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回到平安做神明》 第1章 序 这是个阴阳道兴盛的时代。 百鬼夜行，大妖游荡于世，万法繁荣，人族异才辈出。 神明们悠游于高天原之上，远眺凡间，或下界嬉戏，或冷眼相望。 以人族的历法计时，此为平安时代，耗众多人力物力所建一都，名为，平安京。 。 竹帘哗啦啦一阵响，被无形之物拨开。 外面骤雨初歇，水雾未散，薄薄的凝在湖面上，一声鸟啼，白鹭掠影，惊出绰绰波纹。 木屐声由远及近轻叩长阶，自成韵律，来人撑一把烟青色竹伞，着袭雪白狩衣，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髻，其余半散下来，柔顺的垂在腰间。 上了最后几阶青石，他抬起头，是一双清澈淡泊的眼睛。 屋里人已近半，少年将伞挂在门口的架子上，脱掉木屐，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到自己位置最末席端正坐下。 “贺茂君风采依旧”比他高一个席位的男子微微侧过身，语调轻柔而恭敬的奉承道。 “多谢木下大人”少年稍稍点头，不失礼貌的回复了一句，却并不多言。 满座穿着白色狩衣的人有一半都看着这里，无数道意味不明的视线凝视着被称作贺茂的少年，间或悄声议论着，发出低语。少年不卑不亢，一双冷淡如琉璃的黑色眼瞳和在场众人一一对视回去，竟是让不少成年阴阳师都忍不住收回目光。 这期间，剩下的人便已陆续到齐，随着两声轻咳，大堂瞬间阒然无声。 身穿雪白狩衣，头戴立乌帽子，白发白须的老人从屋里的竹帘后走出来，坐下时抚平衣角，端正挺拔，眼神是寻常老人没有的锋锐。 “今夜，有神明驭龙驾临”老者道，他说话不快，清晰地能令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语调起转间自成韵律，脱离尘世的缥缈中又因重音而夹了些许烟火气，颇有些和歌似的吟咏味道。 老者说完这一句，便安静的阖目，不再言语。 “神明驭龙”在老人宣布完事情后，便有人低声惊呼道“今夜莫不是月读大神降临” 这话落地，一众阴阳师又都看向老者，而须发皆白的老人依旧石像似得坐着，不表示肯定也不否定，阖着眼帘仿佛入定。 “夜中神明，能有驭龙之力的，似乎也只有月读大神”见状，有的阴阳师以扇掩唇，低声分析道“月读大神下界，所为事情必然不是我等该去参与的，依在下所想，我们只要在月读大神神社里摆好供品祭拜以示尊敬，静待传唤便可。只是，此事可要告禀王公” 神明驭龙驾临，纵使是在平安京也少有发生。自神话传说以来，诸位大神嬉游高天原之上，除偶尔为神罚或恩赐降下奇观异景，鲜少以本体下界。毕竟凡间俗世，草木晶石得了供奉，寻常器物有了些年头或际遇便能得一神位，零零散散甚至被戏称有八百万，若非大灾大难，确实无需大神顾盼。 此番天下安稳，月读大神忽然下界，实在令人迷茫不安。 就在一片迷茫不安的气息中，白日西沉，夜色漫空。 平安京之夜月朗星明，清风吹得千家灯火在寂夜中浮动跳跃。蝉鸣嘲哳，盛夏草木清气满盈四野，独独侵不进一间神社。 浓郁到刺鼻的香火气息充盈在宽广庄严的神社间，肃穆气氛于在场的一众王公大臣及阴阳师身周蔓延开来。在场只有寥寥数十人，前方几排无不是衣着华贵，两鬓斑白之老者，而后方站的整齐的则皆是狩衣雪白，头戴立乌帽子，手中执蝙蝠扇的阴阳师，老少不一，却都是副严肃的神情。 唤作晴明的白发少年大概是因为年纪太小，并未出现在此处。此时此刻，上千支烛火将神社照的白昼般亮，也照的夜空黯淡，几乎看不到银河繁星。 在这片安静里，一道影子划过广袤夜空。 阴影遮住月光，逐渐下翔放大，以一个极快的，超过鹰隼的速度掠过平安京。在王公贵族都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强大的，令人从头到脚都忍不住颤抖战栗的威压轰然罩下，威压之中，站在后面的阴阳师们都集体扑通跪倒，向神社的方向低头叩首。 有贵族抬起头来，火光冲天，照亮了阴影里那数道纤长的身躯和锋利的指爪，墨色鳞片在光线中耀出冰冷的温度。蓦然风起直上云际，漆黑的，饰着银铃的车架黑纱翩飞，在若隐若现处一现车内人绣着山川星河的黑袍一角。车壁繁复华美的暗纹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便重上天际，留一道长空龙鸣，消失不见。 那是六龙并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一章 海潮声。 深蓝色自天边而来，连成一线，只在边缘泛起些许雪白的水沫，风的声音撕裂寂静，撕扯开云雾，露出万千星子。银河凌空，明月自天尽头慢慢探出一角，冷冽的月辉顷刻覆盖海面，波光碎银。 海边有火把，照亮深沉的夜色。 这是一年一度的海神大祭，鲸骨，牲首，瓜果都已准备好，渔民们穿上素来舍不得穿的最好的衣裳，像贵族大人们似的，踩着木屐，围到了月色笼罩下的祭台前。 祭台上，身穿巫女服饰的女子已在祭台上，手持神乐铃，跳起不知名的舞来。巫女服雪白宽大的袖子在空中震动飞旋，如圣洁的白鸟振翅。朱红的裙摆摇曳在海风中，将少女身上熏香馨甜的气息吹拂到台下渔民面前。 “原本的巫女大人不愿参与这次祭祀，让村长家的女儿来跳舞真的可以吗”台下，有渔民小声道“她跳的似乎不是神乐舞吧” “管他呢，好看就行，只要好看，神明大人都会喜欢的”身旁的人浑不在意道，目光几乎要黏在台上旋转翩飞的女孩儿裙角胸前。 女孩儿在月色下舞动着，纤细的腰肢勾勒出圆月的弧度，一个个本应不该出现在神乐舞中的，难度颇高的优美动作在台下渔民的惊呼和叫好中出现，令另一边的，身穿华服的少年脸色更为苍白，全身颤抖不已。 华服少年穿着一身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好看合身的衣裳，雪白的，柔软的蚕丝面料抵挡不住深夜海风，令身边人皆以为他的颤抖来源于寒冷，但他们却只是转开了目光，没有多看少年一眼。 少年深蓝的长发被梳的极柔顺，松松的披散在身后。苍白的唇上被点了胭脂，灼目的朱红色在深夜火光找不到的地方看的不大清晰，反而是他耳朵上的银质耳环，在倾泻天地的月辉下荡出些许海似的柔光。 “你们这是在渎神”他咬着牙，低低开口。 “什么渎神，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怎么也要比那个老巫女更能令神明大人满意”站在他身侧的男人轻蔑的哼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月已中天，祭祀台前篝火由村长亲自点起，北斗照世，朱雀当空，海潮逐渐上漫，一点点侵蚀掉白日被晒得松软微烫的沙滩。 男人附身，用刀磨开少年脚腕处系死的绳结，右手重重的推了他一下。 少年足下一个踉跄，脚上仍戴着的铁镣铐反倒令他没有摔倒，他转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男人，似乎是在回忆很久很久前对方带着果子和菜蔬来找自己，请求他帮忙占卜的那天。男人被他看得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在回过神后脸色顿时因羞恼而涨的通红，瞳孔紧缩，生满了老茧的手掌高高扬起。 “算了，顺一郎”村长及时的出声制止了他的行为，语气却丝毫不带对少年的袒护，他转头看了一眼少年，摇头道“别破坏了祭品，只有今天，再对他宽容些吧” 说完，老人侧身揽过少年的肩膀，带着少年向海边走去，声音略带沙哑道“你知道应该对神明大人说些什么的，对吗” 他虽然这么说，但并不等待少年的答复，老人的步子不快，也不慢，从礁石上不会被海潮侵蚀的海滩到海潮逐渐漫上的沙滩，足够他将那句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话说完。 “兴甘风雨，并无灾殃，珍珠盈船，鱼虾满仓”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海边，未穿木屐的少年脚下白袜已被海水洇湿，冰凉的海水令他不由蜷了蜷脚趾。 但接着，他却没有后退或是往回走，少年抬起步子，任冰冷的海水自袜边漫上裤脚，再徐徐升到腰际，沿着沙滩倾斜的坡度，一步一步的，慢慢往前走。 在漆黑的海水漫到腰际的时候，少年回头看了一眼，祭台上的少女仍在舞动，除了村长和几个汉子盯着他之外，所有人都在那旋转的赤红裙摆下观看这场火辣而热烈的祭祀，少年于是将目光转回那些盯着他的人，在那普通人已经无法看清的距离，湛蓝的，晴空似的眼瞳中第一次翻涌起恐惧，不甘，还有深深地，深深地委屈。 有温热的东西从他眼眶中漫出来，又很快的凉在冰凉的海风里，再也压抑不住的呜咽在喉咙中滚动，他未在那几个人的眼中看到丝毫的不忍和歉意，他看到了不耐，厌烦，还有些许的不安。 或许是怕他对神明大人乱说话的不安。 不，少年想，不会了。 这片海域的神明早已离去，在他到来后就已舍弃了村里倾塌近百年的神社回归高天原，他只会淹死在这片冰凉的海水里，作为神明派入人间的使者，以极度讽刺的，被人类遗弃的结局失去生命。 但是。 海水涌到胸口，在起伏不定的波涛之中，单薄的少年几乎站不住脚步，几乎要窒息的感觉令他本能的昂起头，胸口处压抑的沉闷使他呼吸困难。少年唇上赤红的劣质胭脂早已被溅起的水滴打掉，一头梳好的长发也散乱在狂躁的海水里。 但是他不想死。 少年闭上眼睛，踏出最后一步，刺骨的海水终于漫过他耳鼻，头顶，脚腕沉重的铁镣铐令他无法上浮，只能等待着。在寂静的，冰冷的水中，腥咸海水穿透了他的衣服，温柔的舔舐过他整洁白衣下的累累伤痛，剧烈的刺痛和窒息的绝望令少年蓦地睁开眼睛。 谁来，谁能来救救。 “我听见了”有一道声音响起在他耳边。 在高悬的明月中，万籁俱静，连巫女手中铃铛都骤然哑了声音。海面上的虚空处，一张雪白的图纸蓦地展开，平铺，在半空中荡开被大海包围的疆域轮廓，作为背景的星辰脱离纸面，浮在空中，散发出莹润的，纯白的光芒。 人间河川在星图展开后出现在海上，纯白的光亮在半空汇聚成一草一木，潺溪坚石，千山万河。而与这些同时出现的，是一位身穿黑色狩衣，脚踏木屐的黑发神明。他睁开双眸，高山巍峨，流水脉脉，天地万物画卷似的在青年眼前流转，万古长存的星辰以他为中心，围绕着画卷，和天上银河隐隐相应，而在这山河之间，一个个或是明亮或是微弱的光芒闪烁其中，又以其中一点最为明亮。 神明收回点在那最明亮一点上的手指，山河草木在他手指离开后瞬间化为雪白的星屑四散开来。图纸缓缓卷起，自动飘回这身穿黑色狩衣的，看似平平无奇的青年背后。潮汐终止，连海水的涌动也在这一刻停息了，那青年模样的站在海面上，一双黑色的，却又敛尽月华的眸子安静的看着远处礁石上的渔民们。 “神迹”“神明大人出现了” 他听见寂静后的欢呼和狂喜后的叩拜，在那相隔遥远的海岸，在篝火与祭品边，一个个祈祷与愿望从他们口中涌出，金钱，健康，漂亮的女人和俊美的男子嘈杂的祈愿声几乎疯狂的涌入他的耳中，令神明不自禁的微微皱起眉头。 “抱歉，我回应的不是你们”他道，然后一步步踏下海水，分毫也不在意这冰凉的海水是否会打湿他的衣袍，刚刚沸腾起的场面顿时又冷清下来，就像被谁按了暂停键，在使人仿佛能清楚听见自己心跳声中的安静中，黑发的神明走入水中，附身抱起了一个穿着雪白狩衣的，狼狈万分的少年。 神明的身量颇高，完全淹没少年的海水于他而言却还未到胸口，但他显然不太会抱孩子，尤其还是个溺了水的，几乎快失去意识的小家伙。 少年几乎是死死抱着青年的肩膀，但这个姿势令他无法将呛进去的海水吐出来。海水的腥咸满溢少年口鼻，于是他只能凭借本能的完全趴在神明肩头，连话都无法说出一句的发出一阵咳嗽。 舞蹈，渔民，海浪，海风，甚至连篝火都在此刻停滞了下来，只有少年呛水的咳声在低低的响着，又被海水隔离开来，令渔民们无法猜测那是什么情况。 在一阵对视之后，作为村长的老者向前一步，朝着海面高声道“神明大人请问您是否满意这次的祭品” 老人虽老，喊声却大，饶是隔着数十米的海面仍能听清他喊的内容，夜神只感觉怀里的少年蓦地僵了一下，他的咳声已经停止了，却在夜神耐心等待许久后仍是一言不发，直到这村长喊完才略微动了动。 譬如收紧了环绕着这个抱着他的神明脖颈的手臂。 “我听见了这片海域的恐惧和愤怒”青年侧耳听了一会儿，仿佛应和少年的动作一样，又将他向上托了了托，令少年能抱得更稳些。他没有回答村长的话，反而是抬头望了望地平线处。透过在他面前安静而乖巧的海面，那双漆黑的眸子轻而易举望见了不远处酝酿着的风暴，飓风，雷霆，海啸正在那里嘶吼，云翳滚滚，漆黑的海水狂躁的震动着。 他们在等，等夜神离开。 然后一拥而上，撕碎这个敢于亵渎神的恩惠的村庄。 “神罚”他喃喃道，略微眯起了眼睛，一声叹息溢出唇边。伏在他肩头安静至极的少年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靠在青年神明怀里的身子崩的紧紧地，再一次转头，看了看这个曾经温柔友善，又转而将他抛弃，狠狠伤害，甚至拿来祭祀的村庄。 “神明大人”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又低又轻，几乎听不真切。神明略略垂头，看见了他唇上大概是在咬唇时过于用力而撕开的口子，那里正往外渗着殷红的血珠。 少年仰头看着这突然出现的神明，干净的蓝色眸子深沉而又悲伤，眼泪从这张过于苍白的脸上淌下来。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努力眨了眨眼，用手指抹去眼泪，但这眼泪却仿佛擦不掉一样反而越来越多。片刻后，少年终于自暴自弃的把头埋进青年颈窝，闷闷道“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 天真又善良的孩子已经消失在海潮下，但他还是不想亲眼看着这个曾让他奉献出一切，在最初时曾对他温柔相待的村庄被风暴摧毁，哪怕那来源于他们自己的愚昧与贪婪。 “好”青年神明略微紧了一下揽着他腰的手臂，答应道。 一张用朱砂写就的符出现在夜神指尖，无火无风，自边角蓦地燃起，一个简单的法阵在符纸燃烧后出现在他们脚下的沙地里，即使隔着漆黑的海水依旧清晰无比，伴随着一阵白光，吞噬了两人身形。 就在两人身影消失的下一刻，天边雷声轰然炸响，银蛇似得闪电舔舐过墨一样浓厚的云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二章 身穿黑色狩衣，怀里还抱着个少年的青年在一阵光芒中出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这是一间又小又破的神社，泥塑神像都有些掉漆风化。此时已是初夏，院角处却还积着去年的落叶，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经半数带了泥泞，糊在暗朱色的，沾着些许灰的墙面上，和着青苔散发出一股腐朽气息。 不远处月读神社彻夜燃烧的香的味道传了过来，青年放下少年，用手上随着他心念一动而出现的漆黑蝙蝠扇略略挑起这破败神社古树上系着的，不知过了多少年已经黯淡了的许愿红布，提步迈到神社正殿中。 “我刚下界就听到了你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收拾这里”他转身，对上少年打量过神社后若有所思的眼神，唇角略略一勾，语调里也多了些方才未有的柔滑和轻佻“喔嫌弃我这个小神穷困么” “没有”少年的声音仍是方才的低哑，意识到这点后他立刻清了清嗓子，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清亮一点，急切自白道“我可以帮忙打扫，神明大人，请问尊位是” 站在他面前的青年神明低声笑了一下，蝙蝠扇刷的展开。 随着他的一下展扇，屋里的灰尘立刻被一股无形的风从破败的窗子卷了出去。神社已经没了蜡烛，但火光还是自原本应有蜡烛的位置悬浮着亮起，温暖的，橙色的火焰用微弱光芒照亮了整间屋子，照亮了神像，也跟着照亮了神像前，屋梁上未曾有丝毫磨损破坏的牌匾。 夜神神社 “您”少年的眼睛倏然睁大了，仿佛不可置信一样看着面前的青年，连好不容易好些的嗓音再次变得沙哑都未能意识到“您怎么” “我忘了些东西”夜神打断了他的话，蹲下身与少年平视。夜的神明有一双比黑夜更要漆黑，深邃的眼眸，在少年最开始的记忆中，那仅曾远远望过一眼的大神是身披玄色长袍，驾驭着龙车在每十二年后的第一天出现在高天原之上，为天地驭来新的一轮昼夜交替。彼时匆匆一瞥，仍能记得那神明眼中仿佛包容天地苍生的静寂，一如黑夜，笼罩万物。 而此时这双眼睛中分明有着些许笑意，狡黠又轻快。那双驾驭龙车与黑夜的手正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少年唇前，有些凉。 雪白的狩衣湿哒哒的黏在少年单薄的身体上，伴着冷风吹得他不受控制的战栗了一下，少年猛地回过神来，声音也终于不像方才那么大到或许会伤到自己刚呛了海水的嗓子“您忘了什么” “很多”夜神淡淡的回答道。 他原名乌，只是福利院里的一个孩子，少能见鬼，为一老阴阳师收养，卜一姓名，唤作夜神。 老阴阳师老虽老，却也并无多大本事，收养他时已是半截入土的年纪，精神不济也没能教夜神什么，丢本最基础的术法，道句“凡事有何危急，只需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便没了后续。 夜神十六岁时，老阴阳师尽了寿数，临终前放走自己的式神，留给夜神的只有一间建在郊外的庭院。少年一人住着大院子也没什么意思，便将之交给屋里器物生出的付丧神打理，自己独自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领着补助念到十八岁高中毕业，循着同班的场家少爷给自己的门路进了他们这些特异之人的集会，每每从中接些任务简单，报酬极少的，别人不屑的委托去维持家用。 未想这次的任务居然会撞上凶妖，在将近一个小时的斗法后直接把他打了个重伤。 然后一觉醒来，就稀里糊涂的出现在一处黑漆漆的，但偏遍地都是莹亮光点的地方，被一群乌鸦和蝙蝠簇拥着，稀里糊涂的成了神。 还是平安时期的神，地位不低的那种。 在得知这一点后，夜神曾试着按照之前的自己的模式度日，每天数星星，睡觉，起来看看乌鸦和蝙蝠，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事发生，然后在听了一耳朵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有哪家乌鸦蝙蝠又生了崽崽后嗯一声，继续数星星，数完睡觉。 这样的日子还没过到第三天，夜神就在一个深夜里，乌鸦和蝙蝠大多出去觅食了的深夜里留了字条，抱着这卷星图跳上龙车，下界了。 不怪他思凡，夜神自问也算是心性坚韧，熬得住困苦寂寞之人，可实在是神生难度，度日如年。 将手指从这少年唇上移下来，青年神明打了个响指，原本明亮的烛火同时熄灭。与之相应的是院子里忽然刮起的狂风，吹走所有尘埃。濒临枯死的树木如逢甘霖，不仅抽枝发芽，令树干几乎粗壮了一杯，还在眨眼间盛放出了满树六瓣樱。 破旧的大殿的灰尘被清理干净，潮湿的木头像是时光倒流一样，恢复了最开始的笔直坚实。后院的竹林竹节抽长了数尺，鸟居也恢复了干净整洁。 树上已经褪了色的红布被风取下来，那是已经不知道几个十年前的人的愿望，神明的感知令夜神有些惊讶的发现这些红布里的虔诚和感激充足到了相当程度，这证明着这些祈愿竟然都被满足。 在神明惊讶的这片刻，神力仍旧勤勤恳恳，不敢有片刻休息，于是眨眼间，惊鹿并着鹅卵石小道出现在庭中，细碎的草叶伴着兰桂竹木细致有序的栽种在院子里。主殿的神像和所有祭祀用品都被收起，做工精致的竹席替代了原本破旧的蒲团铺开在廊下，棋盘和茶具，并着屏风错落有致的摆放入内。 甚至币殿，拜殿和塌了一半的祓殿也被翻新，由原本的神社模样变成了一件大屋子，修起长廊直接与正殿连结起来，廊下是池水和茫然摆尾的锦鲤，星图自觉从他身后飘到屋边栏杆外的水池上。 “后面有温泉，去清洗一下，换身衣服”留意到这一切的夜神一翻手，将手上的红布收了起来，打算过后再考虑这件事情。青年扫视了一圈完全翻新的庭院，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蝙蝠扇刷的合上，敲了敲掌心，将目光移回少年身上“你的名字” “荒”少年愣愣的看着夜神亲手将自己的神社改成庭院，几乎是下意识的应答后才抬起头，看向这个在忘了一些事后明显变得不大一样了的神明，斟酌了一下语气，才道“您这样毁掉自己的神社，真的没问题吗” “我的力量只有小部分来源于所谓信仰，更多的取自黑夜”夜神不大在意的走入被彻底变成了自己房间的正殿廊下，分好围棋棋子。半晌见少年未动，指尖摩挲过玉石棋子冰凉滑润的表面，漂亮的眉峰略略一挑“怕水了要我陪你去洗么” 少年被他这话说的一呆，一抹热气腾地覆上耳尖，张了张口正无措着打算落荒而逃，就见那性情大变的青年神明忽然绽开一抹愉快的笑来。 “我本尊在此，他们何须去拜那座冰冷的神像”夜神这么说着，重新站起身来，执着蝙蝠扇的手从宽大的袖子中探出，站在栏杆前，用漆黑的扇尖一点星图。 那张瑰丽至极的图纸再度展开，这回却不再是当初在海面上惊鸿一现的山河盛景，在作为背景的星辰明月透出图纸，凌于虚空后，图上所剩的便只是一张闪烁着光点的地图。 折扇略有些锋利的边角抵在其中一点上，使得那里微微下陷，荒站的有些远，却仍能分辨出那是京都的位置，而那里，此刻却正被一团暗淡的红芒笼罩。 “京都将有火难”青年低声道，他抬起手，星图便再次轻柔的合了起来，荒却在那张图卷合起来的瞬间窥见了仿佛是幻觉一样的迷茫，在夜神的脸上一闪而过，又被屋舍檐角挂着的玉铃脆响不动声色间扰散。 少年听见他说“而我会保护这座平安京。” 荒只觉得心口蓦然一窒，在经历过因为人类的贪得无厌导致力量衰竭，反被遗弃后的少年再也无法保持恭敬，湛蓝眼瞳里不由带出些不解和震惊“您也要消耗自己的力量保护凡人” “不止凡人”夜神纠正他的话，隔着廊下灯火，那双深邃的黑眸与少年尚且稚嫩的蓝眸对上视线。 天色已经逐渐明亮，月读神社中焚香的味道渐渐淡了，天光自地平线逐渐漫上云霄，黑夜从云层中退去，在模糊的光线下，荒看到那青年微笑起来，温柔的，平静的声音在这只有他们两人的庭院中响起，带起轻微回音。 “我乃夜之神，夜晚的一切皆在我的治下。” “人世有法，黄泉有判，神明更当辨善除恶，庇佑众生，使乱世安定，盛世昌盛。” “我为神明，我倾听，我回应。” “我裁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三章 荒梳洗完，走出来时，有些意外的看见夜神在下棋，倒不是说青年神明在下棋这件事令他意外，而是青年的对手实在是过于特别了些。 宣纸剪出的小纸人正艰难的搬动着白色棋子，小心翼翼在棋盘上走动着，努力不碰到其它棋子。夜神席边还摆着剪刀和缺了一块的宣纸，有些许纸屑散在桌边，片刻后，被另一个小纸人跳起来拖了下去。 少年有些无言的看着没有下棋的那个小纸人拿着小扫帚，在将夜神遗弃的纸屑收拾好后又跑到院子里打扫那几片刚被风垂下来的落叶的模样，不大确定的开口“您这是” “式神，从阴阳师那里学的”等小纸人放完了子，青年从棋盒里捻起枚黑子落在棋盘上，玉石轻敲桐木，发出啪的一声“以纸为媒，注入些许灵气，然后赋予使命，你若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虽然本该作为两个普普通通扫地工存在的纸片人在他注入力量后似乎变得与他当初做的不太一样，一个勤奋到停不下来，另一个还对围棋生出了好奇之心。 荒摇摇头，他不大懂夜神作为那样一个强大的神明为什么要创造出这种小东西，同时又对这手术法颇感心惊如果没感应错的话，那两个小纸人确实生出了些许灵魂。 只是略略抬手就能创造生灵，这种能力只属于那些最古老的大神们。 少年整理了一下袍子，然后坐到了夜神对面的席子上，小纸人听见声音，警惕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见少年并无和自己抢着下棋的意思，方才转过头去，继续勤勤恳恳的搬棋子。 “这子落错了”荒正要说什么时，夜神忽然道，神明修长的手指按在小纸人好不容易搬来的白子上，眉眼含笑，竟带了些许温柔的味道“棋子在棋盘上，与它直线紧邻的空点是这个棋子的气，如果落子后呈无气状态，又不能提子，就是犯规了。” 雪白的小纸人站在棋子边仰头认真听着，听完后扭了扭身子，颇为严肃的环顾了一圈棋局，这才又把棋子搬起来，艰难的换了个点落。 “夜神大人”待等青年又落下一子，荒才开口，少年端正的跪坐着，神色认真而诚恳“我可以帮您做些什么吗，作为报答救命之恩。” “潮声告诉我，即使我不去，你也不会死”夜神单手支着脑袋，拎起放在一边的茶壶倒了盏茶，宽大的袖子使他的动作多了些许潇洒和行云流水。晨间朝雾渐起，不同于海边带着腥气的风，属于植物和泥土的湿润混着花香萦绕在两人鼻尖，茶汤倾泻而出，荒又闻到些许清爽而温暖的香气，和他见过的，加了盐和各类东西煮出来的茶极为不同。 夜神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睡前最好不要喝茶，荒。” “嗯”意识到对方是在解释为什么没给自己倒茶，荒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夜神大人只是没见过这种茶叶。” “啊，我知道”青年神明倒也分毫没有打算怪罪的神色，他放下茶盏，又顺手捻起一颗棋子落下，将目光转回少年的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又温和的将话题转了回去“你无需侍奉我，也无需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你不会死。或者说，如果我没有出现，海潮更有可能激发出你的潜力，使你重新拥有力量。” 这点在他出现在海面的那刻便已隐隐有所感知。 只是，传到他脑中的那道少年的声音实在是太过渴望了，与其说那是绝望中的呼救，反而更像是对自己过往所为的愤恨和不甘，隐隐带着希冀，希望有个人能来将他拉出水面，让他不要对他曾经付出一切守护的凡人那么失望。 所以夜神才会将他抱了出来，可惜夜神是神，关键时刻回应了他呼唤的，并非人类。 不过换个角度，夜神既然出现在那里也就必须要将他救出来，否则神明转身而去的模样对这作为神使来到人间的少年来说，更是无异于连神也抛弃了他。 神明注视着少年眼下因一宿没睡而出现的浅淡黑色，蝙蝠扇一指主殿内，用泼墨手法绘着天光云影的屏风哗啦一声拉开，松软的被褥和枕头凭空出现，屋里的烛灯随着天亮而自动灭掉，荒听见他说。 “去睡一觉，休息好了再告诉我你的答案，是留在我身边，还是取走你应得的力量后离开。” 云有些厚了，在天上洇开一团团淡墨痕迹，风里裹挟着寒凉。青年落下最后一子，结束这场完全就是在指导的战局，从竹席上站起身，随着风坠到他肩头的残花因这动作而扑簌簌的滚落下去，掉在竹席边，不一会儿就被抱着扫帚冲过来的小纸人拖走。 “我要出去一趟，醒来后如果饿了可以吩咐纸人帮你准备吃食。” 夜神虽不知荒是哪位神明的神使，但神明之怒，向来不在意人间承受这蓄力一击之后又会如何。雷霆飓风，海啸之威，顷刻吞噬万物，波及千万，那村庄虽是自作自受，但其附近林野百兽，山泽河川，却不该受其波及。 只是这些，并不适合告诉荒。 荒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青年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符纸燃起后消失在空中。火焰和灰烬的气味散在空气中，正因无所事事而感到难过，蹲在廊下抱着扫帚黯然神伤的小纸人几乎是兴奋地跳起来，拖着扫帚冲向那几片落在地上的纸灰。 天边滚起一阵雷声，燕子飞的极低，掠过屋檐，刚刚热闹起的院外街市很快的冷清下来，只蛙鸣声依旧嘈杂而有规律的响着要下雨了。 少年走进彻底成了卧房的主殿里，屏风在他身后又自动展开，为里面的人挡住屋外的风雨。他缩进被子里，棉被松软又温暖，令少年疲惫至极的身体极快放松下来，陷入柔和的黑暗。 他怎么会选择离开，彻底入睡的前一刻，荒迷迷糊糊的想。重新获得了力量之后，继续去为那群人类奉献自己，然后再次被抛弃吗。 他不想离开，他至少现在，或许是，厌恶着人类的。 小纸人拖着扫帚跑了回来，在又一阵更大，更近的雷鸣过后，银电乍明晦空，雨声顷刻满城。 大雨磅礴。 雨水落在海水里，哗然作响，细细密密的雨连成一串白色的长线，织成帷幕，模糊了整个世界。冥暗的天空中雷声阵阵，偶尔掠过的闪电是唯一的光源。寒冷与沉闷在这一方空间存，涛声化为海的咆哮，墨一样浓黑的海水击打在重重岩石上荡出一抹雪白的波纹，在略略后撤后又立刻积蓄了更多的力量轰然再战。 大雨里，一道身影悬浮于空中，幽蓝的灵力在他手中汇聚，不时抽出一道打向附近的高山山崖，搬移来巨石挡住海水水流。 但终究是杯水车薪，海水涨的极快，浪头也越打越高，眼看就要突破那堆巨石，冲向巨石之后的河流。 一片几不可见的白光后出现的黑衣神明凌空而立，眯起双眸凝视着这一幕，逐渐后退，视野也逐渐从渔村附近的一道河流放大到整片被神威波及到的水域。 海水倒灌，耀日无光，没有人来阻挡的地方，漆黑海水在陆地和山林间奔腾嘶吼，吞噬所有可见之物。 哀嚎，哀鸣，恸哭和惨叫在同一时刻涌入青年神明的耳中，祈祷，恳求，他听见呼救的声音，听见眼泪涌出眼眶的细微声响。 夜神阖上双眸，正值白日，云层之后的烈阳对他的力量有相当大的限制，但削弱只是相对而言。浩荡神力在他体内激荡着，银黑的雾气出现在神明身周，在此时几不可见，向着陆地疯狂冲击的海啸却骤然一滞，刹那雷电无踪，狂风屏息，半空波纹一样荡开的威压刀一样的将雨幕斩断，撕裂开浓厚云层。 手中尚亮着幽蓝灵力的男子蓦地抬头，望向那道高高的，几乎是背抵苍穹的身影。 “给我退下” 明月虚影当空一闪，天地间响起神明厉喝如雷。 万声皆寂，数息后，海潮砰然倒退。如奔腾，更似逃命，海水在逐渐压下来的浩瀚力量下飞快的吐出它吞噬掉的一切，折断的树木，碎裂的山石，仅剩木板的房屋，侥幸活下来的鸟兽与人类。 神明扬起手，漆黑的蝙蝠扇化为一把太刀破开晦空，天光乍破苍云。 做完了这一切，那抹玄黑方缓缓自空中降下，属于夜的神明背对着耀眼灼目的阳光站在潮水褪去后的沙滩上，他还是含着笑的，只脸色几不可见的苍白了些许，望向向他走来的男子的眼神却依旧柔和。 “辛苦了”目光触及对方因大量输出灵力而有些颤抖的手，神明轻声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四章 除却付丧神等力量弱小的存在，这是荒川之主第二次站在神明面前。 虽然眼前青年身上并无什么标志性佩饰，长相也不特殊，无从猜起其神位，却并不与鲨青肤色的男人上前半步，向对方表达谢意相冲突。毕竟若刚才未能堵住海潮，海水倒灌入荒川，本就因缺水而贫瘠的土地再来个板结减产，对整个荒川的生灵来说都无异于灭顶之灾。 神明摇头谢绝了他的谢意，眺向被海水洗刷过的废墟。渔村已经彻底被怒涛荡平，受波及的地域却比一个小小渔村要广得多。荒川之主挥手用灵力劈开适才用来堵住水流的巨石，令荒川的河水得以再度汇入海中，转头时便见黑衣青年的眉头拢起，浮现出些许难色。 “这些”不等他询问，神明便率先开口，太刀恢复成蝙蝠扇模样，指向被洗荡一空的，受波及的方位“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需要多久” “您无需在意他们”荒川之主顺着他扇子指着的方向略略望过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威严，话语明明是劝阻却仿若命令。察觉到这点，荒川之主皱了下眉头，紫色的瞳孔中飞快的掠过一抹不适，才将嗓音又压低了三分，至少使之听起来没有那么像在荒川时面对下属们发号施令“凡是生灵，只要留有一条命，便会尽全力挣扎着活下去，活得更好。作为上位者，拥有力量的存在，最基础的保护便可，若是对他们过于慈悲，反会自伤。” 不管是人还是妖，欲念一起都是无穷无尽的，荒川之主深谙这一道理，方能安安稳稳的治理这方水域治上百年。 “于人间君主臣子而言，其一生所有对，所有正，都抵不过一句失言，一次失策”见青年的目光还是锁在那里不放，又几乎习惯又或是本能的忘了敬称的荒川之主手中扇子刷一声展开，唤回神明思绪“神明亦然，你纵是帮他们千次万次，只一次未曾回应，便会有人说你抛弃了他们，带着东西去摧毁你的神社，以求新神庇佑。” 夜神这才收回视线，别开头不去看那边，不去听那些人们的祈祷。 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 “海水漫过的地方，草木难生，鸟兽迁徙。这一难过去，饿殍遍野，百里哀鸣”神明道“我总要多给他们一条生路。” 在无人留意的地方，随着夜神话音落下，被海水浸泡过的泥土中盐分悄然消失，回归海中，折断的树木树根又扎深数寸，长风从别处衔来各类作物的种子洒在地上，短短片刻便隐有新芽冒出。神明的力量温柔而广阔，无声的扩散开来，滋润过川泽木石，渗透进每一分土壤。 晴空下的海风柔柔的拂过二人衣摆，荒川之主凝视青年许久，最终发出一声叹息。 “您要在此地建立神社吗”考虑过神明这种存在力量的来源，男人建议道“失去的这些力量并不容易弥补，如果趁此时建立神社，以动荡和神迹作为依托，至少可得百年供奉。” “不”夜神笑起来，望着远处看似仍一片荒芜，其实已经暗藏了勃勃生机的地方，语气轻松了不少“正如你所说，我不可能也不想每个愿望都予以满足和回应，生灵们还是要自己努力才能生存下去的。作为神明，为他们最基本的保障便已足够了。” 至于力量，只要黑夜尚在，对夜神这个神位而言永远都能慢慢回满，也就无须担心。 夜晚漫长，祈愿却是成百上千，夜神不可能每一个都去达成也没那个时间去达成每一个，他只能去选择那些最危急的，最危险的，或是根据星图显示可能酿成大灾的去实现。 普通神明敛信徒的方式并不适合他，纵是一块摆在面前的力量，也要看自己能不能保护这些信众，配不配享用才对。 荒川之主深深地看着他，告别之时，在青年的身影消失在白色传送阵里的前一刻，方才两手持扇，端正的行了个礼。 “荒川大人”远处终于等到夜神离开的河童从石头后钻出来，身后拖着一道水迹，浑身湿漉漉的蹿到荒川的主人面前，适才为了阻挡海水灌入令常年待在淡水里的妖怪极度狼狈，眼见着那位神明离开，赶忙跑出来汇报情况。 “鲤鱼精小姐的情况很不好，虾妖和鱼妖折损了好几位，刚刚去找海坊主帮忙的椒图小姐现在还没回来还有，那个叫今野茂的人类修建的水利设施在风暴中被摧毁了好多。” “嗯”荒川之主淡淡的点了下头，带着河童往回走，不急不缓的一条条下令。 “先让鲤鱼精回去休息，巨石附近被限制住的海水我会处理的。” “死掉的鱼虾直系带到水宫附近，等椒图回来后着重教导他们修炼之术。” “椒图的能力足以自保，暂时不用担心，如果晚上前她还没有回来再告知于我。” “至于那些水利设施你带着剩下的人清理河道时将水中残骸和还能用的材料放到岸边，至于其他部分，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神明所赐，仅足苟活，至于要怎么活，如何活得更好，还需要他们自己去努力才是。 。 京都也已渐渐放晴。 荒早已睡醒，正坐在廊下执着棋子尝试着与那小纸人对弈。少年极聪明，仅观了夜神一局后便将规则摸了个七七八八，执子的手势也学得有模有样，落子时狩衣雪白的袖子垂在棋盘边缘，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夜神的蝙蝠扇敲敲掌心，走了过去。这间庭院的摆放大多是按照他之前在老阴阳师那里学习时布置的，而自他十六岁后那庭院里便再无人声，只有屋里的付丧神们偶尔现形，陪陪寂寞的少年。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看到荒和小纸人下棋的那一瞬间，青年神明的心脏中又流动起了些许于他而言已经有点陌生了的暖意，连适才力量被大量抽空后的疲惫都因此而淡去不少。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在这种有些潮湿慵懒的，空气清新的午后，令人只想窝在软榻上喝茶下棋，撸两把猫的突然放松。 “夜神大人”察觉到一缕视线而转过头的荒在看到夜神后放下手中捻着的棋子，从席子上站起来，快步冲下矮阶。墨蓝发色的少年仰起头，望着青年那双漆黑的，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的眼眸，坚定道“我想好了。” “所以你的决定”敲击的动作一顿，夜神不自觉的手上用力，蝙蝠扇啪的一声被捻开一折，神明神色平静，难辨喜怒。 如果让后来的荒过来看到这幅表情，一定会很轻易的辨认出这是青年心中已有某个特定答案而且非常不想听到另一种答复还不得不交出选择权时的样子，掺杂了隐隐后悔例如为什么要把主动权交出去我怎么这么蠢的想法，还要保持一个神明应有姿态时的不情不愿。 但现在的荒并不是那个已经在夜神身边待了十多年的青年，少年为神明这副严肃的样子又迟疑好久，在认真的思考过对方是不是并不希望自己留下来后才试探着道“我想留在这里，可以吗” 夜神笑笑，把那骨被捻出来的蝙蝠扇又合了上去，眉眼间又恢复了之前面对少年时的那股闲适随性。 “当然可以”他轻松道。 恰好这段时间他的事也不少，或许还需要少年帮忙。 “虽然按理来说，我只需要在晚上对祈愿作出回应，但白天也不是全然清闲”青年将手搭在长舒一口气露出笑容的少年肩头，揽着他走向悬浮在池面上的星图，在星图自动打开后，目光深沉的盯着京都位置那又深了几分的，昭示着火难的红色“关于京都大火，严格说起来，也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有人蓄意报复，早已做好准备，只待在那一天焚尽京都，二便是大妖作崇。 但以目前人的能力，要达成第一种可能并不容易，不说要准备的柴火等物，单说以人类之身要想同时点燃火焰，在这个时代是只有阴阳师才能做到的事情。 可京都那些阴阳师也不是白吃饭的，如果是有怀有恶意的阴阳师做下如此布置，想必早就会被发觉了才对。 所以几乎可以肯定，这场火难的来源，是让那些阴阳师完全无法抵御的大妖。 “京都附近的大妖，目前所知只有大江山的酒吞童子，还有一位森林之王，山风”夜神摘下手腕上缠着的玉石手串递给少年以作防身，目光落在不远处，笼罩在尚未散去的水雾中，隐隐能望见两座尖的山上。 “想先去看看哪位呢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五章 天很晴，大江山外却阴沉至极，经年不散的黑雾混着地上散落的白骨弥散出一股阴冷的气息。残破的鬼旌，凄厉的风和嘶叫的蝙蝠充斥在崎岖的林荫道上，和着木屐哒哒的声音更显诡异。 披着一身玄色狩衣的青年带着一个少年不紧不慢的走着，对四周树林里窥探的目光仿若未觉。而面对此情此景仍能保持的盈盈笑意和手中不时闪过些许暗芒的蝙蝠扇，却在提醒着所有潜藏在暗处的妖魔，自己并不是一块松软的，好吃的糕点。 他咯牙。 妖气在山中涌动着，浓郁到令任何一个想要踏进这里的阴阳师看一眼都会忍不住全身发抖，但当走过那段仿佛黄泉鬼路的山道，破开瘴气，真正踏入山林时，则又是另一番模样。 万里晴空之下，炊烟袅袅。矮树的枝叶垂在水面上，倾泻下浓绿的的荫翳，带了些许潮气的风荡过岸边葳蕤草木，将蛙声和着清凉带往盛夏的山间。 荒眼中的厌恶之色顿时一滞，却愈发警惕的靠近夜神，手指扣上手腕处半垂的珠串，绷紧的身子如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夜神将手搭在少年肩头，将少年半揽在怀里，透彻的黑眸随着抬眼的动作与山腰出现的白色短发青年冷冽的赤瞳遥遥对视，对方身上的妖力丝毫不加遮掩，在烈烈阳光下几乎要扭曲空气。林间的风飒飒拂过，将妖怪身上尚未干涸的血气顺着山道吹向二人。 青年将力量收敛的极好，只有荒因为手腕上的珠串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属于神明的澄净气息。妖鬼的视线因而只是在夜神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冷冷的锁在了少年身上。 “虽然这孩子确实很好看，但这么一直盯着可不礼貌”夜神出声将白发妖鬼的视线吸引回来，蝙蝠扇半张，嘴角绽开一抹笑容“你是这大江山的妖族” “夜神大人”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丝错愕，耳尖隐隐泛红。 “喔我说的是实话”青年漫不经心的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在指尖触到对方刚洗的，清爽又顺滑的发丝后又忍不住揉了两把大大方方的揉乱了少年梳好的一头长发，目光却一直钉在山腰处的妖鬼身上。 “神明”妖鬼猩红的眸子中充斥着厌烦和森冷杀意“源氏一族的走狗吗” 源氏面前大妖身上血迹斑斑，矗立在身侧的冰冷长刀上仍有鲜红的血顺着刀刃往下滑落。显眼的红色几乎覆盖了大半他裸、露在外的上身，连带着妖怪甚少会穿的白裤也被血浸了一大半，如今尚未干透。 “不，我跟源氏没有丝毫交际”回忆起昨晚龙车经过隔壁月读神社时，下方叩拜祈祷中的阴阳师中似乎有一位衣服上绣着源氏家徽。夜神带着笑意的诚实回答“源氏还看不上我这个小小神明。” 他略微咬了小小神明的发音，迎着前方妖鬼危险的眼神，语气因尾音的上扬而充斥了些许调侃味道“吾名夜神，来拜访大江山鬼王。” 伴随着他这句话话音落地的是潮水一样慢慢漫开的神明威压，那威压一开始并不强，甚至白发妖鬼在感受到后直接发出一声不加掩饰的讽刺笑音，而潮潮相叠，汪洋成海，在第十息后，当妖鬼意识到面前青年已经和自己妖力隐隐持平的力量还在慢慢增强时才逐渐严肃了脸色。 “锵”插在泥土中的长刀在感受到力量波动后发出一声清越长吟，尚且带血的鬼爪再一次握住了刀柄处因防滑而缠着的，如今也被鲜血浸透的布条。 白发妖鬼双手持刃，背脊微弓，双腿的肌肉紧绷，严阵以待的凝视着神明，随时打算进攻或是防守。 “我不是来打架的”夜神却并无动作，完全展开的，绘着月与星辰的蝙蝠扇遮在脸前，漆黑扇面后，那双漂亮的，点漆似得眼眸中映着清亮天光，和妖鬼手中冰冷的刃芒。 半晌，那双眼眸里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长发如火，仿佛要燃起来的赤红色涂抹在他发间，炽烈鲜艳。来人有一身狂骨，极宽的双肩负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块块分明，充斥着爆发力的肌肉起伏在身上。他仅是逆着光站在那里，俯瞰此地，滚烫妖力便在身周轰然荡开，浓郁的妖气以其为中心荡起狂风，又炸裂般的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爆裂，比刀刃更锋利，比雷电更迅疾，直直冲向夜神放出的威压。 巨响在两股力量接触时炸开在大江山上方，扫净空中乱云。 夜神向旁边移了两步，站在荒的面前为少年挡住狂乱凌厉的风，白发妖鬼不知何时已经撤了下去，再望时已跪在那大妖身后，刀刃撑地，深深垂首。从青年的角度仅能看到他线条流利，筋骨矫美的光滑背脊。 “源氏降服不了这种程度的神明”大妖仍是抱臂站在那里，除却适才压过来的妖力外并无战斗的意思，一双紫瞳略略后瞥，勾起的唇角咧来一个恣意道近乎狂傲的笑“那群废物胆小如鼠，可不敢对神明动手。” “是，酒吞大人”尚且浑身带血，煞气四溢的白发妖鬼用几乎可以称得上乖巧的语调回答道“是属下冒失了。” “回去洗洗身上的血，吾挚友前日刚到大江山，别被他看见”红发大妖挥了挥手，浑不在意的让白发妖鬼退下，一双眼瞳又转了过来，双手抱臂，以一个堪称大不逆的姿态居高临下的带着些警惕和探询的望向夜神“神明” “我不是高天原派来的，也不是来打架的”夜神收起蝙蝠扇，摊开手示意自己真的并无恶意，在大妖明晃晃写着呵，那你来妖怪领地干什么的警惕眼神中叹息一声，开门见山道“平安京将有火难。” “我大江山妖鬼众多，能在那群阴阳师眼皮下焚尽平安京的倒没几个，偏巧这几个之中，没有喜欢用火的”酒吞童子有些意外，倒还是不假思索的回答了夜神的询问，只面上和语气中都透出一股浓浓的不屑与轻蔑，唇畔笑意愈发讽刺“比火那种不入流的方式，若要我等下手，还是尽屠全城更为有趣。” 乍听此等极似挑衅，充斥着肆虐杀气和战意的发言，从夜神身后绕出来的荒呼吸不禁一滞，却见那神明反而合了扇子，松掉了提防之意，莞尔道“鬼王好气魄。” 只是平安京内阴阳师众多，大江山鬼王虽有心攻伐，却还是舍不得浪费属下性命。这点从酒吞当年占大江山号为鬼王，号了这么多年，除了将平安京的阴阳师熬死一代又一代，剁了一批又一批主动进攻大江山的人类外并无其他动作便能看出一二，倒是大江山在酒吞童子的带领下愈发团结繁荣，几有成为鬼族京都之势。 “嘁”丝毫没漏掉神明眼中调侃意味，酒吞童子转过身，红发在逐渐出现的夕阳云霞下更加艳烈夺目，好似燎原烈火，以至于分不清是谁灼红了谁。他看了一眼山顶，又偏过头望望带着个幼崽看上去极为无害的神明，眉眼里忽的浸了些锐气和坏心眼儿前的愉悦“你还打算拜访山风” “那位据说是森林之王，按理说应当与火难无关，但该看看还是要去看看的”夜神颔首，不大在意酒吞那副让荒心中警铃大作到破天荒拽住自己衣袖的表情，甚至眉梢都没抖一下“在下昨日初来乍到，总是要四处拜访下邻居。” 酒吞童子顿时联想到昨日划过长空的六龙并驾，笑意愈深“恰好，山风今日来大江山做客，神明大人若不嫌弃，不妨来一尝妖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六章 大江山鬼怪虽众，能在茨木童子在时与酒吞一同宴饮享乐的却寥寥无几。 四季不败的樱林里随意的铺着几张草席，低矮石桌上放着四个红漆木酒碗，却只见一位看不清面容，持碗的手却指甲锋锐，尖利如兽的青年在垂首抿酒。 “山风本大爷的挚友呢”酒吞大概是扬了下眉，以夜神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眉骨位置光秃秃的皮肉动了动，顺手拎起一个放在附近的酒坛拍开，把剩下那三个酒碗倒满，才拎着酒坛随意灌了一口，扬手擦掉唇边酒渍，有些奇怪的问那青年。 被称为山风的大妖未捧酒盏的手遥遥指了指方向，喉咙中发出一连串的低沉兽吼。他的吼声很奇怪，似虎豹又如豺狼，一连串的声音闷雷似的自他喉中滚过，将信息传达而出。 他闻到你那个妖将身上的血味，刚刚追出去了大约是成为了神明所致，夜神也能听懂这位森林之王想表达的意思，却见那青年抬了抬头，金色的兽瞳极快的打量过夜神，才接着道如果不去阻止的话，那家伙恐怕今晚上就要带着仰慕他的那些妖鬼杀去源氏了，酒吞。 “酒吞酒吞大人”就在森林之王话音刚落下时，刚刚与夜神曾见过一面的白发妖鬼急急忙忙冲了过来，他很显然的没能如酒吞所说好好清洗自己，身上仍带着血迹。如今这些血迹已彻底干涸，黏黏腻腻的糊在原本面容俊朗的青年身上，无比狼狈可怖。 妖鬼急切的冲到酒吞童子近前，极有眼力和经验的停在离酒吞童子三步远的位置，喘了口气，脸色苍白“茨木大人在问过属下怎么受的伤后一个人离开大江山了。” “啧你告诉他你怎么受的伤了”酒吞童子闻言咣的放下酒坛，鬼王身上的气势和妖力在酒坛砸下后释放开来，逼得那妖将脸色一白。 白发妖鬼砰的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未曾告知茨木大人是源氏。” “果然是源氏”一道声音打断了鬼将的话，也打断了酒吞转身去拿鬼葫芦的动作。相当张狂的声音同来人眉目间的桀骜相和，那是个同样拥有一头白发的大妖，与白发妖鬼柔顺发质完全不同的，颇有些凌乱的长发随意散在身后。他赤着脚，边缘已经有些破烂袖子却如人族般长，露出一只赤红色的锐利鬼爪。 如果说酒吞的气息危险却内敛，从这男人出现后荒便立刻几乎是本能的握紧了夜神给他的珠串，浑身紧绷起来，随时打算进攻或者保护夜神离开。 浓郁的妖气和男人身上的血气浸透了樱花林的酒香，夜神握了握少年冰凉的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担心，目光转向来妖的另一只妖爪在他的另一只手上，拎着几个阴阳师的头颅，还有两只已经死去的小狐狸。 “茨木大人。”白发妖鬼松了口气，从地上起身，转向男人又行了个礼。 “我还以为你一个人杀去了源氏”酒吞童子见对方无事，放下鬼葫芦，身上沉厚的气势顿时松了下来。红发男人又拿起已经被他摔出一个裂缝，好在并没有漏酒的酒坛，心情颇好的喝了一口，看向自己挚友手中战果“狐妖幼崽嗯不对，是半妖怎么回事” “不，你想引诱那群家伙大规模进攻大江山，一网打尽削弱他们的实力，这点我还是知道的”茨木童子甩手将几个人头丢给白发妖鬼，表示自己并不会乱掉酒吞的谋划，锋利的鬼爪戳了戳两具狐狸尸体“只是打算收割一下别的源氏阴阳师出气，那群阴阳师，连自己的半个同类也杀的毫不犹豫，真是可笑。” “他们的灵魂被收走了”荒站在夜神身后，看了那两只小狐狸好一会儿，才低低道。 他的声音不大，不过在场的都是大妖，自然没有一个听不见的。茨木童子瞥了一眼这一神一人的组合，对酒吞邀请的客人不置可否，却还是回答了少年的话。 “阴阳师收走或打散妖鬼的魂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源氏那群渣滓”茨木童子语气极为不善道，说这话时他有些谨慎的打量过夜神身上那件属于阴阳师，偏又与普通阴阳师极为不同的黑色狩衣，直看得荒猛地上前一步挡在青年身前，才在一声哼笑后收回目光“我对阴阳师那些手段不感兴趣，你这神明既然打扮成阴阳师的样子，应该知道他们的灵魂去了哪里吧。” “被阴阳师役使的灵魂，在役使者死后若无其他制约，多半会去轮回转生，有强大或是怨气浓重者也可滞留世间，成为妖鬼”夜神并不在意茨木童子的冒犯，在青年看来，妖性大多直率，拳头越大的妖往往越不喜欢弯弯绕绕，也越好相处，只是。 青年神明垂下眸子，他身前少年并不高大，甚至堪堪只到夜神胸口而已。少年也不强壮，肩膀单薄的甚至不能填满神明的手心，之前那些村民虐待的痕迹仍在少年白皙的肌肤上留存着，那大概是鞭痕，青紫色的长长一条，若隐若现在荒颈侧细碎的发丝下。 稚嫩，瘦小，脆弱，明显在强大妖力下颤抖不已，却还是在感到危险的时候近乎本能的跨到他身前去保护他吗。 “荒”夜神道，他的神情略略有些复杂，凝视着少年的黑眸更是因此而晦暗不清，但他的语气还是温和的，甚至要比先前还温和三分，另在一旁研究自茨木手中拿下来的两只小狐狸的酒吞都不禁抬眼望了过来。 “你还不够强大”青年道“为什么要站到我面前呢” 如果说这是为了在神明面前的自我展露的话，似乎有些太过于不管不顾了，明明在害怕，明明没什么力量，却还要强迫自己站在他面前以保护的形态出现，另夜神略有些怀疑少年是否别有所求。 “战斗的话，凭借夜神大人的手串已经足够了”稚嫩的少年丝毫未能听出夜神话中隐隐的疑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不想看到您被任何存在冒犯。” 那张星图足以昭示青年神明的悲悯和博爱，也让荒在被带走，知道青年居然是那位神明后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他知道传说中的夜神不是众所周知的冰冷与淡漠，不是传闻中不具任何情感，只履行作为神明的责任引领黑夜，维护人间阴阳平衡的大神。 当然，主要原因其实也不是这些。 夜神从未战斗，这是少年在山道上发现的事情，作为一位大神却能容忍妖鬼丝毫不带尊敬的，甚至可以说冒犯的眼神与杀意，这令荒不得不怀疑神明一开始那句我忘记了些东西，是不是在表示自己连怎么战斗，怎么用神力惩戒不敬者都忘了。 悄悄释放出些许力量，第一次尝试倾听他人心声的夜神。 并没有。 居然被崽崽小瞧了的神明笑容一僵，目光也跟着落到了茨木童子身上。来大江山拜访酒吞童子前他便有所耳闻，茨木童子原本并非大江山的妖怪，其响亮名声更是源自为了变强而四处找妖怪切磋战斗，屡战屡胜，最终栽到酒吞童子这里，屡战屡败，最终被酒吞童子欣赏认可，与其结成挚友，加入大江山。 简而言之，茨木童子，是个极为好战的妖怪。 荒只觉得头顶被碰了一下，青年修长的手指再度挑乱他的短发。他的身侧拂过一阵清凉的风，黑袍神明从被少年保护着的角度走了出去，握着那柄蝙蝠扇，站到了茨木童子面前。 “虽然我不是来打架的”他微微笑着，手上漆黑的蝙蝠扇光华一闪，冷冽刀芒自掌心亮起，同样黑色的，纤长而优美的，曾挥开层云斩破天地的太刀再度出现在身着玄色狩衣的神明手里。利刃出鞘，青年气势蓦然一变，原本圆润通透的气息不动声色间透出些许锋锐来，直指面前白发大妖。 “但是，偶尔也需要热热身，当做一尝好酒之前的助兴吧。你觉得呢，茨木” 早就看这阴阳师打扮的神明不顺眼，只因为对方是酒吞请来的客人方有所收敛的茨木闻言朗声大笑，凌厉气息自他身上腾起，赤色鬼爪被亮起的紫黑光芒照的几近鲜红。 “求之不得” 殷赤晚霞中，两道身影腾空而起，凌于大江山顶相对而立，半晌，几乎是同一时间，漆黑的刀芒和紫黑色妖力轰然相撞。 山风眼疾手快一爪拉住荒一爪护住酒吞的妖酒，在他做完这些事的下一秒，整个大江山顶都在两人雄厚的力量冲击下震了数震。 酒吞童子倒是没晃，赤色长发的大妖把两具狐狸尸体放下，随手又拿了坛酒灌了一口，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少年，脾气甚好的笑笑。 “这位大神昨夜驭六龙而来，震动京都，作为京都附近众妖之主，吾与山风总是要看看他的实力的。” 原本经历山道挑衅，交锋未果后酒吞都快以为夜神当真属于那种避战不出的外强中干型，没想到居然在茨木这里燃起了战意。 嗯应该感叹这位神明果然是蛮在意他的信徒呢，还是该说只大致看了情况便理解了自己意图，不愧是挚友茨木呢。 “不愧是本大爷的挚友茨木童子啊”酒吞童子爽快的干掉剩下半坛酒，高声赞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七章 传说高天原共有八百万神明，但这八百万神明的实力却也是不一样的。 以天照月读为首的大神，有移山填海之能。人间传言神明一怒而难天下，说的就是他们毕竟时光抟延至今，传说中的神代七世以及更高的那三位早已避世不出，唯一偶尔与人间有直接联系的，也只黄泉之母一位而已。 可这些神明中，并无所谓夜神。而八百万里的大多数神明 也打不过茨木童子。 夜神虽有昨夜驭六龙的余威存在，但短短的相处，便已令酒吞童子看出青年实际上是个很好说话的神明，因而才以品酒之名将他带回大江山，让茨木童子试试青年的能力。 夜神心知这点，倒也不恼，索性与茨木童子打上一场，权当做回到这平安盛世一尝妖酒的酒钱。 两股强大而雄厚力量于空中交错对撞，黑芒凌冽，神明恣意挥洒的神力在空中荡出一道又一道修长锐利的痕迹，经久不散。鬼爪锋锐，于空中蓦地消失又猛然出现，五指大张，直扑与茨木战斗着的青年防守空虚处。 这一爪直抓腰侧，风声戛然，被太刀刀柄铛的隔住，下一刻流雾涌动，覆盖天穹，漆黑的雾色中，持刀青年的身影徐徐消失在原地。 茨木童子只听得刀声，撕风裂云，那墨刀刀芒极暗，只刀气凛凛，一挑天边暗霞。玄袍神明脚踏星辰银月，站在苍穹之上，在与他对视一眼后略略一笑，袖子于猎猎风中展开，在鬼手抓来时仿佛早有预料的鹰隼般扑击而下。 大妖见过许多阴阳师，许多武士，可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阴阳师抽出刀来，更是第一次见一个刀客将太刀用出斥候技巧。 极快，极猛，奇诡莫测，防不胜防。 茨木童子猝然一惊，只得蓄了妖力，强行接夜神这一刀。却只见那道墨色身影袖袍舒展，纷扬的发丝间一双眸子眸光明亮，笑意比刀锋更柔。 “天黑了”这声叹息自他们相错时传入茨木童子耳中，那把锋利至极的长刀仅在大妖手臂上划出一道浅浅痕迹便入了鞘，浓厚的黑色自大妖身侧一掠即逝，青年神明像一只黑色的大鸟般轻盈的落回大江山顶，袖袍一翻，劈手持来赤红酒盏，扬颈将其中妖酒一饮而尽。 清凉的液体入了口，顿时化作一抹辛辣穿肠而过，偏又有一点甜从喉中泛上，清冽香气并着舌底津液化为脱口一句“好酒”。 茨木童子初时不大懂发生了什么，等落回山顶时倒也逐渐回过味来夜神的力量确实是自天开始变暗后越来越强的，一开始这青年似乎只和他打了个势均力敌，几下交手，尤其是黑雾炸开后，就连速度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我乃夜之神，天黑之后，力量可谓无穷无尽，这时与你打，也太不公平了些。”那身披黑袍的神明以一个颇为豪爽的姿势持着妖酒，站在原地，浓墨描成，刀锋淬成的眉峰一扬，潇洒恣睢，随意得很。 茨木童子哼了一声，在极短的判断出对方所言属实后也上去拎了坛酒，流淌着黄金似的妖瞳扫过夜神手中又恢复成蝙蝠扇的刀，声音里带了些惰懒“掌管黑夜你和月读大神是什么关系” 这问题问得好，问的夜神本人也不知道。 但夜神不知道，不代表荒也不知道，青年之所以带上荒来这里，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荒是知道他身份的，在这种时候可以帮忙解决一些小问题。 当下，青年神明那慵懒中透着些许锐利的目光扫向站在一旁的荒，用一个在大江山诸鬼看来有些轻视，又实实在在被逼无奈的方式令自己的神使帮忙回答了这个问题。 “夜神大人与月读大神并无关系”收到神明眼神的荒略微停顿后答道，他不清楚夜神命他说到哪一步，便只能相对谨慎的仅回答了茨木童子的问题“但夜晚确实是在夜神大人的治下，这点无须怀疑。” 他仅是回答了茨木童子的疑问，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却一点也不少，足够令几位大妖在简短的对视后心中皆有了计较。 神明虽有三百万之多，但并不是每一位都很强大。抛去最常见的付丧神不说，纵是拥有自己的神社，得以接受一方供奉的神明也大多只管理一方水土中的一种事务，譬如一条溪流的河神，也只是掌管自己的溪流而已。至于能完全司掌某一事物的，例如司掌丰收的稻荷神，不管从地位还是力量上，都会被称为大神。 夜神，之前闻所未闻，不过如果他所谓的司掌黑夜并非胡言，这至少当是个在实力上不输于御馔津的神明。 茨木童子虽未与御馔津交过手，但早年战四方诸妖时也于游历中见过对方一次，对其身上的力量有一二了解，面对着酒吞暗示的目光沉吟片刻微微点头，示意这青年神明的话应该没多大问题。 “你这神做的可是蠢到透顶”确定了对方并非假冒名声之辈也没什么恶意，酒吞童子更为放松下来，跟一旁递到面前的山风轻轻一碰酒盏，整个儿懒懒的后倚在身后摞好的酒坛上，发出一声轻嗤“自己的弱点都可以随意告诉他人么” “茨木童子当已是此世至强存在，以我之能，既能在白日与茨木童子一战，想必也没几位妖鬼或阴阳师可威胁得到我”青年神明不大在意的轻轻一笑，目光向旁边瞥去，随即微微一怔“那两具狐尸呢” 茨木童子虽然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妖怪，但看到同为妖类，还是两只幼崽的小狐狸被杀一怒之下宰了下手的阴阳师倒也没什么错。能多此一举拎着失去灵魂的狐尸回来，也多半是存了让作为鬼王更精通些其他法门的酒吞童子看看，有没有拯救办法的心思。 然而涉及到灵魂，酒吞童子即使妖力再强大也不能凭空捏两个灵魂出来，反倒是夜神可能会有些方法。 “可能是被哪个妖鬼带下去了，刚刚那么大的震动，把守卫吓出来不少”酒吞童子扫了眼周围冲出来的妖鬼诸将，在所有人的摇头里叹了口气，把酒盏中的酒满上，挥手示意没事了都滚回各自岗位去，才笑道“茨木已为他们报了仇。” 夜神闻言，短暂的沉默了一秒，又恢复了笑容“也是。” 妖鬼中倒也不缺以尸身精血为引修炼的，那两只幼崽即使还小却已有了相当妖力，是修炼的好材料，恐怕是不知被谁趁乱摸了去。酒吞既然打算在自己面前护短，又特意提了仇恨已报，夜神自也不好再多说。 “我见过不少有神社和信徒的神明”酒吞见他竟是没再追究一句，倒也有些意外“大多心向人类，心怀慈悲，你倒是相反，见到那几个源氏阴阳师的头颅也没变一丝脸色。” “妖鬼与人类之间素来杀戮不息，生死乃天之道，纵我变了脸色，也不会逆此天意将他们复活”夜神饮尽了盏中妖酒，见身旁的荒抱着茶杯不知道想着些什么，便顺手又变了个小盏出来，顶着酒吞好笑的目光给少年倒了个底，对着仿佛受惊般骤然抬头的少年弯弯眸“尝尝” 酒吞童子撑着头看着夜神仿佛惯孩子一样居然给自己的神使喝妖酒，瞅着那小孩儿通红着脸急急摆手拒绝，又听见身旁山风的低笑，顺口复又问道“那对于阴阳师和我等妖鬼之间的战斗，夜神大人又是如何看待” “为权，为名，为力量，为安定，为仇恨，各有所为，因果相扣，轮回而已”夜神自逗哄荒之间抽空看了他一眼，淡淡“你放心，若非大面积的伤及无辜人，单阴阳道之间的战斗，在不破坏平衡的情况下，我不会出手。” 他若想干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就不必在现代收到的场静司代的场家抛出的橄榄枝时直接回绝，更不必压抑自己的天赋和力量，放弃更高的地位更好的生活，仅是去接些小妖恶妖骚扰于人的小单子。 说白了，夜神本就不觉得人、妖、乃至于动物之间有什么界限，同为生灵，只不过人的生命短暂而炽热，妖的生命漫长些，先天强大些而已。在现代那种妖怪较为弱小的地方，他虽会保护人类免受先天强大的妖鬼所扰，却也未曾收取式神，令他们丧失自由成为自己的附庸。 他怎么对人，便怎么对妖，怎么对动物，这便是表态。 “我以为你穿着阴阳师的服饰，会更偏袒他们一些”涉及到人类与妖鬼争斗，茨木童子反而比酒吞童子还要谨慎些，直言道“何谓破坏平衡” “如果你们杀进平安京灭了作为全体阴阳师之首的源氏，便是破坏平衡，同理，若源氏出手覆灭大江山，也是破坏平衡的举动”青年神明不紧不慢的啄着酒，口中话语堪称无情“大江山和源氏，是妖鬼与人类之间平衡的一点，若任何一方倾颓都将造成不可逆转的，更多的伤亡。” “与其说是平衡，倒不如说是不想看到更多的死伤无论妖鬼人类”酒吞童子笑起来“本大爷没看错，你这个神做的，是真的有意思。” 像夜色一样毫无差别的覆盖在所有存在身上的悲悯和怜爱，如神世七代的无私和无情日月运行，万物生养，与他们无关又由他们维持，人间战役，在他们的注视下又未曾得到丝毫干预，只在绝路时仿佛无意般为天地生灵开一道生门，故为大神，庇佑世间。 那双笑意盈盈，又夜一样深邃的眸子里有着星辰轨迹和广袤人间，有天之高地之厚，有造化万物。 这个名为夜神的存在骨子里有这样的神性。 酒吞童子看到了，但又不敢确定。 相比较那些无情的存在，夜神显然要更心软一点，甚至从举动和神情来看与普通生灵无异。再就是那群几乎可以算得上归隐的至高神灵们，应该不会为了一场大火而下界，还在这里跟他们聊天对盏，吧 就在酒吞童子这么想的时候，伴随着大江山上妖火亮起，明月东升，黑暗并着星光再度洒落世间。 天黑了。 漆黑的夜色下，不远处的山间，踏着木屐，身姿优美的女子轻轻取下了脸上的狐狸面具，将之放到了面前的石质墓碑上。 这是一处幽静，安恬，草木繁茂，莺燕低啭的仙境般所在，夏夜里飘起萤火点点，合着弥散在空气中的，雨后带了些湿润的花香，安静又温柔。他面前的三座石碑，一座已有些年头，却依旧干净整洁。另两座小碑依偎在大石碑边，连其之后的土堆也是小小一堆，委屈万分的蜷在大土堆边。 “是我没能保护好羽衣和爱花”女子忽然开口道，他的声音很奇怪，与她高挑妖娆的身姿完全不相配，甚至干脆就是个男人的音色。 破损的手链被他连结上后系到了自己腕上，原本纤细的，撑着那柔软白皙，仿若女子的手的手腕在此刻因过度用力而暴起明显筋脉，连带着那双涂着豆蔻，柔荑似的手也终于暴露出了原本的修长有力。 “京都，源氏，阴阳师”在极度压抑和悲愤中，他忽然放轻了语调，轻的仿佛在细细呢喃给面前的石碑听，又低沉的像是在立下什么誓言。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八章 这夜倒没什么重要的事，除了京都部分的红色愈发鲜艳外，星图上的光点皆是黯淡不已，小小的，散发着蓝蓝的浅淡荧光。 小的蓝点，一是象征着一两个凡人遭遇的危机，二是不会发生连续祸患的争端，如同人类时常凝望星空占卜未来一样，掌控着黑夜与繁星的夜神同样有着预知之能，只不过他将这份能力的一大半丢给了星图，令这张小图纸帮自己凝望世间。 虽然无法揣测当时的夜神的想法，不过现在的夜神表示这样就很好，活着的乐趣本就在于充斥了未来每一秒的不确定性，如果什么都能看到，什么都能预示，他还不如回到长空之上的夜神宫中，坐在黑暗和星辰之间，穿着那身繁重又华丽的服饰，像看小说一样冰冰冷冷的阅读着每个人的一生传记。 那样未免太空虚了些。 至于这些危机，夜神的指尖挨个拂过蓝点，一缕缕意识通过星图穿梭到事情发生的位置，以夜神本灵所制定的善恶规则观察，裁决这些并不算大，也无需动用太多力量的争端。 神都是这么忙的吗坐在一边围观了夜神办公全程的山风喉咙里滚出一道低低的询问，在另一边，已经有点喝上头的酒吞童子正拉着茨木童子说着什么，而端着酒碗的茨木童子虽名字里没有酒字，却疑似是个千杯不醉的酒量，素来冷厉严肃的脸上此刻满是无奈的看着拍着自己肩膀笑的开怀又张狂的酒吞童子。 “喂喂挚友啊” 茨木童子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吾没有答应这个名号。” 喝的有些迷糊了的酒吞童子皱起眉来，撑着头盯着面前的白发大妖“嗤，本大爷可只认你这一个挚友，茨木。” “”察觉到夜神和山风看过来的目光，茨木童子侧过身避开注视，冷冷的哼了一声，算作答应。 “我不清楚其他的神明，不过能反馈到我这星图上大多已是危及性命的情况，这种时候，忙一些也理所应当”夜神忍住笑，简洁的解释了自己酒宴中途召来星图的缘由，又看向坐在一旁的荒“等他变强些，这些事情就会交给他了。” 居其位，谋其职，夜神虽宠爱于荒，但也知道对神使的真正的保护绝非让这少年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羽翼下。 他应该引导他变强，然后逐渐将职责放到对方肩上，令这少年一点点打磨出自己的能力和实力，最终破除这半人半神躯壳的禁锢，成为真正的神。 荒倒不知道夜神的考量，少年闻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青年神明，深蓝的瞳眸里蕴满了向往和严肃之色，甚至站起来端正的行了个礼，朗声应是。 如果我们妖怪向你求助，你也会回应吗山风瞧了一眼荒，半兽形态青年的大半张脸藏在头顶的装饰下，狰狞可怖的手爪搓了搓，还是没忍住的轻轻揉了把荒的脑袋，才重新转向夜神神明大人 “如果是在夜晚的话，会的”夜神有些讶异的看着山风的举动，眼眸微弯“山林之王很喜欢孩子” 前些日子捡回来一个少年，是个人类提起这个，山风的语气都柔和了不少，身上属于一方大妖的气势更弱了他很聪明，也不怕我，本来打算带他来大江山看看，但那孩子现在还太小，太弱。 这番模样倒让夜神想到了之前有所耳闻的，山风的风评。 温柔又强大的妖怪，比起嚣张狂放的酒吞童子，这位领主明明身怀强大的实力，却只想安安稳稳的守护着自己的山林和山林中的生灵。他不苛刻的要求任何一位属下提升实力，虽然只看管理能力这一点曾遭无数诟病，但从其治下山林的富饶来看，山风不失为一位优秀的王者。 同时，山风也会视情况和品格对进入自己治下山林寻求庇护的生灵庇护，这种庇护是不分人类，妖怪，还是神明的。也正是因此，星图上山风的领地周围才会并无任何星点亮起，甚至还会有人类说出“山风大人是贤能又温柔的存在，一直在保护我们”这种话。 神明大人无需叫我山林之王回答完夜神的问题，山风接着道直呼名字吧。 妖怪不懂人类繁琐的礼仪，能说出直呼名字这种话，基本等同于认可，夜神笑笑，也道“那么，你也可以管我叫。” 是的，他需要一个名字，如果当真想在此世行走，夜神若不想什么存在都要对自己一副恭敬又疏离的样子，一口一个神明大人的话，他确实需要一个名字。 “北野川”念及此，青年神明道“你可以叫我北野川。” 酒吞是很英明的鬼王，在很长时间内，他都因为责任而约束着本身的野心山风低低的答应下来，帮夜神满上酒，又看向茨木至于那家伙虽然好战又疯狂，却确确实实是个讲义气的家伙 如果没有茨木童子这几年四处找妖怪挑战，战胜后临走丢的却是酒吞童子名号，沿途从阴阳师手下救下妖怪也都往大江山里丢，大江山是绝对没法发展的这么快的。 虽然留的话都是些什么“连酒吞童子一半都及不上居然就敢自称一方领主”“你这么弱小的妖怪不如去大江山找酒吞童子往他羽翼下钻”之类怎么听都像是和酒吞童子有仇的言论，但不可否认，茨木童子虽然一直没说出挚友这两个字，内心却早已认可了酒吞童子，甚至也将自己当成了大江山的妖怪。 毕竟脸上写着嫌弃，酒吞童子送他的铃铛他却一直戴在手腕上。 “妖怪之间的关系，都这么好吗”读懂山风的言下之意是茨木童子和酒吞童子都是很不错的妖怪，并非滥杀无辜之辈，夜神放下星图，语调微扬“我一直以为妖怪间的争执会更大一些，毕竟种族和秉性都不相同。” 越强大的妖怪，形态，性格，还有思维方式都会更像人类。至于鬼，则是形态凝实，与常人无异面对夜神的疑问，山风也很耐心的做出解释那种妖怪之间的互相吞噬伤害，除非实力彻底碾压和野心过大，几乎不会发生在大妖之间，毕竟对我们而言，统一的敌人是阴阳师。 只有弱小的存在才会为提升自我或是自卫而征战不休，至于他们么，就像山风会出现在大江山一样，更多考虑的是互相结盟能对各自带来的利益。 所以去京都放火这种事，这附近所有的大妖都不会做见夜神一直神色温和，山风也索性直白道大江山是京都周围最强大的妖怪势力，酒吞童子都不会去做的事，他们更不会做，再者，京都这边除了我的山林之外，只有黑夜山算是一股强大的势力，而黑夜山的天狗一族并无什么野心，相比去京都放火，他们可能对如何增强自己的实力得以飞上层云更感兴趣。 而那些零零碎碎占山为王，实力却还是和大妖们差上一线的妖怪，别说去京都放火，就连靠近京都怕都是有去无回。 以源氏为首，由阴阳师们守护着的京都，并不像您想的那么不堪一击山林之王第一次抬起头，直视着夜神的眼睛，金色的兽瞳对上神明深邃的黑眸，低低道人类虽然有着短暂的寿命，但他们的天赋，是我等妖怪望尘莫及的。 就在他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夜神手中的星图猛地亮了起来。 白色的，散发着莹润淡蓝光芒的星图无风自动，自中心开始逐渐染上红色，几乎要红到滴血，伴随着刷拉一声展开在空中。 京都原本鲜红的位置彻底化为了一团火焰标记，在虚空中跃动着，片刻后揉成一团，化为一个狐首形状。 紧随着这火焰亮起的，是京都上方密密麻麻几乎令人无从落指的蓝色求助光点，更令夜神瞳孔骤然收缩的是那些蓝点正以一个近乎恐怖的速度批量黯淡下去。 那是，象征着呼救之人已经死亡的意思。 “狐狸”这么大一张图纸刷的飞上天自然也吸引了茨木童子和酒吞童子的目光，盯视着那极度不祥的红色，酒吞童子眉头皱了皱，酒也醒了三分“这附近的狐狸妖狐不他没这么大能耐，难道是玉藻前” 回应他的是夜神已然消失在原地的身影。 被留在原地的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九章 刚刚入夜的京都灯火不息。 身披华服的女子站在京都最高的高楼之顶，豆蔻似得指甲持着纤细的扇子，徐徐捻开扇骨的动作柔美又优雅。他穿着极繁复，艳丽的衣袍，撒着金箔的朱红袍子在夜风下荡开水似得波纹，明月高悬，女子站在明月里，微微低下头，俯瞰着整个京都。明艳的容颜融合着神秘气质，配着月色下如雪肌肤，令不经意间仰头的旅人看直了眼。 夜风徐徐，将嘈杂的声音送入他向后拢靠的兽耳中，那对柔软的兽耳抖了抖，似乎想抖掉耳尖上不小心沾到的那滴血点。 血腥的气息仍拢在他的鼻尖，京都周围的村庄已经一片寂静，而现在，则轮到了这座繁华的，喧嚷的平安京城 想到这儿，那冶艳的唇角情不自禁的微微一扬。 “飒”一张符咒被弓箭攒着射了过来，女子眨了下眼，金色瞳孔扫向已经发觉到不对而靠过来的阴阳师们，他脸上还摩着胭脂，蔓着水红痕迹的眼尾曳出一股清艳，刹时红尘缭乱，那可怖大妖的玉骨冰肌并着绝世容颜撞进血气方刚的男儿郎眼里，竟是令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 箭骨啪的折在了凤仙花染的指甲下。 “区区人类”他笑哼一声，媚眼如丝，扇风却利，赤红的袖袍翻起，轻轻松松一把掀开在阴阳师驾驭下冲他而来的式神，木屐踏到了那小狐狸柔软的肚子上。女子整了整衣衫，伴着他的动作，夜风卷席天地，玉轮下，街巷中，九条长尾如阴影般荡开。 “源氏”这光明正大直接踏上源氏降妖塔上的大妖朱唇轻启，雌雄莫辨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平安京。街上的人们，宴饮的贵族都惊骇的放下了酒杯，几乎同时的一齐望向源氏降妖塔方向。 木屐下的雌狐在哀哀低鸣，那本该娇柔如花的女子却蓦地绽出笑来，善睐明眸轻轻弯起，仿佛充耳不闻般柔声道“要看看妾身为你们准备的烟花吗。” 狐啸如哭。 啸声凄厉至极，呜呜在耳，并着啸声紫红里透着白的妖火仿佛自天外而来，掠过繁星，穿过云层，大簇大簇的轰击在平安京宽广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房屋上。 火好轻，轻的明明看上去气势万钧，轰上来却没发出什么声音，像是羽毛落在地上，只淡淡的簌簌响了一下，便砸开又瞬间弥漫开来。 浓烟滚滚，木质房屋的燃烧极快的波及到周围其他屋舍，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平安京便陷入一片火海浓烟之中。 噼啪的火声，喀啦的断裂声，与最后的轰然倒塌连成一片，大笑声并着狐哭声一起响起，烟雾火光化成的魑魅魍魉尽作狐形，从火焰中敏捷的冲出，扑击纷乱逃散的行人，所踏之处火光冲天。 “玉藻前”终于有阴阳师认出了这分明已经安分了近十年的大妖，惊呼脱口而出。 “原来还有人记得妾身”笑声凭空在喊出大妖名字的人面前响起，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上男人颇有些苍老的面庞，抚平他的皱纹。那双漂亮的金色兽瞳和阴阳师已经浑浊的眼眸对视上，香气，山上幽兰杜若的馨香自女子袖上钻入他的鼻间。 “你你不是”阴阳师的声音在发着抖，他凑得好近，近的仿佛要拥吻这喊出他名号的阴阳师，繁缀的十二单更映衬出他颈子修长，肤如雪凝。阴阳师细弱的嗓音在火焰的噼啪声和震天的哭喊声中几乎听不真切“男男人” 但紧接着，就在这几乎开始旖、旎的气氛中，在阴阳师愈发恐惧的眼神中，狐火漫上了大妖的手指，灼烧上阴阳师的肌肤。附近的火焰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尽皆涌了过来，顺着布料舔、舐上阴阳师白锦狩衣上的源氏家徽。 “嘘”他温柔地笑了起来，柔柔的诱哄着手下这已经在烈火中发出惨叫，挣扎不已的阴阳师，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残忍的，悲痛的，绝美的大妖。 小女孩儿在火焰中跌跌撞撞的跑着，房梁坍塌，惨叫响彻天空，误打误撞逃进了这条街道的女孩儿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过于凄惨的景象令她手脚冰凉，她看着这个火焰中的女人，看着他脸上漂亮又愉悦的微笑，尖叫声仿佛被掐在了喉咙里。 奔走着收割京都百姓生命的火狐似乎发觉了这里的生人气息，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逼近了女孩儿。 “啊”女孩儿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惊叫，腿软的摔倒在地，她战栗的后退着，手和胳膊都在后退中被蹭破，散发出了淡淡的血腥味。玉藻前松开阴阳师的尸体丢到一边，看了一眼那边，然后颇感兴趣的走了过去。 那本要扑击猎物，甚至已经弓起了身子的火狐就这么突然放松下来，甚至还后退了几步，在女子朱红的木屐前谦卑的低下了头。 “一个小姑娘”玉藻前低低的道，似乎是小姑娘惊恐的神情和琉璃似的漂亮眼眸令他想起了什么，大妖居然蹲下了身与她平视，修长的手指试探着向女孩儿探去。 “锵”一柄长刀自半空贯射而来，入土三分，直直隔在大妖和女孩儿之间。 大妖霍然抬头，万丈高空之上，玄色衣袍的青年几乎要和夜空化为一体，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天空上的青年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头紧皱，神明的气息，令大妖熟悉到全身都要开始颤抖的神的威压在凝滞的空气中缓慢地，坚定地覆压铺开在整个平安京。 火狐在这股威压下溃散，火焰在威压下得到了抑制。 “是神明大人”守卫皇宫，艰难的支撑着结界的阴阳师们看见了这道身影，顿时高声叫道“神明大人来救我们了” “神明”这道响声令玉藻前骤然回过神来，他不再管面前的女孩儿，直接站了起来，和高空中一言不发的青年遥遥对视着，在几息之后，九尾狐的妖力迎着那道神明的威压猛然击上。 大风迎火势而起，溃散的火苗再度凝成狐狸的形状，甚至数量比先前更多，更为疯狂的扑击啃咬目所能及的一切。 夜神悬浮在空中，皱着眉凝视着下面的情形，玉藻前作为九尾狐，其力量完全不在酒吞童子之下，而此刻恰值京都阴阳师青黄不接之时，竟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站出来，带着所有阴阳师们一起抵抗玉藻前的狐火攻势。 几乎所有阴阳师都在慌乱中向皇宫奔去，只顾守卫皇宫，空虚的防守直接造成了那大团大团的火焰甚至都没受到一丝阻碍便落入京都。 广袤的京都完全陷入一片火海浩劫之中，竹屋木坊大片坍塌，自空中俯瞰，一千一百三十六町无一完好，黑蚁似得是人潮，互相推挤互相踩踏，莹亮修长的火狐奔走，就像是围猎赶羊一样的将人群圈起来，然后扑进去发动攻击。 神明抬起手，贯入地下的刀剑仿若有灵般从土地中拔了出来，直直飞回青年手中，他抬起刀，刀尖直指站在地上仰头看着这里，却一直没有停止砸落火焰，向火狐们妖力的女子。 “停下”夜神简短的命令道。 夜之神掌管黑夜，而他当初在现代时阴阳术也学的不怎么样，凭借澎湃神力喝退海潮，劈开层云不难，可降雨灭火却实在不在业务范围之内。 不然早在他赶来的那刻，刚刚那刀便该钉入这肆意乱杀的大妖脖颈。 玉藻前柔柔的笑了起来。 他望着屹立天穹之上的神明，金色的瞳眸眯起，火焰照亮了他的面庞，衬得他更加苍白妖冶，纤细柔软，衬的那朱红衣摆红的愈发炽烈，恍若鲜血涂成。 几年前天雷骤降的景色犹然在目，适才贯穿层云，力破千风的一刀刀痕仍在眼前，但玉藻前仍在笑着，笑的顺从里带着讽刺。 雌雄莫辨的声音拢在平安京上“源氏不灭，此火不息。” 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刻，平安京的滔天大火，追捕着百姓的火狐，仿佛冰消雪融一样忽然消散了，漆黑的阴影和死一样的寂静在瞬间笼罩了平安京。 “喀啦啦”细微的断裂声响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显得无比清晰，微弱的月光下，残存的京都百姓们抬起头，看向了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 源氏降妖塔高有百丈，在黑夜的笼罩下化成一道黑黝黝又单薄的影子，此时此刻，簌簌灰尘石渣正从那道影子上滑落下来，伴着开裂声，愈来愈大的石块从塔上噼里啪啦的滚落。 浓重的妖气以降妖塔为中心弥漫开，那是和大妖玉藻前身上雄浑却干净的妖气完全不一样的，充斥了黑暗，血腥，和恶意的气息。 一道道影子从开裂的塔中攒射而出，但还没等走出多远，那塔中竟又传出一阵可怖吸力硬生生将他们吸回去，吞回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阴气四溢，陈腐的味道混合着血气，和着令人几欲作呕的尸骨味道弥漫溢散开来。 夜神有些发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的力量在快速的流失着，在这深夜中本应该无穷无尽的神力仿佛被谁疯狂吸、吮着从一个看不见的缺口流淌而出，这种感觉差极了，就仿佛他只是一个容器，一面在盛装一面在倾泻，而更难受的则是一股说不上来的 就像是有什么在他胸腔里疯狂跃动示警，紧迫的感觉如同在现代时凭借血肉之躯一口气跑了上千米的体测，令他口干舌燥。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如此清晰的感觉第一次出现在青年的脑海里，清晰地像是夜神留给他的本能的记忆。 “夜君。” 天地岑寂，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柔和到令他的灵魂都开始战栗，太熟悉了，镌刻入骨髓的熟悉和发自心底的陌生交汇在一起，仿佛幻听，又仿佛自渺远时光尽处传来的呼唤令夜神整个都僵在了半空中。 蛇吐信子的嘶嘶声，恍惚中似乎有谁站在他身后，冰凉的手指覆上持刀的手，下巴压上他的肩膀。 那人的体温很低，低到令神明都感受到寒凉与冷意，阴柔的，细腻的，熟悉的声音并着浅浅吐息拂过他的耳廓“这么久不见，你弱了不少。” 尖锐的警报戛然而止，漆黑的长刀蘸起冷冽的月光，飞速流逝的神力猛地减缓了流速，伴着神明举刀的瞬间尽皆涌入这柄漆黑的长刀之中，朝着这座塔，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尽全力斩下 “叮。” 是长刀碎裂的声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章 薄雾拢烟，飞燕啾鸣。 梨花木廊被水汽洇的潮了，雪白的小纸人艰难的举着个抹布爬上爬下的拭着这仿佛永远擦不净的水珠，廊上琉璃铃被风拨动，发出数声叮铃脆响，引得廊下人抬头望去。 水云浑然一体，仿佛是用淡墨沾着少许三绿挥笔泼成的般。长夜已尽，悬在水池上的星图也黯淡下来，缓缓合上，乌鸦还巢，蝙蝠归穴，青年搁下笔，轻轻舒了口气，一双深蓝色的眸子这才望向门口来人。 “何事”他有些冷淡的问道。 来人有着对儿翠青色的清隽眼眸，眼尾狭长，透出股充满书卷气的慵懒来，他顶头只发梢是丝丝缕缕黑色的白发，手里持了册本子，倚在门口打了个呵欠，语音也因此有些含糊“西南有风神将殒。” “那不是我管辖的范围”荒闻言又低下头，整理好桌案上的笔墨，待将案几收拾好了便站起身来“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去休息了。” 二十年前玉藻前燃起京都大火，破坏源氏降妖塔，机缘巧合之下撕开了阴界裂缝，险些放出裂缝里被镇压的八岐大蛇。夜神虽以一刀之力强行关上那阴界裂缝，却也因此沉睡至今。 作为夜神的神使，在神明陷入昏睡的前一刻，被山风驮着从大江山匆匆赶回平安京的荒便从星图上得到了掌控星辰的力量，代替夜神行使保护人间生灵使命，也因此得到了原本居住在夜神宫上乌鸦和蝙蝠二族的效忠。 这一代，便是二十年，漫长的夜晚令荒从幼童长成成人，繁重的任务也使他的性情变得愈发孤冷。 “哎你没耐心听我讲故事，还总说我给你丢超出工作范围的事情”书翁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索性走进院子里，找了个蒲团坐下去“这事跟你还有点关系，还记得你小时候那群村民引发的那场海潮吧虽然只是差点淹了荒川，没能引发大祸，但和海潮一起来的大雨和雷暴却冲垮了附近其它地区的水利设施。” “水利设施和风神有什么关系”青年离开的步子顿了顿，停下来，回头打断道。 “水利设施被垮了，洪水就要冲到附近一个村庄里。有个傻子风神，为了保护附近的村民，搬了一晚上的树木石块，虽然挡住了洪水，却用尽了神力”书翁打开手上那本似乎永远都记不满的小册子，在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后道“现在那位风神力量衰弱，即将陨落消散，你要不要考虑下去看看他” “为什么会有神明搬点石头就衰弱到快陨落了”荒皱起眉头，敏锐的发现了书翁话里的不对劲“司掌一片区域之风的神明如果想的话，驭使长风移土填河都可以做到，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志怪话本” “我得长生所依赖的，便是手中笔墨和真实的故事”书翁这么说着，却并不恼，反而温雅的笑了起来“你知道这是真的。” “那位安倍晴明最近出了点问题，我感觉他的状态不太对，不过活动倒是更勤了，也就是说，最近人族被妖怪袭击的事会少很多”一边表示荒想去就去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翠青色眼眸的青年又看了眼内室屏风的方向，漫不经心道“人世有法，黄泉有判，神明辨善除恶，庇佑众生，夜神大人是这样的神明吧” “说好的倾听回应裁决，更何况这也算你惹出来的事。” 书翁停了停，见荒还是副冷凝神色，在透过那有些僵硬的肩膀窥探到青年心底的犹豫后，他慢悠悠的又加上了最后的筹码。 “不过说到底，把他害成那样的，似乎是人类哦” “去找雪童子”荒冷冷的打断他，从手腕上摘下珠串放到书翁眼前，天色渐亮，玉石制的珠子在浅浅的光照下光芒莹润又内敛“让他代替我一段时间。” 。 荒借着星图的力量落下时，山林间的雾刚刚散去。 这已是片野林了，雾气散后清新而湿润的气息萦绕在青年鼻尖，他听得簌簌声响，一只雀儿从头顶的树梢上蹦过，待再走两步，脚边草木间猝然窜出头幼鹿，停在原地看了荒一会儿，便猛地扭头消失在丛林更深处。 青年无言的望着幼鹿一跳一跳的离去，低头看了眼脚下。晨间林里的土大多是湿的，踩下去时却没有松软之感，他用鞋底轻轻地碾了下，碾开薄薄的混着青苔的土，露出下面厚重破碎的石子路。 书翁倒还没老糊涂到给他指错方向。 荒在心里哼了声，顺着走了下去，有石子处只会生杂草苔藓，并无树木遮盖荫蔽，在这片野林中显得突兀又惹眼。青年轻松的找到了道路，迈过已经坍塌腐朽的褪了色的鸟居，趟过杂草，待拨开一处乱藤，惊跑了数只蜘蛛后，终于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 一间破败的屋子，破旧到如果不是书翁说明了这边的情况，适才他也亲自翻过了破损的鸟居，荒几乎认不出来这本当是个神社。木头腐烂时独有的发霉的气味混合着朝露蒸发的草木幽香令青年皱起眉头。木屋倒是还没塌，只茅草铺盖的屋顶已经在雨水的润泽下长出了新的生命，为这屋子增添一笔杂乱偏又充满自然气息的浓浓的绿，偏又更显凄凉。 “抱歉”一声很低的道歉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那声音虽低，却清雅柔和，连带着其中一缕浅浅沙哑也意外地透出股温柔来。荒回过头，一眼便看到了拨开乱藤的青年。 他好单薄。 这几个字突兀的闯进了荒的脑海，令他一时愣怔，在来之前，他设想中的风神至少也应是副俊朗文秀的模样，纵是因神力稀薄或许脸色苍白好似病入膏肓，却也如其他神明般威风凛凛，带着令人难以逼视，难以接近的傲气。 但这青年不是。 朝露打的风神那头长发有些湿润，荒的目光落在了神明系在额上的白色布条上，雪白的棉布并着缕长发挡住了青年的一只眼睛，而露出的另一只眼睛则是温润的，像是溪流倒映出的天空般的浅蓝，澄澈干净的像是被水冲洗过。 荒凭借着青年颈侧烙印的神明印记认出他身份，目光中带了些许犹疑，在一阵极短的沉默后还是询问道“你的眼睛” “很久之前的损伤，已经没事了”风神笑了一下，那头荒曾遇见的幼鹿正躲在青年的身后犹疑而警惕的看着这闯入的陌生人，许久后用头拱了拱风神的腰眼，风神伸手摸了摸幼鹿的脑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果子递给了它，又将目光转回到荒身上“你可以叫我一目连。” “书翁是天黑前离开的，他说会有人来，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一目连解释道。荒很快的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刚刚那声道歉的缘由，他的目光从青年手上拎着的人类的洒扫工具上滑过风神在为自己方才的不在和这副完全不能迎客的景色由衷的感到抱歉。 但这并不是他所关心的，因而荒只是摇摇头，转身望了一会儿那几乎快要倾颓的神社，陷入了好长一段沉默。 他想不明白，除开夜神那种先前一直居住在天上，少有顾盼人间的存在外，为什么会有神明的神社能凄惨成这副模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一章 “三十里外的另一座山腰上是人类的村庄”凭借星图的力量从天上落下时荒就已大致看过周围情形，在一阵沉默后，他道“十里外的山脚下是个废弃的村子” 那村子早就是一片灰暗，除开些许地基之外连茅草都没留一根，没了人烟，只村头零星几座坟墓前有些被林间动物打翻的祭品残痕，看得出偶尔会有人前来祭拜。 他凝视着这位风神，语气中有些令一目连莫名的低沉“你难道不知道，没有信徒前来祭拜，你的力量会逐渐消退，甚至会死” 神明看了荒一会儿，他浅蓝色的眼眸温柔的凝视了青年许久，最后露出一个带着点无辜的笑容“啊现在知道了。” 荒。 “雷霆暴雨，召唤狂风。”被一目连这副模样弄得一时无言，荒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一贯冷漠的表情“降下灾难，然后留下指引，命令他们回来祭拜你，或者迁回原来的村庄。” 他用的是命令的语气，冰冷到不近人情，看着荒这幅样子，一目连反倒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深蓝长发的青年带了些恼意的瞥了风神一眼“你笑什么” “我还是有信徒的。”一目连侧耳停了一会儿，向荒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她来了。” 森林入口处响起了铃铛的声音。 铃声清脆，叮当作响，和铃铛声相配的是笃笃的木杖声，不多时，一个女孩儿出现在荒适才走来的小道上。 荒皱了下眉，他素来厌恶人类，这种厌恶并不会因为对方是老人小孩儿而转变他还清楚地记得年少时向他丢石头的村中孩童和逼他入水的村长，因此还未等盲女走到近前便向边上走了数步，免得与对方撞上。 但那女孩儿与他记忆中在海边起舞的村长女儿并不一样，她穿着一身有些破旧却洗的干净的衣服，一头长长的黑发规矩整齐的梳成辫子从肩头垂下，女孩儿没有持盲杖的手里拿着一个编织的，系着小铜铃铛的果篮，里面盛着新鲜的山野果。 这是个很干净，很澄澈的姑娘。 “风神大人”她欢快的跑到神社前，放下手里的果篮，从中拿出野果，一个个擦净了后摞在一起，然后恭恭敬敬的向着神社行了个礼“感谢您的庇佑，今天天气很好，收获也很多呦” 她轻快地步伐令荒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适才那头胆小却活泼的幼鹿，紧接着他又望向站在一旁的一目连，随着女孩儿虔诚的自言自语，一目连身上飘忽的气息一下子便凝实了不少。 神使深蓝色的瞳孔顿时收缩了一下，放轻了呼吸。 这种改变虽然明显，但在他眼中反而并非什么好事。 因为这说明，女孩儿已经是一目连的最后一个信徒了。 虚弱的风神已经没有力量驭驶风雨，也没能力逼迫那些弃他而去的村民回来祭拜，重新信奉，他在这儿等着，耗着，不过是等待着最后一个信徒的老去与逝去，等待着最后的消散而已。 “不是哦。”女孩儿走后，仿佛是读懂了荒眼中那股复杂神色的意味，一目连摇摇头，抬起仅剩的那只眼眸与荒对视“我在积攒灵力我想用最后的力量帮这个孩子见到光明。” 荒微微低下头，与那只蓝色的瞳眸相对，他看得到那里面藏着的认真与决绝，心头蓦地便浮上一丝愤怒来。 “人类那种存在，贪婪而又愚蠢，自我并且健忘你给了这个女孩儿光明，她会看到你倾颓破败的神社，她不会认为是你帮助了她，她会头也不回的忘记你。”素来寡言冷漠的神使难得的话多起来，语句残酷而现实“你的牺牲毫无意义，甚至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会有，她会轻松的抛弃她现在的信仰，而你，则会彻底消失。” 神明的消失便是消失了，他们不像是人类和凡间生灵，还有轮回转世的机会，神明的消失就像他们的诞生一样，回归天地，无影无踪。 一目连并不着恼，青年还是那么温和的望着荒，就像在凝视一个还不懂事的，无理取闹的孩子。 而荒二十余岁的年纪在已经看过几百年沧海变幻的一目连这儿也确实还是个孩子。 “不是人类抛弃了我。”他说“只是那里不适合他们居住了，不是他们的过错。” “几百年前”一目连带着荒找了块山巅干净的石头坐下，语气平淡的从头讲起了故事。神明远远眺着山下，浅蓝色的眼眸里岁月悠长，敛入含笑的目光中“这还是个富饶的山林。” 山脚有浅溪，浅溪中有着鲜美的大鱼，山间有果树，年年硕果累累，山上有野兽，以猪鹿为主，数不胜数。 这样富饶的山林吸引了一群人类的定居，他们居住在山脚下，凭借着浅河，果树，和山上的野兽生活着。他们供奉起了掌管风的神明，希望风的神明能令林中清风温柔，庇佑他们前行。 但是，几百年过去，山林在村子里人愈来愈多的情况下逐渐不再富饶，产出的鹿皮猪肉也不再够他们生活。河流变道，早已没了大鱼的浅溪逐渐干涸，和这相对的，是附近另一条河的河道越来越宽，水流越来越湍急。 “山脚是个凹地，在这种情况下相当危险，于是在有一次险些遭受灾难后，他们就搬走了。”模糊了自己失去眼睛的部分，风神说道，轻描淡写的就像正在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信徒弃他而去。“在走之前，他们举村来我这里叩拜，有耄耋老人，有刚刚会行走的孩童，细细的为我打扫了神社。” “不管是谁，都有追求自己活下去，活得更好的权利，作为庇护他们的神明，我怎么可以为此阻止他们呢。” “既然如此。”荒并不为他话中平静而漫长的岁月所动，反而一针见血的指出了神明话中的问题“他们已经离开了，可书翁说你现在这么虚弱是因为几年前动用了灵力还有谁值得你动用灵力” 一目连撑着头，他虽是一副慵懒模样，背脊却还挺得笔直，颈侧褐色纹路清晰细腻。 鸥鸟在旁侧临海的山崖下鸣叫着，神明伸指指向面朝山下村庄的山脚“看见了吗。” “”荒看了看那个荒村，眉峰一挑，不明白一目连让他看一个只剩下几座坟墓的村子做什么。 “我的信徒。”风神道，日已西斜，他的脸在金色阳光的映照下多了些温度，不再是那副亏空甚大的苍白，浅浅发哑的声音就像此刻拂过青年鬓角的，带着日光暖意的风。 “他们还在那儿睡着呢。” 在他话音落下后，荒安静了一会儿。 气息冰冷的神使在安静思索时和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并无两样，他抬眼看着山崖下的景色，山崖极高，眺望之时让人心生凌云意，只是崖下太空，纵是凌云意也成了高处不胜寒。 许久后，荒站起身，此刻天空中已隐隐能见星子，一股灵力从他的手中涌出，化为一股风拂过他们身后破败的神社。 就像夜神当年曾做的那样，微风所过之处腐朽的神社被清理的干干净净，鸟居重新树立而起，屋顶的茅草也被换了新，灰尘被席卷而去，留下和新的并无两样的桌案和蒲团。 虽无夜神凭空生物的本事，不过也已足够了。 “嗯”一目连闻声转过头，脸上终于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看着荒径直走向那已焕然一新，恢复壮丽和光鲜的神社，有些无措的跟着起身“你这是” “在这儿住一段时间。”荒说，他垂眸飞快的看了一眼这执拗的神明，别过头道“那场引起风雨的海啸是因我而起，而且，我也想看看，你最后的结局。” 如果那个女孩儿在恢复光明后胆敢面对这神社露出任何厌弃神色，或者索性不再来。荒有些烦躁的想，他总要帮这个连书翁都感慨一声傻子的风神好好算一笔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二章 风神神社没有夜神神社住着那么舒服，却令荒感到一股很微妙的，已经消失了二十年的温度。 二十年前他以稚龄扛起神使一职，心底没有任何不满或是责怪，神明的救命之恩在前，何况他也很清楚夜神的本意并不是这么早的将责任交过来。但说到底，一个人，守着一座神社，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可说话的人，只一个书翁偶尔过来给他砸些烂摊子的日子，也太孤单了。 荒从不觉得自己孤单，可每日清晨醒来能感受到另一个人气息的生活，也并不坏。 神明起得很早，荒走出来时一目连正坐在焕然一新的神社廊下喂鹿，那头小鹿凑在一目连手边欢快的吃着野果，淡粉色长发的温柔神明背对着他，以荒的角度能看到他挺直的纤细脊线。 绘着白色飞鸟的宽松蓝袍长袖铺开在廊上，像是铺开这初夏的晴空。 荒站了一会儿，竟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去考虑自己应不应该过去。 听到步声停止的风神回过头，和夜空的神使对上了视线，他身侧盘踞的二爪龙也跟着抬起了头，半晌后悠游到荒身边。 从龙的身上感受到与一目连相似的气息，荒伸手摸了摸龙的角，状若随意的走到一目连身侧坐下。 晨间的风轻微，拂过神社檐铃，檐铃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分明已经用神力把神社打扫又复原了的荒抬起头，望着缺了一部分的檐铃，想起昨日女孩儿果篮上的铜铃铛。 “山上危险，我没法保护着那孩子。”看出荒在想什么，一目连解释道“就将昔日沾染了神力的檐铃揉成了铜铃，这附近山岭妖鬼大多曾受我庇护，闻到我的气息便不会为难她。” 荒看了他一眼，没对此事发表任何评价。 一目连说的是保护女孩儿，他所想的却是昔日能光凭气息浸透铜铃的风神，该当有何等强大。 神的力量并非无穷无尽的，强大如夜神也会有因过度消耗而昏睡的一天，更何况一目连只是执掌一地风云的风神。 神使不喜欢朝着山下的那面悬崖，他总是坐在另一侧，面朝大海的崖上，深蓝色的眼眸带着莫测的复杂，凝视着夕阳下波光壮阔的海面。 沉默寡言的神使的身影拢在夕阳柔和的光影中，一目连抬起手，有细微的风替他传讯，唤来几只海鸥陪伴在荒身侧。 他曾听风和潮为他讲过一个故事，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大雨中，那是一个神的孩子的悲恸和温柔，潮水漫不经心的冲击着，让一目连让开，不要管，说这是人类的自食恶果，告诉他不要为了一个荒村浪费力量。 可一目连站在山巅上，眺望远方，一旦海水侵袭过来，将会顺着山坳冲向更下方的村落，沿着地势洗涮荒川，而隔着一片海域远远听见了荒川之主在风口拼尽全力抵挡风暴的风神又怎能放潮水过去。 于是他说，不。 他不想那个被愤怒和悲意冲昏了头脑的孩子有朝一日回到故地，看见生灵不存的大片土地后悔。 潮水于是愤怒起来，发怒一样愤愤的冲击了两下一目连布下的屏障，然后又气呼呼的退了回去，就像是不忍伤害已经没有多少力量的风神一样。 那时的一目连就想，那个被人类狠狠伤害的神之子，应该是个很懂事，很温柔的，很好的好孩子。 那孩子现在就在这里，远远地望着这片于他而言或许已经有些陌生了的海面，凌厉的眉眼因沉思而柔和下来。星光点缀在他的身边，青年抬手摸了摸凑过来的海鸥，抬头仰望着满天星辰。 命运从不将自己透露给参与命运的人，神使也并不愿意用这份力量去窥探他人，只今日，他想看清，看清一目连会不会真的衰弱到令书翁那句风神将殒一语成谶，看看还有没有谁，能为风神的温柔而动容，回心转意。 荒是夜神的神使，是月读大神创造出来的神之子，无论是出于如今的身份还是血统里的高贵，他都绝不能转而信奉一目连。 一目连已经回去睡了，在荒的印象里，神是不需要休息的，而如今神力衰退的一目连却已像人类一样能感到疲累了。 海鸥振翅飞了回去，天地间风止云清，鸟虫俱安静了下来，静谧在崖顶荡开。 “你不希望他死”突兀的，一声柔柔的询问闯入了荒的耳中。 青年猛地仰头，月光下，身着浅金色狩衣的男子悠闲的坐在树上，他像是骤然出现在那里的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在俯瞰了荒一眼后继续仰头望着星空。 “你是谁”荒皱起眉头，神色间有些提防的谨慎道。 男子的紫色长发在风中微微荡开，他似乎没想到荒会这么问，在一声呵笑后抬起手，指向星空。 星辰如今是荒的力量，也就是说，这股力量从前是属于夜神的。但此刻，被男子伸手一指，荒清晰地看到，井鬼柳星张翼轸朱雀七宿竟听话的依次亮了一下。 这明明是只有夜神才能做到的事。 “用人间的说法，我是夜神的故人。”男人的声音很柔，哪怕坐在树上和荒说话，却仍像是在人耳边古惑般低语“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不想这个风神死” 荒盯了男人一会儿，见对方确实没什么攻击意图，才微微放松下来，在短暂的沉默后发出了一个淡淡的“嗯。” 他能接受一目连报复人类，他宁愿看着狂风摧毁远处的村庄，哪怕只相处了短短一段时间，他也不想看着这温柔的，被人类背叛至斯却还是含笑守望着人类村庄的风神如此隐忍着消散掉。 男人凝视着粼粼波光下仿佛盛着碎银般的海面，仿佛是不经意的感叹道“你要知道，活下来的方法很多，例如成为妖怪那就永远不需要困于被人类信仰决定强弱生死的循环中了。” 荒闻言一愣，霍然抬头，却见男人竟已如来时般凭空消失了，留下一声逐渐散去的哼笑。 “最近海怪不大安宁。” 神使神色莫测的转回头，继续凝视着海面，眯起眼眸，陷入短暂的沉思。 男人提出的第一个解决方案直接便被他否定了，虽然荒本身对妖怪并无什么歧视鄙夷，但神都是骄傲的，生而为神，也必将作为神明而死，若要他们堕落为妖，不吝于将他们的尊严踩在脚下碾压踩踏。 令他在意的是男人的后半句话。 这山崖下不远便是大海，若海怪来袭，隔了不到一座山的村子必不可能幸免于难，到那时村民们自会想起曾经庇佑他们的，温柔的风神，会知道只有躲在驻着风神的山脚下才是最安稳的。 荒走进神社，神社虽看着雄伟，实际并不大，可供居住的也只一间屋子。神使绕过一目连，在自己的竹席上躺下，他的动作很轻，而一目连也确实已经虚弱到无法被这轻轻地动作惊醒了。 神明在逐渐丧失他的敏锐。 青年侧躺着，那只骨节纤细，指骨修长的好看的手搭在枕侧。没了繁重的任务，心里又琢磨着男人的话，荒难得的有些睡不着，侧头看了一会儿一目连，忽然鬼使神差的，伸手去碰了一下一目连的指节。 微凉温度忠实的反馈到他指尖。 他却仿佛被烫到一样，仓皇的抽回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三章 最终，荒还是没有告诉一目连或许会有海怪来袭的事。 神社里的二十年磨淡了当年羞涩少年的性子，又或者至少表面看起来是淡的，淡成一泓波澜不起的泉，又沉寂如星辰。 一目连并不是多话的人，只是几十年没人来，忽然多了个荒，偶尔便也会讲些东西。有时是故事，有时是风景，有时是一时感慨，荒不善言辞，很少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但每当一目连转头望来的时候，都会对上神使那双深沉认真的眸子。 荒道“我在听。” 神明的力量已经很弱了，弱到甚至没法让他的信徒听见他的话语，感受到他的存在。 荒意识到这点是在女孩儿来的时候，那天的小姑娘似乎受了欺负，头上肿了一大片，委委屈屈的坐在神社的台阶上诉说着。荒就坐在不远处，看着一目连有些心疼的蹲在她面前，却只能用轻柔的风为女孩儿拂去眼泪。 一目连脚上分明踏着双木屐，走起来声音清晰，女孩儿却置若罔闻，完全没能意识到自己信仰的风神就在她身边。 哭了好一会儿，女孩才终于止住眼泪，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小小的身子蜷在阶上，又恢复了每日的絮絮叨叨。 “神明大人，您知道妖怪长什么样子吗奶奶说妖怪青面獠牙，还长着尖尖的鬼角，会将人类的小孩捉去吃掉，我最害怕妖怪了。” “嗯其实也有相貌俊美的妖怪”一目连想了想，认真回答道。 但女孩儿却没像荒想的那样接着问下去，反而换了个话题道“神明大人，雨是什么颜色的呢虽然和水的触感一样，但吃起来的味道却不同呢，哎呀，我没有随便吃雨水啦” “雨是透明的，和水一样的颜色，虽然常见，但下雨时雨幕疏密有别，雨点大小不同，效果和风景也都不一样。” 女孩儿依旧没有顺着一目连的话往下问，她托起香腮，无神的双眼望着远方，喃喃道“神明大人，您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好想见到您啊。” 听了许久的荒一扬眉，待女孩儿走后低声问道“她听不见” “她听不见的，”风神不大在意的摇了摇头，“你能看到我的凝实形态，但这女孩儿即使未曾眼盲，也看不到我了。” 他早已在溃散边缘，如今只是在为最后一个信徒苦苦挣扎而已。 但饶是这样，神明还是固执的一点一滴的积攒起自己的神力，为此甚至连洒扫庭院这等事也亲力亲为。 明明只是随口拜托荒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荒也不可能拒绝，一目连却偏自己去做，持着扫帚，一点点的扫净神社的落叶尘埃。 那神使就坐在廊下，捧着杯一目连给他沏的茶，目光沉沉的看着。 看着这崖顶的风轻云淡，看着燕燕纠缠比翼飞，看着天色骤变，海雾弥散。 海面上吹来狂风的那天，女孩儿来得极早。 那常赖在一目连身侧的小鹿已习惯了给女孩儿领路，也常改从女孩儿手边讨要野果大概是因为一目连少有进食，将野果都给了荒这个仍在人类范畴里的神使的原因，它从前不好意思向一目连索要供品投喂，现在和荒抢起来倒是毫不含糊。 荒倒也不大在意这个，只习惯性在女孩儿来时略微避开。一目连总会去认真的听那女孩儿的种种低诉喃喃，他便远远望着，望着神明直挺的背脊，目光勾勒出对方单薄的肩膀线条，然后盯着风神衣袍上的白鸟出神。 崖上鸥鸟已识得他，常来讨食，荒没养过动物，便将自己这几日吃的野果切了小块投出去，好在鸥鸟不挑，吃的也欢快。倒是一目连转头的间隙望见这一幕，笑着说荒温柔。 只是不想它们一直聒噪下去，深蓝色长发的青年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想，目光却锁在了天边忽然出现的，暗沉的黑色上。 “海妖。”一目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后霍然站起，这短短片刻之间，已有腥臭的气息从海面上吹了过来。 时间尚早，荒的实力还施展不开，但青年仍是站了起来，站到了山崖边，星辰的力量在他手中凝聚，在白昼中依旧散发出幽亮的光。 “哎”隐约听到了声响，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盲女抬起头来，望向山崖的方向，有那么片刻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幻听。 她似乎，听见那里有脚步声 “荒，”一目连按下青年的动作，仿若夏日晴朗长空的浅蓝色眸子暗沉下来，凝视着远处不断逼近的黑色海雾，“帮我带走这个孩子。” 神使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和不可置信。 一目连已经衰弱了，他面前的风神已经不是能驭驶四方狂风的强大神明，他怎么能，怎么可以，要荒在这时候把他丢在山顶，去护送他的信徒下山。 但如果这个女孩儿死在山上，没了最后一个信徒的一目连也一样要消失。 荒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猜测到他想法的风神转头，对青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没关系的，”他说“我是神明，海妖即使胆子再大，再生忤逆之心，也绝不敢直接对我下死手。” 荒避开了他过于柔软包容的眼神。 年轻的神使尚打不过这来袭的海妖，不管是星辰的力量在白日受限，还是来之前将夜神赐下的护身珠串交给雪童子，平心而论，现在的荒并不比衰弱的一目连强大多少。 这种认知令他深感狼狈，而通透的神明却仅用一句话便为他化解了所有可能面对的危险。 仿佛他也是个被照顾的孩子。 完全不知山上一目连要面对的危险的女孩儿聒噪如荒喂得那些海鸟。 在荒说明了自己并不是风神，只不过海妖要来了，所以送她下山之后，下山的路上，盲女便一直都在荒前面雀跃的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你是风神大人的信徒吗” “不是。” “那是来这里的旅人吗” “” “旅人先生，我跟你说哦，这座山上的那位风神，是位非常非常温柔的神明呢，曾经保护过我们大家的，一直守望着村庄的风神大人。” “” “要不要信一下呀超级灵的哦风神大人一定会庇护他的信徒的” “” “旅人先生考虑一下嘛对啦，这个给你这可是我奶奶画的哦” 一张边缘已经有些泛黄破损的风符被递到了荒眼前，青年的步子微顿，垂眸看向了那张符纸。 符咒上写着一个名字一目连。 他看着那符咒上的名字，沉默了好久，余光却瞥见森林里正探头悄悄看过来的虫师和古笼火。 “听我说，人类，”在极短的安静后，荒忽然蹲下身，自六岁之后第一次的，与一个人类平等对视，“海妖很危险，我要回去帮那位风神，下山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女孩儿似乎没想到青年会忽然这么说，接着，她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雀跃起来，“你是说风神还在那里他有听到我平日的那些话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嗯，他听到了。”荒难得回答了区区人类的问话，站起身回望山崖上浓烈的黑雾，将女孩儿手里的风符推了回去，惯常冷淡的神色居然有那么一瞬间仿佛错觉的柔和，“拿好这张符纸，风神会庇护他的信徒。” 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森林里的虫师和古笼火，然后才徐徐转身，朝着山上奔去。 年轻的神使讨厌被照顾，哪怕那是出于好意。二十年前夜神为了保护他，出于好意将他留在大江山上，令少年刚一回去便不得不面对自己所侍奉的神明昏睡的事实。二十年后的风神又给了他一个看似重要的，却是明明有虫师和古笼火可以代为完成的任务，温柔又委婉的将实力还不够的神使支开。 这两位神明完全没给他人任何选择的权利，便擅自做出了他们认为的，对他最好的决定。 他可不是那群软弱无能，只会乞求庇护的人类。 穿过鸟居，青年再一次的踏上崖顶，星辰的力量再一次汇聚在手中。 崖顶有风，风劲如号。 刀割似得狂风卷起的落叶尘埃几乎要模糊这方天地，在浓郁的黑气里，神明睁开了他颜色幽深的蓝眸，被黑气覆盖的，深紫色的长发自鬓边垂下。 苍青色的龙盘旋在他身边，那龙已不复昔日赖在荒手低撒娇的温顺，此时此刻，它才终于显露出真正的龙应有的样子尖角，利齿，白色的鬃毛在狂风中荡着，那双昔日如主人一样温润的眸子中头一次生出了凶戾之气。 荒的视线落在了一目连头顶的那双角上，神使愣了愣，紧接着，一股他从没体验过的感觉席卷胸膛，在他心头，在他体内疯狂叫嚣咆哮着，但他第一次没有因为这种陌生的感觉而茫然无措，二十年来第一次，他选择了顺从这种过于人类的情感。 突破了黑夜与白天界限的，幽暗的光芒自天外攒射而来，轰然击向那悬浮在山崖外狞笑着的黑雾。 “尔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四章 风神，又或是风的妖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驾驭着苍龙飞离了山崖。 那黑雾慌忙的躲开荒的一击，有些气急败坏的瞪了这神使一下，急忙跟上一目连远去的背影。在诱惑一目连堕妖后他虽不至于失了惩戒这不懂事的神使的本事，却也要多费一些功夫，不如待这位堕落的神明用风的力量复仇，冲破堤口，等他带领海妖们大举入侵的时候，再另行清算。 更何况这神使还是半人之身便能调动此等力量，如果对他下了手，打了小的会不会惹来老的，海妖也拿不太准。 长风九万里，说的有些夸张了。 但这确实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日的狂风，风力好强，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吹得天地昏暗，鸟兽奔逃。 荒跟的急，他没办法像一目连一样在天上飞，便只能在意识到一目连目的的时候借着半神身手飞快的掠过山野，锋利的叶片擦过脸颊，在青年俊朗的脸上曳出一道血口，他却仿若未觉。 他不能让作为妖怪的一目连去伤害那些人类，哪怕荒一开始存着令海妖迫得他们不得不迁回有着一目连神社这座山山下村庄的打算，但被海妖摧毁村庄和被他们昔年信奉的风神摧毁村庄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目连，”肆虐的风中，深深厌恶着人类的神使毫不犹豫的挡在了人类的村庄前，他的衣服颇有破损，素来纤尘不染的白鞋上也沾满了草汁，深蓝色长发散乱的搭在肩上，只那双眼睛还是明亮的，在昏暗的天色下明亮的像是天上的星辰，“冷静下来” 借助风的力量高悬天上的妖怪却只是极淡的瞥过他，如同瞥过一只蝼蚁。 这时的一目连方真的有些荒记忆里神明的样子，和那个温柔到骨子里的风神不同，和二十年前将他从水中抱起的夜神不同，而是荒记忆里，在高天原时曾见过的，众神的模样。 冷淡，冷漠，对人间万物不屑一顾，只是按时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庇护各自的信徒。 他们的愤怒，他们的力量，只有在惹怒他们，触怒他们的时候才能真正见到，比如现在 荒仰起头，在风神背后，巨大的风暴在海上凝结，深青近乌。沉厚的云层沉沉的压下来，大雨欲来。 微弱而不合时宜的星芒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着，艰难的，坚定地，撑起一方屏障，硬生生以自己最不擅长的方式保护着身后的这群人们。 终于有人认出了层云上青年的身份。 “单目失明的风神一定是来复仇的，他要让所有人感受到那深沉的痛苦。” 人群中响起绝望的哭喊声，村民求饶着、恐惧着、祈愿着、一道道声音从身后响起，传入荒的耳中。 一股恼怒再次涌上神使的心头，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一目连并未被遗忘。三代而已，旧事村庄遗址犹在，传说仍在孩子们口中流传，只是这群人类懒得去走那么长的山路去祭拜，去重拾这份信仰，因为三代了，他们已经不是受风神之恩的那一群人。 空中的风神对他们的哭喊无动于衷，苍白的面容上毫无波动，无忿无怒，无喜无忧，幽深的蓝色眼眸在风暴被星芒顶住的那一刻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落到了荒身上。 素来高傲矜贵的神使此时已满身狼狈，那风暴对此时的一目连而言或许只是随手一击，但于此时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没占的荒来说却太过要命。 他尚且还算是人类，如何能以血肉之躯抗的下神明之怒。 可这个明明讨厌人类的神使却硬是代人类扛了下来，深蓝色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屹立在高空之上的风神，与之对视。 一目连的眼底极快的闪过了一丝情绪。 荒不是在替那些村民扛着，他是在替他扛着，这个看似冷漠，实际上却同样温柔又容易心软的神使在等他清醒过来。 就像二十年前他拒放海潮，宁可牺牲自己的力量也要将潮水挡下来，怕那个孩子回来后后悔一样。现在那个孩子回来了，在一个相隔不远的地点，用几乎一样的理由，用几乎同样的姿态，为了他，挡住这场风暴。 一目连有些想笑，他也确实笑了。 风暴在神明的低笑声中凝结，“我不会辜负的。” 风。 呼啸嘶吼，纵横天地，自旷野而来，斩碎繁华温暖，留下自然最原本的模样。 尖锐的风声在荒耳边响着，雷霆深紫，在云层之中滚动着，随时准备直劈而下。 海妖在风神耳畔蛊惑的低语着，凡人的乞求已经无法传入成为妖怪的一目连耳中，他高高的悬着，俯瞰着，那只修长的，指骨纤细的手自宽广衣袖中伸出，随着手臂的落下，为这场混战划下终音。 雷霆轰然，飓风长啸如悲鸣。 猛地转了个弯，在荒蓦地涌上笑意的目光中，在海妖惊恐的眼神中向正准备进攻的海妖们与他身边的黑雾撞了过去。 霎时紫电倾泻，隆隆如山崩。 在一目连击退海妖后，海潮涌了上来。 荒所剩的神力足够帮着一目连布下阻拦潮水的树木石块，海雾愈浓，海潮一下下冲击着他们修建的简陋堤坝，却硬是没能将之撼动分毫。 风神在这场风暴中折断了一只角，那龙便也在帮忙筑堤的时候故意撞断了一只角，直看得荒不知说什么好，许久后只能叹口气，扫一眼那群村民的方向，冷冷道声人类。 一目连当时忍笑不语，直到后来那群人类在风神神社边给荒修了个星神神社，直等那神牌刻好，面对着荒震惊到失去表情的神色，风神清朗的笑声才回荡在山崖上。 深蓝发色的青年带了些恼意的别过头去，目光在恢复了繁荣与香火的风神神社上停驻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又是不到百年的虚情假意。” “我已不靠人类信仰而活，”在风暴后竟抽长了几分，如今身骨从荒胸口拔高到肩膀的紫发青年坐到荒身边，微笑道“这样的话，不管他们去了哪里，去了何处，我都可以几百上千年的庇护他们了。” 荒沉默了一会儿，仰头看着那星神神社的神牌，半晌后与一目连对视“不觉得屈辱” “那天你和那位朋友的话，我听见了，”一目连笑道，“我是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现在这样就很好。” 那话与其是对荒讲，倒不如说站在风神神社里的所有话都是对一目连说的，也只荒这个只作为神使，没真正体验过成为神明是什么感觉的家伙没能想明白，还为他辗转反侧了半宿。 不过凭心而言，那种感觉，令人愉快。 威严漂亮的风神神社安静的伫立在山巅，重新繁荣起来的香火气息萦绕不绝。 那女孩儿已经在一目连的帮助下恢复了视力，仍日复一日的絮絮叨叨，直到有天穿着巫女服蹦蹦哒哒的来到山巅，对风神神社里的神牌道“神明大人，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就让一阵风拂过来吧” 彼时只能离得远远地荒望了一眼神社里在如此繁盛的香火中新诞生出的，尚且茫然懵懂的另一位风神，看了眼身旁的前风神。 “我倒没有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变故。”一目连短短的怔了片刻，垂首一笑，看着那新生出的神明在短暂的愣怔后驱使着一股微风拂过少女耳畔。 昔日风神温润的声音和新任风神的声音隐隐重合在一起，萧飒又温柔如林间清风。 “我乃此地风之神。” “允尔追随，允尔侍奉。” “愿尔长命百岁，长乐安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