便不得而知了。近日批阅郡务之时,他发现有几封密件来路不明,却标有同样的火漆密号,皆是递往易城田楷之处。种种蛛丝马迹,显示出那些密函的来源,是出自黑山军某个大头目之手。 只有处于极高位置之人,才能在青幽并冀各州发挥如此能量,在集结前夕活跃联络,令心腹之人分批分期汇报军情机密发往易县,对祁寒而言,张燕自然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 是以,祁寒面对张燕之时,始终无惧,便是由此而来。刚才随便诈他一句,果然看到对方眼中震恐交集,至此,与公孙瓒暗通款曲之人是谁,已自不言而喻尽管对方并不一定是真心投靠公孙瓒。 祁寒笑得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这笑容落在张燕眼中,便成了面目可憎的挑衅。望着身后那春华玉树的少年,他恨得双眸几欲喷火,一张脸涨得通红。猛地挣动双臂想卸开对方的钳制,朝那张脸狠狠来上一拳,无奈要害被制,全然动弹不得。 “我所言是妄言还是实情,自有公论。张飞燕,我且问你,中山陈冕,河间徐丰,方城张龙,可都是你之手下”祁寒道。 这下不仅仅张燕,连张牛角的脸色都难看了许多。那三人确是张燕倚重的副手,每年流动各州县掌管情报采集、人手安插、组织发展等诸多要务,在黑山军中地位仅次三十六统领。 张燕面色铁青,昂首嘴硬道“是又如何” 祁寒笑笑“不如何。昨日中山、河间的书信皆已发走,只那方城张龙之信”他拖声一顿,故作遗憾,朝张燕摇首,“我正巧扣了一日未发。” 张燕眉头抽了抽,继而狠狠瞪他。 “方城离我管治太近,此人流窜至此又做下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我焉能不管三日前他强抢良妇被善绅刘庄主之子拦下,便即怀恨在心,当夜率领贼众,残杀刘家庄上下老小一家,恶行令人发指。哎,此人风评实在太差,鄙人又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一不小心便利用了职务之便,扣下了他的密函。要是因此殆误了飞燕将军的军机,那可要说一声抱歉啦” 张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淆乱视听” 祁寒摇头道“大将军不信,可遣一心腹之人自宿处执我印信前往查证。至于在下相帮北新城一事,实属误会。只因子龙在公孙瓒麾下我才临时助阵,实为权宜之计。而今赵子龙将与刘使君南下,我本来明日便要归田的。倘若张大将军担心祁寒听了许多机密不妥,我自愿暂扣你等军中,待此间事毕,再行离开,如此可好” 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将黑山与公孙瓒的仇隙同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张牛角听了祁寒说辞,早已信了大半,再看一眼地上咬牙切齿面如土灰的张燕,又信了三分。一缕月光透出云层,照在少年坦荡清绝的面容之上,他浑身上下一股凛然不屈的神气,令人莫名心折信服。 月亮从彤云中探出头来,却是雷电过境风雨来袭的前兆。河风动处,头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雨丝绵密如织,寒意岑岑,侵人肌体。 “义父,此人胡言乱语,妄图藉此脱身,切莫中了他的奸” “够了” 张燕话音未落,张牛角一声喝断,抬起手,眼中尽是不耐。 地上屈跪的青年红巾著泥,雨水将他一身狂肆的红衣打湿染成一片暗沉,看上去颓丧狼狈,早失去了往日跋扈张扬的气势。张牛角心头掠过从前种种,那时初初长成的茁壮少年不过才十五岁,孑然投身自己麾下,以义父义子之名互相扶持,经过不少患难磨砺。可后来呢利益分割之下,权欲渐渐蒙蔽了彼此的眼睛。懵懂少年早已变成操控权柄精明威重的将军。近年来,分庭抗礼之事,多不胜数,自己只作未闻。反正也没有子嗣,将来黑山军权,始终是要传给这燕儿的。 但张牛角的逆鳞,便是不允许忤逆和背叛。 即便背叛者是自己的义子。 这一回他们集结教众各部,便是为了应合袁绍之力,夹击公孙瓒。事成之后,鄚县与雁门郡划归黑山军辖制。孰料就在这节骨眼上,竟被祁寒爆出如此叛逆之事,怎能让张牛角不惊不怒 数万黑山军的性命,被玩弄鼓掌之间,拿去跟公孙瓒做了交易对方到底予了他什么好处,竟然敢背叛自己,与之暗中勾结莫非这好处便是让张燕杀了自己,夺取黑山军大权 张牛角越想脸色越黑,整个人仿佛笼上一层寒气,拳头握得咯吱作响,看向张燕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祁寒好整以暇地看着张牛角眼神变换,看向张燕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危险,最终转为一片杀机。唇角一抹释然的微笑渐渐绽开。 其实,张燕投靠公孙瓒之事,还不定是真心或假意,他甚至可能是在骗惑公孙瓒的信任,或透露些真假参半的情报,待时机到了便要从中取利的。但即便张燕全无私心,是假意投诚,或暗中协助黑山军大计,那张牛角会信他吗上位者的心永远是惴惴的,他们的位置太高太岌岌可危,任何人都可能生起觊觎之意,这便是张牛角的死穴。张燕自作主张事先未曾知会此事,就算张牛角心中仍有所怀疑,也不敢拿自己的权位和性命开玩笑。便是错杀,他也不会放过张燕的 祁寒便是拿住了这种心理,肆意发挥,浑然无畏。 “燕儿,你太令我失望了上次截得你部下陈况与田楷书信,险些令渔阳之事败露,害死我万余兄弟。当日你指他为细作私下斩了,如今你还有何话说”张牛角口中还唤一声“燕儿”,眼底的霜雪却凝得厚重。高凸的左右额头同时跳动了一下,那是杀人前的征兆。 张燕抬眸看向他,眼神闪动。 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辩白,义父都已经不会相信了。更何况,他暗通公孙瓒乃是事实,再说下去,也只会越描越黑,加速死期。只是没想到,这个祁寒竟然这么厉害厉害到超乎了他的想象。 原来此子如此诡异。 怪不得,怪不得连那人都会被他所惑,对他如此不同 张燕想到了些什么,眼神渐渐灰颓下去。他撩起眼皮瞥了一眼上方的祁寒,见对方正悠然游然,看大戏一般面色如常,早已脱出了这场生死之外。张燕心血狂沸,一口气险些舒不出来,脑中“轰”的一下似是崩断了理性,眼神竟骤然凌厉起来,做了个重要的决定 “义父你听信这贼子之言错冤燕儿,即便杀了我,我亦是无法辩驳了”话音未落,他猛一扭头,朝着人群某处大喝一声“浮云,你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与兄弟们一见” 祁寒心头莫名一跳。 他当然知道浮云乃是黑山军一部首领,适才迟到四部,张白骑乃是第三部,所剩的一部,大约就是这浮云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瞥到张燕目光所觑之地,正是他之前眺望的方向时,竟是心神悸动,有种怪异的感觉涌了上来。 祁寒眉头微拧,眼睛紧紧盯着那处,心脏突然跳乱了几分。 浮云,浮云。 难道 众人都随着张燕看向那处,人流耸动,渐渐分成两道开出一条道路来。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当先走出,神情有些萎靡。他短小精悍,满目红丝,一撮山羊胡髭向左结成短辫,脖里缠了一条土黄色巾帕,俨然是个首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无声息始终在侧,有惊悚飞燕逞凶 “左髭大哥你把二弟请回来了”丈八一见此人便跳将过去,孰料左髭身形一晃,却是险些摔倒,丈八扶住他后,左髭愤愤往后方瞪了一眼,重啐一口,道“又不是绑了你情人,险些把老子脖子扼断,连兄弟情份也不顾了燕子,我使蜂哨唤了你半天,怎地才想起我来”原来,他被控在人堆里看了半天的戏,唤不得,动不得,只得在舌尖狠命吹动蜂哨,可那张燕却也跟着魔似的,根本不予理会。 左髭怒冲冲扒开脖巾,像众人展示自己惨遭虐待的罪证。但见一道紫红印痕宣然其上,煞是怖人。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祁寒手中紧勒张燕脖子的绳索,心中暗骂“果真是一对的竟然连招呼人的手段都如出一辙只是浮云却又厉害太多了,单单一只手爪,愣将老子僵制一个时辰”一边想着,边使劲揉捏着酸麻疼痛的四肢。 原来,他跟丈八绑错了人,却又不敢双双缺席盛会,只得自己赶回去纠错。哪知到得那房里,却见双榻空空,根本就没有浮云的影子。左髭恍然大悟,原来不能怪他们绑错人,浮云根本就不在这里歇息正感疑惑之际,窗前倏然人影一闪,他尚不及回眸,浮云已如幽灵一般冲了进来。待问明他们绑错了祁寒,那人竟是双眸赤红,好似发狂魔怔了一般,扼住他脖颈将他拖上白马,一路飞驰来此。 左髭扑在马上还暗自得意,心说不论如何,总算将这尊大神请回来了,未负张飞燕所托。待大会一毕,众人再与他好生把酒言欢,以过去情义殷殷相劝,加上燕子与他自幼相识相知,必能哄得他再回黑山。孰料一到此地,浮云却又拖着自己混在兵卒之中,并不现身。自己不过稍有动作,那人眉间就刷地腾起一股戾气,抬手便卡起了自己脖颈,如此扼了竟有一个时辰若非张燕耳畔绑着哨引,能听到他这蜂哨低鸣的暗号,只怕他非得在浮云手中憋屈死不可。 左髭想到这儿,又极为哀怨地瞪了一眼身后。 好歹也是兄弟一场,虽然这“二弟”之称,多是丈八大哥一头热的,但他也不至于这般手狠吧 且不说左髭心中如何吐槽不休,众人皆看向他身后,便见一道修长峻拔的身影,自烟雨夜色之中缓缓走来。 祁寒怔怔望向那人,仿佛呼吸都顿住。周围的一切倏然静谧了下去,只余火把哔剥闪着光,映照在那人衣袍之上。薄薄的雨幕在他肩上溅起一片轻烟,使他整个人都好似烟雨堆成的,幻梦一般,变得不真实起来。 只是,那隐约的眉目,却是渐渐透过水雾清晰起来 墨黑的长眉,黑亮的眼眸,高挺笔直的山梁,厚薄适中的唇。正是应了书上那句“姿颜瑰伟”,英姿飒爽。 这样的英俊绝俗,除了赵云,还有谁来 “阿云” 祁寒喉中嗫了一句,忍不住低唤一声。 原来,他之前并非错觉,是真的感觉到了赵云的目光,这个人一直在这里,静静看着他。 赵云便是浮云 他是黑山军的一部首领,他曾与这些人有旧,他是丈八口中的“二弟”,张燕今夜派人去请的人便是他祁寒脑中飞速掠过这些念头,但所有的念头,都被陡然间见到赵云的惊喜所替代。那些尘俗的东西突然变得极不重要,对祁寒而言,最重要的感觉竟是,此刻,赵云在这里 祁寒心中鼓荡起无垠的喜悦 阿云竟然出现在这里,还挟了前去寻他的左髭他是为了我才来的这儿他原本明旦便要出征了,如今却放下了那些俗务,不管不顾来了此地,就凭他待我的这份情义,便值得我祁寒用性命交陪 赵云遥见少年倔强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最终转化为浅淡的笑容,水漾的猫瞳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泛起柔亮润泽的光,紧接着,那双薄唇些些嗫动,飘出极为轻忽的两个字 阿云。 他总是这般唤自己。总是在某些特殊的时刻。 并不如旁人生分而礼貌称呼自己的字,却唤阿云。这称呼格外的特异与亲切。这世上就只有这一个人这样叫,这世上就只有一个祁寒这样叫他。 那独一无二、卓然不群的少年,此刻正压制住自己曾经熟识的朋友。他瘦削的身形那般挺拔,仿佛月亮一般辉煌明耀。赵云一直站在在人群中,却未错过他一丝一缕的动作与神情,心情随着他的境遇跌宕起伏,一次又一次强按下排众而出前去助他的冲动。这一次,他给予了祁寒极大的信任,同时也给予了自己无尽的折磨。 是真的想看到这个人成长,想看到他有能力保护自我,而不再依附于自己的翼护之下。 当祁寒巧施计策拿下张燕的那一刻,赵云心里一块巨石轰然著地。事后他才发现自己紧张得差点把左髭掐死,摊开掌心一看,尽是汗水。反观少年自信轩昂的神采,竟是比自己轻松得多,赵云不由暗自惭愧,竟觉得自己突然青涩退步了。从小到大,无论出师前后,他永远是不慌不忙澹定安然的,现在居然为了这个人,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阿寒。” 赵云一步步走来,忽然这样叫道。 他这一唤却比祁寒那声响亮得多,清正平和之中,自有一股朗朗爽气。 而月色迷离,烟雨如雾,昏暗之中却无人能觑见赵云耳颊旁那抹似有如无的红意。 祁寒微微一愣,旋即抬起左手拄拳揉了鼻尖,便朝赵云憨然一笑,眼角登时勾翘了起来。那副清俊已极的眉眼活泛了,宛若会说话一般,生出一种动人心魄的魅惑,便是雷公等粗野汉子看了,也是全副呆住。 望着那一脸柔和宠溺的赵云,与之前鬼神般可怖的浮云简直判若两人,左髭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二人彼此一声呼唤,似流动起了脉脉温情,无比的熨帖欣慰。旁人虽看不明白,却也觉出了两人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 从赵云现身到俩人相见,不过瞬息之间,孰料,便在这温情滋生的一刹那,猝变陡生 祁寒脸上的笑容倏然凝固起来,持着一种僵硬的弧度。他眉头轻皱一下,眼中的笑意冷却下去,转化为一片痛苦之色。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唏嘘声,全副变色。丈八离得很近,待看清发生了什么,不由失声唤道“祁兄弟”大步抢上前去,伸手想要扶住对方,却已来之不及。 与此同时,地上的红影猝然暴起,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从祁寒小腹上抽出血箭飙射出来,溅在张燕红巾红衣之上,与雨水融在一处,化作一片殷色的黑沉。 赵云隔得太远,尚未看清这边发生什么,却已注意到了祁寒神色有异。他疾步奔来之时,却听周围响起惊呼声,张燕已从祁寒腰腹之间拔出一把匕首 “不” 赵云的眼睛猛地放大,不可置信地望着祁寒痛苦地闭上眼眸,身躯后仰,跟着缓缓倒了下去。赵云脑中“嗡”地一下,周围的一切都听之不见,眼中只剩下少年面色苍白,双眸紧闭,颓然倒落的慢动作。 张燕将手中匕首往靴履上来回一擦,血浆尽数落入泥土中,他似是擦掉了什么脏污的事物,舒了一口气,将匕首别回腰带夹层里。回过头来,定定看着赵云。 然后,他便讶然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赵云。 在他的记忆中,赵云不该是这样的。 向来安之若素的他,怎会露出如此疯魔的神情那双向来清泓般澹恬的瞳仁,怎会掀起了冲天的骇浪,斥满赤红,怒焰暄腾 张燕斜眯了眼睛,将左脚和脖颈上的绳索挣脱,往地上重重一摔,一反手揪住祁寒衣领,扣住了对方,仿佛挑衅般看向赵云。 “小褚,你放开他。” 赵云双拳紧握在身侧,看着张燕的眼睛冷然一片。他强迫自己镇定,可微微颤抖的手臂却泄露了他此刻惶恐震动的内心。 “燕儿,放了祁公子,一切好说。”张牛角也冷声下令,只是任谁都能听出,那声燕儿叫得格外勉强生分,倒是祁公子三字,唤出了几分情真意切,似是颇有青睐之意。显然,之前祁寒的一番话早已取得张牛角的信任,在这位黑山大擘心中,鬼策神谋的祁寒已经比张燕重要得多。 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人,两人所处的位置却完全掉了个。四周的将领们面面相觑,心中无不感叹世事变迁迅若雷霆,方才大将军还要祁寒放了张燕,此刻却变成要从张燕手中救下祁寒。 孰料,张燕却对张牛角的话恍若未闻,只是愣怔地望着前方的赵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怒眉山双英对峙,伤后背牛角悔约 张燕却对张牛角的话恍若未闻,只是愣怔地望着前方的赵云。 小褚,他竟然又叫我小褚了张燕眼中闪过一抹雀跃,并一抹失神。他本名褚燕,加入太平教认了张牛角为义父后,才改姓了张。 但很快,这份游离便转化为了漫天的愤恨 断义之日,赵子龙已唤他张飞燕,如今却突然叫出从前结交时的称呼,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清楚么 不过就是怕自己杀了手中痛厥过去的少年,所以宁愿委曲求全,以旧日交情,向自己示弱 张燕想到这里,冷哼一声,心中早已出离愤怒。 “此子毁我声誉,巧言陷害,令义父与我离心,杀之尚不解恨,怎会放他”说着,他猛然挥起拳头击上祁寒小腹,本就血流如注的伤处登如泉水般涌出血来。 赵云的眼神一闪,瞳孔骤然紧缩,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他直直望着祁寒被鲜血染红的衣袂,抿紧了唇。 “怎么,心疼了”见对方目眦欲燃却无法施为的样子,张燕反笑起来。 他早听到了左髭求救的哨声,猜到赵云隐身在此。危急时刻,突然喊将出来,众人果然被引开了视线。不出所料,那祁寒一见到赵云,更是什么都忘了,他膝下力道一松,张燕瞅准时机飞快摸出腰间短匕,一刀扎进对方小腹,分毫不差。 此处乃是人体最神秘的带脉气穴所汇,一旦被刺中,最是疼痛难熬。若非体质特异或极为强壮之人,统统都得昏死过去。张燕自从被师父传了这一招,屡试不爽,被刺之人非死即伤,但都得先受一阵煎心烹肺的剧痛,待昏厥过去,才慢慢失血而亡。 “我只说最后一遍,放开他。”赵云的声音沉了下去,黑沉沉的眼睛里透不进一丝光亮,只倒映着那个失去意识的白影,仿佛那道染血的白,便是这眼睛主人的唯一光明。 浮云旧部中的几个人凑在前头,大声鼓噪起来,有的大骂张燕暗箭伤人,有的催促叛徒放人,更有人大声喊着“浮云”之名,引得各部人心动摇。 当初赵云在黑山之时,颇有贤名。诸军上下虽不知其武艺高强,却也知道浮云一部为善施恩,用兵如神,倏忽来去,多是匿在山林之中,故而无迹可循,朝廷即便清剿也无能为力。这一部人马雄浑剽悍,非忠义之士不能加入,最能出敌不意以少胜多,即便与红极一时以轻健矫捷著称的飞燕部相比,也不遑多让。 如今众人见浮云与飞燕对峙,一者有如青峰伟岸,凛然正气;一者却是挟弱相胁,胜之不武。何况之前祁寒所说,许多人已认定张燕乃是通敌内奸,对他更为不满,这一来,千夫所指,怒骂之声越发嘈繁。其实浮云部众失首日久,早已散入各部之中,今番来与会之人更是少数,与现场张燕根系庞大的支持者相比,实是不足一哂。但张燕此番理亏在先,他的部众实在不好出声反驳,只是憋着气,听着周围鼓噪起一片骂声。 张燕见触了众怒,一时又难以分说,心中未免忧急。又见张牛角的态度显见,已是难以相容。再看一眼前方修罗般的赵云,心头未免有些凄凉。他提起昏迷不醒的祁寒,拽起他衣领,将人拖在身前向东边退步那个方向所围之人乃是飞燕一部的士卒。 赵云在数丈之外紧随不放,投鼠忌器,并未冲上前来。他深知张飞燕个性不定,表面看来隐忍坚定,实际却为人深沉难以捉摸。此刻祁寒在他手中,赵云便有再多怒意,也不得不强按不发。 “义父,此子鬼谋神算,你得其辅佐,无异如虎添翼。黑山大军重整河山指日可待,”张燕唇角一抹哂笑,边退边道,“今日以他为换,留燕儿一条性命。他日寻了证据自会来证清白。” 张牛角眯了眯眼,点头,脸上却无半分表情“你先将人放下,我自会放你离去。” 张燕却哈哈大笑,摇头道“那却是不可义父你先命众人退出百丈之外,方有赎人一说。丈八,去将我的追风黄牵来。” 其实张燕的支持者众多,并非只飞燕一部的兵勇。此刻振臂一呼,必定有人响应他杀出一条血路。但黑山军沿自黄巾,最重教规信仰。黑山军头一条大诫,便是禁止内部械斗、教众自相残杀。他此刻名不正言不顺,便是有人追随,也无士气,只会平白折损自己辛苦栽培的力量。 更何况,前方还有个危险至极的人物。旁人不知赵云本事,他却是知道的若是硬拼,那人恼恨自己害了祁寒,不定会做出什么来多年不见,这个人早已不是他青梅竹马自幼仰慕的子龙兄长了。 张燕眼神冷峻扫视四周,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先寻一条生路离开,再谋后续。 赵云盯着祁寒金纸般惨淡的面容,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眼中涌动着墨色的漩涡,仿佛随时可能爆发出来。 张牛角稍一沉吟,点头“便依你所言。” 话落,朝各部将领吩咐下去,指挥各部退往百丈之外。他自己则站在近处,若有所思地盯着义子。 张燕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至此才缓下一分,双眸机警地望着缓缓后退的人流,目光朝丈八离去的方向顾盼起来。 “你为何不退”张燕皱眉,看着前方岿然不动的赵云。 赵云不答,冰冷的面孔,只对着他手边那人。 张燕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再多看一眼,便多一分不痛快。 正在这时,身后的水面忽得波动起来,极细微的声响在湍流中本不甚明显,但张燕何等耳力,立刻就发现了不对。他眼中神光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悚然回头便在这时,三只乌黑锃亮的弩箭自水波中激射而出,直取张燕祁寒二人 但见赵云不疾不徐,抬足踢起一块石子,将射向祁寒的那根黑矢撞飞原来他之所以巍立当地,半步不移,竟是已经看准了脚下有石合用,能从毒龙箭下救人。 张燕回头之时却已晚了,两枚毒箭齐刷刷没入体内。一支正中背心要害,另一支却刺在肩头。 张燕不可置信地盯向左手方抱臂看着自己的张牛角,因震惊而陡然张大眼瞳“义父你言而无信” 原来,张牛角在吩咐诸军后退之际,便以暗号下令给了毒龙部的头领。毒龙乃是张牛角心腹,最擅毒箭杀人,水性颇佳。他使一口黑弩神机,三矢连发,力道凶猛骇人,上面涂着见血封喉的毒液。 张牛角冷笑“想同我做交易,你还太年轻了。” 一个是狼子野心,背叛他架空他的义子;一个是诡谲善谋,却难以掌控的少年英才。这两个人,无论哪个都不能成为他手中的利器。既然得不到,还不如就此毁了。 张燕感觉背心右肩一阵麻木酥痒,已知中了毒龙之箭,不由惨然一笑。却是面向赵云的方向。 “子龙兄长” 他低低唤了一声。 “从前我便劝过你,莫要踏错太多,免得难以回头。”赵云凝眸看他一眼,注意力便全落在他身侧之人身上。 因为幼年家中变故,赵云有些特殊的洁癖,啸聚山林时,仍恪守习惯,不与人过分接近。更别说与人共睡一个房间。当初张燕缠他秉灯夜谈抵足而眠,也是被拒的。但自从知道丈八左髭捉错之人,竟与赵云睡在一处,再观那祁寒气势,张燕立刻想到了幽州近来盛传的文武双璧,是以轻松堪破了祁寒的身份。 同时,他也知道了赵云对这人有多么不同。倘他知道赵云第一天在北新城重逢祁寒,便不排斥与之共榻而卧,不知又该作何想法 “你说过你是正常的男子恋慕之人乃是女子我信了,才放你走的”张燕眉间浮起一层青气,意识似有恍惚,双眸中却升起一股倔强与不甘杂糅的悲恨,“你撒谎。” 赵云却一瞬不移地望着他手边渐渐软倒下去的人。 那人腹前的衣袍早已看不出原来颜色,一大片一大片的殷红染就,仿佛浇开了大片大片的牡丹。那些不惜的血液,沿着帛裤滴滴答答渗入泥土之中,与天上如织的细雨一道,将身下的土地染成诡异的赭红。映衬着那人上襟的洁白,霜雪一般,弱不胜衣。 赵云忽尔笑了,盯着他手边的人,道“我恋慕他,不管他是男子,还是女子。我只是恋慕着这个人。他骄傲自信,纯澈自然,在我眼中,他那般特别,卓然立于此世。” 张燕蓦地睁大了眼,似听到世间最可怕的事,混沌的眼睛空洞洞望着前方的男人。那一瞬间,在梦中摹摩过千百遍的英俊眉眼,忽然变得那么陌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不知所起情已深,卿去君随沉浪影 他居然承认了 他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这种事 即便是在汉室皇贵中,这断袖分桃、南风弄椒之事,依然是最为阴私隐秘,难以启齿的,他竟然就这样厚颜无耻、又一脸坦荡地、当着义父和自己的面,承认了一切 他是否该夸赵云勇毅担当 说到底,他是有多迷恋这个祁寒,竟然可以为了这人,离经叛道,说出这些大不韪的话来。 是自己不该问吧,临死前了,还非要自寻耻辱听他说出这些明明早就猜到了的,不是吗 张燕的心与体温同时骤降下去,唇角却溢出一抹冷笑的弧度,心情激荡之下,忍不住剧咳起来。 “他是我这一生都无法触碰的,像星辰月亮。你说我撒谎,那我便是撒谎了。未遇到这个人之前,我确实撒下一个自己也无法洞察的谎言。误以为自己的伴侣必定是女子。其实,那只是因为我当时还没有遇到他。但我并不认为,恋慕着他,我便成了不正常的男子。” 赵云握紧了拳,将他一生都不打算吐露的话,倾吐了出来。 望着祁寒那张脆弱苍白的脸,他感觉一切的坚持都不再重要。 今夜,当他心中六神无主,仍自放不下祁寒,与平日一般折返宅第想看他一眼,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只滞留着一股太平教密香之时,一切的坚持与心防都轰然坍塌了。 望着祁寒空空的床榻,望着案前未动的尉缭,望着屉里翻出的那只烟熏火燎乌漆抹黑装过“定画液”的陶罐,望着掌心的伤药小瓶他曾经多少次剜起药膏轻轻抚过那人冰玉水滑的肌骨,从一开始的纯思无邪,到后来的心驰神掣夜夜有梦 床榻空了,他再也无法静静拥住那个人。像拥住整个世界一般。 将他从案前抱上去,裹好被子,凝望他恬淡却又惑人的睡颜。 床榻空了,他只能从枕上拾起一缕墨黑的发丝他只能抓起那人素白雅致的衫袍揉紧在手,他只能握起几上冰凉的小弩和箭矢,哂笑自身的痴妄。 弩机之上已被摩挲出掉色的痕迹,光滑柔润,像是经年使用之物。 赵云蓦地心中大恸,竟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房中尽是祁寒的气息,种种物品,种种情境,种种笑谈,种种窝心亲昵的动作清晰到刺目,深刻到灼眼。分明陪伴的时间那么短,他和它们却像是融入了灵魂一般,根本无法抹去。 祁寒消失了,被人擒了去,杳然不知所踪了。 于是,赵云的灵魂也跟着被掏空了。 接下去的那些时间,他煎熬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忽然什么都不想管了,不想顾了。只想重新找回那个人,再也不论他是否江南柳枝下簪缨显贵的世家公子,再也不管他是否稚嫩单纯得经不起乱世烽火摧残,再也不想让那人离开自己身边半步 赵云忽然意识到,有祁寒陪在身边的日子,竟是此生中从未体验过的恬淡喜乐。 那个人总是在为自己谋画着,绞尽脑汁,将他的聪敏智慧豁尽,不计心力,不计成本。明明已经帮自己把所有事情都计划得妥妥帖帖,明明已经将自己手头的麻烦解决得不着痕迹,那人却全然不自知,始终认为是自己在单方面照顾于他,往往撅嘴、挠头、歉然,一副很不好意思的呆样,却恨不能将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奉与自己 想到这些,赵云的心纠在一起,痛成一团。 那一刻,他捧起祁寒的白衣凑到鼻端轻嗅,熟悉的清香气味令他的眼睛赤红滚烫起来。他忽然疯魔一般,将那衣衫往榻上狠狠掼去,整个人重重戗上土壁。 心中头一次憎恶起自己来。 赵云重重戗头,恼恨自己为何变成了一个卑鄙虚伪的小人 他要祁寒离开,难道仅仅是为了对方考虑么难道十分之中没有三分是因为他害怕再继续面对祁寒,担心继续与他相处下去,自己会沉沦得更深,以致深陷其中迷失自我,无法自拔 尽管之前,他从未意识到这一点,但那一刻,这种感觉竟汹涌上来,充斥他整个神经他竟然将那些单方面离开祁寒的话,讲得那般道貌岸然,大义凛然他竟从未问过祁寒的意见,从未正视过自己真正的想法就为了所谓的安全、志向、逃避,他竟然如此轻视了祁寒 那个人是祁寒啊。是那个暗藏傲骨,孑然一身,有着无从追寻的神秘背景,却如同雏鸟一般将自己视作依靠亦令自己心神俱动的祁寒啊。他怎能那般将其丢下,自作主张,说着不容置疑的话语,全未考虑过对方的感受尽管他自以为是地认为,那样的结果是对祁寒最好的。 是否自己所行负他良多,上天才安排他就此消失,以惩罚自己堕入痛苦深渊 灭顶的憾恨涌将上来,将赵云彻底湮没。那一瞬间,他恨不得自己从未说过那些话,从未留下祁寒一个人 也正是那一瞬间,当真正失去的时候,他才察觉出自己的心意竟已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后来,他失魂落魄蹿出绕墙查探,心中一直祈盼上苍给一点提示,好让他知悉祁寒被黑山旧人带到了何处终于,上苍似乎听见了他的祈愿,竟叫他捉住了二度前来“请人”的左髭。 朝张燕说完那几句,赵云心中灼热一片。 他静静望向祁寒紧阖安静的眉目,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沉着面容,迈开大步,朝他二人走了过去。临行前,冷沉的眸子朝张牛角的方向一瞥,右手扶压在腰间剑鞘之上,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张牛角何曾受过旁人威胁,却不知为何,当触及赵云冰冷赤红的目光时,心中打了个突,有一种被恶鬼盯上的寒意。 他暗忖了一下自己与赵云张燕等人的距离,又瞄了一眼对方腰间长剑,蓦地记起多年前,旧部浮云上任前夕的考验。那个寒气凛然的雪夜,浮云单枪匹马独挑太行山五十悍匪,次日一早,他带着人马查验战果,鲜血融化与雪水混在一起,硬生生将那五十具尸首染成血泊中姿态各异的冰雕奇观张牛角瞥了一眼浮云峻拔按剑的英姿,心中莫名打了个突。 兴许应该稍微遵从一下浮云的意见吧张牛角大大方方朝潜在水面的毒龙挥手,示意他可以撤了。 张燕听完赵云的话,整个人都神魂失落。他茫茫然地望着赵云走近,直到他走到身前两丈开外,才幡然醒悟 “你想救他下辈子吧”张燕的俏脸被青黑色的毒气罩着,突然一声冷笑,竟尔使出浑身气力,将手中绵软昏迷的少年往河道最湍急处狠狠一推 红白相间的身影跌落,如同断线纸鸢,瞬间湮没在湍流之中 “便是失血过多而未死,此番坠入急流,还能残喘多久赵云你可死了这条心喂你干什么” 张燕得意的话语喊到一半,忽地失声惊呼。 但见祁寒被河水卷入波涛的刹那,赵云竟是飞身跃起,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岸去 落水一瞬,冰寒刺骨的河水激来,祁寒眉头一皱,忽而一瞬清醒。 虚弱抬眼之时,最后所见的,竟是赵云跳落急流的身影 这人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个人为了我竟做到如此地步 真是个傻子 祁寒皱眉,口唇轻微蠕动了一下,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整个人便被水流吞没下去。浊涩浑黄的河水从鼻中灌入,呛得喉咙和肺部剧痛,然而这些痛觉都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迟钝起来,鲜血从他腹部晕入水中丝绸状染开,很快便被滚滚浪涛涤向远处。随波逐流之中,他本就迷蒙的意识越形混沌起来。 眼皮沉至极点,祁寒半睁的眸子缓缓扑闪几下,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想睁开来,却终究无力闭上。激流卷动他的身躯,将整个人拽入漩涡中湮没,朝更深处沉去。 阖眼之际,眼隙之中最后一抹光亮透进,放大的五官,焦急的神情,在那人脸上显得那般陌生。祁寒意识混沌,突然反应不过来这人是谁,却觉得那张模模糊糊中英俊的面孔,格外熟悉亲切他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悸动,忽然伸出手去,想摸摸那张脸。 手指动了一动,向着那人游弋来的方向,呼吸却已经闭塞起来,祁寒垂眸昏了过去。虚抬的手臂随着水流曳动,维持着伸出的姿势。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一只有力的大手划开层层波浪,捉住他的肩臂,将他狠狠揽入怀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相携逐流终登岸,痴怨陋宇又逢卿 水流湍急,赵云将祁寒托在怀中,尽力将他口鼻露出水面,随浪逐涛瞬间漂远。黑山军追之不及,兀在远处喊叫喧哗,赵云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明明灭灭的火把,知晓这些人此刻的目标并不在自己和祁寒身上,心神稍定,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臂中少年身上。 拐过几个冲积弯道,军卒火把之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年的头软软耷在赵云肩窝里,吐出游丝般的气息,仿佛随时会断,尽数喷在赵云脖颈之中。赵云一颗心揪得愈紧,奋力朝远处河岸游去,无奈祁寒昏迷之中身体来回颠倒极难掌控,水流又急,冲击力极大,他几乎游得精疲力竭,方才成功抓住了岸旁水草登了上去。 赵云扶起少年歪斜绵软的身子正要上岸,正在这时,斜眸又瞥见河面上漂来一抹红色。 他眉头一皱,也未多想,顺手便抓住了那襟红衣,掌心吐劲一提,将另一个人也甩上了岸。 那人眉目细长,一脸青黑之气,容貌甚是俊俏,竟是张燕。 赵云却是一早便猜到了是他,只看了一眼,连他鼻息也未去探,抱起祁寒往不远处一座破庙去了。 他小心翼翼将祁寒放下仰躺,拾起蒲团稍微垫高他的脚,这才急忙去摸他的脉门。祁寒的呼吸依旧轻缓,若非之前一直紧贴他颈旁,几乎感觉不到。此刻捏起他手腕,脉动更是微弱细沉。赵云心知不好,一双眼眸血丝密布,疲惫的面容更加阴沉了。 他轻轻撕开祁寒衣衫,露出腹部一道外翻狰狞的暗红色伤口,幸亏张燕匕上无毒,此刻祁寒失血过多,血势已自缓了。 赵云往怀中去掏伤药,却摸出那个祁寒自制的定画液空罐子来,待摸出伤药瓷瓶时,却发现里面都是河水,药膏早被冲刷干净了。赵云眉心紧皱,将两样东西飞快揣回怀里,站起身来,抿唇看着地上垂然欲死的少年。 没有法子,只能先止血。赵云强行定下心神,握紧拳头,告诫自己没事的他上次受了那般沉重的伤势,倒在尸堆之中,还被马匹踩过,仍然活了下来祁寒福泽深厚,自有上天庇佑,绝不会有事的 心神稍定,赵云环顾四周,竟在墙角发现一堆干柴,应是流民或乞者所遗。他连忙取了,又翻找一阵,果然找出了火刀火石,迅速在祁寒身旁燃起了一个火堆。又撕了自己白色的里衣,置于火堆上烤干,短厚的一层布帛先覆上祁寒腹间伤口压住,长韧的布条则绕着他腰腹捆缚一周,固定包好。 一口气做完这些,赵云才松了松神。孰料,当他俯身去探祁寒鼻息之时,竟发现他没了呼吸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赵云捧着他的脸,失态大喊“阿寒” 双手所及,脸尚温热,脖颈间隐隐还有些轻微的脉动,赵云双眸赤红,望着祁寒苍白的唇,心中祈祷了数遍,深吸了一口气,覆了上去 无边无际的噩梦,恍惚之中,周围白茫茫的雾气看不真切,虚空里却隐约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用极为陌生的方式呼唤自己。 一股股温热的气流涌进沉寂的肺腔,冥冥中有一种感觉,有一个人,迫切地希望自己醒来,因了那人的殷切痴痴的祈盼,他在这诡怪陆离烽火交逐的东汉末年,再不是一个人了 祁寒心神微动,猛地一呛,呼吸乍复之际睁开了眼。 他虚弱已极尚反应不过眼前的一切。只觉唇上一松,压住自己上身的人骤然离开了。祁寒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迷惘然抬起眼皮,瞳孔失焦地四处扫了一扫,又疲惫合上。 “莫睡。” 低沉亲昵的语声传来,祁寒眼皮动得一动,勉强睁开一道缝隙。 “莫要睡了,阿寒。”赵云再度俯下身去,伸手将他脸旁凌乱濡湿的发丝抿起,“应我” 似乎终于反应过身边的人是谁,祁寒彻底松懈下去,在他温润美好的声线里意识渐迷,轻轻嗯了一声,却又极不听话,重新合起眼皮来。正当这时,腹部却涌起一股剧痛,潮水般漫向四肢百骸,竟似连头发尖都颤抖起来。他嘤咛一声,眉心皱起,一张俊脸瞬时煞白,额头蹿起一层细汗。 赵云见他疼得全身轻轻抽动,喉中一阵接一阵低低地呻吟,好似垂死的幼兽,不由攥紧了拳,恨不能以身相替。却又因这缠绵剧痛,知他顷刻间不会再昏死过去,赵云心疼之余稍觉放心,拧了巾子擦了他面上汗水,俯下身去轻轻抱住了他。 祁寒双目紧闭意识混沌,被一双温热有力的手臂环住,似是寻到了依靠慰藉。喉中闷哼一声,顺从本能往那暖热上靠去。他失血过后,浑身冰凉,脖子脑袋尽数抵进赵云臂弯中汲取热量。 然这一动作牵动伤口,包扎的布条上登时溢出一抹鲜红。赵云眉头皱得生疼,眼中浸满忧色。心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虽极不想放开手中之人,却也不得不低声安慰着,将他死死扣住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失了倚靠,祁寒的眉头不满地轻颤了几下,喉头低嗫一声,复又打起抖来。 赵云扒拉火堆往祁寒跟前凑了凑,又固住他手脚,确定他不会乱翻乱动。这才起身走入破庙中查看,竟自废弃的耳室找到一只破损的铁镬。他眼睛一亮,提着铁镬出来,看了一眼尚在与剧痛斗争的祁寒。俯身在他耳畔叮嘱“阿寒,我去打水,你答应我不可睡去。” 祁寒迷糊又低低应了一声。赵云知他尚未完全糊涂,登时放下心来。 起身正要出门取水,却见破庙门边倒着那一抹红影。 赵云眉头微皱,他急着救醒祁寒,竟未发觉张燕什么时候到了门口。 张燕扑倒在地上,背心和后肩还插着箭矢,半边脸埋在泥土之中,却拿一双棕褐色的眼瞳望着他。眉宇间一抹青色弯曲的竖纹,显是中毒已深无法动弹了。真不知他是怎么撑着走到这破庙的。只见他紧抿青色的口唇,望向赵云的眼睛里闪动一抹深深的嘲讽。 赵云只在见到他那一瞬微微一怔,旋即立刻不再理会,提起铁镬往外走,经过他的时候,见他毒箭兀插在身上,已是垂死可怜,便一言不发蹲下身去,把那双矢起了出来。 张燕咬紧了牙,一声未吭,只唾出一口牙血沫子,可见悍狠。他的身体完全麻木了,已是不能动弹。 这俯身拔箭不过瞬息之事,赵云毫不停留起身便走,孰料,张燕却冷笑着用极为难听粗哑的声音道“子龙兄长,我看到你亲他了。” “又如何” 赵云眉头微蹙,微一沉吟,反问道。他本想说那是在救人,转念却又觉懒得多说。难道自己还要跟他解释,翻过仲景金匮,知晓这救人法门当下最要紧的之事,是救治阿寒,其余不必废言。 “你”张燕猛咳起来,见赵云提足从自己身旁迈过,竟是全然不理会自己的话,不由急怒,“你还真是厚颜无耻” 赵云好似未闻,踏步朝远处走去。 张燕恼极反笑“可惜我看你是夹火之钳,一头热我倒要看看,那人知道你轻薄于他,又对他满腹龌龊时,你将如何自处咳咳”说着咳着,竟是忍不住狂笑起来,“想不到啊想不到报应循环,你如今也要尝尝这求而不得的苦果了哈哈哈” 撕破脸来。命不久矣。 张燕心中长久盘桓不去的怨意竟尔消了不少。他破罐子破摔地讥讽赵云,临死之际放声大笑,狂枭之姿这才显露出来,胸中骤然没了那股缠绵不去女子般哀愁的痴怨,这番大笑果真畅快无比。一双俊眸盯着赵云倏然停足的背影,邪肆而深弯。 “小褚,这才像你了。” 孰料,他疯狂刺激的话语,赵云却丝毫不恼,稍一顿足后,转身睨向他,眼底倒是温和了许多,“情令智昏,你往日太过偏执,所求所为皆已超出本心。我与你不同,我不求得到。” “你要笑便笑,切记小声一些,莫要吵了他。”话落,他往庙中躺着的人看了一眼,皱着眉眼中尽是担忧,唇角却又因看到那个人,而勾起一抹轻浅的笑容。一时间,暖阳一般俊美的面孔蕴满难以言传的温柔。 张燕的笑声戛然止住。 他呆呆望着那张念兹在兹,为了别人而轻笑温柔的脸。 望着他转过身去,疾步走向水边,心中久违的情丝震颤起来,最终化为一道不可触及的叹息。 赵云很快回转了,把打湿的干粮取出与铁镬中烧开的水一道煮成汤糊状。他吹凉了粥糊,往祁寒口中喂去。幸而张燕短匕刃浅,祁寒虽因乍见赵云失神被刺,但匕刃著身的瞬间,他还是条件反射地退了一下,因此并未刺破腹腔。这道开放性的伤口虽然严重,所幸还能进食,已算不幸中的大幸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四十章 祁寒的伤口极为危险,更不能抬高脑袋和肩部喂食。赵云试了几次,都不能成功让祁寒饮下。只得沾湿了巾布,不停往他唇上嘴里滴水喂饮。祁寒眉头紧皱,意识渐沉,已是越来越糊涂了。 望着他渐渐苍白灰败下去的脸,赵云的眉头皱得愈紧。 下一秒 “你干什么”门口传来一声虚弱的急喝,却是那张燕满目惊异地瞪着赵云。 他是能进食的,此刻正端着赵云分给的一只破碗大口吃喝。虽则将死,却一直瞭着里头的动静,见那个祁寒一口粥都喝不下去,不由心中大乐。正自幸灾乐祸之际,忽见赵云拔出佩剑,捋开左方袖口,往小臂划去 这人定是疯了 张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出声喝止。 但赵云却似浑然未闻,动作不停,眨眼已将左臂割开一道小口。猩红的鲜血顺着他手腕落下,他将小臂悬于祁寒唇上,掰开他下颔,令他如饮水一般缓缓吞咽下去。 张燕手中的破碗跌落在地,连着滚了三圈儿,他却跟傻了一样,呆滞望着那惊人的一幕。 小口很快便凝住不动了,赵云又拔剑斫开另一道,依样画葫,再度喂将过去。 如此许久,祁寒血气稍旺,喉头轻轻耸动,吞咽起来竟是容易了许多,赵云面露喜色,喂得越发殷勤。左臂之上伤口渐多,他脸上也开始露出几分苍白疲倦来。 张燕望着前方一脸虔诚的白袍将军,心中生恸,口里只喃喃自语着,不知说些什么。 祁寒腹中有了食物,倒是安静了许多。眉头渐松,呼吸也沉缓起来,周身发颤的状况减轻,此刻身上冷虽是冷,却有赵云一直浅抱着,又能冷到哪里去 每隔一刻,便即哺血。又这般喂了三次,赵云忽觉怀中之人眼皮加速跳动,知他快要醒来了,便撕了布条将臂上伤处裹好,不动声色地掩上了衣袖。 祁寒醒来,竟见自己跟个女人一样,被赵云抱在臂弯里,抬眸便对上他沉静如水的目光,不由一怔。他并未多想,只动了动脖子,想要脱出来。但如此轻微的动作,却仍牵动了伤处,疼得冷汗涔涔。祁寒皱眉低目看了一眼腹上包扎渗血的布条,朝赵云道“阿云,你怎地看我流血也不管管这血流干了,可是要死人的。”低哑的声音有些瓮沉,深别于平日。 赵云知他是故意玩笑以转移注意,便也朝他一笑“你且忍一忍吧。总要等你醒来好过一些,才能去寻医者。”他受伤部位太过危险,失血又多,实在不能移动。此地在河道平原冲积之处,四周皆是山林野地,倒是较为隐秘,勉强也算得个养伤之所。 祁寒蹙眉看了一眼自己伤处,忽道“阿云,劳你去河边看看,是否有一种开着金色球花的野草与野菊略为形似。” 当初他在董奉处养伤数月,无聊之际也曾翻看他的医著,对有图有注的篇目尤感兴趣。加之他会绘画,自然是能细察微别,过目难忘。在书上曾见过一种金蓟草,专治外伤止血有消炎防腐之用,刚才在黑山大会时曾在河边见到,便想让赵云试寻一二。 赵云却道“有的。我打水时便有见到。” 祁寒一听,眸光亮了亮“那你快去摘来花叶捣碎,给我敷上,便可暂时止血了不过别摘错成断肠草,这俩花朵很是相似,又紧挨生长。” 赵云一听,哪里还有犹豫的,立刻起身往外去了。祁寒望着他衣袍荡起晨风的背影,眼神有些游离。不知为何,近来他每当看到赵云,心中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此刻,那种感觉更为强烈,以至于他一下就捕捉到了。 只是,当他想要细细体察之时,心底涌动一瞬那种的玄妙情绪,却又如同退潮的水流一般消失无迹,无从追查了。 正自出神着,门口突然传来“嗤”的一声冷笑。 祁寒愣了一瞬,方才认出那一身狼狈的红衣人,正是杀伤自己的张燕。 他眉头一皱,眸中一缕寒光闪过,正要有所动作,却听脚步声动,是赵云奔了回来。 祁寒挑起眼皮,斜眸看着赵云抬履踏进来,见他对庙门旁卧着的张燕宛若未见,便知道是他默许了对方在那儿的。猛然之间,他心中涌起了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胸口好像堵了块石头,郁窒难舒。 一时间,脑中飞快掠过今夜的遭际。 忽然想到张燕前前后后的种种变化;想到自己没能发现赵云藏身在人群之中,那张燕却能自始至终、准确无误地定位浮云的位置大雾;想到那二人曾经共事一处,又同是常山郡人,定然亲密无间又误;又想到张燕那般反复,对自己心生杀机,无非是听了他唤了一声子龙,又因他与阿云同睡一屋被错抓了,一时堪破自己身份,故而才要下杀手除了自己 祁寒何等聪明,当即便猜出这张燕对赵云恐怕有些别样的感情 人往往都是这样,隔岸观火,便对别人的事情看得极为透彻清楚,但一旦涉及自己,却是陷入局中,全然蒙昧。 那赵云呢 从前张飞要杀自己,赵云是什么样子,而今张燕把自己捅了,他又是什么样子 居然任由对方躺在门外,无动于衷 祁寒越想越觉憋闷,一双长眉拧得死死的。斜起玉眸紧盯着张燕姣好清俊的面目,胸中那股烦躁的情绪越发强烈起来。与之前望住赵云背影时,那缕莫名其妙的悸动如出一辙,竟是完全不知何所来哉。 赵云捣碎草药端来,对祁寒眯眼望着张燕,目露危险光芒的样子视若不见,伸手将他撅起的脑袋和双肩往地上一压,沉声道“别乱动。” 祁寒鼻孔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黑着脸扭开了头,全不看赵云一眼。他本来还愤慨那张燕单方面觊觎自己兄弟,但见赵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连赵云也一并猜疑鄙视起来。 祁寒给自己这种极不舒服的情绪找到一个完美的由头,觉得是因为自己看错了赵云。心中骂道“好一对痴男怨男你俩玩这不正之风,却把老子扯了进来。还害我受伤至此活该你俩玩你猜我猜,活该你俩南风不禁,活该你俩情路不顺走不到一块去” 想到此,愤愤然瞪向赵云,见对方绷着一张俊脸,极为认真地凑在自己小腹上方,俊眸一瞬不眨,正盯在自己身上敷药。那份一丝不苟的模样,倒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珍宝。温热的气息悉数喷在祁寒裸裎在外的肌肤上,引得他一阵轻颤。 祁寒皱眉盯了赵云半晌,又觉得此人一脸正气,全无半分狎邪之象,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又觉得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定是那张燕单方面纠缠,人家赵云才不屑玩那断袖之事呢。如此想着,心中郁悒才稍减几分。 “张燕啊张燕,你自甘堕落也就是了。可别带坏了老子的兄弟”心中胡乱念叨,祁寒看着赵云也顺目多了。 赵云见那草药奇效,果真有收敛伤口止血凝流之效,心头一松,眼中便露出几分笑意来。孰知一抬眼眸,却对上祁寒探究审视的目光,不由微微一愣。 “阿寒,你作甚来”猛地联想起之前张燕说的话,赵云莫名心虚。忽然怕被祁寒知道了什么。想到这儿,回眸看了一眼庙门前垂死之人,却见张燕冷着笑脸盯着他们,并未有何异样。 祁寒见赵云回头望向张燕,心头咯噔一下,脑中竟似轰地一下涌上一股热血,继而大大地皱眉随后,他好像被一大桶浆糊灌进了脑袋,突然做出一个自己都难以解释又恐将为之捶地狂悔的动作 但见他忽地抬起手臂,一把抱住赵云脖颈将他拉下,强忍着腰腹间的疼痛,凑唇到他耳边,腻声唤道“阿云。” 赵云如中雷击,整个人便像石化一般,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祁寒继续附耳他在颈上,吹气如兰,拖长了声音颂道“南风昔不竞,圣豪思经纶。阿云哥哥你不是说要跟寒儿鹣鲽永浴,恩爱同心,相守一生的吗” 说完,竟是风情万种地撩起眼眸,朝那张燕示威地扬一扬颔 “噗”张燕刚挣扎着捡起地上的破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喝到一口残剩的粥糊,一瞬之间全喷了出来。 这一厢,赵云却被祁寒突如其来的动作搅得神飞天外,思绪紊乱。 那暧昧已极的动作仍维持着,赵云全身已是僵住,身体每一处肌肉都紧绷起来,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悬滞在半空里,任由下方的人颀臂轻舒,无限玩味地勾环着自己。 祁寒的声音本就比普通青年更为清澈濡软,刚才那句又是刻意把音色放柔放嗲,造作之意姑且不提,只那种娇媚诱惑,便让人生出一种说之不尽、道之无穷的销魂蚀骨,荡气回肠来。况且他重伤之余,嗓音里又带了一种病弱慵懒的低哑,沙沙柔绵的音调,竟让人无法抵御 便是隐忍自制如赵云,一瞬间也如过电一般,从头皮酥到了脚尖,整个人随着他语声起伏,狠狠一颤。 轻浅而熟悉的呼吸,在在喷于耳边,祁寒说话之际,芳柔的唇瓣便似有若无地擦过赵云耳垂,赵云俊脸倏然火热起来,竟在瞬间滚烫欲燃。他耳根点染起一片飞红,只听到自己一颗心“砰、砰”狂跳,如噪鼓,如奔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