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她非我不娶》 第1章 历历 杜云歌死了。 其实她自从好几个月前就一直隐隐有种要死的预感。何蓁蓁可不是什么好人,何家庄也不是什么白手起家的名门正派,因此在行事方面便难免要格外阴鹜一些。自从她迎娶了杜云歌之后,做那些满是血腥气的事儿的时候也没有特意避着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套路杜云歌这么些年来见得不少,然而自从跟何蓁蓁在一起之后,她这么多年来见过的狠辣手段也没有在何家庄见到的一半多。 为此何蓁蓁还特意笑话她来着“你这些年在妙音门都干什么了呀,娘子,都修身养性吃斋念佛去了吗怎地连这个也没见过” 她当时还没跟杜云歌撕破脸皮,一口一个娘子娘子的,叫得特别顺耳又顺口,再加上何蓁蓁生的也不差,天生一双媚气十足的狐狸眼,光是这么娇嗔着飞个眼波过去,就要把对面的人给迷得七荤八素、陶陶然而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杜云歌即便每天起床都要对着镜子感叹一下自己长得好看,也不能从这双狐狸眼里平生的十丈软红里挣脱开半分,只得唯唯诺诺地小声道 “你你只管做就是,莫要管我。” 万万没想到这套操作有朝一日也会全都尽数用在她的身上。 杜云歌一直都不是什么聪明人,记性也不太好,再加上饱受苛待之下,本来就不好使的脑子就更钝了,对那段时间唯一的记忆,就是何家庄的桂花真香啊,应该是秋天了吧。 结果想着想着还能发散开去,寻思着今年怕是没有月饼吃,也算是临危不惧的典型模范了。 其实在那个秋天里,杜云歌一开始还怕得很,压根就没有半点潇洒的样子,整一标准的阶下囚,日日夜夜茶不思饭不想的,送进地牢里的东西连碰都不敢碰,硬是逮了只老鼠先喂给它吃再自己吃,就怕哪碗饭里有毒,生生把她在一个不小心之间就给送去见了阎王爷,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的,到下面去报道的时候都要觉得丢脸。 在人间被活生生嘲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要到下面去被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接着笑 不过后来时间一长,她反倒没那么害怕了,甚至每天还有闲心在地牢里敲着破碗哼小曲儿,得过且过一天,就要快快活活一天,可见“傻子心宽”这句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有个词叫破罐子破摔,估计就是给她准备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在死前怕得要死,再怎么冷静也免不了崩溃一下再哭上几声,然而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竟然超常发挥,表现得特别冷静。 如果杜云歌当时还有那个闲心计算时间的话,就会发现,她死的那天正好是霜降。 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在一年里两个最冷的季节过渡的时候搭了座桥,让每天的气温从能被直接感受到的“好冷”变成了“哎呀妈呀贼冷”,而对这一点,每天都瑟瑟发抖盖着稻草睡在地牢角落里的杜云歌最有发言权了。 等何蓁蓁亲自端着碗热汤进到地牢里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抱着稻草在角落抖抖抖抖都差点能抖出节奏感来的杜云歌。她冷笑一声,相当纡尊降贵地蹲下身,把那碗热汤从铁栏杆的缝隙里推了过去 “傻大头,起来,喝完热汤好上路。” 杜云歌这才慢腾腾地从那堆潮湿发霉的稻草里抬头,用那种她独有的、总是慢半拍的反应和眼神细细端详着眼前的人。她的眼神清亮得很,黑白分明,即便用上好的羊脂白玉和黑玛瑙来作比,也要比那双眼睛少了几分清艳明媚。而当她这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的时候,那双眼睛便自生了某种水汪汪的味道出来,就好像面前的人哪怕对她说上几句重话或者更甚一点,说话的声音再大一些,那汪波澜不惊的潭水便要为此泛起涟漪来了,可偏偏人都是有劣根性的,也都会喜欢更漂亮的东西,因此便更要逼她哭,看看这双眼睛哭起来的时候该有多好看。 即便她落到了这个地步,何蓁蓁也是真的打心眼里恨她,也不得不说句公道话 真正的美人,哪怕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也是不能被外界的脏污和寒酸损了半分好颜色的。 只有当杜云歌开口说话的时候,那虚弱沙哑的声音才能够让人想起来,原来她真的是个囚徒,而且还是被苛待了有一段时间的可怜人 “你找到宝藏了” 听听,听听,多么切中要害的回答,杜云歌简直都让她想在心里夸夸自己了。 然而她这个问题似乎选的真的不是很好,因为在听完她这个问题之后,本来情绪还算得上平静的何蓁蓁便突然暴怒了,原本妩媚又好看的狐狸眼都扭曲了一瞬间,随后生生地压下了自己的情绪,对着杜云歌冷嗤道 “没找到的话,也就不会给你送这个来了。” 她又把那只碗往里推了推,杜云歌慢吞吞地把目光移到那只碗上,才发现那是她还在何家庄当庄主夫人的时候最爱的一只龙泉窑梅子青莲瓣碗。只不过通常这种碗里应该盛一些清淡的、色泽透亮的甜汤的,而不是眼下这一碗油腻腻的、乌黑发亮的东西 “快吃,最后一顿饭了,我怎么说都得照顾着你些。” 杜云歌心知今天她要是不主动喝的话,何蓁蓁估计灌也得给她强灌下去,便主动接过了那只碗,她端起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很轻微地发着抖,虽然不易察觉,但是碗中的那些黑汤泛出的圈圈细纹却是骗不了人的,便苦笑一声心想,原来她心底其实 还是有点怕的。 这段时间内杜云歌也想的够多了,不能怪她心机太深,毕竟妙音门副门主和四大护法其实都不看好何蓁蓁的,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太蠢,信错了人,被何蓁蓁一双狐狸眼一看,再加点甜蜜软和的体己话,就不撞南墙不回头地信了她,从此信错了人,一步错,步步错 “我喝就是,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呢” 何蓁蓁怔了怔,脸上便流露出了些许嘲讽的神色来,看着杜云歌的时候简直就像在看什么举世无双的丑角一样,那嘲讽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杜云歌,你可真是个好命的傻子。不过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无妨。” 她看着杜云歌的眼,一字一顿道“我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你们妙音门的藏宝图去的。” 杜云歌愣了好久,随即从那张原本靡丽绝艳、眼下却被灰尘遮蔽得只能算得上清丽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愤怒的神色来 “何蓁蓁,你真是个畜生” 何蓁蓁是真的被这劈头砸过来的一声骂给镇在原地了,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随即便开始了疯狂的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笑出来,边笑边难以置信地嘲道 “老天啊杜云歌啊杜云歌,你该不会真的以为” 她握紧了冰冷的铁栏杆,与杜云歌四目相对,两人之间最近的距离隔了都不到一尺,然而眼下,这个曾经能让她们之间暧昧丛生的距离再也翻不出半点胭脂色的浪花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方终于恍然大悟的滔天怒火和一方志得意满的笑意 “不会真的以为我当年娶你,是对你一见钟情吧” 别说,杜云歌在截止刚刚之前还真这么想的。 她一直都以为何蓁蓁和她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现在何蓁蓁对她痛下杀手,也只不过是被那些稀世的藏宝迷了心智而已,其实她内心还是爱着杜云歌的。 不过这能怪她吗她脑子不好用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大字不识、不能自己吃饭穿衣的那种傻,而是近似于童稚赤子的一种傻气你对我好,我就加倍对你好;你对我不好,我就非常非常地讨厌你;你说你喜欢我,那想必就是真的,而顺理成章地,我也就要喜欢你。 杜云歌拿着碗的手已经开始有了很明显地颤抖了,她的眼眶都憋得发红了,却愣是没让那些泪水掉下一点半点来,常年的养尊处优让她修养好得已经连骂人都不会了,刚刚的那一句“畜生”已然是她的极限了,要想让她说出比这个还要脏的话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于是在沉默了好一会之后,她才抬起头来,自以为很有威胁力地、一字一句地对何蓁蓁道 “你不要太嚣张了,何庄主,等我薛师姐回来,有你好看的” 何蓁蓁乍闻此言,脸上便突然流露出一点微妙的神色来,兼具了嘲讽和怜悯,要不是地牢里太脏,她可真想把杜云歌拽出来撬开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装的都是水。这已经不是脑子里进水的程度了,这怕是在脑壳里放了一整个八百里洞庭湖吧 “杜云歌啊杜云歌你可真是个傻大头。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你的师姐都在塞外成亲啦,娶了乌扎卡族的圣女玛依拉,两人都恩恩爱爱一整年了,哪儿还有空顾得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傻姑娘。” 何蓁蓁说完之后,是真的再也不想从这个傻姑娘的嘴里听到什么能让她怀疑人生或者气极反笑的话了,干脆从铁栏杆的空隙里伸进手去,掐住了杜云歌的脖子,顺便手指一卡,用力掰开她的嘴,另一只手按着她的手就把那碗汤给杜云歌灌了下去。 在那碗汤入口的第一时间,杜云歌的眼角便终于泛了泪出来。 她脸上的灰尘已经在刚刚挣扎的过程中蹭掉了不少,尤其是眼角那里,便很清楚地能看到昔日的武林第一美人在哭的时候到底有多扣人心弦,哪怕只有一双眼能看,也可令人魂牵梦萦,恨不能从此为她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哪怕知道这是个傻子,也难以控制心底的慕美之情半分。 可千万别不信区区美色就能有如此威力,杜云歌永远的薛师姐、曾经的妙音门副门主薛书雁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么 何蓁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里的泪水越来越多的杜云歌,不为所动地想,真是太可惜了,武艺盖世、忠心耿耿的薛副门主把一条命卖给这个傻子,倒不如卖给我。 等一碗汤都灌了下去,何蓁蓁才从怀里掏出条素净的玉色帕子擦了擦手,对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杜云歌一挑眉 “还有什么遗言,你就说了罢。” 同时她也在心底暗暗诧异,她明明熬的不是什么即可发作的烈性毒药,而是会让人在一天一夜之内肚烂肠穿的慢性药,这样才能多折磨杜云歌一下,怎么看她现在的表现,活像生吞了砒霜似的 杜云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从地上抬起头来,面容都扭曲得不像样了,结果何蓁蓁万万没想到,这傻子开口就是一声情真意切的惨叫 “好烫啊何庄主你是存心要烫死我” 何蓁蓁这真他妈是个傻子还是傻得没心没肺的那种二五缺崽种 等到何蓁蓁反应过来之后,她已经痛痛快快地给了杜云歌个一剑穿心。她看着倒在地上毫无生机的杜云歌的尸体,才发现自己好像被杜云歌摆了一道,竟然有违自己“慢慢折磨她”的初衷给了她个痛快,便当场火冒三丈,用怒发冲冠来形容此刻的她都不足为过了 “杜云歌” 由此可见,做人啊,是真的不能跟傻子一般见识的,因为他们会迅速把身为正常人的你水准也拉到他们那个档次,然后用丰富的当傻子的经验来套路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重来·已修 杜云歌自打被何蓁蓁一剑穿了心之后,便始终处于某种天地之间唯我悠悠的玄妙状态。 她一会觉得自己还在何家庄的新婚之夜,何蓁蓁挑起她的盖头的时候眼中极快地闪过的那道冷光,原来真的不是她的错觉;一会又觉得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凉透了,连从胸口涌出的血都凝固了,无法再汩汩地流淌了,何蓁蓁便令人用破席卷了她的身体,扔到了荒郊野外,任凭这位昔日的何家庄庄主夫人死无全尸;一会又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在忘忧山上野得跟个皮猴似的,全山上的猴子加起来都没有她皮,春夏秋冬四大护法在她还小的这段时间,天天除了干活就是在漫山遍野地找她回去吃饭,再要不就是在找她回家吃饭的路上。 她恍惚间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正在和一只猴子抢水蜜桃,不仅没抢过人家,还成功地把自己卡进了这棵桃树交叉长开的两根枝桠里。树上的两根枝桠和她的两条小短腿真是相映成趣地搞了个标准的十字形状出来,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旁边的猴子还在吃吃地嘲笑这个试图跨种族从猴嘴里抢食的愚蠢人类。直到精疲力竭的春护法匆匆赶来才把她放了下来,不至于让堂堂妙音门少门主在树枝上挂着日晒风吹地变成一只真正的桃子。 杜云歌笑了笑,想,原来我以前也这么熊啊真是太拖累四位护法和薛师姐了。 薛书雁。 一想起这个名字,杜云歌哪怕是死了都惭愧得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塞进地里去。她边后悔边想,自己怎么那么傻,怎么就无视了薛师姐的劝告,跟着何蓁蓁这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畜生走了呢薛书雁对妙音门有多忠心耿耿,就连何蓁蓁都知道,要不她不会一直在杜云歌耳边吹枕头风说“你的薛师姐怕是怀有二心”,最后还真的成功离间了她们的。 结果到最后,那个怀有二心的人还真的没害她,却是那个曾经和她发过誓拜过堂,说什么“恩爱两不疑”的家伙把她送上了黄泉路。 可为什么她当时就真的信了何蓁蓁呢杜云歌想来想去,觉得真的只能怪自己太傻。毕竟薛书雁天天都用一张面无表情、让人看了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脸对着她,跟天天都和和气气的、笑眯眯的何蓁蓁一比,是个人就都要觉得薛书雁的那张脸上简直就用斗大的墨笔写了一行大字 我看你不顺眼。 就这个蠢不拉几的程度,杜云歌想了想,要是真的就这么没了,倒也不算冤枉。 结果这次是她自己是想明白了,然而老天似乎就要在冥冥之中捉弄下已经彻底认命了的她一样,在她觉得自己飘荡得足够久了,即将溃散于天地之间的时候,她依稀间听到了个熟悉得要命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云歌。” 杜云歌的神志还在模糊着呢,然而即便如此,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也着实惊了一大跳。要是她不是个飘荡着的孤魂野鬼,而是个有实体的人的话,保不准就要当场来个一蹦三尺高了。 这人的声音带着点塞外的胡人特有的冷硬感,哪怕只是简单地叫个别人的名字,语尾也要带一些难以转圜的生硬感出来,仅仅是一句话就给人以非常强烈的“这人不好相处”的冰冷感,在杜云歌认识的所有的人里,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薛书雁。 她一开始还满心欢喜地想着,果然师姐还是放不下我,就算是在塞外已经娶妻了也要回来帮我报仇雪恨,结果下一秒,杜云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而且还死的非常惨,都留不下全尸的那种。 薛书雁这个名字对杜云歌来说代表着太多的东西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薛书雁在她的眼里近似无所不能。这三个字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杜云歌来说就是大写的“靠山”,不管她犯了什么错、做错了什么事、捅了什么篓子,薛书雁也能给她摆平。 然而生死这么大的事情即便是薛书雁来,也难有回天之力吧就算薛书雁从塞外赶回来,最多也只能赶上她的头七而已,在没有切实证据、何家庄又一家独大的情况下,恐怕薛书雁就算有心替她报仇,也没那个本事了呀。 一念至此,杜云歌的眼睛就酸了起来,眼眶还热热的、涨涨的,就好像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会夺眶而出一样。 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劲,但是也没多想,只是喃喃自语道 “真奇怪人死了之后也是会哭的么” 她这话一出,就明显地感觉到,之前那个在叫着她的名字的、酷似薛书雁的声音都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像是被她的话语给惊到了一样,再开口的时候,就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焦灼出来了 “云歌” 这次的呼喊声带给人的感觉就真实多了,不再是之前的那种恍惚缥缈的、类似于错觉的感觉了,而是更切实的、来自真人的声音 等等 杜云歌被这一直在叫着她名字的声音给惊得完全清醒了,下一秒,她那本来还在飘荡着的、无处凭依的魂魄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捉住了一样,团吧团吧三下两下揉成一团,就像是小时候被强行穿衣服似的塞进了一具身体里。 她一睁眼,就看见了站在她床边的那人。她的床是上好的花梨木造的十柱拔步床,床边贴着流光溢彩、形态各异的螺钿,上面画着百花百草,床柱上刻着的是繁丽大气的龙凤祥云图,挂着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的帐子。这软纱质地细密,更兼以是雨过天青这么个颜色,遮光遮得虽然说不比那些暗色的床帐来得密实,但是自有一番朦胧别致的感觉,要想一眼就从这幽幽的青色光影里认出来人是谁的话,还真有点不好办,除非这人已经跟她熟到某种地步了,都不用看清正脸、只这么大致地扫一眼身影就能认出来才成。 而能够跟杜云歌她熟到这种地步还有资格进入内室不惊动她的,想来想去全妙音门这样的人都不超过五个,再加上那一把辨识度相当高的嗓子,一个名字想都不用想地就从杜云歌口中蹦出来了 “薛师姐” 果不其然,站在她床边的正在撩开第一层床帐的,真真是薛书雁,也就是上辈子的妙音门副门主,杜云歌不管活了几遭都得永远仰望着的薛师姐。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只插了支深琥珀色的犀角簪,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箭袖轻袍,外罩一件淡青色的、在衣角用银线绣着字纹样的纱衣,这两个色都挑人得很,一不小心就会穿出土里土气的感觉来,但是她身量高,眉目又锐利,便在英丽之外格外带了几分潇洒飒爽出来。 杜云歌一时间惊疑不定,心神巨震,她向来最怕这些鬼神之事的,尤其是上辈子还被何蓁蓁狠狠地吓过不止一次,就更害怕了。她紧紧地抓着盖在身上柔软的锦被,用力得指节都发白了,用惊弓之鸟来形容眼下的她都是客气了的,至少人家鸟儿在听到了弓弦声之后还能受惊得飞起来呢,可杜云歌就被吓得像是失了神志一样,动都动不得,只能双唇颤抖面色惨白地在床上蜷起身子来,分毫都移动不得。 床帐外的那人眼看着杜云歌醒了之后,便放下了已经撩开一半的帐子,那个鸦青色的身影便又在雨过天青色的纱帐外被掩映得模糊不清了“是我。” 杜云歌在叫出那个名字之后,便什么都做不得了,只能用舌尖顶着上颚拼命平定自己凌乱的呼吸。毕竟死而复生这种事太玄乎了,而且谁又能说这不是何蓁蓁那个畜生又来作弄她了 而床帐外那人也发现了她的失常。对已臻化境了的高手来说,哪怕是飞花落叶的声音在他们有意倾听的时候也宛如雷鸣之声,更别提这么明显的失态的呼吸了。有个说法叫关心则乱,就连薛书雁也不能免俗,虽然从她那张冰冷得好像除了面无表情就再也没有别的表情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从她的动作上还是能窥见一二她的心思的 “云歌” 杜云歌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过分失态的尖叫憋不住冲出口,然而她异样的沉默更是让薛书雁担心了,这位堂堂的妙音门大师姐、已经板上钉钉内定了的副门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避嫌了,二话不说就掀开了那道本来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帐 “得罪了” 杜云歌本来是想阻止薛书雁进来的。她看都不用看镜子,就知道自己的脸色现在肯定惨白一片,吓人得很,活像个女鬼,薛书雁是何等心细如发之人,光听她的呼吸声就知道她情绪不对了,要是让她看见了自己的脸色,那还得了估计三下两下就要把什么都问出来了吧 前提是这个人得真的是薛书雁,而不是何蓁蓁找人来骗她玩的。 结果好巧不巧地,她伸出去的、想拉上床帐的手正好和薛书雁伸进来撩开帐子的手碰在了一起。毕竟是按平日里的作息来看,杜云歌应该刚起床不久,手上的触感本来应该柔滑又暖和的,然而此刻,薛书雁只感觉和她相触的肌肤上只有无穷尽的凉意。 薛书雁心下一惊,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得任谁都得感叹一声“行事沉稳,有大家风”,反手就握住了杜云歌的手,沉声问道 “云歌,你怎么了” 她的口音在来了中原这么多年之后也没有丁点儿要改掉的迹象,永远都带着那么些杀伐果决的铿锵感,尤其当她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就更明显了。明明说的是关心和安慰的话语,结果出口之后连薛书雁自己都能发现,这冷冰冰的话语和语气,别说能安慰人了,不吓着人就不错了。 这使得薛书雁有些懊恼,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刚刚的话语做进一步的解释呢,就看见面前的杜云歌哭了。 她哭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毕竟是武林第一美人本人,哪怕她现在散着长发、不施脂粉、只穿着素净简单的中衣,在哭起来的时候也好看得紧,甚至都有种楚楚可怜的西子风韵了,别人学都学不来。 而温柔乡是英雄冢、胭脂红粉误英雄这些个说法果真不假,这无双的美色和泪水威力无穷,一时间让威名远至塞外的薛书雁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刚想从怀中掏手帕给杜云歌,才想起来她可不像她的小师妹杜云歌那样,天天随身带着帕子荷包这样的女儿家最喜欢的玩意儿,只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给她擦一擦眼泪 “别哭了。” 她的手明明都触到了杜云歌柔软温暖的脸颊了,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僵硬了一瞬间就想撤回,然而杜云歌可能一辈子都再也不会反应这么快了,在她收回手的前一秒,就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指尖,将那双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饶是薛书雁处变不惊得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也被杜云歌的这神来之笔给着实惊了一下子,半晌过后才开口问道 “你是做噩梦了么,云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霜降·已修 自从杜云歌接手妙音门以来,基本上就没什么人直呼她的名字了。 妙音门门主之下还有副门主,副门主之下还有春夏秋冬四位护法,四位护法之下还有十二舵主,往下才是零零散散的那些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春夏秋冬四位护法一直以来都严守上下级别之分,即便是最为劳苦功高的、为首的春护法也不敢有分毫僭越;连这四位在武林中久负盛名的护法都不敢失礼,那负责教导她琴棋书画这些杂学的老师们和更往下一层的舵主们就更不敢了;外人一看,连她们自家人都这么规规矩矩的,得,那咱们也老实一点算了;就连后来跟杜云歌结发了的何蓁蓁,也只叫她“娘子”,偶尔会调笑着叫她“杜门主”,而不是这么简单又亲昵的“云歌”。 除了一个薛书雁。 薛书雁的声音是真的冷,就好像三九天里被冻得结结实实都能跑马了的河冰一样,就算是已经有意放得柔和了也能冻得人浑身一哆嗦,不过也是真的耳熟。自从她投身妙音门以来就没叫过杜云歌“门主”,一直叫她“云歌”,这个称呼都跟她的声音一样成了对杜云歌来说极具辨识度的东西 一听见这个声音,或者听见远远有人叫她的名字“云歌”,那保准就是薛书雁,没得跑。 这也是何蓁蓁曾经想用来离间她们之间的情分的证据之一的来着,说什么“薛副门主竟然直呼你的名字,这可是大不敬”,不过杜云歌没信就是了 “可是名字不就是用来让人叫的吗” 而且杜云歌其实还偷偷隐瞒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虽然薛书雁的声音冷得很,但是她就是爱听。 薛书雁带有胡人血统这件事,几乎全中原武林都知道。她从来就没费心掩饰过自己的血统而且就冲着她那张深目高鼻、明显带有胡人血统的脸,估计想掩饰也掩饰不了说话的时候更是能听出点塞外胡人特有的那种铿锵感。再加上她的语气很冷,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便更让她出口的话语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随便什么话,都能带着点金戈铁马的肃杀的意思,真是白瞎了“书雁”这么个婉约雅致的好名字。 可就是这么把声音,在叫着杜云歌的名字的时候却有种莫名的让人安心的感觉,而且这可能也是全武林里唯一一个能直呼杜云歌的姓名的人了,所以杜云歌从来就没把这事儿当成“僭越”的证据过。 眼下她看着面前一身青衣的黑发女子,只觉这一幕可无论如何都没在她的记忆里发生过,恍然间竟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个崭新的梦境,还是她真的死而复生了。 薛书雁见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对自己的问话没有半点反应,可是脉象又正常得很,不像是被人下毒了或者身体不适,便又问了一次 “怎么了” 她的这番作为要是让外人看见的话,保准能够吓得让有幸能够看见这一幕的人三魂去了七魄 那可是薛书雁妙音门的大师姐薛书雁,板上钉钉的、内定下一任妙音门的副门主,是个武功盖世得让但凡是入了江湖的人就没有没听说过她的名字的年青英杰,在中原武林的年轻一辈里是毋庸置疑的翘楚,她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塞外的胡人都亲口承认,说“妙音门的薛书雁是个何等厉害的大人物呢,连我们都听说过”。 和薛书雁的高强的武艺一同传出去的,还有她那冷到了极点的性子,曾经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妙音门门主杜云歌可真是朵高岭之花,她负责当花,薛书雁负责当那个能冻死人的高岭。 可千万别不信,对外人,薛书雁别说和颜悦色了,甚至连同一句话都不会说第二遍的,要是一个疏漏没听清,就只能自己连蒙带猜地去补全。这么一想,她竟然能耐心满满地将同一个问题对着杜云歌问了两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对门主的尊敬的地步了,这得是杜云歌上辈子积了堪比救苦救难观世音的功德吧 然而杜云歌却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感觉,因为她的脑子基本上已经不转了,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薛书雁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就无声地落下了泪来 原因无他,她认得这双手。 薛书雁虽然说冷冰冰的,但是在身为师姐教导她武艺的时候还是很尽职尽责的,没有任何的藏私,恨不得把自己会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全都传授给她,曾经不厌其烦地握着她的手为她纠正握剑的姿势和投掷暗器的手法,少说也有千百遍了,哪怕她闭着眼都能知道握着她的手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薛书雁。只是架不住杜云歌天生就不是练武的那块料子,要不的话春夏秋冬四位护法也不会想着要替她搞个什么比武招亲大会、想找个可靠的人来协理妙音门了。 只可惜这比武招亲大会,到最后招来的还是条白眼狼。 杜云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把这过分骇人的“死而复生”一事咽回了肚子里,只是小声道 “我做了个噩梦。” 她本来就长得好看,被称誉一句“花颜靡丽、举世无双”也不过分,就算被冠以了“傻大头”这个挺折辱人的外号,这些虚的、名誉上的东西也无法削弱她那宛如天人的长相半分。更别提她眼下还泪眼汪汪地捉着薛书雁的手小声说话了,是个审美正常的人就要天然地对弱势但是又赏心悦目的东西心生保护感的,就连冷心冷面得全江湖都避之不及的薛书雁也不能例外。 她就着这个过分亲密的姿势,将杜云歌抱在了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虽然这个安慰人的行为由她来做的话尚有些生疏,不过她学东西相当快,仅仅数息时间,她拍抚杜云歌后背的动作就变得力道柔和适中了,舒适得让杜云歌差点就合着这个姿势,在薛书雁的怀里直接睡个回笼觉了。 不能怪杜云歌心大,实在是薛书雁这三个字,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免死金牌一样的存在。从小到大,薛书雁给她背过的锅的次数已经双手双脚加在一起都数不清了,有句老话叫“讷于言而敏于行”,想来薛书雁就是这种人,虽然话不多,但是办起事来格外妥当,让人放心得很,和杜云歌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有了薛书雁的一个承诺,那可比吃了整整一葫芦的定心丸都让人安心,虽然这人冷冰冰的,不太好相处,但是只要有她在,杜云歌的天就永远塌不下来。 正当她迷迷糊糊地打算真的就先睡个回笼觉再说对于极度缺觉的人来讲,天大地大补觉最大,除非地动山摇黄河倒流了,否则任凭什么东西也没有办法把一个困到了极点的人从床上拽起来的时候,薛书雁突然开口了 “云歌,你今天不去看你的比武招亲结果么这都要到晚上了。” 她的声音依然那么沉稳好听,然而杜云歌硬是从那里面听出了一丝不对劲的感觉来。她还没来得及就着这一丝的不对劲深究下去呢,就后知后觉但是又恰好地反应了过来 “等等” 她刹那间就惊得睡意全无了,一把抓住薛书雁的肩膀 “今天是霜降” 杜云歌这话刚问出口,才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和薛书雁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薛书雁本来就是来叫她起床的,结果被她拉住了手又握住肩膀之后,几乎就是被杜云歌给生生拉上了床,为了维持住已经岌岌可危了的平衡,薛书雁不得不把半边身子都倾了过来,在双手被杜云歌放开的那一刹那就撑在了她身边不到半尺的地方。 目光流转之下,她甚至都能看清薛书雁眼睛里自己的影子,感受到来自薛书雁的身上那正在被温暖宜人的室内温度逐渐化解、但是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的寒意。 太近了,更别提眼下她还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 如果被有心人看到的话,随便编排个诸如“薛书雁常年大权加身,有不臣之心久矣,以下欺上试图强占门主”这样的闲话,依她俩眼下的这个姿势,都没得反驳的 她慌慌张张地松开薛书雁的肩膀,一叠声地道歉“对不住,薛师姐,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薛书雁垂下眼,面上的神情又恢复到了外人最常见的那种高不可攀的、完全不容接近的神色 “就是今天。” 杜云歌只觉好像被在三九天扔进了个巨大的冰窖、还不给她穿厚衣服的机会一样,浑身上下立时没有一处不冒凉气 如果说给她上辈子的人生定一条分水岭下来的话,那么这条分水岭就是在她十七岁的霜降这一天。 眼下正是她及笄接任妙音门门主两年之后、也就是杜云歌正好十七岁的年头。那年霜降和九月廿四都是适合嫁娶和定盟的黄道吉日,而妙音门门主芳龄正好,堪配婚姻,于是妙音门春夏秋冬四位护法便向整个江湖飞鸽传书,说是在当日比武招亲。 比武招亲大会持续了三天,正好在霜降的时候落下帷幕,而杜云歌当即便和她一见钟情了的何蓁蓁拜堂成亲,等到廿四那天更是跟着她下了忘忧山,离开了妙音门,从此她的人生就再也没有过任何的好日子。 都说起起伏伏是人生常态,然而自从这个霜降过后,杜云歌的人生就是伏伏伏伏伏伏,再也没有了能起来的任何机会,简直就像是被九匹马拉得一头往臭水沟里栽去的车子一样,拦都拦不下来。 她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避开何蓁蓁、或者干脆就装病先躲过今天再说,结果好巧不巧地就在这个当口,有人推门进来了 “门主你收拾好了吗书雁你也真是的,怎么让你来叫个人你都能把自己给搭进去,还要让我来把你俩给找出来” 那人一推门进来,就看见了还在床上依偎着的俩人,沉默了三秒钟之后她二话不说就退了出去 “打扰了,你俩继续。” 杜云歌不是没有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请等一下,我可以解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孜然·已修 “我说呢。”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杜云歌终于结结巴巴着对那人解释清楚了,然而那人并没有露出任何放心的神色,甚至还很失落地叹了口气 “哎,可惜了可惜了。要是你真的和书雁在一块儿了,我们还能省点事儿呢。” 杜云歌“春护法,我就真的这么不让人省心吗” 来人正是春夏秋冬四位护法中为首的凤城春。她惊讶地一挑眉,说话的时候,那来自辽东地区的口音就愈发明显了“哎呀妈呀,你寻思着你还能叫让人省心啊” 杜云歌似乎、好像、真的、可能有那么点道理。 春护法全名叫凤城春,是杜云歌的娘、也就是前任妙音门门主给她起的名字,取的是“借得山东烟水寨,买来凤城春色”里的三个字,可以说是兼具了偷懒和诗意两大要素,省事得很,也好听得很。春夏秋冬这四位护法全都是前妙音门门主捡回来的孤儿,自打被起了新名字之后,就一心一意地在妙音门里兢兢业业干活,尤其是为首的、正正巧还是被从辽东那边的凤城捡回来的春护法凤城春,连杜云歌这样的傻子都知道,夸春护法一句劳苦功高委实不过分。 在前任妙音门门主难产去世之后,凤城春就肩负起了把她的恩人、前任妙音门门主唯一的血脉养大的责任,她是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地把杜云歌给拉扯到了这么大。如果有人想说养孩子还不算什么顶顶难的事儿的话,那么这个孩子肯定不是杜云歌。 在杜云歌小的时候,春护法主要负责的是把她从后山很有可能在树上沟里石头底下等一切匪夷所思万万想不到的地方找回来吃饭、把她和正在打得热闹的猴分开带回去上药吃饭、去猴堆里把也已经差不多滚成了一个泥猴的杜云歌认出来并且洗涮干净带回去吃饭。 等到杜云歌及笄了之后,春护法主要负责的就是把别家来拱白菜的不怀好意的猪赶走、阻止自家白菜眼瞎看上外面的野猪、阻止自家的白菜和来路不明的白菜进行内部消化、给白菜准备嫁妆的时候防止这棵白菜被强行冲破围栏闯进来的猪拱走。 毫不夸张地说,杜云歌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凤城春功不可没。按理来说等到杜云歌嫁人了之后,凤城春就可以休息好一段时间了,把这些年攒下来的休沐积在一起怕是能整整休上一年。妙音门的众人也深知这个理儿,尤其是剩下的夏秋冬三位护法,都把这个当成日常互相打趣的梗了 “夏姐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休沐过了,是要等着门主嫁人了之后和春护法一起休息么” “不了不了,要真等到那个时候,我不得早就累死咯。” “还是春姐厉害,姜还是老的辣春姐真的不休沐吗,铁了心要攒一个久旱逢甘霖” 凤城春一声河东狮吼,隔了少说四间屋子也震得还在打盹偷懒的杜云歌一个激灵 “少说荤话给我打起精神来干活去” 然而等到杜云歌嫁人了之后 就没有之后了。 凤城春死在了杜云歌新婚当晚的喜宴上,在何家庄被不知名的刺客来了个一刀割喉,当场毙命。 其实杜云歌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这可是妙音门门主和何家庄庄主的大喜之日,防范怎么会松到这个地步,让一个刺客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进来、把身手也不差的春护法杀掉了不算,竟然还能让这人全身而退 但是当时何蓁蓁表现得比她这个傻大头更吃惊也更悲愤,比起那些忘忧山山脚下哭得梨花带雨也想进妙音门的“卖身葬母卖身葬父卖身葬一切可能葬的东西”的姑娘们都要情真意切几分 “春护法、春护法你死的好惨哪春护法对我家云歌来说亦母亦姊、亦师亦友,竟然今朝命丧小人之手,我何蓁蓁发誓,一定要彻查此事,不能让春护法死不瞑目” 再加上何蓁蓁随后还真的摆出了要彻查此事的架势,把整个妙音门和何家庄上下都搞了个鸡犬不宁,杜云歌也就信了,不过凶手到最后都没抓到这件事让她一直心里不好受,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偷偷哭成狗,还不敢当着脾气越来越坏的何蓁蓁的面哭。 直到死了一次之后,杜云歌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恐怕凤城春就是何蓁蓁杀的。 人人都说凤城春就是个比杜云歌的亲娘都像她生母的护崽老母鸡,有这么个人在,何蓁蓁要想把杜云歌捏在手心里怕是要难于登天。不过要想解决这个难题的话也很简单,只要让凤城春去见了阎王爷 就很好办了。 而何蓁蓁这个畜生干过的最让她受惊的一件事,也是跟凤城春有关的 在凤城春死后,何蓁蓁曾经花费重金寻找易容能人,模仿出凤城春的样子,搞了个像得八九不离十,在凤城春祭日那天来到杜云歌的面前,把当时还在暗自啜泣不休的杜云歌给吓了个魂不附体,差点儿没当场一口气儿提不上来别过去。 其实说实话,杜云歌当时的心里是既惊且喜惊的是原来世上真有鬼神之事,她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玩意儿;喜的是凤城春就算变成鬼了,也不会害她的,而哪怕能再见到的凤城春已经是鬼了,也总比见不到好。 正当她准备和置身于纸钱烧出的烟雾中的“凤城春”哭诉这段时间的遭遇,顺便再问问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太冤了要让杜云歌为她复仇的时候,就被何蓁蓁看似安慰的话语揭破了真相 “娘子,原来你信这个哎,是我不好,我看你最近愁眉不展,想来定是因为过分思念春护法所致,就找了人装扮成她的样子,以解你悲伤之情,可谁知” 她用力的握着杜云歌的肩膀,就好像真的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似的,一叠声地开始认错,就连旁边的妙音门门徒和何家庄庄主都得为她那甜蜜蜜的语气脸红,再在心底夸一句何家庄庄主真是温柔贤惠又小意体贴,可可羡煞他们了“哎,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杜云歌当时还就真信了这番鬼话,不过眼下她都死过一次了,哪怕是个傻子,很多事情也能看得更明白,自然也就知道何蓁蓁那时打的是什么心思了 何蓁蓁当时就是想借着这番试探,看看杜云歌是不是真的忘了凤城春这个亦长亦友的春护法,是不是真的全心全意信赖自己。要不的话,当时还没有彻底被拔掉根基的妙音门就好像一个还在垂死挣扎的庞然大物一样,如果在杜云歌这个妙音门门主的号令之下用几分力,还是能好好抗衡一番的。 而结果也果然很令何蓁蓁满意,就算杜云歌这个傻大头念旧情,忘不掉凤城春这个劳苦功高的护法,也对她差不多算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了,还是很好操控的。 然而就算何蓁蓁再怎么手眼通天,也绝对不可能找来和凤城春一模一样的人之前她能吓到杜云歌完全是因为当时夜色太深、又有烟雾遮盖更不可能把薛书雁的那一双手给模仿得就好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也就是说,杜云歌眼下是真切地重活了一遭。 杜云歌看着眼前长眉入鬓的女子,发现这位曾经能和夏秋冬三位护法一起成为当年妙音门的脸面担当的春护法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纹路,就连脸上的细碎的伤疤和小痣都和她记忆中的没什么两样,唇上的口脂还是只有辽东那边的姑娘们才会喜欢的、明艳大气的万金红,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且久违。 她顿觉百感交集,却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握着凤城春的手,半晌过后才哽咽着叫了一声 “春护法呀,我是真舍不得你。” 凤城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给着实惊了一大跳,立刻就看向了薛书雁 “门主这是怎么了,你晓得不” 薛书雁“可能是被您呛着了。” 杜云歌被薛书雁这么一提醒,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出了鼻子发痒来,三秒钟之后,她那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阿嚏声差点没把屋顶上的积灰都震下来 “啊嚏” 这委实不能怪她,实在是凤城春身上这味道太呛人了。莫名地能够勾起人的食欲来,相当好闻,但是也挺呛人的,在杜云歌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凤城春这个泼辣豪爽的辽东美人的身上才会带有这种味道。因为她这么多年来要做的事总体来说只有两件第一,养大杜云歌,第二,看账本。 不用练武也不用搞情报侦察,自然用不着掩饰自己的身份,而这个闻起来相当好闻就是有点呛的香味可以在距离不是太远的情况下,让小时候的杜云歌哪怕闻着味儿也能找到她,可以说是非常好用了。 杜云歌也问过凤城春在香粉里放了什么,怎么闻起来这么让人食欲大动,然后得到了个让人大跌下巴的回答 “哪里有什么香粉,就是孜然八角和胡椒是了。” 杜云歌 这话被当时一直默不作声站在杜云歌旁边的薛书雁听见了,杜云歌发誓,她看见了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薛师姐极为罕见的笑容,而永远反应要慢几拍的杜云歌也终于在好几天之后才想明白了过来 这不就是往自己的身上撒烧烤粉吗 所以说,“妙音门门主杜云歌能够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春护法凤城春功不可没”这一点,为什么连傻大头杜云歌都明白 人家为了让傻姑娘可以第一时间找到自己,堂堂妙音门护法都沦落到往自己身上撒烧烤粉的地步了,这要还不是忍辱负重、兢兢业业,可就真没什么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嫁衣·已修 言归正传,不管凤城春多么劳苦功高兢兢业业,也搞不明白自家门主眼下心里想的都是什么,她思前想后,只能把这一切都归于因为门主要出嫁了,所以格外伤春悲秋的缘故。她摸了摸杜云歌还没来得及梳起来的长发,柔声道 “门主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千万别自己闷在心里,多跟我们说说。” “就算我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至少也可以听着门主你说,让你好过一点。” 别说,眼下杜云歌还真的有件烦心事儿。在确认了自己真的是重新活了一遭,而不是做梦或者被何蓁蓁那个畜生又作弄了之后,她要做第一件事就是让这个比武招亲大会的结果废掉。 无论如何,今天的比武招亲大会都不能让何蓁蓁赢;就算何蓁蓁她真的像上辈子那样赢了,也得让这个结果作废 否则的话,以何蓁蓁心狠手辣和城府极深的性子,杜云歌就算是再重新活上一百次,估计也不够跟这人正面比拼的,既然如此,倒不如从一开始就避开这人,避得越远越好 可是比武招亲大会都已经昭告天下了,人人都知道如果今晚能够在擂台上站到最后,就可以迎娶妙音门的门主杜云歌回家,这种事情几乎都等同于定下来了,又怎么能靠她一个人的心血来潮反悔呢 正在她苦恼着的时候,薛书雁突然开口了,单刀直入地问道 “云歌,你是不是不想嫁人” 杜云歌一听薛书雁这话真是正中红心,只想拼命抱着薛书雁的肩膀来个小鸡啄米式的狂点头,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这么干呢,凤城春更加微妙的眼神就瞥了过来。那眼神的含义真是又复杂又微妙,杜云歌只来得及从中分辨出类似于“你们怎么就要好到这个程度了呢儿大不由娘啊”,凤城春就开口说话了 “门主别怕。” 她拍了拍手,叫外面的侍女拿衣服钗环脂粉来给杜云歌装扮上,一边亲手动手帮她梳头,一边轻描淡写地开口道 “你要是不想嫁人,我们自有办法。一切都交给门主自己裁夺。” 杜云歌通过铜镜能模糊地看到她身后的凤城春,还有站在不远处的薛书雁。虽然说通过铜镜还是无法看清薛书雁的神情,但是她就是莫名知道,薛书雁是在看她。 “薛师姐一直在看我”的这个想法让杜云歌莫名地羞赧了起来。按理来说她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就脸红的,薛书雁和她相识多年,要不是性别不太对的话,倒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这种程度的目光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更别说薛书雁此人从来行事坦荡又利落得很了,风月之事似乎从来就没法跟她搭上半文钱的关系。 可是她为什么就会因为“薛书雁在身后看着她”这件事脸红呢 杜云歌脸红的时间有点长,连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的凤城春都觉出不对劲来了。她给杜云歌刚梳好的双鬟望仙髻上插了对镶珊瑚的兰花白玉钏,疑问道 “你脸红个啥子” 杜云歌被她这么乍一问,惊得立刻收回了还在偷偷注视薛书雁的目光,兀自嘴硬道 “春护法哪只眼看到我脸红啦我才没有。” 凤城春沉默了一下“两只眼都看见了。” 为了增强自己的话语的说服力,凤城春伸出手去揪了一把杜云歌的耳朵,唠唠叨叨的样子活像个要看着自己女儿出嫁、又不舍又欢喜的老母亲一样,恨不得在这一天里把所有必要的不必要的事情全都操心完 “门主哎,你耳朵都烫手啦。你这是怎么了,是冻着了还是受惊了怎么脸上也这么热你要是真的不舒服的话可千万要跟我讲,不用硬撑着的。” 杜云歌笑了笑“我真的很好,没事的。” 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发髻和钗环,一时间都有些恍惚了,毕竟自从她上辈子嫁到何家庄去后,就没多少这样的闲工夫可以细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了,而等到她闲下来之后,就已经沦落成了阶下囚,作为囚犯的她是不可能有一面能够供她梳妆和打理自己的镜子的。 等到凤城春给她亲手打理好了发髻,旁边的贴身侍女捧上来了那件嫁衣之后,杜云歌终于可以确定了,这绝对不可能是何蓁蓁突发善心,把她救活了接着找一堆人来耍猴玩,至少这件嫁衣就是何蓁蓁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搞出第二件来的 因为这件天底下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件的嫁衣,是杜云歌一针一线亲手绣成的。 在过去的十好几年里,她别的大事没做好几件,一心一意绣出来的这件衣服倒是俊得很,曾经还有外派的教主掌门之类的带着自己的小女儿专门来看这件衣服,可见它的珍贵和精致程度了。 做嫁衣的料子是上好的内供云锦,出自全南京最有名的制造坊,用产自北地的燕支花和产自江南的蔷薇染色,历久弥新,存放的时间越久就越光艳照人,一年也就产出这么不到五丈的长度。正不巧那一年的南京云锦在运输进京的时候被劫持了,前任妙音门门主恰好游历在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所有的云锦都追了回来。 圣上龙颜大悦,问她想要什么赏赐,深知江湖事和朝堂事万万不能搅合在一起的前任妙音门门主便把那一年的红云锦讨走了一大半,说要给自己女儿准备着好绣嫁衣,哪怕自家小姑娘身高七尺,这整整三丈的云锦也绝对够用了,运气好的话还能留给她妹妹用。 教杜云歌女红的是曾经在织造这一行久负盛名的苏绣老绣娘,她看杜云歌手上功夫灵巧,又愿意下苦工,短短几个月之内就能从绣啥啥不像的程度进步到可以绣屏风了,一高兴之下就把自己的绝活双面绣也教给了她。 顾名思义,双面绣就是可以在这一面绣一种图案,在另一面比着同样的形状,绣出来的却是不同的图案,而杜云歌也把老绣娘的这一手绝活学了个十成十,于是杜云歌的这件嫁衣,外面绣的是百花齐放、百鸟朝凤,里面绣的是百子多福、和合二仙。 刺绣的金线银线都是货真价实的金银物儿,凤凰的眼睛是极为罕见的黑猫眼,牡丹叶上的露珠是千金难买的玉髓雕刻而成,裙角点缀着的是产自南海的上好明珠,颗颗珠光明润,更为难得的是还都一样大。种种珍贵之处,简直难以一言尽述 然后这件价值连城的喜服,就在何蓁蓁和杜云歌大婚之后,被拆卖了。 何蓁蓁的原话是“何家庄近日来周转不灵,不如先把这无用的劳什子给拆了,等日后有钱了,再为夫人补回来”,杜云歌当时正一心扑在她身上呢,听她这么一说,就想都不想地亲手拆了这件精美得可以当传家宝的喜服给何蓁蓁 “尽管拿去” “尽管拿来”凤城春把这件万金难买的喜服套在了杜云歌的身上,扯着嗓子吆喝着让侍女们把早就准备好的胭脂水粉拿上来,各种各样的红色都盛在白玉小盒子里一溜排开,石榴娇、小红春、嫩吴香、万金红、天宫巧、小朱龙、格双唐端的是满眼富丽喜庆的好颜色 “门主,你喜欢哪个” 杜云歌下意识地就避开了万金红,也就是凤城春用的那种。不光是为了不撞色,更是因为这个颜色实在太纯了、太浓了,除去凤城春这样泼辣豪爽的辽东女子,几乎没人能压得住这么正的颜色。 凤城春即便不练武,常年看账本的她眼神也好得很,看见了杜云歌的目光走向之后便笑道 “那就用天宫巧如何又娇又纯,还能压得住这一身的红色,绝配。” 杜云歌乖巧地坐在黄花梨木春凳上,在得到了凤城春的建议之后便伸手捡出了那个盛着天宫巧的白玉小盒子。她伸出小指挑了一点染在唇上,果真是非同一般的娇美芬芳,这个颜色愈发衬得她那张本来就娇美好看得很的脸愈发清艳端丽了,哪怕用“国色天香”来形容都不足为过。 等她装扮完毕之后,凤城春牵着杜云歌的手,引着这年轻的妙音门门主缓缓出门去,好让她看一看比武大会上的都是何方英才。 杜云歌一出门,就看到了远处高悬在妙音门正门上的那朵斗大的红宝石攒花,那朵攒花的花瓣有千百朵,却没有任何一片宝石花瓣的颜色是相同的,可是远远看去又分外和谐,在没有明光直射的时候,便只能看见一点嫣红的颜色点缀在门上,而只要有一点光在,那么这朵巨大的花就可以将这一点光进行成千上万次折射,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自从“妙音门门主要比武招亲”的这个消息放出去的那一刻起,整个江湖都为此沸腾了。就算大家都知道杜云歌是个傻姑娘,但是她一来不是真的神志不清的那种傻,而是一种赤子天真的稚气和纯然,也没什么不好的;二来人人皆知妙音门内有藏宝图,据说能寻到藏宝图上的宝藏的人,顷刻便可以从一介平民变得富可敌国;三来杜云歌还是妙音门门主,不管她是外嫁还是让那个幸运儿入赘,妙音门势必都要照拂着她;四来杜云歌是真的好看,忒好看,就算没有前三条在那里顶着,也着实不亏。 因此从五湖四海而来的名门少侠和侠女们在短短的数月之内就挤满了忘忧山山下的小镇,一时间小镇上物价飞涨,一个馒头都要五十文钱。 等到九月廿四、也就是杜云歌跟着何蓁蓁下忘忧山的那天,忘忧山的山脚就更热闹了,人人都想来看看这久负盛名的武林第一美人究竟是何模样。一时间净水洒路,香花铺街,就连上山的路旁都是由上好的锦缎与丝绸搭起的长长的帷幕和路帐。在这热闹的、喧哗的景象对比之下,便显得那矗立在忘忧山巅、丝毫未曾放松警戒和守备的妙音门愈发的凄清孤寂了,只有那高挂在门上的红宝石攒花可以预示着在那里曾经发生过何等热闹的事情。 而这朵宝石攒花上辈子的时候也挂在这里,成了妙音门看守的宝藏堆金积玉的最有力的证据之一。人人都说,既然妙音门连这样的宝物都能拿出来,为她们门主的区区一个比武招亲大会就这么大张旗鼓,那么等到将来行交拜天地之礼的时候,又该是何等的风光和奢侈啊 当身穿嫁衣的杜云歌从这朵红宝石攒花的旁边路过的时候,一刹那间本来人声鼎沸的山门都为此寂静无声,因着这真真正正的奢华姝丽、举世无双。 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本来应该风风光光地坐在高台上,静看台下那一帮人为了她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的杜云歌突然就停下了脚步,对着她身后的凤城春发问道 “薛师姐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本来应该跟在她们身后的薛书雁已经早就不在这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失言·已修 一发现“薛书雁不见了”的这个事实之后,惊得杜云歌背后立刻出了一身白毛汗,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猜想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只差没把“她去哪儿了、为什么没跟过来、我要见我薛师姐”这一套话直接就脱口而出了。 不能怪她慌。上辈子比武招亲大会进行到最后一天的时候,薛书雁在这关键时刻也来晚了,脸上还挂了伤,差点没能赶上看见最后的胜者是谁。 不过按照最后的胜者是何蓁蓁这个结果来看,可能还真不如不知道的好。 言归正传,能有本事伤到妙音门薛书雁的人,哪怕让全江湖的英雄豪杰集齐怕是都不超过十个,还要除去两个老得不能下山了的、一个在海外一个在武当的前辈,再除去禁止弟子婚配、自然也就不会来这比武招亲大会的峨眉派之首。 这样算来的话,在剩下的那些人里,和薛书雁最有可能有过节的、今天还来了忘忧山的,就只有何家庄庄主何蓁蓁一个了 杜云歌清楚地看到,在她问到薛书雁的去向的时候,凤城春的表情十分细微地不自然了一下,如果不是细心到了极点的话还真不好看出来。而就连这么一点的不自然也飞速地从凤城春的脸上褪去了,等到她开口回答杜云歌的问题的时候,已经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了 “门主为什么突然问起书雁的事情来了她现在应该在核对前来参加大会的人员名单吧,怎么,门主难不成有什么事要嘱托她,要叫她过来” 如果说这还不是什么大问题的话,那么凤城春接下来补的这句话就很成问题了 “要是有什么事的话,门主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骗人。杜云歌在心里尖叫 前来参加比武招亲大会的人员名单已经核对过不止一遍了,根本就用不着这么浪费人力,还是让薛书雁去核对,这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再结合上辈子薛书雁在比武招亲大会的最后才迟迟出现、还挂了彩的情况,杜云歌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性 难不成何蓁蓁从这个时候就想干掉薛书雁、并且还差点成功了 这个猜想当即便吓得她手脚冰凉,要不是还有上好的胭脂为她增色,她的脸色现在不用想、不用看镜子也知道,定是一片惨白。 不能怪杜云歌这么害怕,实在是有能力跟何蓁蓁的身手和心计抗衡的,两辈子算下来,杜云歌也只能想到一个薛书雁,哪怕是兢兢业业劳苦功高的春护法凤城春,在对上何蓁蓁这种心狠手辣但是表面上却能让人如沐春风的人的时候,也总是差了那么点火候。 可以说,如果薛书雁能够帮她,她就可以活下去;而如果薛书雁不帮她,她就肯定不能活命。就好像上辈子薛书雁和她成功地被何蓁蓁离间了之后,身为妙音门副门主的薛书雁主动避让,到后来甚至远去了塞外,而没有了薛书雁保护的她也成功地如何蓁蓁所愿,死在了何家庄。 而反过来说的话,如果薛书雁当时还在、哪怕仅仅是还在中原武林之内,何蓁蓁就永远动不得、也不敢动杜云歌。 杜云歌现在已经完全不想管什么比武招亲了,毕竟上辈子她就是被这次比武招亲大会最后的胜者给坑死的,这辈子重来一遍之后,本应抱有的那种小女儿独有的、面对未知的婚姻的欢喜和期待已经被死亡给砸得渣都不剩了,便表面上很冷静地点点头道 “让薛师姐过来吧。” 凤城春一怔,完全没想到杜云歌会真的让薛书雁过来。不过春护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便笑道“门主叫她有什么事” 杜云歌想了想,一时间还真想不起什么能够让薛书雁放下手里的工作专门过来见她的要紧事来,情急之下便找了个她从来没用过的借口 “我我就是想我薛师姐了,不成吗” 凤城春笑道“你们这才分开多长时间,怎么就突然黏糊上了” 杜云歌为了活命,脑子转得飞快,真是把她前半生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点“不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那这样算的话,我和薛师姐也已经有一年半没见了,怎么可能不想她” 结果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曹操曹操就到。 杜云歌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有点滋味不太对,实在太亲昵了,她和薛书雁的关系现在好像还没好到这个地步呢。果然,她这话一出,凤城春的眼神都变了,类似于“你们俩什么时候勾连到一块儿去了,我的天爷,千防万防没防住自己人”。 可能杜云歌半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在“死而复生”这件事上了,证据就是她话音刚落就觉滋味不对、还没来得及做进一步的解释或者干脆就撤回的当口,从她身后传来了道熟的不能再熟了的、冷冰冰得让杜云歌浑身汗毛耸立的声音 “云歌,你找我” 杜云歌我还没来得及改口师姐你就来了,我还能说没有吗。 在薛书雁沉默的注视下,杜云歌只觉得自己的胃都要被冻住了,她努力挤出个和缓的微笑来,试着活跃下薛书雁一来就莫名变得尴尬起来了的气氛 “我想和师姐呆在一块儿。” 在凤城春更加微妙了的目光注视下,杜云歌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她怎么就这么傻乎乎地把大实话说出来了 这可就有点尴尬了。 杜云歌自己知道跟薛书雁呆在一起是为了保命,她自己心里有数,但是在别人看来像什么话啊,她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再天天跟薛书雁黏在一起,保不齐别人怎么看薛师姐呢,更别提这还是在比武招亲大会的关键时候,这简直就跟明摆着的自产自销没什么区别了吧 一念至此,她的脸都红得发烫了,和之前的受惊之下的冰凉惨白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即使她的粉再厚也很难挡得住双颊腾起的红云,更别提杜云歌今天的妆本来就上得不多,只是轻施了些许脂粉而已,用凤城春的话来说,就是“莫要滥用脂粉污了容貌”,因此她的脸上眼下便更有一种双颊生晕、明眸波转的好颜色出来了。 正当杜云歌试图改口,好挽救一下冷得全妙音门上下都有所见识、连个玩笑都不敢跟她开的薛师姐的清誉的时候,薛书雁开口了 “那好。” 她朝着比武招亲后面矗立的、专门为杜云歌搭起的高台的方向微微一点头,示意道 “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杜云歌 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真真恨不得在脑门子上顶一串斗大的墨笔写的语气词,诸如“呜呼哀哉天亡我也噫吁嚱”之类的,以此表示她满腔的疑问 薛师姐你怎么就改性了按照你寻常的做法,不该是先正儿八经地客套一句“多谢厚爱,愧不敢当”、然后再把我拎过去让我老老实实呆在座位上哪儿都不准去、最后还是嘴硬心软地呆在旁边保护我的么怎么就突然跳过了以上正常的三个步骤,自己搞出了个别具一格的第四个步骤来了 然而说都说了,对方也答应了,要是杜云歌现在再反悔,那才是真正的不给薛书雁面子。于是她只能强行按捺下自己那简直要化做实体从胸口溢出来的好奇心,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等到杜云歌一走,凤城春就和薛书雁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压低声音问道 “都准备好了” 薛书雁轻轻一点头。 她话不多,脾气也算不上多好,刚刚对杜云歌的回答可以说已经是相当难得的、让外人看见了怕是要下巴都惊得掉下来的那种程度的和颜悦色了不过薛书雁一直对杜云歌蛮纵容的,这么想来的话凤城春也只觉见怪不怪了而有句老话叫“讷于言而敏于行”,想来薛书雁就是这种人,虽然话不多,但是办起事来格外妥当,让人放心得很,和杜云歌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这是她们为这次比武大会做的最后的安排如果赢下比赛的是品行良好、素有美名的青年才俊,杜云歌也中意他的话,那么杜云歌才会从妙音门出嫁;反之,那么就会由薛书雁早就暗地里安排好的人上去打擂台,打完之后再装作重伤垂死的样子奄奄一息地被抬走,这样也就能营造出一个“没有人赢”的假象来,杜云歌也就可以好好地呆在妙音门了;实在不行退一万步讲,就算没人最后可以做那个上去打擂台的人,不是还有薛书雁本人亲自抄底吗 无论如何,她们都不会吃亏。 再说句不客气的,就算杜云歌真的是个傻子,也轮不到别人来挑挑拣拣她。比武招亲大会基本上都是有点这样或那样的猫腻的,像她们这样最多只是不把杜云歌说话算话嫁出去而已,已经算好的了,毕竟杜云歌的美貌全武林皆知,有些门派比武招亲的时候忒不厚道,不少侠士拼死拼活娶到妻子之后才发现妻子貌若无盐这样的大笑话,平均每年都要发生那么至少一两次。 有了薛书雁的保证,那可比吃了整整一葫芦的定心丸都让人安心,凤城春只觉她操了这么多天的心终于放了一点下来 “那就好,辛苦书雁了。不过你怎么来得晚了些,要是被门主看见的话怎么办” 薛书雁的眼神暗了暗“我在山门里看见何家庄庄主了。” 凤城春一直不看好这位近年来才声名鹊起的“侠女”。何家庄的前身不过是个山匪土匪聚首分赃的窝点而已,虽然后来好容易洗白了,但是总归还是有那么几分不好看的生意在里面混着的,和传承数百年的名门正派里威名鼎盛的妙音门相比,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而且凤城春还总是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何蓁蓁这姑娘看杜云歌的眼神太不对了,更为要命的是她的预感从来就没落空过,这就让凤城春更神经过敏了,恨不得在妙音门的山门上挂个硕大的牌子,上书“何蓁蓁与狗不得擅入”。 虽然她问过不少人,这帮人从忘忧山下开店卖馒头的大婶到妙音门山门旁边的扫地小童再到她的三位情同手足的同僚,个个都信誓旦旦地跟她担保那是因为何蓁蓁天生一双狐狸眼,看谁都像在抛媚眼而已,春护法切莫太多心,但是凤城春就是觉得这姑娘跟她不对付,而且不光跟她不对付,甚至还要对她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下手。 讲道理,这可能是天底下当老母亲的人的通病,你可以跟我结怨,可以跳着脚跟我骂街甚至动手,但是你要是想动我家姑娘,那可不行,拼了老命也得跟你怼一怼。 所以一听到“何庄主”三个字之后,一直对何蓁蓁颇有成见的凤城春立刻就竖起了耳朵和浑身的尖刺,活像只怒发冲冠得连尾羽都炸了的老母鸡“她来干啥” 不过这话一出,凤城春自己也觉得有点无理取闹了妙音门门主比武招亲这样的大事,何家庄要是真不派人来送礼,那才是真正的不安好心呢。 薛书雁摇了摇头,算是暂时给何蓁蓁的身上盖了个“无害”的印章 “她好像在等什么人,不过没等到,我嘱咐人的时候眼见着她走的。” 凤城春刚想彻底放心,去别的地方查一查还有什么疏漏呢,结果一想起刚刚杜云歌说的话,这颗刚刚有了放下的苗头的心就又提起来了,还提得比之前都要高,颇有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吊在中间晃啊晃的感觉。可不管是薛书雁还是杜云歌,都是挺大的姑娘了,有些事儿着实不好在外面问得这么明显,只能斟酌着小心翼翼地问 “你和门主” 薛书雁一愣,那张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便极为罕见地有了点松动的意思。虽然还称不上笑意,不过也极为难得了 “云歌小孩儿心性,春护法切莫当真。” 倒也难为凤城春能从她这个表情里解读出“开心”的情绪来你这一脸开心的模样可真没说服力。我好想当真哦,至少自产自销还能保险一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甜汤 杜云歌恍惚着走到了陈设在离比武招亲的高台不远的坐席上,在侍女的引导下神魂不舍地落座之后才隐约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事儿。然而至于具体是什么事,她是真的记不清了。 她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整个世界在她面前都好像蒙了层纱一样,没有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人是清晰的。自从杜云歌在自己阔别许久的、妙音门的床上醒来之后,这种朦胧的恍惚感就始终挥之不去,要不是切实地接触到别人的话,那么跟这个人相关的所有的记忆就都不会被从她的脑海中唤醒。 人在精神不集中的时候是最容易乱说话、乱做事的,杜云歌也不能例外。在她细细端详着面前高耸的比武台的时候,恍惚间一句无心之言脱口而出 “我生在霜降这一天,也死在霜降这一天” “想来也算是跟这一天有点玄乎的缘分的。” 这句话真是太骇人了,尤其是当她一身大红的嫁衣,烈烈如火地坐在高台之上,眼神迷离地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就连见多识广、自诩“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的凤城春也被吓得差点没倒仰过去。 幸好春护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没什么小场面,门主傻乎乎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边赶紧往杜云歌嘴里塞了块点心,试图用吃的来堵住自家门主这没个把门儿的嘴,手速快得真不愧是当年春夏秋冬四位护法里在暗器功夫上最有天赋的人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今天是你比武招亲即将结束的好日子,少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杜云歌这才反应了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疯话,幸好凤城春下一秒就给她的反常之言找了个合适的借口 “是不是书雁又给你从山下带什么怪力乱神的话本子看了我改天可得好好找她说道说道去,门主都这么大的人啦,还跟小孩儿似的天天看话本子听故事,像什么话。” 杜云歌薛师姐对不起。这个锅你先帮我背一背,我改天一定结草衔环报答你背锅之恩。 可能年纪越大的人就越容易操心,而对着杜云歌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凤城春虽然还没到知天命的年纪,就已经有了古来稀的心态了,真是恨不得天天耳提面命着把自己的人生经验全都传授给自家门主 “就算门主顶顶不喜欢练武,也要或多或少地学一点,或者实在对这方面不感兴趣的话也要学学怎么理家呀。要不等你以后成家立业了,这个业不立在你的手里,到时候就算有我们给你当后盾,你在你对象的面前也理不直气不壮的。” 杜云歌乖巧地点点头应声道“好,我明天就开始好好练剑。” 她上辈子可不就是因为不是练武的那块材料、在理家方面也不擅长,到后来跟了何蓁蓁之后,就愈发一天气势矮过一天了么。哪怕有妙音门给她撑腰,在过日子的时候也总有种“这不是我的成就”的感觉,更不好出了点什么事就专门劳烦春夏秋冬四位护法和薛书雁来跑一趟给她撑腰,便愈发在何家庄庄主的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可见只要是过日子,甭管是男男还是女女还是男女,有自己的事业肯定是第一要务,至少腰板直,有底气。 因此重活一次,她不光要避开何蓁蓁,在这方面也要有所长进,哪怕做得不好也要硬着头皮去做,总比像上辈子那样,抱着“反正也做不好那就不做了”的心态把什么都放弃了的好。 同样的话凤城春之前也对杜云歌说了好几遍了,不过杜云歌拿出这么认真的神色来应对、显然就是听进去了的样子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她欣慰地把杜云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满溢着慈爱和欣慰的眼神让杜云歌心里愧疚得很,心想自己以前可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瓜皮 “既然门主都这么说了,那宜早不宜迟,择日不如撞日,明个儿你就跟书雁重新学练剑吧。” 杜云歌嘴里还含着糕点呢,便含糊地应了声“好”,结果她才把这一口香甜软糯的栗子糕咽下去,一旁的侍女就端上来了一碗甜汤,好巧不巧的用的还是那个她最喜欢的龙泉窑梅子青莲瓣碗,更加无巧不成书的是里面还盛了满满一碗黑不溜丢的东西 “门主,薛师姐说霜降天寒,就算有锦障挡风也对身体不好,特地嘱咐了厨房给你熬一碗黑米红枣桂圆汤喝,驱寒补身。” 多么眼熟的一只碗,连带着里面盛着的东西的模样都简直一模一样的。 虽然说杜云歌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这是不晓得托哪门子神仙的福重活了一遭,但是在她的认知里,离她刚被何蓁蓁灌了碗黑漆漆的毒药又来了个一剑穿心,才不过三个时辰而已。要让她立刻就毫无芥蒂地喝下这碗汤,可真是太为难她了。 她一偏过头去,就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后的薛书雁,那双似乎从来都含着万年不化的西岭雪的眼睛里带着些微的关切和暖意。凤城春也从随身携带的药包里抽了根银针验毒,对着杜云歌微微一点头,略带促狭地笑道 “是好东西。门主喝了吧,难得书雁这么体贴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杜云歌就算心理阴影的面积能够使把整个忘忧山的山头给盖住,也得把这一碗意蕴着薛书雁难得的关心和温柔的甜汤灌进肚子里去。 杜云歌的手在端起这只碗的时候有着不易被察觉的颤抖,之前被何蓁蓁强行灌下去的那碗黑漆漆的玩意儿似乎一并滞留在了十七岁的她胃里一样,刹那间就在肚子里翻腾了起来,搞得她几欲作呕,要不是她还在紧紧地抿着唇的话,肯定就要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反吐出来了。 她抿唇的时候太过用力了,舌尖都能尝到淡淡的胭脂花香味,里面还带着一点点的苦涩余韵,竟把一不小心钻了空子窜进她嘴里的那点香甜的汤的味道全都压下去了。想来世上大多数的好看的东西,都是在艳丽夺目的外表下藏着不足为外人道的、令人难过的事情的。 就在杜云歌准备一鼓作气把这碗东西灌进嗓子眼里的时候,突然就从她身后伸过来了一只手,稳稳地钳住了碗边,轻轻松松地就化解了她所有的动作。 那只手眼熟得要命,是薛书雁的手。 杜云歌回头去看薛书雁的时候,发现她的神色又回到了之前那个不苟言笑、连一丝暖意都欠奉给外人的妙音门大师姐的样子,连带着说出口的话也是冷冷的了 “不用勉强。” 凤城春奇道“门主不是最爱喝这个的么难为书雁还能替你想着,怎么了,是做得不好喝还是没胃口总之不喜欢的话撤下去就是,没必要委屈自己。” 杜云歌上辈子在何家庄呆的时间也不短,虽然正儿八经地当庄主夫人的日子可没多久,但是托何蓁蓁的福,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可长进得不是一点半点,因此在看见了薛书雁的神色之后,她心里当即就“咯噔”了一下 坏了,薛师姐可能是误会了。 别看薛书雁常年摆着一副冷脸,但是对杜云歌来说,她还真没怎么被她的薛师姐用这种态度对待过。就算是冷脸也是有极为微妙的神态区分的,要是无论如何都要分出个差别来的话,那么在面对着外人的时候,薛书雁的冷脸就是“通通退下太烦了都给我闭嘴”的冷,在面对着杜云歌的时候,就是“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的宠溺。 不知为何,杜云歌硬是从薛书雁眼下的神色里解读出了一点微妙的、委屈的意味来。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惊得差点没笑出声来那可是薛书雁有什么人敢给她脸色看,什么人能让她觉得委屈怕是这种神人还没能从娘胎里蹦出来吧 但是薛书雁的神色不对劲又是实打实的摆在那里的,于是情急之下,杜云歌立刻想了个看似很合情合理的借口出来,并且深深为自己的英明才智所折服了 “我最近不爱喝这个了,真是对不住师姐的好意。我现在喜欢喝银耳雪梨羹啦。” 凤城春笑了笑,看来正如杜云歌设想的那样,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人的口味和喜好变一变是很正常的“把这个撤下去,给门主炖碗新的甜羹上来就是。” 只是不知为什么薛书雁看上去更沮丧了,虽然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但是还是被心细如发的凤城春感觉到了。她看着这两个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陡然间就体会到了普通人家里的当家主母的心累感,趁着杜云歌看向台下的那些参加比武招亲的人都是何方英杰的时候,凤城春悄悄问道 “怎么了,书雁你莫要在意,门主不是有意和你生分的。” 薛书雁轻轻叹了口气,要不是凤城春耳聪目明,简直都要错过这罕见的真情流露了 “我知道。” “我之前不是说过么,云歌她就是小孩心性,定不下心来的那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比武 杜云歌虽然听见了这两个人似乎在背后说着些什么,不过她也不是顶顶疑神疑鬼、恨不得让每件事情都在自己把握中的那种人,就算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也懒得去管了,毕竟凤城春和薛书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害她的。 而且比起“她们是不是在说跟我相关的什么东西”的这种可以过后再问的小事,杜云歌眼下更关心的,是站在高台下的那个熟得要命各种意义上的要命的身影。 如果真的让所有死过的人都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的话,想来肯定所有的人都会对上辈子曾经要了自己的命的东西印象深刻,并且要在这来之不易的崭新的一生里对其避之不及的。坠于马者肯定要在跨上鞍鞯之前细细思量,溺于水者定要在路经山川水泽的时候多上几分小心谨慎,而上辈子死在某些人手下的,如若重来一遍的话,就算是杜云歌这样的傻大头,也知道该怎么做 肯定是要离何蓁蓁远远的,最好让这家伙连忘忧山都上不来,就算上来了,也要如同躲避瘟疫源一样避开,等到比武招亲大会结束了之后都不要再跟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碰面。 然而世间诸事总不是能永远都顺着人意的。 就在杜云歌在心里默念“这可千万不要是何蓁蓁那个坏东西”的下一秒,那个熟悉得要命的身影就转过了头来,还好巧不巧地正好把那张化成灰杜云歌也能认出来的正脸对上了她这边。不想要什么就偏来什么的倒霉定理果然不假,出现在杜云歌面前的,果不其然是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人 何蓁蓁。 正巧这个时候,结果何蓁蓁的目光还跟她对上了,甚至还眉眼弯弯地对杜云歌笑了笑。 生着狐狸眼的人,只要不是长得特别抱歉都会带着某种得天独厚的媚气,一颦一笑间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的风情,尤其对何蓁蓁这么个特别了解自身优势、也会加以利用的家伙来说,这一双眼生在她身上可真是如虎添翼。她只是这么轻轻巧巧地、不带任何桃色意味地往杜云歌这边一瞥,就足以让被这个眼风扫到的人晕晕乎乎地觉得,这是一个满怀爱意和羞怯的注视了。 可不要小看这一眼一笑的威力。大唐时期的香山居士不就为当时艳名远扬的贵妃写过这么首诗么,“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虽然碍于天子之威对这首诗做了不少修饰,但是也足以从中看出那位有着“羞花”之称的美人的盛容了,潋滟的眼波流转之下,就足以让整个后宫都沦落为她的陪衬。 由此可见,媚到了极致,就是无人能极的好颜色;那如果按着这个逻辑推下去的话,哪怕是再平凡不过的、最多只能称得上一句清秀的女子,有了这么媚的一双眼睛在,也就足够动人了。 就好比何蓁蓁。 然而这个眼神根本就没有起到它应有的作用。杜云歌不仅没有被迷倒,甚至脑海里还自动生成了一行血红的大字 夭寿,要命。天要亡我。 毕竟她在何蓁蓁的手上死过一次。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何蓁蓁可是个货真价实的、比蛇还要狠还要冷血的毒美人。杜云歌吓得很,简直一刹那就三魂去了七魄,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抓住身边离她最近的那人的袖子,一个她上辈子念叨过千遍万遍却也还是没能等来的人名最终脱口而出 “薛师姐” 薛书雁被突然叫到了名字之后便看向了杜云歌,向她挑了挑眉,用眼神无声地问道 怎么了 然而杜云歌实在受惊受得狠了,一时间只能嗫嚅着双唇,连个完整的音节都吐露不出来。如果说之前她端着盛有甜汤的碗的手只是在微微地颤抖而已的话,那现在她的手就是在十分明显地发着抖了,连凤城春都察觉到了杜云歌的异常之处,赶紧低声问道 “门主,你今晚一直不太对劲,是累着了么要不要回去休息” 杜云歌一听见“休息”俩字就开始拼命地摇头。开玩笑,她可不想一休息就把自己给休息进坟墓里去至少要让她亲眼看着何蓁蓁在比武招亲大会上落败,永远不可能在带她回何家庄,她才能安心 但是手上的颤抖一时半会的也停不下来,再这样下去的话,没准凤城春真的会强行把她押回去好好休息的。这可怎么办呢 就在这当口,薛书雁借着宽大的喜服袖子的遮掩悄然无声地伸过一只手去,和杜云歌冰冷的、发着抖的双手缓慢而不容反抗地双手交握,不知不觉间就让杜云歌的手暖和了起来,也稳了下来了。她的面色冷定得很,目光也不带一丝温度,依然是外人眼中那个高不可攀、神色如冰的冷面大师姐的形象,但是她握住杜云歌的手却是温暖的、坚定的,就好像天崩地裂了都不会松开一样,莫名就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我在,别怕。” 薛书雁垂着眼想了想,又低声补上了俩字 “云歌。” 杜云歌眼眶一红,差点没落下泪来,幸好她还记着这可是还在自己比武招亲的大会上呢,要是她这个门主兼未来的新娘子哭了的话可是不吉利的大事,便硬生生把这受惊之下劫后余生的眼泪给憋了回去。就在她还在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当场痛哭出声或者对着堂堂何家庄庄主骂出声的时候,就听见薛书雁开口问道 “你看见什么了,吓成这个样子” “我”杜云歌一听,好家伙,这简直就是在给她憋在肚子里都快发霉了的那几箩筐坏话倒出来的机会啊,结果她刚准备对薛书雁大进谗言,对何蓁蓁这人的劣行大加鞭挞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个事儿来,当场就傻眼了 她现在不应该认识何蓁蓁。 但是说坏话这种事吧,还是真的不需要理由的,只要说坏话的人不心虚,那什么都能说出来,尤其当对着的是一个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家伙的时候,就更不需要理由也不用心虚了,因为不管说什么坏话,没准还都是这家伙干过的好事呢 一念至此,杜云歌觉得自己说起话来都格外有底气了,毕竟不管她怎么说何蓁蓁的坏话,都肯定要比这个一肚子阴谋诡计的坏胚子本人要好得多呢 “我不喜欢何家庄庄主。” 薛书雁似乎被她的这个答案给惊了一下,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有了点微妙的变化了 “我还以为” 杜云歌奇道“薛师姐你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你喜欢那样的人”这句话,是薛书雁万万说不出口的,毕竟她和杜云歌的关系还没亲密到能够毫无芥蒂地讨论自己中意的人的类型是什么的地步。 但是她可以换个方式表述出来啊。 妙音门门主的师姐、妙音门的副门主,威名远至塞外的薛书雁,怎么可能真的是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冰冷冷的没人气儿的家伙她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可比谁都多,要不怎么连杜云歌这样的傻大头都知道,何蓁蓁最怕的人不管是在武功方面还是在计谋方面就是薛书雁 薛书雁半敛着眼睛,好似无意提及般地开口 “以为你无意婚姻之事。云歌今天不是还说过不想嫁人的么” 只不过杜云歌那神奇的脑回路就算重活了一遍也没有半点即将改善的迹象,具体表现在她举动上的时候就是她睁大了那双波光流转、令人心醉的桃花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薛书雁。 要不怎么说有些人的眼睛是真的好像会说话一样呢,她就这么一个眼神,就能让薛书雁本来就弯弯绕绕一点都不少的心里立刻就像是被塞了更加杂乱的一大团东西进去一样,刹那间各种各样的想法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她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难不成云歌其实还是想嫁人的想嫁的还是何蓁蓁这种人这么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口是心非这种事还真的蛮有可能发生在云歌身上的。不成,我要阻止她,何家庄庄主可不是什么良配。 然而老天作证,杜云歌可真的没这个意思,她只是想表达一下例如“我就算要嫁人也死都不会嫁给何蓁蓁这种坏胚子的”、“师姐你竟然还能记着我不想嫁人这件事我真是太开心了”这样的情绪而已。 然而杜云歌以为自己的薛师姐已经完美地理解了她的眼神所传达的意思了,所以正当她准备就着“何蓁蓁可真不是个玩意儿”这个话题开展出去的时候,就听见薛书雁又开口了 “何家庄起家的根就不好,纵有百余年传承,说到底也终归是山贼土匪之类的末流集合,比不上我们妙音门百年传承、身家清白。” “云歌,何家庄庄主并非良配,你不要被她美色所迷了。” 杜云歌等等师姐,要不你以为我刚刚想说什么 她俩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们好像要说的其实是同一件事。这其实蛮好笑的,就跟“两个手帕交在说着什么亲密话儿、又得小心不要冒犯到对方好像很喜欢的那个人、结果说到最后发现其实这两人讨厌的人是同一个”的那种感觉一样。 杜云歌也是这么想的,能跟薛书雁讨论这个话题本来就是意料之外的、足够令人开心的事情了,而人在高兴的时候,说起话来是嘴上没有把门的东西的,一不小心就把最大的真心话给说出来了 “什么美色呀,她还没我好看,师姐根本就不用担心这个。” 薛书雁她不是你这样的正儿八经的好看。那是媚骨天成,我怕你被勾走。 不过就算薛书雁心里都把何蓁蓁腹诽得从头到脚都没个好了,也不会在面上表露出半分来的,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看上去可真是个稳重可靠又寡言安分的样子,然而这副样子也险些被杜云歌的下一句话给逼得破功 “她连师姐的一半好看都没有呢” 一直在旁边装作自己不存在的凤城春终于憋不住了,笑道“你这可就吹得过火了啊,门主。” 杜云歌偷眼看了看薛书雁的神色,在确定了自家薛师姐不仅没有生气,似乎还有点小开心之后,就愈发吹得更过火了“春护法说什么呢,我这只是说了大实话而已,薛师姐在我眼里永远是最好看的那个,没有之一” 就在她们说话的当口,何蓁蓁已经跳上了比武招亲的擂台,并且轻轻松松地干掉了不少对手,要是一炷香之内再没有人去挑战她的话,她可就真的要按照规矩娶走杜云歌了。 可出乎薛书雁和凤城春预料的是,都十息过去了,她们之前安排好的那个人也没有露面的迹象,这是怎么回事,是事到临头露怯了,还是被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情给绊住了手脚,无法赶来了 但是不管怎样,时间是不等人的,如果真的一直没有人出面的话,那么杜云歌就真的要被何蓁蓁给娶走了 不过幸好还有个薛书雁在这里。 然而就在负责抄底的薛书雁站起来的那一刻,杜云歌突然一言不发地拉住了她的手。 “这”凤城春有点傻眼,按照她们的原计划,现在应该是薛书雁主动起身上去,说一番她们早就写好的类似于“我不想娶我们门主,但是有幸能跟何庄主这样的少年英杰交手的机会真是求之不得,我就冒昧前来挑战了”之类的客套话,怎么薛书雁反而被杜云歌这个傻孩子给绊住了 等等 就好像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夜空一样,刹那间就有了个荒谬的想法出现在了凤城春的脑海里,而且这个想法越想越有道理 杜云歌该不会真的突然就看上何蓁蓁了,之前的那些话都是小女儿家家的别扭所以她才要拦住薛书雁,要跟着何蓁蓁走 别说,那还真是杜云歌上辈子干过的事儿。 杜云歌紧紧地抿着唇。 她算是想明白了,一切上辈子在此刻的疑问全都在这里得到了解答 如果她上辈子没有猪油糊了心、被花言巧语迷了眼的话,那么薛书雁就是要上去打这最后一个擂台的,凤城春她们都安排好了,绝对不会让她真的就因为一场比武大会定下终身,可见凤城春是真的把她在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疼。 那么薛书雁呢是不是上辈子如果没有她拦下的话,薛书雁也会去挫一挫何蓁蓁的锐气,不让她带走杜云歌,这样一来,杜云歌还是那个可以在妙音门里无忧无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门主,薛书雁也会是她永远的妙音门里的大师姐,板上钉钉的左右手和副门主 而此时,薛书雁的疑问声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那冷冰冰得似乎不带半点人情味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冻得她刹那间就回神了 “云歌” 杜云歌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她不知不觉间已经无意识地拉住了薛书雁的袖子。 这真的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因为薛书雁总是那个会站在她身边的人,如果杜云歌有什么问题的话,只要伸出手去拉一拉她的衣袖就好了,但是好像这个动作让薛书雁误会了什么,要不她说话的声音也不会又变回那种冷冰冰的样子了。 可此刻台上的那柱香只剩了最后的小半根了,也就是说,眼下的状况已经容不得再拖延了,更来不及解释什么。 杜云歌情急之下飞速松开了薛书雁的衣袖,千言万语汇成简单而铿锵有力的一句话 “薛师姐,你务必要打赢这场擂台” “你要是能赢下那家伙”她纤手一指,遥遥隔空点了点正站在擂台上含笑睥睨四周的何蓁蓁,因为来不及更好地措辞了,所以明明一句允诺犒赏的话,倒硬生生被她说得活像在私定终身一样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横刀 杜云歌这话一说出口,就觉得有哪里不对,等到她看到了薛书雁的眼神之后才反应过来 她对何蓁蓁的排斥表现得太明显了。 前生的死亡带给她的心理阴影实在太严重了,以至于就算重活了一次,挥之不去的巨大阴影也笼罩在了她的头上挥之不去,因此她在说话的时候、尤其是在说跟何蓁蓁有关的事情的时候,便不自觉地就流露出相当多的负面情绪出来了 这根本就不像是“不想嫁人”这个程度的排斥,而更像是在面对着什么能够要了她的命的洪水猛兽。 可是何蓁蓁现在还没有把她的野心摆在明面上半分,依然是在江湖中人人都要夸赞一句“年少英杰”的何家庄庄主,倾慕何蓁蓁的人简直能手拉手绕着何家庄转一圈不过喜欢杜云歌的人更多,应该能绕着何家庄转上十圈有余她对何蓁蓁的惧怕可以说是相当没有道理的。 杜云歌还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怎么圆自己的反应呢,就发现薛书雁的情绪和她预想中的迟疑完全不一样,甚至还有了丝松动,带着股隐约的、几不可查的高兴。 一脸懵逼如坠云里雾里的杜云歌薛师姐你高兴个啥 这种高兴的情绪对薛书雁来说可真是太罕见了,等到杜云歌再凝神定睛看去的时候,便宛如晨间初露、夜里昙花一样转瞬即逝,倏忽间就又被薛书雁一贯都冷冰冰的神色给压下去了。 就好像为了验证刚刚的温柔不是杜云歌的错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一样,薛书雁的手迟疑着摸上了杜云歌的头,在不弄乱她的发髻的同时轻轻地拍了拍,就好像在安抚一个小姑娘似的,不带半点别的多余的情绪,却莫名让人有了种相当安心的感觉,毕竟那可是“言不轻许而有诺必行”的薛书雁 “好。” 薛书雁深深凝视了一眼杜云歌“你可千万要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她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就已经有点奇怪了,但是杜云歌眼下只想活命,哪儿还能分辨得出这点微小的不同来,只能点头如捣蒜地一叠声应道 “好好好,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师姐到时候要什么,我就肯定给你什么” 薛书雁又看了她最后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飞身上了比武高台。她落在台上的时候简直就像一片落叶或者一枚花瓣这样轻巧的东西落在了平静的水面上一样,恍若一点重量都没有的,分毫灰尘都没有扬起来,光看这个身法,也足以让人知道面前这位穿着鸦青色箭袖轻袍的女子绝对不会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对手。 平心而论,薛书雁长得是真不如杜云歌好看不,倒不如说大部分普通人在杜云歌的面前都算不上好看但是至少她也是个修眉深目、五官轮廓分明的塞外美人,只不过在以传统的中原审美的影响下,在杜云歌这个武林第一美人的衬托下,就显得不是那么出彩了。 就杜云歌所知,私下里喜欢薛书雁的人其实也不少,不过这种喜欢不是倾慕之情,硬要说的话可能把她当做自己要追赶和超越的对象来说更合适一点,再通俗一点讲的话,薛书雁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因此,待到薛书雁飞身上台的时候,引发了一浪高过一浪的疑问声和惊叹声、甚至还有赞美声,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愧是当今中原武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这个身法真的是踏萍渡水、身轻如燕啊,普通人怕是得练上几十年才能有这种程度的十分之一吧” “天爷,幸好刚刚我没上去,这可是薛书雁,除了何家庄庄主怕是能勉强和她有一战之力外,换谁能顶得住想想还有点后怕呢。” “等等,薛书雁为什么要上来这是妙音门门主的比武招亲大会吧,她一个妙音门大师姐跟着瞎掺和什么难不成其实她已经和妙音门门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眼下的这个大会就是为了让她们过个明路的” 这个说法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引发了热烈的新一波讨论“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忒不厚道了呀,这是在把咱们一大群人都当猴耍呢” “就是就是,不知道车钱饭钱都很贵的吗” “我作证,这两人关系其实好得不得了,我刚刚还看见了薛书雁她在摸杜门主的头发” 此话一出,立时人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端坐于高台之上的杜云歌。杜云歌虽然隔得远,武功也不好,听不清这些人都在说些什么,但是这么多人的目光加在一起后实在太有存在感了,她不得不向身边的凤城春求助道 “春护法,你能不能听清这些人在说什么呀,他们为什么都在看我” 凤城春留给了她一个含义复杂的眼光“门主啊,你要不要自己想一想” 杜云歌还真的就正儿八经地想了起来,并且还真的就凭借着她那神奇的脑回路想出了两件事 第一,薛书雁的年纪其实和她差不了多少,像刚刚那样摸着她的头安慰她真是太过分啦,就好像在把她当成什么小姑娘一样,亲昵得简直不像是薛书雁这个冷心冷面的家伙能做出来的事儿;第二,这是比武招亲大会。 比武招亲、比武招亲,重点不在“比武”,而在“招亲”。 杜云歌福至心灵地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哦,原来是这样。只要薛书雁往台子上一站,是个脑回路正常的人都会以为她是要为了娶杜云歌上去的,呜呼哀哉,天亡我也。 她顶着从四周投射来的类似于“薛姑娘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这是在明目张胆以下犯上吗”、“你们竟然还能搞内部消化这样的话还比个劳什子武啊不知道远道而来的车钱和住宿钱都很贵的吗”这样含义复杂的目光,只恨不得把脸埋进手里去,沉痛地想道 薛师姐,真是太对不住了,为了保住你这乖巧可爱的小师妹的一条小命,你的清誉什么的就先牺牲一下吧。 只不过此刻站在台上的薛书雁完全没有感受到杜云歌的欲哭无泪和极强的求生欲。她缓缓从腰侧抽出她的佩刀,对着站在她面前笑意盈盈的何蓁蓁一拱手,把“惜字如金”这四个大字发挥到了极致 “何庄主,请。” 何蓁蓁看着薛书雁手里的刀,脸色一刹那变得相当不好,都有隐隐的杀气从那双妩媚多情的眼睛里透出来了,要是周围没有人看着的话,保不齐这人就要冲上去跟薛书雁拼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中原武林人人皆知,薛书雁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 什么叫真正的练武奇才呢人家练一天顶你练十天、人家年纪轻轻就有与武林泰斗一战的功力这样的残酷对比都只不过是基本操作,更可气的是这些人天分极高,学什么就能立刻懂什么,很快就可以从不过一介初学者变成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的高手。 你以为这就完事儿了吗以为这些人一定仗着自己很有天分所以偷懒了、你靠时间的积累辛辛苦苦勤修不辍还是能弥补的了这差距的吧 还真不是。这些人在发现了自己的练武天分之后简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个个都在为武发痴的路上越走越远。走得越远就会发现原来练武这么有意思,越有意思就越想练下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永远也出不去的怪圈,茶不思饭不想,一心一意只想练武,颇有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入魔趋势。 而正不巧,薛书雁就是一个这样的“武疯子”。 人人皆知妙音门薛书雁武艺高强又忠心耿耿,好像就没有她不会的东西,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实也是有最偏爱的武器的 雁翎刀。 她的剑法师承自妙音门的冬护法,武学理论和杜云歌一起师承自春护法凤城春,还和妙音门门主杜云歌一起练过相当一段时间的合璧剑,按理来说长剑才应该是她最谙熟的武器,但是她是个胡人,还是个从来就没费心掩饰过自己身世的胡人。塞外游牧部落向来秉信弱肉强食的草原法则,生活在无垠草原上的游牧者们个个都是马上能对枪、策马走四方、身量尚未成熟就能舞刀弄枪的英杰,要说一个胡人用刀用得不好,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但是从来没有人能知道薛书雁的雁翎刀的名字,因为这把刀就是最普通的、地摊上几十文钱一把的刀。 一把刀如果不出名,其实那也是不要紧的,只要它的使用者足够有名就可以了。就好比薛书雁和她的雁翎刀,向来都是不轻易出鞘的、能令人闻风丧胆见刀识人的凶物。 何蓁蓁在心里腹诽了一百万次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拼的薛书雁薛书雁今天这是吃错药了这么拼知道的可以说这是个比武招亲大会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她有杀父夺妻之恨呢,拿出这么个架势来简直就是在明摆着跟我不共戴天 不过堂堂何家庄庄主毕竟是个人精,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和心态,对着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的薛书雁笑道 “不会吧,薛师姐也来跟我抢人你们这是要搞什么呀,不厚道,忒不厚道。” 她眼波流转之下,自然而然地就瞥到了端坐在高台上的杜云歌,便飞了个眼波过去。但是像她预想中的杜云歌被她撩得双颊绯红的那一幕并没有出现,年轻的妙音门门主反而像见了鬼一样匆匆地移开了目光,那种冷淡而矜持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个样子的的神色真是无人能看了不动心。 何蓁蓁失望地想道,看来是没有办法让杜云歌对自己一见钟情、继而把薛书雁这个武疯子拉走了。没关系,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她对自己勾人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若假以时日,她肯定能把杜云歌从妙音门带走。 结果她刚这么想完,回过神来就迎上了面前面无表情、杀气腾腾、而且似乎好像杀心更重了不止一点半点的薛书雁。 隐约感觉到自己要倒大霉了的何蓁蓁不是,等等我干什么了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刀光 不管何蓁蓁对眼下的情况多一脸懵逼,对妙音门今天搞出来的这一套弯弯绕绕有多不耐和不解,都不影响她对当下情况最起码的一点认知 薛书雁今天是要拿出真本事、真功夫来和她硬碰硬的。 这让何蓁蓁的内心涌上了一阵相当强烈的嗜血之情,要不是她现在还得顾忌着何家庄的名声,不能在这里就和妙音门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名门大派撕破脸皮的话,她真的很想和薛书雁以命相搏,让这位忠心耿耿的未来的薛副门主好好睁开眼看看,谁才是当今中原武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去,对着面前刀已出鞘的薛书雁礼貌地一拱手“薛师姐先请。” 其实按照薛书雁的辈分看的话,当今中原武林的诸位年轻一辈的全都叫她一声师姐也委实算不得冤。人人皆知妙音门中有春夏秋冬四位护法,在武艺和杂学方面都各有所长,为首的凤城春在暗器上造诣最高,还曾经去少林藏经阁看过书,年轻的时候又曾和妙音门前任门主一同遍历九州,兼以她又有过目不忘之能,可以说中原武林的各家绝学,但凡是写在纸上过的,就没有凤城春不知道的。 按理来说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是会被很多门派忌惮的,毕竟“藏私”这件事似乎已经成了各家各派都默认了的规矩,连妙音门也不能免俗,更甚者也不是没有,就好比在某些完全依靠血缘关系和代代相传建立起来的门派里,甚至除去核心的那些亲缘关系和掌门最重的弟子外,别人根本就接触不到最为关键也最精妙的传承半分。 但是一来凤城春已经多年不练武了,天天只负责看账本和养大杜云歌,也就不用担心她会借助这些额外知道的东西去加害别门别派;二来凤城春所知的那些武学最多也只不过是各门派拿来给外门弟子防身和练武用的粗浅功夫,哪怕她把这些东西全都背下来也不足为惧,最多也就是所谓的“万金油”型的人才什么都略懂一点,但是什么也都不精通。毕竟要练这些粗浅功夫的外门弟子人数肯定很多,又不可能专门派人去一一讲解,所以这些功夫也就自然不会特别精妙高深,被外人知道了的话也就知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薛书雁这个武疯子拜在了凤城春名下,那帮之前还在暗地里笑凤城春“什么都不精通,知道的再多又能怎么样”的家伙们才切实地感受到了有这么个师父在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武学这东西,不管是高深精妙还是粗浅简单,只要是同出一源的东西,就都能用同一门派和传承里的道理解释得通。最高深的武学也要靠着最基础的练习打下底子,而如果基本功打得足够好的话,日后修行更加深奥的招式的时候,也可以事半功倍。也就是说,只要有这个天分也有这个心思,就以少林寺为例,凭着一部最简单的扫地僧都会用的棍法摸索出降龙十八掌的掌谱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二者同出一源,循着最简单的棍法中蕴藏的真气流转方式和招式等等关键因素所表现出的信息逆流而上,最终就可以由浅入深、去粗存精。 可是他们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薛书雁已经在极短极短的时间内就把各门各派的武功倒着推了一遍,外人还没法抱怨,毕竟这真的只是最简单的功夫而已,要怨的话就只能怨为什么薛书雁这么聪明,看看别人家的徒弟再看看自己家的徒弟,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也就是说,眼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管哪门哪派的武功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或者学得像模像样的薛书雁,堪称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的大师姐。不管是谁,遇到了她之后叫一声“薛师姐”,薛书雁也当之无愧。幸好薛书雁曾经对着妙音门的四位护法发誓过会一直效忠于妙音门的现任门主杜云歌,而杜云歌又是个闲的没事绝对不会从忘忧山上下来半步的性子,这才让那些终日因为自家绝学竟然就被这么轻松快捷地破解了而整天惶惶不可终日的门派心安了几分。 但是被她学去了招式的门派里可绝对不包括何家庄这个前身是山贼土匪的分赃窝点的新兴门户,何蓁蓁称呼她一声“薛师姐”,委实把她的地位抬得有点过高了,也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拉得过分亲密了。毕竟要是真的论起称呼上的辈分的话,何蓁蓁可是何家庄的一代庄主,而薛书雁只不过是妙音门的下任副门主而已,连上任都没,自然是不用何蓁蓁这么礼遇的,何蓁蓁用平辈之礼来对待薛书雁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这么客气。 如果薛书雁眼下真的是名正言顺了的妙音门副门主的话,倒还当得起这么一句“薛师姐”的客套话,但是架不住她没上任啊,是个有心人就要觉出点不对劲的意思来,这不,擂台下就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悄声讨论起来了 “何家庄庄主和薛姑娘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觉得不应该啊”说这话的应该是个完全的路人,对两人的称呼也相当客气,说的话也没啥大问题 “何家庄庄主这也太客气了吧”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更大的一股窃窃私语的声音盖过了那些纯路人的看戏的声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就带着周围的人一起猜测起所谓的“内情”来了 “要是我是薛师姐的话,我肯定要对妙音门门主有点怨怼之情的,毕竟薛书雁可是人人皆知、板上钉钉的妙音门副门主,结果杜云歌这个傻子就这么生生把人家给耽搁了好几年,换个人就都要觉得杜云歌干的不是人事儿啊。” 从这里开始,讨论的风向就开始不正常了,可没成想接下来还有屁股更歪的 “薛书雁会不会正是因为她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都没能被提拔成副门主,才生了想要改投别门别派的心思的这么想来的话何家庄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了。要是薛书雁真的要改投何家庄,那和何家庄庄主提前搞好关系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薛书雁是何等英雄人物要是她来何家庄的话,庄主肯定要把她奉为上宾、虚席以待,怎么会让她受到还在妙音门的时候遭的这等委屈” 凤城春耳力好得很,早就把台下这些别有用心的话语听了个一清二楚。她不禁有些心惊,想着万一杜云歌这个傻姑娘真的信了这些瞎话的话该有多伤心,便急急转过身去想去跟杜云歌解释 “门主” “春护法不必惊慌。”杜云歌轻轻地握了握凤城春的手,一触即放,声音放得相当轻,就连近在咫尺的凤城春如果不凝神去读她的唇形加以辅助的话都听不清她刚刚说了什么 “我信薛师姐。” 就算嘴上说着的是这么熨帖又坚定的话语,她看着台下这些尚在喧嚷不休的人的时候,面上的神色依然是平静而毫无波澜的,这让凤城春委实好生欣慰了一下,自家门主终于有了点变聪明的迹象了,真是可喜可贺的大喜事,她决定改天就下山去,往忘忧山山脚的那座香火终年旺盛得很的庙里点上盏长明灯。 有的时候,在某些特定场合把某些人抬得过高,就是明摆着的“捧杀”的意思了,薛书雁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她的眼神几不可查地往旁边飞了一下,发现杜云歌依然端坐在高台上,以手支额侧偏着头,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即将进行的比武呢,完全没有表现出半分被挑拨到的样子。 全中原武林都知道杜云歌长得好看,更别说她今天还穿了一身繁丽富贵得举世无双的嫁衣、用了上好的胭脂、正儿八经地画了大妆、戴了全套的首饰,亲自前来观看比武招亲大会的结果。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光是这么不言不语地静坐在那里的时候就美得像一幅画了,更何况她刚刚还对薛书雁亲口说过那样的话呢 薛书雁一瞥之下,看见了杜云歌如常的神色,便突然安心了。她看了看何蓁蓁腰间佩着的那根暗红色的、布满了细微却锋利的倒刺的龙骨鞭,垂眼轻轻一点头道 “远来是客,何庄主请。” 何蓁蓁也看见了杜云歌的神色。没人觉得素来都被叫做“傻大头”的美人儿能够藏得住心事,也就是说,杜云歌是真的没有被她刚刚对薛书雁的那个称呼离间到,更没有被她安插在人群里的那些卧底趁机散布开的言论干扰到,这让何蓁蓁最后的一点指望也被捣了个稀巴烂,只能勉强笑道 “即使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何蓁蓁就先出了手。她抽出腰间长鞭的速度飞快得只能让人看清她动作的残影,刹那间就抖开了那一条让多少妄图冒犯何家庄的宵小之徒命丧黄泉了的龙骨鞭,雄厚的气劲飞速贯穿了整条鞭身,带着尖利的风声直直袭向了薛书雁,一出手就是大杀招,那锋锐的杀意让看台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地让出了数尺之远,生怕被何家庄庄主的龙骨鞭余韵给波及到。 龙骨鞭是软兵,对上雁翎刀的话如果用得妥当,还是能占好几分便宜的,然而对这来势汹汹的一鞭,薛书雁甚至连刀都没有多用,只是倒转了手上的雁翎刀的刀口,用浑厚的刀背狠狠往前一拍,正巧赶在龙骨鞭去势已老、来不及变招的当口,就把龙骨鞭给反荡了回去。 何蓁蓁急急反身避开朝自己直接荡了回来的龙骨鞭,利用着虽然不及薛书雁轻灵迅捷、但是也称得上赏心悦目的身法拉开距离之后,目眦欲裂地挥出第二鞭,愤愤道 “薛姑娘也太小看人了明明有刀,却又不用,是何道理” 薛书雁依然没有动用她的雁翎刀,只是又一次用刀背把那条鞭子反弹了回去。她的举动使得何蓁蓁方寸大乱,觉得不管怎么出手都不顺心不得劲,明明都还没正儿八经地过招呢,她就被薛书雁自带的这种气势给狠狠地压了一头,等到第三鞭打过去的时候,连一旁观战的凤城春都觉出不对劲来了,对着面上表情还没什么变化,然而双手紧紧抓着裙子,都要把那件大红的嫁衣给抓出褶子来了 “门主稍安勿躁,书雁今天一定能赢。你看,何家庄庄主招式全乱了。” 不是何蓁蓁自夸,自从她入了江湖以来,多少人见到她都得恭恭敬敬尊称一声“何家庄庄主”,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也都得或多或少地说几句“庄主真是少年英杰”,然而这些话语的后面,总是要有人有意无意地补上这么一句 “可惜啊,怎么说都还是跟妙音门的薛书雁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句话对何蓁蓁来说简直就是穿耳魔音,是她的心头执念,是缠绕了她多少年的心魔,以至于在出到第四招的时候,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什么一勾二缠三绕四挑的鞭法口诀了,只想着一件事 我今天就要在这里打倒薛书雁要把她打到台子底下去,要让她那张永远都在冷冰冰地嘲讽别人的脸再也挂不住 然而薛书雁根本就没给她把这个妄想付诸实践的机会。她在实打实地放了三招的水之后,瞅准了第四招的那个大空隙,那把闻名中原武林的雁翎刀终于露出了它应有的锋芒。如果说何蓁蓁抽出龙骨鞭的动作还能勉强让人看清残影的话,那么薛书雁出刀的那一瞬间就根本没人能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可以看得见月有阴晴圆缺,你可以感受得到明亮的月光,但是你能捕捉得到月光吗 你可以听到风声入耳,萧萧瑟瑟,你可以感受到春风化雨的暖,秋风卷落叶的清寒,但是你能捕捉得到风吗 薛书雁的刀正是这样的刀,兼具了塞外胡人的刀刀致命和经过凤城春教导提点之后的含蓄而后劲悠长,简直就像是一块产自苏杭之地的上好的云纱,一尺就能拉到半丈那么长,美则美矣,柔则柔矣,但是真正等她出招完毕之后,便要从柔美的表象下露出沾满了鲜血的金铁,无人能挡 一点寒光先到,刺骨杀气后至,凛冽又锋锐的、来自金铁的寒意直接逼得何蓁蓁不得不飞身后退,然而这次薛书雁可完全没有了继续谦让的意思,飞身欺上前去,雁翎刀的刀刃在极短极短的数息时间内就和何蓁蓁的鞭柄对了十好几刀,直震得何蓁蓁双手发麻。 何蓁蓁的龙骨鞭的鞭柄原本就不是为了当做短兵用的,因为谁都没想过她会被人这么快就逼近了身。但是眼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硬是用鞭柄当做了短兵,和薛书雁对起了刀来,直到一十三刀的时候,她终于双手发麻到了脱力的地步,那把暗红的龙骨鞭就直直地被雁翎刀打得带着旋儿飞了出去,何蓁蓁也被这一刀的余威力逼得不得不飞身下台,尚在比武台周围的人赶忙纷纷躲避,且暗自心惊 薛书雁这也太不给何蓁蓁面子了 而且说句不客气的,这已经脱离了“不给面子”的范畴,简直就是在把何蓁蓁、乃至何家庄的脸放在地上一通狠踩啊 何蓁蓁被打落下了比武台之后还在那里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呢,就听见站在比武台边上的薛书雁缓缓开口了 “今天可是门主原本拟定大婚的吉日,好日子里不能让兵刃见血。” 她竟然是在一板一眼地回答着在第二招的时候何蓁蓁问的那个问题,可以说是相当气人了。可见何蓁蓁单方面要和薛书雁誓不两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这可是个面无表情、三言两语就能气死个人的主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吉日 何蓁蓁恨恨一咬牙,只觉得自己像是个装满了水的鱼鳔泡一样,随便拿根针一戳她就能当场气到爆炸,但是输了就是输了,即便是堂堂何家庄庄主也只能故作大度地一抱拳,笑道 “薛姑娘真是年少英杰,身手不凡,何某佩服。” 薛书雁的心里可欢喜着呢,毕竟能打赢她的人要么都是七老八十的老爷爷老婆婆了,肯定不会这么乱来地在比武招亲的这个紧要当口上来挑战她的,要不的话那岂不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也太不给妙音门面子了;更别说还有不少人今天压根儿就没来,只让他们自己门派里的年轻人来了,也就是说 她刚刚在众人的面前打赢了何蓁蓁,那接下来岂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迎娶云歌了 一念至此,薛书雁就开心得简直想哼个塞外小曲儿出来表达一下自己欢快的心情,但是她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因为这是对“妙音门的薛师姐”来说最为安全的表情,没人能够从她不动如山的外表下看出任何东西来。 当年她下了决心,对着妙音门的四位护法发下毒誓,要留在忘忧山上永远地陪着、永远保护着杜云歌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了,不管是负责教导她百家武艺理论的春护法凤城春还是负责教导她剑术的冬护法,都曾经语重心长地告诫过她 “云歌不管是心计上还是习武天分上都远远不及你,书雁。如果你真的要留在这里的话,你就要做好长久保护她的准备,千万不要在任何地方让你的敌人抓到你的把柄和破绽。” “你须得不动声色,泰山崩于前也不能有任何表示,这样你的对手就看不清你,摸不透你的底细,你就可以在尚未出手的时候占得些许先机。” 薛书雁自己本来也不是什么喜欢热闹的性子,在此之后更是喜怒均不动于色了,就算她现在高兴得很,连凤城春和杜云歌也很难看出她的真实情绪来,更不要说完全就是个外人的何蓁蓁了。 所以此刻何蓁蓁眼里的薛书雁是这个样子的明明轻轻松松打赢了她却完全没有分给她半分心神的意思,还是那么副冷淡的、似乎对世间的一切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的样子。 何蓁蓁向来一看见薛书雁这个样儿就气得牙根痒痒。她看了看远处已经站起来了、准备离开的杜云歌,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压低了声音对薛书雁道 “只是薛姑娘可切莫忘了,这是比武招亲大会。” “你打败了何某,何某自然心服口服;但是从另一面讲,你这可是生生阻断了你们门主今日大婚的好事,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兼以今天可是难得的良辰吉日,错过了今天,可就不知道下一次你们门主出嫁的时候还能不能赶上这样的吉日了。” “既是如此,你就不怕你们门主对你心怀怨怼” 薛书雁也回过头去,看了看站在高台之上一身红衣的杜云歌,淡淡开口 “良辰吉日从来没有错过的道理,不劳何家庄庄主费心。” 何蓁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薛书雁完全没有给何蓁蓁把疑问说出口的机会,她说完这句话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继续站在了比武台上,等待下一位来者的挑战。 但是妙音门薛书雁的威名委实过盛,明明比武台上只有她一个人拄着刀垂着眼、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而已,却硬生生让人有种正在面对一座无可逾越的大山的错觉,别说一炷香的时间了,再加上十炷香估计也没人敢来挑战她。 何蓁蓁咬着牙看着站在台上的薛书雁,心知今天不管她想干什么怕是都干不成了,便悄无声息地在前来接援的何家庄众人的簇拥下离去了,临走的时候她又恨恨地看了一眼薛书雁和杜云歌,小声地咬牙切齿道 “妙音门你们且给我等着。” “这么多年来吃过的苦我定要如数奉还,我何家庄何蓁蓁和妙音门此生势不两立” 比武招亲大会的每次挑战限制时长都是一炷香彻底燃尽的时间,如果这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之后还没有人敢上来挑战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最终的赢家。等到薛书雁在擂台上站满了真正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有人敢上来挑战她之后,负责主持这次比武招亲大会的凤城春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庆幸的好 “本次比武招亲大会就此结束,胜者薛书雁” 凤城春这带着满满的辽东口音的一嗓子喊出来后,便是石破天惊的尘埃落定,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薛书雁要么可以从此翻身当她风风光光的妙音门副门主、要么可以娶到倾国倾城的门主杜云歌,真是人生至此别无他求,令人羡慕得眼都要变红了。 就连薛书雁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薛书雁从比武的台子上下去,以最后的、完全的胜者的身份站在了杜云歌面前的时候,她却突然发现了一件让她不得不改变想法的事情 杜云歌在看着她的时候眼神发生了变化。 明明杜云歌在她上台前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神还是那么全然的信赖和喜爱,哪怕不是那种在看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该有的眼神,至少也是看着自己亲密的友人、值得依靠的同门师姐这样的眼神,但是自从薛书雁赢下了这场比武,她在看着薛书雁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带上了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抵触和恐惧。 薛书雁只觉自己那颗雀跃的心被兜头泼了一桶凉水,瞬间就冷静下来了,不过从她的面上表情是看不出这么复杂的变化来的,至少在杜云歌的眼里是这个样子的。 在薛书雁赢了何蓁蓁的那一刻,杜云歌明明应该感到高兴的,但是她却不由自主地轻轻打了个哆嗦。 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辈子的婚姻和人生都是以无比惨烈的方式结束了的杜云歌对这个道理向来明白得很,她也在努力地一直想要避开任何一个和何蓁蓁有交际的机会,但是杜云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曾经把妙音门打压得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甚至还亲手给了她个一剑穿心的何蓁蓁带给她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了。 她让杜云歌不仅害怕起了眼下这个还没有露出任何马脚的何蓁蓁,更是让杜云歌对婚姻都怕得要死了。哪怕重活了一遭,哪怕何蓁蓁已经被薛书雁打了下去,哪怕杜云歌眼下面对着的比武招亲大会的最终赢家是她一直信赖得不得了的薛书雁,这种恐惧感也不能被这些令人振奋的消息削弱半分。 然而杜云歌是个切切实实的傻姑娘。她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得到自己的恐惧已经在“害怕何蓁蓁这个曾经杀过她的人”的基础上更进了一层,变成了“害怕婚姻”,依然对着向她走过来的薛书雁露出了一个微笑 “辛苦薛师姐了。” 光从杜云歌的声音听来的话,她当下的情绪就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一样,也怪不得凤城春会在旁边拿这件事打趣了 “今天可是难得的吉日,适合嫁娶。如果要等到廿四那天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是总归没有这个霜降好。毕竟廿四的日子是选给外人看的,那天适合的是嫁娶和结盟,但是这个霜降是诸事皆宜,尤宜嫁娶。” “如果门主真的和外人大婚了的话,就要在霜降拜堂,在廿四下山;可架不住赢了比武的人是咱们书雁呀。既然书雁是自家人,也赢下了比武招亲大会,那择日不如撞日,就正好在今天大婚吧这样一来,也不用非要卡着那个廿四的日子下山了,你们就一直待在忘忧山上,倒也正好。” 然而出乎凤城春意料的是,不管是杜云歌还是薛书雁都没有说话。 这简直太不对了。她心里一惊 薛书雁不是爱开玩笑的性子。她向来沉稳可靠又寡言,老成得简直不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如果有人跟她开玩笑但是她没有反驳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薛书雁默认了这个玩笑是真的;而杜云歌向来又是个傻乎乎的姑娘,像这种事,怎么着都要开上个玩笑再嘻嘻哈哈几声,才是杜云歌的正常做法。 不管是对薛书雁还是对杜云歌而言,此刻的沉默委实太反常了,凤城春不得不停止了打趣,皱起眉头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两个可以说是自己一手抚养大的孩子 “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 杜云歌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感觉“大婚”这个词语真是太让人窒息了,哪怕凤城春只是这么开玩笑地提一嘴、而且被拿来开玩笑的还是绝对无害的薛书雁,她都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只能勉强笑道 “没怎么,只是一时间走了个神。” 薛书雁依然在细细地观察着杜云歌的一举一动乃至每一个眼神,自然也就对凤城春的回答慢了那么半拍 “我在想门主是不愿大婚么” 对她的这个反问回来的问题,凤城春和杜云歌两人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你难不成真的想娶门主”凤城春震惊地看着薛书雁,有种“自己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大的白菜竟然真身是要拱走自己养大的另一棵白菜的猪、我真是看错你了”的感觉,虽然她之前真的拿这两人常开玩笑,但是如果薛书雁真的要娶杜云歌的话,她反而顾忌的东西就要变多起来了,想来普天之下的老母亲都是这个心态的吧 “书雁你说话。” “没有。”薛书雁垂下眼,轻轻拍了拍杜云歌的头,就好像她上台之前对杜云歌做的那样,依然是那副冷淡稳重又可靠的薛师姐的样子,就好像她真的没有考虑过“娶杜云歌”的这件事一样 “云歌不必担心,没人能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杜云歌低着头揉了揉眼角。 当薛书雁简洁又不容反驳地说出“没人能逼你”的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知为什么就觉得眼角一热,这才彻底地、完全地认识到,她和上辈子的自己走过的道路,终于尽数偏离了开来,她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带着、怂恿着下忘忧山,更不会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在何家庄的地牢里了。 而且现在薛书雁还在她的身边呢,还明确地说了这样的保护的话呢。 这句承诺就好像一个亘古绵延而永不可破的誓言一样,尚未散去的话尾余音就能使得杜云歌眼角发红,都有点劫后余生的想哭的滋味了。万般感慨之下,年轻的妙音门门主一时间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得拉着薛书雁的衣角断断续续地小声道 “多谢薛师姐。” 凤城春是何等人精,自然看出了眼下是个什么状况,但是薛书雁自己还都没挑明、甚至为了避免吓到杜云歌都自己主动退让了一步,她自然没有添乱多说话的必要,便叹了口气道 “好罢,只是可惜了这难得一见的吉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人心 其实如果薛书雁真的要坚持和杜云歌大婚的话,还真没人能拦得住她。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词用来形容堪称练武奇才的薛书雁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在冬护法和凤城春的双双教导之下,她早就不管在武艺方面还是在知识储存方面早早地就胜过了她的两位师傅;再加上她是打败了何蓁蓁、堂堂正正地赢下了比武招亲的,也就是说,不管是来硬的还是来软的,不管是强娶豪夺还是就事论事,她都可以名正言顺地迎娶杜云歌。 但是薛书雁自己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诚然,如果她选择先和杜云歌大婚的话的确可以尝试一下日久生情,但是薛书雁在在凤城春提到“大婚”两个字的时候,分明从杜云歌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仓皇和恐惧。 既然杜云歌已经无意识地表现出了害怕,那么薛书雁就不要这种日久生情。 人心是最善变的东西,却也是最真诚的东西。尤其是杜云歌这样的姑娘,你对她十分好,她也会回馈给你十分的好;你哪怕心底厌憎她,却又能把表面功夫做出十分的亲昵和信任,那么她就会百分百不掺假地回馈给你十分的亲近和依赖。 这样看来的话,想要诱导这么个小姑娘“日久生情”简直太简单了,只要一直一直对她好,那么按照她有恩必报、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为人处事的原则,她绝对会在长久相伴之后爱上薛书雁的,可是如果真的让薛书雁占了这个大便宜 向来刚正自持的薛书雁是真的做不出来。 这样的“日久生情”终归不是什么大喜事,因为总是带了点有意无意的诱导的成分的。这样的话,薛书雁宁愿花更多的时间去等,去一言不发地默默陪伴在杜云歌的身边,不做任何可能会误导和诱惑她的事情,等到杜云歌开窍之后再听天由命。 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的话,哪怕是漫长枯燥的等待,也都会变成令人开心的事情。更何况杜云歌若不下忘忧山,也就见不到别人,忘忧山上的品貌武功能够胜得过薛书雁的人,怕是再过一百年也出不来一个,所以她对自己的选择还是很有信心的。 薛书雁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也不会做这种需要用太多太多的东西去豪赌的事情。在不能确定杜云歌如果真的跟她结婚之后,是会习惯她的陪伴进而错把这种陪伴当做爱情,还是会将那点连杜云歌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恐惧放大得让她们只能止步于此、从此一见面就尴尬的要死之前,她可不要去赌这虚无的、微末的“日久生情”。 她定要等杜云歌开窍之后,再把这所谓的日久生情变成切实的醍醐灌顶。 可是这不应该,为什么杜云歌会害怕呢 人如果害怕某种东西的话,无非就这么几种原因,一是对这件事的完全不了解,因未知而生出了恐惧;二是由于之前见过他人因为这件事而吃亏的样子,所以连带着自己也害怕起来了;三是自己之前在类似的东西上栽过大跟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便要对这方面的东西都要小心翼翼、避之不及了。 可是杜云歌生来就活在忘忧山上,从未下山一步,妙音门素来又没有男子,自然也就不存在“在类似的事情上栽过大跟头”这样的原因;不管是春夏秋冬四大护法还是薛书雁,还是十二舵主和剩下的那些普通弟子,一直以来也都对杜云歌相当爱护,尽可能地把所有不好的、不适合她听的东西都摒弃在了保护圈的外面,能够让杜云歌听见的也都是好故事,哪怕是薛书雁偶尔偷偷从山脚下给杜云歌带上来的话本子也都是适合她看的,也就不可能是因为“不了解”的这个原因了。 那么剩下的唯一一个可能性,就是“她曾经在这方面栽过跟头”,然而这就更不可能了。 其实薛书雁自己也知道,杜云歌根本就没在这方面开窍,要不的话她也不会心绪复杂地跟凤城春说“云歌就是小孩心性,春护法切莫当真”这样的话语了,但是杜云歌表现出来的恐惧却是实打实、不容置疑又无迹可寻的。 不过眼下明显一味地揪着这个问题也问不出什么来,于是薛书雁暂且把这个疑问放在了心底,转而处理起另一件更为紧要的事情来了 “云歌,你先回房去卸妆更衣,我和春护法有要事相商。” 杜云歌向来很听薛书雁的话的,因为薛书雁从来就不会害她,还常年都是给她背锅的专业户,再加上她性子冷,说话的时候总带着那么点斩钉截铁、不容反驳的意味,使得哪怕在面对四大护法的时候都敢撒娇过关的杜云歌向来都在薛书雁的面前不敢蒙混,便点点头道 “那我就先回去了。” 在杜云歌乖乖地被侍女引着回房更衣了之后,薛书雁便单刀直入地对凤城春道 “今天我们安排的人为什么没到春护法,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今晚发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了,被自己刚发现的“薛书雁其实对杜云歌有意思”的这个震撼消息分走了相当一部分心神的凤城春终于在薛书雁的提醒下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件事的上面 “幸好还有书雁抄底。说实话,如果面对何蓁蓁的话,那人的确没什么胜算,可是就算没什么胜算也不能不来啊” 凤城春越说越气,辽东人本来就性格直率,自己说着说着就能自己跟自己置气,更别说是这么大的一个篓子了“这是谁手下的人来着真是太不会做事了,打不过的话也得跟我们说一声啊,要是书雁当时正好有事不在该怎么办” 薛书雁细细思量了一下,肯定道 “是秋护法手下的人。” 凤城春这才怒火稍平,因为秋护法手下的人向来都跟秋护法本人一样,循规蹈矩得很,恨不得走一步看十步,要把一切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情都握在手心里才甘心。就好像这次的比武招亲大会,主要负责筹办具体事宜的秋护法在数月前就早早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哪怕是让对这方面一无所知的杜云歌拿着秋护法拟的单子也能顺利把比武招亲大会给举办起来的。 既然这样,那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就出岔子的,定然是有了什么意外状况而且也不太可能是什么危及生命的大意外。毕竟妙音门传承数百年,家底丰厚,武学更是博百家之长,再加上这可是在她们自己的地盘忘忧山上,可以说除去何蓁蓁这样极少的强敌之外,还真不用担心除了杜云歌外任何一个人的安全问题 “让那人前来见我,说说原因。” 结果薛书雁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呢,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凤城春对这阵声音熟得很,一挑眉道 “人都说说曹操曹操到,可是这来的哪是曹公啊,分明是曹嵩。” 曹嵩是曹操的父亲,而诸位护法手下的人都是由她们亲手教出来的徒弟,自古以来便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要照这个道理来看的话,来者定然是秋护法本人了。 果不其然,来人三步并作两步急冲到她们的面前,重重单膝跪地,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的时候发出了相当让人听着牙酸的声响,可见是真的悔恨交加到极点了,要不的话不至于这么仓皇的,连膝盖骨这么脆弱又重要的、真气保护不到的地方都能往地上直接撞过去 “春姐息怒,容我一禀” 薛书雁赶忙侧开身子避开这一礼,毕竟长幼尊卑有序,凤城春当得起这一礼,她是当不起的。 来人正是秋护法。 春夏秋冬四位护法都是妙音门前任门主捡回来又一手养大的孤儿,只不过捡到她们的时候,她们的年龄有大有小,被捡到的第一个、最大的也就是凤城春,只和当时的妙音门门主相差了没几岁。春夏秋冬四位护法的排序不是按照能力排的,也不是按照年纪排的,而是按照被捡到的顺序排的虽然不管怎么排凤城春都在第一个就是了。再加上后来凤城春又是被前任妙音门门主指名托孤了的人,可以说不管从年龄辈分上来说,还是按照被器重的程度来说,其他三位护法对她也都该恭恭敬敬的,没毛病。 秋护法的全名是秋月满,取自“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用的武器是一对双钩,平日里负责的是妙音门所有的内政,擅长把所有的事情都提前安排得妥妥当当,简直恨不得把“算无遗策”和“一毛不拔”八个大字写成个布条绑在脑门上激励自己,但是眼下,秋月满脸上那种从容的神色已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仓皇 “我最后一次见到那姑娘的时候,她说书雁给她安排了上去打擂台的任务,我便让她取了钥匙,去库房里拿把更好的、更趁手的武器,结果我刚刚回房的时候,发现钥匙根本连动都没动” 凤城春不得不打断一下秋月满的话“你是怎么看出来钥匙没被动过的” 秋月满瞪大了眼睛,很奇怪为什么凤城春能问出这种话来“我在钥匙的拉环和挂钩上系了根头发毕竟库房里还有那么多钱呢,分毫都闪失不得” 凤城春只觉无语凝噎这只铁公鸡果然铁得拔不下一根毛来。拜服。 秋月满继续道“而且听春姐刚刚的描述,这小妮子是没有去比武招亲大会的现场可是我在屋子里也没见着她,她这是去哪儿了” 她剩下的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是人人都意识到了被秋月满吞回了肚子里的那后半句话说的是什么 难不成真的有人趁乱钻了比武招亲的空子,来妙音门的眼皮子底下作乱了 在百忙之中,薛书雁还来得及欣慰地想,幸好她提前让杜云歌回去睡觉了。要不让她知道了的话,那还不得惊得手足无措、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结果薛书雁这一年的好运气可能都在比武招亲大会的时候用完了。就在她刚这么想完的下一秒,就从议事厅的门口传来了杜云歌的声音 “薛师姐如果我刚刚没听错的话,是谁走丢了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寒夜 杜云歌其实原本也打算睡觉的,但是等她卸了钗环、换了睡衣,连头发都细细通了一遍之后,总觉得没有薛书雁在外间陪着她,可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便伸出手去摇了摇帐外悬着的那只银铃,问道 “我薛师姐呢” 一旁闻声匆匆赶来的侍女被她这一问给问住了,想了好半晌才斟酌着开口道“应该还在议事厅和春护法商讨要事吧。怎么,门主要找她吗” 杜云歌怔了怔,问道“那此刻在外间的人是” “禀门主,是冬护法。”侍女答道“要让冬护法进来么” 杜云歌思量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了下来“不了。” “为我更衣,再把那件大氅给我拿来,我要去议事厅找我师姐。” 杜云歌生来就不是什么练武的料子,可以说她的母亲、妙音门的前任门主的所有优点,她除了继承到了那一张堪称绝色的脸之外,就没再继承到别的什么好东西了。不管是背书记东西还是练剑练武,她会的东西永远只有那么一点点。所以为了以防万一,避免一门之主在半夜被外来的刺客给暗杀在自己的房间里,总要有那么个贴身保护她的人,而薛书雁作为她的同门师姐,又是和杜云歌年纪相仿的、能够说得上话来的同龄人,还武艺高强得很,自然就要当仁不让地担负起这个职责了。 虽然素来薛书雁都是睡在杜云歌外间的,杜云歌也看不见她,但是只要知道有这么个可靠的人在隔壁,杜云歌就能安心了。当得知了“薛书雁不在隔壁,在隔壁的是她们共同的剑术师父冬护法”这件事之后,也没能让杜云歌多安心几分,可见薛书雁对杜云歌的意义相当重要。 这种特殊的意义比起安全上的有保障来,更加类似精神上的依赖和安慰感,并不是说让一个有着差不多武功水平的人来保护,杜云歌就能安心的。 侍女们一听,这还了得,大冷天晚上的跑出去找人换作有武功傍身的人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有内力护体的人不怕这些;但是杜云歌的武功水平相当稀松平常,要是真的在这都要入睡的关头前去跑上一趟,那还不得染上风寒凤城春是何等护犊子的人,来自辽东那边的带着口音的河东狮吼功力相当了得,要是让她知道了杜云歌是因为他们看护不当而染上风寒的,怕是凭着嗓门就能把屋顶给掀了,没人想听过一次之后再听第二遍 “门主切莫焦急,薛师姐向来行动干脆利落,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是呀是呀,还请门主耐心等候,稍安勿躁。” “要是让您在这么冷的天出去又染上风寒的话,春护法怪罪下来,我们谁都当不起啊” 正在侍女们小心翼翼地用各种方法劝杜云歌留在室内等薛书雁回来的时候,冬护法已经在门外敲了三下,声音真是和她的称号一样冷,宛如一泓冰泉 “莫要拦了。” “门主,你该去议事厅看看。” 真不愧是冬护法,不管是人还是声音还是名字都是一打一的冷。 杜云歌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对冬护法的敬意从来都只多不少,因为她是个和薛书雁一模一样的武疯子,一心只想着练剑练武,就连她门下的弟子们的武功水准都要比其他三个护法的要高出那么一大截来。撇开这不谈,在何蓁蓁上辈子已经把杜云歌关了起来、进而想对妙音门下手的时候,就曾经为此大发雷霆过 “我是万万没想到啊弄死了一个凤城春,还有一个云暗雪” 云暗雪就是冬护法的全名,取的是“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中前一句相邻的三个字,上任妙音门门主又正好是在玉门关附近捡到的她,便选了这句和玉门关相关的、最脍炙人口的诗句来为她起名。这个取名方式可以说跟凤城春的名字来由有异曲同工之妙了,兼具了省事凑巧和文艺几大因素,可见先不说妙音门前任门主是个怎样的人,至少这个起名的功力就很让人拜服了。 就在上辈子何蓁蓁差点就要把手彻底伸进妙音门的时候,薛书雁已经远赴塞外、杳无音讯一段时间了;凤城春身死,负责妙音门内政的秋护法不知所踪,夏护法向来是个腼腆得要死的性子,要不的话也不会常年负责杜云歌的衣食住行了,想让她在这种时候扛大梁,还真不如指望凤城春死而复生来得有指望一点。 就在这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紧要关头,从来都沉迷武学不问杂事的云暗雪站了出来,已一己之力扛起了大梁虽然在何蓁蓁这样心肠狠毒胜似豺狼、又狡诈得比狐狸还要精明的人面前没能撑多久就是了,可见云暗雪对妙音门是实打实的忠心耿耿。 如果不看最关键的性别问题的话,云暗雪和凤城春对杜云歌来说还真是可以称得上“严父慈母”一样的人物前者负责唱白脸,天天都得逼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杜云歌去练剑;后者就要负责唱红脸,在杜云歌真的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负责安抚鼓励她,可以说是一冷一热、相当登对了。 既然云暗雪都这么说了,侍女们也不好再拦,只得忧心忡忡地给杜云歌把她的大氅拿了过来,披在她的身上,随即退开几步,深施一礼 “门主慢走。” 杜云歌和冬护法云暗雪一前一后走了好一段时间都没人出声,毕竟云暗雪的性子就跟薛书雁似的,冷得要命也静得要命,但是杜云歌心里的那个疑问实在太强烈了,直到都走到能够看清议事厅厅内的光的时候,杜云歌才鼓起勇气问道 “冬护法你为什么觉得我应该过去一趟呢” 云暗雪本来就是在杜云歌身后不声不响地跟着的,这下子干脆连话都不说了,等杜云歌一转头,才发现云暗雪已经和她拉开了距离,对着她轻轻一点头,清清冷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宽慰和释然 “门主既然今日让书雁拒了比武招亲的结果,又允诺了春姐说日后要好生练武,想来是要认真拾掇起功课来、不再贪玩度日了。” “既是如此的话,所有在议事厅发生的紧要大事,你都该去看上一看的,毕竟你才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妙音门门主。” 她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只不过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有这将万语千言凝成的一句 “书雁对你保护太过了。” “你且去吧,我素日里也不管这些东西,不便露面的。” 于是杜云歌便站在了议事厅的门前,屏息听完了了所有的事情之后,才对着里面尚在为了那个不知何处去了的秋护法门下弟子讨论的三人开了口 “既是如此,便要封锁山门,每通行一人都要细细核对,来的时候有多少人,那么走的时候也就该有多少人。在这位失踪的我派弟子回来之前,不得轻易放任何可疑人物下山。” “此话有理。”本来也就准备这么安排下去的凤城春只觉万分欣慰,和秋月满对视了一眼之后便拍板决定了 “秋妹,你须得依言安排下去了。” 秋月满点点头“自然。” 在会议厅里的这些人中,只有薛书雁的地位略显尴尬。虽然她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妙音门副门主,可是在她正式成为副门主之前,是无法越过四护法中的任何一个去处理事情的。 但是她却分毫都没有觉出尴尬的意思来,因为她自从杜云歌的声音传来之后,就一直在一心一意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杜云歌。 薛书雁循声望去的时候,只见杜云歌松松地挽着发髻,一身大红洒金牡丹纹的织锦马面裙和雪白的、半根杂毛也没有的大氅搭在一起,在溶溶夜色下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那沉沉的暮色便愈发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了。 普通人穿大红洒金的料子的话,一不小心就可能要穿成相当俗艳的颜色,但是杜云歌实在生的太好了,哪怕这一身烈烈的红衣加在她身上,也难以褫夺她的半分容光。即便她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都美得像一幅传世名画,就连养大她的春秋两位护法和与她自小相伴的薛书雁都不得不为这举世无双的美貌而恍了一瞬间的神。 还是薛书雁最先回过神来,快步走到杜云歌的面前,很自然地伸手给她把略微有些散开的大氅领子拉好,才低声问道 “你为什么还没回去睡觉”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毫无表情,但是内心已经转过了少说十几个念头,最乐观的一个念头自然就是“杜云歌是不习惯跟她分开”才跟过来的,这岂不就象征着杜云歌开窍有望 不过想归想,问还是要问的。 杜云歌对薛书雁这种埋藏于万丈寒冰之下的欢欣分毫不觉,很自然地抬起头来看向她,浑不觉两人的姿势眼下委实亲密得过分了 “冬护法让我来的,我就来了。” 薛书雁的眼神暗了暗“是么。”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也想师姐了呀。”杜云歌完全没有发现薛书雁那堪比九曲十八弯的山路的心理活动,紧接着就把最紧要的、也是她最初想前往这里的大实话说出来了 “我一开始还差点没能出来呢,还好后来冬护法来了,还说了些类似于既然你是妙音门的门主,那么就不能天天这么混日子了这样的话。” 薛书雁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以后冬护法你就是我的再造恩人兼媒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有鬼 结果还没等着所有人都开始找那个失踪的倒霉孩子,她自己倒先抖抖索索地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回来了,滚得一身泥巴和枯黄草叶的样子相当狼狈。她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就赶来了议事厅,在灯火辉煌的厅中面对着堂堂妙音门门主和春秋两位护法还有一位常年没啥表情的薛师姐的时候,这姑娘说话的时候都带上颤音了 “请门主降罪,我真真不是有意来迟的” 薛书雁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半步把杜云歌挡在了自己身后,以防这位半途撂了挑子的家伙怀有异心突然暴起伤到杜云歌。这已经成了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如一地对杜云歌进行贴身保护的过程中养成的习惯,根本就不用特意去做,自然而然地身体就动起来了。 凤城春淡淡地瞥了薛书雁一眼,最终还是看破不说破,把问话的话语权交到了杜云歌手里 “请门主定夺。” 即便此人是秋护法门下的弟子,各位护法和自己门下的弟子情深义重,也不得当面就越过最上头的妙音门门主、也就是杜云歌处理事务。虽说这四位护法几乎已经把所有能干的苦活累活全在杜云歌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干完了,但是只要杜云歌这个活生生的人还站在这里,她们就不得越权行事,也只有凤城春这位曾蒙受前任妙音门门主托孤的人能够先在杜云歌之前说上一句半句话,可这也已经是极限了。 连最劳苦功高的凤城春都只能说这么一句话,那像秋月满这样排行稍后的护法,哪怕心里急得都要冒火了,也只能低下头去,不声不响地等着杜云歌的问话和裁断。 这是两辈子以来杜云歌第一次独立处理这么大的事情。她上辈子怠懒得很,自己也不求上进,春夏秋冬四位护法也舍不得苛责她,便始终把她娇养着,寻思着等她情窦初开的年纪找个合适的上忘忧山协理她照看妙音门算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杜云歌上辈子竟然被何蓁蓁拐跑了,一步错步步错,到了何家庄之后,本来就自己没能立成什么“业”的杜云歌在这实力不平等的婚姻里便更加没有实权了,细细算来的话,这还真的是她第一次自己去做需要她动脑定夺的妙音门的事务。 杜云歌慢慢地在脑海里整理了思路,仔细想了想之后慢条斯理地开口,对着依然跪在她眼前的这位少女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今晚本应在擂台上为我拦下我不愿嫁的胜者的,薛师姐和秋护法都告诉过你了罢。既是如此,你为什么会来迟、甚至消失不见,到现在才现身” 她的语速不慢不快的,咬字的时候又无比清晰,带着点极为认真和郑重的意思,即便尾音尚且带着点少女特有的爱娇软和,在这种认真的情绪感染下又不显得过分的腻人和嗲,反而有种惹人怜爱的傻乎乎的感觉了。 同样的一句话,听在不同的人耳朵里便有不同的效果。薛书雁在心里皱了皱眉,觉得云歌说话真是太好听了,真真便宜了这个渎职失踪又姗姗来迟的姑娘;凤城春则依然带着老母亲看自家姑娘越看越好的心态欣慰地想,门主已经可以慢慢地自己去解决事情了,看来是真的长大了,或者是因为不想嫁人而开窍了,不管怎样,这可都是大好事啊;秋月满身为这位出事了的姑娘的师父和顶头上司,依然垂着眼睛在端详着青石地板,眼都不敢抬,自然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而被杜云歌问到这个问题的姑娘,则是切切实实地把“怂”这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杜云歌话音刚落,她便立时脸色煞白,汗如泉涌,本来就说话的时候都在声音发抖,这下就干脆浑身都抖起来了,上下牙磕绊在一起的时候那声音还硬生生地打颤打出了节奏感,搞得杜云歌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或者问得太刁钻了,要不这姑娘为什么表现得活像面对的是那种十恶不赦的恶人呢 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姑娘的下一句话也让杜云歌有点想打哆嗦的感觉了 “门主明鉴咱们妙音门里有鬼啊” 这一嗓子可真是石破天惊,直接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和心神都攫取了过去,杜云歌本来就对这些鬼神之事怕得很,眼下更是两腿一软,要不是旁边还有个薛书雁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她怕是要当场就扑在地上,和这位明显已经被刺激得精神不稳定的姑娘同跪于地、两两相望了 “你说什么” 这姑娘发现杜云歌没有第一时间叱责她满口胡话,而是似乎在细细思索,便把剩下的所有的话一口气地全都倒了出来 “我本来是想拿了刀就往擂台那边赶的,但是我刚进秋护法的房间准备拿钥匙呢,就看见了个白影一闪而过,随即我就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后山躺着了,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回来的路” 眼见着周围人脸上尽是半信半疑的神色,这姑娘看着面前认真听着她说话的杜云歌的时候,便陡然有了种“还是只有门主最好,愿意听我说话”的感觉,为了加强自己的话语说服力,她便把自觉能够证明“妙音门有鬼”的证据给尽数陈列出来了 “后山那地方远得很,如果不是有鬼的话,那道白影怎么可能在见面的第一眼就能放倒我、还把我搬去那么远的地方又不被人察觉” 杜云歌在被她唬了一跳之后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嘴唇抿得死紧,几乎都抿成了一条直线,半晌之后,她才伸出手,对着这位被吓破了胆的姑娘温声安抚道 “别怕,你且回去休息,此事自有我们慢慢如数查明。” 等这位被吓破了胆的姑娘被安抚走了之后,杜云歌才转过身来,对着等待她开口下达命令的凤城春和秋月满两位护法斩钉截铁地开口道 “刚刚她说的事情如果是真的的话,那这必不可能是鬼。” 秋月满疑问道“如果这不是鬼神之事的话,那还能是什么门主难不成是指我妙音门里有内鬼”她说完,和凤城春一起笑了起来,明显觉得这种事情太荒唐、也太不可能了 “门主莫要过于忧虑,从这里到后山的距离虽然说不长,但是如果轻功不好的话,怎么讲也要走上小半个时辰,只有轻功绝顶的那么寥寥数人才可自由来回,但是也绝对要从前山这里消失一小段时间。若有心彻查的话,只需把所有人都拦在忘忧山上,排查一下有此等武功的人都有谁、这些人在大会开始之前去了哪里;再看一下不在比武招亲大会上的人都有谁、这些武功不到家的人又和我们有什么恩怨,就能看出来了。” 不愧是负责妙音门大半内务的秋月满,让她分析起这样的事情来的时候简直就好像在她面前有一架无形的算盘一样,噼里啪啦地打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自我接管妙音门内务以来,各位同僚带的新弟子在上山之前都要经过至少十数道身份盘查,且一上山便默认与山下尘世断绝一切关系。为了杜绝外人混入,我们出行的时候都是隐姓埋名的,就算要把那些需要帮助的穷苦女子或者有练武资质的女孩带走,也不会留下我妙音门的丁点信物,更不会让别人有追过来的可能,眼下这一辈的弟子,可谓个个都忠心耿耿、身家清白,妙音门又素来与世隔绝,不可能有外人会收买成功她们的。” “如果真的有人在上山前就与外人有所接触的话”秋月满的算盘来来回回打了一遍,突然失笑道 “也只有我们四人和书雁了。” 她笑得毫无芥蒂,圆润的脸笑起来的时候更是一派和气,在不抠门的前提下的秋月满还是很好说话的,人如其名,满月一团,和气一团 “瞧瞧,瞧瞧,这可真是自个儿挖坑自个儿跳哇,把我自己都说进去了。” 杜云歌缓缓地握紧了手,只觉得手心一片冷汗,这寒凉的冷意似乎能直入骨髓,让她的心头都仿佛结了一层不化的白霜,之前感觉稍稍减缓了些许的、被鬼神之说吓到的心跳速度又在慢慢地提高了,让她心悸得好像下一秒就能晕过去一样 原因无他,这套装神弄鬼的把戏向来是何蓁蓁最爱的。 何家庄起势之时便并非良善,这直接导致了这一辈的何家庄庄主也不信这些鬼神之事,要不的话她在杜云歌的上辈子也不会亵渎亡者、派人扮做凤城春的样子来试探杜云歌了。 要说这事儿和何蓁蓁没有半文钱的关系的话,杜云歌死都不信。要不的话,妙音门怎么就和平无事了十好几年,却偏偏在她上山的这几天就开始闹鬼了呢 可是“因为我上辈子活着的时候被何蓁蓁这样坑过,所以这肯定不是闹鬼”这样的更加荒谬和骇人的理由,又怎么好说出口呢 就在杜云歌满腹心事和话语都打成了死结、半个字也吐露不出来的当下,突然从旁边伸来了一只手,轻轻地握了握她的,紧接着,薛书雁那冷淡却又莫名可靠的声音便在她耳边悄然响起了 “别怕。” “我还在这里呢,云歌,没什么东西能伤到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共眠 那只手修长又有力,掌心和指肚都残留着薄薄的茧层,想是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练武的人的手,而且怎么说也是个心志相当坚定的人,否则的话是不会有这种明显只有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磨炼才会留下来的痕迹的,和杜云歌纤长的、几乎没有什么练过武的痕迹的手形成了相当鲜明的对比。 薛书雁看着她们交握的双手,思维难以抑制地发散了一下,在这仅仅只有一瞬的时间里,她想,就算云歌到最后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反正我会保护她的。 就这么短短的一息的时间,她把自己的一生都许诺出去了。 当这双手缓慢又坚定地和杜云歌的手交握的时候,这种明显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触感的感觉让杜云歌敏感地缩了缩脖子,连耳廓都相当明显地红了一大片,娇艳又热烈的颜色宛如春天之时盛开在忘忧山后山上那绵延了十多里的灼灼桃林。不过她向来对别人没什么防备,这么亲密的举止也没引起她的多少戒心,就更别提因为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开窍了,便转过头去对着薛书雁笑了笑 “那就多谢师姐了。” 薛书雁郑重地点了点头。 秋月满对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分毫未觉,继续在说着自己的推测 “鬼神之事不可尽信却也不可不信,再说这小妮子看来是真的被吓到了,她和外界没什么联络,也不可能被收买,是绝对没有背叛妙音门的理由的。这么玄乎的事情在排除了最有可能的人为的因素之外,想来也只有鬼神之说能解释得通了。要我看,不如先把这帮人从忘忧山上送下去,再改天找个大师上来念念经、驱驱邪,如何” 凤城春正好想起来自己打算改天下山去点盏长明灯,庆祝一下自家门主终于不再是以前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的来着,便附和道 “既是如此,我也想请人上来给门主点盏长明灯,不如一起办了罢。” 一时间,不管是秋月满、凤城春两位护法还是薛书雁,都把目光投向了杜云歌等待着她的最终裁决,杜云歌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都能感觉得出明显的刺痛感了,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说话的时候便又如同往日般温软清甜了 “就按秋护法说的办吧。” 按照平日里秋月满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的劲头,能够主动提出从山下找驱邪的人上山来做法这件事就已经是她能够表现出来的最大程度的关爱了,毕竟做法事可是要花钱的。 既然秋月满好意在先,凤城春也有点半信半疑的感觉,她手边也没什么如山的铁证可以证明这件事真的和何蓁蓁有关,既是如此,倒也不好拂了两人的好意,便只好先答应下来,待到日后再慢慢私下探查那个晕过去的姑娘究竟遭遇了什么。 等到把这件事处理完了之后,秋月满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问一问今晚的比武招亲大会究竟怎么回事。她今晚别的事都没干,就干了一件事,整理前来参加比武招亲大会的人带来的礼物单子,然后把这些东西一一核对造册入库,能直接给杜云歌用的就拿出来用了,不能用的就好好锁进库房,等着以后能用得到的时候再用。按照平日里她看那串库房钥匙简直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女儿一样的要紧程度,这些东西怕是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有什么闪失。 整晚都泡在库房里的秋月满自然对前面的大会现场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直到她手下留守比武大会现场、万一真有什么意外发生好第一时间转告她让她前来处理的人通知秋月满,似乎真的好的不灵坏的灵,比武大会的时候真出问题了,她才匆匆前往议事厅,一路上只来得及了解了个大概的秋护法还不知道最后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呢,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最后是怎么解决的要赔礼吗” 一说到“赔礼”两个字,她脸上那种肉痛即将离她而去的、甚至不属于她的钱财的表情让杜云歌和薛书雁这样的旁观者都看着有点感同身受的戚戚感了,杜云歌赶忙解释道 “不是的,秋护法暂且宽心,不用赔礼道歉的。多亏薛师姐抄底上去打了擂台,才赢下了比武招亲大会,今日过后我还是要留在忘忧山上的。” 秋月满这才觉得一直压在她心口的那块名为“钱”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连带着看薛书雁的那张终年面无表情也没啥大变化的脸都觉得柔和起来了顺眼起来了 “哎呀呀,我就知道书雁这样的人最可靠了” 为了表达自己的切实的欢欣,秋月满还亲切地拍了拍薛书雁的肩膀,对着凤城春笑道“春姐真是教了个好徒弟出来,真真让人羡慕得很。等我日后哪天有空了,也要专门下山去,捡这么个天分奇高又听话乖巧的小徒弟回来,好好教导她,待我百年之后就把我的衣钵传承给她算了。” 凤城春奇道“你还有衣钵我晓得了,你是说你那一大串子的钥匙吗这样的话还真的有几分传承的价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咋个会觉得书雁能跟乖巧俩字扯上关系嘛这孩子一直挺有自己的想法的,我倒觉得这才是好事。” “这可是咱们门主的比武招亲大会啊,春姐,比武招亲大会。”秋月满奇怪地看了凤城春一眼,就好像这是个全世界的正常人都应该知道的道理、可万万没想到站在她面前的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一样 “咱们广发请帖的时候不就说过么,谁赢了这场大会,谁就能迎娶咱们门主。” 凤城春还是没能转过这个弯来“所以” 秋月满看了看杜云歌又看了看薛书雁,突然就哑火了,支支吾吾了大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总之总之,哎呀春姐,不是我说你,你看账本的时候是真灵光,这个时候也是真的不行呀。总之你记住一点就好了,书雁对咱们门主这可叫一个忠心耿耿对不对,书雁” 最后一句话明显拐了个弯,变换了下谈话对象,是直接对着薛书雁说的。薛书雁还没成为名正言顺的妙音门副门主呢,地位尚在云暗雪之下的她必不可能对秋护法的问话视若无睹,而在面对长辈的问话的时候还在拉拉扯扯的未免也不太像话了,于是薛书雁便松开了杜云歌的手,对着秋月满略一点头答道 “秋护法说的是。” 然而不管别人看没看懂、听没听懂,至少杜云歌是难得聪明了一次,听懂了秋月满究竟想说什么了 薛书雁既然已经在她的比武招亲大会上抄了底,那么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不管她是受了谁的委托、不管她到最后究竟有没有娶到妙音门门主杜云歌,至少在别人眼里,薛书雁定是要跟杜云歌扯上比之前的普通的师姐妹、正副门主还要更深一层的关系了。 说得更明白一点的话,就是薛书雁的清誉是彻底砸在杜云歌手上了。 薛书雁自从在妙音门露面以来洁身自好十多年,别说桃色传闻了,连半点对她不利的消息都从未传出过,可见她素来多么谨言慎行又品行高洁了。要让这么一个端正得丁点错都挑不出来的人用自己的清誉作代价去保护另一个人,让她顶着日后可能会成为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的全武林的谈资的压力去参加比武招亲大会给杜云歌抄底,要是这还不能算忠心耿耿的话,那还能是什么呢 至少在秋月满的眼里是这样的。 所以她才会不遗余力地提醒杜云歌,薛书雁对她是真的忠心耿耿,一定要好好对薛书雁,因为妙音门如果想要安稳地传到下一代接班人的手里的话,那就一定要借助薛书雁的力量才可以,可千万不能凉了薛书雁的心。 凤城春终于也想明白了过来。不能怪她像是被杜云歌传染了一样反应慢,实在是因为她已经提前看出来了“薛书雁中意杜云歌”这一深层的、难以被人发现的关系,就很难往更加浅显的方面去想了,一时间她只觉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惜,心想要是薛书雁不是她的徒弟、杜云歌也不是她受了前任妙音门门主的托付照看的孩子多好,这样的话,她也就不用顾忌这么多了,无论如何都要保这个媒。 一念至此,凤城春不由得真心感叹了一句 “门主啊,别怨我啰嗦,书雁对咱们是真的忠心耿耿。” 杜云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虽然她思考的方向和凤城春的怕是完全不在一个路子上就是了。 “好啦,既然这件事儿眼下姑且算是解决了,那就各自回屋睡觉去吧。”凤城春重重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力真是在今晚被锻炼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坚强度 “既然门主说了有意要重新学起,好好立业,那就得把荒废了好些时间的剑法给拾掇起来了,万不能就这么一直疏懒下去。” “明天一早,还请门主早些起来练剑,书雁也不要太宠着门主了,等她一醒你就看顾着她洗漱,收拾完了就来习武堂,我和云妹都在那里等你们。” 薛书雁和杜云歌齐齐应声道“是。” 当晚杜云歌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觉翻来覆去不管怎么躺、用什么姿势在床上窝着都烦躁的要命,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烦躁,只得把一切都归咎于上辈子要了她的命、这辈子还极有可能已经趁着比武招亲大会的机会在忘忧山上作乱过了的何蓁蓁。 她恨恨地咬着被角,无声无息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又一圈,也亏得她的床是上好的十柱拔步床,要不的话还真经不起她这么一番滚,怕是早就让她掉到地上去了。 杜云歌是个心肠相当好的姑娘,又是在凤城春等人的精心教养下长大的,不懂什么叫颐气指使更不懂什么叫恃宠生娇,这些难得的好品质使得她立时便迥然于那些身居高位就不把下面的侍从们当人看的家伙们。要不的话,也不会出现之前她想出门却被过分小心的侍女拦下的情况了。 换作在豪门大宅里的那些人家的话,如果主人心情不好了,就得躲得远远的,要不的话不小心被迁怒到了可真哭都没地方哭去;不过就算远远躲开也终究不是万全之策,如果主人一直不消气的话,就很有可能被抓过去当做出气包,要是真的倒霉催地被无端迁怒到了,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上下之别牢不可越。 但是杜云歌的画风和这些人就没有丁点儿相似的地方,她眼下就算已经快要把自己给气成个肚儿圆圆的河豚了,也不会往旁人身上撒气的,最多就这样抱着被子暗地咬牙,在床上多滚几圈就算了,只不过这次她滚圈的姿势可能有点不太对,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实打实地撞在了床边的柱子上。 这一下可把杜云歌给撞了个结结实实、头晕眼花,她当即便小小地痛呼了一声,然后眼泪汪汪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一时间只觉头脑一片空白,要是硬要往里面加点东西的话,也最多只能加俩字进去了 好痛 她闹出的这一番动静可不小,把外间都准备就寝了的薛书雁都惊着了,毕竟习武精深之人感官敏锐,尤其当薛书雁面对着的还是杜云歌这样的不知道怎样好好掩饰自己气息和声音的家伙的时候,几乎里面稍微有些大点的声音她都能听得见。 正好薛书雁还没来得及更衣呢,当即便翻身下床来到了内室门前,敲了三下门之后推门而入,对着床上泪眼汪汪的杜云歌问道 “云歌,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杜云歌还在痛得脑袋都不灵光呢虽然说本来也就不太灵光就是了乍闻此言,想也不想地就脱口而出 “在想何蓁蓁” 下半句话是“这个人真是太差劲了幸好薛师姐你把她打败了”,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呢,杜云歌就被薛书雁的神色给吓了一大跳 薛师姐怎么好像生气了 虽然说薛书雁最常见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但是眼下她的神色已经不能归属于面无表情的范畴了,已经更进一步到了“面无表情地生着气”的程度。如果说之前的薛书雁宛如一池幽深的千年寒潭,那么现在的她就好像是肆虐着永不止息的冰风的万里荒原,就连和她相处甚久的杜云歌也不得不小小地瑟缩了一下,小声问道 “薛师姐,你为什么生气了” 薛书雁的神色终于为了不吓到杜云歌而稍稍缓和了些许,但是她还是想要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她隔着一重雨过天青色的纱帐坐在了杜云歌的床边,手有意无意地和杜云歌的手堪堪隔了不到一尺的距离 “云歌想这种人作甚” 杜云歌细细端详了一下薛书雁的表情,又想了想自己刚刚都说了些啥,终于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了自己方才回答薛书雁的那句话多引人遐想,赶忙开口解释道 “我没有通敌的意思,师姐莫要多想,我杜云歌生是妙音门的人,死是妙音门的鬼,绝对不会私底下和外人暗通款曲的” 薛书雁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先跟杜云歌解释自己怕的不是她通敌、而是怕杜云歌突然改变了主意心许何蓁蓁的好,还是先跟杜云歌说以后莫要乱用成语了的好,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给杜云歌掖了掖被角,又起身给她把所有的帐子都放了下来 “睡吧。” 在薛书雁正待起身离去之时,突然从床帐里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拉住了薛书雁的衣角。 杜云歌在练武上没啥天分,之前也不肯下苦工,跟薛书雁这样的高手相比,她手上其实是没什么力气的,只要薛书雁轻轻一挣就能挣脱开来,但是薛书雁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硬生生地就被这简简单单、毫无力道的阻拦动作给拦下了离开的脚步,半晌之后,杜云歌才柔声开口问道 “薛师姐,能不能有劳你今晚陪着我一块儿睡我睡不着。” 她是真的睡不着。 “死而复生”这件事带给人的冲击力太大了,更别说杜云歌还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就经历了与凶手再会、避免了走上辈子的老路、妙音门内似乎真的有内鬼这么多事情的冲击,搞得她哪怕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头脑里纷纷攘攘塞满了的全都是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情,耳边也回荡着无数道似真还假的声音,使得杜云歌头痛欲裂,只想好好睡一觉来恢复元气。 薛书雁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了口,只不过她说话的声音实在是空前未有的小,杜云歌连半个字都没听清 “这无名无分的,不太好吧。” 杜云歌是真的一点都没听清,耳聪目明这个词天生就和她这样的练武庸才没啥关系“薛师姐,我刚刚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薛书雁又坐在了她的床边,给杜云歌拉开了半边的外层床帐,这样一来,阻隔在她们之间的就只有薄薄的一层雨过天青色的纱了,是一个不会过分亲昵逾矩、却又能让需要陪伴的杜云歌切实感受到安全感的距离 “我就在这里,在你睡着之前,哪儿也不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快哉 和那些恨不得把墙上全都镶满夜明珠的暴发户不一样,妙音门传承百年,品味也高雅得很,除了在天花板上嵌了几颗夜明珠,在北边做出了北斗七星的样子之外,再无其他的能够自明的珠宝装饰,当室内唯一的一盏琉璃灯熄了之后,在拔步床内的人便能着实体验一把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了。天干物燥之时须得小心火烛,因而室内也没有多余的烛光,只有外间一点点的油灯和窗外的星光月光照射进来,对普通人来说,即便在黑暗里待的时间久了,也最多只能看清一些大件物品的轮廓而已,想要细细地看清面前的人的表情的话还是很有难度的。 如果杜云歌的目力能够再好一点的话,她就能看得见此刻薛书雁面上的表情虽然大体上来说还是那种冷冰冰的样子,但是她的眉梢眼角都和缓下来了,便给人一种春水即将化冻的、寒凉中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柔和的感觉,只可惜她的本事还不到家,自然就无法发现薛书雁这难得一见的真情流露了。 当杜云歌在薛书雁的陪伴下沉沉睡去的时候,凤城春正在和云暗雪一起喝酒,边喝酒边诉苦道 “我是真的难办啊,云妹。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偏向哪一个都不是。” 云暗雪对剑法之外的事情从来都不太关心,真不愧是能和薛书雁并称妙音门里的一大一小两只武疯子的人,而且如果真细细比较起来的话,她疯的程度可能比薛书雁的还要深呢,此刻不了解前因后果的她只能默默地给凤城春倒酒,听着她没头没脑地诉苦 “书雁这孩子什么都不往外说,全都憋在心里,门主又是个心大的傻姑娘,不会闲的没事儿就去深挖旁人的心思的,要是哪天这两人说话的时候真出了什么难以沟通的差错的话可怎么办” 她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是“那书雁这单相思了不知多久的孩子该多伤心”,可是这件事情目前怕是只有她看了出来而已,为了不给旁人多添麻烦,凤城春还是把这后半句给略了过去,结果她忽略了的另一件事情就是眼下听着她说话的人不是别人,偏偏是云暗雪。 什么是武疯子呢,就是你不管跟她说什么,她都可以毫无分析地给你切换到练武的这件事上,就好像如果你跟一个饿疯了的吃货交谈的话,那么不管你说什么她也都可以给你无缝切换到跟食物相关的话题上是一个道理的。 这就是薛书雁比不上她的老师冬护法的最主要的原因了,因为她的脑子里除了练武这件第二紧要的事情之外,还有第一紧要的事情杜云歌。 于是云暗雪毫无阻碍地就把凤城春的这句话给理解成了“如果薛书雁和杜云歌闹别扭了不想再辅佐妙音门门主了那么杜云歌该如何自保”,甚至还有理有据地开始论证起来了 “春姐莫要担心,书雁不是在咱们面前发过誓要保护门主的么君子一诺,重逾千金,你尽可信得过书雁的为人。” “而且话也不能说得这么死,万一她继承到了前任门主别方面的长处、只是一时半会间没有发挥出来而已呢” 凤城春等下,我们正在说着的是同一个话题吗 不过凤城春想了想,觉得将错就错地就着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便问道 “那依云妹之见,门主适合修行怎样的武功才能自保呢” 这可着实难住了云暗雪。即便她对妙音门再忠心耿耿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夸她们的门主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练武奇才。而且说句不客气的大实话,就按照杜云歌眼下的资质,她修行什么武功都不适合,之前的无数次失败的尝试也证明了这一点,不管是练长剑软剑长枪双刀还是暗器双钩分水刺,诸多十八般武器里杜云歌就没有能学得像样的东西,仅有的那一招像模像样的剑法还是要和薛书雁双剑合璧才能施展出来的,恰好和无所不精无所不通的薛书雁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但是天下武器何其之多,就算真的用不精、使不好任何一种,能够伤人和自保的法子也不必局限于武学,要是现在就下结论说杜云歌这辈子的本事难以再有所精进了的话未免也过分武断了,云暗雪思忖了半天之后才开口道 “按照门主的天生的资质,想来是无法像我们一样,靠着需要使劲甭管是蛮劲还是巧劲的本事取胜了。” 她说的这可真真是大实话,光看杜云歌那双纤细柔美的手就知道了,这双手生来就不该干重活,能舞得动轻剑就已经相当了不得了,要是让她去用薛书雁和云暗雪这帮人的净重就有整整六七斤的剑的话,她恐怕最多只能提起剑来,多挥舞几下都是个问题。 云暗雪小酌了口杯中的酒,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门主究竟适合练什么她的先天条件摆在那里,硬要让她在十八般武艺中精通一样的话未免也太不现实了,想来只能在六艺杂学上多下功夫,可我妙音门又不擅毒术和医术哎,难办得很,还是容我们慢慢探寻吧。” 凤城春想了想,觉得也挺有道理的,她们之前不忍心逼杜云歌练武是因为薛书雁发过誓会一直保护杜云歌的,但是杜云歌已经自己明确地表示过了想要练武学艺,那她们再纵容下去的话可就是实打实的捧杀了。再说了,到底要不要练武、要练什么,到头来还不都是她们门主一句话的事儿 “也是,欲速则不达嘛。” 云暗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你就是太要强、太把门主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关心则乱啊,春姐。” 凤城春觉得自己已经生了几分微醺的意思出来,便放下了酒盏,笑道 “没事儿,现在不是想通了么” 云暗雪也放下了手中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那碗酒,开始和凤城春商量起明天传授什么来了“那明天练什么要我说,还教她们练那套双剑合璧如何反正这套剑法门主已经和书雁练得相当熟了,熟能生巧想来总归是个永远都不会出错的理儿,正巧可以看看她们现在配合到什么程度了。” 杜云歌在练武一事上天分不佳,可是再怎么不佳也不能全都依赖薛书雁的保护,这就是春夏秋冬四大护法明知她不适合练武却还是没放弃她的原因,至少要让堂堂妙音门门主有个防身自保的功夫吧 这套剑法正是凤城春精心为杜云歌挑选出来的,和她所知道的那些双剑合璧其利断金的招式相比,委实不算是多么精妙高深的武功,但是它妙就妙在这两点 第一,这套合璧剑法对使用双方的要求都不是很高,重在一个配合,只要配合的好,两人双剑合璧杀出生天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第二,这剑法一攻一守,分工明确,杜云歌练的就是负责防守的一方的剑法,如果真不小心和薛书雁分散开来了的话,光且战且退、只守不攻也能拖上好一段时间,让她练这一方的剑法本来就没有要求她赢的意思,只要拖到薛书雁或者春夏秋冬四大护法来救她,就万事大吉。 凤城春刚想说“好”,突然就想起来了点不对劲的东西 眼下和之前的境况可完全不一样了啊 之前她能够让杜云歌和薛书雁练双剑合璧,那是因为她没发现薛书雁对杜云歌已经暗生了情愫,可是现在既然她已经发现了,那么再让她们一起双剑合璧就总有那么点微妙的感觉了。 可是面对着云暗雪这样一心只想着好好练武的家伙,凤城春还真没办法把这个原因尽数告诉她,只得忧伤地叹了口气,心想,我还是再琢磨琢磨有什么剑法能适合这俩孩子吧。 结果这一琢磨就是一个通宵。 次日在薛书雁的看顾下洗漱完毕、穿好了练武的衣裳之后,和薛书雁并肩来到了习武堂的杜云歌甫一和凤城春打了个照面,就被凤城春脸上挂着的两个大大的熊猫眼给吓了一大跳,便急切又关心地问道 “春护法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没事。”凤城春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随便找了个借口试图敷衍过去 “我在想书雁昨晚赢了比武招亲大会却又没娶你的事儿怎么和众人解释呢。” 对绝大部分正常人来说,一提到这么尴尬的、又和自己切身相关的话题,那就是隐隐的要换个事儿说的意思,但是从这句问话里可是真真看出凤城春没睡够来了,她面对着的不是绝大部分的正常人,而是极少数的非正常人里面的杜云歌。 “既是如此,让薛师姐继任副门主之位不就好了”杜云歌提议的时候只觉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最聪明的巅峰了,要不是此刻周围的凤城春、云暗雪两位护法师父和薛书雁本人都在看着她,她可真想给自己鼓鼓掌激励自己以后多做一些这样聪明的决定 “咱们就先说师姐无意比武招亲,只是为了和何庄主一较技艺才上去的。” “之后再让薛师姐继任副门主之位,一能够表明我妙音门向来重视人才、赏罚分明,对于像薛师姐这样的人才更是能知人善用,就算扰乱了比武招亲大会也不会影响这样的人才升职;二也可以证明薛师姐和我之间的关系清清白白,还师姐清誉,两全其美,岂不快哉” 云暗雪和凤城春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云暗雪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个解释真没问题的,可以实施一下;然而凤城春是更加真情实感地觉得这么解释不行,但是不是“不能说服外人”的那种不行,而是“咱们内部人士会有人觉得不行”的不行。 果不其然,正当杜云歌打算用这个看似聪明到了极点的主意对薛书雁邀功求夸奖的时候,一转眼就惊诧地发现薛书雁的脸色又不太好看了,而且还好像带着点莫名的委屈,就好像刚刚杜云歌做了什么只有负心汉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一样。 突然觉得有点心虚但是又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的杜云歌薛师姐你为什么又生气了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名分 “门主一片好心,我们自是知道的。”凤城春眼瞅着场上的气氛走向有点不太对劲了,便赶忙出来打圆场,笑道 “但是门主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如果在这个时候让书雁登上副门主之位的话,委实有点过分仓促了。接任妙音门副门主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过家家的玩笑事,虽然比不上门主刚刚举办的比武招亲大会来得体面和要紧,但是也是要好好选出良辰吉日、准备好典礼用品、再广发英雄帖请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前来观礼的。” “先不说咱们短短一年内连发两次英雄帖是不是太能折腾人了,就冲着咱们连日子都没选好、更是没能备下东西,也不能这么急就让书雁接任副门主啊。而且如果门主的比武招亲大会和书雁的接任礼隔得太近了的话,会不会让别人误会是妙音门门主不愿下嫁,所以就翻脸不认人地毁了约,而给书雁的这个副门主之位是为了堵她的嘴而给她的补偿的呢毕竟书雁刚刚才赢下了比武招亲大会呀。” 杜云歌这才反应了过来自己刚刚的那个提议委实算不上完美,心想果然还是春护法这样见过大世面的人考虑得周到,便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道 “春护法说的是。” 凤城春刚刚松下去的这口气还没吐出来呢,就又听杜云歌诚心实意地发问 “那么依春护法之见,什么时候让我薛师姐接任妙音门副门主之位来得合适呢” 在杜云歌上辈子的时候,薛书雁是在她看上了何蓁蓁、当即便拜了天地的那几天匆匆接任了副掌门之位的。按照这么多年来薛书雁劳心劳力的程度和忠心耿耿得外人都没话说的心思,这么匆忙地就把她的接任礼定在了大婚之后,实在太过紧凑也太没排面了,如果是按正常标准来说的话,怎么着都应该专门为此事另发一次英雄帖、再选个良辰吉日的,定不能这么寒酸地就直接借了门主比武招亲大会的英雄帖的便利,更别说连个吉日都来不及选了,只能矬子里面拔将军地在杜云歌下山之前的日子里选了个还算看得过去的。 可是没办法啊,要是不让薛书雁赶紧当上副门主的话,以后杜云歌要是在何家庄受委屈了,都没个人能及时地、名正言顺地赶过去给她撑腰的。 一念至此,杜云歌对薛书雁的愧疚感就更强烈了。上辈子的她一直觉得“反正薛师姐发过誓会一直陪着我的”,所以也没怎么关注这方面的事情,直到死了一遭又重活了一次,她在看待事情的时候更通透、更全面了点,才晓得了让薛书雁及时接任副门主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薛书雁若能正式接任妙音门副门主,那么就可以证明了她和杜云歌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离心的可能;不仅如此,也能让妙音门里的人们安心,知道自家门主是的的确确能够做到“重视人才、赏罚分明”的;除此之外,更可以堵住那些外人们的嘴,让想前来挖角的、离间她们的、看好戏的家伙们所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全都落空,可谓是个一箭三雕的好主意了。 因此杜云歌在求问凤城春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便愈发地底气十足了 “我薛师姐为妙音门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了这么些年,怎么说都得让那些外人知道我是相当看重薛师姐的。要是一直让薛师姐这么无名无分下去,我是要良心不安的。” 凤城春这一口气最终还是没能欣慰地吐出去,而是卡在了嗓子眼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把她噎得只想飙泪花,满怀悲愤地想道 小祖宗,你可别揪着这个事儿就要说到底了呀,你没看见你师姐的脸色都冷成那个样子了吗而且退一万步来讲,你的薛师姐想要的“名分”也不是这什么劳什子的副门主之位啊 可能不会看人脸色和气氛都是武疯子们的通病,因为他们用了过多的精力在练武这件事上,想来在别的事情上的注意力和用心程度就要比起练武来要弱上那么几分,这不,就在这当口,云暗雪又发话了 “要我说,这个时间一定要选得好,不宜过早也不宜过晚。太晚了的话,那些本来就因为书雁迟迟没有接手副门主之位而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的外人拍手称快地要看咱们的好戏,对书雁来说也不公平;可是太早了的话,又会让别人觉得咱们这是为了堵住书雁的嘴才赏给了她这个职位的。” 杜云歌顿时恍然大悟了,只不过大悟的方向错得那叫一个不止一点半点,简直就是南辕北辙的最佳典范 我明白了薛师姐一定是因为我提议得太过匆忙、选不出好时间才生气的 于是她立刻转过身去握住了薛书雁的手,认真得就差指天赌咒发誓了 “师姐信我,我一定给你的接任典礼挑个好日子出来,定要让人人都知道我最看重师姐了,绝对不委屈你半分” 薛书雁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她也不是什么急于求成的性子,光看她和杜云歌同吃同住了这么些年也没强求杜云歌开窍就能看出来了 “真是有劳云歌了,不过我不委屈的。” 凤城春赶忙笑着打岔道“门主如果要抬爱书雁的话也不必过分急在一时,只要门主有这个心,书雁就很高兴了,眼下还是让我们先练武为是。” 杜云歌想了想,觉得也是,便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师姐了。” 薛书雁微微一点头,从腰侧抽出随身佩剑,比了个起手式,明摆着是要给杜云歌喂招了“来。” 凤城春和云暗雪虽然都是杜云歌和薛书雁的老师,但是要是真的让她们来喂招的话还真的不太合适。凤城春除去精通百家武学理论外,最擅长的功夫就是暗器,她的暗器从不淬毒,是使这一手功夫的人里少见的光明磊落的路子;但是暗器既然不淬毒、不靠着毒术取胜,那就定要在力道和认穴这方面狠下功夫了,这么刁钻狠辣的功夫是不适合给人喂招的,尤其不适合给杜云歌这样武艺不到家的人喂招,哪怕凤城春有意收敛过了劲道,杜云歌怕也挡不下她一招。而云暗雪从来就不觉得喂招是什么好的教习办法,她教自己的徒弟的时候都是实打实地动真格,要是新人挡不住她全力施为的招数的话,那就两两三三结伴攻上来就是,反正都要被她一起打下去的。为此,在妙音门里还有过这么个说法的来着,要是想从一帮新人里认出哪些才是冬护法云暗雪门下的弟子的话,只要找哪些三天两头头上脸上身上都要带伤的就可以了,保准没错。 如此算来,最适合给杜云歌喂招的竟然就只剩薛书雁一人了。她武功精妙又勤于修习,又和杜云歌拜在同样的两位师父门下,虽然对外人经常都是冷面冷心的,但是薛书雁对杜云歌却是实打实的耐心十足,别说喂个招了,就算让她假装输给杜云歌、好让自家门主开心开心的话,她估计也能做得出来。 虽然“杜云歌不适合练武”这件事算是全妙音门上下都公认的不争的事实,但是凤城春身为她的授业恩师,总会有这么种心态 我的小徒弟现在是不适合练武没错,可是万一哪天就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开窍了呢 天底下所有的师父都会对自己的徒弟抱有那么几分过分良好的期待,就连身为妙音门春护法的凤城春也不能免俗,然而每次凤城春看着杜云歌只是练完一套最基本的剑法、有的时候甚至都没热身完毕就开始气喘吁吁得好像刚绕着忘忧山跑了十圈一样,就不由得把心里的那些乐观的想法全都打消了。 只不过今天,凤城春在看着杜云歌练剑的时候,又隐隐地有了点乐观的感觉,因为杜云歌眼下表现出来的对于“练武”这件事的态度已经和以前明显地不一样了,认真得让在场外旁观的她和云暗雪都交换了一下欣慰的眼神 门主这是终于想开了要发愤图强了吗果然之前跟她说的那些大道理最末了还是没有白说的。 凤城春特别欣慰地决定让厨房今天中午给杜云歌和薛书雁俩人的饭里加一对鸡腿。 此刻尚在习武堂内的杜云歌完全感受不到凤城春的欣慰之情,她正在手忙脚乱地接下薛书雁的剑招,虽然薛书雁已经尽力放缓了力道和速度了,但是杜云歌还是觉得相当吃力,而且薛书雁还在一板一眼地给她讲需要注意的点,真是累身又累心 “练剑之时,须得沉心静气,摒除杂念,方能心神合一,人剑合一。” 她手腕一转,长剑徐徐递出,剑锋所指的方向正好是杜云歌刚刚不小心露出来的破绽,杜云歌赶忙抽剑回护,但是她刚刚出招已老,不好再变了,眼看着薛书雁的剑越来越近,杜云歌就越手忙脚乱,觉得自己手中的剑愈发不受控制了起来。正当杜云歌急得脸都红了的时候,薛书雁又沉声指导道 “意随剑动,气赋于锋。” 杜云歌努力收敛心神,终于在薛书雁的剑差点就要攻破她的防守的时候抽剑回护成功了,两柄长剑的剑锋堪堪相错,发出一声泠泠的、悠长的金铁之音。薛书雁的神色里也带上了点满意的意味,随即收剑归鞘,道 “剑锋所向,不可为外人所控,不可为外力所限。唯我心神意动之处,方无所受限,无所束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真假 要是换做以前的话,杜云歌没接薛书雁的几招,估计就要把手中的长剑往旁边一搁,开始努力找理由偷懒了,但是今天的杜云歌不仅坚持了下来,甚至还超常发挥了,直到把一套剑招完整地走完了才收剑归鞘,引得一旁看着的凤城春频频欣慰点头 “要是门主这次能够锲而不舍、日日如此坚持到底的话,即便不能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这套剑法也可以保她平安无虞,也能更好地和书雁双剑合璧了,以后也就用不着我再操心什么了。” 云暗雪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 “我看难说。” 凤城春心底一惊,以为云暗雪看出来了薛书雁的心思才这么说的,不过她冷静了一下,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位武疯子应该还敏锐不到这个程度,便问道“此话怎讲” 云暗雪很是奇怪地看了凤城春一眼“以后需要你操心的事儿多着去呢,这次比武招亲不是没成么那以后少不得还得多劳动劳动你。” 凤城春只想无语凝噎问苍天,她这下可算是切切实实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要不是怕云暗雪这个满脑子都只装着她的宝贝剑法最多再加俩她的徒弟进去的家伙吓到,凤城春可真想拉扯着云暗雪的领子把这个爆炸性的大消息灌输给她一下 别多想了,你那个终年冷脸的徒弟是不会让我有这个机会的 按理来说,在两人对练完毕、剑都收起来了的当口是没啥话好说的,最多也就说句“多谢赐教”,但是杜云歌不知怎地,突然就在这个应该她说“多谢师姐赐教”的关头想到了别的事上去 她的薛师姐刚刚说的,是“不受外力所限的剑才能不受束缚、随心而动”,那么薛书雁的剑就真的是不受束缚的吗 先不说薛书雁发过的那个“会永远地留在妙音门”的誓言对她来说算不算束缚,何蓁蓁上辈子可是亲口说过“薛书雁在塞外娶了乌扎卡族的圣女”的,按照薛书雁向来端正自持的性格,是断断不会和没有感情的人结婚的;再说薛书雁也不是那种能和旁人一见钟情进而闪电结婚的人,如果何蓁蓁说的是真事的话,那么薛书雁呆在妙音门这件事,再细细想来的话,就没那么多让人开心和踏实的感觉了,反而让杜云歌平生了无限的内疚之情,心想,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太耽误师姐了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 “师姐,如果有挂念着的人的话,剑会因此变钝么” 薛书雁微微一挑眉看向她,像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思忖了一番之后才认真地回答道 “不会。” 她回答得这么确定,反而让杜云歌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出问题了,再加上“薛书雁娶了乌扎卡族的圣女”这个消息是从何蓁蓁口中传出来的,这更是让原本就听起来不太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太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但当时杜云歌可都是要死了的人了,何蓁蓁为什么要再对她说谎,难不成是要在死前再折磨她一下这么想来的话倒也说得通。 脑海里被各种各样的猜想塞满了的杜云歌好容易回了神,就又听见薛书雁开口道 “若是有朝一日,云歌有想要保护的、或者是挂念着的人的话” 她的这句话就这么断在了这里,久久没有下文,杜云歌便好奇地转过头来看着她,明净清澈的眼底是满满的信赖之情 “会怎样呀,师姐” 薛书雁恰好也低下头去看她,两人的目光交错间,陡然便有了种淡得几不可查、却又明明白白不容忽视的亲近和暧昧的气息了。只不过薛书雁到最后还是匆匆移开了目光,不愿过早惊扰到不知为何还在害怕着什么东西的小师妹。即便如此,她也只觉能见到杜云歌的每一日都好似沐浴着明媚的春光,哪怕眼下她们正并肩行走在寒意渐起的廊上,也不能削弱这欢欣的感觉分毫 “你手中之剑便也所向披靡、一往无前了。” 等到杜云歌回到房间里开始换衣服的时候,还在那里细细回味着薛书雁的那句话,只觉越想越有种她怎么想也想不透、怎么把握也把握不住的感觉。这种微妙的感觉便宛如飞花掠水、夜间初雾般轻微而渺然,明明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的东西,可是如果想要切实地握紧它、想要搞明白,却反而更要与这捉摸不透的东西失之交臂了。 负责帮杜云歌梳理她的长发的侍女眼见着自家门主似乎有什么烦心事,便一边给杜云歌挽着发髻,一边柔声问道 “门主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自打这位侍女上忘忧山、被安排在杜云歌的身边服侍她以来,已经有了相当可观的一段时间,在妙音门内这位侍女的资格也算很老了,要不是她和杜云歌一样没有习武的天赋,眼下再怎么着也能混个四大护法或者十二舵主手下大弟子或者二弟子的排位。不过话又说回来,做门主的贴身侍女的待遇比起去做护法和舵主们的手下人的待遇没准还会更好一点呢。 综上所述,杜云歌是没有必要怀疑这位已经陪了自己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侍女的忠心的,因为她没有背叛的理由,但是杜云歌眼下可是已经死过了一遍的人,自然不会像上辈子一样,对谁都那么推心置腹,便心想道,虽然她和师姐之间的事不好随便跟别人说,但是像上辈子的何蓁蓁说的那句话那样的事,倒是可以说一说的,便开口道 “倒也算不上烦心,就是突然看了个神神叨叨的话本子,有件事想不明白而已。” “你说,要是一个人在另一个人死前,告诉了那个将死之人一件会让她很难受的事情的话,那她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呢” 这位侍女毫不犹豫地就回答了杜云歌 “这还不简单吗,门主她这是想折磨那个将死之人啊。” “如果这两个人关系好不,都用不着关系好,只要没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那这件事就必不可能被说出口。那人死都要死了,再告诉他这件事干什么,就为了平添堵得让人黄泉路上都要觉得绊脚么” 杜云歌是真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何蓁蓁一直这么恨她,她们明明在大婚之前什么交际也没有,怎么何蓁蓁就能对她恨到这个程度呢,要说这全都是那一张藏宝图的问题的话,未免也太不可能了,可是这种鬼神之事又不好太详细地对别人说,她只能含糊地问道 “那要是这两个人之间有着某种不死不休的仇怨的话,那么这件事的可信度又有多少呢” 侍女笑叹道“我们门主是真的心肠好,不愿意去猜测这些只有下作之人才会用的腌臜伎俩。” “要我来猜的话,我就会说这件事没准根本就没发生过,只不过是那人编出来用来折磨人的谎话而已。既然是要折磨人,那还管什么黑白真假呢自然是什么事让人听着心里难受就说什么。” 杜云歌沉思了一小会,等着这位侍女给她梳好了头发、挑好了日常穿的衣服之后,才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开口道 “去外间看看我薛师姐在不在,我去找她,有要事相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沐浴 侍女领命之后,立时便去了外间看看薛书雁在不在,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恭恭敬敬地对杜云歌禀报道 “门主,薛师姐的确在外间,不过她的近身侍女说薛师姐现在不便见您,请您过半个时辰再过去。” 杜云歌一怔,随即便从心底涌上了一阵危机感 薛书雁和她相识相知相伴这么多年来,何曾说过“不方便”这样的话一个发过誓要永远效忠妙音门、永远保护妙音门门主的人,在她杜云歌的面前怎么还能有不方便的事情呢 除非这事情是真真正正的个人的事情、怕还是像女孩子的怀春心思这样的事情,才能算得上“不可为外人道”的私事,才不能对杜云歌说。 一时间杜云歌只觉愁肠百结,她甚至都成功地用自己的这么一套神奇的理论说服了自己 薛师姐不肯见她,那肯定就是感情问题了,能和薛师姐有感情问题的如果真的是那个大草原上的圣女的话,那薛书雁岂不是这辈子也要来一次远走塞外、不管她了 一念至此,杜云歌只觉她上辈子死在何蓁蓁手下的巨大阴影又回来了,把这片大阴影铺开来再抻一抻的话估计能直接盖满整个忘忧山的山头,压得她肝胆欲裂、魂魄差点没魂飞九天外,自然连带着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了。 能做伺候人的活计的,都得是人精,更别说还是给妙音门这样的名门大派的门主当贴身侍女的人了。那侍女眼见着杜云歌脸色不太好,大惊之下只觉自己的月钱都拍打着翅膀飞走了,也顾不上这个时候轮不轮得到她说话了,赶忙开口劝道 “门主稍安勿躁,或许是薛师姐眼下正忙着什么私事,来不及见门主呢毕竟有些事情是真的不方便让旁人参与进去的,即便薛师姐是胡人,也离开草原十好几年了,连我都知道薛师姐对门主忠心耿耿、门主说一薛师姐就绝对不说二,门主毋需担心。既是如此,不如过会再去也来得及。” 杜云歌你不懂,我这可是在担心我自个儿的小命。 她不说还好,一说,直接让杜云歌浑身的毛都要炸开了,因为她想到了何蓁蓁上辈子说的那个莫须有的“乌扎卡族的圣女”玛什么拉具体名字她还真记不清了,就记得好像是个挺有名的塞外草原的部落圣女的来着。 “莫须有”这三个字可真是贼精贼精地把“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应该是没有的但是我想让它有它就得有”诸如此类的含义发挥到了极致,从简短的三个字里都能体会到传承千百年的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而眼下,这位估计还在十万八千里外的草原上自由自在地和牛羊一起奔跑的乌扎卡族的圣女对杜云歌来说,就是那莫须有的通敌书信,只要还存在一天,对她来说就是个巨大的隐患 如果薛书雁上辈子真的跟这位圣女结了婚的话,那么她们肯定早早就认识了,因为薛书雁不管出于怎样的理由,凭她那端正自持得让别人看着都心累的性子,必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和什么人结婚。要是按照杜云歌偷偷摸摸地看过的那些十八流的话本子里的内容,有人挟恩图报带着自己的女儿去逼婚的话,薛书雁怕是能当场来一个拒婚退婚自裁还恩一气呵成。既是如此,那能和薛书雁结婚的人,必是要跟她有着相当深厚的感情基础的家伙,而如果她们眼下就早早相识了,要想在两地相隔的情况下培养感情的话,也就剩下一件事了 鸿雁传情。 好了这样什么都解释得通了薛师姐她肯定现在正在跟那个劳什子的玛什么拉写情书呢 杜云歌越想越委屈,心想如果薛师姐要走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是怎么着也得提前跟她说一声呀,像是追求爱情这样的好事,有谁能不向往、不喜欢呢再说了,非亲非故的,又怎么会有人就为了曾经发过的一个誓言就拦着别人呢她虽然因为何蓁蓁这个畜生连带着对婚姻都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但是她也不是那种因为自己的阴影就拦着别人追寻自己的命定姻缘和真命天女的人,只不过薛书雁如果提前跟她说一声的话,她也来得及找个武功和薛书雁差不了太多的人继续贴身保护她。 那些在鬼门关上徘徊过一次的人便总是要格外惜命的,更不要说杜云歌这个切切实实死过一次的人了。当薛书雁还在她身边的时候,尚且好说,但是薛书雁一走,她就要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得活像只惊弓之鸟了,因此她在房间里焦急地转了几圈之后,把心一横,对着侍女道 “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心里有分寸。” 侍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不能怪她,毕竟她们的门主杜云歌向来就和“有分寸”仨字不太沾边。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自然也有相当一部分的不靠谱的人,不靠谱的人多了去了,掉链子的方法也多了去了,大家各掉各的链子,大不了也就是精彩绝伦地互拖后腿而已,可是薛书雁生来就和“掉链子”和“不靠谱”这六个字毫无关系,自然也就和杜云歌形成了相当鲜明的对比了。 简单点讲的话,就是她们堂堂妙音门的门主,向来就跟“有分寸”这三个字是没啥瓜葛的。倒不是说杜云歌有意添乱,只是因为她过分信重别人,一心一意以德报德,因此放权放得也乱七八糟,要不是还有春夏秋冬四位护法和薛书雁兢兢业业地顶着的话,杜云歌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拐卖了,还要美滋滋地帮别人数钱呢。 但是杜云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侍女倒还真不好再多管什么,便只能深施一礼退下去 “那我告退了,门主有什么需求,拉铃便是。” 等到这位侍女离开了之后,杜云歌小心翼翼地确定了一下周围的确没人,便立刻窜出了门去,目标直指薛书雁眼下所在的外间 她一定要问问薛师姐认不认识什么大草原上的乌扎卡族的圣女 如果认识的话,她倒是不介意提前拉这条红线的,毕竟对于不确定的因素,自然是要尽早地、尽可能多地把这些因素控制在手里的好。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薛书雁就有可能被外人拐跑这样可怕的未来走向,杜云歌宁愿自己先把这条红线给拉了,在切实知道薛书雁大致会在什么时候离开的前提下预先找好能够顶替薛书雁“贴身护卫门主”一职的接班人,岂不是更安全一些 结果杜云歌来到了外间之后,根本就没能在书桌旁看见薛书雁伏案写作至少在杜云歌的预想里她的薛师姐此刻应该是在伏案写信好鸿雁传书的便对着刚刚听到了动静,赶忙端来了上好的庐山云雾茶的薛书雁的侍女问道 “我薛师姐呢” 薛书雁的侍女愣了一愣,脸上便露出了些许的尴尬和为难的神色来 “这个门主,您问我们这个问题可真是难煞我们了啊,薛师姐从来不让我们近身伺候的。” 杜云歌这才反应过来,按照薛书雁那冷得能冻出冰碴子来的性格,不让这些不能习武、身手连她十分之一灵活的侍女贴身伺候,真是太像是薛书雁能做出来的事情了,不过眼下她可没什么心思去感慨“按照薛师姐这么冷淡的性格,等着日后大婚了怎么跟自己的爱人相处”这么复杂的问题,便单刀直入地开口道 “我要见我薛师姐,她肯定会见我的。” 薛书雁的侍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就听见从内室传来了薛书雁的声音,不确定地问道 “云歌” 按照薛书雁能够在数丈开外就听见最为精妙的唐门暗器声音的耳力,她必不可能认不出来朝夕相处的杜云歌的声音,可是这也不能怪她,因为这么多年来杜云歌一般早上是不练武的;就算练武,中途也会找机会溜掉,然后出没地点就只有俩地方,她自己的书房和后山的猴堆里;哪怕极为罕见地练完了一早上的武,那么接下来的整整一个上午也只会在自己的内室里咸鱼瘫着,委实在用切身行动告诉大家什么叫做“早起毁一天”。 按常理来说,杜云歌还真的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薛书雁,可是架不住今天情况特殊啊,杜云歌强烈的求生欲已经压倒了一切,在听见了薛书雁的回应之后,她立刻拔高了声音凄凄惨惨地问道 “薛师姐” “我真的好想见你啊能不能让我进去说话” 可能是杜云歌蕴藏在话语里的极为强烈的凄惨感和求生欲震撼到了薛书雁,这位妙音门冷心冷面的大师姐不光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话,就连回话的时候也带了点犹豫感了 “进来吧。” 杜云歌二话不说就推开门冲了进去,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往里走几步呢,就看到了室内高高立起的那块屏风,同时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浓重的水汽。 她愣了三秒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刚刚那侍女在听见她说“师姐肯定会见我”、而且薛书雁还真的让她进来了的古怪神情是为何而生的 薛书雁在沐浴。 这个认知让杜云歌当场就红了脸,只觉得手脚忙乱得放在哪里都不得劲。要是时间能倒流的话,她一定要回到十息之前,把自己一头撞在这面屏风上来警示一下自己 薛师姐,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瞎想什么有的没的大草原上的劳什子圣女的。你能不能当我就没进来过 然而天不遂人愿可能就是专门为了眼下的这种场面准备的。就在杜云歌恨不得一头把自己撞在面前的屏风上好当场晕过去被抬出去的时候,薛书雁在屏风后发问了 “有什么事么,云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