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怂番外》 第1章 小土匪(一) 天刚蒙蒙亮,城里头的老伯把自己的铺子给支了起来,往偌大的蒸笼里头放包子。城门刚刚开,他往灶下塞着柴火,忽然听见有人说“请问” 这一声一出,倒把老伯唬了一跳。他直起身子,隔着蒸笼上头袅袅而起的白雾往外头看了眼,这才看见个人。兴许是穿了一身白的缘故,生的又白,戴着个大斗笠,不怎么容易被瞧见。 听着声音,倒像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公子。 顶多十五六。 “请问,”那小公子问他,“这旁边,哪儿有住店的” 老伯又瞧眼他,见他两手空空,袖子上还沾了泥,没回答,反倒问“你走哪条道进的城” “我”小公子一愣,讷讷,“我走西边那条道儿来的。” 老伯就明白了,叹口气,说“也是被那帮子土匪劫了吧” 小公子“” “你也是不知道,”老伯把盖子盖上,扯毛巾擦了把脸,“那条路不能走” 百姓们都知道,城外有一条道,是怎么都不能从那儿的。 就在那路边上有一座山,山不能算是顶险峻,顶多算个小山坡,倒不算危险;危险的是上头不知道啥时候扎根儿在那的一窝子土匪,就在那路上设了关卡,动不动就杀下山来耀武扬威,把来往人劫了个钱袋空空,再上去。 从那道上过的,没少遭这祸患。 老伯说“小公子恐怕是初次出门吧” 小公子虚心求教,“如何看出来的” “这怎么还用看”老伯笑道,“小公子就差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光看这衣服,都是华贵的绫罗,自然是富家子弟。更别提腰间还挂着块玉佩,瞧着水头十足的,雕刻的也精细,一看就不是他们这种穷人家用得起的东西。 这会儿还没开张,这人看着乖巧,年纪又小,老伯也愿意和他多唠两句。 “财不外露,这些东西不能往外挂,得收起来。小公子身上还有钱住店” 那小公子看着更愣,点了点头,从怀里头掏出个钱袋来。老伯瞧见他果真还有点钱,便给他指了客店,还不忘叮嘱他,“小公子要是再出城,可千万别从那儿过了山上的土匪,可是会杀人的” 杜云停“” 杜云停道过谢,心里头还有点委屈。他低声嘟囔了句,说“我们不杀人啊” 老伯没说错,山上的确有土匪。不仅是土匪,而且还是一窝子妖精。 大当家是个黑熊精,生的黝黑粗壮,使两柄比人脑袋还大的大斧,挥起来呼呼生风。 二当家是个野狼精,强悍精干,肉搏厉害的很。 三当家 三当家杜云停,和他两位大哥画风有点不太一样。 他是个含羞草精。 黑熊不是个文化人。他是那山上第一个开了灵窍的,也没什么“官府之地不能私占”的概念,既然成了精,那就在那山上一圈撒了几泡尿,就算是画了地盘。后头这地盘里再生出灵性来的,都算是他的小弟。 迄今为止,这山上也就这仨当家化了人形,剩下的都是走投无路投上山来的百姓。 也因此,瞧见化形的天雷又开始往下劈时,黑熊着实高兴了挺久。 有兄弟好啊兄弟能陪着杀人越货,他们这山寨又壮大了 他和二当家蹲守了好几天,等那雷终于过了,他们在山林里搜寻了几日也没瞧见他们的三弟。 这山上,哪一个动物也不像是能成精的。 最后还是二当家脑子动的快,比黑熊好拐弯。他没再去找动物,反而去那草堆里头扒拉,扒拉来扒拉去,就瞧见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人儿,也没穿衣服,蜷缩着躲在一片叶子里,怯生生探出个脑袋望他们。 大当家“” 二当家“” 他们的心中一瞬间有一个共同的疑问。 这啥 二当家战栗着手指上去戳了戳,刚刚碰到那一点儿头发丝,小人浑身巨颤起来,猛地抖了抖,一下子把自己缩的更厉害,连两边的叶子都盖上来,把他盖的严严实实。 大当家“” 二当家“” 大当家看了眼缩起来的叶子,又看了眼眼睛发直的二弟,抡圆了手臂给了他一个嘴巴子。 “还不快把三弟挖回去” 于是他们拿来了铲子,吭哧吭哧把这寨里的三当家移植到个土盆里,带回去了。 黑熊精一琢磨,三当家有是有了,只是缺个名字。 虽然小,那也不能不把人当兄弟啊 他们起名字向来简单粗暴,他是个黑熊,就叫熊一;二当家是匹狼,就叫郎二。 麻烦的是最小的,不管是含三还是羞三还是草三 听起来,都有种诡异的不和谐的意味。 跟那民间卖的不怎么纯洁的话本子一样。 郎二想了又想,寻摸了一日功夫下了山,请城里头有文化的私塾师傅专门给他这三弟起了个名字,文绉绉的,念起来挺好听。 就叫杜云停。 杜云停刚开灵智时,比手掌大不了多少,整天在盆里头种着。谁碰他一下,他就吓得直哆嗦,恨不能把自己还塞回土里。 熊一看着心疼,整日间把那花盆摆桌子上,吩咐“谁都不许碰谁碰掉一片叶子,我砍他脑袋” 转过头,又提着个小铜壶美滋滋给他三弟浇水,慈祥的一批,“来,三小子,多喝点” 盆里头的人怯生生看了他一眼,伸出俩手抱着那小小的壶嘴,仰头喝的咕嘟咕嘟。 熊一又把他摆的离窗边近了点,向他灌输自己的慈爱“等你再长大点,为兄我便带你下山去抢,咱不仅抢最好的珠宝,还抢最俊的姑娘到时候抢来了,给你做压寨夫人,生一窝子小含羞草” 杜云停缩在盆里纳闷地想,自己是按窝算的吗 难道不应该按盆 三当家在两年后终于有了正常人形。只可惜,和熊一原本心中所想的完全不一样,那眉,那眼,那鼻子嘴,看得大当家二当家齐齐扼腕。 这哪儿像个土匪这倒像他俩抢来的压寨夫人 罢了罢了,人长得如何并不重要,若是有男子气概,倒也干得了土匪这一行。大当家于是带着三弟一同到了山头,指着底下过路的车队循循善诱“三小子,看见底下的车没” 杜云停往下望了望,点点头。 熊一拍拍他的肩,问“能不能上” 含羞草精大声道“能” 声音倒是挺大,就是缩了下肩膀。 熊一“” 熊一松开手,“那你就去练练手吧。” 三当家于是大喊着杀呀,带着人马冲下了山。另两位当家立在山顶上看着,看啊看啊,直到看见小弟们把东西都扛上来了,也没看见杜云停的草影儿。 他俩再去寻,最后在那车底下,把瑟瑟发抖的含羞草精给扒拉出来了。小含羞草精眼泪汪汪,衣襟散开,哆嗦的不行,说“他打我” 两位当家“” 是啊,土匪可不是要打架 含羞草精更委屈,哇哇大哭,“我不会的,我打不了他”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就只是一株善良柔弱的小草 两位当家“” 得,看来他们的培养计划是得流产了。 后来就没人要杜云停跟着去抢了。三当家没事就爱出门逛一逛,说起下山抢劫,那手摆的几乎要往下掉叶子,“不不不那不合法的呀” 熊一扼腕。 哪儿有这样的土匪遵纪守法,那还叫什么土匪了 这些日子,三当家往城里头跑的格外频繁。 为什么 因为他看上了个书生。 那书生是城中新来的,就在私塾中授课。一身文人墨客的那种雪青衣,长发乌压压。只是眼窝略深,眉骨又高,看人时总透着点清清冷冷的意味,不怎么带笑。 犹如雪中花,云后月,搁在杜云停眼里,总带着空灵高洁的意味。 他只打那儿路过一次,后头就再也挪不动步子了。含羞草跟在窗外生根发芽了一样,愣愣盯着里头手持书卷的那个人瞧,听他说话,越听越心里头砰砰敲小鼓。 直到那书生也有所察觉,忽的抬眼望过来,直直瞧着他。 “这位公子,”他淡淡道,问,“为何不进来听课” 杜云停立在窗外,瞬间卡了壳。 他道“我我” 那人也不急,只定定望他。含羞草精越来越臊,忽的一下头发都卷了。 他自修炼之后总算不用动不动便蜷缩起身子,只是这头发着实不听他使唤,一激动还是得缩一缩。杜云停顶着一脑袋卷毛一哆嗦,脚步抬起来,急匆匆往外走,话也没来得及答。 只是往外走时,不免于心中想原来书生眉上还是有一颗痣的 杜云停觉得这颗痣长得好。他说不出哪儿好,只是单纯觉着生的妙,就跟那水墨山水画上氤氲出来的一个墨点一样,妙,妙不可言。 连带着书生这个人,也妙不可言。 他越琢磨越有味道,回了山上也魂不守舍,晚上梦了一晚的书生。待到第二天早上,三当家瞧了眼自己床单,头发又卷了。 他拢着被子,又是慌张又是不安。偏生这时候大哥推门而入,声音洪亮喊他“三弟” 杜云停眼疾手快,端起旁边脸盆就往床上一倒 大当家“” 大当家说“你干什么呢” 三当家只好顶着卷毛冲着他笑。 “我洗被子,”他讪讪道,“洗被子。” “” 含羞草精没好意思说实情。他也不好意思洗那被子,匆匆一卷,吩咐人扔了,扔的越远越好,别让他瞧见。 只是被子没了,心里头的念头却没断,他第二日挣扎许久,还是去了,仍然在窗外听那书生讲课。 书生念,他也跟着念;书生停,他也跟着停。 书生一放下书卷,他扭头便走,跑的飞快。那书生几次出门来想叫他屋中听课,一推门瞧见外头半个人影都没了,只得罢了。 如此听了半月,连私塾中的学生也认得他了。杜云停听他们说话,方知这位书生姓顾名黎,据说极有学问,通晓古今,连城里的老进士也不及他学识渊博。 杜云停听了,就在一边点头。他虽然不全懂,可听书生讲课,是极有韵律的。 里头自然是有大智慧。 因他生的好,学生们也喜欢他。正说着话,却听见书生声音靠近,问“在说什么” 学生答“在说夫子您哎这位公子这位公子” 他不过扭个头的功夫,再一看,刚刚和他搭话的那小公子居然无影无踪了。学生有点发愣,再扭头去看书生时,神色不禁茫然,“公子脚速倒是非同凡响。” 可这么一看,他又是一愣。 他们这位夫子向来不苟言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这会儿,他却从书生的面上看出了笑意不是掩藏着的,就是明显的笑意。夫子嘴角弧度向上扬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透出点柔和的意味来。 学生被吓了个不清,蹬蹬蹬向后倒退三步。 这是怎么。 中邪了 夫子铁定是中邪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小土匪(二) 杜云停一路狂奔回了山上,冲进屋子把头埋进被褥,啊啊啊叫了半天。 抬起头时,他又生出了点悔意。 真是无用,为何没有上去搭话呢 含羞草精想了又想,最终思考出了个切实结论,因为他怂 他失望极了,坐在屋里头翻书卷。书卷里头藏着画,是他请街上的人帮着画的,花了杜云停好几两银子,一个月的月钱都花里头了。 但的确有效果,这画画的极为逼真,展开来足足有半身那么大,眉眼分明,眼睫都根根可见,密密地垂下来时当真如同鸦翅。含羞草精望着那画卷,就跟望着真人一样,心里头酸甜苦辣齐齐往上泛,最终一咬牙,喃喃与自己说“先练练。” 他总得适应,不能一辈子也不与这人搭话啊。 小含羞草绞着手指,磕磕绊绊地说“我叫,我叫杜云停” “我这些日子都在听你的课,你讲的真好。我想与你做个朋友” 他想了想,又给自己这话加了个修饰用的重要词,“开花授粉的那种” 话音未落,杜云停头发更卷了。 到底是没开过花的草,说起授粉这两字,仍然还觉得羞耻。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又把自己头埋进了枕头里,半晌都没抬起来。 这不成,这不成 小含羞草红着脸,把这句话从心里头剔除掉了。 “就” 这说不出来啊 他在纸上画了画,下定决心,“就说做朋友吧。” 循序渐进,能做朋友那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呀。 翌日,小含羞草又下山去了。 他这几日频频下山,连大当家二当家也觉出了不对来。熊一狐疑道“又下山” 小含羞草穿了件整洁挺括的白衣,嗯了声,端的是一派书香气质。上头俩大哥跟他画风不大一致,皱着浓眉,问“又下山做什么” 三当家欲语脸先红,头发也卷了,怯怯道“山下那一家梅花糕特别好吃”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当家极有魄力地一挥手,“既是这样,你也不需要日日下山,大哥给你把那厨子绑来” 三当家“” 熊一向来格外疼这个三弟,说起绑人眼睛眨也不眨,“放心,大哥肯定不会让他逃下山去。到时候,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三当家“” 绑厨子有什么用啊。 他也不想要厨子啊。 他摇摇头,把大哥的提议否了,“这倒是不必。人家有妻有女,将人绑上来可怎么办” 大当家“将他妻女一同绑上来,不好” 杜云停摇头如拨浪鼓,连连道“不好,不好。” 熊一“” 既是这样,罢了。 他这个三弟,哪哪儿都好,就唯独心性纯良,着实不太像个土匪。 不过是绑几个人上山,到了他这儿,倒成了天大的事了。 倒是二当家比起大哥更心思细腻些,站在身后若有所思,盯着他三弟卷了的头发看了好一会儿,隐约觉着有点儿不对味儿。 杜云停独自下了山,直奔私塾去。 可惜的是,这一日私塾大门紧闭,瞧不见半个人影。杜云停探了半天头,没瞧见那书生影,倒是隔壁的老奶奶颤颤巍巍出门来倒痰盂。瞧见杜云停,还当他也是个学生,道“这大端午的,怎么还上学来都放假啦” 杜云停一个妖,不懂得什么节不节。他站在原地,小心地问“是说他们今天不开门吗” 老奶奶冲他直摆手。 “不开,不开,你这后生也快回去吧,家里人没做粽子等着你” 哎 三当家站在门口,有点儿怅然若失。 不开门啊 他扭转过身,恹恹地重新往巷子口走。却听见后头有人与那老奶奶道“陈婶,您吃过了” 老奶奶喜道“吃过了吃过了,先生你呢” 杜云停一愣,脚步停住了,悄悄地回一回头。就在那几步外,书生背手而立,竹青袍,乌发,眉眼浓如泼墨,却也在看着他。 小含羞草悚然一惊,满头头发开始一绺一绺打卷儿,二话不说就想跑。偏偏这会儿老奶奶也想起了他来,指着他道“先生,那是你的学生刚刚来学堂了。” 杜云停倒吸一口凉气,忙又往前走,却听后头书生不紧不慢道“是。” 顿了顿,那书生又笑着唤他“既是我的学生,怎么能不进来喝杯茶” “” 三当家彻底惊了,说话也磕磕绊绊“不我” 书生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的轻轻笑了声。 “不来” “” 他是真说不出违心不去的话。 小含羞草红着一张脸,很不好意思地跟着进去了。 书生的家离私塾并不远,挺清净的小院儿。院里头种了挺多花草,杜云停站在那儿看了会儿,还发现了好几株清雅的兰花,开的都极好。 书生品味也好,虽然花草多,却不显得簇拥。中间一条羊肠小道,通往里头的内间。 “进来坐吧,”书生与他道,又问,“吃过粽子了么” 杜云停摇摇头,小声说“还没” 书生又看眼他,不知为何,笑意好像更深了。他说“那便坐着。” 言罢,他先走了出去。留下杜云停自己坐在书房里,对着这满桌子的字画发愣怔。 他看了会儿,又忍不住拿手比划比划,试着学写书生的字。 山上熊一郎二都会写字。但熊一字狂放不羁,基本没什么人看得懂;郎二稍好点,也透着股龙飞凤舞的味道。书生的字大不相同,虽是横平竖直,但笔蕴深厚,其中自有风骨。 他将那一页纸放下,又看见书生端着盘子进来,上头装了几个碧绿的粽子。 他与杜云停拿了一个。 “多谢。”小含羞草低声道,拿进手里,想也不想便要咬。 他还没吃过这个。山上土匪大多爱吃肉喝酒,尤其两个当家,更是无肉不欢。杜云停来人间又没多久,没赶上过这端午节。 头一次吃,连剥皮也不知道,硬生生往嘴里送。 “不对。”书生纤长的手指微微压了压他的手,碰到的瞬间小含羞草一个哆嗦,骤然间变成了满头卷发,“” 书生恍若未觉,慢条斯理将那线扯开,“我教你。” 小含羞草脸红红,生怕他察觉出什么,又欲盖弥彰道“我头发就是容易卷。” “嗯,”书生温和地应道,“很好看。” 他顿了顿,笑道“很适合你。” 啊,三当家感觉自己好像是喝了酒。 不然,他怎么连头也晕晕乎乎的 他晃着一头又细又软的卷毛,慢吞吞将那粽子小口小口咬了往下咽。 书生坐在书案对面看他,不紧不慢问他“家住何处” 三当家说“城外西山。” 书生双眉微微一展,一面与他剥第二个,一面又问“既是常来听课,怎么不来上学” 三当家哪儿是来听课的,分明是来看人的。 但这厚颜无耻的话他说不出口,吭哧半天也寻不出个像样的缘由,半晌后道“家里穷” 书生耐心道“无需学费。” 三当家又想了想,勉强再寻出个理由来,“家里要干活。走不开。” 这话说完后,小含羞草更不好意思了他还不太习惯撒谎。 “这样。” 书生轻轻笑了声,道“若是你何时再想听课,直接来寻我便好。哪怕私塾不开课,我也会教你,可好” 好是当然好,只是三当家对于和他相处极没信心,总恨不能把自己缩地里。 “若是先生不嫌弃” “如何会嫌弃。” 三当家内心天人交战良久,最终破釜沉舟一样,应道“好。” 不知为何,这个回答说出后,他隐约觉得面前人情绪更好了些。书生与他道“吃这个蜜枣的。” 说完后,又从厨房端来了一盘梅花糕。 杜云停坐在椅子上乖乖吃了好一会儿,瞧着书生给他泡茶。吃人嘴短,后头小含羞草实在是心虚的慌,便站起身来,想了想,又给书生作揖,“先生,那我就先回去” 书生说“嗯。” 他似是无意地嘱咐,“路上慢些,小心盗匪。” 小心盗匪 杜云停脚下一滑,差点儿在这儿摔了。他反应过来,忙急急匆匆又往前走,心里头更虚。 书生当真是个好人。又要教他,又要喂他。 偏偏他一心想的都是些开花授粉的事儿 杜云停想到这儿都羞愧,恨不能拔自己草叶子。他又羞又惭回了山上,一推门却发现郎二在床上坐着,背后还堆着什么。 是他扔下去的那床被子。 三当家“” 三当家紧张地蹿上去了,羞的直蹦,“二哥你怎么” 二当家稳重的很,还教育他“慌什么,大哥并不知道。” “” 你知道也没好哪儿去啊 三当家脸红红地把被子塞柜子里去了。 郎二说“我一看你神情,便知道有鬼。三弟,你这头发,如今都卷的不像话了。” 杜云停很委屈,“这也不是我让它卷的啊” 他自己要卷,我有什么办法。 所以说他干不了亏心事,太明显。基本上俩大哥看一眼他头发,都能知道他这会儿是什么心情。 郎二是个狼精,不把这种在小含羞草看来能卷叶子的开花授粉当回事,只道“这寻常的很。三弟如今也大了,有这些念头,那都再正常不过大哥二哥每年也都得经历这么几回。” 尤其是春日,那真是躁动不已。 “你也无需在意,都是平常事。” 三当家脸更红,坐立不安,活像床变成了烙铁。 郎二终于把自己此行的目的说出来了,“只是三弟,你会不会” “” 这个问题把小含羞草问住了,目光澄澈地回望过去。 什么会不会 郎二“” 郎二对上他的眼神,心里有谱了。 得,不会。 这是株童子草。 二当家拍拍他三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明日,二哥带你下去见见世面。” 是时候让三当家学习新的东西了。 小含羞草好奇的很,“这个还能学有先生” 是和书生一样的先生吗,拿着书卷教他 郎二仰头想了想,旋即肯定道“有。” 杜云停松了口气,有先生就好。 二当家拍拍他,把他三弟头发又拍卷后,独自一人展望未来,“待学会后,寻个良辰吉日,大哥二哥为你找个压寨夫人。到了明年,让她生出一窝的小含羞草” 杜云停“” 他似懂非懂,是吗要是书生给他做了压寨夫人,也能给他生小含羞草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小土匪(三) 第二日,郎二果然带着杜云停下山了。 相比较杜云停的青涩,他对于城里要熟悉的不少,进了城门二话不说就带着杜云停穿小路。 三当家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架势。拐进一条小巷后,门前有人穿了薄红的纱裙,冲着来往的人挥手帕“爷,进来坐会儿吗” “” 杜云停的脚步停了。 杜云停扭过脸,又惊又诧地看他二哥“二哥,你说的老师是” “怕什么”二当家手中一柄折扇扇的哗哗作响,端的是一派风流倜傥,就是模样太精干,着实和风流这俩字不怎么沾边,“二哥说是要为你寻个老师,自然会找人好好教你。” 门前老鸨也听明白了大半,含笑道“好好教,一定好好教。” 她手一挥,三两个姑娘就从那门里涌出来,热情洋溢将三当家往里头带。 “这位郎生的好生俊秀” “今年多大年纪不曾来过这种地方” “哎呀呀,莫吓着他” 小含羞草被半拉半拽地往房间里去,整张脸立刻就开始泛红,隐约还有些抗拒。他挥着袖子,挣扎道“不不不” 不字不怎么管用,三当家头发卷的不像话,扭过头看郎二时几乎是恳求的,“二哥” 郎二摇着扇子权当不曾听见,笑眯眯看人将他簇拥进去。上头二层便是单个儿的房间,几乎个个都是点着红烛香风摇曳的,杜云停被推进里头,一下子栽倒在柔软的床榻上,慌忙扯了被子盖住自己,道“各位姐姐” 见惯了迫不及待的恩客,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模样的。几个人都笑得不行,欲要又去逗他,却忽的听见外头一声清脆的玉石声响。这一响就如同霹雳,令众都骤然变了脸色,扭头向门外看去。 “那位来了” “嘘,且听妈妈如何说。” 她们动作忽停,杜云停却像是瞬间得了倚靠,忙三两下将被子拉起来,只囫囵露出了个脑袋。外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老鸨亲自过来了,没见郎二的身影。房中们得了眼色,通通从房里退出去,只留下杜云停仍然懵然坐于床上,瞧着她们,半晌才反应过来,觑着个空隙也要走。 老鸨自然不教他走,将人拦着了,反笑道“小公子无需慌忙。” 三当家头皮还发麻着,这会儿卷着一头头发,忍不住为自己声明“我并不想要如此教” “我知晓,”老鸨笑道,“知晓。小公子放心,已经让她们都退下了。” 杜云停说“那” “公子不如在这房中暂歇半刻”老鸨道,“与您一同来的那位公子,已经在春花姑娘房里头歇下了。” 杜云停原本是想自己去看看书生的,无奈此刻郎二居然在这睡了。他心里头有些踌躇,面上就露出挣扎的神色来,老鸨一眼便看了出来,又补充道“那位是您哥哥吧您哥哥特别嘱咐,一定要让您在这儿等着他的。” 这话说出来,三当家便是想走也走不得了。他坐在床上愣了会儿,半天才道“那你出去吧。” 他还不习惯与人共处。 老鸨应了声,没出去,反而往前上了几步,将那香炉中的香换了新的。 “您有事就喊我。” 她态度不知为何比先前恭敬了不少,笑吟吟将门掩住了。 房间里只剩下杜云停一个。他没敢仔细打量这里头陈设,生怕自己头发更卷,只是那床头摆着的便是一本秋宫,他想装着看不见都难,索性独自坐在床边上修炼。 运了几回气,三当家慢慢开始觉着困倦。他渐渐闭了眼,向床上一倒,侧身便睡。 迷迷蒙蒙再清醒时,却好像是有人在面前似的。他欲要睁眼,可眼前好像覆着什么,朦朦胧胧看不分明,只能听见眼前人轻柔的吐息声。那吐息里头好像夹杂着冷冽的墨香,一下下扑到他脸上。 这味道,教他想起书生。 他张张嘴,轻声喃喃道“先生” 意识仍旧是倦的,思维都不清晰。他好像立在潮头,一个劲儿朝海中坠落,快到底时,方才听到有人回应他,淡淡的,“嗯。” 小含羞草身体有些摇晃。他又小声说“先生” 他隐约觉着,自己怕是在做梦。可分明有什么人在触碰他,从上而下,一点点地教导他。他在这样的教导下隐隐生出些害怕来,下意识伸手去抗拒,鼻音都是模糊闷厚的,“不,别弄” 他想说,别碰我的花。后头又觉出不对来,他这样的小含羞草,还不曾开花。 面前那人好像轻轻笑了声,却没放过他,只以陈述意味道“公子来,不就是想被这样教导” 草叶的叶面都在颤抖,杜云停蹙了蹙眉,小声发出一声声委屈而含糊的哼唧。 “你是” “我是刚刚公子点的,”那人答道,“因此来伺候公子。” 杜云停没说话,眼圈却红了。他模糊之中想替自己分辨,他分明没说过要人的话但这话此刻即使说了,像是也没用,他头发更卷了,身子东摇西晃,最后直接栽进这人的胸膛前去。 若是杜云停此刻不曾被覆住眼,他便能看见房中这一幕了。有人就坐于床头,拥着他,温柔地哄着他,眉上一颗小痣极淡,在他眼前微微晃着,就好像在写意山水画上留下的一个墨点,妙,妙不可言 那人的脸不是旁人,就是他日日夜夜念叨着的书生。 书生揉着他的卷发,却微微地笑了笑,道“原来是棵小含羞草。” 他一眼看透了三当家出身,将那一缕细而软的卷发放在手心上揉了揉,耐心地平息这人的颤栗。房中许久方才安静下来,门前老鸨这才敢敲门,轻声道“大人” 她一眼也不敢往房中看,只垂首站立,“与他一同来的那位公子醒了。” 书生将三当家卷进被子里,手拂开他脸颊上沾着的一缕发丝,“嗯。” 老鸨犹豫半晌,道“大人,他像是有所怀疑我们方才用了药,才暂且将他支开,您看,是不是寻个缘由” 书生说“不。” 他这一声轻轻的,没什么力量,老鸨却仿佛听见了雷霆之怒似的,瞬间闭了嘴,一声也不再吭。书生将怀里睡得人事不省的小含羞草嘴唇点了点,还能从上头品出草木的清甜。他摸着,忽然笑了,“含羞草,嗯” 老鸨屏息。书生道“有趣。” 他说完这句,却又将怀里人瞧了瞧,方才起身。老鸨这才开口,说“大人,那等这位小公子醒了” “莫要说我来过。” 老鸨忙应是,瞧了眼仍然闭着眼的小公子,心里头石头沉沉向下压。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大人对一个人如此有兴趣,竟然不知是好事是坏事。 等杜云停再醒来时,便是被郎二的声音叫醒的了。他睁开眼,瞥见他二哥就坐在床头,模样像是恨铁不成钢,“怎么我花钱专门请人来教你,便是让你来这儿睡觉的” 杜云停坐起来,脑中先轰隆一声。他隐约想起方才事,忙道“方才有人” 旁边老鸨笑道“小公子可是睡迷糊了,这房里头一直没进人,哪儿来的人” 郎二也说“我来时,房中只你一个。” “有人”杜云停笃定,掀开衣领子往里头瞧,要给他二哥做个证据,“你看我这身上” 二当家果然看了,只是看过之后愈发面色古怪,“你说什么呢” 他摇头,“这上头哪儿有什么” 杜云停一怔,低头看去,果然看见自己那一片皮肉都完好无损,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痕迹。 可他,可他分明记得 他揪着自己衣领,一时间竟然也懵了。 是梦不是梦 郎二问“那人做什么了” 小含羞草张张嘴,话没说出来,脸先红透了。他不好意思将开花授粉的事向外讲,吭哧半日,只得道“没有什么。” 二当家似真似假地叹,“哎,你是当真没有这怜香惜玉的命。” 他将银两付了,施施然先转身下去,后头老鸨又瞧了眼杜云停,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哎,莫要说她欺骗这种心思纯净的小后生,她也不算是说瞎话。 的确是不曾有人进去。可千年的老妖,可不是进去了一个。 只可惜这么一棵鲜嫩嫩的小含羞草,瞧着竟像是要被这千年老妖生啃了 杜云停脚步已经向楼下去了,却忽然又转了身,瞧着她,欲语面先红。半晌后,他小声道“姐姐,我想问下,你这儿是不是有男子男子” 他鼓足了勇气,终于吐出来了,“男子开花授粉的那种书” 老鸨“” 老鸨感觉自己看走眼了。 怎么,竟然不是被生啃的,难不成是自己把自己种到人家院子里去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小土匪(四) 杜云停说完这句话,头发都卷完了。他本不是这样的草,但今日看过这楼中姑娘如此作风,却又不得不担忧这些女子都这般热情,他靠什么才能吸引的了书生 他摸着自己那张脸,自认是极平凡的,全然没有大哥二哥的阳刚威武,少不得说在其它方面多下些工夫。 三当家小声说“有吗” 老鸨犹豫道“有自然是有的” 只是她有点摸不准,那位大人到底是不是想让这小公子看到这些。 她左思右想,觉着让小公子热情些总是不会有错的,谁能拒绝送上门来的宴席。于是神神秘秘将人带到房中去,偷偷从柜子里用布包裹着一小摞小册子递给他,言明这都是秘术。 杜云停接过来,草叶子都快被烫熟了。他尽量自如地说“我我就拿着随意看看” 老鸨“嗨,这有什么您尽情看。” 杜云停看她表情并不像是怀疑,这才放下了心,将那小册子都藏进袖子,匆匆忙忙下楼。他自认藏得挺严实,只是与二当家说话时,神情多少有些不自然,催促道“二哥,咱们走罢。” 郎二瞥他一眼,却是不紧不慢道“走走走” 说是走,脚仍旧紧紧贴在地面上不动。杜云停生怕他看出来,干脆自己上手,将他向巷子那头拽,“二哥,莫要再看了” 郎二摸摸鼻子,方才跟着他步伐往外走。只是一面走,一面不由得觉着好笑。 那么鼓鼓囊囊一大团,袖子都飘不起来了。 是觉得藏进袖子里他就发现不了么,这傻草。 二当家带着哥哥独有的纵容想,看来我三弟也到了收定情信物的时候了 杜云停往常来城中,多带着斗笠。今日也不知这城中是为何,人极多,两边都涌动着人头。倒有各家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今儿都走于街上,拿扇子遮着脸,又拿花又提篮子,羞怯不胜的模样。 杜云停没见过,郎二却是眼熟的,顺口就说“这是这一朝的花神节。” 杜云停“花神节” 每年花神节,却都更像是让青年男女们彼此相看的相亲会。各家年龄正当的姑娘小伙儿都走出来,彼此虽不能搭话,但眉目传个情递个意,却是无人会管的。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小心翼翼互相看,也有姑娘立在临街的楼上,瞧见心仪的人,便拿着手中花儿扔下去。 三当家这一回不曾带斗笠,一张脸又是俊又是秀气,白生生的,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子不染凡尘的味道。本朝人审美尤其爱这种,各色花枝儿很快就打着旋儿往下落,将小含羞草猝不及防砸了个正着。 杜云停茫然地把那一朵花接了,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 郎二还没意识到不对,道“给了你便收。这是人家姑娘看你好看”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三当家愤愤道“太不矜持了” 二当家“” 三当家“把花这种东西” 花这种用来授粉的东西随便扔 实在是太不矜持了,吓坏他了 小含羞草生气道“怎么能这样呢我不碰别的草的这个部位的,我不是那种草” 二当家“” 二当家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是了,在旁人眼里头是花,在杜云停眼里头却是和人三尺差不多。 这么一想,漫天飞的都是人那部分 他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杜云停瞧着她们那模样,更害怕,“二哥,我们快些走吧。” 这群人,好像是疯魔了。 郎二神情一言难尽,“好。” 杜云停拿着花枝,小心地不碰到花瓣,把那朵花轻轻一掷花打着旋儿,准确无误地又落回那姑娘篮子里。 台上姑娘莫名其妙拿起来,神情也相当茫然“” 这是怎么 怎么花神节上,扔出去的花还带退货的 杜云停把花扔回去,闷着头就往前赶。走了没两步,忽的听见前头有动静,且不算是什么小动静。他抬头望去,蓦地从人堆中间辨认出了个挺熟悉的身影。 那月白袍的书生端正雅致,正被簇拥于人群之中,花不要钱似的往下落,几乎不曾把他埋了。 小含羞草脚步一顿,就在这处停住了。 郎二也停住脚步,仍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为何不走了” 他迟疑了会儿,将弟弟眼睛遮上,“你是不是看不得人扔花” 小含羞草将他手扯下来,肃容道“胡说。” 他寻摸了半日也寻不出别的借口,只得结结巴巴道“我就是我就是来看看热闹。” 旁的不说,这一处是当真热闹。书生都要被人群淹没,许多人围着他,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女儿待出阁的更为热情,试图与他搭话。 “先生” “先生,我家中尚有小女” “先生今年何时上京我自备几杯薄酒为先生洗尘。” 郎二看了两眼,也明白了,“这便是顾黎吧” 小含羞草眼睛猛地转过来看他,不知是不是二当家的错觉,他三弟这会儿眼睛都格外亮,“顾黎” 郎二说“是。听人说学问很高,只是还不曾上京赶考,若是今年去了,金榜题名自然是不成问题的,说不定还能拿个前三甲回来。” 小含羞草听不懂这些,只问“很厉害” 郎二说“厉害。” 他给他三弟形容有多厉害,“就咱们山上主簿,那都不是进士,就是个老童生。” 三当家登时肃然起敬。 他们山上主簿年纪挺大,一手字写得也好,整日里之乎者也,在杜云停看来,着实是厉害的不行。 然而先生却比这位还要厉害许多,当真是超乎他想象的。 他心中微微感叹,却瞧见那书生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遥遥地回过头来,与他对望。隔着中间繁杂吵嚷的人群,杜云停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略深的眉眼,登时觉着心跳乱了下,忙将目光移开了。 书生似是轻轻笑了声,也将眼神收回去。 杜云停在原地望着,看着这小媳妇大姑娘都给他的书生扔花,心里头有点儿发痒,又有点儿急躁。 别人的花,怎么能乱往书生身上扔呢 三当家有些纠结。他在扔与不扔之间想了许久,最终清了清喉咙,小声说“二哥” 郎二“嗯怎么” “二哥,你先等等我,”杜云停说,“我我去买个糖葫芦。” 郎二有些诧异,道“你想吃糖葫芦那何须你去,二哥去就行。” 他三弟秀秀气气一棵草,别再被挤坏了。 杜云停忙说“行” 管不得是谁去,他如今更想独自一个人先呆一会儿。 郎二拿好自己的钱袋,往人群那边的糖葫芦摊处走去。三当家踮起脚,瞧见二哥的头慢慢消失在人堆里了,这才做贼一样往袖子里摸了摸,摸了半天,摸出一朵浅紫的小花儿来。 花瓣是圆的,小小的,毛毛的,簇拥着,像极柔软的一个毛球。他拿着那花,面上又开始泛红,最终摸摸自己袖子里头的画册子,一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心 他一扬手,将那花远远地冲着书生扔了出去。 这么小一朵花,其实并不显眼。混杂在那些香的不得了的花里头,更显得单薄柔弱。朝着书生扔过去的花实在太多了,几乎都顺着他衣服扑簌簌向下掉,小含羞草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又有些不熟,上手一扔就知道不好。 他居然给扔歪了 他情不自禁哎呀了一声,忙向前挤,想将自己那一朵费了不少功力才开出来的小花捡回来谁知就在此时,书生忽然一伸手,准确将那一朵淡紫色的小花接住了。 花瓣半点都不曾折损,稳稳地落在了他手心里。 三当家松了一口气,又觉得不好意思,微微咬着牙。 没事没事。 反正书生也不会知道是他扔的。 他心中这样安慰着,却看书生眉眼淡淡噙着笑,将其它花瓣都拂开至一边,却只在手中反复把玩那一朵花。花瓣被一片片地抚摸过去,花心也被他指尖微微触碰,看得杜云停浑身都开始不自在,隐约想起,自己在不久前于花楼中,好像也是被人这样环抱着不紧不慢玩弄的。 再看书生,还要剥开那花瓣 他不自觉颤了颤,自天灵盖向下麻了一片,却是再也看不下去,头发几乎能打结。眼圈一片通红,瞧着几乎要哭了。 不能玩的那、那怎么能玩呢 他是将花扔了出去,可那不过是因着不想让书生身上都是别的草的花儿也不是让书生这样拿着玩的啊 书生看着他这模样,却轻笑了声,不再当着他面反复把玩那一朵紫色的小花,只捏着花茎,将花轻轻向袖中一放。 三当家松了口气,拿袖子给自己扇着风,这才探头去看他二哥的行踪。 书生远远望着他,唇角笑意更深。 收下了。 你的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小土匪(五) 回山上的三当家颇有些茶饭不思。 大哥二哥轮流来看他,一天登门好几回,个个儿都满怀忧虑。 熊一殷切地问他“哪儿不舒服阳光不好土壤不行还是水分不够” 郎二也问“要不给你换换土” 他们熊精狼精,自然吃点肉就好了。但杜云停这样的含羞草精是吃不得肉的,真生了病,大当家二当家也只能把他放太阳底下晒晒。 三当家支着手臂坐在石凳上,摇了摇头,提不起半点兴致。 熊一从身后掏出东西,“看大哥给你带了什么好玩的” 郎二掏口袋,“二哥下山又给你带了吃的” 三当家仍旧摇头,就是一头头发一会儿卷一会儿直,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不知道脑袋瓜里头到底转了点什么。 熊一发愁了。 他与郎二都不是花精草精,真不懂得这小含羞草存着的心思啊。 想让杜云停变成原形看看是不是叶子蔫了,偏偏一说小含羞草就连连摇头,不肯。 不肯 大当家想了想,让人在土里给他刨出来了个土窝窝,把三当家以人形搁在了里头。土挖的挺深,小含羞草就露出了一颗头,待在土里头思考人生,思考风花雪月。 山上有的小弟并不知他们这几位当家身份,上来给两位当家送酒时,当真是唬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 他焦急地差点儿连酒盏都摔了,急匆匆跑来。 怎么把三当家给活埋了 他手一滑,几乎是跪倒在大当家身前,“您好歹看三当家年纪小” 话音未落,他就瞧见了大当家手里头提着的水壶。 熊一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显然觉得这人脑子有病。他拎着壶,自上而下给他宝贝弟弟浇水,一面浇一面询问“怎么样够了没” 小弟“” 杜云停浑身都是湿漉漉的,乌发垂在脖颈上,愈发显得忧郁。他说“够了。” 熊一就把壶收了,蹲下来沉吟一会儿,抚摸了下他三弟的头“给你再添点肥” 小弟“” 杜云停不怎么喜欢化肥,眉头蹙起来了,“不好闻。” 他小声道“阳光被挡了。” 熊一抬头一看,挡阳光的是棵树。 “来人”他粗声粗气道,顺带踢了小弟一脚,“听见说话没还不快找人把这树砍了” 小弟“” 小弟颤栗着双腿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忽然升起了从这山寨中叛逃的心。 这山上几个当家,头脑是不是都不太正常 杜云停待在山上几日,都没好意思再下去找书生。 就很后悔,非常后悔。 他本不是那种浪荡的草,居然能把花扔给书生 每每想起来,都让小含羞草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头去。 流氓 他捂着脸,在心中狠狠批评自己,揪了好几下草叶子。 耍流氓 真是真是太不像话了 心里头有个小小的声音反驳他可是也不能让书生总接其他人的花儿啊。 既然能接其他人的,那为什么不接受他的 好在书生接了。 不仅接了,还细细地捏了他的花瓣,将他的花捧了起来。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当家头发又卷了,在土窝窝里头蹭来蹭去。 他好几天后才敢下山,鼓足勇气在街角处探头探脑。私塾还在开着,他却没从里头看见书生的身影,只有学生们坐在书桌后摇头晃脑念着书。 杜云停踟蹰了会儿,慢慢走上前,有先前和他搭过话的学生一眼瞥见他,先欣喜地把书放了。 “你又来了” “嗯。”小含羞草很不好意思地说,探头望了望,“先生呢” 那学生说“哦,先生这几日都告假了。” “告假”小含羞草有点急,“怎么,他生病了” “倒也不是生病,”学生说,“他也没说为什么,但脸色看着的确不大好。先生身子骨可能弱点,这天气” 话音没落,面前人已经匆匆向他道了谢,撒开腿跑了。学生看着他背影,这一回不惊讶了,“脚速还是这么快啊。” 杜云停跑回去,气喘吁吁地翻东西。 他屋中还有些草药,都是两个当哥的为他备着的。虽然妖平时并不会被伤着,可俩当家操的是当爹的心,能备着的都不含糊。 杜云停把中间几种翻出来,背上了个小筐,跑去山里头挖人参。 千年的人参,其实也多少有点灵智了,没那么容易被挖到。三当家娇娇弱弱一棵草,从出生以来就没怎么吃过苦头的,养的又娇贵,愣是被捉弄的翻了好几个跟头,叶子都蹭破了。 他也没哭,凭借着草精本能围追堵截,最后还是把那一棵千年人参提了起来。 “人参啊人参,我也不要全部的你,”他小声道,“我就取你一点,为他补补身子。” 人参挣不脱他的手,只好气鼓鼓被他拽着。杜云停摸出小刀来,小心地切掉一点,又和它说了多谢。 他欣喜地握着这药往回跑,因为跑的太快,差点咕噜噜一头滚水里去。等到了山寨,二当家一看灰头土脸衣服也蹭破了的他,差点儿把嘴里一口茶水吐出来。 “这是怎么”他惊愕道,“谁打你了” 杜云停含糊说“没” 他把人参藏袖子里,悄悄把受伤了的叶子也藏起来,不教人看见,“我就是在土里待了会儿。” 郎二不比熊一好糊弄,到底信不信,小含羞草也不知道。说完这话,他忐忑地把眼睛抬起来,望着他二哥。 二当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很有家长威严。最终不知是想了什么,还是一摆手,让他过去了。 小含羞草松了一口气,飞快地溜了。 人参被他用来做了药。剩余的药材也都丢进去,杜云停亲自守的药炉子,煎够了时辰。 他没好意思亲手给,就把那碗放在书生家门口,随即提起一口气,飞快敲了敲门。 里头书生道“何人” 话音慢慢传来,待开门时,门前已是空荡荡。只有一碗药放在门前,还冒着热气。 书生的目光顿了顿,伸手将那瓷碗捧了起来。望向碗底时,瞧见了上头一片小小的叶子形状,碧绿的。 他尝了口那药,倒微微地笑了。 千年人参,不容易找,更不容易逮。也不知那小含羞草花了多少工夫,才给他挖出来这么一棵。 “傻草” 他喃喃道,分明知道自己并不需要,却还是一扬脖,把药一滴不剩地喝尽了。 杜云停远远地看着他喝,心终于往底下放了放。 他转身往城门走,却听见门口那出来打水的老奶奶与邻居道“瞧顾先生最近这架势,可是看中了哪家姑娘” “” 小含羞草的脚步忽的一滞。 “可不是”邻居大婶回答,“说媒的人也不少,前些天王婆与他说的是县令家的女儿,哎呦呦,才十六,我就撞见过一面。生的般配的很听说王婆上门后,先生就预备着采买了。” “又是红纸,又是打家具。我看着,倒像是要下定。” “下定好啊”大婶笑道,“依先生才学,指不定哪一天就金榜题名了。我家里要是有女儿,也想撞撞运气” “可算了吧,你家中就那一对混小子” 剩余她们说了些什么,一句都不曾传进杜云停的脑子里。他脑中乱哄哄的,一会儿是书生,一会儿是那所说的县令家千金,倒像是胸膛中萦纡着一股闷气,喘不上来似的。 他脚步有点踉跄,往前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又蓦地扭过头。他化作了草,从墙上攀爬上去,蹲在书生的墙头上看。 院子中有许多家具,都是红漆的。杜云停瞧见了囍字,醒目的很,还有备着的各色器皿玩意,也都是成亲时才用的规格颜色。 他眼前发昏,脚下一松,就从这墙头上摔下去了。 墙对含羞草来说,并不矮。 杜云停摔得叶子松动,浑身上下都闷闷作痛,却只仰头躺在土里,看着天。 挺好的。 他小声与自己说。 原来只是为了准备这些,才不去上课。没什么不好,这总比书生病了强。 凡人终究都是要成亲的。 多好。 多好。 他也去看了县令家千金,原来他是见过的。就在那一日花朝节上,那小姐便是在楼上拿花扔顾黎的其中一个。 挺好挺好。 杜云停听说,凡人中有许多夫妇都是没情没意的。可这县令千金生的貌美,人也谦和,瞧着对书生也有情意,会弹琴画画作诗写字,想来,和书生是极有话题可说的。 不像他,在那人面前,囫囵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完全。 只是这样的天,这样蓝的天,又晴又暖。 他为何却打从骨子里发起颤来 小含羞草怔怔地站在路边。他只是一株草,没什么人注意,马车将他卷了去,孩童一脚踩下来。他都没什么感觉,就那样呆呆立在边上。 他忽然有些想念他的花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小土匪(六)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立了多久,浑浑噩噩之中,好像看见了书生在街的对面匆匆朝他这处看。小含羞草如今分明是株草,却也怕被他看见,恰巧旁边有马车经过,他用力一跃,挂上了车架,随着那车辘辘地驶远了。 书生急慌慌向着这边走,倒像是还要来寻。杜云停没有再看,他吊在车架上,闭上了眼。 他甚至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的山寨。再睁开眼时,面前两个哥哥的脸都比寻常大上不少,嗓门儿也高,震的杜云停头疼。 “他花呢他花哪儿去了” “别和我说没开,他那么多年修为,就开出来那么一朵花” “我都还没见过呢,他花怎么就没了” 熊一直咆哮。三当家动了动叶子,蜷缩得更厉害了,几乎把自己缩成了一个草球团。 郎二注意到了,蹙着眉一拉大哥的袖子,“小声些,惊着三弟了。” 大当家回头看小含羞草一眼,那话音就小了不少,只是仍然压制不住怒意,“这怎么回事谁欺负他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小含羞草这模样。自打他兄弟二人将三当家从山里头挖回来,三当家的原形便一直是极茁壮的,柔韧有力的很。 哪儿像如今,叶子都蔫蔫没有半点力度,上头甚至还擦破了好多道,这会儿睡在花盆里,整株草看起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熊一看不得他这模样,眉头紧的几乎能夹死苍蝇。 郎二叹了口气,道“许是有了心上人。” “什么心上人能将他弄成这模样” 熊一的话刚说完,忽的顿了顿。 他从他三弟的床头摸出来了一幅画,画卷的很严实,藏得也极好,主人显然极爱惜,连边缘都没有褶皱半点。 他将画展开,上头是一个俊书生。书生手持卷,微侧身,乌发深眼,竟有些不似凡尘中人。 熊一怔了一怔,将那画看了又看,方才心中明了。 原来,这才是那心上人。 小含羞草再醒时,已经恢复了人形,恹恹躺在帷帐里。 床头大当家横眉倒竖,显然已经将书生查了个底朝天,“他要提亲” 三当家想起那如花似玉的县令千金,闷闷翻了个身去,不愿再听。 大当家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气的须发皆张,二话不说就要下山“等着,大哥为你宰了那人” 吓得小含羞草当即喊道“大哥” 他把大当家袖口给握住了,死活不教人去。 大当家气急“你这是做什么他这般负你,你还不叫我替你教训” 小含羞草只是不吭声,半晌后,方才低声道“他也不算是负我。” “他” “他其实,根本也不知道我。” 唯有书生于他而言是特殊的,在书生眼中,他只是不知从哪儿跑来偶尔蹭课的学生。模样记不住,姓名也不知道,不过是个路人。 于书生这一生之中,他算得了什么 什么都算不得。 这样想想,未免无趣。 “他无辜的很,”三当家低低说,“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连那花,也是掺杂在其他人扔给他的花中才敢甩出去的。 每每想起,杜云停都极恨自己这胆小的性子。 若是稍稍胆大些,上前好好说句话 也不至于如今这般模样。 大当家横眉怒目,还要开口,杜云停已经看了他一眼,下了定论。 “谁也不许去找他,听到了么” 熊一冷笑一声,心说我如今就下山将他宰了,你待如何 郎二嘴上不言,心中也着实是这样想的。 杜云停拿出杀手锏,“谁要敢去寻事,我就把自己种回山里” 熊一“” 郎二“” 真是极其强有力的威胁。两个哥哥最怕的就是宝贝弟弟离家出走,那山里头有的是没开化的野兽,万一哪一个没长眼夜里头伤了三当家 光是想想,他们俩就要打寒颤,吃不下睡不好,谁也不提下山的事了。 小含羞草自然更不会提。 他几日都不曾再去见书生,只将自己锁在房里。他把那画藏了,从早到晚都不出门。 郎二实在无法看他如此模样,与大当家商议说“他既是娶亲,自然要去那县令本家一趟的。县令家原不在此处,他若是去老家,无论如何也要从我们这路上过。” 大当家这个当土匪的马上就明白了。 他们土匪,干的是什么勾当自然是杀人越货。 给三当家抢个人上山做压寨夫人,妥妥的。 想起小含羞草那恹恹的草样,大当家甚至连压寨夫人都不想让书生做。 他顶多能当个妾 二当家说“当个妾也好啊。妾只要哄得三弟开心,就行。” 大当家沉思半晌,道“可行。” 两人就算是商议定了。恰巧过不两日,书生便带了人马,热热闹闹往城外来,吹锣打鼓,也不知道究竟抬了多少担子,竟然有些十里红妆的意味。 大当家坐在马上喃喃“这小子,看上去居然还有几分家资” 长得也不错,还有点才学,更有钱。 这么说,还配给他三弟当一门良妾。 大当家于是带着人下山,轰轰烈烈把书生给抢上来了,连带着整支队伍也被一块儿绑了上来。这没什么难度,那些家丁就算是强壮些,也到底是人类,比不得他们这些成精的妖精,俩妖劫了这些人,那就跟宰牛刀切鸡似的,根本没费什么功夫。 就是那书生看着他,幽深的目光看得他老不自在,倒像是要被这个人给看穿了。 “看什么看” 大当家恶声恶语“给我老实点,规规矩矩的,回头你要给我三弟做妾” 书生的眉头终于微微一挑,轻声把那俩字重复一遍,“做妾” 这字眼从他嘴里头吐出来,还挺有杀气。 大当家莫名有点打寒颤。他又一想,自己这威武黑熊成精,如何能惧怕一个凡人因此眉目一扬,道“做妾怎么” 书生薄唇抿住了,不吭声。熊一教训他“就你这身子骨,做妾都是你千年修来的福分还不快来人,给他换身衣裳” 小的们忙一窝蜂地涌来,将这新的良妾给拥下去了。书生是来下定的,原本衣裳穿的便极喜庆,只是熊一想着这是要和别人下定,怎么看怎么碍眼,仍旧让人给他换了,穿了件新红袍拥进房去。 他自己先进去哄三当家,说“大哥给你送样东西。” 杜云停头发这两天都直了,没什么兴致,勉强配合地问“什么” 大当家嘿嘿笑,“你一直想要的。” 杜云停神色狐疑。 大当家把手一挥,底下人将捆了的书生送进来了。 杜云停“” 杜云停目瞪口呆,都不知道该先看谁好。他下意识死盯了几眼书生,这才诧异地扭转过头去看他大哥,又惊又怒,“大哥,你这是” 大当家极有魄力道“瞧你心心念念的,把人绑上来给你做个妾。你要是还有喜欢的,之后再绑来给你当夫人。” 杜云停“” 小含羞草气息都快断了,不敢去看书生目光,只分辩道“我没这个意思” 怎么突然就把人绑了 你们土匪行事都是这么草率的吗 大当家显然极不理解他的犹疑。 绑就绑呗,能有什么他们又不是没绑过人。 人绑了扔在这儿,三弟直接上不就成了。 生米煮成熟饭,人想走也走不了。 他拍拍三弟肩,催促道“快些,别磨蹭。” 说罢,便将门锁了,把看热闹的众人都给遣散,自己一个人志得意满踱着步子往门口走。 留下个小含羞草和书生面面相觑,头发慢慢卷起来“” 听听大哥那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快些这哪儿是想快就能快得了的 更何况这会儿绑的是书生,他、他就算真吞了狼心豹子胆,也没法子做那事啊 更别说压根儿没胆子。 小含羞草脸通红,想来想去,连根头发丝都不敢沾惹上书生。倒是那书生目不转睛看他,反问“你还要娶夫人” 三当家被问的一懵,下意识摇了摇头。书生若有所思,道“那我便是正房” 何止是正房,只要你愿意,只会有你一个。 但三当家无法把这话说出口。 他在原地踟蹰许久,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这村,便再没这店了,他比谁都清楚。 可他一片真心为书生,绝不希望他不情不愿被桎梏于这里的。 书生是云,他顶多是泥本就有别,如何能强求 三当家沉默了会儿,慢慢将手放在了绳子上。 他 他是真不愿意放手。 但人世间,哪来那么多罔顾他人心思的愿不愿意。 三当家手上微微用力,将绳子割断了。书生似是一怔,等了半日也未等到他下一步动作,抬头望着他。 “你你走吧。” 小含羞草声音微微有些干涩。他将窗推开,没有抬头,却说得飞快,“你从这里下去,沿着边上小路走,很快就能下山。你带上来的东西,回头我都会再给你。” “你所愿意的白头偕老、儿孙满堂我也一并还给你了。” 他有点打哆嗦,不知是什么时候,嘴唇白的半点血色都没有,“对不住。” 书生的绳索都被解开,却没走,只是沉沉望着他。 “你放我走” 小含羞草没有再回答。他骤然扭转过身去,没再看书生,略点了点头。 “” 那边沉默一片。许久后,他听见了细细索索的动静。 他回过头时,窗边已经空空如也。 他的心上人走掉了。 三当家胸膛起伏着,眼睛忽然之间有些发酸,好似是谁在他胸腔里塞了一个橄榄。他喘不过气来,头晕目眩,伸出只手扶着墙,这才没让自己迎面摔下去。 旋即,他忽然从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了熟悉的脸。那人又从窗户里翻进来,轻轻一跃,跃至地上。 三当家“” 三当家都懵了,结结巴巴“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书生没回答他这话,只从身上掏出了方才去拿的下定单子。他清了清喉咙,将那上头整整一百二十八箱中装的东西都念了一遍,从绫罗绸缎到金银财宝,再到吃食玩物,无所不有,甚至有“东海边上的稀奇土壤”“东市里做梅花糕的师傅一个”这样莫名的定礼,让小含羞草听了居然还有点心动 但很快他便醒了。这又不是给他的,他心动做什么。 “其实,你无需和我说这些的。“三当家低声道,“我不会打扰你的,我、我还能与你添些” 他强忍酸涩,站直了就要去翻找。谁知书生没教他动,反而上前一步,愣是将他挤在了墙前头。 “傻草,”书生微微苦笑一声,“你当时看一眼便走了,我还以为你不愿意” 三当家眼睛瞪得溜圆,头发又情不自禁开始卷了。他顶着满头卷发,说话都有点儿打磕绊,“这什么意思” 书生低声说“你当我来这城外,是要向谁求亲的” 自然是你啊。 他将那一朵小花打从胸口处掏出来了。 三当家整个人都木了,好像化为了木雕泥塑的,眼睁睁看着那书生把那朵花上上下下玩了一圈“” 不,别拨开花瓣 书生的唇角含了笑。 “花已经给了我。” “便容不得你再反悔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小土匪(七) 三当家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压寨夫人。 压寨夫人进门的第一天,山上的两位当家预备着先给他来一个下马威,在堂里端坐着等着这压寨夫人来给他们敬茶。 茶水特意让人准备了滚烫的,杯壁又薄,烫手的很。熊一看过那书生的手,一看就是舞文弄墨的,指头又细又长,文绉绉半点没力气,更禁不得冷的热的。 他专门要的滚水,就是让这人当众失失态。 哪晓得想的倒是挺好,结果都日上三竿了也没见那人自己送上门来。接连烧的几壶热水这会儿都凉透了,两位当家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去他三弟门前堵人。 门帘还紧紧拢着,里头没什么声响。大当家看了会儿,试探着想去听一听墙角。 纸窗极薄,他拿指头轻轻一戳就破,猫着身子瞪着那一双大眼往里头看。看了半天才看见那床榻上的帷帐微微一动,有人影稍稍支起身来,只是瞧着身形修长,并不似他三弟。 再听时,里头有声音轻缓,温声道“可累” “” 另一个人不曾回答,只是从喉头溢出两声轻轻的咕噜,听不分明。 那人微微一笑。 “好孩子。” 就这一瞬,熊一似乎瞧见了什么东西猛地在那帷帐里头展开了,竟像是柔软的很,在那空中盘旋了下,又扭动着收了回去。熊一觉着自己可能有点儿眼花,因为那东西看着竟然像是尾巴 他还发着怔呢,窗户忽的被人推了把。窗外头两位当家猝不及防,齐刷刷坐跌在地上,哎呦一声。 推窗的人是书生,松松拢着衣襟,挑眉望着他们。 大当家面子上多少有点过不去,干咳了一声,勉强将身子撑起来。 小含羞草也在屋子里头幽幽冒头了。 “大哥二哥,这大清早的,你们蹲在窗户底下干什么” “” 他们怎好说是来偷听的。 “还说,”大当家给自己寻了个理由,“这成亲头一日早上,怎么也不知道来给我和你二哥敬个茶要是我们不来,难不成你们还预备着睡到大天亮” 他一面说着,一面却禁不住去看那书生,又看三当家。这一看,郎二就看出点不对的苗头来,这怎么书生瞧着气色极好,倒有些容光焕发的意味,反倒是他三弟那儿 郎二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他一收折扇,也预备着先给这压寨夫人个下马威,替自己三弟立立威风。 “的确,凡事自当以夫为先。你既然嫁了我三弟,为了,自然得尽做的本分。早上起来,难道不该先去厨房做菜” 谁知这话说出去后,小含羞草先小声道“二哥,咱们山上有厨子的呀。” 二当家“” 他辛辛苦苦搭起来的戏台,就被他三弟一句话给拆了。 二当家勉力挽尊“旁人做的如何能和他亲手做的相提并论这怎能一样做不出那个味道来” 小含羞草哦了一声,倒是若有所思。郎二还以为他听进去了,心头一喜,谁知他紧接着便回过头,对书生道“先生想用什么我去做吧。” 郎二郎二简直肝胆欲裂 “你做什么”他扇子抖了抖,“这么多年,你都没下过厨” 开玩笑他三弟凭什么要做饭 小含羞草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怯生生说“可是先生这样的手也是不该去做饭的啊。” “” 郎二的头发差点儿竖起来,恨不能仰头看天。 熊一目光深沉,也写满了生无可恋。 他们这会儿算是看出来了,凭他们怎么说,自家养的这棵含羞草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种到人家院子里去哪怕他们把栅栏立起来,这草用跳的,也会跳过去。 这可如何是好呦,看起来好像是个耙耳朵 两位当哥哥的愁死了。 只有三当家半点不愁,他如今刚圆了愿,看天都格外蓝,喜滋滋道“我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 “且慢。” 书生拉着他,轻轻笑了笑,伸手将他长发微微一拢。 “都乱了。” “” 俩当家眼睁睁看着三当家的头发卷起来,连脸也红了,说话磕磕绊绊,“那,那什么,我就” 书生道“郎君且坐。” 这一声郎君喊的,又低又勾人,一下子把小含羞草的魂都给勾完了,魂不守舍坐在凳上。 书生亲自为他梳头,动作小心,“我与郎君同去。” 小含羞草回魂了,不太赞同,“怎能让你去那种地方” 这说的,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似的。 熊一牙酸又牙疼,听见书生极温存地笑了声,缓缓道“郎君忘了。先前我一个人住着,都是自己煮饭吃的。” 小含羞草登时心疼,攥紧他的手“哎呀,那多辛苦” 熊一“” 郎二“” 完了。 他们在这屋子里,连一秒钟都无法多待下去了。 三当家初娶亲的前几日,当真是如胶似漆,拆也拆不开。 两位当家觑了好几天,好容易觑着了个空隙,将他拉来问他洞房详情。 重点是谁是上头那个,谁是下头那个。 小含羞草听了差点儿卷叶子逃跑,羞道“这是说什么,我们不曾不曾” 不曾授粉。 那晚上好容易在一处互诉衷肠,书生给他说了一宿的小情话,说的三当家心如火炽,恨不能在他怀里再开个一二三四五六朵花。 光话都说不完,哪儿有授粉的工夫。 郎二听了,倒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我本有些担心,怕你年少无知,倒被他唬弄了去。” 他们好容易栽出来的一个宝贝弟弟,可是万万不能做下头那个。 郎二把怀里头一个小瓷瓶塞给他了。 三当家茫然,“这是” 郎二说“给他用的。” 三当家“” 他吓得一个哆嗦,倒退两步倒吸一口气,差点儿把自己栽土里去。 “听话,”郎二拽了他一把,“我前几日看他,总觉气魄不同凡响,恐怕不是池中物你若不能辖制他,早晚必被他所辖制,非得早早出手不可。” 他那日一见那书生,只觉这人眸光讳莫如深,气度非比常人,竟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再看他三弟,啧,头毛软不说,一言不合还要打卷卷。脸软,身上肉也软,嫩的就跟那刚生出来的嫩芽儿似的,好像能被人一把掐了。 郎二怎么能不操心梦里都是这棵草被那猪拱了。 左思右想,终是下山买来了秘药,悄声传授小含羞草如何使用。 小含羞草听的直打卷儿,说“可我觉着不成” “能成” 二当家握住他手。 “莫要担忧,你好歹也是个精怪,这上头还是能胜于凡人你只管去,定然能成” 他给三当家喂了颗定心丸,三当家犹豫踌躇半日,终究是点了点头,把那小瓶子揣走了。 里头的药丸极小,入水即化。 三当家给他压寨夫人端水,小声说“先生,喝口茶吧。” 书生抬头看他一眼,却微微一笑,道“多谢。” 他端起那茶盏,当着三当家面,泰然自若将那茶水抿了几口。 三当家微微宽心,站在一旁眼巴巴看他喝,忽的被人一拉,猝不及防向前踉跄几步,竟然跌进了书生怀里。 “先生” 书生撬开了他的唇舌,不慌不忙地亲他。小含羞草被亲的浑身发软,慢慢瘫下去,若不是书生伸出条胳膊揽着,几乎都要坐到地上。 三当家有些想开花了。 他颤颤巍巍生出花苞时,却忽的感觉口中有茶水灌进去方才那一口茶,书生竟是半点也没喝,悉数又给他喂进嘴里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杜云停慌乱起来,忙挣扎着要起身,“先生等等” 书生按着他不叫他起来,声音倒是淡淡的,只是仔细听来,似乎又带了笑意,“怎么” 三当家浑身都在抖,拽紧了他袖子。 “抖什么” 书生低低道,慢条斯理摩挲着他的嘴唇。 “这么害怕” “莫不是说郎君,在茶水里头掺了东西么” 含羞草是撒不得谎的,听了这一句,心虚都写在脸上了。只是哼唧两声,小声为自己辩解“并不是什么害先生的东西” 书生倒笑了。 他把怀中人揽的更紧,道“我自然知道不是什么害我的东西。” “应当说,是叫我快活的。” “” 后头的话,小含羞草连一句也听不清了。 他甚至不知今夕何夕,今地何地。他只知晓自己开了花,花瓣皆数张开来,教那蜂蝶好好地授了一回粉。 他被栽进松软的土里,叶子都是软的。偏偏那蜂蝶像是贪得无厌,迟迟不肯离去,非抵着花瓣里头藏着的心儿施粉,花粉洒了满身。 恍恍惚惚之中,杜云停好像抱着了什么。那东西柔软的很,不像是书生的胳膊或腿。 反倒毛乎乎的,摸上去有点像,有点像 杜云停想,自己定然是晕了头了。 不然怎么摸着那东西,竟然有些像是尾巴呢 栽花的第二日,杜云停没能起来。 倒不是他不想起,一来是腿脚酸软,二来 二来,他的花开的太多了。 太多了 杜云停对着镜子左摇右照,怎么也想不通,他是为何一夜之间开了这么多花原本用了几十年修为也才勉强开了一朵,如今可好,照见镜子的一瞬间就叫三当家倒吸了一口气,瞧那花开的,他满头头发里插的都是,就跟个花瓶儿似的 这得是多了多少年修为 三当家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愣,又觉着定然是自己想多了。开玩笑,要是就做一回这事就能开这么多花,那这些草木成精的都不要去修行了,大家集体寻个伴侣,各自回屋关门就是。这根本说不通。 难不成是他体质特殊 他研究了会儿自己,忍不住扭头去问书生“先生,我这花,是不是开的太过了” 书生眉眼温存,抚弄着他头发。 “不过。”书生道,又补充,“很好看。” 那淡紫的小花全都隐在三当家的乌发里头,的确是好看,星星点点的。 唯一的问题是 小含羞草拽着自己头发丝儿,哗啦啦掉下来了许多花瓣。 顶着这么一头头发,他到底要怎么出门见人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小土匪(八) 白日里再出门,杜云停就步履踌躇,恨不能拿着个兜帽遮着他那一头花儿。 只可惜他平日里只在下山时戴兜帽,在山上时却是从不戴的。这么一来,显眼的很。 起码他一进前堂,坐在堂中央喝酒的大当家就都瞧见了。 熊一蹙眉说“青天白日的,你戴着这个做什么” 这话说的三当家很有些心虚,手将那兜帽带子拉的更紧,含糊道“怎么不能带了” “自然不是不能带” 熊一愈发觉着奇怪,盯着他道“摘下来看看。” 三当家脚底抹油,预备着溜。 他一株柔柔弱弱的草,上哪儿能跑赢身子骨强悍有力的大哥去还没溜出几步远,已经被人一把拽住了领子。大当家把他的兜帽掀了,不由得倒吸一口气,紧接着就是滔天的怒火往上涌“” 怎么回事 他弟弟为什么开了这么多花 这特么 这特么得被浇灌了多少,才能开成这个鬼样子啊 大当家再看一眼他头发,眼前一阵阵发黑,绝望的很。 跟洒了一把芝麻一样,满头插花 他面目狰狞,三当家捂着头发,一声儿都不敢吭了。 “那书生有什么好,把你魂儿都勾了” 连花都给人开了这么多 “不是平日里最怕人了,连碰一碰都不行吗这怎么变成随意给人碰了” 三当家小声辩解“也没有随意,就只他一个” 他大哥冷笑。 “这还不叫随意不叫随意你能开成这样儿” 花对于含羞草而言意味着什么,熊一还是清楚的。这种东西,就像他底下那柄剑一样,敏感的很。小含羞草头一回开出花来时,他们连见都基本没见过,始终严严实实用叶子捂着。 哪儿像如今这么满头灿烂。 三当家心虚的很,乖乖立着,羞惭惭的头发都卷了,默默把脑袋垂下来了。 他觉着大哥说的有些道理,自己的确算不得是什么好草。书生这样抱他,给他浇水授粉,他反而快活的很,恨不能 恨不能让对方再多来几次。 就是这想法让他觉着面上做烧,愈发不敢作声了。 唉。 他忧愁愁地想,这可如何是好 自己日后,怕不是要把书生吓跑了 还未想完,却瞧见房里头书生踱步出来了,自如地走到他身畔,手碰了碰他脸,笑道“怎么这么烫。” 三当家被他一碰,说话就打磕巴“我我我没没没” 熊一的眼里瞬间写满了对弟弟的恨铁不成钢。 傻草。 书生微微笑了笑,心中柔的化成了水,指腹揉搓着他唇瓣。 小含羞草茫然的很,只是被他这样一揉,不自觉便把嘴唇微微张开了,殷红湿润,下意识去舔他指尖。 这一下舔的,书生的尾巴险些从后头冒出来,将手抽回来。 小含羞草还眼巴巴盯着他那手指看。 真好看啊,书生的手 像是沾染着墨香一样,一股子书卷气,瞧着总让人想起昨夜里头是如何摸他的。 他看的心猿意马,半日才听见书生低低地问他“可有什么地方,能洗一洗被子” 三当家方才回过神,登时蹙眉,“怎么能叫先生洗被子。” 那一双手,定然不是做这个的。 “先生要洗,我叫个人过来。” 说完后,小含羞草又觉着有点儿不对,犹豫道“为何要洗被子” 书生含笑望着他,缓缓道“昨夜沾了点东西” 小含羞草还要追问,再一想,整株草慢慢地烧起来了。 啊。 啊啊啊啊啊啊 沾的是花粉啊 他脸上通红,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跟个受惊的兔子一样连蹦带跳地冲回去,恰巧看见山上头向来负责打扫屋室的小弟正准备进他房。 三当家一头冲过去了,高喊道“我来” 他赶在小弟前头进了房,赶忙要藏起被子。可再往床上一瞧,哪儿还有什么被子 被褥床单,都已通通是新的了。昨天那被他给揉搓的皱巴巴的一套,这会儿已经不见了踪影。连着他换下的里衣,脱下的鞋袜,也全都没了。 再看书生也紧跟着走进来,却是不紧不慢的,还问他“这么急做什么” 三当家拉着他,有点儿慌,说“先生,床上的东西” 该不会真叫这山上小弟收了吧要真是这样,他当真是没脸见人了 书生终于不再逗他,缓缓道“我收的。” 杜云停心落回去了。 书生眼中含笑,顺口又道“今晚还可以再拿出来用。” “” 杜云停心又晃悠悠提起来了。 还有今晚 他光是想想,都觉着自己要烧着了。 书生在山上做起了压寨夫人。 他这个压寨夫人,其实也无什么大事,就只守着三当家。这时候书生倒真有些贤妻良母的意味,白日里给人炖汤炖水,晚上又给人伺候枕席,细致的不行。 那份精细功夫,愣是把刚开始还因着那满头花对他心生不满的两位当家的火气都给熬没了。 他们平日里也疼杜云停,可真没疼到这份儿上。 后头,山寨里头管文墨账册的军师也登上了门。他听说过书生的本事,请他来也做个参谋,帮把手。 这算是书生的老本行,他做的顺手的很,看账册子的速度极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几个月的册子都理清了。 况谈吐出众,腹中藏书数不胜数,显然是良才。 军师深为赞叹,再和几个当家说时便禁不住道“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恐怕非池中物。” 说的大当家心头不悦。 他是个劫匪,自然不顾得这些。 “再有才又如何,不过是个酸儒。我弟弟何处配不得他” 大当家滤镜重的很。 “能伺候我弟弟,那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 军师动动嘴唇,到底是没说什么。这也只有两位当家说得出这话,要是让山下人听去,定然会捧腹大笑。 一个是可平步青云的才子,一个是山头上占地为王的土匪。这谁配得上谁,岂不是再明显不过的事 虽说三当家心思良善,生的也出众,那也改不了他是个土匪的事实啊。 军师暗暗叹口气,心中存了些许忧虑。 倘若有一日,这先生厌倦在这山上落草为寇了呢。他前途大好,只要能下得山去,后头通过科举封官进爵都不成问题。 那时再看三当家,仍然是这西边儿山上名不见经传一个小头目。 这差距,慢慢就叫人品出来了。 况且他觉着,他们困不住顾黎。 若是先生执意要走 瞧着三当家这般喜爱的劲头,怕是到时候难过的紧吧 只是这样的话,他终究是不敢在杜云停面前说。 这一位压寨夫人给山寨带来的变化,人人都看得见。 起初,顾黎还是只帮着看看账册,后头便连这山头何处该种什么、养什么花什么草、搭什么样的房子、如何招兵买马,也全都在他的筹划之下了。大当家二当家到底是妖精出身,免不得莽撞,比不上他这种饱读诗书的有真才实学。不过一月下来,上下竟被他一人治理的井井有条。 大当家这时候才品出书生的好。 好啊,省心啊,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少了。书生定了新的帮规,把山寨管的如铁桶一般,不多时,寨里上下都得尊称他一句先生。 这按理来说,是书生的功劳。只是在大当家眼里,这功劳全算是他三弟的。 要不是他三弟会看人,上哪儿能劫过来这么好的压寨夫人 大当家看出书呆子的好处了,再下山时,便专门挑那种看起来文文弱弱没什么力气的书呆子劫,绑上山给自己当劳力。被绑上来的新书生远不及顾黎那般从容自若,大当家好吃好喝供着他,他却把桌子一把掀了,怒斥“尔等匪类,如何这般折磨于我” 大当家想了半天也没想通,他是怎么折磨这人了 他是不让人吃了,还是不让人睡了都没啊,他不是就找人给他送了几顿饭吗 大当家很茫然,道“既然这样说,你应当是不想吃。” 不然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既然不想吃,我让他们收下去。” 新书生的脸色变了。他饿了一日,如何能不想吃不过是不想沾染这些土匪给他的东西。听了这话,愈发勃然大怒,“士可杀,不可辱” 大当家摸头“什么玩意儿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也听不懂。” 左右就是不吃呗,收了就成。 他命人把吃食收了,好给这位真君子成全气节。 新书生没能饿过第二顿,很快就屈辱地认了,“你要我做什么” 他心中隐约知道这些土匪劫他上来是何缘故。想也明白,这一帮子匪类不识字不懂史,怕是连本账册都看不懂。 少不得靠自己来帮他们治理,不然,为何要劫自己 他这样想着,心气又壮了些,又是觉着鄙夷又是隐约觉着畅快。他这一趟赴京赶考名落孙山,心里头挫败的很,这会儿见着这山寨,总算找补些回来了。 他在这儿,这些大佬粗们还必须把他捧着。 新书生想到这儿,心里头愈发有了底。他咳嗽一声,又问一遍,“你要我做什么” “” 大当家望着他。 “” 新书生也望着他。 “” 大当家还望着他。 “” 新书生还望着他。 干什么呢大当家缓慢地心想,其实这么想起来,山上没什么别的活好叫这位干的。顾黎一个人就处置的妥妥当当。 哎,这么想来,他光顾着觉得书呆子好了,却忘了他们山上压根儿不需要第二个书呆子。 失策,失策。这岂不是弄回来一个吃白饭的 大当家就道“其实我三弟媳很能干,用不到你。不然我再把你送回去吧” 新书生“” 什么 他脸都红了,没法想象自己竟然被土匪给嫌弃了,手指着对方半天才磕磕巴巴蹦出一个字,“你” 你哪儿来的脸,竟然还能嫌弃我 大当家一瞧这模样,好像还有点不乐意。 也是,都把人劫上来了,其实也算是他们的人了。 那怎么办 大当家想了半日,询问道“不然你去喂鸡” “” 新书生俩眼一翻,晕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小土匪(九) 新书生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屈辱。无限好文尽在格格党 喂鸡是不可能的,打死他也不会去他寒窗苦读十年,就等着一举成名天下知,哪儿能在这小山寨里头默默无闻地喂鸡 可若是说要下山,他心里头居然也有点诡异的不平。 凭什么是他的学识还不配被这些土匪看上吗 这些土匪平常用的都是什么人,神仙吗 他活活憋了一肚子的气。 殊不知大当家也很气,当初想也没想把人劫来了,怎么也没考虑到后头居然这么麻烦。 干个活磨磨唧唧跟他讲一堆听不懂的大道理也就算了,居然还不肯回去,简直就是个吃白食的。 居然还赖上了 他对吃白食的向来没什么好感,当然,三当家除外。哪怕干不了杀人越货的活儿,那也是他捧在手心里头的宝贝弟弟。 但对其他人,他就远没这股子温柔劲儿了。 第一天只是不送饭,第二天就把人关进了柴房。新书生也是个身娇肉嫩的,没受过什么委屈,在那柴房里头连一天一夜都没有呆下去,就哭着闹着要出来。出来后安静了不少,默默无言提着个小筐自发去喂鸡,终于看的熊一心头舒畅了点。 新书生在喂鸡时,没少听身边人说起三当家。 三当家在这山寨之中极受众人拥戴,原因也简单,剩余人大多粗俗,衬托的他一个安静乖巧,又常常脸红,与人对看一眼都要低头。这山上许多人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瞧见他那模样都觉着乖的不行,偶尔和他说句话也细声细气,生怕惊扰了他。 再加上他与人和善,对小弟也挺好,又是俩当家的眼中宝手中珠,自然是被当眼珠子一样小心呵护着。 新书生偶尔听见身旁人说上几嘴,全都是嘱咐他小心些的话。他口上虽不说,心中却着实有些看不上,这一个小山寨上的小头目,居然说的跟什么宝贝一样,平白让人觉着可笑。 再一听居然还有个压寨夫人,这就更荒唐了。这得是什么人,才能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劫了过来,给自己当夫人 想想都让人恶心。 他沉着脸又洒了一大把鸡食,心头更恨。也不知究竟是恨抹不开面子不肯下山的自己,还是恨愣是把他抢上山来的土匪。 正干着活,忽听身边人说“三夫人来了。” “三夫人出来了去看账册” “叫人过去训话呢,走走走” 小弟们你推我我推你,一齐往庭院中去了。新书生一听是那压寨夫人,半点兴致都没了,怏怏跟在后头,步伐拖的老慢。 他想着,定然是什么庸脂俗粉。这会儿还来训话,指不定也不是什么良家。 哪晓得刚进那院门一抬头,却瞧见一人坐在上面太师椅之上。那人姿容端正,竟是一派书香气质,如松似竹,分明是个端方君子。 光看这容貌,竟把新书生看愣了下。 再听他点名,又一一分拨事项,当真是清清楚楚,不紧不慢,气韵悠长这山寨上下竟都尊他敬他,对待他的语气都与旁人不一样。 新书生痴痴看了许久,心里头又是惊又是喜。 惊的是这所谓的压寨夫人居然是个男人,喜的却是这人一看便是个饱学之士,且有权在手,若他二人联手,将这山寨整个儿端了去向官府领赏,也不是什么难事。 同样都是书生,他就不信对方肯安然在这山上待一辈子 他心中暗暗打定了念头。 第二日终于觑着个空隙,恰巧逢着这位三夫人独个儿往外走。 新书生丢了笤帚,忙不迭地跑出来,唤道“这位兄台兄台请留步” 他连喊了两声,这人也没什么反应,仍旧向前迈着步子。新书生有些忍不住了,一把攥住他袖子,这才让这人回过头来,微微蹙眉,将那袍角自他手中一把拉回来了。 这动作着实不怎么客气,只是新书生如今心系别事,也无心去管,只匆忙忙拱一拱手,道“兄台,小弟有礼了。” 顾黎冷眼瞧他几眼,发觉自己并不认识对方,提脚又要走。 “莫走”新书生急了,忙道,“这位兄台,我听闻你也是被劫上山来,与我乃是同样处境你我二人同心,也好商议商议” 顾黎有什么好同他商议的他如今在这寨子里做压寨夫人做的快活的很,不分昼夜地给小含羞草浇水。 因此他仍冷着脸,着实没什么心思与这人再说废话,只淡淡道“无甚商议。” 新书生“嗨这怎么算无甚商议若你我协力,定然能下得山去,我观兄长才学,远在小弟之上,不下山考取功名,岂不是辜负了兄长苦读之心” 顾黎眉头又蹙了蹙,觉得这人是当真听不懂人话。 “我不下山。” 他言简意赅扔下这一句,又看了眼日头。已是正午,小含羞草该醒了。 新书生还拦着他,仍不甘心,“兄台,你莫不是在这处待久了,都忘了当日保家卫国之心了” 说话间,新书生很有些恨铁不成钢,“有这才学,不为朝廷效力,你” 你这不是明珠暗投么 一句话未说完,他忽然瞧见前头有人匆匆过来,一眼也没瞧他,只和这所谓的三夫人说话。 “先生,三当家醒了。您” 顾黎道“我现在过去。” 他连一句也没再和新书生废话,推开人径直向前去。新书生在后头,只瞧见了他被风微微荡起来的袍角,翻卷的像是浪花。 他在后来才见到了那所谓的三当家。看见时,他正在山后头喂鸡,远远地听见有琴声清朗悦耳,凑近了才知道,是三夫人正在弹琴。 他身畔还有个人,身形相对娇小,裹着一身月白袍,看不清脸。 再凑近些,能听见三夫人的声音,低低的,很温存“累了过来。” 身旁那人摇摇头,道“先生正在弹琴” 三夫人不容拒绝,重复道“过来。” 他手臂一揽,竟然将人直接揽了过来,要他坐在自己腿上。新书生躲在草木后头看着,就看见那古树下,这三夫人俯下头去,将人亲住了。 他的心忽的有些砰砰跳,分明觉着厌恶,可居然又拔不开目光。他所以为心不甘情不愿的书生如今却分明是个主动角色,慢慢将人抵在了琴上。 那人的指尖碰着了琴弦,发出了断断续续的琴鸣,身子都在抖。书生不知做了什么,忽然微微笑了起来,“莫要躲。” 三当家咬着嘴唇,难堪道“先生不要碰花” 话虽是这么说,身子却不由自主听话地贴的更近,那姿态倒像是让人采撷的。新书生耳中轰鸣,不敢再听,失魂落魄地踉跄着走了。 他到这时,才明白了这人为何不肯下山。 原来是自己要留在此处的。 亏自己还自作多情要与他合作,居然是两个、两个男人 他加快了脚步,隐约觉着反胃,一眼也不肯往后看了。 其实无人时,小含羞草与他的夫人也说过此事,问他是否愿意下山。 哪知晓刚开了个头,书生就眉梢微挑,神色也变了,看着他的神情极有压迫性,“嗯” 小含羞草被他这一声嗯说的心慌,隐约感觉双腿发软,骤然生出了种不大好的预感。他咽了口唾沫,徒然解释“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先生本身有才学,怕耽搁了” 这话好像越描越黑,因为书生脸沉的很,倏然一笑,道“你赶我走” 这四个字吐出来时,书生白白的尾巴尖都没按捺住,从后头探出来了。要是三当家真说要他走,书生能现在就把他花粉都给榨出来,非将他锁在屋子里头做死不可。 好在杜云停听了这话比他还惊讶“怎么可能” 他忙解释“先生要是下山了,我自然也会跟着下去。要是不嫌弃,我、我就给先生做个书童” 他说着,脸不由得微微红了,隐约觉得自己当真是没脸没皮。他其实不认得多少字,又没看过多少书,上哪儿有这个资质给先生当书童。因此又补充,“我就磨个墨,端茶送水也行。” 书生的心被他这几句话飞快地给说软了。只是看着他这模样,那一点尾巴尖不仅没有缩住,反而有更多的尾巴尖挨挨簇簇探出来,足足九个,在后头摇头晃脑,恨不能现在就把这株勾人心的草给环起来,好好地蹭蹭。只是被遮着了,小含羞草也看不见。 书生说“磨墨也是要练的。” 杜云停在伺候书生上头很有雄心壮志,一听急忙忙便剖白自己“我可以练” 书生眼眸越发深沉了,浓的就像搅不开的墨,他说“好。” 杜云停“”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觉得先生笑得有点儿瘆人 后头,书生果然把他珍藏多年的墨掏出来了。 这一块墨似是徽墨,色泽莹润,经久不褪,纸笔不胶,香味浓郁,奉肌腻理。光看形态饱满圆润,上头隐隐镂刻细细纹路,竟如人血管蔓延而下。且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 ,奉于手中沉甸甸极有分量,当真是块好墨。 杜云停平日并不常书写,自然也不会磨墨,猛地这么一看,竟然有些心慌。他捧在手里,小声说“先生,我怕弄坏了” 书生沉沉嗯了一声,嗓音微微有些哑,却道“不用怕。” 杜云停的头皮炸开了。 书生一句句教他,一是最开始要轻而慢,要保持墨的平正,不要斜磨或直推,免得受不住损了砚台。 二是要用水,磨浓了,加水再磨浓。 三来,磨墨时间比较长,为了避免右手酸累,最好能练会左手磨,又或是双手。 杜云停到底是身娇肉贵,没怎么吃过苦的,没磨一会儿手心都红了,眼睛不知为何也是红的,低声喊了句先生又垂下头去。 书生还望着他,微微笑了笑,问“不是说要红袖添香” 杜云停“” 是没错,可你也没说添的是这个香啊 他头越垂越低,显然是怂了,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却被书生拽着他又拉回来,道“无碍。你要是不会,我便亲自来。” 他唇角笑意更深了,慢慢道“顺带,还能教你写写字。好好握住笔。” 杜云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小土匪(十) 三当家在床上接连开了好几日的花。 他本不是什么爱开花的草,无奈落在了书生手里头,被揉搓的叶子都快掉了,几次差点儿在床上现了原形,颤巍巍觉着妖力不稳,神魂都要被冲撞出去。也不知书生是用了什么法子,手在他后背稳稳一拍,又将他晃荡的妖魂送回了原位,拍的他浑身颤栗,青丝中开的花儿抖了半日。 一直开到了天色昏沉。 小含羞草缩在床铺里,眼睛也是肿的,颤悠悠喊了句先生。 嗓子哑,眼睛红,活脱脱一个小可怜。 书生拍拍他的脊背,掀起被褥一角,将他盖的更严实了些,“小心着凉。” 小含羞草嗯了一声,靠他靠的更近。 “先生” “嗯” 三当家还闭着眼,半是嘟囔半是困倦地跟人撒娇“要先生抱。” 真在一处后,他性子多少也暴露的更彻底了些。被两个哥哥联手宠大的三当家实际上简直是个撒娇精附体,要亲亲抱抱都是常事,哼哼唧唧地往人身上贴,往往能让千年老妖的心都化成水。 书生将他抱过来,低声哄着他睡。三当家迷迷糊糊之中一翻身,隐约觉着抱住了什么,手感竟是毛茸茸的。 他平生最爱的便是毛茸茸,只可惜自己是株含羞草,就算是寻常的动物也不怎么愿意碰。碰一回,叶子能缩起来好久。 他两个大哥倒是可以碰,但一个是狼一个是熊 那手感,不提也罢全然没有想象中毛茸茸的享受。说真的,甚至还有点儿扎手。 这回手里抱住的却全然不同,软和的很,手感细腻又绒滑。杜云停把毛茸茸抱紧了,伸手一摸 好棒,居然还不止一条 他一下子揽了个满怀,左拥右抱,从头到脚都写满梦想成真的喜悦。 倒是书生被他猝不及防的一抱扯的有些疼,微微嘶了一声,扭头去看他。见他抱得这么欣喜,便连动弹也舍不得动弹一下了,任由这人从上薅毛薅到下头,把他的尾巴毛都薅的炸起来,像是在后面刷拉拉竖起的九根大扫帚。 就这九根大尾巴,一直是千年老妖的宝贝,平日里旁的人碰一下都不能。 也就到了杜云停手里被搓圆揉扁,几乎要揉搓成个面团 三当家抱着毛绒绒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时,还在手掌心里头发现了几根细细的白色绒毛。 他支起身,不由得有些迷茫。 哪儿来的毛 左思右想还没得出个结论,却瞧见他的压寨夫人一手执了书卷掀开帘子进来。书生眉骨比寻常人高,衬得眼窝也深,清清淡淡,青衣飘卷,活像是从云端迈步下来的。 看的小含羞草目不转睛,坐在床上傻愣愣盯着他直望。 过了会儿,簌的从头顶冒出了个嫩芽。 他自己半点不曾察觉,书生却瞧见了。手将书卷一合,在那嫩芽顶端微微一掐。 “看什么,”他淡淡道,“叶子也冒出来了。” “啊啊。” 小含羞草恍然,手忙脚乱将那一颗暴露内心想法的嫩芽给压下去,方才小声说“先生” “嗯。” 三当家拽着他衣角。 “先生醒的好早。” 书生道“已经习惯了。” 三当家想多和他说两句话,寻不出什么话题了,就将手心那细细的几根白色绒毛展现给他看。 “先生看,这是什么毛” 书生定睛一看,可不是他自己的尾巴毛。 千年老妖不动声色,道“应当是从外面飘进来的。” 三当家不信。 “这毛是白色的,瞧着像兔子,哪儿有兔子往我们山寨来的” 这寨里可是有一个熊精一个狼精呢,再想不开也没这样自投罗网的。 千年老妖嘴里头开始冒酸了。 “喜欢兔子” 他声音听起来仍是平静的,不动声色。杜云停毫无所觉,还在说“喜欢呀,我其实挺想养兔子的” 他发自内心叹了口气。 “只可惜所有兔子都没法在我们这儿待。” 整天在两位当家的威压下,吓都要吓死了。 没看见这山寨里的公鸡从来都跟哑巴似的,一声不敢吭。母鸡也是,产起蛋来一副不要命的架势,生怕哪一天产的少了就被抓去吃了。 毛茸茸只能在梦里。 书生微微眯起眼,没有接这话。 他算了算日期,忽的道“我需下山一趟。” 杜云停对他是极信任的,连下山做什么也不问,只道“可需我一同去” 书生说“不需。” 他手抬了抬,将小含羞草一缕乌发别到耳后。 “乖乖的,等我回来。” 过两日,大当家接到消息,朝廷剿匪的官兵要来了。 目标也很明确,要将西山上这个土匪窝一网打尽。 熊一紧急召集了各位兄弟一同开会,问大家意见。有的说要打,有的说要降,更有说要弃下这山寨另寻他地的。熊一听了,只是摇头。 他们这山寨好不容易建成如今这规模,要粮有粮要人有人,要说现在再搬,着实是不容易。 更何况还有他三弟,就是这山上土生土长的一株小含羞草。这要是真搬了,上哪儿去找更适合他三弟生长的土去 他沉吟道“战却如何” 郎二道“一战之力,倒是足够。只是恐怕日后官兵不断,此地不得安宁。” 熊一听了,简直须发倒竖,气势汹汹自位置上站起来。 “这话是怎么说”他怒道,“咱们这山上的兄弟,当年也都是他的黎民百姓是他自己作孽,才让各位兄弟上了山,投奔了我这儿。如今,他怎么还有脸来打我们” 当今这皇帝昏聩无能,手底下贪官横行,不然太平盛世,哪里生的出这么多贼寇 郎二比他冷静的多,道“怕是这段时间太惹眼了。” 书生的确是个好苗子,把上下治理的井井有条不说,赚钱能力也是数一数二的。他们山寨眼看着富起来,可不是扎了官府的眼。 把他们连锅端了,能搞来多少银子。 大当家更怒,站起身道“那便打” 他难不成还怕这些个凡人 他说要打,那便是真的打。山寨上兄弟们个个舞枪弄棒,熊一靠着妖力支撑起来了一个大阵,定要叫这些来找死的官兵困于此处。是夜,杜云停只见火光明亮一片,喊杀声震耳。他向来不喜欢这些,却也担心两个哥哥安危,悄悄开了房门亲自去打听消息。 谁知房门刚开,却有小弟扑了进来,一把捂住他的嘴“三当家,别作声” 杜云停微微睁大了眼。 “别做声”小弟浑身颤着,低声道,“山寨里头有人告密,有道士来了刚刚两位当家都被抓了你,你不能也被他们抓了去” 杜云停听见了铃声。 那木铃声音响极了,一下下往他骨头缝里钻。疼痛从天灵盖向下劈过来,他忍不住颤栗着发起抖来,“啊” 小弟跟他们时间久了,也清楚他们是什么精怪,咬牙道“三当家,你忍忍” 他掀起了床下藏着的密室口,愣是将人推了进去。杜云停挣扎着还要起身,却连半点力气也没了。 密室底下,只躲得了一个人。 “你躲好” 小弟仓皇道,一下要将那通道再盖上。杜云停咬着牙,拽着他的手。 他这会儿也顾不得自己缩不缩叶子了,只道“一起” “别说了,”小弟甩开他的手,“我是人,就算被抓了,顶多也就牢里头待几年三当家你不一样,他们抓到了你,一定会烧死你的你从来没害过人,怎么能这么死在他们手上” “你别说话,别吭声” 外头的惨叫一阵比一阵高,杜云停听的清清楚楚。 很奇异,他分明身上是痛的,可这声浪好像比那铃铛声还让他痛苦千万倍。 他咬着牙,一次次试图站起身,都没什么用。道士的木铃声将他克的死死的,两条胳膊变为了伸展着的草叶。 为什么呢 杜云停恍惚地想。 他当时,为什么没有胆量举起那刀呢 他要是举起来,他要是举得起来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无用过。 最终推开盖子时,山寨中已空空荡荡。不知是谁点了把火,他寻常住的地方烧了起来,滚滚冒着黑烟。 杜云停没有看。人都不在了,这房子也不过是个摆设。 他没有时间耽搁,他还得寻法子去救他大哥二哥。 可他又如何去救 山中有千年老树,看不得他如今这模样,指引他“那边山头上有白狐大仙。你去拜一拜,他若是发了慈悲,自然会帮你。“ 小含羞草说“白狐大仙” 他恍恍惚惚觉着,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位大仙的他刚生出来时,两位哥哥似乎也带他去拜过。 当年求的,皆是愿他平安。 如今想起两位哥哥,小含羞草眼睛有点儿泛红。 千年老树叹道“只是时机不好。这位大仙这几天正历雷劫,恐怕分身乏术你若等够五日,再去求他,更为稳妥。” 小含羞草摇摇头,低声说“等不到五日了。” 他哪里能拖延。 “我会去拜,”他轻声道,“哪怕、哪怕把我一身修为都给他呢。” 哪怕粉身碎骨、魂消魄散呢。 为着这山寨,他总得拼上一拼,搏上一搏。 到了此时,三当家反而庆幸书生不在山上了。 起码还落得一个平安。 “平安。” 杜云停把这两字在唇齿间念了念,也不知究竟是期盼谁安然无虞。他闭了闭眼,旋即头也不回,深一脚浅一脚向山林深处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小土匪(十一) 白狐大仙的庙藏在最深处,多亏山上动物引路,杜云停才能找到。 他站在庙外看,这庙不知是哪一路的精怪为其建的,光洁高华,竟不像是个妖怪庙宇,倒像是个正经神仙。 庙外有一石碑,碑上书了“别有洞天”四字。 三当家仰头看了看,方才与引路的兔子拱了拱手,“多谢。” 那兔子有点灵智,张嘴叫了两声,仰头望着他。 三当家苦笑“我也知晓他不一定愿意帮忙但我总得试一试。” 他决心已定,谁也劝不回。兔子摆摆头,蹦跳着窜进草丛里,剩下小含羞草自己站在庙门口,微微吸了一口气,抬脚进去。 他打定主意,为了要救人,一定要说服白狐大仙。 旁的不说,他嘴肯定得甜,哪怕白狐大仙化形出来年纪大了,也得叫姐姐 他跨过门槛,瞧见了里头摆着的雕像。这雕像是金身,上面一只狐狸生着九条圆尾巴,神态平静,意蕴悠长。 他就在这雕像面前跪下了,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来龙去脉悉数讲述一遍,时间不长,他眼睛里头却是湿的。 “求大仙助我一臂之力,愿以周身妖力相抵” 喃喃说完这句话,忽听庙中风声大作,刮得小含羞草眼睛也睁不开。 他用袖子挡着脸,勉强去看时,终于看到面前那大仙雕像上金光闪烁,像是要显形。三当家心里头微微一喜,想起刚刚下定的决心,又忙低下头去怕冒犯这位千年大妖。只是嘴上想想还是要甜,犹豫道“白狐姐姐” 白狐大仙身形忽的一滞。 三当家还没察觉到,心下想待会儿一定要多说几句好的。谁知一抬头,倒看见那金光勾勒出来的人形肩膀宽厚,眉眼深邃,分明 分明是个男人。 而且,还是他特别眼熟的男人。 三当家仰着脸,整株草都懵了。刚刚准备夸白狐姐姐好看的话这会儿全堵在了嗓子眼,他自己眼睛瞪得圆又大,从里到外透出茫然的气息来。 怎么 怎么会是书生 这白狐大仙发力如此高强,竟是一下就能幻化出他心爱之人的模样吗 倒不怪杜云停以为这白狐大仙是位女子。古往今来,狐狸一族但凡化妖,大多是红颜祸水,吸人元阳的,化为男子的,那当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有妲己这样一位威名赫赫的老祖宗,说起狐狸精来,基本上都是那些娇媚的女性。 而书生,虽然皮相俊美,但为人雅正。 又是个好读书的,倒是正儿八经的端方君子。 怎么看,好像也和狐狸沾不上边。 三当家还以为这是白狐大仙刻意化形与他,登时更为欣喜,仰着脸由衷称赞“大仙好法力。” 这法力,一定能把他两位兄长及山寨上各兄弟救出来。 白狐大仙听了这话,没显出什么喜悦来,反而微微蹙眉,望着他。 小含羞草被从头打量到脚,自己也知道自己如今狼狈不堪,被人这样看难免有些羞惭,手在那沾满了灰的裤子上拍了拍,小声道“多有冒犯” 一句话尚未说完,大仙从台上下来了,仍然望着他。 “谁欺负你了” 白狐大仙忽然说。 小含羞草愣愣的,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有官兵来袭山寨” 白狐大仙紧绷着脸,却好像是怒极了,九条大尾巴一根接着一根从后头噗嗤冒出来,左摇右晃。 “他们打你了” 小含羞草其实没怎么挨打,老早就被人塞进密室去了。他摇摇头,可大仙看着他这会儿的模样,却并没被他这一动作安慰道,反而愈发勃然。 “好大的胆子” 他在修炼之时忽听见含羞草声音,还当是因思念过度生了心魔。谁知再一听,小含羞草声音都打颤,还在强忍着,委屈的不得了。 光是听了听,都让他一分钟也忍不得了。什么天劫,什么雷电,通通也管不了,他匆忙奔回来,哪知道自家傻草竟然是被人欺负成了这样 书生当真是怒极了。 这才几日的功夫,谁给那些人的胆子 “找死” 他怒道,脸色阴沉。 三当家心中有些莫名,忽然隐约听见了点动静,不由得抬起头,朝庙外望了眼。 倒好像是雷声,滚滚的。 他猛地想起老树所说,大仙正在经历雷劫 三当家有点儿着急了。他的确是想求人帮忙,却也决不愿坏了大仙性命。因此忙道“大仙,您可听见了这好像是雷劫又来” “无碍。” 书生沉沉道,一把将他拉过来,“乖乖呆着。” 三当家怕给他添麻烦,一动不动定在了那处,只是心里头难免担忧,仰头看着。不多时,雷声倏忽而至,竟把这庙都劈出了个窟窿,“轰隆” 书生站于底下,一动不动,硬生生接了这一击。 小含羞草看着,心提的更高了。他道“大仙” “无碍。” 书生仍旧道,缓慢地将周身法力聚集了起来,成了道薄膜,顶在他上头,“有本事,就再来” 轰隆,又是雷至。 这一下威力非同小可,薄膜接连震颤,倒像是摇摇欲坠,最终还是稳固下来。书生微微喘息,手指紧紧掐着掌心,道“不过如此” 言罢,他竟将那薄膜撤了,反而脚尖一点,径直朝上蹿去从三当家所在之处看,只能看到九条毛茸茸大尾巴摇晃,那白衣飘转,紧接着是一柄折扇自书生袖口之中飞出,将那蓄积着的沉沉的云一下子打散 这还是杜云停头一次见到这样精深的妖力。 他怔怔站在下面,却从白狐大仙的动作中看到了些许熟悉的痕迹,喃喃道“先生” 他眼眶有点儿湿了。 不不会是先生。 先生是个凡人,不该受这苦。 可他却又偏偏觉着是先生。 他心中震颤,待到白狐大仙落地,首先却来安慰他。 “是否吓着了”书生温声道,“我并非故意瞒你” 三当家这才回过神来,小声说“真是先生” 书生一把将他揽过来,眉目之间有些心疼。 这便是回答了。除了先生,谁也不能这样把他抱着。 小含羞草这会儿脑子里头跟放了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炸起来,半天才勉强把书生和白狐大仙对等上。这有点儿艰难,因为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压寨夫人忽然就变成了长了九条尾巴的千年老妖 小含羞草忽然有了危机感。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怂了,悄悄地想从人怀里钻出来,但书生察觉到了,反而将他揽得更紧。 “躲什么” 这三个字一出,三当家就不怎么敢动了。 他摸着书生的背,小心问“先生受没受伤” “受不了伤。”书生淡淡道,“无需担心。” 三当家松了一口气,这才抬头看他。那眼睛中清澄一片,黑白分明。 书生心中一动,先便低下头去,亲了亲他。 “乖。” 我来了,便再没有谁能欺负于你了。 书生带着三当家径直进了城。他们寻到两位当家时,熊一郎二已经被人捆在了火堆之上,就等着时辰到了点火。 书生从上而下吹了一阵风,吹得这街上人仰马翻,眼睛睁也睁不开。他趁机便与三当家一道帮绳子解了,拎了两位当家就走。 杜云停是扛不动的,俩当家都在他们三弟媳手里,这会儿受了道士的法术,犹且蔫蔫的,半天才分辨出救他们的人是谁。 这一下,当真是受惊不小。 “三三弟媳” 大当家瞪着环眼,简直不敢相信。 “三弟媳,怎么会是你你” 你怎么拎我拎的这么轻松了 一旁郎二也是目瞪口呆,俩兄弟硬生生凑出了个呆字。书生不打算和他们过多解释,只问“可知晓其他人被关在何处” 大当家说不知,“我们比他们先被抓” 三当家“” 听起来还很自豪。 大当家说起来就气,“这帮子官兵,当真是不要脸,还用那些秃驴来对付我。等老子修行千年,看老子不打他们一个人仰马翻” 三当家“” 等你修行千年,人间都几辈子过去了,你是打算打谁打一个人仰马翻 真不是他拆自己大哥的台,但熊一怕不是个傻的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小土匪(十二) 大当家高声嚷嚷着,又逮了个俘虏,逼问自己的小弟可能会在何处。 被俘虏的官兵头一回见这阵仗,说话都哆哆嗦嗦“可、可能在城南那边儿牢里头,整整齐齐的” 熊一闻言,沉默了会儿,旋即又开始破口大骂。黑熊精嗓门儿也比寻常妖精大,饶是杜云停跟他熟悉,这会儿也禁不住被吓得一抖。 二当家瞥见了,登时心疼,欲要伸手捂住宝贝弟弟的耳朵。 可还不等他把手抬起来,身旁的书生已经率先做了他想做的事,帮忙给捂得严严实实的。 二当家“” 唉,忽然就生出了愁绪。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儿大不中留,放弟弟身上也是一模一样的。 有了个方向,书生就转了个弯,带着几个当家雄赳赳气昂昂去劫狱了。 和山寨里俩当家这才百年修为的小妖不同,书生是正儿八经的千年老妖,只是一群凡人看守,全然不是他的对手。他怀中揽着杜云停,手上动作却半点不受影响,从腰间的一把剑,冷涔涔,雪亮亮,如同一泓秋水被他握在手里。 剑光所指之处,血花飞溅。一路看守的兵士瞧这阵仗,连对敌的心都丢了,扔了武器就跑。 “不中用,”顾黎冷冷一笑,倒也不和这群凡人为难,只掏出一块帕子,将地上一把椅子擦了,方才坐了下去,把小含羞草搁置在他膝上,“叫那道士来。” 杜云停听了“道士”二字不免紧张,抬起头来看他。 “先生” 书生侧过头,呼吸蹭过他耳畔,低低道“无碍。” 哦。 杜云停是很信任他的,得了这一句就老老实实地坐着,知道这是他家先生能摆平的事。顾黎的手一下下理着他头发,因这一场陡生的变故,小含羞草妖力折损了不少,满头青丝里都见不着几朵花,只是被他碰了碰,又禁不住开始打卷儿。 顾黎瞥见他白白细细的颈子,上头极轻的一层绒毛都竖了起来,被他摸的隐隐打颤,喊这一声也喊的结结巴巴。 “先先生” 书生唇角溢出一声轻笑,转为把玩他的手。 他知道杜云停在山寨里头从没吃过苦,像如今这样灰头土脸的,当真是头一回。看得千年老妖心中直抽抽,眸中满是暴戾。 一刻钟后,当日上山剿匪的道士终于匆匆赶到,手中执金铃,身后背着摄魂幡,白眉白须。骤然进了大牢瞧见其中端坐的书生,道士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好深的妖力 他也算是阅妖无数,腰间那一只葫芦里装着的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像如今这样只坐在那处便给人如泰山般威慑感的,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道士心中已知不好,不由得握紧葫芦。 “你是” 那大妖眉目端然,一身白衣,竟还有几分书生意气,不像是寻常妖精,倒像是个翩翩如玉的端方君子。他仿佛根本不曾听见这道士问话,只低下头,自顾自问怀中抱着的一个小妖“可是他” 那一草系的小妖抬头看了看,小声道“我我不知道。” 他不知,后面熊一郎二就是被这道士捉的,如何能不知如今一看,当日结下的仇恨都已唰唰涌上心头,齐声道“就是他” 郎二补充道“他手中金铃厉害,三弟媳小心” 道士“” 三弟媳 还没等他从这个奇奇怪怪的辈分中回过神,大妖唇角已然又多了几分笑意。只是这回,那笑意不似刚才温和,他的手指在椅子把手上微微敲着,不紧不慢道“你倒是有胆子。” 道士不是个傻子,这会儿也明白缘故了。 这分明是自己趁人家大家长不在时欺负了他家孩子,这会儿大家长亲自出面,给找补回来呢。 要是平常也就算了,只是这大妖实力莫测 道士心里头隐隐有些后悔,面上却不露出来,冷哼一声,道“是我又怎样降妖除魔,人间正义” 其实这话说的,道士自己也心虚。 哪是因为什么人间正义,不过是有皇子想借机邀个功,特意给他找了个剿匪的名头。朝廷想把那山收回来,不然,怎么会去寻这么个小匪帮的事。 这年头天下不太平,朝纲紊乱,天底下的匪帮多的是,妖精更多。要不是因为皇子所托,他也绝不会出手相助。 书生的眼微微眯起来了。 “好,”他似是漫不经心道,“好一句人间正义” 道士的心绷起来了,咬着牙就要晃那金铃。 “吃我一招” 话音未落,忽见空中剑光变换,雪亮的寒锋直冲着他脖颈而来。道士大惊,下意识就要用金铃去挡,却听当啷一声,跟随他几十年战无不胜的法宝金铃居然在这剑芒下碎裂了,断成几片掉落于地。 这一下所惊非小,道士一时间头也懵了。 这绝不是寻常的妖。 这妖力,瞧起来怕有千年 他当机立断咬破中指,溢出一滴血涂抹在摄魂幡上,又摇动那幡。 “魂兮,听命” 一时间风中万千恶声咆哮,影影绰绰可见许多人形,多数都是面淌血泪身负枷锁,行动处当啷作响。郎二不禁蹙眉,熊一也朝地上径直啐了口,嘲讽道“我还真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原来也是个鬼道。将无辜的鬼魂都修炼做道具,这可真是人间正义。” 道士被他这两句说的脸上做烧,强撑着道“随你们说去。你们不过是妖,恶贯满盈” “可算了,”熊一不屑道,“老子虽是土匪,却也比不过你起码我从不动孤魂野鬼。” 他们虽然是妖,但也有这个脸。起码平日里劫的都是富商,唯二不同寻常的就是劫了俩书生上山,但那一个是为了给他三弟当压寨夫人的,另一个则是想劫上来给他帮忙的。 压寨夫人这种,当然得抢了半点没毛病。 瞧瞧现在,他三弟媳多中用。 熊一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决策英明。要不是他当初当机立断,他三弟媳八成真要娶了那什么县令家的小姐,那书生多吃亏啊。 什么小姐会有他宝贝弟弟这般聪明乖巧、伶俐可爱 他带着为人兄长的骄傲先朝手心唾了一口,拿起大刀,昂首道“三弟媳你且住,让我这个做大哥的先来” 书生听了这话,果然把剑光一收,任他去。 熊一嗷嗷叫着扑上前,一刻钟后嗷嗷叫着鼻青脸肿又跑回来了。 怎的恁般厉害 这牛鼻子老道到底是哪里学来的术法 郎二看不过去,从衣襟里掏出来的折扇轻摇,皱眉道“歪门邪道。” 这般人,却能在官府之中得以重用,甚至让几个小官都毕恭毕敬。这朝廷,怕是真得改头换面了。 杜云停心里头有点儿担心,仰着脸望书生,和他咬耳朵。 “先生,要不咱们救了人走吧” 顾黎按了按他的头,淡淡道“不走。” 他声音平静,周身剑意却凛冽起来,不容置疑地抚了抚小含羞草的草叶儿,将他放置在椅子上,款款起身。 “郎君,妾身定然会为你将这口气出回来。” 一句“郎君”喊的杜云停脸上又开始发红,心也开始砰砰跳,后面的话连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他捂着自己脸,还有点儿羞臊,不可避免想起前几日帐里先生手把手教他磨墨时,也会这么喊,还非抵着他耳边问他妾身伺候的好不好 好是自然好的,好到现在杜云停听见郎君这俩字就心里头直突突。一张脸上泛着纯洁的红,心里头却不由自主把那一柄墨又好好回味了一遍,就就很想开花授粉。 想着想着,他花苞都快颤巍巍探出来了,忙被小含羞草一根手指给按了回去,左右看了看,幸得无人看见。 哎呀呀,都算是老夫老妻了,被一句话说成这样算是怎么回事 他只顾羞恼,半晌后才想起抬眼去看。顾黎行于诸多恶鬼之中,却如入如鬼之境,脚下步伐腾挪辗转,不见急促,竟是游刃有余。 杜云停愣愣瞧着,就想起当日在私塾外头偷听那些学生们调笑时说的一句话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可不说的是这样的人。 而这样的人,竟然能是他的。 光是这样想,他就好像能冒出泡泡来了。 老道被这剑锋逼得步步后退,唇角也流出一缕鲜红来,眼瞧着自己辛辛苦苦练出来的恶鬼越来越少,也顾不得心疼,只想着保命要紧。眼见大势已去,他咬紧了牙,最终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面前。 “不知是您这位大仙,”他颤巍巍道,“要是您愿意,我可为您效犬马之劳” 话音未落,却听闻噗嗤一声,那一柄剑早已贯穿了他的胸膛。 书生于他面前站着,声音淡淡的,“他有我,要你来做狗做马干什么。” 白狐大仙可小心眼,知道三当家最喜欢的就是毛茸茸。 开玩笑,毛茸茸有他一个就够了,还要旁的干嘛 分宠吗 他慢条斯理将剑上血擦干,方才把那一柄宝剑回鞘,走向他的小含羞草。 “走了,”他将人重新从椅子上端起,低声道,“回家。” 三当家被他方才的英姿迷得晕晕乎乎的,主动地伸出小手勾住他脖颈,“先生真的是狐狸精” “嗯” 书生低头看他。 杜云停头上又开出了新的花,在他面皮上亲了一口。 “不都说狐狸一族最擅长迷惑人心吗”他顶着粉紫的小花小声道,“我感觉,我就要被先生迷死啦。” 书生脚步一顿,手却在他后头那两块软肉上微微一拍,旋即肃着一张脸摸了又摸,像是在寻找什么。摸得三当家挺茫然,挺直腰板问他怎么了。 “检查检查,”顾黎道,“看你是不是也是只小狐狸。” 他修炼千年,又在人间百年,什么样的妖、人没见过 偏偏这么一株傻草,三两句话就勾的他心神大乱,一身的修为都恨不得灌注在他身上。 三当家有点儿害羞,又想起当日他拿来的那一本书里头画的内容,小声说“先生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带上尾巴” 顾黎九条大尾巴都差点儿没从身后冒出来。 果然,这还是只小狐狸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小土匪(十三) 三当家声音细若蝇蚊“不仅有狐狸尾巴,我,我看他们还有兔子尾巴” 顾黎这只千年老妖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小含羞草顶着白绒绒一个雪团团的模样,千年的道行差点儿都功亏一篑。格 格 党网他手臂猛然用力,旋即脚下一提,轻飘飘点地,只留给两位当家一句“我先带他回去”,便不见影了。 剩下的两位当家“” 他们都注视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旋即慢慢地、慢慢地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打一激灵。 等会儿。 他三弟媳变成千年老狐狸了 熊一忧心忡忡道“二弟啊” 郎二沉重点头,“我懂得。” 虽然说三弟媳突然变成这种大妖了是件好事,可在俩哥哥眼里,他家弟弟毕竟还是弱不禁风含苞待放一小草。 可怜见的,哪儿经得起这种千年狐狸精 俩哥哥几乎要把自己头发薅秃了。 待他们吭哧吭哧带着被放出来的小弟一路回到山寨时,房门早已紧闭。兄弟俩抱着满腔担心偷偷在门口听了听,没听一会儿熊一就要怒发冲冠往里进“我三弟都哭了” 哭的那叫一个凄惨,小声儿跟猫崽子一样,哼哼唧唧的。 郎二也不拦他,只把扇子一收,道“别去。” “为什么不去”熊一声音洪亮,“我辛辛苦苦把我三弟养大,可不是为了受这种苦的为什么不去凭什么不去” 二当家“因为里头那个是千年的。” 大当家“” 大当家的气突然间瘪了。 他长叹一声,熊目中满含悲凉。 “是了,”大当家说,“我们打不过” 娘的,连他弟弟都护不住。 他算是个什么寨主哦。 外头俩哥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杜云停半点都不知晓,就算是知道了也没心思操心。他这会儿光顾着跟书生干一件事,抗洪。 抗洪这种事儿,说小大大。小在于,这处水流倾泻不猛,且就那么一个闸口,只要封住便万事;大在于,他们寻来的堆料实在有些多,体积过于庞大,想塞进口子里堵住这水,着实得费点儿劲儿。 杜云停和书生联手尝试了几下,就已汗如浆淌,迫不及待想歇歇。偏偏顾黎说情况严重,分毫耽误不得,硬生生又将他拉起来,干了好几个钟头的活,一直忙活到天色将明。 使用过度的三当家翌日没能起身。饭食和水都是被送进屋子里的,三当家的凶媳妇把门一关,不允许一个下人近身伺候,他亲自拿着帕子给人擦身。 俩哥哥在外头看着这情况,身心都颤颤。 他们说什么来着他们说什么来着 那些古书里头赶考的书生,无一不是被体柔貌美的狐狸精迷得死去活来的,能把自己给活脱脱榨干了。如今这三当家的夫人虽然不体柔,可无奈他貌美啊,照样能让三当家神魂颠倒,为了他死去活来。 他们倒也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弟弟到底能在这样的日子里撑多久。 可别搞到英年早逝。 直到下午,三当家才欲盖弥彰又戴着他的白斗笠,遮遮掩掩地出门了。从那斗笠抖动的影子里,还能瞥见露出来的一点粉紫色的小花。 外头闹哄哄一片,从牢里被放出来的小弟们正搬着各色东西补修山寨。他溜溜达达过去,一路听见小弟们与他恭敬道“三当家。” “三当家。” 杜云停一一应了,迈步往前堂去。门前两个看门的远远看见了他,赶忙迎过来拦了他一拦“三当家,您怎么来了” 杜云停感觉有点儿奇怪,他在山寨里向来都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从没有被人拦过。这会儿探头往里一看,问“大哥二哥在里头” 看门的赔着笑,“在,在。就是您稍等会儿,您” 后头另一个人早远远跑着进去了。小含羞草看着这架势,越看越莫名。 “不能进去” “怎么会,”看门的含糊道,“您当然能进。来,我领您进去。” 杜云停拾级而上,踏进屋子里,瞧见两个哥哥正坐在正位,手中还端着茶盏。白雾袅袅,两人都是一副寻常笑模样 只是这会儿在杜云停眼里看来,怎么看怎么透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他皱皱眉,踏着青石板进去,闻到了一股子血腥气。这气味对小含羞草来说不算陌生,再低头去看地面,也有斑斑点点还没来得及擦拭干净的血痕,这会儿已经有些发褐了。 小含羞草默默将目光移向两个哥哥“” 熊一干咳一声,啜饮了口,“这茶有点儿潮了。” 这话一说出口,他才觉得不太对。就他那张粗嘴,哪儿能品的出来茶好坏,一听就假。哪怕他弟弟是从土里头种出来的,也不会信。 这一句,纯粹是跟郎二学的。 郎二瞄他一眼,到底是给他往回捡了点场子,“我也觉得有点儿潮。” 三当家沉默了会儿,抬起眼,“所以你们是当着我的面喝草叶子” 喝他同类的洗澡水 俩哥哥这才想起,他弟弟也是棵草。这一想,手里的茶杯就讪讪放下了。 三当家有些无语,“大哥二哥,我也不小了。” 做这些事,也没必要避着他偷偷摸摸地做。 熊一严厉道“瞎说。你哪儿不小了在哥哥心里,你永远都是才那么大。” 他两根手指比出拇指那么长。 杜云停“” 这话听起来简直像骂人的,不过说的的确是实话。杜云停被两个当家从山上挖回来时,也就那么大。 怯生生,娇嫩嫩,粉扑扑一个雪团团。以至于他如今在先生面前都开始学会主动要求授粉扎针种地开渠了,在俩哥哥眼里还是那个得小心翼翼护着半滴血都见不了的小含羞草。 什么开花 那种放荡事,哪儿会是他家纯洁无辜的弟弟自己要的。 事实上,杜云停还真悄悄要了不少回。许多次先生疼他,其实并不怎么能狠心折腾,可他那声音一放出来,基本上就是逼着白狐大仙冒出九条尾巴把他往死里疼。俩当家的担心不无道理,要不是杜云停是妖身,早就浪死了。 既然他都说了,熊一也就不瞒他,说了实话。原来是当初出卖山寨的内贼被找了出来,被处理了。 内贼知道他们是妖,向朝廷告发了,这才引得朝廷前来征缴时还带了一帮子和尚道士。后头山寨被毁,众人入狱,都与他有关,熊一自然不会轻饶了。 在这种时候,他比在杜云停面前更像是个真正心狠手辣的妖,半点没有留情,如今手上还沾着血,只不敢让三当家瞧见。 三当家也坐在椅子上,忽然听见外头一声霹雳,响彻云霄。 像是天雷。 他愣了愣,扭头看两个哥哥也是一脸意外听这动静,好像又有新的妖化形了。 而且,好像还在不远处,就落在他们这个小山坡。 寨子里三位当家并书生赶到时,天雷已停息,只留下一处被雷劈的焦黑的草丛。杜云停先过来,翻了翻那些草叶子,生怕这个新的小妖被雷给劈黑了。 还好没有,这些叶子都平平常常,没有半点有灵气的样子。 大当家与二当家都有些兴奋。 这岂不是要有四弟 四弟好啊,虽然肯定比不得他们三弟天真可爱,但到底也是个助力 杜云停也很高兴,但隐隐还有点儿遗憾。他其实不怎么想要弟弟,比起弟弟,他更想有个儿子。 虽然他们含羞草能结果,可杜云停化的到底是个男人形,哪怕是妖也不具备这个功能。这让小含羞草挺遗憾的,他其实一直梦想着与书生传宗接代,做圆满的一家子。 这么想着,手头翻找的动作就不自觉迟缓了些。 书生就站在他身侧,此刻伸出手来,帮他拍了拍白衣上沾上的土。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素色帕子,将他的手擦干净了。 杜云停瞧着他,没来由有点儿失落。他试探性地问“先生想不想要儿子” 书生眉梢微微一挑,似是有些诧异。 “你能生” 小含羞草沮丧道“不能。” 贼让草失望,失望的叶子都卷了。 他发自内心叹了口气,脚在地上磨蹭了两下。 “唉,”他低声道,“其实我真的想和先生有儿子” 主要是,他总觉得自己该有那么一个。到底从哪儿来,三当家倒还真没想好。 书生望着他,忽的伸出手来,摸了摸他乌发里粉紫的小花。 “我知道了。” 杜云停还挺诧异,知道什么了 旋即就看他家先生薄唇轻启,淡淡道“待会儿找到的小妖,就会给我们做儿子。” 杜云停“” 不是他懵逼地想,这么草率的吗 儿子这种是说认就能认的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