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月光,还是替身?》 第1章 第一章 崖高万仞,上有危楼。 红日渐渐由崖顶滑落,艳艳晚霞笼罩林间。一行清晰的蹄音,打破了山间的清净。霞色映照着天青色的衣衫,远远望去仿若潋滟着天光,令人不敢逼视。 傍山有两间草庐,屋前竹篱围起小小酒舍。当垆的小老头已到知天命之年,泡了壶茶坐在篱前,眯着双眼瞧了瞧半山腰的日头,侧过头去碎碎叨叨地骂着拉磨的驴子,刁滑懒惰,吃得多,不干活。 落日将将坠落崖底的光景,山道上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声响,有客自远方来。 一位年少的公子哥,一袭天青色的袍子,身形潇洒地骑着一头骡子,晃晃悠悠的,停驻于篱前。明若秋水的双眸望过来一眼,身姿翩然而下,展开了手中一把泥金扇,迈过篱门踏足这幕天席地的一方酒肆。 “店家,打尖。” 少年人风姿秀越,举手抬足落落大方,仿佛世家公子出行郊游至此,让人为他的风采所摄,其后,方才留意他所骑的不是青骢赤兔,乃是一头蠢笨的骡子。 小老头一人住在山间,不单是酒肆的主人,打杂的、做饭的、迎客的统统都是他。长在山野之地,却不见枯瘦,白白胖胖的似城镇酒楼的富贵掌柜,一脸笑容和气生财。瞧见有客上门,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乐颠颠地迎上前去。 仿佛不见半点寻常市侩之人的影子,顺手牵过那头骡子,夸几句品相不凡,栓到一旁专程为过往的客官备下的马厩里去了。 举目四望,一张石桌,一对石凳,就是这家山间酒肆招揽客人的全部家当了。 小老头喂了骡子两把草料,拍了拍手直起身来,乐呵呵地赶过来抹桌子,脸不红心不跳地夸了句“客官您这坐骑,当真威猛非凡,与您气度风流那可真是相得益彰” 才听了前半句,少年客挥扇的动作一顿,轻轻“嗯”了一句,不置可否,天色昏昏,无人得见他耳畔的一抹绯色。随后将目光移开了,在竹篱围起的酒舍草庐上打了个转。 山野之地,粗陋之所,竟连清幽古朴也难以开口赞上一句。 身下的石凳清凉如水,少年却不易察觉地挪动下身体,虚虚地半悬空坐在石凳边缘,凝起神思回想方才入门时的情景,回溯到坐下的那一瞬,确定瞧清了凳面光洁无垢,这才又放心地坐实了。 他身上穿着的缎子虽然不染尘埃,但少年人天生爱洁,又是初次离开家门,想要处处都合心意,难免多出了些挑剔的小心思,偏生又怕被人瞧在眼里在心底嘲笑。 好在面前的小老头浑然不觉,唯恐怠慢了客人,絮絮叨叨了半日方歇,又殷勤动问 “客官贵姓” “免贵姓林。” 林这个姓氏常见,小老头在心头过了过,五湖四海的修仙道友,姓林的起码也有五十多家排得上名号的。 当今天下,若论神仙府邸,以三山五岳最为著名。三山远在海上,平素与凡尘隔绝,而五岳在内的神州大地上的名山,多有潜心修行之人隐居,为了避免红尘相扰,山中多有阵法,令凡夫俗子为迷障所阻,不得其门而入。 少年孤身入山,寻到此处,身份不问自明。 既为求仙问道之人,不受凡俗所累,坐骑不拘一格。传说太上老君骑的是青牛,张果老倒骑毛驴,眼前这位看着阔气的公子哥以骡子代步,也就不足为奇了。 再看这少年公子身上的锦缎,饶是他这般见多识广之人,竟也看不出是何料子。正待暗自琢磨,冷不防又被那柄金灿灿的扇子晃了眼。金银本是俗物,偏是这少年手中的扇面,定睛细看,但觉目力不济,瞧不出个究竟来。 小老头算半个修行人,半百之年却连修道的门槛都没有完全迈过去,常听闻世间的法器,落在修行尚浅之人眼中是看不出端倪的。他活了数十年,见惯了世面,眼见这公子穿着用物无一凡品,猜度这样的青年才俊,必不是那等穷酸门派养得出的,心里美滋滋,仿佛已听到银钱入袋的动人声响。 面上愈加殷勤,端了酒食过来摆桌,念叨着在这深山老林里食物精贵,自个已是恨不能将所有的珍馐尽数奉上了,万望客人莫觉得有不周到之处。几番致意之后,方才唱个喏退下了。 “客官慢用,切莫拘束,若有吩咐只管招呼小老儿。” 少年人垂眸,看着那清汤寡水半碗粥,还有剖开的只有一半的卤蛋。 心道原来生意人都是这样的。 还好修道之人,到底不似凡夫俗子一过饭点就饥肠辘辘、片刻难捱。他仅取过那酒壶,斟了浅浅小半碗在粗陶酒器中,尝了一口,米酒清冽,回味甘甜,颇能下口,只是无菜肴可佐酒。 少年人想着天下修道门派众多,多有道友不杀生的,若是如此,却不知这深山老林之间还有何下酒之物。他生于富贵之地,涉世不深,自是想不到菌菇野菜之属,瞧见篱外松树上肥美的松鼠一跃而过,双眸一亮,请那老者过来,问可有干果。 小老头迭声应下,进屋后捣鼓半天,方才端出来一碟瓜子,两个山核桃。 瓜子薄薄一层,看着铺得满满一碟,也不过稀稀疏疏几十粒。少年人见怪不怪,无心计较,嗑着瓜子,听小老儿讲天下的趣闻。 一地的瓜子壳,黑的白的分明。倦鸟归巢,层林幽深,远近明的暗的交织。 他原本极爱听人说书,一时竟听得入迷,不知不觉月色如霜,小老儿才讲到三年前的泰山会武。 这十来年间,修真界发生的事,精彩纷呈,远胜过往几百年。有天之骄子的陨落,有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盛景,一时间打破了上千年的平静无澜。 而泰山会武之后三年,“三圣”“四公子”名震天下。 并称七贤。 正说到精彩处,小老头打住了话头,起身呼呼喝喝着跟偷懒不肯拉磨的驴子较劲去了。 少年客心知说书人停在节骨眼上,是为了讨彩头,正如这世间凡事都有定数,开了宴终究有散时,吃了酒接下来也该起身结账了。 他笼住了手,抬头瞧了瞧月色,朗声道“老人家,您看这顿酒钱” 闻言,小老头立刻滚了回来,咧开了笑容,“客官稍等,小老儿给您算算。”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算盘,当真噼里啪啦一通将算珠拨得飞快。 少年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带着歉意道“老人家,我如今身无长物,您看那头骡子能否抵了这酒钱” 算盘声戛然而止,小老儿眉开眼笑的表情瞬间裂掉了,惊疑不定地问“客官莫不是在与小老儿说笑”目光在少年的周身打了个转,顿时又放宽了心,垮掉的笑容回来了些些,“您这身上随意捻点银屑金线,也足够我等人家数月口粮了。” 少年人叹了一口气,一五一十地直言相告 “实不相瞒,老人家,我在山前偶遇一行脚商,原是想着山路难行,托付照看坐骑两日,不想经那人一通游说,不知怎的昏头昏脑,竟换了这畜生来”非但丢了宝马,连同马背上的行囊里价值万两的金叶子与明珠也一并失去了。 他的神情懊恼非常,直到此刻也未曾想明白怎么就忽然遭受降智打击了。 小老头深谙人情世故,有钱的不一定是大爷,拮据的未必不是英雄汉。而如眼前的少年这般一望可知是出身修仙世家的,更不可轻易得罪。有道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更听了后头这番话,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不是我说,客官遇上了那位,还能从他手里顺走头骡子,当真好本事了。” 少年人一愣,手中的折扇也顿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当真” 小老头连连点头,反过来将少年人安慰了一番,同时将狠狠敲一顿竹杠的心思搁下,转身就把那头骡子从槽前牵开了。眼下既是归他所有了,断不肯再让这畜生浪费上好的草料,寻思着替下那驴子充当几日苦役。 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转身问道 “客官无可代步之物,天色已晚,如何能出得了山” 少年人的目光遥遥地望向万仞之巅,气定神闲道“我不出山。” 小老头随着他的目光,朝那陡峭的崖壁一路向上望去,仿佛能看到崖顶有座危楼,摇摇晃晃,恰似纸糊的一样,风一吹就跑了。 小老头却肃然起敬。 “您是寻亲访友,还是拜师学艺” 万仞峰,危楼,这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修仙门派。危楼的宗主乃世间少有的霸者,在修真界令人退避三舍的主。 “都不是。” 小老头愣住了,“莫非客官是来游山玩水的” 少年一笑,“入宝山,岂可空手回” 小老儿心中突突地一跳,想着难道看走了眼,这少年不是个善茬,竟还想着摸上万仞崖做几桩生意于是带着几分疑心,试探了一句 “那您此趟前来,是看上了万仞峰上的哪件珍宝” “非为死物。” 小老头愈发糊涂了,“那是” 少年人唇角微翘,“唰”地一声合起了折扇,粲然一笑,如明珠生辉,远望着山巅悠然道 “偷个美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一轮明月悬在孤清的天宇,映照着下方寂寂山道。崖壁笔直陡峭,非修道之人难以攀援。 青衫少年踽踽独行,心道若不是先前留下那头骡子与那老人家,只怕这山路是寸步难行。 万仞崖,危楼,声名鹊起不过十年间的事,却已名列天下三大绝地之一。 依着传说中那位宗主生人勿近的脾性,连这山岳也浸染了几分孤傲,宗门前的“登仙阶”,更是一派飞鸟灭绝、人踪湮灭的萧索,仿佛当真成了个隔绝红尘的所在。 少年眺望着山巅,仿佛摇摇欲坠的危楼,不觉想起了在崖底开酒肆的小老头,不知可是危楼的人若是如此,方才他的那番言辞,怕是崖顶有着秘密联络的方式,早已通传上了危楼。 他不是没有想到,但无所畏惧,亦无后悔。 像他这样的少年人,想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时,总是忍不住冲动想要告诉其他人。哪怕对面是素不相识的人,仍然很难把秘密藏在心底。这就是让人羡慕的年轻人,鲜衣怒马,正当年少,仿佛还有无数的时光可以挥霍、可以犯错。 年少时,总盼着行过的地方,做过的事,能在当世留下一些痕迹。有一天,当年的人垂垂老矣,依稀还能想起他的名字,就胜过在世间庸庸碌碌多活数十载了。 在山下的酒肆,他没有说一句假话。孤身上危楼,他要寻的,是一个名动天下的美人。 华夏自古多美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道不尽千古风流。修道之人亦不能免俗,那年在江南,出身修真世家的公子哥们,品评起天下美人,恰逢歌姬沉鱼一舞,勾魂摄魄,堪称色艺双绝,歌舞冠天下。 有人戏言“有此佳人,可称得天下第一美人”却闻座上四公子之首的罗纨一言,语惊四座 “天下美人,岂若兰泽” 青衫少年在山腰拐角的陡坡前立住,抬头望向了天上的孤月。 山道静寂无声,惟有对影可成双人。 三山五岳、十大洞府,千年来的声名在当世渐渐沉寂,惟独这一代衡山清扬道观出了个名动天下的人物。 沐兰泽。 若说纵观那人惊才绝艳的一生,还有些许不遂意的,大约就是名字乃父母所赐,生来不可舍弃。投胎时就已被定下,天道亦不能逆转。 而在罗纨那一语论定“天下第一美人”之后,世人提起他的名字,仿佛总与香艳秘闻相连,能勾起旖旎的情思。这位百年前不世出的天才,恐怕最让天下津津乐道的反而都是他的风流韵事。 惟独此刻,独立于天地之间的少年,忽而想起了三年前的泰山论道,那场百年来的最大盛会,沐兰泽与褰余并立于世,天下莫敢与之相争。立于万人中央光芒万丈,遥想之下,谁人能不心生憧憬渴望。 而那时“三圣”之一的晔华,只是一个站在沐兰泽身后、无人注意的小师弟。更无人料得,不过三年,他不仅跻身入三圣之一,更越过了他名满天下的师兄,继承了衡山清扬道观,天下莫敢议论。 毕竟,沐兰泽,已经死了。 登仙阶只能徒步攀爬,不可借助外物飞越,对于孤独的登山客而言,一眼看不到尽头。崖顶的危楼,远得仿佛是天上的一颗星。 “可是,星辰也会有被人摘下来的时候。” 少年人微笑着,走进了危楼,在伴他攀登了漫漫长路的月亮落到了山的那一边的时候,天色还未破晓。 “危楼”并非只是一座楼,也非世人想象中的那样神秘莫测,更像是一个群山之巅的小小城镇的缩影,依然带着人间的烟火气。 炊烟袅袅升起的地方,有着最早醒来开始劳作的人。 忙碌了一清早的厨子,一脸困惑地张望着四下 “摆在这儿的樱桃煎、广寒糕与碧筒酒呢是等会要送去那位公子的院子里的,难道不留神被人取走了么” 那位“公子”,是危楼众人心照不宣的称呼,毕竟身份尴尬,如妇人一样被藏于内院,然而宗主宠爱非常,无人敢怠慢分毫。 兰苑的门扉缓缓打开,一身红衣的侍女翩然而入,如同清晨的一颗朝露,又如天边的一朵朝霞。 外院有两名侍女,大约十六七的年纪,打扫了院落,左右无事,旁若无人地说起了闲话。如清晨林间的黄鹂一般,有着独属于青春少女的朝气蓬勃。 “你猜,宗主今儿几时会来” “红绡姐姐吩咐了备酒,想来是要来用饭的。” “你说宗主来得这么勤,为何从不”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显然是咬耳朵说的。 另一名侍女听了,忍不住啐了她一口,伸出手指戳了下她的额头“你这丫头真不害臊” 两人正在玩笑打闹,忽然瞥见了回廊尽头的绯红色倩影,立刻噤声,垂手立在道旁,等着那红衣女郎缓步走到跟前,喏喏地喊了一声“红绡姐姐”。女郎神色淡淡,瞧着比小丫头们大不了两岁,却似颇有威信,随意吩咐了两声,两个丫头立刻如蒙大赦一般脚底抹油地溜了。 红衣女轻叹了一声,缓缓走进了内院。她不过双十年华,声音柔和清亮,举止之间轻盈优美,明眼人可看出她小小年纪已迈过了修道的门槛,与其余侍女皆不一样。 院前古木亭亭如盖,繁茂的枝杈舒展在院落的上方。树荫下有一石桌,桌旁坐着一人。 红绡上前行礼。 坐在桌旁的青年向她看了过来。 “他要来” “宗主即刻就到,吩咐红绡来问公子可否叨扰一杯酒” 青年静默了片刻,忽而一笑, “他是此地主人,想来就来。” 红绡应诺退下,转身前,目光忍不住落在了容色过人的青年身上。心头忽而就转过了许多的心思宗主想不想来且不论,公子又想宗主来或是不来 眼前着男子纵然是风采过人,但从头到脚,哪里像是个能用“美人”二字来形容的呢与俗世大户大家蓄养的少年那样纤柔秀丽半点不搭,沦落至此仍然不懂献媚邀宠,偏偏还留有几分清高。 这世间的清高,得有人惯着。若无人呵护,枝头的名花,转眼零落成泥遭人践踏。 眼前这位公子,惯着他的人是危楼的宗主,自是无人敢置喙。 红绡在危楼的侍女中品阶极高,是宗主的贴身侍婢。宗主的心思,她或许还能猜得出三分,眼前的这位公子,她却总觉得朦朦胧胧地看不透。 那日,宗主带青年回万仞崖时,她不是没有生出过不敬的念头,想着宗主或许是魔怔了,然而,偶尔也会恍惚,竟会忍不住想,若是宗主的期盼当真不成落空呢 在危楼呆了几年,深知宗主从不好女色,也不见得喜爱男色。她也曾以为,宗主的眼中只有道,再无其他。 直到一日,宗主捧回了一幅美人图,红绡见过一次,画轴略有残破,但宗主却视若瑰宝,悬在寝室中,日夜不离。 她这才知晓,主人的心中藏着一位白月光。 只是不知佳人身在何方,无所不能的危楼主人,竟也只能夜夜相思,不能令其朝夕相伴在侧。 忽一日,宗主大醉了一场,独自下了万仞崖不知所踪。 正当危楼众人惶惶不可终日时,宗主忽然携一青年回崖,待那位青年如珠似宝,几乎是用天下珍奇供养兰苑。 红绡侍奉在侧,偶尔听宗主对青年提起些前尘往事,她不似其余那些奴婢不知世事,一贯对修仙界的传奇略有耳闻。陡然惊觉,宗主竟将青年,当作了那个人随之而来的,更让她骇然的是,宗主对那个人,竟会是这般心思么 红绡不曾想过,自家主人的一番情思,竟是倾注在那位天下皆以为是他的死对头的青年身上。她思忖再三,竟觉得兰苑那位青年的眉眼,肖似那幅美人图上的丽人只是那人绝无可能是位女子,何况,天下皆知,那人已经死了。 正当她心思浮动之时,瞧见她家宗主独自一人步入了院子。一袭紫袍,负手而行,睥睨天下的姿态,却在瞧见庭院中的那位青年时不觉收敛了几分。 阳光透过庭院旁的古木,散落一片光影,沐光而坐的青年,刹那给人出尘脱俗的惊艳。 褰余站在那儿看了许久,仿佛想起了一生之中最深刻最温柔的回忆,直到最终迈步上前时,就连眼底也藏了一抹柔情。 仿佛是感觉到他的靠近,青年抬头望了过来,眼中忽而有一抹亮色一闪而逝,随即垂下头,回到了一贯的冷静自持的模样。 无人得见,褰余眼底的柔情,随着青年低头时也消失不见了,甚至一瞬间变得有些冷酷。 青年自顾取过酒壶,斟了两杯酒。 酒是冰镇过的葡萄酒,盛酒的是夜光杯。 修长的手指握在夜光杯上,更显得莹白如玉,徐徐地笑了起来, “先饮为敬。” 褰余的神色一瞬恍惚,低唤了一声“兰泽” 红绡离得最近,听到了这两个字,垂下的眼睫微颤了下。她的身形向后飘出了几步,悄无声息间朝着回廊上比了个手势,两个小丫头被她教地颇识眼色,立即一起退了出去。 院中只余下褰余与那位青年对坐。 危楼的宗主在当世的修仙界,从来都是个特立独行的存在。宗派法门也与大多修仙门派奉行的清静无为大相径庭。 三年前,仅他一人搅局,硬生生将“泰山论道”掰成了“泰山会武”,若不是天下还有个沐兰泽,只怕五岳三山的修道者都会被他揍倒在地跪着喊爷爷。 这样的人,竟然是个情痴。 树上树下,有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如此感慨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青年饮尽了杯中酒,抬头,见对面的人稳坐不动,仿佛没有饮酒的兴致,一愣,慢慢问道 “不喜这酒” 世间修仙门派众多,修行法门各不相同,有的一入师门终生茹素,有的辟谷之后吸风饮露为生,危楼却没有这么多清规戒律,门下众人多好酒,最看不惯把“清心寡欲”四个字挂在嘴边的牛鼻子老道们。用一句简单的话总结修为到了一定境界,饭是可以不吃,酒也可以不饮,但没有这个必要。 青年见过危楼中的藏酒,堪为天下之最,倒是从未想过修道之人可有不能饮酒一说,才会问莫非这酒不是褰余的喜好。 褰余变幻莫测的目光落在杯盏上,须臾,举杯笑道 “怎会。你莫不是忘了这是我们初次相遇时一同饮过的酒。” 青年垂眸,轻轻一笑,依稀掩去了几许惆怅, “是啊,我不记得了。” 褰余凝视着眼前的人,目光却似没有落在实处,而是透过眼前之人,似在回想,似有痛悔,稍纵即逝,那一抹柔和渐渐转为冷硬,与之相悖的,却是放缓了的语调,慢慢安慰道 “莫急,来日方长。” 红绡候在兰苑外,见到熟悉的身影迈步而出时,心中一叹这一坐,竟连半个时辰也未到,宗主仿佛越来越耐不住性子了。 初时,恨不能守在兰苑寸步不离,渐渐地,呆的时辰越来越短,到如今,竟不过是应卯一般,每日过来小坐片刻罢了。 若说厌了,却丝毫没有将人发落的意思,一切待遇仍然是最好的,未曾削减半分。往往见不着人的时候牵肠挂肚;偏偏来看过后,每每喜怒无常。 红绡渐渐猜出了几分宗主的心思最初相携回万仞崖的时候,宗主不知是何缘故,竟偏执地认定带回来的就是那个已死了的人。然而慢慢的,却灰了心。 或许是兰苑的那位公子,除了相貌以外,到底不似那人吧哪怕是神情偶有相似,都能引得宗主如痴如醉,脚步不自觉地朝着兰苑而来;可到底是无法模仿得了那人几分的,梦醒之后,更多的是失望、恼怒、心烦意乱。 她生长在危楼,正当年华,却从未有过情窦初开的时候。因而不懂,情之一物,究竟是何等令人欲罢不能一见之后,终生不忘,非那人不可,即使是容貌一模一样,也不能取代分毫么 刹那清风拂过,撩动少女的发辫,一身红衣美不胜收,心事起了涟漪,无人知晓。 褰余回到平日议事的正殿,两位长老早早在此恭候。一人躬身回禀“衡山清扬道观近日有动静,新近接掌门户的晔华观主已遣人来万仞崖,想来是要见一见宗主带回来的那人。” 另一位长老年纪轻些,三四十岁的文士打扮,面对宗主时神色比同僚轻松许多,显然是褰余的心腹之人,当下笑道“怕不是想见一见,属下派人潜入驿馆探听,得知衡山兵分两路,显然是想先礼后兵,明着上山交涉,另派人潜入万仞崖,暗中图谋。” 他家宗主大人闻言,嗤之以鼻“晔华那小子十足的妇人心性,若不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反倒让人以为他壳子里怕是换了人。” 文士打扮的人笑着附和了几句,又禀道 “七七四十九日之前,衡山法阵光华大作,不是因何故开启大阵。” 天下皆知衡山大阵,需九大长老二十七名护法合力方能开启,祖训若非门派倾覆之危难,绝不轻动。 衡山传出沐兰泽的讣闻,正是月余前的事,不知两者有何干系。 褰余负手而立,回想那日陡闻噩耗,他道心大乱,竟不顾一切寻下山去,人未至衡山地界,就遇上了那人,容貌如此相似,令他一见之下就带回山来,做了一场大梦,经月方醒。 清醒过来后,他早疑心是清扬道观做的手脚,不想他们竟先发制人,先一步上危楼寻衅来了。 文士拱手道“敢问宗主,若清扬道观上山讨人,如何应对” 良久,方才听褰余冷淡地言道“人非我危楼的人,当没有留客的道理。” 文士拱手称是,心中却暗叹了一声那样的美人,宗主待之如珠似宝,没想到说弃就弃不带半分犹豫。 赝品终究是赝品。 随后,又多问了一句“那潜入万仞崖的衡山细作” 褰余神色冷淡,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区区蝼蚁,何须放在心上” 两名侍女换下酒席后,知晓公子喜静,就一齐退下了,空落落的院子里只余青年一人。他独坐片刻,忽而起身,行了两步,抬头向树上望去,冷不防地,就撞上了一道好奇打量的目光。 青年在这方居所独处了月余,每日里闲来无事,只在院中静坐,长此以往,连风过树梢的响动都熟悉得仿佛是旧人的低语,今日却多了些窸窣的动静,莫不是有在山间迷路了的雀鸟在此栖息 此时四目相对,才知不是山雀,倒像是他少年修行时,偶或在山间撞见的小松鼠,目光灵动而好奇,天真又坦率。 他瞧了树上的那位少年一眼,徐徐泛起一抹笑容 “有客造访,怠慢了。” 少年人被人识破了行踪,大大方方地跳下了树,整了整衣衫,过来见礼。 他出门在外多日,走过不少地方,听了些风花雪月的话本,知晓这人世间的情,不单男女之间如此,两个须眉男儿相对,竟也能如方才树下的二人一样,化百炼钢为绕指柔,情意绵绵得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方才他躲在树上,瞧着两人脉脉含情,不好出来打扰。此刻相对而坐,不见半点慌乱,仿佛不是误闯了别家内院的不速之客,而是主人的座上宾。 侍女们见青年未动酒席,先前撤下酒菜后,又奉上了新的糕点。危楼的厨子堪称一绝,世间寻常的糕点,经他妙手烹调,看着颇让人食指大动。 少年得遇主人相邀,欣然地拈了一块糕点在手。 衣袖间拂动清荷的风韵,指尖犹留有桂花芬芳。 危楼虽是天下皆知的神仙府邸之一,褰余其人却从来没有那等闲情雅致,无聊到让四季花卉错了时令,一朝盛放。 青年低低地笑了一声“碧筒酒与广寒糕,乃大厨的得意之作。” 少年动作微顿,此刻桌上并无这两样,他却不免有些心底发虚。 广寒糕也就是俗称的桂花糕,取蟾宫折桂的寓意。而碧筒酒是夏日荷花盛开之时,采碧绿欲滴的荷叶载酒,饮用时将荷叶刺破,以荷叶柄为盏,名曰“碧筒杯”,此酒以此得名,为文人雅士所好。 大厨当年在西子湖畔赫赫有名,被危楼之人带回万仞崖,也念念不忘昔日手艺。素日里送来的酒食中多有这两样,今儿却换过了,想来不是厨子惫懒,而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青年将少年人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忽而又生出几分逗弄的兴趣,慢慢道来 “危楼不同于其他修仙门派,动辄座下弟子三千,连同杂役尽数算在内也不满百人。人少,素无奢靡之风,日子更是过得精打细算”他在心中暗暗补充了一句除了宗主偶尔抽风败家无人敢质疑外。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少年似在仔细聆听的神情,继续说了下去 “单说大厨每日做的份例菜,心中都有数,无论是谁多拿了、拿错了,无不能核查得出。楼内守卫不多,但对危楼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哪怕是墙角被踩塌了一株草,都会仔细追踪原委。故而从外面看着不像铜墙铁壁,但想混入危楼的,恐怕连一只鸟都插翅难飞” “哦”少年人展开了手中的折扇,轻轻摇了摇。仿佛半点不曾因为这席话而乱了心神。 若论修行,他虽还是个菜鸟,却是带了不少宝贝出门的。比如身上穿的衣衫,一般人瞧着质地高贵而舒适,裁剪合体而大方,然而最要紧的是外面罩的天青色的纱衣,可以敛去周身的气息,强如玄心境的高手也看不破。于是栖身在树冠上,连危楼的宗主大人也觉察不出他家院子里多了一只鸟。 青年见他无动于衷,微微一笑 “再者,褰余那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十数年间,未曾听闻有敢上危楼寻衅之人。” 青衫少年摇了摇扇子,目光在替身青年的身上晃了晃,不知为何有种错觉,这位替身青年周身的气息,似乎和他藏身树上时所见,又有所不同了。 或许是方才听闻他说出危楼宗主的名讳时坦荡自然,不似依附他人而生之辈的气场。 想到此,少年忍不住细细地多打量了眼前人两人,仪表堂堂的大好青年,屈身后宅,岂不可惜 于是轻笑着问道 “那你呢一辈子托庇于此,做个小替身,被人豢养在深宅后院,终身过着坐井观天的日子” 青年神色未改,浅浅一笑“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少年轻笑道“崖上风光我已见识过了,也没有多特别。今夜月色极好,正适合下山赶路,多捎上你一个也不重,你意下如何” “好。” 少年摇扇子的动作顿住。 咦这么容易就拐跑了说好的郎情郎意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下山有法阵可传送,顷刻就到。若不然,危楼众人上下山徒步而行,往返足足得耗上一日。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下得山来,举目四望,才发现落脚点竟然就在小老头的酒肆左近。 小酒肆早已打烊,小老儿正在月下乘凉,冷不防听见一声招呼,循声望去,见两人并肩而立,一时疑似九天上的仙人落下了山头。 好在小老头身强体健,既未两眼昏花,忘性也不大,转眼已认出了年少的那位,正是昨儿那位骑着骡子上危楼的“林公子”,赶忙称呼一声迎上前去。另一位却瞧着眼生,正待琢磨那人身份,眼前忽然一花,只见少年人上前两步,递过了一锭银两。 “老人家,还您酒钱,骡子我照旧牵走了。” 感觉到青年的目光瞥了过来,少年忽然觉得指间的银锭有些烫手,立刻轻轻一抛,由它落入了小老头的双掌之中。双眼往四下里看去,似在寻那头蠢骡子。 小老头一见了银子就两眼发直,满脑子再想不起别的念头。可到了将骡子牵过来交还的时候,又起了几分恋恋不舍,腆着笑脸道 “客官打个商量呗,您看若是出了山,寻到商贩另买了坐骑,用不上这头畜生了,能不能放生了,说不定还能认得路跑回这山里来” 少年一呆,不知是因这话语里的异想天开,还是为小老儿的厚脸皮叹为观止。 他左手执扇,敲了下手心,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 “你可听说过青蚨还钱你猜手中那锭银子会不会跟着主人跑了再也回不来” 小老头立刻噤声,捂着手掌里的银锭缩到屋里翻箱倒柜地寻钱匣子去了,仿佛还真怕银子长翅膀飞了。 骡子只有一头,只能将就些二人同骑。 与来时不一样,蠢骡子像是跟小老头家那头惫懒的倔驴子灵魂互换了,一改温顺本性,似乎是嫌驮两个人沉了,死活不肯迈开脚步。 “你跟我发什么脾气在山下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爷在山上风餐露宿的都没叫屈呢” 坐在他身后的青年低笑了一声,“危楼大厨的樱桃煎,广寒糕,碧筒酒,不知是谁独吞了没有我的份,我还想叫屈呢。” 骡子仿佛是听懂了,应和了一声,赖在原地更是不愿走了。 少年沉默了一瞬,冷冷道“嘴欠几句很得意么这畜生真不肯跑了,你就走路出山吧” 青年懒洋洋地拍了一下骡子,只见那畜生立即迈开蹄子撒欢地跑了起来。 少年怀疑地回头看他,问“你是怎么做到的莫不是先前点了这畜生的穴道,方才又解开了”说起来他还是出自修仙名门,只是出外经历这段时日,听多了说书先生讲的江湖轶事,竟是张口就来明知道说出来就会嘲笑,可还是忍不住。 果然青年笑得前合后仰,散落下的发丝拂过他的脖颈,蹭得他痒痒的。 少年忽然一阵心烦意乱,恨恨道“不要笑了。” 青年的笑声止歇了,可是左前方树下却传来了一声嗤笑。 循声望去,只见是一只狐狸,浑身上下银色的皮毛,映着月光,在夜晚的山林间打眼极了。 那畜生似有灵性,瞧着他们有趣,嘲笑了两声,有道是得意忘形,惹得那两人停住了脚步,朝它望了过来。那畜生倒还有几分警觉,见机不对,立即跃到树后不见了。 少年瞧见那只狐狸,略作沉吟,驭着骡子又行了两步,忽而听闻前方隐约传来女子的嘤嘤声。再走几步转过一丛树,就看见山林间的空地上伏着一名女子,瞧着似扭到了脚的模样,听见了声音,抬起了一张娇媚的脸,一双美目滴溜溜地在二人身上打转,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满口央告起来。 荒郊野外,杳无人家,在他们二人的眼皮子底下,从天而降一个美人,是生怕不知道“它”是谁 少年沉默了片刻,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 “人们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界也有修道的,一直愤恨人族排外其实,未必真是种族隔阂,而是智商藐视吧” 他说得诚诚恳恳,一通长篇大论,狐妖听到最后,才听懂了是骂她蠢,顿时暴走。 寒着一张芙蓉脸,连周围的气息都变了,满是杀机,伸出的指尖有锐光闪过,纤纤玉指顿时化作了夺人性命的利器。 眼见狐妖暴起伤人,少年人神情不变,其实是毫无反击能力。 且不说他修为不足,生平从未与人动手过招,何况是妖呢。 狐狸虽笨,道行倒是不浅。在她飞扑过来的刹那,周身方寸之地,空间似乎都扭曲了起来,而狐女纤柔的身影,竟然就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 虽无一战之力,少年却没有手足无措,就在刹那之际,冷静地报出了三个方位。 就听见一声惨叫,狐妖现出原形,颓然倒地,犹有不甘地狠狠瞪向少年身后,那位抬手击退他的青年。 青年懒洋洋地趴在少年背后,语气里带着慵懒的笑意“你如何知晓我的出招” “我看不出来。”少年的神色反倒不似方才遇险时那么从容,凝神冥想了半日,沉吟道 “自幼受训,看不破出手路数的,除了大哥,你是第二个。” 青年轻轻一笑,身体向前倾去,仿佛柔若无骨地趴在他的背上,感觉到温热的气息熨烫着背心,少年的心上漫过了很是怪异的感觉。 倒地的狐妖悲愤之下,觉得眼前这对狗男男的打情骂俏简直没眼看,顿时“吱吱吱”乱叫起来。 少年这才想起事情还没料理干净,朝着狐妖瞧了一眼,踌躇道“这只长毛畜生要如何处理” 狐妖正待抗议,忽见那青年也望了过来,到底还是记得疼的,立刻噤声无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恨不能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青年懒懒道“听闻世间道士收妖不外乎两途良善者驯服为己用,凶残者立即斩杀。” 少年人沉吟道“一句话不对就出手伤人,必定不是只好狐狸。”若非他二人,换成个修为稍浅的,只怕已是命丧当场。 狐狸不服,趴在地上吱吱乱叫着。 少年见狐狸眼露凶光,野性未除,有意吓它一下,“瞧着这身皮毛不错,拿到山下猎户做成银狐裘也值些钱。” 顿时只见那长毛畜生在瑟瑟发抖。 虽说仅以“望气”而定,这狐狸并非嗜血成性,瞧着倒不像沾染过人命有冤魂之气缠绕的,但谁能保证方才的事只此一回、别无他例呢任由它留在这山林,倘若真的伤及无辜,岂非害人害己 少年沉吟了一下,心意既定,当下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模样的小袋子,口中念了声咒,袋子凌空飞出,那狐狸未见抵抗就被收入了袋中,挣扎了几下再无声息。 青年打量了两眼,啧啧称奇。他听说过仙家有法宝,名曰“乾坤如意袋”,可收纳百川。不知是也不是,但少年手中的袋子必定另有玄机,瞧着虽只是方寸之物,里头却别有洞天,可以令妖物在其内修身养性,倒不用担心那狐狸已化作飞灰不见了。 见少年犹豫了一下,将袋子系在了腰间,于是戏谑道 “我还以为你仍要将袋子收回怀内。” 少年虽是不经世事,但前后一联想,猜到他这话必定不怀好意,想是调笑他软玉温香在怀,当下不肯示弱,冷哼了一声“长毛畜生而已,何须避讳世人常与猫狗嬉戏,又或者你怀抱一只毛绒宠物取暖,还用问过它的性别吗” 青年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才吐出一口气。 “失敬,失敬。”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憋闷多日,好容易见到这么个有趣的少年,总是引得他想去逗弄一二。但是一个不深谙世故的少年郎,却也不代表是好惹的,竟也让他铩羽而归。 青年心中掠过淡淡的惆怅,耳边但闻少年问道“这片山林布有法阵,仍有妖类出没,可见危楼确是人手短缺,连门口这一亩三分地也照应不暇了”他也只漫不经心地“嗯”了两声。 少年人却在想,危楼人再少,也是一等一的修道高手,他二人想仰仗一头蠢骡子逃出生天未免是异想天开。 “算来我们下山已有半个时辰,你说危楼何时会派追兵寻人” 青年仿佛这才回过神来,懒洋洋地一笑,“不会有追兵。” “为什么”少年人不解,难道他不是偷了危楼宗主的宝贝美人下山吗 “听闻清扬道观遣使上万仞崖,天色未晚,兰苑就撤去了守卫。” 少年一愣,“衡山派人上危楼,为何要撤走看守你的人,难道本就是想让来人带走你的” “一个赝品而言,何必因此与衡山起冲突” 少年瞧不见身后之人的神情,却从他的话音中听出了悠然自得的意味,静默片刻后,问 “似阁下这般的聪明人,何以如此轻易就被看穿伪装” 未等到回答,少年径自说出了结论, “除非,真即是伪,伪即是真。就连危楼宗主那样的人物,到底也被人骗过了一回。” 青年轻轻一笑“倒似说得通几分,你又怎知不是褰余早就认定了我是假的,任凭我如何伪装也是无用” “阁下见识过人,有此才智,连区区一个替身也能做得那么失败”总不会是掐只能算,早早知道有人会拐带他下山吧 青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试图把这个话题混过去,“如此下结论,未免太过臆断。” “是么”少年人一笑,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普天之下,即使是危楼宗主的出手,都未必能逃得过我的心之眼。阁下还能是谁” 青年是个上道的,倒没有质疑他的这项异能,竟似默认了,从容笑道 “我是沐兰泽,那你是谁” 少年人一愣,刹那想起小老头见着他时唤过一声“林公子”,于是沉默了一息,“林雨寒”。 青年眨了眨眼,唤道“小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青年眨了眨眼,唤道“小寒” 少年的背脊笔直,身姿如一竿翠竹,在山风中微颤了下,别扭地开口“只有我父母兄姊,可以这样唤我。” 青年低笑了两声,对眼前的小动物竖起尖刺的防备浑不在意。或许是两人靠得太紧的缘故,少年感觉身上有些热,白玉般的后颈,不觉泛起了绯色,心里更是觉得有些怪,忍不住道“你你能不能坐直了。” 青年有气无力地轻叹了一声“适才出手一击,已用尽了我的全力。” 少年人嗤笑了一声,谁人不知沐兰泽几年前已入玄心境,岂会这般无用 随后又立即想到,那人已是死过一次了。 修道之人的死法,有很多讲究。最惨不过灰飞烟灭,永不入轮回;余者千奇百怪,不足一一道来。死而复生的传说不少,但当真见过的却一个也无。 何况是眼前这人这般,样貌不改,连壳子似乎都不见得换过若不是清扬道观早已将他的死讯昭告四海,在此等大事上绝无可能弄错,简直让人以为眼前不过一场幻梦。 历劫归来,修为还能保留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少年心上忽觉闷闷的,神情也少见地流露出了些许凝重。而靠着他的背上那人,仿佛当真听了他的话,往后挪开了距离。背上霎时一轻,空落落的,凉风拂过,他忍不住转身望去。 他的卜算没错,今晚月色尤甚昨夜。 青年本就生得俊朗,月下潇洒的风姿,仿佛凌云直上九霄一般。少年这一眼望去,忽然就想到了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的笑谈。 恍惚之间,目光直落落的,一时忘了挪开,惹得青年含笑问道 “我脸上是有什么,能让小寒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 蓦然惊醒,回转身去,低哼道“谁、谁在看你我是在想今晚月色真好。” 沐兰泽唇角含笑,心情似乎不错。他平生最烦拿自己的容貌做文章的,素来不喜有人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瞧,但少年人目光澄澈,不知欲为何物,竟没有引起他半点不快。修道之人讲究缘法,他独来独往多年,不知为何一见了这少年就生出了亲近之心。 走出林间法阵,少年来时依稀记得,东南方有人烟。也不知道转过了几个山头,荒野之中忽然瞧见了一处庄子。 骡子脚程乏力,他们在山林间空耗了许久,举头望去,月上中天,寻常人家早已落锁睡下了。 叩门之后,许久方才有了回应。 应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家丁,瞧着两位投宿的青年样貌仪表不凡,言语之间甚是客气,引着他们二人到花厅稍坐。 一路行来,瞧着庄内灯火通明,偌大的阵仗,二人深夜相扰,心中过意不去,言道只是在山中错过了宿头,打扰一宿天明即离去,不敢惊扰一庄上下。 老家人笑道“不打紧的,庄主素来乐善好施,若是天明知晓怠慢了客人,怕是要责怪老仆。”说完令人奉茶,入内回禀家主人去了。 山野之地,竟有偌大的庄院,俨然是一方豪富之家。仆役谈吐不俗,行动井然有序,家中用度无不精细若换作他人,直要疑心是误入了山鬼狐妖的居所。 然而,若有妖鬼精怪,当瞒不过他二人的耳目。 于是安然而坐,不过一盏茶功夫,老汉匆匆而出,满脸歉意道“家主人不知去何处散心了,不如有老仆引两位贵客先去歇息吧。” 夜半更深,主人不在内堂高卧,却不知往何处散心去了,此事听来古怪。但他二人不过是路过借宿,没有打探主人隐秘的道理,当下站起身来谢过,随着老人家往内院去了。 老仆在前面引路,回顾笑道“客人莫怪,我家主人一贯不会如此失礼,只是近来家中有些烦恼事怠慢之处还望海涵一二。” 少年人心中一动,却不好直截了当地相询,于是问起这家主人如何称呼。老仆健谈,言道主人家姓莫,先辈迁徙至此,喜好山林清净,在此落地生根。 老汉笑道“还未问过两位公子是打哪儿来听闻那西边那崖上住着修道的仙人,不知客人可从那儿经过” 小寒脚步微顿,答道“不曾,我等在山中迷了路,耗费了许久才出得林子。” 老汉连连点头,“难怪如此。听闻前面的山林是有些古怪,听说是不愿让人扰了清净这才施了法。要说这一带的山头,除了莫家祖辈置下的这块地,其他据说都是山崖上的大仙们的产业,从这往东南的十几里地的猎户渔民,靠着山水吃饭,都算是他们的佃农。听闻修道的人和善,常年不收租子,从那山崖上下来的人,路过村子都会受到村民款待,少有投宿到敝庄上的。” 少年暗道只怕修仙界的人,没有回说危楼宗主是个和善人的。随口问道 “这么说,老伯不曾见过那山上下来的人了” “那山上都是修道之人,我家主人却是信佛的,素来没有来往” 小寒想说天下修道的又不见得都是道士,然而想起身旁这人的师门出身,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后院的家眷都歇下了,不似前院灯火明亮,只留了廊灯,在风中明明灭灭。行经半路,忽见西面一处抱厦前有火光闪动,老仆一惊,提着灯笼上前高声问“何人” 火光又是一闪,不多时,有人缓步而出,老仆举起灯笼一照,连忙放下,“东家,怎孤身在此” 莫老庄主瞧着有半百之年,穿着打扮一如有几分富态的乡绅,但在灯火映照下,明显可见脸色疲倦,眉宇之间有着挥之不去郁色。 小寒与沐兰泽跟着老仆上前见过莫庄主时,忽然瞧见半掩的门内,火盆中的纸钱还未燃尽。 他倏地停下了脚步,目光稍转,蓦地瞧见门旁的墙上悬着一张帖子,散出莹莹光泽,上面写着的皆是梵文。 小寒一眼扫过,讶然道“这是出自隐寺的心经。” “好眼力。” 莫庄主的目光落在小寒身上,不住地打量着,欲言又止。老仆上前禀明二人借宿之事,莫庄主沉吟片刻,让领着二人去东院歇息,又对二人言道“天色已晚,贵客好生歇息,明日定要让小老儿做东,设宴款待,不然于心难安。” 主人家果然是好客之人,二人却之不恭,当下谢过了。 到客房安置后,更深露重,小寒却半点睡意也无。一连推演了数回,始终眉头紧锁。 最后长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何必心急呢,瞧着庄主的神情,分明是有事相求,只怕是难以启齿之事,一时决断难下。明儿宴后,必见分晓。等着他直言相告,岂不是更好” 话虽如此,却始终心绪不定。自从十三岁修习心眼以后,心境从未出过此等征兆,让人坐立难安。 沐兰泽躺在榻上,双手枕在脑后,瞧着少年的背影,悠然道“今晚月色很好。” 仍在冥想中的人,没有理会他。 沐兰泽一笑“那头骡子,你为何出山前当真放了呢” 小寒一怔,目光缓缓落到他脸上,仿佛思索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低声道 “不然呢,少爷我还能真骑头骡子赶路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谁叫那头蠢货一万个不愿走的样子,出山前未动法阵,如果不是蠢到家的话,想来能找到路跑回去继续混吃等吃。” “是么”沐兰泽一笑“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留给山崖下那位老人家的。” 当面仿佛很看不上趁机揩油贪得无厌的行径,义正言辞地打了人家的脸,当真做起事来偏又口是心非。 屋内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直到青年以为不会听到回答的时候,少年寂寂地开了口 “那老头不过是贪了点,却也不曾强取豪夺作奸犯科,谈的交易到底要看你情我愿。何况,年纪一大把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家小酒肆,一无子女徒孙可仰仗,二来稀疏平常,与非修道之人无异。若是一点小利都能令他的老年生活有滋有味一点,有何不可” 长篇大论砸下来,震惊了的青年,当年在师门修行时就懒得与人论道,重活了一遍也不见长进,一不小心问了句蠢话 “若是骡子在山间迷路了呢” 少年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想问不然呢真让我念咒画符派天兵天将一路护送那头骡子回去不成轻咳了一声,正色道 “那就是缘法尽了,怨不得人了。” 耳边只听青年轻轻一笑, “是了,各有因果,何必执着。” 少年倏然一惊,刹那间道心摇动,转瞬复又一片通明澄澈。 万法归宗,无论哪一门哪一派的修行,太过偏执都容易着魔。 “可我觉得这话不对。” 第二日坐在厅中,精神奕奕地品茶的少年,不见了昨夜的浮躁与迷惘,悠然道“人世间的修行,只听闻成于坚韧不拔、耽于安逸享乐的,若无执着则一事无成,是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无强求,不心生妄念,怎么天底下到底都是以肉身妄想飞升的凡夫俗子” 少年轻敲扇子,笑容清丽,隐有锋芒流转 “修仙本就是天底下头一桩的偏执妄念,所以,神神叨叨的鬼话谁不会胡扯几句,有用么” 这话若是落入其他任一修仙门派之人耳中,怕是都会斥责一句离经叛道。可沐兰泽的注意力,完全被少年人言谈之间的朝气蓬勃所吸引。 想到昨晚折腾到后半夜才歇下,睡了不过两个时辰,却瞧不出倦色来,年轻真好啊。 有此感慨的”老人家“,仿佛没有想过自个未到而立之年,世间凡夫俗子尚且正值壮年,对于步入玄心境的修士而言,更不过是婴幼儿时期。可是这两天相处下来,总会情不自禁地感觉自己老了。 他忍不住问“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倏地停下了侃侃而谈,表情有些奇怪,仿佛是不情愿,略带羞恼,像是谁得罪了他一样。 沐兰泽这才悟道,但凡这个年纪的孩子,大约都是不愿意被问及岁数的。就像是过了年华的女子,谁问她的年纪马上变脸,恨不能与那人拼命。 “十九了。”着重的语音,仿佛在强调他即将成年,已经不小了。 午宴过后,老庄主果然亲自来邀两位贵客在庄内散心。 “庄子傍山而建,倒也并非与世隔绝,十几里地约莫有十户人家,再往东,一河相隔是临水镇,老汉的女儿就许配给了镇上的人家” 言语淡淡,不见结了亲家的欢喜,说完这句话后,莫老庄主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望着前面的院落出神。 老者脸上的神情,小寒形容不出来,只觉得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很伤心很难过,仿佛周身笼罩着愁云惨雾一样。 “老汉夫妇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个独女,自幼多病,很少出这个院子。定亲之后,眼见着气色渐渐好转,谁料得有一晚,人忽然不见了。” “一庄上下百余人,没有人能说得出那晚可有见到不寻常的事,只是依稀听到野兽一般的嚎叫声”莫老庄主顿了一下,还是艰难地说了下去,“院内没有血迹,方圆数百里也不曾寻到尸身,老朽总抱着万一之想,或许女儿是有心事难解,当真是走丢了” 小寒埋头卜了几卦,沉默不语。良久,抬头问道 “院内悬挂的心经” “老汉的先辈与隐寺的大和尚结过善缘,当日遣人往隐寺求助,带回了大师手书的心经。” 莫老庄主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隐寺的大师曾言,因果不可强求,这道心经不过是为镇家宅平安也就是老儿心中犹存妄念,骗自己是为女儿祈福的。” “出事之后,老朽极力将此事压下,只说女儿送往京中的外祖家去了。昨夜心中烦闷,忽然想到离那一晚早已过了七七之数,若是女儿当真命薄,却不曾为她超度,不要怨恨老父母狠心才是。” 小寒轻轻问道“我二人皆是修道之人,故而冒昧,可否请教令千金的八字” 虽说面前的人是青年男子,但庄主看出两人来历不凡,事已至此也顾不上避讳,不假思索地就报上了八字。 分明是寿夭之相 小寒抬起头来,望向老人家,眼中的神色令老庄主不问已知结果,苦笑道 “老汉明白了,隐寺的大师早有点化,奈何执迷不悟至今” 莫老庄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亭台楼阁之间,留下了话,他二人可在庄内任意行走,只要留在庄上一日,必以贵客之礼相待。 主人家走后,二人并未立刻离去。 小寒神色反而更加凝重,“我算不出来。莫家小姐命数该绝,但轮回之中,映照不出她的轮廓。”一缕芳魂,天上地下,竟不知归处。 沐兰泽有心劝一句不要勉强,忽而就想起了清晨少年人神色飞扬说的那几句话,于是又咽了回去,故作轻松地打岔 “难道还有什么跳脱六界之外” 小寒眉头深锁,凝声道 “六界,难道皆是人所能到的吗” 人、鬼、妖、仙、神、魔,六界一说自古相传,但神魔从来只在太古传说之中。 少年仿佛想到了什么很不舒服的东西,脸色忽然苍白。下一个瞬间,神色陡然变得坚毅了起来,伸手推开了院门。 阳光照进了院落,悬于院内的心经上的金字熠熠生辉。小寒走上前仔细端详,昨夜不过匆匆一瞥,此刻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将每一个字都刻在了心上。 莫家小姐的闺阁很是精致,看得出每天都有人仔细打扫,瞧不出主人已不在多日的模样。 眼前忽然闪过了昨夜的几点零星火光,孤苦老者在此祭奠亡女的情景。 小寒轻声问“有人为你烧过纸钱吗” 沐兰泽愣了一下,才确认这话是问他的,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含糊应道 “应该有吧,”清扬道观中的同门,虽无深交,但平时相处还算和睦,总不至太过吝啬才对。 “不过我却没有受用到。” 后一句自是玩笑,不过也是不假,他魂魄未入地府,如何用得上冥钱 小寒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人静静出神。 忽而内堂有说话声传来,循声而去,是一位梳着双髻的丫头,在佛龛前供花,浑然不知这院落里还另有他人在,口中念念有词 “菩萨保佑小姐安然无恙和姑爷早日归来” “你家小姐和姑爷去了何处”一个声音从背后蓦然想起,惊得少女险些打翻了供瓶。 转身看去,是两个陌生的青年,心慌之余倒是想起了清早听闻的有两人到庄上投宿之事,慌忙分说 “小婢胡言乱语,两位公子切莫当真,我家小姐还未婚嫁,何,何来的姑爷” 小寒瞧这丫头像是莫家小姐的贴身侍婢,前言不搭后语,不知是否隐瞒了何事。 “听闻你家小姐的婚期已定,那自是会有姑爷了。” “不、不是的,外头的流言蜚语,万万不可当真” “流言” 那丫头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正待分说,阁楼上传来一声咳嗽声,一个年迈苍老的声音在问“清瑶,在和谁人说话”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脚步声缓缓而下,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下楼来,满脸愁容,瞧见两位青年不由一愣。 听过二人一番解释与告罪,得知是老爷带过来的贵客,老妇人忙道“不妨事,这院子本是我家小姐的居所,她人不在家中,算不得冲撞。” 小寒的目光略过那名垂手而立的侍女,“方才庄主提过,贵府千金被接往外祖家待嫁” 老妇人的脸色黯淡了下去,“小姐与夫人一样体弱多病,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小姐身边不知可有贴心的人伺候,若得老爷应允,真想出府寻追随小姐进京去。” 清瑶立在一旁,目光盈盈,“清瑶清瑶也想同去。” “胡闹。” 小寒这一声出口,瞧着噤声的二人,才想起面前有年长之人,不可当无知孩童一样呼喝,一时略觉尴尬,有些话就说不下去了。 沐兰泽在一旁接过话头“你家小姐既被外祖家接去,自是万事妥当周全,即便要迎回家来,莫家上下数十家丁,莫庄主交游广阔,何需你二人奔波寻人,留在庄上静候便是。” 老妇自知方才失态,喏喏称是,唤作“清瑶”的丫头则咬住嘴唇低下头去。 待到二人离开时,那丫头追出来相送,欲言又止。 沐兰泽温言问道“你的名字是莫家小姐起的吗”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清瑶是我的闺名,爹爹为我起的,庄主与小姐不曾令我改了名字。” “名字不俗,令尊倒是个风雅之士。” 清瑶低声道“爹爹一心寻仙问道,在我幼时就抛下妻女,前往仙山拜师,一去不回。” 沐兰泽起先搭话,是知她有话想讲却犹豫未决,蓦然听了这话倒是一时无言。 待到送二人踏出院门时,小寒站定了,转头看向清瑶,问“府上近日传出什么流言了” 清瑶有些心不在焉,闻言愣了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匆匆四下望了下,低声道“这些日子外面有许多风言风语,说是小姐与陈家公子私奔了。都是那些嚼舌头的妇人,说在渡口瞧见过小姐的身影,又听闻陈公子也离家了,才编造出那些不能入耳的话来可是小姐与陈公子婚期将近,何须私奔明明是” 少女情绪略显激烈,喘息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小姐、小姐离家后,陈公子来过庄上,问过几句后,眉头紧锁地离开了,我晓得,他是想去京城寻小姐”她话语稍顿,痴痴地想,那人可是寻到了小姐 “我、我只盼着他、他与小姐都能平安”话出口方觉失言,当下满面通红地匆匆行了一礼,转身就跑了。 少女心事,柔肠百结,小寒却是一无所知,而沐兰泽比他多活了十年,也不过是在道士堆里厮混了十年,又能明白到哪去。 辞别主人家离开庄子,向东行去,小寒一路上心事重重。 少年一腔热血孤勇,为的是抹平人间的不平事,为世人分忧解难,可他引以自傲的推演之术,头一回一筹莫展。莫庄的人虽然不曾托付他们解局,此事的扑朔迷离却始终压在他心上挥之不去。 直到行到水流之处,忽然听得河畔一阵喧哗。 一位打扮古怪的小个子行脚商,正在上蹿下跳地兜卖着货物,一眼望去,分外眼熟。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野渡无人,仅有一只过路的山精。与它面对面站着的行脚商,瞧不见正脸,只能看见小小的个子一窜一窜的,蹦跶着,热情地游说着主顾。 “你看这根羽毛,是远古凤凰的尾羽,蕴含着强大的灵力,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还有,你不是想过河么,别看这羽毛轻飘飘的,载你一个人绰绰有余。” 精怪可能才修炼出神识不久,木木呆呆的,苦恼身无长物,三言两语就被哄骗地几乎要分出妖力去换那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羽毛。 正当交易之时,忽然望见了不远处并肩而立的两个人,这妖再蠢笨,对于修道者的气息仍是十分敏感,它妖力既低,胆子又小,立刻转头就跑,慌不择路之下一头栽进了河里,浮浮沉沉地就飘到了对岸。 原来过河不用买那个羽毛啊,它摸了摸后脑勺,不明所以,但顾不上停下来想,只想赶紧跑得越远越好,躲回到可以藏匿的山林中。 买卖没做成,小小行脚商怀着巨大的失落转过身去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损失都算在打搅了他的生意的人身上。 四目相对,看清楚来人的一瞬,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如果能跑得比刚才那精怪还快,还有机会溜掉吗 “呵呵,小公子,又见面了,真是有缘,今儿还想买什么”这行脚商不但个子小,还长了张娃娃脸,若非有一副精于世故的玲珑心肠,看上去就跟天真无邪的孩童无异,谁想得到一张嘴就能骗死人不偿命。 少年展开了手中的折扇,衣带当风,面带清寒,瞧了行脚商一眼,慢悠悠道 “既然这么有缘,可以把我的东西还回来了吧” 行脚商呵呵笑道“公子您开玩笑了,前日我用一头宝贝骡子跟您换了一匹老马,是公平交易两厢情愿的事,您这会儿要小的还什么呢” 想起那匹千金难买的大宛马,更是气得几乎额角青筋暴起,刷的一下合起了扇子,冷声道 “那马背上的行囊呢” “行囊哎呦我说公子啊,交易的是马匹,那马背上的东西也就是个附赠,自是跟着马走的。何况,您想把马换回去,那小人的那匹骡子又在哪呢” 骡子,骡子当然是变不出来的。 行脚商的一双眼睛贼精明,将二人周身打量了一遍,笑嘻嘻地开口 “买卖最讲究公道,货既售出,概不退换,何况您连要退的货物都没牵来,难道是想空口白话地打劫不成” 小寒忍了又忍,尽量心平气和地与他交涉“别的不论,里面有个锦囊装了块玉佩,你还给我,其他都可以不与你计较了。” 行脚商听了这话,心虚地向腰间摸去,半途猛然醒悟过来,手上一顿,改作掸了掸衣裳上的灰,打着哈哈道 “玉佩没看见。” 锦囊里装了二十四片金叶子,三十六颗明珠,还有一块玉佩,他不信这见钱眼开的家伙能不倒个底朝天数银子,一堆东西里就数那块玉佩最占地方,怎可能瞧不见 小寒气急,上前一步,待与他好好理论。 却见那行脚商抱着头缩成一团,在地上打起滚来,“打人啦,打人啦,光天化日趁火打劫还要出手伤人” 小寒出门的这些时日,虽也走过不少地方,可是何曾见过这样的泼皮无赖,呆了一下,无语道 “我不打人”见那人还在滚来滚去,忍不住低喝了一声“你、你起来说话” 行脚商停了下来,抬起头,声泪俱下地哭诉道“公子你是有钱人,怎么懂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辛酸。实话跟您说吧,您的宝马行囊刚到手,就被上头的管事的给取走了,平常都是抽走九成九的利,只给小的留一分。可是前儿小的赔进去一头骡子,不但分文不得,还倒欠了管事的帐,一连饿了好几天呢” 说得怎么反倒像是他这个冤大头欠了奸商的钱一样即便知道这人生性狡猾,听他讲得煞有其事的模样,小寒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此话当真你上头还有管事的” “哎呀,公子您是不知道啊,这天下做买卖的,走到哪儿不要拜个码头,托些关系,要不然怎么在人家地盘上做生意,您说对不” 小寒皱了皱眉头,他是知道世上有各种名目的盘剥,但是当真有像行脚商说得这么惨的么只留一分利也能过活 行脚商察言观色,见少年人被他说动了几分,心思立刻活络了起来,凑近了问道 “光顾着说些闲话,公子可是要渡河莫要耽搁了您的正事才是。” 小寒瞥了他一眼,哂道“你要卖那个凤凰羽毛给我么” 行脚商情知之前的情形被这少年瞧见了,讪讪地笑了起来“那怎么能呢它是山间精怪修炼成形,借阵风就能飘过河”意识到不小心说漏了嘴,小小行脚商一把捂住了嘴,“咳咳咳,我是说那精怪身子轻,小公子金尊玉贵,自是不能同日而语。” 小寒轻哼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了身旁的沐兰泽一眼,问 “听闻修为极高的人,能御风而行,你做得到吗” 行脚商仿佛这才瞧见那少年公子身旁还有个人,只见那位俊逸的青年微微一笑 “生前尚可一试。” 一听这话,行脚商噎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退后半步,惴惴地向青年瞧去。 温和浅笑风姿俊逸潇洒,哪有青天白日出来闲逛的鬼,再往地上一瞧,分明有道影子,怎可能是鬼 于是没当回事,继续游说那位少年公子。 小寒不欲与他多话,扬了扬手中的折扇,“我要过河,难道不会自己坐船吗” 行脚商咧开了嘴笑道“公子您是不知道,这几日一条渔船都不会从这渡口经过,您等上多久也是白费功夫。” “哦”小寒与沐兰泽相视一眼,然后转向行脚商问道“这是为何” “听闻前几天危楼丢了一副画,据说是宗主的宝贝,正封锁水路追踪贼人。这不,连打鱼捞河蟹的都不见了。” 小寒一怔,想道明明他拐走的是一个人,却说丢了一幅画,危楼宗主似乎比他想象中更要脸面。 然后收回心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行脚商两眼,问“那你能如何让我渡河” 这行脚商与其他同行不一样,没见他推个小车挑个货郎架的,除了一个羽毛这样的轻微之物,还有什么能藏在身上的 行脚商笑嘻嘻地一指,风过处,柳丝拂动,岸边的垂柳下,系着一张竹筏。 “顺着竹筏漂流而下,就到了临水镇,那是人界的城镇,不是修道者的势力范围,危楼也不敢行事太过高调;而且水路四通八达,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都畅通无阻” 小寒才向那竹筏走出两步,行脚商就赶不及地挤到他身前, “小的只有一张竹筏,只能做成一笔买卖。这可是等米下锅的救命钱哪,公子您看这价钱” “” 小寒上危楼前就已经一穷二白,在沐兰泽的屋内顺走一锭银子,下山后才换来那头骡子驮了一程。想了想,只有摘下腰间悬着的乾坤如意袋,无奈地递给了行脚商,“只有这个。” 行脚商走南闯北,是个最识货的,乾坤袋入手的一刹那,双目发光,抓紧宝贝的手轻轻颤抖,却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指了指岸边的竹筏“你们的了”,当下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之际就消失无踪了。 饶是第二回打交道了,小寒仍是被惊到了,呆立良久,忽然想起了一事,“不对” 青年望了过来,但见他跌足道“那只狐狸还在袋子里呢。” 那乾坤如意袋内藏玄机,狐狸在其中可以自己觅食生活,并不需要投喂,于是才过了半日光景,少年人心中又牵挂其他事,竟然忘记了这茬。 此刻才想起,若要追回那行脚商,却往何处寻去 这样的人,最会狡兔三窟,骗完人后断然不可能被幡然醒悟的苦主追上的。 瞧着他懊恼的神色,沐兰泽轻轻一笑 “不是说到了前面的镇上,要卖给猎户做张毛皮大衣吗既然给那行脚商得了去,就当是附赠了件毛皮大衣。” 少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沐兰泽这才不再说笑,轻咳了一声, “那商人是个有眼力的,得了灵狐断不肯胡乱折了价钱,定不会贪图那几个钱,当真卖到皮袄铺里去的。” 这不算是个安慰,但后悔已是无济于事。 两人上了竹筏,往临水镇去了。 竹筏上贴了符咒,顺流而下,稳稳当当,无需人掌舵。 青山倒映,绿水如画,偶或几点桃红,随风卷起,落入流水之中。 抱膝而坐的少年,清清冷冷,不似平日里生气勃勃,看上去有些郁郁寡欢。 不期然的,一块玉佩递到了他的眼前,熟悉得让两眼生疼。 他讶然抬头,青年有些不自在地偏过了头去。 沐兰泽此前站在一旁,将那行脚商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于是趁着那人凑上前来央着小寒买下竹筏之时,轻而易举地将玉佩顺了过来。 他生平从未做过此等顺手牵羊的事,这还是头一遭,递过来玉佩的时候,眼神犹有些躲闪。 忽觉手掌被指尖轻轻一触,掌上一轻,忍不住回头看去,见少年将玉佩捧在手中,眸光点点,似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此前玉佩握在手中,隐隐感觉到质地非凡,可惜玉质有损,分布了许多裂纹于其上。纵然是无价之璧,也当不值几个钱了,可看少年的神情,却像是全天下的珍宝也换不去那残损的玉佩。 他轻轻一怔,眸光稍转,流连在山水之间。 小寒抚着玉佩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方才想起还未道谢。他抬起头来,正好一阵风过,拂落岸边的半树桃花,有一枚桃红的花瓣落在了青年的脸颊上。 白玉般的容颜上,多了一抹艳色。 少年匆忙低头,恰巧一枚花瓣被风卷起,飘飘扬扬,落在了他手中的玉佩上。 他伸手欲拂去,却在触碰到的时候,动作变得轻柔得仿若梦境一样。 不知是珍惜玉佩,还是不忍伤了落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临水镇。 小城三面临水,由此得名,得益于水利之便,渐渐兴盛起来,成了江北的繁华城镇。 少年走在开阔的街道上,看着集市熙熙攘攘,比之路过的江南名都,也不见得逊色几分。 他沿途找了当地人打听,然后往最繁华的主街一路寻去,但见商铺俨然,过往行人络绎不绝。在最好的地段、最好的那一排铺子里,果然瞧见了一个特殊的徽记,悬在商行的屋檐下,熠熠生辉。 走进了这家临水镇最大的商行,打量了一眼,大堂的格局泾渭分明,两个柜台东西分布一为钱庄,一为当铺,柜前都排起了长队。还有些熟门熟路的,由伙计领着径直往后堂去了。 少年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商行的伙计与客人的人数不成比例,若不上前相询,一时半会无人注意到他。 于是,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北面的柜台,取出那块失而复得的玉佩,轻轻扣在掌柜的面前。 有些昏昏欲睡的掌柜猛然惊醒,揉揉眼睛,还不等张口发问,就被那块玉佩吸引住了所有目光。 双手哆嗦着捧起,反复确认之后,忙堆满笑容,毕恭毕敬地将少年引入了内堂。与那些熟客走得又不是一条通道,进入了后院一处布置雅致的屋舍,平常不像是有人出入,却打扫得一尘不染,连盆栽的花朵都长得很好,应是用法阵在维系屋内的空气水分与清洁的。 少年若有所思,除了这间屋子以外,整个商行都不见半点修道界的气息。 掌柜受宠若惊地问道“小少爷,怎会忽然仙驾到此,小的有失远迎。”临水镇并非神仙府邸的属城,修仙门派的高阶弟子都很少驻足。 少年吟道“无需多问,不必声张,不可通知其他地方的掌柜。” 掌柜连连称喏,又问还有什么吩咐。 少年“提钱。” 进门时一文不名,出门时腰缠万贯。 离家之后,虽说漂泊了一段时日,却从未感受过没有银两的窘迫,直到遇上那个行脚商后丢失了所有的盘缠。现如今钱袋装满了,心上也觉得轻快了些,不用连一顿饭、一间客房的钱都要烦恼了。 出门前又问掌柜,镇上何处有成衣铺,掌柜忙道自家就有铺子。亲自引着少年到了后堂,但见又是一番气象。成衣、药材、珠玉、古董等柜台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当下走进了成衣铺,挑了套还凑合的衣裳,再走出来时,整个人已是焕然一新。连从不离身的扇子,也换了个簇新的扇套。 虽说他会两手诸如“除尘咒”这样的偏门法术,可以保持周身清洁,但三天不换衣服,还是超过了小少爷的忍耐限度。 想了想,又吩咐掌柜挑几套衣服送到客栈去,尺寸么,他冥想了片刻,低头写了出来,掌柜接过一看,分明不是小少爷的尺寸,却不敢高声,立刻安排下去。 商行的伙计办事极为可靠,不过半个时辰,就按掌柜的吩咐,将打包好的衣物送到了客栈。 沐兰泽打开房门的时候,还以为客栈老板等不及来催房钱了,不想让他欣赏了一番老板前倨后恭的精彩表现。 待到听明白了原委,将人都打发走了后,回到屋内坐下,随手翻看着新衣,冷不防地瞧见了包裹上商行的徽记,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蓦然想起在竹筏上,他交还给少年的那块玉佩上,分明刻着一个“寒”字。 危楼初遇,那少年人大摇大摆地摸上万仞崖,连褰余的名号都不能令其心生半点怯意,摇着折扇,满不在乎地一笑 “为何一定是上山寻衅的,而不能是座上宾” 原来如此。莫非当真是死后变得迟钝了,竟然直到此刻才想起来。 浑然不知穿帮了的少年,正心情舒畅地在临水镇的街上闲逛。 寒家商行所在的这条街,一望可知是城中价格最昂贵的地段,在这条街上开商铺的,家家都是资本雄厚、日进斗金,从旁经过时,仿佛都能听见银子如流水一样入账的声音。 不期然的一瞥,忽见拐角的巷子里,歪歪斜斜的伸出一块简陋的招牌,上面写着“南北杂货”四个字。 青石板的小巷幽深,与咫尺之遥的主街对比分明,少年一时好奇,脚下拐了个弯,不自觉地走了进去。 从外面看不过是一家门面窄小的杂货铺,走进去方知别有洞天。铺子只有十几个见方大小,但很是整洁,一走进去就闻到了草药的清香,却不同于一般的药材铺那样将各类药材分门别类地收入屉内,但见一整面墙的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瓶子。 杂货铺的老板正从最底下一排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瓶子,打开瓶塞,倾斜瓶身,倒出一颗纯白浑圆的丹药来,在客人的眼前晃了晃。 “这辟谷丹成分可是上好的,绝无瑕疵,比各大宗门的分毫不差。” 那人显然是识货的,稍作踌躇,就取出一颗与丹药大小仿佛的明珠,换了那瓶辟谷丹,揣在怀中匆匆离去。 不想在门口撞见了位少年,不知来了多久,是否瞧见了适才的交易。那人心下一惊,仔细打量了几眼,确定素不相识之人,这才放下心来,带上兜帽自顾离去了。 少年不明所以,瞧了一眼那人的背影,然后收回目光,缓缓走上前去,对杂货铺的老板言道 “不过是一瓶辟谷丹,怎么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杂货铺的老板长了一副白面皮,两撇八字胡,天生一张笑脸,此时却也与方才离去的那位客人一样,惊呆了半晌,此刻见人已走进前来说话,连忙笑着招呼 “贵客到来,蓬荜生辉啊。” 暗自却在琢磨着近日这城中,还当真路过了不少大人物。这少年的修为境界,竟是一眼望去看不出半分深浅来。若不是站在那半天也没有让他觉察出气息,又一口说出“辟谷丹”的名号,几乎要错以为是个没有修行的凡人。 当下定了定心神,循着少年方才那句疑问,一五一十地为客人解惑。 说起这天下的修仙门派,动辄弟子上千,入门后如大浪淘沙。比如有的门派入门后的修行就是辟谷,但是这一道门槛就能淘汰到大半门徒。师门也知不可拔苗助长,入门第一月会给弟子分发一瓶辟谷丹,此后逐渐减少,这就苦了修行停滞不前的弟子,有的挨不了饿就自己悄悄下山回家了,有的不想过早放弃,就打起了别的主意来。 若是师门中有相熟的炼丹师,私下可以委托其炼丹,但被同门撞破了,轻则被嗤笑修为不足,重则被师门记过,反而得不偿失。而辟谷丹的配方易得,流落在人间的修士多有能炼制的,于是宁可路过人间的城镇时,多花费些钱财与精力去搜寻丹药。 少年轻轻“哦”了一声,若非听了老板这通话,哪里想得到被他当作糖果的丸子,还有这许多讲究。他少不更事时,听闻吃了那丹药可以顶三顿饭,好奇之下,闹着要吃。药丸下肚,饿倒是不饿了,却没什么滋味,大觉后悔。 老板殷勤动问“小公子可有需要的丹药,敝店虽不敢说有修仙圣品,但在人间行走用得上的丹药,都还是齐备的。” 少年的目光停在货架上,“这儿的丹药,也卖给不修行的凡人” “正是,”老板笑呵呵道“铺子开在此地,自是做八方买卖,若是不想与世人打交道,小老儿早就卷起铺子投奔仙乡去了。” 少年家中的商行行事不同,比如开在临水镇的铺子,就显露不出半点修道界的气质,除了掌柜与那间屋子有些门道外,连伙计在内都是普通人,也只做普通人的生意,与世间的其他商行一般无二。 眼前这间凡人与修道者的生意一起做的店铺,倒是让他大开眼界。 过去的上千年,一直被认定是修仙界最籍籍无名的千年。如今想来,这个沉寂的千年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凡人与修道者的融合程度,远胜过以往任何一个时代。 除了各大修仙门派管辖的城镇,不受世俗与官府拘束,就连临水镇这样的人间城镇,也不乏修道者的足迹。 “敢问老板,城中可有其他修士开的铺子” “有的,有的。”老板连连点头,“客人顺着主街往下走到尽头,有条巷子一直通到河边,那有一家打铁铺,若是要求一把趁手的兵刃,可以去那儿瞧瞧,说不定此行不虚。” “你们不怕断了凡人财路” 老板笑了起来,白面团似的脸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有道是一分钱,一分货。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说着,指了指货架上一个紫晶雕成的瓶子, “那里面装的丹药没有什么特别的,只能治个头疼发热,可以说是药到病除,立竿见影,服下后没有任何的不适,要价两百两银子。说白了,寻常药铺的几文钱一剂的发汗药汤或许药效也一样,但有钱人不愿喝苦药,熬日子,愿意花这个钱,少受几分罪,也不能拦着人家啊,您说是这样么” 说得很有道理,几乎让少年都觉得服气了,但心上蓦然忆起那个旧事,如鲠在喉。 当下微微一笑“如此说来,在人间开商铺的道友都是有钱人了。” 老板“哎哟”一声,笑道“比不上那些清修的道友,有朝一日飞升成仙,不像我们,就享几十年人间富贵。” “是么”少年不置可否,略为描述了几句那行脚商的样貌,问道 “你们和那行脚商可相识” 白面团上的胡须微颤,“哎哟,小公子这怎么能混为一谈我们这是正经老字号铺子,那等奸商,说白了就是移动商贩,不缴粮不纳税,说白了那就是黑户啊” 小寒听得胸中舒畅,一吐郁气,仿佛就想走街串巷时听来的话本里说的,恨不能跟眼前人拍拍肩膀称朋道友起来。 老板瞧见少年神情松动,立刻趁热打铁,“您是不知道,我这里的丹药虽说只能治些小病,但都加入了仙山上的灵草,又经过炼丹师的配制,成本极高,几百两银子也就赚点小利罢了。” 在修行者之中,炼丹师的地位一向不低,老板有意提起与炼丹师有合作,也是为了自抬身价。 谁知,听了这话,少年反而脸色一沉,轻哼了一声。 说白了,都是骗钱的团伙。 少年轻摇折扇,冷笑道“不过是糟蹋东西罢了。” 老板愣住了,不知道那句话说得不对。眼前的少年看着大有来历,不是他能得罪的,但合作的炼丹师们更不是他能得罪的,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公子可是觉得大材小用了这些丹药效用平常,不过是炼丹大师们的消遣之作,练就金丹以助飞升才是正途” 少年悠悠发问 “几千年来,几人飞升成仙了” 老板霎时间愣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自古以来道士炼丹,从未听闻过助人飞升的,反而吃出人命的例子比比皆是。 何止是没有飞升之人,若不算上最近的十年,近千年的修仙界可谓人才凋敝,慢说玄心境的天才,即便是能突破心境门槛的都不多。就说方才离开那人,与崖下开酒肆的小老头一样,离这道门槛还远着呢。 无论是辟谷还是练气,不过是仙门内各自的修行法门。但天下修仙门派众多,道法不一,更何况还有六界殊途,比如人类与妖类的修习法门就大相径庭。 于是就像是昔日王朝统一天下度量衡一样,渐渐也有了不成文的规范,将修为高深者按统一的标准划分了等级。 这个等级以“心境”为起始评定标准,然而却不代表是修行的最低等级。 事实上,各大宗派的入室弟子,十去其九,只有一人可迈过那道抬高了不知几阶的门槛,跻身入“心境”之列。而“心境”之上,还有更高的阶段 万法之妙谓之“玄”,脱胎换骨谓之“神”。 如今在人世间行走的修道者,大多是心境初阶的修道者,就如在危楼见过的那位红衣侍女一样。 心境修士已是不同一般,生老病死,至少前三个,不再成为困扰。 出生不能决定前程,人至暮年容颜不改,更是超脱了凡间的疾病困苦 死,还是会死的。 但即使是停滞在心境的初等阶段,终身不能晋级,但活不到一百岁,也不算寿终正寝了。 至于修炼至玄心境的怪物小寒想起客栈里的那只,撇了撇嘴角,千年来都屈指可数,可谓是半仙之躯,与心境修士比常人不过多二十年寿数不同,至少能多活两百年。 六界之中的仙界的定义,相对妖界而言更为模糊,通常意义上,三山五岳十大洞府在内的修仙门派以及各自所辖的城镇,都纳入了“仙境”的范畴,但若说起人世间的“地仙”的称呼,放眼当今,指修成玄心境的修士,则更为恰当。 达到这个境界的修士,大多隐居世外,不问世事。即使是当年的沐兰泽,不过是迫于师门之情,现身“泰山论道”大会。 而危楼宗主褰余则是另一个特例,三年前于泰山之巅,与沐兰泽一战,虽落败,却迈过了玄心境的门槛,至此“二圣”并称于世。直到月余前,衡山传出消息,玄心境修士沐兰泽身消道陨,而继任掌教晔华破关而出,晋升玄心境,“三圣”实至名归。 远古之时,玄心境大圆满可称圣者,只是千年来,连迈过玄心境门槛的都一个也无,标准放低了也在情理之中。 再往上,修仙界中已经很少有人会提及,少年目光微凝,透出了点点清冷。 神之境。 自从远古大神绝迹后,几千年间,成圣者寥寥几人,何况是成神。 一步之遥,飞升不过一场幻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离开杂货铺后,小寒沿着街道尽头的巷子,在江边找到了那家打铁铺。 瞧上去生意不错,进门时与前头一位客人擦身而过,感受到那人的修为已步入了心境。 “方才晋级心境初阶,赶着来铺子里打一把趁手的兵器。” 听闻是杂货铺老板介绍来的生意,铁匠说话也就不遮遮掩掩了。两家铺子的老板相较之下,铁匠话不多,却实诚。 打铁铺里终年燃着两个锅炉,一为凡铁,一为仙兵。 小寒好奇地问道“仙兵出炉,不会天降异象么” 铁匠往西边一指,“坐靠着万仞崖,城中什么异象没见过” 小寒了然。天下修仙门派、神仙府邸大多远离尘世,寻找山林清净、天气灵气充盈之地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门下弟子破境、神兵出世等等,都会天降异象,未免扰民。 而临近仙山的那座城镇,大多划归了修仙界,不受世俗、官府管辖。虽说城中几万人,超过九层都不是修道体质,与世间凡人无异,但都入乡随俗,遵循修仙界的法则,如同远离红尘的仙乡。 如此说来,临水镇距离万仞崖不远,却仍在红尘之中,倒是一桩奇事。 想起沐兰泽说过,危楼上下不足百人,一半还是杂役,想来更加没有多余的精力管辖人界的城镇了吧。 刚好铁匠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对危楼宗主的评价很高“天下的修仙门派,无不想壮大声势,危楼宗主这样看淡名利的事少之又少” 小寒心中哂道褰余淡薄名利那泰山论道他拼命出头又为哪桩不过此人言行乖僻,当真是个怪人。 只听得铁匠还在说道“不像衡山,都说道士最讲究清静无为,但清扬道观的行事可不像。” 小寒心中一动,问“衡山怎么了” “继任掌教出关后,破例广收门徒三千人,天下有心寻仙问道的,都往衡山去了,都说是千年难见的盛况。呵呵,若是其他修仙大派也拉得下脸,会不及衡山的声势” 少年的脸上掠过清冷的笑意“三千人不怕把衡山压垮了” 光是屋舍,就要造上千间,衡山的山头承受得住吗 “修道清苦,三千人里大半坚持不了几日,即便是记名弟子,多半一两年就下山去了。最后留下的也不过是有修仙天赋的寥寥数人。” 小寒问“那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铁匠呵呵一笑“小公子以为呢” 不过是为了名声。 小寒默然,遥想如今衡山的盛况,正值声名如日中天之际,忽然又想起那个中道陨落渐渐无人提及的名字,忽觉胸中郁郁。 他的修行与旁人不同,没有什么想打造的兵器,与铁匠说了会话,就告辞了。 少年人容易情绪波动,他怏怏不乐,一时无法排遣,信步走到了临水镇最有名的望江楼,将楼内最有名的菜肴点了满满一大桌。 等到菜碟摆上了桌,他才回过味来,瞧着满满当当的一桌,颇有些无语。虽然从不缺钱财,但何苦平白糟蹋饭菜呢。 正在此时,一位青年公子走上了望江楼,或许也被那暴发户一般的气质震惊到了,不由地扫了一眼。 只见一位相貌秀雅神情清冷的小公子,低着头,侧着半张脸,略带忧愁之色。 青年公子心头一震,不自觉地走了过来,含笑问道 “不知可否借个座” 小寒茫然抬头,四下望了一眼,望江楼生意果然好,等菜的功夫,已经坐满了七八成,虽有空位,但单独的桌子却是难寻,晚来的客人少不得要找人拼桌。 “请。” 青年公子一笑,在他对面坐下。他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潋滟着多情。言语更是温柔风趣,说些本地的风土人情,不知不觉让小寒听得入神,竟将此前烦恼何事都不记得了。 酒菜下肚,吃得十分称心如意,望江楼大厨名不虚传。小寒蓦然想起同行的那人,吩咐小二让大厨拣拿手的另外再做几道菜,打包好送到客栈去了,然后就起身向那青年告辞了。 青年公子含笑道“叨扰了一顿酒菜,必定要让我回请一次。” 小寒略一点头,站起身就走了。 青年公子望着他的背影,笑容忽然黯淡了下去,一个人望着楼外的江水出神。 忽然瞧见有人想在江边僻静处御剑过江,瞧着有几分眼熟,想不起是哪门哪派哪家长老坐下的高徒了,于是出声唤了一声。 那人听闻后回头,差点脚下一个踉跄摔入了江山中。当下从窗口跳入了望江楼,拱手一礼 “公子怎会在此” 那位青年公子在天下闻名的“三圣”“四公子”中占得一席。 公子时容,四公子排行第二。 时容望着江水之时,犹有几分倦怠的神色,见了来人却很快收敛起来,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来 “我为何不能在此,倒是阁下行迹匆匆,难道这临水镇还有大事发生” 按理说,在凡人聚集之地,要避免使用道法。如他方才这般跃入楼内,纵然有人瞧见了,多以为遇上了武林奇侠,但若是御剑飞行,只怕吓死一江捕鱼的。 那人也知鲁莽,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色,“衡山掌教继任庆典在即,一心赶路忘了分寸,多谢公子提点。” 衡山时容轻嗤了一声。 那人陡然想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何要提起衡山。谁不知道,衡山前头死掉的那个沐兰泽,可是时容公子的心头白月光。 时容托腮沉思,假作不经意地问“万仞崖有没有动静” “这”那人神色有些为难,谁敢探听危楼那位主的动向,“万仞崖是否会遣人去衡山尚无消息,只是前夜听闻危楼有不少人下山,路过临水镇,兵分二路,一路往北,一路往南,” 没有得到答案,但时容却似乎心情忽然好了起来,挥了挥手,“你去忙你的事吧,衡山,我就不去了。” 那人连声应是,却好奇问道“公子可有要事,如有能出力的尽管吩咐” 时容轻笑了一声,“也无他事,烟花三月,正当是游历江南的好时节。” 待到那人离去了,又过了许久,望江楼也冷清了下来。 时容轻轻一笑,双眼弯弯,活像一只得意的狐狸。 “果然,这临水镇在褰余的眼皮子底下,也就成了盲点。” 小寒回到客栈,推开房门,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沐兰泽,已经换上了他遣伙计送来的新衣。 一见之下心中颇为满意他是爱洁之人,同住的人,自是不能碍了他的眼。 于是也走过去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中问道 “衣裳可合身” “寒家的铺子,哪有不周到的道理” 只听一声清越的瓷器碰撞的声响,小寒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感觉要糟。 “不知寒家小公子在旁,近日来怠慢了。” 小寒徐徐抬起眼,眸光清冷,不见慌乱。将茶杯叩在桌上,从容道 “仅以几件衣服论断,难免偏颇。” 这话听起来很是耳熟,正是那晚林中,少年戳穿沐兰泽时的对话,不过是身份颠倒了过来。 沐兰泽一笑 “小公子曾言,褰余的出手,也瞒不过你的心眼。” 能在玄心境的绝顶高手面前说这句话的,除了寒家的人,还有谁 “寒霖,” 少年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的名字。” 能让刚愎自用的危楼宗主都以座上宾相待的,普天之下,只有寒家。 即使寒家可能一两百年间都无人入世,让人忘了他们备受尊崇的原因。 然而,当这一代的寒家少主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所有人再一次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不到二十岁的玄心境巅峰。 在这个一千年都未曾有一个玄心境修士的人世间,忽然横空出世了这样一个绝世天才。 天下人连景仰、羡慕、嫉妒通通不会了,仿佛渡劫时被天雷劈得五感尽失。 哪怕是五岁岁心境初阶,十岁心境进阶,十五岁心境巅峰,二十岁心境大圆满,二十五岁晋升玄心境,三十岁玄心境进阶,三十五岁玄心境巅峰,听起来还算合理 怕是见鬼了但像这样的见鬼的“合理”,至少能给尘世间的庸庸碌碌者一点勉强接受的理由。 但十九岁的玄心境巅峰只能让闻者伤心,见着落泪,恨不能吐出一口头血,转头就放弃一生追寻的“道”,差距太大,不是神,就是妖孽。 偏偏是寒家的人。 只能是寒家的人。 这一代的寒家先后有两名子弟入世,沐兰泽不及惊异,心中掠过一种莫名的感觉,竟然分辨不出是何种奇怪的情绪。 因为寒家那位惊才绝艳的少主陨落了,在七年之前。 离飞升成神只差一步之遥,还有数百年的时光让他慢慢破境,他偏偏不。 “天道属意我,不可辞。” 于是孤身登天梯,在神木之巅神魂俱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寒霖“我想喝酒。” 酒立刻就送到了。 在望江楼定的酒菜,酒楼伙计手脚轻快,只比他到客栈慢了一步。 酒是好酒。 打开瓶盖,可以闻得到梨花在枝头的一缕清芬。入口清冽,不是清甜的果味,而是冰雪的清冽。 这酒,后劲很大。 沐兰泽若有所思地看向自斟自酌的少年,不知是否要劝他少喝两杯。 最终,还是翻过另一个酒杯,陪他喝了起来。 少年喝酒的时候很安静,不同于世人边喝酒边发牢骚的,更有些江湖客,指天骂地的都有。 他甚至看不出有心事的样子,仿佛,喝酒就只为了喝酒。 等到脚边摆满了空瓶,沐兰泽起身出门,召来客栈伙计吩咐再送酒来,回身坐下后,仔细打量,才发现少年眼神有些迷茫,对周遭发生的事反应力下降,似乎早有了醉意。 沐兰泽试探了一句,“你可还好” “好,”少年下意识地回答,“有酒,什么不好” 他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歪着头看沐兰泽,问 “你又如何死后过得可好” 几个字敲打在沐兰泽心间,竟是怔了片刻,方才答道“尚可。” 少年含混地问了一句“做人男宠也很好” 他是大家公子,性子算不上温顺谦和,但若是醒着,断不会吐露这等粗鄙之语。 拈着酒杯的青年神色变幻,终是轻叹了一声,话音渐不可闻“你又知道什么是男宠。” 少年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只顾说道 “若是我的亲友,我哪怕拼却性命,也断不容他沦落到受尽世人奚落的境地。” 沐兰泽一怔,瞧着少年忽然想然而你我初见,就将我从那般不堪的境地里捞出来了呀。 “我们一路行来,如今还不算朋友” “算不上。”少年不假思索地答 “不过是我顺手管的闲事,随手捡的包袱,搭伴一路同行就算朋友了吗也不过是同住一间屋子同睡一张床” 沐兰泽确定,眼前的少年当真醉了。 “也不是素昧平生,若是他日能找到你的坟头,我还是会去洒一杯清酒以作祭奠的。” “可是” “若是一抔坟茔也无,又去何处祭奠” 沐兰泽心头一颤,忽觉得少年这一言,似有千钧重量,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知道,醉酒的少年是想起了谁。 死于天道,灰飞烟灭,无处凭吊。 绝世而早夭的天才,如漫天烟花璀璨而短暂易逝,世人众皆抬头仰望,刹那之后只余灰烬,徒留满地寂寥。 然而,寒家少主陨落后,星星点点的余烬,仿佛刹那之间洒遍了神州大地。修仙界的奇才们,一时竟似雨后春笋那般,层出不穷。且不说沐兰泽、褰余、晔华相继成圣的传奇,传说世家四公子也接近心境大圆满的修为。 曾经傲视天下的绝世人物,被层出不穷的天才取代,渐渐不再被人提起,然而,天下依然难忘他横空出世之时的震撼。 沐兰泽的讣闻传遍四海的时候,惋惜的人比比皆是,转眼也就抛到脑后了。 天道第一人又如何 不过是玄心境初阶罢了。 更为强大的天才的陨落,也不是没有见到过。 说完那句话后,少年仿佛不胜酒力,伏案而眠。 沐兰泽瞧了半晌,也不知道在出神想了些什么,终是无声地轻叹,抱起少年,将他安置在榻上。 转身之际,忽然神色一凝。 似有锐器破空的清鸣在耳畔响起,只有他能立刻分辨出,那是衡山门下,以飞剑传书的声音。 第二日醒来后,少年人不知道是否还记得酒醉后的事,然而赶了个大早找掌柜的另开了一间房,白日里成天在城中闲逛,到了月眠星倦之时才回客栈蒙头大睡。 临水镇很是热闹,都说大隐隐于市,小寒出神地想着,他年厌倦了红尘,在此地养老也是不错。 忽然一声锣钹响彻,将人生生惊醒过来。 城中有座大戏台,天天有戏班子在唱戏,从午后时分唱到月上柳梢。 听着咿咿呀呀的唱腔,好容易才听出几句唱词是在感叹流年似水,往日不可追怀。 小寒要了一碟瓜子,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一坐就是半日。他心知是为了那点别扭,有意躲着人。可是烦恼之余,竟是不曾想过,为何不能干脆分道扬镳,走了一路也不曾想过将人撇下呢。 他离家以来,一路走走歇歇,路过不少桥,走过不少镇。一日,夜观天象,偶得一卦,主异人复生。他一时好奇,按卦象所指,寻上了万仞崖,从危楼宗主眼皮子底下偷了个美人出来。 分不清是为了何等心思。若说只为了扬名,可这也不算本事,反倒偷偷摸摸见不得人。若是为别的,又非亲非故的,素昧平生。 可能是,想,就做了吧。 戏台子旁围了许多看客,还有些隔着围墙爬上树梢往下瞧,喝彩叫好声此起彼伏。 小寒给的银子多,座也是最好的那几排,一眼望去大多是上了年纪的,或是穿着绸衫的有钱人家的老爷。 有一人十分突兀,是一位三十上下的男子,就坐在小寒对坐的那桌。看打扮像是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客。腰间悬着一个酒葫芦,仿佛有着倒不尽的美酒一样,看着他喝了两个时辰,仍然酒香四溢,永不见底。 少年素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似这等取之不竭的葫芦虽说世上不多见,但总还有几个是远古之处的大神在庭院之中亲手摘下,千年来在下界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江湖客留意到了小寒打量的目光,举起酒葫芦豪迈地一抱拳,打了个招呼,小寒见他有相邀之意,于是挪了位置,坐到了江湖客的那桌。 小寒看着他的酒葫芦,又看了看他的面色如常,不见半分酒意。 江湖客笑道“小兄弟可是想问,我为何不醉” “你很想醉” “人生能得一醉,夫复何求啊” 小寒诚恳地劝道“醉酒伤身。” 江湖客一笑,三分磊落七分惆怅,“小兄弟,你可想听故事” 小寒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听人说书,当下洗耳恭听。 “我认识一位朋友,曾经有个挚爱之人,誓愿生死不离,缘定三生。无奈天不遂人愿,一日竟传来了所爱之人的死讯,从此阴阳相隔。他每日里借酒浇愁,日渐消沉。亲朋好友不忍,托人寻来了一个相貌十分相似之人,想要代替他的心中所爱。日子久了,当真有几分移情。谁知时隔多年,他的昔日恋人忽然回来了。我那朋友固然是喜出望外,然而想到屋里人不禁生出了几分踌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伴多年的人早已割舍不下。而他的昔日恋人原是一往情深,挣扎在生死之际,仍是凭着信念强撑了过去,千山万水地寻他而来,却在知晓那位替身之后,决然与他一刀两断,道是再不回头。我那朋友如今痛苦不堪,抉择两难,无论辜负谁都是错” 江湖客说完后,兀自唏嘘不已,对坐的少年却冷下了脸。 “既是心有眷恋之人,就不该再招惹他人,既是见异思迁之辈,何必再故作痴情她既是弃了你,便是看穿你这等三心二意之人是配不上她的,还是死了心莫要再去打扰她了。” 那人一呆,神色稍显迷茫“适才所言乃是在下朋友的故事。” 小寒呵呵。 他虽涉世不深,但不是那等没见识的。 早就听闻世人借酒浇愁,但凡假托亲朋好友名义的,九成九是在讲他自己的故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与戏台相对的,是一座茶楼。 茶楼在临水镇很出名,一共三层高,除了望江楼,再没有别的能盖过它去。 顶层的露台上搭着桌椅,城中的老人喜欢坐在那儿晒太阳,一面喝茶闲聊,说些年轻时的事;一面眺望山水,仿佛还能听见临水镇旁流过的江水声。 二层多为雅间,有屏风隔开,不喜欢酒楼嘈杂的客人,则会选在此处会友或是商谈,尤以有钱的商贾最多。 底层最为开阔,茶客也最多,一大半冲着听说书来的。 方才在戏园子里听到的那个故事坏了兴致,不如听说书先生讲来。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字正腔圆地念完一首小令,一拍惊堂木 “马致远的这首天净沙秋思,各位客官都听过吧说的就是咱们讲的这位大侠了,人送外号天涯刀客” “问我为什么开场要先念一首小令能问出这话的,一看就不是跑江湖的这叫做自报家门先声夺人哪位大侠登场开口不念两句诗号,那都算不得是个人物” 少年人爱听书,跑了不少地方,听了不少场子,但没有一位说书先生比得上临水镇这位,将刀光剑影侠士豪情说得令人身临其境。 他听得如痴如醉,待到讨赏的路过身边时,不假思索地取了一片金叶子放在托盘里。 讨赏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就在此时,托盘又是猛地一沉,旁边飞过来一锭金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托盘上,竟是十两重的足金。 这下子惊得两腿都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地上了。连连道谢之后,也不等这一圈转完了,昏头昏脑地往后台去了。 小寒回望了一眼,见给赏银的那张桌子上坐的是一对青年兄弟,一位穿杏黄长衫的温文尔雅,另一位着玄色劲装的孤傲冷峻。 玄衣青年与他目光相接,冰冻的神色稍缓,主动相邀同坐叙话。 小寒当即走了过去,动问道“兄台也爱听这天涯大侠的故事不瞒你说,小弟方才听得痴迷不已” 那位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的地方,偏卖个关子且听下回分解。 玄衣青年如获知己,连连点头道“这位大侠不仅刀法绝伦,剑法也极其精湛,想当初在太行山上荡平群寇,使得正是一柄长剑” 两位迷弟一见如故,越说越是投契,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相见恨晚” “不如义结金兰吧” “澹清,且消停些吧”杏黄衫的青年忍不住扶额,修仙界的少年英才,却痴迷于下界的武技,还把凡夫俗子的武师当做生平敬仰之人,传出去岂非笑谈 玄衣青年面色不虞,欲反唇相讥;小寒却猛然清醒了些,想着适才热络过头了,难免惹人生疑。当下唯恐他兄弟二人起了龃龉,就推说有事告辞了。 “小弟住在镇上东边那家客栈,兄台若是在临水镇逗留,随时可来寻我喝酒。” 杏黄衫青年瞧着少年转身就走,一点也未见拖泥带水。见面不过三句话就套近乎的人见得多了,他家弟弟那种想让人抽死,这个少年却让人心生好感,也不知是哪家修仙门派的弟子。 回到客栈的时候,正是酉时。小寒一踏入大堂,嘈杂声扑面而来,一怔之间,已然对上了人群之中那道平和清亮的目光。 倒是有数日不曾谋面了。 他这些时日都是错过了饭点才回,今儿一时忘了,竟然就撞上了。 既是见到了,再装作不相识岂非更显得心虚,只好走过去坐下,问“还不曾用过饭” 纯属没话找话。 青年“嗯”了一声以作回应,或许是瞧着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在外头用过,伸手取了桌上另一副碗筷,用茶壶中的沸水冲泡后,干干净净地摆在他的面前。 小寒不由怔住了,他虽是爱洁,吃穿住行挑剔了些,但与青年一路结伴同行,出门在外诸多不便,自忖着也没有将这个毛病显露多少,可沐兰泽仿佛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的样子。 心中稍稍一动,抬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青年。 一身青布衫,未带冠,仅以檀木簪束发。 卷起袖边,神态安然,即使在做端茶倒水、洗碗烫碟的琐事,依然不掩出尘之姿。 蓦然斜地里一道惊呼乱入,打破了此刻的安宁。 “沐、沐师叔” 青年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去。 在衡山的上一代弟子中,他排行第二,也只有昔日的掌教师兄门下的那位愣头青,才会喊他一声“沐师叔”。 一眼望去,愣愣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客栈中央,目光且惊且喜地黏在他身上的那位穿着道士装的青年,果不其然正是子贤师侄。 小道士越众上前,颤声道 “果真是沐师叔师叔怎会在此地” 沐兰泽瞧着子贤的神色,惊喜交杂,似无半分作伪,沉吟着问道 “晔华提起过我的事” 世人皆知,沐兰泽的死讯是衡山传出的,若非现任掌教改口,衡山弟子见到他的相貌如此相似,只怕早已拔剑上前喝问何方妖孽敢冒充沐师叔,哪里会上演眼前的认亲大戏。 子贤听了他这一句,显然是承认了身份,刹那间感慨万千,双眸中似有泪光闪动,良久方才醒悟过来,急忙禀道 “掌、掌教师叔颁下法令,衡山弟子分作几拨,先后下山来迎接沐师叔仙驾” 沐兰泽没有错过师侄表情的任何细微变化,捕捉到了乍闻他唤晔华之名时的一刻凝滞,想是他直唤掌教的名字有失恭敬,但碍于辈分的关系不可出言驳斥。 那个人已经不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师弟了,如今更是连名字也叫不得了。 沐兰泽神态平静,纹风不动地坐着,吩咐小二再加副碗筷。 那位叫做子贤的仁兄,既是受宠若惊,却又显出几分犹豫,显得进退两难。 沐兰泽一望即知,既是领命下山,如今探得他的下落,必是一心想着立刻知会师门不敢稍有延误,于是淡淡一笑 “我已在此地住了十天半个月了,不差这片刻功夫,坐下一道用饭吧。” 他的神色淡然,寻常的言语仿佛有种不容置疑的气质,想来天下的修道之人,昔日也无几人会质疑他话语的真伪。 惟独小寒动作微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十天半个月倒是会糊弄人。你我相识也不过日,十天半月之前你还安安稳稳地做着他人的笼中鸟呢 子贤不敢违逆他的话,立在桌旁却迟迟没有坐下,显然内心仍在挣扎。 晔华执掌衡山不过月余,御下之严,竟是远胜前任掌教,子贤的授业恩师,他已故的师兄。 斯人已逝,淡淡的缅怀从心头过,对着师兄的唯一弟子,不免宽容许多。 “你若是不能安心,且去吧,桌上摆的饭菜也不见得一会儿功夫就凉了。” 子贤如逢大赦,行了个稽首礼,匆匆而去。 小寒垂眸暗想难道是哄人离开,趁此机会赶紧脱身可是前日从商行取出的细软还留在客房里,少不得花些功夫收拾。没有乾坤如意袋傍身,连整理行装这些琐事都要格外费心了。 青年却不曾如他所想的,火急火燎地跑路,仍然端坐在凳子上,目光随着子贤离去,落在客栈门口未及收回,下一瞬,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难道那小道士会念拘人的符咒,这么快就领着衡山的一众道士赶过来了 小寒也转过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眼就瞧见了门外的两个熟人。 那不是跟他一道听书的澹清兄弟俩么 小寒还记得片刻之前欠下的一顿酒,起身正想打招呼,那两兄弟就像是已然瞧见了他,大踏步地迈入了客栈,径直走到他们的桌旁,然后越过了他 分别坐到了沐兰泽的两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四面摆着四条长凳。 沐兰泽与寒霖分别主位和对席,打横还能再坐两人。 可眼下这般,两人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往沐兰泽身侧去了,瞧上去目标是沐兰泽坐着的凳子。 若是两位娇滴滴的女子,还可令人羡慕几分,道是左拥右抱软玉温香。可想象一下三个轩昂男子挤在一张凳子上的画面,颇有几分滑稽与不伦不类。 果然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哪。 好在杏黄衫的青年还算记得矜持,脚步顿了一下,折返拣了东边的凳子坐了。玄衣青年却不管不顾,仍是贴着沐兰泽的右手边坐到了同张凳子上。 非但坐得亲近,一举一动都像是故意透出亲昵的意味,当着他兄长的面,从桌上的筷筒里取了双干净的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送到沐兰泽碗中,冷若冰霜的面容上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硬是放柔了声调,劝道 “沐兄,这道菜是你平素喜爱的,多吃点吧。” “半年未见,沐兄似乎清减了许多。” 不愧是亲兄弟,两句话几乎是同时说出口。 小寒这会子知道这兄弟二人是谁了,听到“澹清”这个名字就该想起来的,可惜沉迷说书人的故事中,一时忘却了。 四公子中有两位乃是出自同门,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陈嘉辞、陈澹清。 偏偏两人生性不和天下皆知,还听闻为了一位美人闹到大打出手、兄弟阋墙。 那位美人,当然就是眼前的这位沐大美人了。 沐兰泽的风流韵事中最富传奇色彩的,无疑是他倾倒了天下“七贤”中的六人。除了他自个以外,余下的“二圣”“四公子”都是他的仰慕者。 看着两兄弟,一个矜持、一个率直,争相恐后地献着殷勤,小寒慢慢地倒了一杯茶,不急着喝,悠悠道 “贤昆仲半载未见故人,可曾听闻前些时候修仙界出了一桩大事” 两人这才看到还有个人杵在这,总算给了半个眼神,陈嘉辞还是一贯的好风度,温言相询“不知所指何事” “衡山沐兰泽已故一月有余。” 片刻的死寂过后,陈嘉辞最先反应过来,依然不改翩翩风度,望着沐兰泽,语带关切 “我兄弟旬前方从西域归来,竟不知沐兄前日遭逢大难。如今见到沐兄安然无恙,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陈大公子倒是个人物,倾心恋慕之人死过一回,乍然重逢竟不问一句是人是鬼,依然痴情无限。 再看陈澹清,仿佛也一样对此事无动于衷。 小寒不耐烦再看三人腻歪,匆匆扒了两口饭,就告辞自个儿回客房去了。 这一夜翻来覆去有些睡不安稳。不知何故朦朦胧胧之际,耳边总是有嗡嗡的声响,扰得人不得安枕。 第二日醒来时,屋外天光大亮。 竟是不知不觉睡过了头,小寒洗漱之后,坐在桌前,伸手倒了一杯水,都是隔夜的冷茶。他皱了皱眉头,唤来小二将茶水换过,又让送些早点过来。 小二面露难色“这会子厨房被人占了,您看能否稍等片刻,小的到望江楼为公子买早点”并且再三担保不用另外多付银两,也不会结算在住宿的费用里。 望江楼是临水镇第一名楼,酒菜价格不菲,客栈老板竟然愿意如此破费。 小寒这趟出门,见多了世面,惟独没见过这么做生意倒贴钱的,又问了句占了厨房的是何人。 “一位年轻的公子,今早花了大价钱,买下了厨房半日之用,您看哪,等太阳落山之时,就到期限了。” 小寒好奇起来,到客栈的厨房一探,只见四下空无一人,里头却乒乒乓乓的好大的动静。 门是从里头拴住的,他在此地住了几日,对客栈的前后布局了若指掌,想了想,特地绕了路到院子里,透过小窗往里瞧了一眼,不想竟然呆住了。 在客栈包下厨房洗手作羹汤的,竟然是陈二公子陈澹清。 门栓轻轻一响,竟然未损分毫地脱落了,陈嘉辞走了进来,不见平日的沉稳从容,一脸的不赞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心平气和地找这个不经事的弟弟谈谈,莫要总做这等无用之事。 却不想陈澹清转头瞧见了他,立刻冷着脸道“出去。” 陈嘉辞皱起眉头,一脸不悦,正想斥责他的态度,忽然一抹血色刺入了眼睛,眼尖地看到了弟弟垂下的左手有道伤口,极为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受伤了” “小事。”陈澹清冷哼一声,挣脱了手,一脸的不高兴,“这厨房我一人包了,你去别处逛着吧,别打扰我为心上人做菜。” 听到他冷着一张棺材脸说出“心上人”三个字,小寒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转身悄悄走了。 来到大堂里一看,果然都是在喝茶闲聊的,若是桌上摆着食盒,多是小二到外头买回来的。 小寒随手挑了副桌椅,坐下后才发现正好是昨晚的座。好巧不巧的,沐兰泽也在此时下楼来,四下望了一眼,没有看到那兄弟俩,似乎松了一口气。 小寒也不揭破陈澹清的“惊喜”稍后送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笑容里微含嘲讽 “怎么不见兄台的两位蓝颜知己知你在生死关头走过一遭,连是人是鬼都不介怀,如此情深怎会不时时相伴在侧” 他昨夜不曾睡好,难免有起床气,见到沐兰泽也非神清气爽的模样,心中郁烦方觉稍好了些,却仍然不是很痛快。 沐兰泽自顾倒了一杯茶“他们当然看得出我是人。”心境巅峰这点眼力没有,岂非被人耻笑。 小寒“”忽然觉得自己说了句蠢话,扭过头不再自讨没趣。 却听沐兰泽继续道 “他们也看得出我的修为境界堕跌了。” 何况他不是普通的堕境,重生之道,千年来无人听闻,本就是九死一生之局,留得性命已是不易,修为能保留几成更不能强求。 小寒早知道他的修为倒退,时日一久惋惜的心情也淡了,听着这话的意思,幸灾乐祸地问 “也就是说,你现在打不过他们了” 沐兰泽没有回答,面无表情,还是让人看出了一些些的不爽。 衡山上的道观中也不尽是道士,沐兰泽就不曾有过斩断红尘的念头,但这些年能干扰他心境的事已不多了。可憋屈两个字,尝过方知苦闷。 小寒心中得意,却忘了看别人的笑话容易的,他竟是早已将如今境界大跌的沐兰泽出手尚且不曾被他能看穿一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旁边的两桌,约莫七八人,像是相熟了,一起说说笑笑,不知聊到什么开心的,声音越来越大。 小寒听了一两耳朵,不禁怔住了。 “仿佛听闻道上有消息,陈家两位公子来到了临水镇” “说到这哥俩,最近没有什么风头了。也就是当年追着沐兰泽跑的时候最抢风头吧” 不是“仿佛”,人跟你住同一家客栈呢,背后道人是非,也不怕白日里撞鬼,撞到正主儿手里。 衡山将消息守得严密,除了门下弟子与有过交涉的危楼,或是陈家兄弟这样走路撞上来的,天下人还不知沐兰泽未死。 哪怕前日听闻衡山弟子在临水镇一带集结,也无人猜得到他们竟是在寻觅沐兰泽的下落。 而这几个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说的都是些修仙界八卦的,其实都是不入流的人物。而修仙界中,这等连门槛都没摸到的人,不知天高,不晓地厚,全然没有对那样的宗师级人物的半点敬畏之心。 几人哄笑一番后,又拿沐兰泽的其他绯闻说事,言语渐渐不堪入耳。 “谁不想一亲芳泽呢毕竟是那可是若芳君哪” “若芳这个字号还是时家那位小公子起的,传闻他曾在醉后怀抱着沐兰泽的画像,口中念念有词唤着若芳二字” “砰”的一声,小寒满脸怒容,猛地一拍桌子“天下竟有此等厚颜无耻之徒” 别说坐在他身旁的沐兰泽震了震,就连刚走进来的陈家兄弟也吓了一跳。 小寒余怒未消,然而发现在场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一时自觉没趣,站起身来“我出去逛逛。”说完就溜了。 江心一叶扁舟,悠悠荡荡。 小寒并不知道,在望江楼与他喝过酒的公子,正躺在城外江上的船板上晒日头,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喃喃自语 “是谁在骂我” 忽然,一阵微风过处,船舷上多了一抹红色的倩影。 “危楼门下红绡,见过时容公子。” 她踩着钩索一步步走过江面,站到青衣公子的面前。随后又是十数条人影落下,有的是御剑,有的竟是一步步踩着江面走过来的,可见境界大不相同。 然而皆听从修为最低的红衣女的号令,将四面八方都守得严严实实。 时容慢悠悠地投来一眼,笑道“心境初阶的侍女都领命下山了,危楼最近很缺人手是不是褰余手头拮据啊不如打个借条,我愿慷慨解囊。” 红绡肃容道“还请公子将画卷归还,让我等带回危楼复命。” “画本就不是你家宗主的,他有何脸面向我讨取” 红绡俏脸一寒“公子修为非我等可比,但危楼门下绝无任何一人会临阵退缩。”这话里头的意思很明显,若是今天不交出画,危楼上下所有弟子都会纠缠不休。 时容朗笑道“要画,就让褰余自己来取。” 忽然之间,无风亦无波,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红绡与危楼众人惊骇之余,连忙在船舱内外查看,又令人潜下水底,俱不见踪迹。 江上除却一叶扁舟,空无一人。 万里江河奔腾不息,而人竟能有此神通遁天入地不成 红绡喃喃自语“这难道就是心境大圆满的修为”为何明明差了一个大境界,给人的震撼竟然与她家主人、已晋玄心境的危楼宗主相仿,能让人心生无可匹敌之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小寒出了客栈,一时不知何往。 正当茫然之时,忽然似有所感,往江上望了一眼。 他立在当街,望到的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再无可能有其他。 寒家的心法固然有独到之处,但江面距离相隔这么远,除非他恰好占得一卦,绝无可能察觉方才的那场对峙。 他会有所察觉,乃是那枚藏在胸前的玉佩有异的缘故,突如其来的灼热,除非是感受到至少接近玄心境修为的波动。 然而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这世间,有几个玄心境的修士 心境修炼至圆满,除非有瞬间破境的征兆,否则与玄心境始终是远隔天堑。然而破境虽是九死一生,但接近破境的机遇又何曾容易了,有多少天资纵横的修士一辈子止步心境巅峰。 小寒抬头凝望,碧空如洗,一丝云彩也不见。小时候母亲哄他入眠,指着天上白云说道,那是神仙赴瑶池宴会时乘坐的祥云。他好奇地看着那比棉花糖还要柔软的云朵,嚷着要尝一口。 直到他十岁那年,比他年长七岁初晋玄心境巅峰的大哥,亲手从云端割裂了一缕递到了他的面前。然而,只有一团朦胧水雾,品尝不出冰糖的滋味。 又过了两年,大哥再也没有归家。 心头一片怅惘,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忽而在拐过一处巷子时,心生异样的感觉,停住脚步看去。 只望见了一位绾髻妇人的背影匆匆,错身而过的功夫就拐进街边的巷子里了。 他精于望气之术,一眼就瞧出那位妇人的不同寻常。 是妖,非人。 这临水镇是人类的居所,有些个云游修士路过也就罢了,竟然还会有妖族 他心中一动,紧随其后,望见那妇人拐进了一间铺子,瞧着门口“南北杂货”四个字分外眼熟,才想起曾经来过。 铺内传出争执的话语,夹杂着不耐烦的呵斥。他不过站了须臾,就见那妇人两手空空地出门,垂着头从他身旁走过。 小寒脱下那件可以隐藏修为的天青纱衣后,修为境界也不引人注目,不过是比心境初阶那些菜鸟们强上些许。 妇人脚步稍顿,并未停留,仍然视若无睹地径直离开了。 小寒稍加思索,抬脚迈进了杂货铺,见到掌柜仍然是前日见过的那位,于是开门见山地打听方才那女妖的事。 杂货铺老板抬头见是这位眼熟的小公子,当下换了一张笑脸,答道 “说来这也是一桩奇闻,我且说来与公子解闷。一位妖族的修道者,不躲在妖界修行,竟一心嫁给了人类男子,夫唱妇随地在人间过起了小日子。谁知好景不长,这才几年,她家相公就得了病,人家的大夫看过,药石罔效,只得求到我这儿来了。” “怎么,你们不和妖族的人做生意”那位妇人离去时,分明不曾求到药。 “与是人是妖无关”掌柜的愁眉苦脸着说道,他从不与银子过不去。 “而在于,她嫁的那人,不是个有本事的。” 小寒听不懂。掌柜的察言观色,想着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不问世事的小少爷,只得从头分说一番。 修仙界虽说常有天资出众的女弟子,但凡间女子大多仍是被拘束在后院,只能靠着男人养家。家中男人若是个没本事的,则终生潦倒,家穷四壁。 那位女妖所嫁之人,是个穷困书生,百无一用。 “想买药,可是没银两,家中一应之物尽数拿去抵押了,隔三差五就来赊药。你看我这也是小本生意” 小寒淡淡道“你既然修道,无论心诚与否,当晓得天道循环,今日之因,他日之果。她既住在这临水镇,且上门来求药,这就是你与她的善缘。今日你将人拒之门外,殊不知一切皆是因果” 修道之人,最听不得因果报应四个字。 掌柜的脸耷拉了下来,垂头道“是是是,您说得都对。” 少年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了他那把纸扇,刷的一下打开,摇了摇扇子, “今儿我且助你日行一善,将那妇人的相公用得上的灵药,不拘品阶,通通打包了。” 修仙界虽说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但遇上不讲道理的,也只能以实力强者为尊了。 掌柜只能忍了这口气,听命行事。将一大包的灵药双手奉上之时,肉疼得紧,这才松了口风,露出一句真话来。 “其实,她那相公哪里是得了治不好的病,不过是要用到的药材金贵,人间的大夫瞧过了,知道他家买不起药,也不肯赊欠,于是只说看不好了,让她往别家去。嘿嘿,还有那等不晓事的,贪图那妇人好颜色,可笑竟连她是谁都不知,也敢趁机要挟,想逼那妇人就范” 再往后说就有些风言风语露出来,小寒不耐烦听,打断了他的话, “银两稍后寒家掌柜会送来。” 杂货铺掌柜这心情,当真是一波三折。起初怏怏不乐,心中还打着小九九,托人打听这公子的身份来历,掂量着日后能否找回这场子。乍听闻还有银两喜出望外,随后听到寒家二字,腿都软了。 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公子是寒家人” 小寒脚步一顿,回头望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诓你的” “不敢不敢,既是公子看上这几瓶灵药,怎敢让公子破费区区银两就不用计较了” 小寒眉头一皱,又道“你以为我要贪你家灵药” “不敢不敢,寒家富甲天下,怎会看得上这些微之物” 小寒奇道“既然知道寒家看不上,怎的就非要我占这个便宜不可了” 掌柜语塞,心更塞,真真是有口难辩。这世间的人情世故,他要如何与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分说 待到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掌柜的站在门口,喃喃自语竟然是寒家的人,寒家这代竟然还有入世的子弟 寒家地位尊崇,富可敌国。且不说寒家少主陨落后,寒家是否还能出个了不起的人物。但凡一族之中出过这么一位超凡入圣的人物,随意留下一道符旨都可抵千军万马,谁人敢轻易冒犯这也是寒家世代不衰的根源。 那位妇人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抬眼见了是他,眼中掠过诧异,面色未改,按人间女子的礼数,从容欠身道 “不知贵客到访,有失远迎。” 随后用帕子拭净了手,起身缓缓走了过来。 布衣荆钗,未施脂粉,不掩国色。 小寒不等问话,就将手中包裹递给了她,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 妇人惊喜交加,接过包裹犹自不敢置信,退后两步,郑重其事地跪拜了下去。 小寒慌了,上前虚托,“莫要如此。” 那女子坚决不肯起,拜了四拜。 “公子恩同再造,小女子愿终身茹素,为恩人在佛前祈福。” 小寒神色尴尬,“不必了,素菜有什么好吃的,你若是领情,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一个好端端的修士,还是出身妖族,本应是最讨厌和尚道士的,为了不足千金的药材,就到了求神拜佛的地步,可见是走到水穷水尽的地步了。 妇人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方才一笑,眼波清亮,流转顾盼,绝色之姿出尘脱俗。 “既如此,眼见已是晌午,小女子洗手作羹汤,留恩人吃顿饭吧。然而,家贫四壁,只有些地里挖来的野菜菌菇能够入口。” 小寒想起自己方才那句话,咳了一声,面不改色道“素菜也无妨。” 有道是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若是不请个郎中来,看着她家相公服下药后确有效果,这善事不能算做得彻底。 他的目光移开,将院子打量了一遍,迟疑地开口 “你” 妇人冰雪聪明,依然知晓他想问什么,轻声道 “公子想必看出来了,我出身妖族,只为一个情字,抛舍了故园,与心爱之人隐居在此。或许世人都道,人与妖并非同类,结为夫妇有违天道” 小寒截口打断了她的话, “只要你们真心相爱,又不害人,天道算什么东西,管天管地还管人间嫁娶不成” 妇人的双眸中掠过一抹惊色,随后多了几分暖意, “不想小公子竟有这等见识。我敢立誓从未害过人,今生所愿,不过是与相公长长久久厮守终身” 小寒轻叹了一声, “可是,人的一生匆匆百年”世间凡人,半百之年就不算短寿,若论相守百年,都是往多里说了。 杂货铺老板不识货,他却能看出这位妖修绝非等闲,少说也有心境巅峰的修为。妖族寿命远胜人族,在这世间还有数百年的时光,如何与一个凡人相守到老 妇人面容平静如水,仿佛这一问,早在心头过了千遍万遍。 “此生愿长相伴,他走了以后,我为他扫墓,为他养育子孙,待到这世上再无一个认识他的人,就是我离开尘世之时。” 平淡朴实的话语,却让小寒心头一震,情不自禁地问道 “你不曾想过,要去寻他的转世吗” 妇人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转世与我就是陌路人了,何必扰乱他的人生。妖的寿命虽比人长,却也不是无穷无尽。我只愿修这一世情缘,此生终了,重堕六道轮回,亦是甘愿。” 听闻此言,忽然就想起那夜下万仞崖,沐兰泽言道,他在褰余眼中,只是一个容貌相似的赝品。 “形貌相似不是他,灵魂转生也不是他,”小寒只觉一片迷惘,钻进了牛角尖“难道非得某年某月,某时某分,正正好那一眼,偏差了半分皆是错” 妇人轻轻一笑“小公子年纪尚幼,待到他日遇见那一个人,自会明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小寒是不明白的,未等他再问,忽然院门外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 “请问,主人在家吗” 小寒一怔,心中纳罕他怎么来了 妇人心中也是奇怪今儿怎的就贵客盈门了。凝眸望去,竟是认得的。 “原来是沐圣人。” 沐兰泽脚步微顿,他与褰余并列二圣之名数载,然而听到这个称呼,还是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这位妇人久居市井,不打探仙、妖两派之事,消息闭塞,竟连沐兰泽的死讯都未曾听过。只是一眼看出来人境界不稳,仿佛近期折损了修为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小寒径直迎上前问道 “你怎么会来” “子贤传信。” 妇人见二人相识,笑道“既是如此凑巧,沐圣人请坐,容我准备些粗茶淡饭,聊表心意。” 院中无一桌椅,只有两个木桩为凳。 沐兰泽一撩袍角坐下了,小寒却踌躇了半晌,使了个除尘诀,仔仔细细清扫了三回,方才磨磨蹭蹭地坐了上去。 转身见那人看着他笑呢,轻咳一声,问 “子贤哦对了,是你那位师侄吧信上说些什么”若非急于转移话题,他平日里是不会问的,听起来多少有些打探其他门派的机密的意味。 “说来话长”一般人听了这开头就知道是卖关子呢,偏生遇上了个爱听书的,立刻打起精神来等着听下文。 沐兰泽的目光投向屋内,“那位夫人常居人间,时日一久难免漏了行藏,引来捉妖师的注意。” 话说六界之中,妖界与仙界本不对立,毕竟天下修炼法门各不相同,只要不荼毒苍生,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是与非。 自古以来,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求道却不分人与妖。比如这妇人,出身为妖,修习的却是玄门正宗的道法,故而能与凡人婚配在人间生活。而一些邪门歪道的追随者,也不拘妖或人。 虽说人类与妖修多少有些龃龉,皆由“非我族类”四字而起,时常有些小摩擦,但并非不死不休的死敌。 仙界与妖界相争,比的是千年来哪族最是人才辈出,终有一日成圣成神,登天梯而飞升,而不是争一夕之长短。 这些分际,仙门师长心中清楚,但世间总有些半罐子水的散修道士,或是连入室弟子都混不上的,喜欢在人间作威作福,受四方香火,以捉妖除鬼为生平第一要事。 能在这些人眼里露出行迹的,多是些低等的妖修,在人间作恶犯了天条,于是撞在这些道士手中,也是因果报应,两族少有人会过问。 偏偏这些道士混迹在人间,最为世人所熟知,于是世间关于修道人士的话本传奇,多是以这些捉妖道士为摹本,千百年流传下来,道士捉妖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 装神弄鬼的道士也应运而生,走街串巷地偷窥他人门户,挑唆些耳朵子软的人,骗些钱财。 更有些可恶的,甚至做出指人为妖、硬要除妖不成反而恼羞成怒害了无辜性命的行径。这等丧尽天良之辈则无需惊动修仙界了,人间自有律法处置。 虽说这些道士大半都是没有真本事的,但偶尔也有一两个厉害些的角色。 子贤此趟下山,同行的有位师叔,乃是半路投师的散修,此前也是个捉妖捉鬼的道士,上了衡山仍是一副暴脾气,同门无人愿意与他来往,他也嫌山上呆得郁闷,最是好管人间闲事。 子贤的来信中提到,师叔在临水镇一处民宅发现了妖物,定要除去方肯罢休。沐兰泽按图索骥而来,正好遇上了有杂货铺老板指路的寒霖。 原来如此。小寒眼力过人,早已瞧出那妇人的修为不同一般,并非将衡山的老道士放在心上,于是略过此节,随口问道 “话说你那师侄,那日一去不回怎的,是衡山不认你了” 沐兰泽闻言,面色微寒,却不是被他的言语刺的,而是想起子贤所言,晔华离开清扬道观,衡山弟子皆往相迎,于是临水镇中只余下子贤二人,无人帮他相劝师叔。 那位爆脾气道士,沐兰泽是认得的,若说无人愿意搭理他,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子贤那日寻到他后并无耽搁半刻,同门竟是不愿等上片时,就这么撇下他离去了。何时起,先掌教的唯一亲传弟子,在衡山上也成了众人排挤的边缘角色了呢 七年前云游之际,乍闻师兄死讯,此事一直压在沐兰泽心头。从那以后,掌教之位空悬七载,长老们多番相劝沐兰泽,然而他无心于此,拒不接受。 子贤是他师兄的嫡系传人,修为尚浅,从未在长老的人选范围内,然而他在衡山的待遇,并没有因为师兄的离世而稍有改变。 不想匆匆数月,衡山当真改换了日月。 沐兰泽目光微凝,前世师门,此生与他再无干系了。 饭菜端上了桌,妇人唤了一声,二人相携而入。菌菇鲜美,野菜爽口,小寒不知不觉连吃了两碗饭,米饭也有讲究,不过是普通的糙米,煮得松软适当,入口犹有茶香。 用过饭后,沐兰泽进内屋探视病人,为其诊断脉象后,从小寒带来的丹药中挑拣了几瓶,让其服下后,过了数个时辰脉象渐渐平稳,顺手又开了几个普通的药方,以作调理之用,其余的丹药也吩咐了按方服用。 妇人千恩万谢,送二人离去时,天边的暮色已落了下来。 沐兰泽不曾望了将来意告知,她闻言嫣然一笑 “那道士窥探多日,我是知晓的,然而当年嫁与相公,我就曾立誓,这一世只做凡人,不再动用妖力” 小寒一愣,问道“那道士为难你,你也不愿出手” 妇人敛容道“誓言不可破。” 小寒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匪夷所思的神情,目光打量着家徒四壁的院落,问“即便他会害了你的性命,也不愿破誓为了一句誓言,葬送了性命,难道你也无憾” 未等她开口,小寒抢着说“不用答了,我知道你必是想说,此生相守已是无憾。” “可是,你夫君若知晓你因为不愿破誓,才会对家中的困窘一筹莫展,以致他缠绵病榻而终。可也会无怨无悔” 妇人愣住,情不自禁地往屋内瞧去,满目柔情与怜惜。 小寒扶额叹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们情深一片,他定不会怪你。” “可是”他深深无奈,一句接一句道 “你们好好的,还有几十年好相守,为什么非得往死路上走呢” “誓言算什么,规矩算什么,谁要管,让他有本事就一道天雷劈下来,没本事就滚一边去。” “远古众神都远离了神州大地,我也想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脸,以天道自居,管天管地的” 沐兰泽瞧着慷慨陈词的少年,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 那位夫人更是听呆了,还未回过神,就觉手中被塞了一个织金锦囊,打开更是满目生辉,俱是一片片的金叶子。 小寒咳了一声,“借给你夫妇补贴家用,将来是要还的。” 妇人如何不知此言不过是怕她不肯受的托辞,然而丹药救命的恩情在先,推脱这些银两反而显得矫情,大恩大德只能铭记于心以待他日回报一二。 小寒转过身,撞进了沐兰泽的目光中,霎时想起了万仞崖下,他抛给小老头那锭银子赎回骡子时沐兰泽的眼神仿佛在取笑他顺手牵羊,拿从危楼顺走的银两结账。即便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他多想了,仍让他耿耿于怀。 于是,方才离了那妇人的家,小寒正色道 “我还银子了。” 沐兰泽一怔,就听他义正言辞道 “承蒙危楼主人款待,我到临水镇后,就命掌柜的送千金到万仞崖答谢。” 要说他在崖上喝的酒吃的果子,可值不了千金,听起来是败家了些,但转念一想,谁让他拐走了人家宗主的心肝宝贝呢 “世间美人万金难求,何况是千金” 与沐兰泽目光相接,小寒才省悟过来,他居然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少年人臊红了脸,健步如飞地一路当先回了客栈。青年悠然相随其后,不知不觉眼带笑意。 回到了客栈,已是掌灯时分,寒霖进门后,先好奇地张望了一眼“那哥俩不在” 说来陈澹清捣鼓了半日的饭菜,竟没有拉着沐兰泽品尝,居然让他轻易脱身了 “师门有事,先行一步。”晚他一步进门的沐兰泽从容答道。 “这么说,可以有几天清净日子了” 沐兰泽瞧着他,正想打趣一句这是想以临水镇为家从此以后不走了 话未出口,就听见了一个温温柔柔、干干净净的声音 “沐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抬眸望去,暮色落在客栈之外,缓步而来的人如明珠般温润高雅。 梅兰竹菊寄托了文人的美好愿望,素来被称为四君子。世人皆知的七贤中,只有一人能让见过他的皆不忘赞一句君子如兰。 罗纨。 这些时日,天下四公子,小寒已然见过其三。此时此刻,心中不由掠过一个念头难怪此人排在第一。 可是再美再好,接踵而至到底让人心生倦怠,无心赏识。 面无表情地瞥了沐兰泽一眼,虽然没有说话,却很容易让人猜出来其中的意思你的烂桃花也太多了吧,怎么一茬茬的没完没了呢 沐兰泽忍不住苦笑。 世间关于他的传闻,大多夸大其词。 尤其他人的爱慕之情,更多荒谬谣传。 比如,褰余不过是崇尚武力,与他是棋逢对手,最多有三分惺惺相惜之意。以至万仞崖的幽禁,实是出乎他的意料,而凭后来的事态推测,或许是危楼与衡山暗中角力、掩人耳目的方式。 陈嘉辞与陈澹清的情态就更容易看清了,兄弟二人自幼相争,谁也不肯退让半步,把他当做二人争锋的由头是真,争风吃醋才是无稽之谈。 其余人更是因缘凑巧,世人穿凿附会之说。 惟有罗纨,十年相交,让他头痛万分。 罗纨一步步走近,温柔沉静地望着他 “听闻你的消息,我就想着第一个来见你,才能安心。” 沐兰泽叹了一声,“你确实不是最后一位。” 小寒默默心算,可不是么,七贤中还有晔华与时容那无耻之徒,他不曾见过呢。 “衡山传出的谣言” “是真的。”沐兰泽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 罗纨的笑容褪去,眼底情绪复杂,关切之深,令小寒也不禁动容。 漫长而无边的沉默。 小寒想着要不要提醒二位,可以先进屋再说话就听到了罗纨说出的三个字 “是晔华” 这次沐兰泽没有回答。 晔华这个名字太熟悉了,沐兰泽放在嘴边的师弟,衡山的新任掌教,天下三圣之一。 罗纨此时提起这人是何意小寒留意到他眼中闪过的恨意,忽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总不会是猜想 小寒一路随沐兰泽行来,未见他对师弟怀有怨愤,对衡山弟子也爱护有加。此刻想到这个匪夷所思的猜测,觉得这位罗纨公子不是脑子坏了吧 理所当然的,将沐兰泽的沉默也当做是心有同感。 沐兰泽侧身相让,终于说话了“进来吧,门口风大。” 小寒往外望了一眼,万里无云,树梢的叶子都不见晃动一下。 忍不住思忖罗纨看上沐兰泽,总不会是因为两人都瞎吧 罗纨跟在沐兰泽身后走进客栈,忽又转头向外望了一眼,然后轻声道 “听见了么” 什么小寒茫然抬头。 沐兰泽看了罗纨一眼,“恭喜。” 得了,这两人不但瞎看瞎想,还幻听幻觉起来了。 寒霖不知,衡山的飞剑传信,除了本派弟子,只有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才能够听见。 沐兰泽向罗纨道贺正是为此。 世人皆知四公子停留在心境巅峰多年,但看来罗纨又破境了。 三人落座后,罗纨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很安静。” 小寒猛然惊醒,暗道莫不是他自己也跟着瞎了,竟然才发现客栈大堂里除了他们仨,再无旁人。 就连平日里特别殷勤周到的伙计,坐下半天都不见人影。 罗纨凝神听了半晌,淡淡道“无妨,很快就热闹了。” 小寒“”还是很难习惯这位仁兄自说自话的方式。 沐兰泽是知晓自己目前的状况的,此刻客栈中修为最高的就是罗纨,他说什么只管听就好了。 不多时,客栈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清晰,有韵律,而且刻意。 对精通“练气”的修道弟子而言,踏雪无痕也非难事,就如同一只猫走路的时候,普通人想听到它的脚步声比听不到更难。 来人迈进了客栈,皱起了眉头,“不是说把客栈包下了,一个伙计都不留” 沐兰泽望了一眼,见他一身衡山俗家弟子打扮,看着眼生,但从服饰看应是与子贤师侄同辈。 那名弟子太年轻,沉不住气,见无人理会他,上前喝问“你们是何人难道不知我” “不可无礼。” 一声低喝,跟在他后头走进来的,与他穿着相同等级的服饰。 沐兰泽认得后头那个,是一位过世的师叔门下,然而看眼下的衣着,倒像是降了辈分,这在清扬道观可谓是从未有过的事。 那人进门后,望了沐兰泽一眼,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沐师伯”,却站得笔直,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 沐兰泽淡淡道“晔怿师弟何必多礼。” 那人闻言,不情愿地打了个稽首,到底没有按辈分论礼,口中却说道“我如今已拜入掌教门下,改道号为子怿。” 这等前所未有的降辈分的事,平常人或许羞于出口,他说的时候眼中却颇有几分得色,倒像是他自己求来的。 恍惚想起数年前,这位师弟在授业恩师去世后,也曾找过他说起愿改拜在他门下。 沐兰泽只当他是在说笑,并未放在心上,不过也为他引荐过其他师叔,虽然碍于同门情谊,名分未改,但也可如其他弟子一样朝夕受教。 不想这位师弟竟然一直心存此志,到如今人事全非,却终究还是让他得偿心愿了。 只是不懂,平辈论交不好么,偏赶着做人晚辈是何道理 他天资纵横,却不会懂得那等小人得志的心态。子怿瞧着他这位“师伯”,心中大感痛快。 晔华接管后的衡山焕然一新,如沐兰泽等“老人”的影响力被抹除得干净,且不说数千名新弟子不曾见过他,就是有交情的老人,谁又敢现任掌教找不痛快,继续与沐兰泽交好 辈分有什么要紧的一个被人遗忘在犄角旮旯里的师叔,怎比得上掌教座下的得意弟子当年他死了师父,想找沐师兄指教一二,却被他随意打发给了那些不成器的师叔们。 如今他虽是晚辈见了长辈,却不知谁在天,谁在地了。 沐兰泽若是知晓他心中想法,只会哑然失笑。 若是子怿当年直言想让他传授修习之道,他定不会拒绝。同门授艺并无不妥,只要师弟肯学,他就肯教别的不说,衡山也无几人知晓,晔华就是他亲手教出来的。 “当真是晔华你没瞧错” “他身份今非昔比,可小心那群徒子徒孙找你拼命” “我怕他就连褰余” 话音未落,只听铮的一声,剑刃出鞘,从客栈里跃出个穿着衡山服饰的年轻弟子,向他怒目而视“何人敢对衡山无礼” 只是他拜入师门时日尚浅,拔剑之时未能控制好剑气,硬生生在客栈门板上留下了一道剑痕。 那人吓了一跳,但看清了只他一人,放下心来,笑道“怎么,我不过叫一声晔华的名字,倒像是掘了你们衡山列代祖师爷的墓” 旁边有人留意到门上那道砍痕,哄笑道“可能衡山弟子最近砍柴多了,火气大” 衡山弟子大怒,仗剑上前,然而人还在半途却被定住了,子怿从客栈里走出来,面色不善地走到他身旁,低声说了句“走”,随后收了法术。那名弟子虽不甘不愿,却不敢反抗,在哄笑声中随他匆匆离去。 罗纨站起身来,“我先回避。” 沐兰泽心知他交游广阔,怕会被人认出来,才刻意躲开,于是一点头并未多言。 罗纨的身影才消失,呼啦啦涌进来了一大帮子人,平日里还真不知道小小的临水镇上还有这么多道友。 有的穿道袍手执拂尘,有的拿着刀剑或其他稀奇古怪的法器,大摇大摆地占据了客栈,才发现早有人捷足先登。 不由犯起了嘀咕这儿两尊大佛是哪来的,那两个凶神恶煞的衡山弟子怎的没把人请出去啊 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上前搭话,外头又传来了动静,众人脸色顿时变了。 “长老你看门上那道划痕” “倒像是衡山剑气所致。” “那群牛鼻子也来了” 旁若无人的说话声从外边传进来时,人未至跟前,客栈内的人早已隐隐感觉到了威压,怕是有一位心境上阶的高手在其内。 待到来人走进了客栈,当先一人四十上下的模样,书生打扮,看着颇为可亲,可说的话就未必了。 “万仞崖门下见过诸位道友” 万仞崖危楼怎么说谁谁来哪 那书生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沐兰泽身上,欲语还休的模样看得小寒心底发毛,低声问 “此人可与你相识” 沐兰泽瞥了一眼, “不曾见过。” 小寒瞧着那人眼神尴尬,心中不由好奇,忽而转过一念你在危楼做宗主内宠之时,也不曾见过 然而此话太过伤人,到底是问不得的。 那书生耳力过人,早已听见他们的对谈,面色微微一白。万仞崖上的暗中观察暂且不论,往昔跟在宗主身边,与美人也打过不少交道了,竟然只得了一句不认识。 沐兰泽却无欺瞒,每回见了褰余都是直接开打,哪还记得跟班的模样 “那群无赖就在里面,冲进去一个都别放过”一声暴喝之后,衡山弟子鱼贯而入。 危楼众“” 领头的弟子与晔华同辈,一眼认出了那位危楼长老,预料不及杵在了原地,但从沐兰泽起,衡山与危楼交手从未落下风,误会当前,他们依然是放不下身段服软的。 危楼看衡山更是横竖不顺眼“划个道吧。” 晔字辈弟子面色阴沉,目光地扫过那群伸长脖子想看热闹的,“衡山与危楼两派之事,闲杂人等,还请回避吧。” 这是要清场干架不许人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近年来好事者将修仙界的名胜古迹奇人异事编了个顺口溜,除了世间七贤名列其上,还提到了天下有三大绝地危楼,孤城,隐寺。 万仞崖是飞鸟不渡的绝崖,更有个脾气古怪不好相与的危楼宗主。 孤城自古只有一条绝路,入此城者,终生不得出。 隐寺乃是一座和尚庙,若不断绝欲念怎么出家 三大绝地中的危楼与衡山清扬道观一起占满了天下三圣的名额,如今两派要干架,不让人围观就算了,居然还态度强硬地撵起人来了 众皆哗然。 “清扬道观与危楼了不起啊就可以随意赶人走吗” “这临水镇又不是望乡城,凡人界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衡山的道士来管了” 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飘渺得仿若来自天际,却将一客栈的嘈杂声都盖过去了。 前面四名年轻道士手执拂尘开道,后头衡山四大长老随行,簇拥着一位身着掌教服饰的青年缓步而行,犹如从云端走下来,踏破一地月光。 众道友中有人嗤笑了一声“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出游呢” 昔日的晔华总是喜欢跟在沐兰泽身后,他年纪轻,长相阴柔,脾性也不遑多让。背地里多有些议论声,道是恁的小家子气,看得人不爽利,不像是名山大川仙家福地出来的。 如今一步登天,先前瞧他不上的人,心中多有些不以为然。偏偏此人上位后不知低调行事,无论是广收弟子数千人,还是与其他门派联络时隐隐以仙门首领自居,端的是气焰嚣张,不知招来多少非议。 那句嘲笑清晰地传入衡山诸人耳中,而在一刹那,客栈仿佛忽然间四分五裂,头顶全无一砖一瓦遮蔽。 明月在天上,却破碎在眼前。 诸人如同被人牵动的木偶,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一言一行皆不由自主。 “清扬道观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是此前诸位道友起哄的话,在此时被他一个字一个字砸回到脸上,却无力反驳。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口舌之争又有何用 先前还一副不为强权低头阵势的诸位道友们在晔华的威压之下,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出了客栈,方才迷惑地回头望,客栈不是不在了么他们又是从哪里走出来的 危楼的那位中年书生面色不善,冷哼了一声 “呵,好大的威风。” 晔华身后的衡山长老朝他怒目而视,正待发难,忽然四下的空气流动又变了。 走出客栈的人也同时发觉眼前的景致又变了,仿佛幻相破碎一般,月亮依然高悬天际,客栈仍然安稳地遮风挡雨。 长街之上,忽然多了一个身影。 诸人的目光为来者吸引,明明人还离得很远,晔华施加的威压近在咫尺,却已无人感受得到。 来人是谁,不言自明。 一个人缓步独行的身影,刹那间就将衡山的排场衬托得虚张声势、徒有其表。 紫袍当风,旁若无人的睥睨之姿,迈入客栈的男子不怒自威,他甚至未拿正眼看晔华,哼了一声,不屑道 “时无英雄,竖子成名。” 衡山众人脸色大变,只是他们纵是再狷狂,也不敢在危楼宗主面前造次。以往衡山有沐兰泽,饶是褰余又有何惧而如今众人的目光都悄悄投向了他们的新任掌教,晔华同样是玄心境的圣人,难道不能与褰余一战 晔华脸色阴沉,上前一步,“请。” 褰余懒得与他叙礼,“要打便打。” 此前吵闹不休不肯离开的众人,若是此刻身处客栈之内,亲眼目睹这场绝世高手的对抗,必然会大感失望。 因为看不清,看不明白。 甚至不如方才晔华震慑诸人时,至少还能让人一窥玄心境的神通。 枯燥。 乏味。 无聊。 连沐兰泽都一手托腮,似乎昏昏欲睡。 只有寒霖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面色凝重。 不过顷刻,就有了结果。两人始终都站在原地,但晔华身形微晃,左脚后撤了半步。 观战的人大多修为不足,只能看到比拼的结果,晔华多退了一小步,但仍然可以勉强算作二人均势。 至少,衡山众是这么想的。 寒霖是唯一的例外。 他感受不到二人凌驾于心境众生之上的修为,但是能看清两人交手的每一招,分明晔华从头到尾都被压制住了,奇怪的是褰余为何没有余力一举击溃他。 晔华的脸色微白,他狠狠地看了褰余一眼,没有再多纠缠,反而转身朝着沐兰泽望来,抬脚走了过去。 褰余见他贼心不死,正欲拦阻,忽然顿住了步子,往二楼望了一眼。 罗纨正从客栈楼上,一步步走下来。 他的神态从容,仿佛不曾看见此前有两位玄心境的高手在此间交锋,含笑与客栈内众人叙礼,言语温和,令人如沐春风,褰余与晔华以下,人人皆为他的风度所折。 寒霖恍然,这才是真正的罗纨,至少可以说是世人眼前的罗纨。 滴水不漏的行事做派,无懈可击的风度仪表。 他这些年稳居四公子之首,更是隐隐有正道领袖的风范。褰余与晔华出了各自宗门,怕是加起来也抵不过他一呼百应的威望。修道之人若遇纠纷,多有找他居中调解的,少有不卖他面子的。 然而,晔华似乎不想卖给他这个面子,目不斜视,未停半步。 罗纨眉目含笑,姿态随意地拣了一副桌椅坐下,刚好就挡在了晔华的路上。 晔华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气氛一时僵持住了。 须臾之后,晔华漠然地望了罗纨一眼,然后,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沐兰泽。 “师兄。” 沐兰泽垂眸,目光落在右手上,手中握着茶盏,杯中茶水青碧,稳稳当当的不起一丝涟漪。 晔华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深深地望了沐兰泽一眼,转向罗纨之时,只余冷漠与傲慢。 “十年之后,在衡山躬聆指教。” 罗纨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衡山长老跟着晔华身后离开时,投向沐兰泽的一眼,带着复杂难明的意味,却无人能在晔华做出决定后再多言。 客栈里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半,好容易一个打发了,还有个杵在这呢。 寒霖斟了一杯茶,闲闲地道来 “你们怎的还不走此时动身,或能在江边遇上衡山的搭个船。” 褰余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有些不耐烦,但终究没有像对晔华那样完全无视。 “寒小少爷前趟来危楼,褰某未尽地主之谊” “不敢当。” 褰余还真就没有发作,瞪了他半天,终是忍了。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过来,凝望着沐兰泽,“你” “尚可。宗主近来可好” 褰余沉默良久,才憋出了两个字 “尚可。” 沐兰泽终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不认同他的“尚可”二字,仔细瞧了两眼,问道 “来此之前,你与谁交过手了” 褰余凭实力晋升玄心境多年,虽未更进一步,但若非修为受损,怎会奈何不了晔华那样的西贝货。 褰余并未回答,他确实在路上与一位强敌交过手,此刻境界不稳,与晔华一战看似平手,心中自是不爽。 但他与沐兰泽重逢,心神激荡,不欲多说他人之事。 “你” 沐兰泽笑道“宗主可是要计较我在崖上混吃混喝多日” 接连两次打断他的话,且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褰余抿紧了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暂且别过,容后再叙。” 转身之际,忽又停住,留下了淡淡一语 “京郊法阵一事,你若是有心无力,就不要管了。” 京郊法阵沐兰泽闻言摸不着头脑,想到近日所见临水镇的修道人士渐多,衡山与危楼携众下山,还有陈家兄弟匆匆别去恐怕都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世间的法阵五花八门,有各大门派独创的阵法,有的乃是天地秩序生成。能让天下修仙者趋之若鹜的,惟有可以开启传说中秘境的法阵。 而这样的法阵,一般开启的地点与年限皆有可查,越是能引起世间轰动的,往往大多数百年乃至千年才开启一次,此时出现在京郊的法阵,却让他毫无头绪。 然而褰余走了,话也不说个明白,此时能解他疑惑的只有 罗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先去休息。” 沐兰泽这才将先前的思绪收了起来,看了他一眼,沉吟道 “我会吩咐人不要打扰。” 不知为何,寒霖第一次在沐兰泽的神色中,看到了近乎担忧的情绪。 罗纨方才与晔华分明未曾交手,为何 衡山的人走了,危楼的也走了。除了客栈外隐隐绰绰,俱是暗中窥探不敢近前的人,一下子显得空空荡荡,安静了许多。 屋檐上,一位三十上下的江湖客看完了方才的对战,兴致正好,掂了掂手中的葫芦,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拍拍衣服走远了。 “没酒了,打酒去吧。” 奇怪,他的酒葫芦不是永不干涸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平日里车马喧嚣的客栈,转眼之间大堂中只有两人坐着,门外暮色沉沉,静悄悄地如同一座鬼城。 沐兰泽坐在桌旁,姿态始终不曾稍改,握着的杯盏中,茶水早已冰凉。不知店家伙计何时会归来生火做饭,就连桌上的茶水也无人换过,还是此前罗纨进客栈后亲自煮的茶。 小寒站起身后,又坐了回去。 “客栈老板和伙计都上哪里去了难道当真把客栈转手给了衡山的那群道士” 沐兰泽偏过头来看着他,唇边带着无谓的笑容,慢慢地说道 “晔华大概是不会想当一个客栈老板的。” 从头至尾,无论是玄心境高手的交锋,还是此后的那场未交手的对峙,他始终是这般游离世外的淡然模样,仿佛眼前发现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亦无人能影响他的心境。 也许其他人未曾觉得有异,惟有小寒坐在他身旁,分明感觉到青年的气场与往日截然不同了,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相处了一路的同伴。 他整个人一直紧绷着,就好像是一张拉满的弓,而且对外界呈现出一种抗拒的姿态。 小寒很难形容心中的感觉,仿佛有的人,不用相知相识相伴多年,仅凭顷刻间的气场,就能对他的内心情绪感知一二。 于是想了想,问“你很忌惮这个师弟” 沐兰泽明明有在听他说话,但慢慢地思考了半晌,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似的。 垂眸,凝望着手中的茶盏,淡漠道“你好像从未问过,我是怎么死的。” 寒霖“你是怎么死的” 沐兰泽怔怔地瞧着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寒霖想了想,又道“不想说,可以不说。” 沐兰泽“” 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遇见这位少年之后,叹气的次数似乎比一生加起来都要多。 可是再往深里细究,难道只有叹气吗还有心头时常涌动的,从未体会过的情绪 沐兰泽打住了思绪,沉浸在生前的回忆中,目光游离,仿佛望见了陪伴他少年时的峰峦山岳。 “自古以来,衡山有一座守山大阵,天下皆知,那是清扬道观的最后凭恃,非到观毁人亡、山门倒塌,不可开启。” “然而,清扬道观相传至今不过三百年。衡山大阵却存在了千年以上,甚至可能在诸神归位之始就应天地法则而生。” “更有甚者,这个阵法其实还有一个名字,是世人皆不知晓的。” 诛神阵 谁能想到,玄门正宗的清扬道观世代守护的阵法,竟然逆天道而行,得“诛神”之名。 因此,这个阵法封印了千年。 有朝一日重启阵法,对付的竟然是门下弟子。 小寒伸手提起了茶壶,似乎是想添茶倒水,却在触到冰凉的壶壁时止住了动作。 茶已凉,却冷不过人心。 世人皆知,这些年衡山的所有的荣耀、受到的尊崇,几乎都与沐兰泽脱不开干系,可是到头来要制他于死地的,竟然也是他的师门即便门下弟子有过失,可以交由长老商议罪责,若是没有掌教定夺,可以让门下公决。如沐兰泽这样的人物,他的生死已非衡山一派之事,必定会惊动天下。 清扬道观却不问青红皂白陡然发难,不惜动用此等手段,欲令他神魂俱灭。 寥寥数语言明了因果,只是沐兰泽自己,也不知犯下了何等罪过。 “你”小寒寻思半晌,竟无言相劝,“诛神阵下未死,你也好大的本事。” 沐兰泽哑然,苦笑道“本无幸存之理,但是晔华为了私心,改动了阵法。”衡山大阵虽有“诛神”之名,似有不敬天地之意。但师兄身前或有托付大事之意,曾带他一观大阵,所见阵法依然浩气凛然,令人望而生畏。却非那日启动之时那般,竟成了夺人修为的阴邪下作之术。 难怪晔华一夕破境,跃升圣人之列,原来一身修为竟是窃取而得的。 寒霖淡淡道“连上古阵法也能改动,他倒是好大的本事。” 他的一前一后两句话,一模一样的“好大的本事”几个字,说出来时意味却大相径庭,论及晔华所为时,俱是讽刺之意。 沐兰泽默然,在山上修行时,几乎朝夕不离,这个师弟有几斤几两,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以晔华的天资,若说是自行参悟这上古诛神阵,还能肆意改动阵法,理应是绝无可能的。 事已至此,追究这些也无意义了。他摇头叹道“即便如此,我仍是在阵中死了的,却不知为何神魂不灭,竟然连肉胎也重生了。” 小寒好奇问道“如此说来,你如今还是在旧时的壳子里” 沐兰泽点了点头,若非如此,只怕如今这点修为存下来也是不易。 魂魄不灭,没有投胎转世即获重生已是奇事,连躯体都还是往日的躯体,如此奇事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这倒奇了,倒似金蝉脱壳”小寒沉吟道,刹那间眉心微皱,仿佛想起了什么。 沐兰泽本欲相询,却见少年人冷下了容色,神情怏怏不快,遂打消了此念。 待到从怅惘追忆中回过神来,小寒隐约觉得方才错过了一个关节所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道 “罗纨与晔华,方才并未交手,可是如此” 沐兰泽看了他一眼,隐约带了点笑意“是,否则怎会瞒过寒小少爷的双眼” 方才听闻了生死隐秘,沐大美人现如今在寒小少爷眼中,就是一个小可怜,遂不与他计较这话里是否隐含揶揄之意,执意追问了下去 “晔华为何会退让” 晔华本来目空一切,没有将罗纨放在眼里,在场之人,他需要忌惮的只有危楼宗主。 寒霖留意到,那时候衡山弟子剑阵已成,直指向褰余一人,危楼的人虽说也不少,但只要能阻拦褰余一刻,以晔华玄心境的修为对上心境的修士,击退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 可是,晔华确是受到了罗纨给的压力,才会退走的。 沐兰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头梳理了一遍“晔华的修为得来容易,境界本就不稳,若非褰余来此之前修为大损,他根本不是对手。然而对玄心境以下,理应并无对手。” 这些道理,寒霖都是明白的,于是点点头,凝神细听下面的分说。 “然而,罗纨停留在心境巅峰多年,竟然不知不觉间小境界早已提升了。而且凭借天赋异禀,一瞬间将心境大圆满的修为提至最顶峰,堪堪接近了破境的实力。玄心境与心境虽然相隔如天堑,但罗纨瞬间的威压,竟然让晔华这半吊子的玄心境感到了压力。他唯恐在与褰余一战后、气势受到压制的境况下,不能一举挫败罗纨,又恐不小心再度折损了修为,一旁虎视眈眈的褰余再度出手时无力抵挡,到时候战败,境界堕跌事小,折了衡山掌教的威名事大。” 玄心境是修道之人梦寐以求却极少有人能逾越的关卡,沐兰泽却轻描淡写地形容“晔华堕境事小,折损颜面事大”,虽然两人心知肚明晔华的破境得来容易,但话中的嘲讽之意也不言而明了。 小寒心中大感痛快,又想起晔华既是为罗纨所避退,方才临别前的那句话,却傲慢得仿佛罗纨再过十年才能破境、方可与他全力一战一般,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两人说话间,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一阵喧哗。 原来是在客栈外面徘徊的人,大半都已经散去了,余下还有些人一想不对啊,他们本就是在客栈里住着的,这房钱还没退呢,凭什么不给进客栈哪于是抖抖索索地又回来了。 其中不乏心有余悸的,进门前犹在迟疑,说道 “适才衡山弟子从旁经过,依稀听得几句窃窃私语,说客栈中有一人,是他们的沐师伯” “哪个沐师伯” “除了沐兰泽沐圣人,还有谁” 一瞬间的静默之后,忽然有人笑了一声“沐圣人不是早就死了么,难不成是鬼魂显灵了” 另一人跟着大笑道“若他是鬼”说话声戛然而止,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鬼可不就是大半夜出没的么 那些人如此之快就去而复返,沐兰泽一时不曾预料到,来不及阻止门口的喧哗,已然瞧见那群人说笑着迈入了客栈。 当下颇为担心地往楼上的客房望了一眼,小寒见了,问“你可是担心影响罗纨的调息”强行提升修为到足以用破境预兆骗过晔华的程度,对于罗纨而言必不轻松,稍有不慎可能修为倒退。 沐兰泽摇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倒无碍,只是” 话音未落,一个冰冷彻骨、却又傲慢无状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 “吵什么吵” 不过短短一语,却隐含着威压,霎时间,原本还在谈笑风生的人鸦雀无声。 就像是寒霜打在了秋天的茄子上,一下子蔫了气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小寒看着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的那人。 是罗纨,又不像罗纨。 往昔的谦谦君子,此刻眉眼冷傲,一脸旁人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的表情。冷如兵刃的目光刮过客栈中的人,霎时间人人都噤若寒蝉。 返回客栈的人不多,都是前几日就住着的,寒霖差不多都打过照面,其中几个格外碍眼的,正是此前打趣沐兰泽与陈家兄弟的。这几个人修为粗浅,挨不上仙家的门槛,与修仙界的大人物更是攀不上交情,与陈氏兄弟同住一个客栈也对面不相识,此刻认不出罗纨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他们敢嘲笑陈氏兄弟与时容,敢拿沐兰泽的风流韵事说嘴,如今对着罗纨一个眼神,就不敢造次。 世人皆怕恶人,此言不假。 寒霖放在旁人身上的心思不过一触及收。实在是罗纨的改变太过匪夷所思,怎会有人在顷刻之间,如同夺舍那般换了一个人呢 他看向沐兰泽,目光中带着探询之意。 沐兰泽却没有看他,低头抚额不语,事实上,他恨不能将整个人都埋进手掌之中。 可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那位冰山美人还是一步步朝着他走来了。 越过了打横的长凳,走到沐兰泽身旁,然后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沐兄。” 寒霖手中的杯盏“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此前陈澹清执意依偎在沐兰泽身旁的时候,他就觉得画面有些辣眼睛,哪知道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眼前这又该如何形容呢 周围的议论声四起。罗纨此刻眼中只有沐兰泽,将方才施加的威压撤去了,众人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居然死性不改地对着罗纨和沐兰泽指指点点起来。 沐兰泽身体僵直地坐着,勉强道“罗兄,可否一旁就坐” 罗纨眼若秋水,曼声道“心中仰慕,情难自已。” 看着四周的人仿佛一口气吞下了整颗熟鸡蛋噎住了的表情,寒霖终于知道,“天下美人,岂若兰泽”一言,昔日是何等震动天下的了。 僵局一时不知如何化解,却不想天降救星。 空中忽然传来了嗡嗡嗡的振翅声。 举目望去,一只木头小鸟旁若无人地穿过客栈的大门,颤颤巍巍地飞了进来,刚好就落在了他们的桌子上。 寒霖诧异道“这难道是陈家传信的机关鸟” 余下二人自然也是认了出来。罗纨目光微顿,看向寒霖 “还未请教小兄弟名姓。” “寒霖。” “寒家的寒” “寒家的寒。” 罗纨心中了然,既是寒家的人,有这点见识何足为奇。先前寒霖与褰余对答,虽不曾自报家门,已让人猜中七七八八。他撩过胸前垂下的长发,冷若冰霜的笑意之中,竟然透出了丝丝媚态。 “难怪,危楼宗主也不与阁下争锋。” 危楼宗主四个字入耳,周围忽然一静。他们这些人虽然见识浅薄,不知道大宗师何以让人敬畏,但适才褰余与晔华交手,他们可以算作半个见证,心知不是他们可以抗衡的。就听着罗纨声调慵懒地说了下去 “财神爷是得供着啊。” 旁边有个不知道寒家的,危楼倒是听说过,竟然不知道这小公子有这么大面子,稀里糊涂地问道 “危楼远在红尘外,乃世间仙境之一,门下皆是清修弟子,怎会沾染铜臭俗气” 罗纨轻嗤了一声 “清修门派,就不用银子了么” 千年以来,但凡能与寒家搭上一点生意关系的,不出几十年山门就翻新了。 沐兰泽此时已经看完了陈氏兄弟的传书,轻咳一声道“京郊法阵据闻困住了不少人,陈家兄弟与几位长老先一步赶去了,我们不如也趁早动身吧。” 罗纨闻言,站起身来,问“你要北上” “可否请罗兄代为筹备出行之事” 罗纨皱眉道“何须劳神以你我之修为,不过是片刻功夫。”然后转头看了寒霖一眼,沉吟道“多带一人,是要费些周章。” 被当做累赘的寒霖“” 被罗纨这一打岔,客栈中的其他人顾不得探究他们二人的来历,坐了片刻也不见伙计端茶上饭,就都散去各自回房歇息了。 看着走出客栈的罗纨的背影,寒霖问道“他” “无碍。”沐兰泽苦笑道“他练的功法古怪,待到修为复原就可以恢复了。” 寒霖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功法能让人变成双面之人,一时好奇动问。 “他所练的心法,相传自千余年前,名曰恕情诀。” 少年听多了话本子,望文生义,言道“情之所起,何以要他人宽恕莫非是一段孽缘” 沐兰泽瞧着少年天真无邪的样子,略有踌躇之意,怎奈经他再三催促之后,终于将故事讲完了。 千年前,有位天资卓绝的修道之人,而立之年晋升玄心境,且有一位娇美不可方物的妻子,与一位肝胆相照的兄弟,可谓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然而,那人有一日突生一念,闭关三年创立了一门心法,施法者与中招者皆会返璞归真、直抒胸臆,哪怕外表是个谦谦君子的,若是心中有违逆人伦之言,也会一字不差地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然后呢”小寒好奇地追问。难道那个玄心境高手,竟然怀揣着不可告人的隐秘若是如此,他为何要创出这门心法坑了自己显见是心怀坦荡,无话不可对人言吧。 “他一时兴起,在好兄弟身上试用了心法,结果却听得平生唯一的知己吐露心声,说仰慕他的妻子” 少年的一双眼睛瞪圆了,如同猫儿一般可爱,可是沐兰泽讲的故事却没有半分美好,自此往后只看得见一片血色。 “那位高人心情激荡之下,错手杀死了至交好友,然后悔恨莫名,自刎谢罪。” 寥寥数语,勾勒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高人的妻子带着子女远走他乡,并且将他最后创的心法一代代传了下去。 心法原名诉情诀,但为谨记那场悲剧,那位夫人将名字改为了恕情诀,不知是否修习了心法的缘故,原本温婉的女子性情大改,性情冷若冰霜,从不与人稍加辞色,曾与闺蜜言道世间男人多是靠不住的。 “罗纨是那位夫人的后人,他修习的法门源自于那门心法,此前与晔华暗中较量,将修为提升到了顶点,于是遭受到了心法的反噬。” 小寒瞅了他一眼,问“他的这个秘密,还有谁知晓”罗纨公子在世间偌大的声名,这些年来如日中天,想是无人见过他的另一面吧。 沐兰泽“他的师门一脉单传,如今活在世上的只有他一人。大约在今天以前,除了我,无人知晓这个秘密了。” 寒霖“这样的秘密,他也愿对你知无不言” 沐兰泽“年少时同游,他曾为了护我为负伤,伤势沉重之际曾遇心法反噬,如同今日这般。” “你倒是艳福不浅。”寒霖说完还觉得不够,重重地重复了一句 “他对你真是情深义重。” 沐兰泽苦笑不已,不敢有一言争辩。 “此次北上,路上不会出乱子吧” 不单是路上,现如今修仙界人士齐聚京郊法阵,其中多有罗纨的熟人,见了他如此模样,只怕多年形象一朝崩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京城远在千里之外,修道之人却也不是神仙,当真可以缩地成寸,转瞬而至。 他们原本就落后一步,若是慢悠悠地北上,怕不是赶到京郊,道友们死的死散的散,得以幸存的也早已回到各自门派了。 然而修道世家总有些镇派之宝,罗纨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沐兰泽闭口不问。小寒若是想问,显得少了些见识,装作不想操这份心的样子也就罢了。 岂料得这样也不得安生,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后半夜被人急吼吼地赶着上路,任谁都很难不臭张脸。 偏偏始作俑者还拉着沐兰泽,说是江上月景正好,正宜与沐兄一道观赏。 小寒抱膝坐在船头,闲闲问道“我们坐船北上吗” 罗纨脸上带着冷傲之色,清水样的容貌,在月下竟是平添了几分妖冶。仿佛没有听到小寒的话,而是转向沐兰泽,笑道“小弟既已担保不会误了行程,沐兄可愿一猜” “莫非,是逐日神驹” 逐日神驹乃是修仙界难得一见的神物,据说千里之地倏忽即至。 小寒虽未见过,但也听说过。呆了一瞬,忽然脱口而出“既是如此,我们为何还有趁夜渡江” 罗纨瞟了他一眼,懒洋洋道“小乖乖怕水。” 寒霖“” 月白江清。 少年郎一个人躲在船舱里补觉,扔下那对老情人在船头赏月谈心。 一阵风过,江面起了涟漪,身畔的罗纨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沐兰泽见他脸色苍白,劝他回去歇息了,以免境界不稳之时,伤损了根基。 余下他一人,负手立在船舷旁,朦胧之间觉得今晚的月色似曾相识。 水声从旁侧传来,江心不知何时摇来了一只小舟,舟上那人,却是旧日相识。 时容含笑道“多日不见,沐兄风采依然。” 沐兰泽瞧了他半晌,问“你今日与谁交过手了” 时容一怔,笑容中渗入了几分愁苦,“果然瞒不过沐兄。” 两船相交的刹那,小舟无人掌舵,却稳稳当当地停住了。二人相对而立,时容叹道 “今日忽然有了破境的征兆,哪知竟然半途遇上了褰余,迫于无奈过了几招” 时容是实实在在离晋升玄心境只差薄薄的一层窗户纸,与罗纨恐吓晔华的“伪破境”不可同日而语,想来褰余或是一时托大,很是吃了一点亏。时容当然更惨一些,破境受阻,稍有不慎可不是堕跌小境界那么简单的。 只是四公子之中,素来以罗纨修为最高,不知时容这几年有何奇遇,竟然越过了罗纨不止半个身位。 时容的愁容顷刻散去,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双手一拱,求告道 “实不相瞒,深夜造访是有事相求。可否请沐兄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带一句话给危楼宗主,让他莫要再死缠烂打了。” 沐兰泽咳了一声,问“去往何处” “江南落雁楼。” 万籁俱寂。 时容似乎也明白,提起这个地名颇为尴尬,然而他破境在即,眼下寻个妥当的地方闭关才是,无暇分心他顾,恰巧遇上了沐兰泽,还去哪儿找更适宜托付之人 “近日北上京都,待到折返” “无妨,等得起。” “我不是怕了褰余,只是这人脑子一根筋,若是时时记挂着这幅画,这怕要纠缠上一生一世” 既是去落雁楼,不用再问寻找何人,沐兰泽沉吟问道“要带何话” “这话就更简单了,危楼的那幅画,本就是落雁楼主人手中流出的,让她转告褰余是时候物归原主即可。”这也是此事需得拜托沐兰泽的缘故,想见落雁楼主人一面,难如登天。 此事倒无为难之处,沐兰泽颔首道“若有机缘往江南一行,定当将口信带到。不过”他话语稍顿,“若是见不到落雁楼楼主,怕是有负所托。” 时容大笑道“天下人想入落雁楼难如登天,然而此事对沐兄而言却是轻而易举,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了。” 说完,竟然掉转船头,自顾离去了。 沐兰泽瞧着他的背影,呆了半晌也不明白,时容何以断言落雁楼主定会对他另眼相看。 “你在与谁人说话” 转身望去,少年当风而立,轻揉眼角,想是从睡梦中醒来,依稀听见说话声这才寻了出来。 沐兰泽忽然就忆起了客栈中少年拍案而起的那一幕,话到嘴边拐了个弯,“一位故人。” 若是知晓方才离去的是那位“无耻之徒”,不知少年当做何想。 江风一吹,小寒似乎清醒了过来,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见青年迎着月色沐光而立,仿佛沉醉在江上清风明月之间,走过他的身旁,依然在船头坐了下来,“你为何还不睡难道真的舍不得这月色” “似这般江上月明,惟有数年前离开师门游历四方时见过一回。” 小寒呆看着天际的明月,忽而道“那年收到兄长传书,说他渡江北上,月色美不胜收,有朝一日盼我也能一睹。” 他的话语渐渐低不可闻“那年,我十二。” 算来,正是寒家少主陨落的那年。 那年,沐兰泽游历四方后,重返师门,这江上清风明月,一别已是七载。 沐兰泽望向少年的背影,柔声问道“你此次离家,可有想去的地方” 少年的肩头微颤,沐兰泽忽然就明白了。 沉默半晌后,少年倔强地转过头来,满不在乎道“不是要进京么我长这么大,还没有逛过京城呢。” 沐兰泽凝望着他,笑容柔和“好,我陪你逛。” 天明时分。 比朝阳更耀眼的,是昂然立于江畔的白马,展开了背上的一对羽翼,轻易就俘获了小寒的心神。 “这就是逐日神驹” 奔腾如雷电,展翅间翱翔万里。 白马睥睨这几个凡人,似不屑一顾。 小寒忍不住上前,伸手轻抚上白马的背,神驹竟未曾暴躁或觉得被冒犯,似乎默许了这凡人的亲昵。 罗纨不由看了小寒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惊讶。 “可以驮我们三个吗” 罗纨回过神来,轻哼了一声,然而未等他开口,就听得身旁一声轻笑,沐兰泽笑着看了过来,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逐日神驹,还要向罗兄讨教这神奇之处。” 罗纨虽说性情大改,却不是被人换了脑子,望见沐兰泽的神情,如何不知他是替小友解围。心中纵然不爽,对着爱慕之人从来都是没脾气的。当下也不多言,令二人坐好后,操纵着逐日神驹纵身入了云端。 一路风驰电掣,京城果然须臾而至。 小寒从马背上爬下来,白色的骏马背上的翅膀收起,低下脖子一副温顺模样。少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威风的骏马,颇有些难舍难分。 他们停在京郊的一片竹林前,遥遥望去,玫瑰谷就在眼前。 半里之外有座茶棚,黑压压地聚集了一批人。 罗纨凝目望了一眼,皱眉道“法阵应是在山谷中,眼前这黑鸦鸦的一片,堵在山下作甚” 沐兰泽瞧了一下那些人的服色很杂,倒像是聚众围观的散修们,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了一顶幕离,递给了罗纨。 罗纨不情不愿地戴上,小寒从后望去,轻纱之下,身姿妙曼,忍不住笑了一声。 罗纨回望了一眼,似有不悦,沐兰泽赶紧说了一句“罗兄,这一路恐怕会遇上许多老朋友,在人群之中可用传音。”小寒闻言,心中颇为好奇,说书先生常言,武林高手可以传音入密,不知罗纨这心境圆满的修为,是否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想着,忽然忆起一事,悄悄拉了拉沐兰泽的袖子,示意他落后一步后,才悄声问道 “你如今的修为,究竟是何等境界” 此前多次谈起此事,俱是无心提及此节。沐兰泽未料得他有此一问,望了他一眼,沉吟不语。 小寒大为惊奇,纵然是早知沐兰泽境界大跌,但似这样到过玄心境的大宗师,竟然连自己的修为境界都估量不准了那岂不是连他这样的修为菜鸟也不如 沐兰泽侧头看着他,莞尔笑道“若是出了乱子,你紧跟在罗兄身旁,以他如今的修为,能奈何得了的天下没有几个。” 小寒挺直着身子,不忿地辩解“怎的我就是需要他人庇护的了。” 沐兰泽柔声道“既是如此,跟在我身后也可,在下如今只能靠寒小少爷庇护了。” 小寒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那人侧脸上温柔的笑意。明知应是调笑的话语,不知怎的,却被他说得太情真意切,恍若是真心一般。 一时之间,思绪纷飞,那夜月下卜卦,忽然出现沐兰泽的名字起,或许早已注定,冥冥之中不知是何种因缘,让他与这位昔日的修仙界第一人牵连在了一起。 又或许是他依循着卦象,决定前往危楼时起,他们二人的牵绊就越来越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修行之道,世人多以为理应斩断世俗牵绊,跳脱出三界轮回。故而修行门派往往建在名山之巅,或是海上仙岛,为的是清净二字,心无所累,以求最快地提升境界。然反其道行之,入世也是修行的一种。 寒霖十九岁之前,从未离开过家。此番出门,辗转州县,踏过山河,曾风餐露宿,也曾路过繁华。 游历红尘,一双眼睛却也清清冷冷,一人来来往往了无牵挂。 直到那晚,卜算时出现一点异象。 寒霖依卦象所展示的,前往危楼拐走了沐兰泽,然而有一事始终令他耿耿于怀从见面时起,他的卜算落到沐兰泽身上通通不准。仿佛一叶障目,人站在身前,却如同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世间万物,卜算不出的法则无非两条 一是来头太大的人,天机不敢作声。 二是与卜算之人命数息息相关之人。 正如医者不能自医,天下鲜有人能推算得出自己的命数,连带父母亲友,亦被天机蒙蔽,如同覆上一层薄纱,朦朦胧胧,近在咫尺也始终窥不得真切。 寒霖十二岁那年,晋升心境初阶,满心喜悦想与兄长分享,却不曾等到那个归来的身影。彼时他已开始修习心眼与卜算之术,却始终无知无觉。 那时年幼,不肯认输,反而愈发沉溺于卜算之道,至于搁浅的修为,时至今日,始终未有进阶。 教习长老了解他的心魔,婉言相劝,道是并非他天分不够、算法不精,而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命理之中紧密相连之人,轻易不能令他窥破天机。 若按此理推算,沐兰泽与他的羁绊必定不浅,这么想着的小寒公子,于他一路未曾撇下这个同伴、且对此人多有关注之种种,以为找到了答案。 寻常道旁卖的凉茶,多是摆开几副桌椅,茶水卖价两文钱一大碗,十文钱一壶附赠一碟瓜子花生。 可这家茶摊却与众不同。 忽然之间宾客满棚,茶摊主人忙里忙外的脚不停歇。 他们三人近前时,摊主忙里偷闲地抬眼一瞥,微怔了一下,随即瞧出三人衣着气度不凡,目光又在戴着幕离的“小娘子”身上打个转,忙笑容可掬地将三人让了进来。 小寒原本觉得有些奇怪。隔了几里地时,明明望见此处簇拥着许多人,到了跟前,看到幕天席地饮茶闲话的道友们,想是小小的凉棚遮庇不了这许多人,怎料得到还会有空位。 直到迈入茶棚,才知别有洞天。 足够摆两副桌椅的地,只摆了一张八仙桌,三张藤椅。 虽说只是粗木家什,倒是洁净得很,丝毫未有道旁风沙侵袭的痕迹。 再往里看,仿若隔着帷帐,里面也坐满了客人。可是路边这遮阳的凉棚,方寸之地,如何容纳得下这许多人。 这是阵法还是仙家法宝 世间能改变时间与空间的法宝最为难得,修道之人虽不乏炼器名家,却鲜有此等神通。若能得一两件,多半是当年流落凡尘的神界之物。比如寒霖的那个乾坤袋,可容纳世间万物,放眼天下少有可以相比拟的,除非是三千年前老君修炼仙丹的葫芦遗落在了人间。 正在思忖之际,但闻耳畔一声轻嗤 “有点意思。” 抬眼看去,罗纨早已不耐地取下了幕离,幽深的目光仿佛轻易就看穿了此处的玄虚。 四公子之中,罗纨最善阵法。 眼前的小把戏自然瞒不过他的双眼。只不过,修仙同道中果然能人辈出,路旁卖凉茶的摊主都能随手布下如此精妙的阵法。 颇有几分,将琼浆玉液洒在村边的溪流中的感觉。 不知是看出他们三人身份不凡,还是看在他们携带“女伴”的份上,茶摊主人殷勤周到地引他们走近了布好阵法的茶棚里,拣了清净讲究的席位,又忙不迭地奉茶。 不是豁口的粗制陶碗,不是路旁的涩味极重的凉茶。 端上来的茶具已是不俗,茶摊主人摆好茶具后,一抬头不由怔住了,许是想不明白那位“小娘子”取下了幕离后竟然是个男儿身。忽然眼前一花,一枚灿灿生光的金叶子递到了手边。 小公子神色淡然,手指修长白净,拈着一枚金叶子,轻描淡写得犹如拈花。 小寒不知其他的道友们是否会随身携带金银俗物,取出金叶子时手微微一顿,随即想到临水镇丹药铺的掌柜那见钱眼开的样子,底气又足了几分。 果然摊主笑吟吟地谢过打赏,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沐兰泽提起茶壶,为三人斟了茶,是极品的老君眉。 寒小公子出自豪富之家,区区茶叶并不放在他眼里,倒是能得罗纨三分赞许的这个阵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低头望了一眼茶碗,凝思片刻,从茶碗中倾倒出了些许茶水,瞧着漾起的水纹,暗自卜算了一番,果然,在这个空间阵法颇得几分奥妙,仿佛容纳了十人,却互不相扰。又在茶棚内划分出了小小的隔间,他们这一桌上的谈话,不会落入其他人耳中。 往里看,影影绰绰,如在镜中一般,看不出形貌,也听不到交谈声。 而茶棚外的喧哗,却如同过堂的风,一阵阵地掠过耳旁。 挤到凉棚外的茶客,未见得全是摊主人见人下菜,许是有些天性豪迈不拘小节,或是嫌弃棚内狭小不如露天自在,更有那等出门在外行事谨慎的,远远望见这茶棚有古怪,轻易不肯走近他人所设的阵法内。 罗纨是阵法大家,既能轻易看穿这阵法,瞒住阵法主人的耳目,稍作些改动自是不难。 于是,相邻的一桌人的交谈声刹那间传了过来,如在耳旁一般清晰可闻。 “天下久负盛名的道门,已到了十之七八,除了危楼与清扬道观没有动静,有能力一争的门派几乎无一落后,我等不如静观其变。”他们显然也知这茶棚阵法的奥秘,倒是放心得很,丝毫不觉有人在偷窥。 小寒瞧见罗纨的手段,确定无人能反过来偷听他们谈话后,清了清嗓子,问道 “既是要去瞧那法阵,为何不直接进山” 近年来,京城的贵妇千金喜好西域传过来的玫瑰清露。或许是看到了商机,京郊广植玫瑰,这个时节,漫山遍野盛放。若说景致,倒也不赖,平常也有外乡人慕名而来。 玫瑰谷也由此得名。 那突兀出现的法阵,就在玫瑰谷中。 罗纨恹恹地答道 “花团锦簇之间,簇拥了一群闹哄哄的修道之人,还有何美景可赏” 若是往日的罗纨是世人皆赞的温润如玉的公子,那眼前这位就是个冰渣渣刺头儿,世上的人,除了眼前的沐兰泽,只怕人人都碍着他的眼。 小寒一路行来多有体会,怜惜他有病,不与他过多计较。 毕竟眼下只是性情乖僻冷傲了些,比起动不动就往沐兰泽怀里倒,已是没有那般不成体统了。 小寒不欲接他的话,一旁的沐兰泽悠然自得地搁下茶碗,微微一笑,望向罗纨 “罗兄,这法阵一事,可有眉目” 天下少有罗纨不通晓之事,昨日他独自离开半晌,断不是独独为了召来神驹。既是要一道上京,想必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早就做过一番探查了。 见沐兰泽相询,罗纨却是知无不言 “若是所料不错,那法阵想是上古遗迹。” 远古之时,盘古开天辟地、女蜗造人、神农尝百草直到人族兴盛,成为神州大地的主宰。上古神族飞升远离尘世,并在苍穹之上设下结界,立誓不再干涉人间兴衰。 从此,这片大地没有了神的意旨,几千年悠悠而过,神的传说渐渐成了古旧而褪色的画卷。 可是人类却从不肯放下成仙得道的追求,就如同一心渴望着长生不老药的人间帝皇。 而当今世道,修道界鼎盛,与凡俗融合越发紧密,也暗合了几百年间的几代皇帝推崇道教、追求长生的结果。若非如此,晔华继任衡山掌教后,万众朝贺,广收弟子三千,换在任何一个道教不兴的时代,京城的帝王只怕如坐针毡,朝廷非得严加控制甚至不惜大军压境了。 只是当今天下的修道者虽多如牛毛,然境界修为一般,莫说挨不到飞升的边,就连出一两个玄心境的能者,都是凤毛麟角。 人族曾有过与神族抗争的漫长岁月,但在飞升成仙、不死不灭的愿望驱使下,忍不住再次去寻觅上古神族在这片大地上遗留下的足迹,试图从中寻找出修炼突破的契机。 尽管已被几千年的历史长河冲刷得几乎寻不出痕迹,但总还有一些以特殊的方式保存了下来。无论是语焉不详的史书残册,还是上古遗迹。 上古遗迹在神州大陆上共有几处并不可考,修道界所知的只有往往一千年才会开启一次。各大修道门派中对此都有记载,稍一比对就知此次开启时机颇有蹊跷。 可是千年的机缘难得,仍是让天下修道者趋之若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法阵出现得毫无征兆,忽然之间就降临在京郊玫瑰谷。最先发现的是在京郊一带的小门派,开山立派都是十年内的事,没有修仙名门的底蕴,也不太懂修道界的规矩,当下门主率领一众弟子一拥而入,从此就不见踪迹。 如此过了四日,修仙界才陆续得到消息,各个山头蠢蠢欲动,派遣修为高深的长老带领弟子们前往玫瑰谷。 “不遵循天地秩序,这世间究竟有何等的力量,可以强行打开上古遗迹” 神族遗留下来的东西,需得有与神相匹敌的力量才能做到。且法阵的开启无声无息,瞒过了修仙界的耳目。虽说有最先发现的那个小门派私心的缘故,未曾传扬天下,但能够封锁天机足足四日,绝非等闲可以做到的。 正说话间,凉棚外说话声大了起来,刹那间淹没了他们的闲聊声。似乎是从山上下来了一群人,乌压压地聚在茶棚前,才说了几句话就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执。 一片嘈杂之中,冷不防听到了雁荡山三个字,沐兰泽停盏,侧头向外望去。罗纨不以为意地一笑,懒懒地刺了一句 “陈家那哥俩又捅了什么娄子” 当即起身欲朝外走去,幕离从天而降,将他的头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罗纨脚步一顿,僵在当场,仿佛才想起来如今他是见不得人的。 这会儿功夫,小寒也想起来了,雁荡山,可不正是陈家的府邸所在之地么也就是前日结识的陈嘉辞陈澹清兄弟俩的势力范围。 外头那群人情绪激动,好不容易才听清楚了,原来是在说从昨日深夜起,雁荡山的弟子封锁了进山的路口,无人再能接近那法阵。 别看修道界平日称兄道弟其乐融融,若是有人想挡他们的机缘,立刻反目成仇也在所不惜。 雁荡山陈家赫赫声名,也抵挡不了众怒。 莫说是旁人不解,即便是罗纨也对他们的胆大妄为叹为观止。 “陈家活着的两位执法长老迂腐不堪,此番拿主意的定是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陈氏兄弟虽说在天下四公子中占了两席,资质在年轻一代中堪称逆天,然则他二人的修为比之罗纨又差了几分。天下三十六洞府七十二仙山,各大门派里说不好还留下一两位玄心境以下的高手。 若真要动手,必然占不到便宜。 何况一派之力,如何与天下相抗衡 茶棚外聚集的散修们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情绪一旦被煽动,如同泼了油的火苗越烧越旺,与聚众闹事的斗勇匹夫一般,恨不能撸袖子抄家伙与雁荡山的人马干架去了。 而在茶棚观望的那些人,原本自恃身份静观其变,到此时终是坐不住了,低声商议几句后,就从四面八方的阵法门户走出,竟是各不相扰,也无一人穿过寒霖他们这一桌的地界。 眼见里里外外顿时走了个干干净净,他们三人相视一眼,起身跟了出去。 方才宾客满门,转眼人走茶凉。由繁华而萧条,不过如是。 守着空空如也的茶棚,摊主默默地抹着桌子,自言自语地叹道 “听闻不少散修与各大门派的弟子,都折在了那法阵之内,不知下落。” 也许是千年开启一次的遗迹过于难得,让闻风而来的修道之人忘却了规矩,奋不顾身地投入法阵之内。 然全军覆没,与精锐尽损,在一些人眼中并无区别。修仙界内,门内精锐等同于整个门派的实力。若是最有天赋与实力的精英殒灭,门派也会一蹶不振。 修仙并非按部就班即可功成的,而要讲究悟性与机缘。即便是有悠久传承的修道名门,挑选的弟子本就是百中取一的良才。可是在宗门庇护、名师教导之下,终其一生能迈入心境门槛的一百人里不过一位。 起步就如此残酷,更不用说境界的提升过程中的逐批筛选。 仙道本就虚无缥缈,可望而不可即。修行,从来不是付出就有收获的。 玫瑰谷名不虚传,漫山遍野鲜花盛放,各大门派的弟子身着道服,守在山口,远远望去,衣袂如云,仙气飘飘,倒像是昔日泰山之巅论道时的盛况。 世间修道门派的服饰原本千篇一律,有门派为了彰显个性,在道服上绣上本门的标记以作区别,渐渐地为各家各派效仿。 故而世间见识广博的,瞧一眼迎面走来的道友的服饰,即知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而道服的底色,多以青、白二色为主,只有俗世道观的散修,喜杏黄色。 青天白云,映着满山的玫瑰,颇有些赏心悦目。 况且,与此前茶棚外的嘈杂不同,各门各派的弟子循规蹈矩地列阵相候,更有各派尊长约束弟子,身着雁荡山服饰的弟子们把持着进山的路口,却瞧不出冲突一触待发的模样。 本是纠集了一干散修同仇敌忾,彼此壮胆,真到了跟前,瞧一眼这阵势就心生退意,寒霖等三人原本跟在众人身后,然而他人如潮水般往后退却,反倒显得三人越众而出,信步从人群中走出,来到了关隘处。 守山的陈家弟子正要上前询问,目光落在沐兰泽身上,脸色忽然变了,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连人从身边走过也恍若不觉。 身后传来罗纨的一声轻笑, “沐兄” 沐兰泽脚步微顿,不曾回望。只闻罗纨紧接着又道 “小弟将这幕离赠与沐兄可好” 沐兰泽虽不若罗纨交游广阔,多年来在衡山深居简出,可泰山论道时技惊天下,如同一轮明日光耀天地,说不得被许多人镌刻心底,不敢忘怀。 临水镇客栈中的散修们,连泰山大会的入场资格都没有,但如今这山脚下众多修仙门派,见过沐兰泽真容的必然不在少数。只是心浮气躁之下,即使打了个照面,也未必会立刻联想到一个已死之人。 正如同在临水镇时,有人见了晔华与褰余的态度,未必没有生疑。但沐兰泽的死讯乃是清扬道观告知天下,在衡山反口之前,天下无几人敢出声质疑。 即便当真有人觉得眼熟,仓促之间并不会往心里去。但守山的那名弟子却是陈氏兄弟的亲随,他虽不知临水镇之事,但因为两位小主人昔日穷追不舍的缘故,对于沐兰泽的形容极为熟悉,一见之下方才大惊失色。 一个已死之人突然现身在仙家聚会之地,还有比这更惊世骇俗的事么 这才是刚开始,继续往前走,认出沐兰泽的熟人只会越来越多,故而罗纨半开玩笑地提醒,沐兰泽才是此刻最需要遮掩容貌之人。 何况,罗纨打从带上幕离之后,已经对一路人当做小娘子打量的目光烦不胜扰,若不是做此提议的人是沐兰泽,他怎肯勉强听从,不情不愿地藏身在黑纱之下。 寒霖少年心性,闻言好奇地朝身旁之人望了一眼。沐兰泽容貌气质原本不俗,身形修长,衣带当风寒霖心中一动,想着若是带上这幕离,行走间摇曳生姿的样子,扮做女子,除了身高之外,竟无违和之感。 唇角抿了抿,险些漏出的笑意消失不见,若无其事地跟着他们二人往群山之中的玫瑰谷法阵而去。 “公子既应允与老夫同来京郊,何意出尔反” 出言诘问的老者身穿雁荡山服饰,正是陈家的两位执法长老之一,两位长老在雁荡山的权柄仅在家主之下。 陈澹清满不在乎地一笑“我二人答应前来京城,可没答应别的事,你是老糊涂了吗” 修道之人,讲究尊师重教,长幼尊卑有序。此言一出,围坐在空地四周的各大修仙门派中人,大多眉头微皱,对陈澹清的放诞言行不以为然。 “法阵一事疑点甚多,还需与众位同道一起参详。长老此刻草率地令山前守卫放行,此举并不妥当。” 众人聚集在玫瑰谷外,却见陈家已下令封山,而各派主事之人皆被邀来相商大事。其他门派倒也不怕陈家使诈,如今天下人都看着,陈家若是有所图谋,犹如螳臂当车、蚂蚁撼树,定不会如愿以偿。 可是还不等共商上古遗迹一事,陈家内部意见相左,分成两派争执不休。其他门派中有人焦躁起来,道是如此僵持下去,何时才能有个结果 陈澹清挑眉看向两位长老,笑道“既如此,不如我们打一架,赢了的说了算。” 世间虽有比武夺帅一说,修仙界素不乏也以实力境界为尊的旧例,但此言一出,总有几分儿戏之感。 哪曾想一贯沉稳的陈嘉辞在一旁点头道“不错。若是两位长老输了,就退位让贤,交出长老令吧。” 陡然之间,玫瑰谷内将可能见证陈家权柄更迭,其他修仙门派之中,虽不乏能与陈家分庭抗礼的,但不好插手他派内部纷争,有人迟疑着问道 “若要比试,谁人可做评判之人” 陈澹清抬起手,遥遥地指向围观的人群之外, “就他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沐兰泽等人通过守山关隘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即便有人瞧见了,见雁荡山门徒未曾阻拦,且他们一行不过三人,只以为是姗姗来迟的宗门。 于是他们顺着山间的羊肠小道,走进了山谷之中。 谁能料到此次的上古遗迹会落在帝都附近,更是在一片灿烂如彤云、绚丽如胭脂的花海之中。无论是秾艳的花朵,还是京中贵妇争相竞价的玫瑰清露,在修道门派眼中代表的都是世俗。可他们却不得不纡尊降贵,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而来。 转过山峰,迎来一片开阔地,有瀑布倾泻而下,溪水流过青草地。 应邀前来的不是一派掌教,至少也是门派素有声望的长老,或有弟子手执拂尘侍立在侧,或是升起莲台以为坐辇,甚至有人乘鹤而来。可惜,到底不曾羽化升仙,坐骑徒有仙鹤之姿,没有了仙山云霭、祥瑞万千,到底不过如同人间富贵人家饲养的宠物罢了。 溪流的尽头是瀑布汇聚而成的碧潭,碧潭前站在剑拔弩张的两派,分别立于水流的两岸。 小寒的目光落在了那道瀑布之上陡然一凝,低头正待占卜演算,却不想陈澹清随手一指,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方才赶到的这一行三人身上。 沐兰泽一怔,随即回想起山前把关的守卫,以及方才两边争执的话语,大致明白了陈氏兄弟所想,于是神色坦然站在原地。 在场之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后,无数人面色骤变,其中一家门派的长老,忍不住起身,纵身掠过溪流,甚至顾不得溅湿了衣摆,跃到他跟前站定,惊疑不定地问道 “你是何人。” “沐兰泽。”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问话之人将信将疑,面色转厉,喝道 “谁能证明你是沐兰泽” “我。” 罗纨掀开幕离走上前来, “需要证明我是岭南罗家的人吗” 无数的目光落到沐兰泽与罗纨的身上,再移回看向陈家兄弟,皆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天下七贤竟是到齐了四人。 晔华与褰余二人据说是不会来了,时容浪迹天下行踪不定,在座的辈分高的,轻易不好与小辈动手,余下的纵然还有人犹存疑虑,谁又敢与七贤抗衡 小寒悄悄拉了拉沐兰泽的衣角,问“他已经恢复了吗” 罗纨还是听到了,不屑地哼了一声 “扮做那般样子,整天戴个假面具装模作样,又有何难” 小寒忽然就不想与他再争辩了,这位罗兄不好惹,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他们说话之间,场内双方严阵以待,已到了出手之时 两位长老携手征战多年,早有默契,相视一眼后,手中各自多了一把刀刃 一长一短的双刃。 小寒眼力过人,见识却算不得广博。好奇地张望着,却不知这双刃有何玄机。 沐兰泽轻咳一声,轻声问道“这双刃可是陈家两位长老成名的法器” 罗纨瞟了一眼小寒,明知用意在为这小子讲解,却不好拂了沐兰泽的面子,当下没好气地接道 “这两位长老本是双生子,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幼心有灵犀,默契远非他人可比。他们修习的功法简直像是量身定做一般,两个人相辅相成,使出来威力加倍。” 两位长老的修为境界与陈氏兄弟差不多,而经验更为老辣,又有特殊功法加持,仿佛立于了不败之地。 然而,陈嘉辞与陈澹清却一派气定神闲,两人相视一眼后,不慌不忙地取出了法器。 众人定睛看去,竟然是一模一样的一长一短两把刀刃。 两位长老一见之下,倏地变了脸色。 仿佛此时才有人想起,两位长老修炼的并非独创的功法,还是雁荡山陈家的功法。 陈家的功法,陈家两位少主人,自是练得。 只是天下皆传陈氏兄弟不睦,更谈不上心意相通,甚至隐隐有传言他年或有阋墙之虞,不知这样的两个人却要如何修习这心意相通的功法。 可瞧着如今他二人并肩而立的模样,任谁心底都会对陈家兄弟不睦的传言生出怀疑来。 罗纨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幕离,仿佛懒得抬眸看上一眼场中的对局。 而在寒霖眼中,这场比斗可是比当日褰余与晔华的大战有趣多了,离家这段时日,少有机会在近处观看修道之人斗法。 若论默契,难与双生子相比,对于功法的熟悉程度也有所不及,陈澹清走位时一个不留神吃了一招,一声闷哼,唇边溢出了鲜血。陈嘉辞连忙护在了他身前,左手掐起法诀,护体的阵法笼罩了下来,侧头关切道 “伤势可要紧” 陈澹清随手拭去唇边的鲜血,“没事,还能打。” 四公子名扬天下,不仅因为他们的出身血统,更是因为他们是年轻一代中除了褰余与沐兰泽,最有可能摸到玄心境门槛的。果然,近日所见,罗纨与时容先后有了破境的征兆。 但陈嘉辞与陈澹清不同,或是两人争斗之心太盛,或是门内俗务纷扰,又或者仅仅是机缘未到,他们二人的修为境界始终停留在心境上阶。 二十年到了心境上阶固然是了不起的天才,但和用两百年时间达到心境上阶的人交手,在境界上并无高下之分。陈家这两位执法长老,如今花甲之年,心境上阶的境界早已巩固了多年。今日一战,他们从未觉得会败在两位少主手下。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察觉到力不从心的,竟然是经验更老到的他们。世间最无情的是岁月的力量,他们已经年迈,对面的年轻人体内却似有源源不绝的生机。 “你们败了。” 陈嘉辞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结束了这场比斗。 两位长老面若金纸,唇边溢血,咬着牙一句话不说,颤巍巍地将执法长老的令牌交了出去。沉甸甸的令牌脱手的刹那,听到了心底一声疲倦而无奈的叹息,仿佛瞬间衰老了二十岁。 陈氏兄弟接过令牌后,朝着沐兰泽走了过来。 沐兰泽没有忘了他自己是见证人,于是朝着二人点了点头,“恭喜。” 看着转身离去的兄弟俩人神采飞扬,让小寒有一种感觉,即使没有玫瑰谷的这场争执,眼前发生的事也是他们一直想做的。 可是为什么他们既是陈家少主,家主百年后,陈家终究是他们的。 罗纨玩着指尖转动的幕离,漫不经心地给他讲解。 二人身为少主,在陈家虽然地位崇高,但并没有实权。这些年两位长老代替家主处理门派事务,可谓是一人之下。而两位公子除了身边的亲卫外,无人可以调动。 “夺了长老之位,就等于夺了雁荡山权柄,不用再受制于人,何等逍遥自在” 此等话语竟会出自清高如莲的罗纨口中,不知道会惊煞多少世人。 小寒一呆,想着修仙中人,素来不爱提名利权柄几字。然而,转念想到衡山上那位晔华,不由闭上了嘴。 既然不曾飞升,不过都是些凡夫俗子。 陈氏兄弟手握执法长老令牌,也就取得了代表陈家与各大门派相商的资格。陈嘉辞微微颔首,身后一位亲卫越众而出,手上捧着一物,瞧上去像是古时占卜用的龟壳。 并没有传阅众人,但在场之人目中俱是惊色,显然已经接收到了其上的讯息。 不过三日,就有上千名修道者消失在了法阵之中,而七日内,未见一人从法阵内走出。 即便是如衡山这般广收弟子三千,最后大浪淘沙后能剩下几人,修仙界都是心中有数的。除却衡山这样近年来的宗门领袖,名门大派的入门弟子总数也不过百人。 若是那些进入法阵的人当真一去不返,绝对是几百年间修仙界遇到的最大挫折,何况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心境修者。说是人类修道者的力量折损了十分之一也不为过。 这仅仅是七日之内发生的事 群山默然之际,竟还有人借题发挥,悻悻道“早些把话摊开来说清楚不就行了,耽搁了这许久功夫。” 身旁的人以目视之,认出此人先前倚老卖老,很不把两位公子放在眼里,一心只和执法长老攀交情。到如今仿佛全然不记得前事,反而理直气壮地指责他人。 最后各派与陈家商议结果,想要进入上古遗迹的门派挑选两名精锐进入法阵,其余人在外护法。一来,为防御未知的威胁,二来,每个门派几乎都有些不传之秘,可以与门下弟子保持联系,无论是受伤还是身死,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 即便门派只留下一人,散落在天涯海角,终究也能找回,延续宗门传承。 何况上古遗迹开启时间不定,短则三日,最多不过月余。在法阵外的人可以观察到关闭的迹象,而遗迹内的弟子则可能沉醉在修行之中,忘却了时间的流逝,这时候就必须留守在外的同门将其唤醒,否则错过时间将不得出阵。 须知上古遗迹千年开启一次,若不能飞升,即是禁闭千年孤独终老的下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人类的寿元不过百年,玄心境巅峰的圣者,寿数也不足千年的一半。 上古大神的传承固然诱人,但想到一个人被困在遗迹内孤苦无依地死去,那是何等寂寞绝望的滋味即便修道之人心志如铁,也罕有人愿意忍受。 何况,这是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孤独求索。千年开启一次的规则,是限定一处上古遗迹而言的,神州大地的上古遗迹却并非仅有一处。千年来也曾有人进入了其他遗迹,然不曾听闻有人受到神仙指点得道飞升的,大多是寻回些草药仙果,遇到几只异兽,此外别无所获。 只有极为罕见的天才,行走在万年前的神的领地中,才能达到天人感应的境界,领悟修行,然而这是千万年才出一个的天之骄子。那样的人物,无论是否遇上此等机缘,都不会误了修行。 对于大多数修道者而言,机缘飘渺难以捉摸,比不得照着宗门功法循序渐进地修行更笃实。 通往法阵,要经过碧潭上方的瀑布。 小寒走到近前时,心思微恍,停住了脚步。 沐兰泽站到他身侧,轻声问“可是不愿下水” 开玩笑,又不用深潜潭底,不过是穿过这道瀑布而已,连避水诀都不用念,他身上的青衫风尘不侵、雨雪不沾。 “我是在想,最初发现法阵的小门派,是如何窥破此处天机的。” 那个修炼门派平平无奇,除了门主之外,无人过了心境的门槛,算起来不过是一群滥竽充数的在京都附近招摇撞骗而已。而帝京一带,是修道界势力最薄弱的,这个门派出现的时日尚短,还不曾招惹名门正宗的注意。 他们这一驻足,身后的人从侧旁经过,特地间隔几步远绕道而行。 当前一人是那位乘鹤而来的道友,朝着沐兰泽微笑点头示意后,携鹤隐没在了瀑布之后。 仙鹤有些发福,白日思困,非但没有尽坐骑的本分,竟是被那位道友搂在怀中的。 小寒目不转睛地瞧着那只如肥鹅一般的仙鹤,心想这家山头或许是伙食太好了吧。 又一人上前,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沐兰泽脸上,似笑非笑地唤道 “沐圣人。” 小寒认出此人就是先前诘问沐兰泽身份之人,瞧着他目光不善,眉头不由地皱起。 衡山众弟子虽然奉晔华法令,前往临水镇找寻沐兰泽的下落,却未将消息传于四海。死而复生太过惊世骇俗,但上古遗迹一事在前,又有陈家与罗纨为他作保,众人心中虽然存疑,却无意在此时多做纠缠。然而,显然有人不是这么想的,直到此刻仍不忘了刺探一二。 可是还未曾等他想做什么,罗纨从后赶来,站到了沐兰泽与那人之间。 四公子之首的罗纨,温润宽仁,小小年纪隐隐就有宗门领袖的气势。只是平素让人一见如故、心生亲近之意,而玫瑰谷中的罗纨,不用言语,就让人不敢靠近、也不敢招惹。 那人果然神色微敛,匆匆穿过瀑布走进了法阵之中。 “若是三年前的泰山论道上遇见,他们都是要向你行礼的。” 而如今的沐兰泽站在众人面前,且不说衡山未曾为他正名,修为境界的堕跌就瞒不了人。 沐兰泽却从来不喜欢别人向他行礼,也没有太在意旁人对他的态度是否足够恭谨,反倒望向罗纨仍然略显发白的面容,关切地问道 “罗家的人可到了你不必继续陪我同往,还是回岭南养伤要紧。” 进入遗迹福祸难料,罗纨伤势未愈,恕情诀遗祸未消,当务之急是养伤为要,待境界巩固,凭他已窥到突破玄心境的契机,年之内或有所成。 罗纨神色清冷,眉心微蹙,似难以决断。静默了几息之后,终是有了决断,目光掠过守护在外的雁荡山门人,想到踏入法阵的陈家兄弟可以相互为援,叹了一声,深深地望了沐兰泽一眼 “罢了。沐兄,就此别过。” 沐兰泽颔首,转身与寒霖一起走进了瀑布中。 踏入法阵,等到二人感受到脚踏实地,再睁开眼,溪水旁的熙熙攘攘,转瞬褪去了繁华。 小寒修为略浅了些,一阵晕眩过后,睁眼望去,一时怔住了。 他们仿佛进入了一副水墨山水画之中。 山石嶙峋,古木森森,不过是或浓或淡的几笔勾勒。 醒悟过来后,小寒的目光在沐兰泽的身上流连,见他一切如常,才长出了一口气,举起双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满意地看到仍然是往常的模样。 若当真化作两滴小墨点,混迹于山水长卷之中,他可是敬谢不敏。 世间的幻境往往力求真实,不知此地何以反常。 但无人可以给他解答,此处幻境只有他们二人。 他们向前走去。 奇怪的是,仿佛只有一条道。 笔直向前。 进入上古遗迹的百余人转瞬不见了,一路上他们不曾与任何一人会合。 女娲造人后,人族开始在神州大地上兴盛,故而神族中不乏有将人类视作自己留在这片土地上的子孙后辈的。 即便是隔了千年万年,只残留一抹神识,见面就忍不住考较一番。 因此每一个人踏入遗迹后,会有什么际遇,有的时候不在于能力与修为,甚至悟性,还在于心性是否投了遗迹主人的所好。 同一处遗迹,可能在后世有千般描述,也是源自每个人所见都不尽相同。 偶尔有的时候,遗迹主人没有那么多讲究,可能众人可以会合在一起探险;但更多的时候,会被传送到不同幻境之中,即使是同门学艺的,心性、修为诸多不同,也不能保证进入遗迹后能够寻到彼此。 这个遗迹就属于后者,或许主人更是个喜好清净的性子,于是众人在进入遗迹的一刹那,就被遣散到了各处。 可他们二人从开头就不曾走散,小寒望了身旁的人一眼,暗想果然如推演所得,此人与我的羁绊匪浅。 不知走了多久,路仿佛到了尽头,而尽头只看见了一棵树。 沐兰泽停下了脚步,望了小寒一眼。 小寒凝心演算了片刻,抬眸道“正是此地。” 这是遗迹的中心。也就是说,无论这个遗迹分成了多少个互不相通的幻境,但至始至终,惟有此处是正中央。 一般来讲,这是最适合藏重宝的地方,也当是主人防范最严密的地方。 可是他们轻易就走了进来。 沐兰泽沉吟道 “看来此处已有人捷足先登。” 封印已除,结界已破,看上去却未曾损伤分毫,仿佛不曾经历过激烈的战斗。 “不知破除封印之人,献祭了什么。” 少年骤然听到献祭二字,心头掠过一阵寒意。无暇多想,两人走入了这个遗迹的中心。 在遗迹的正中央,只有一棵树。 参天古木,直入云霄。 沐兰泽曲起手指轻叩,树干锵然作响,仿佛金玉之音。 “果不其然。古籍中曾有记载,神界有奇树,叩之,声如磬玉,其絮可织衣,胜过重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一千年开一次花,一千年结一次果。木实名曰冰魄,不可食用,有涵养宝物的神效。若已死之人含于口中,望之宛若生时,远胜万年玄冰的功效。 听起来如同山海经一样神奇,但对于修道之人而言,织絮而成的宝衣尚且有几分价值,却也得有神界织女那般巧手才行。至于冰魄的价值,不过是为保死后身躯不灭,更不值得修道之人孜孜以求,反而像是人间帝王的做派。 虽如此,见惯世间珍奇的寒小公子,仍是难掩好奇。 “既有这样美丽的名字,真叫人忍不住一睹真容。” 然而,他们无此眼福。冰魄历经两千年而结成,却早已被人摘下。 “应是七日之前。” 也就是说,上古遗迹出现的那一日,就有人闯入中心结界,取走了想要的冰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