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暴君的糟糠妻》 第1章 第一章初见 朔风刮了一夜,河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铁蹄踏在冰面上,溅起无数飞沫。阳光一照,将整个世界染出一片红来。 顾皎前一刻还在实验室肝毕业论文,想着码完最后一个字一定去看个电影放松放松,后一刻却猛然出现在一片风雪之中。 她仓惶四望,没等想明白怎么回事,一抽长鞭将她卷起,硬生生拖走。 急促的马蹄声和叫骂声随之而来,只听见人说,“老爷,小姐在这儿。” 她撞得头晕眼花,身体剧痛,模糊里见一匹白马缓缓走来,其上一个穿黑色皮裘的中年男子。男子将她拎起来,端详了半晌她的脸和毛大衣,沉吟不语。她欲要张口分辨自己不是什么小姐,男子却绑了她的口和手,一把甩马屁股上。 又有人在催促,“老爷,咱们得快点儿回庄上。李小将军的人快到了” 顾皎挣了几下,中年男子按住她厉声道,“不想死就安静点儿。” 顾皎想说你这逼少吹牛,现在是t法制社会。然下一秒,旁边上来另一匹黑马,屁股上拖了一个状似人体的东西。她定睛一看,是个穿着青布衣裳,不足十一二的小丫头。小丫头面色青黑,双手手腕被绳索绑着,身体软哒哒陷雪地里,已经没有气息的样子。 她心一惊,双目环视,所见之处一片雪原,七八乘高头骏马群簇着往前奔跑;更远的地方,隐约有黛青色的山影,而无任何现代随处可见的电线桩子。 这是哪儿又在何方 她不敢再乱动,乖乖俯在马背上,任由寒风刀子一般割得脸痛。 马奔出六七里,有一木轿子和几个仆妇在路边等候。 男子拖着顾皎下马,将她塞入轿子中。立刻有个婆子上来,七手八脚将她按下。她左右推拒,焦急地想要分辩,男子一巴掌过来,捏着她脖子往上拎。她几乎不能呼吸,更吐不出一个字来。 男子示意,婆子立刻退开。他待人走出十米开外,压着嗓子冷冰冰道,“我是龙口顾青山。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女儿顾皎。你听话,自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做我顾家正经大小姐;不听话,便如那小丫头一般半死不活;不想做我女儿,现在就让你曝尸荒野。” 顾青山是谁好了不起的人怎么能说出这般厚颜无耻的话 顾皎不服气地瞪着他,里面似有两团火焰。然她理智还在,既挣不脱眼前的铁掌,也跑不过周围的快骑,只得恨恨地忍了。 顾青山满意地点头,“惜命,又能听得懂人话,是个聪明孩子。你放心,做我顾青山的女儿,一点也不亏。” 那婆子又上来,这次有了老爷的交待,动作温柔了许多。她扒了顾皎身上的羊毛外套,研究一番后扯下套头的羊绒衫和保暖内衣。 轿外虽有另几个婆子牵屏风遮挡,但寒风依然呼呼地灌进来,冻得顾皎瑟瑟发抖。 顾皎顾不得许多,很配合地穿上了绸缎中衣和衫裙,最后裹上一张白裘皮披风。 婆子皱眉端详一番,擦干净她嘴角的血痕,仔细扑一层铅粉;拆散乱糟糟的头发,挽了个双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眼睛。 顾皎趁那婆子用铜镜的时候看了两眼,镜中人依然是记忆中的摸样,但活生生只十三四岁的样子。她不敢开口惊呼,只好默默观察。 贴身伺候的婆子十分机敏精干,外间守候的也似乎练过拳脚,动作迅速;周围警戒的马匹和家丁,神情严肃紧张,行止有度,腰间暗藏了兵器。这不是同学朋友的恶作剧能找到的群众演员,周围的严苛环境和风雪也非人工模拟。顾青山说话,能听懂,但口音略奇怪,明显非普通话;顾皎再低头看右手虎口,五六岁时被狗咬出的牙印还在。 眼前的一切,令她开始考虑一个可能性。 她穿越了,是身穿,而且变年轻了。 可眼前面临的是什么情况顾青山看起来颇了不起,居然半道上抓女儿必然是亲生的女儿跑了,但有危难事令他不得不找个顶替可随意拉人显然不行,必得相貌年龄相似。刚她穿着现代衣装,家丁还能一口咬定是小姐,那么相貌上肯定是合格的。只是家丁口中的李小将军,又是何人顾青山为何那么害怕他 顾皎咬唇,抓着那婆子要问。婆子挡开她的手,什么也不敢说,低头将杂物收拢拿走。 有家丁前来套车,欲拖轿上马车。 然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地面紧跟着震颤起来,仿佛地龙翻身。那婆子面色一白,立刻放下轿帘;顾青山呼喝一声,那些家丁部曲立刻团团围拢过来。 顾皎不明白发生什么,拨开一点轿帘,往外探了探。 雪线上出现一点飘摇的黑色,逐渐变大。一面黑色的旗帜,被狂风翻卷着,嚣张和不可一世喷涌而出。旌旗之下是丛立的枪尖,冷兵器在雪地里闪耀着肃杀之气。越是走得近,越能听见铠甲和兵器相撞的声音。 一骑神骏白马从黑甲中冲出来,红披风在风中猎猎。马上人脸覆鬼面,手执画戟,而画戟之上 扎着一颗血糊啦啦的人头。 顾皎打了个寒颤,隐约有不妙的预感;她紧盯着那鬼面将军,待他身后的旌旗当风展开,露出一个李字时,李恒二字在她胸口呼之欲出;那将领驭马,气定神闲地迈到顾青山身前,依稀有李恒二字时,她恨不得能晕在轿中。 顾皎还在和论文搏斗的时候,同舍妹子正沉迷在网络小说枭雄中。她日夜哭喊着李恒的名字,为他抱怨命运不公。明明是个出生高贵又少有美名的贵公子,偏偏被作者安排了最多舛的命运。小时候死妈,后死爹,很不容易长到十九岁结婚,老婆却被克死了。他转而拼事业,夺位成功,坐了没十几年宝座,被人干死在凤鸣坡。 后世人又给了他一个“厉”的谥号,遗臭万年。 顾皎出于好奇,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帅哥让妹子欲生欲死,便从网上将书搜出来。人设确实迷人,高贵的出身,悲惨的命运,无匹的美貌,再加上白马红袍和颇具神秘感的鬼面。 她大约能理解妹子的恨,然而只看了三章便弃了。只因文中一句话,“厉帝元妻顾氏讳皎,年十五死于饥荒。” 顾皎暴君厉帝的原配叫顾皎名字居然和她一模一样而且是死在饥荒中还能不能好了啊 她干脆地将书删掉,连同阅读a也没放过。 可当书中人活生生地站在十米开外时,她开始艰难地回想,刚才换衣裳的时候,好像没发现手机在口袋里 顾皎两手握得死死的,侧耳听着外面隐约的谈话声。 突然,轿帘被掀开,露出顾青山和蔼的面容来。他道,“皎皎,快下来拜见李将军。” 她难解地看着他,变脸未免太快了些。 顾青山声色不动,伸手按住她的胳膊,哄道,“听话,别闹脾气。” 顾皎张口欲答,顾青山立刻捏着她下巴,口中却道,“皎皎,你怎么了都是爹不好,你原谅爹这一回,以后咱们全都赔给你。” 同时,他另一手却绕去她后脑勺,不知怎么捏了一下,她两眼发黑,整个人迷糊起来。 顾青山垂头,在她耳边轻声,“姑娘,实在对不住了。本想先把你带回庄上,再想周全的办法。没想到李恒亲自来了,躲也躲不掉。你若是发出任何一声,乱说任何一句,龙口顾家上上下下百来口人全都得死。这乱世里,那李恒杀人不眨眼,野心熏天,早就想找机会占了龙口。也怪我管家无方,夫人收到李恒的婚帖便放女儿跑了。只怕” 顾皎暗恨,亲女儿跑了,又想避祸。这是要她李代桃僵,当个替死鬼。 “姑娘,你今后便是我女儿顾皎。只要过了这次劫难,顾家倾其所有供你驱使。你若是同意,便眨眨眼。” 她用力睁开眼睛,顾青山狠戾里有几分哀求,大拇指却已经爬上了她颈部大动脉。只怕她头一摇下去,立刻一命呜呼了,根本等不及发出声音让外间的兵甲救命。 无奈,保命要紧,她只得很勉强地眨了眨眼。 顾青山深深松了口气,放开她的颈动脉,转而在她下巴上捏了一下。不知他动了她哪根筋,立刻口舌僵硬,再无法出声了。 “不得不防备个万一。”顾青山拱手,一副遗憾的样子。 顾皎活了二十五年,一半以上的时间呆象牙塔里,哪儿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奈何顾青山动的手脚开始见效果,身体微微发热,眼前一片迷糊。她一点也不想晕过去任人鱼肉,死命咬着舌尖,保持最后一点意识。 风卷起布帘,顾皎看见顾青山深深地冲高头大马作揖赔罪。 鬼面高高在上,一声也未出,只将画戟丢向身后。立刻有一马一人冲出来接住,血淋淋地撒出去一路。 须臾,又有一马出来,上面坐了个青衣的文士。这士人颇和气,同鬼面说了几句。鬼面颔首,文士下马。顾青山似有些为难的样子,但还是咬牙领着人走过来。 那婆子拉开轿帘,顾青山俯身和蔼道,“皎皎,将军听说你病了,着实担心。他请魏先生来瞧瞧,先帮你切个脉,你别怕。” 顾皎怕也无用,先被狼抓了,后面还有虎等着。她强行撑了撑眼皮,想抬手却抬不起来。婆子忙拉了她的右手胳膊,轻轻扶在手中。 魏先生微微一笑,拱手道,“顾小姐,某粗通些岐黄之术,普通的风寒发热倒是能治的。你莫怕” 话毕,他将右手食指和中指按在她脉门。良久,他点点头,“确实被冻到了,有些发热,倒是不用狠担心。等去了庄上,我且开一幅药,吃了便好。” 顾青山道谢,要引着魏先生离开。 不料那鬼面翻身下马,直盯着顾皎走来。 顾皎的心提起来,他越近,黑甲上的血痕越清晰,那澎湃的杀气更刺得她皮肤麻痒。顾青山似乎也被惊到,想拦一拦,又被魏先生笑着拉开。 李恒走到轿子前,站住,定定地看着她,面具下的双眼犹如噬人的野兽。 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居然开始有点理解顾青山的恐惧了。 一切,安静到极点,只偶尔有一声马喷。 李恒抬手将鬼面掀起,露出下半张脸来。挺直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下巴尖圆中带些倔强。 他扯了扯樱唇,似乎有些不满,“还是个黄毛丫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保命要紧 黄毛丫头 李恒的下半张脸确如同舍妹子所言,很有些帅哥的潜质。可他对第一次见面的少女如此称呼,不是亲热和戏谑,是蔑视。 顾皎眉头动了动,内心呵呵。也不过是个克六亲,乱天下的货罢了,有什么资格嫌弃她若还在现代,她势必要他吃点教训。 她木然地看他一眼,垂下眼睛。 李恒呵了一声,拉下鬼面,转身即走。 顾青山冲他拱手致歉,安排家丁前面领路。 李恒翻身上马,扬手一招。黑旗翻卷,重骑分成大小两队。大队拖着辎重、战利品和一些人头残尸向北;小队则不远不近地跟在顾青山和李恒后面,车驾上隐约能见红纸贴封的大小箱子。 顾皎待要看得更清楚些,婆子猛然将轿帘拉下来。 该起轿了。 她全身陡然放松,整个几乎瘫倒。活了二十五年,头回遇上这样的生死大事,太t刺激了。可情绪激昂完了,又忍不住糟心起来,特别是想起还没完成的论文,家里等着她的爹妈,现代那么多好吃好玩的,最重要的是想看的电影始终没看得成。她乱七八糟想了一通,直到身体隐约在痛。她艰难地抬手,手指甲乌青,后肘也有擦伤,腰腹之间更有隐约的钝痛。伸手进衣服里按了按,应该是有皮下淤血,肿胀了。 顾皎叹了口气,身体缩成一团保暖,眼睛散漫地盯着轿壁上透气的小孔,脑子却飞快地转起来。 龙口应是本地地名,顾青山乃一方豪强。他的妻女不喜这门亲事,所以女儿私下跑了。他带家丁部曲追来,阴差阳错抓了她。他恐怕也是很看不上李恒,因此见了她的第一时间便起了换亲的心。不料李恒来得突然,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可即便如此,他仓促间还敢继续骗下去,也是胆大心黑之人。和这样人共事,不仅讨不到什么好处,还得时时防备。 轿子外面大片雪原,除了马蹄声外听不见任何鸡鸣狗叫。气孔偶尔晃过一座孤零零的房舍,却不见行人,可见荒凉。幸好刚才没拼死命跑,否则靠目前的小身板,指不定冻死在哪儿了。 最重要的,她终于回想起来手机的下落。整理论文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之后随手放在办公桌上了。也就是说,她除了知道李恒是个暴君,会惨死凤鸣坡外,基本上没任何金手指。 怎一个惨字了得 至于李恒本人,撇除同舍妹子强行灌输的美强惨印象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纵然对顾皎本人不满,但极需要这门亲事。枭雄乃是乱世英雄文,讲的是争霸天下的故事,英雄们当然也要靠联姻获取各样资源。李恒虽然最终结局不好,挣了个厉帝的名声,但在他死前是绝对的运气男主。 顾皎缓缓眯了眯眼睛,如此,得先活着抱上李恒的大腿呀。 她拿定主意,身体实在顶不住,昏昏欲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颠簸终于停了,已是在一个小院子中。 顾皎身体还有些发软,但已经能站立了。她被婆子扶着下来,只见一阔朗巍峨的小院。院中满铺石板,左上角种了两株梅,热热烈烈开得红火。正房三间亮着灯,两厢却黑漆漆的。廊下放置了一些布帛包起来的木凳子,几个小丫头惶恐站在旁边。 婆子用力清了清嗓子,小丫头们立刻抖了一下,纷纷低头。她开口,厉声道,“都站着干什么小姐回来了,还不赶紧点灯、上炉子和热水,伺候上” 小丫头们这才活过来一般,一个往正房奔,一个去外面的厨间,两个跑向顾皎。 顾皎没彻底回神,被半推半拉进了正房。待要打量屋中情形,身后大门发出嘭的一声。她转身去拉门,被锁得牢牢的。 顾青山那狗逼,果然是要将她关起来隔绝了。 “小姐,这回老爷生气极了。他刚吩咐,没得他允许,谁也不能放你出正房半步。”婆子在窗外中气十足道,“李将军年少有为,又是青州王最看重的义子,能和他结亲乃是天大的幸事。” “咱们龙口乃河西粮仓,三面环山,门口一条大河挡路,进进出出只靠着龙牙关口。天下太平的时候,这边是一块宝地。奈何前年乱起来,外面开打仗了,到处流民乱匪,好人根本活不下去。龙牙关口乃是天险,占了它,整个龙口便是囊中之物。因此盘踞了七八帮悍匪,整日价打得不可开交,闹得民不聊生。李将军来了才月余,将那些匪徒剿得七七八八。今日是过大礼,他说财物珠宝显不出诚意,特地去取了最凶悍的匪徒毛大的人头” b没听过用人头当彩礼的。 “要叫人都知道,只要龙口有老爷在,有老爷的女婿在,外人动不了分毫。” 狗屁女婿,分明是一个威胁。这婚不结,也必须要结了。 世上自来恶人自有恶人磨,顾青山这般人,也恶不过李恒。 “这门婚事落定,天塌下来也改不得。小姐安心在屋子里呆着,三餐丫头们从窗户口递进去。早起梳头洗脸,日常换炭火,我亲自来。晚上更衣,就劳烦小姐自便。有怠慢处,待小姐顺利出嫁后,任责罚。” 婆子说完,转头冲丫头厉呵,“把前后门和窗都守好了,活干得不好,立春就是你们的下场。” 小丫头们惊得抽气,喏喏地答应了。婆子还嫌不足,加了一句,“立春骗开门房,擅自将小姐放出去,简直可恨。老爷能放过她,她亲爹也不会放过,直接绑马后面拖了好几里地。这会儿还有一口气,能不能活下来看老天爷的心情。你们皮子收紧了,别仗着老爷是个善人,不和小姑娘计较。可你们爹妈呢” “从现在起,不准踏入正房一步。” 顾皎咬牙,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先睡一觉养养神。变年轻了虽然是好事,但体质似乎也变弱了。不过是冻了一会儿而已,居然开始鼻塞和咳嗽了。她得找个暖和的被窝,捂出一身汗,不然关键时候生病就太不妙了。 幸好顾家算有钱,屋中各样家具齐全。虽然看不出对应历史上哪个朝代,但起码有床,而且床上还有轻暖的衾被。 她脱了皮裘,立马滚进去,感觉得救了。 不一会儿,门开,婆子进来。她看了床铺一眼,没说什么,将早冷掉的炭盆搬出去。又过一会儿,另搬了一盆烧得红红的来。 “小姐安睡,不必操心。老爷正在外间招待李将军,必让事情圆圆满满。” 顾皎懒得听她废话,整个人缩被窝里。 婆子叹口气,退出去,房门落锁。 顾皎清空脑子,晕乎乎睡过去,便如死去一般。她不知做了多少乱梦,一忽儿看见妈妈在厨房烧猪蹄,一忽儿看见爸爸带她去游乐园,居然就哭出声音来。 直到门窗上发出响动的声音,又小丫头怯生生道,“小姐,该晚食了。” 她翻身坐起来,抹了一把干涩的眼睛。这狗屁的穿越,她一定要活着回去见爸妈,再好好享受生活。 小丫头推开窗户,将托盘架在窗台上。盘子里几碗菜,菜色很没有卖相,也无香味。只旁边的一海碗白汤,冒着热气,十分诱人的样子。她估摸着现在油烹不发达,多半是采用水煮的方式处理各种食物,没滋味得很。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腹中饥肠辘辘。 可顾青山的东西岂是轻易吃得的他虽然临时起意要她顶替自己女儿,可架不住他再临时起意一包药把人毒死。 不吃为妙。 顾皎复躺回去,将眼睛闭得紧紧的,摆明了不合作。 丫头们面面相觑,不敢劝,又不敢放任,只好出去找人汇报。 顾皎没敢真睡,强撑着数数。她得试试看,能不能靠不吃饭把顾青山哄出来谈个条件。 然等到半夜,除了婆子来换炭火和开窗透气外,鸦雀无声。 顾青山真t是个狠人,既不示好也不利诱,直接威逼。她读懂他的意思,绝食根本不具备任何威胁力。 她身体实在也熬不住,直接睡过去。 次日早,顾皎睁开眼睛,头件事张口试能不能说话。 依然不能,用力便扯得嗓子眼生痛。 婆子听见声响,进来伺候。她搬走冷饭冷菜,开窗户透气,加炭火,添薰香,还送过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水和早饭浆水。 顾皎躺得全身酸痛,晓得苦熬没办法,不吃不喝不运动反而搞坏自己的身体。她下床,先换轻暖的绸缎衣裳,再梳双髻,后热水洗脸化妆。她嫌铅粉不健康,婆子要扑的时候一把将粉盒掀翻,搞得满屋子粉灰。 婆子什么也没说,默默收拾干净。 浆水热乎乎的,看了就想吃。 顾皎还是不能吃,可对着它难免失态,只好坐窗边去看红梅花,眼不见心不烦。 婆子根本不劝说,自去做事。她安排小丫头们打扫庭院,扫雪铲冰,又取了红梅花插瓶。等到日出高照,开院门,将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堆的几十个红箱子一一搬厢房里去。小丫头们十分听婆子的话,她怎么说便怎么做,偶尔应一声,“海婆说得对。” 海婆年纪四十出头,一身深青色的棉袍,头发紧紧在脑后挽了个发髻,只插三两枝素银钗。五官端正,大约因常皱眉,眉心一道深刻的竖纹。她行动颇麻利,做事极有章法,一天一夜了,硬是没让小丫头们近过顾皎的身。 顾皎摸了摸下巴,这该是顾青山的心腹,指不定就是带大顾家大小姐的人。恐怕,她根本就知道自己是冒牌货。 如此,也就不客气了。 顾皎用力打着窗户。 海婆转头,顾皎冲她勾了勾手指。 海婆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走近了些。 顾皎端起还有点儿余温的浆水和药汁,递过去,示意她喝一口。 海婆果然懂她的意思,很冷静地叫小丫头送两个干净碗来。小丫头飞跑去偏厢,找来两个白瓷小茶碗。海婆镇定地从两个大碗里各分出一小半,紧盯着顾皎,毫不犹豫地喝了。 顾皎保持着微笑的样子,一边看着她试毒,一边内心崩溃。 旧社会真险恶,她一个好好的小姑娘,来了才没一天,变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认爹 顾皎吃了饭和药,立刻感觉好多了。不再冒虚汗,燥热降下去,喉咙的僵直也慢慢解了。她试了试,再过不到一天应该能正常说话。 可见,顾青山铁了心要代嫁,暂时不取她这条命。 她略有些放心,有功夫翻捡屋子了。 顾家对女儿相当看重,不仅单分了个大院子,各种家具陈设也十分精致。卧房里床、塌、柜和箱子间一应俱全;妆台上的百宝箱装满了金银钗环和珍珠,甚至还有几颗糖块儿样的红蓝宝石;墙上挂的是墨兰,看样子仿佛名家;香炉里熏的也是清雅好香,一点烟火气也没有;箱笼柜满满当当的四季衣裳,不乏绸缎皮毛,甚至还有一领纯白色的狐裘。 只可惜找来找去没见书房,也没书桌,连本消遣的书也没有,更不用说能直观表达的地图。 说不通啊。 顾家这么重视女儿,吃用全最好的,不可能不让她读书。且由物及人,顾小姐颇清雅;不仅清雅,还有胆识反抗父亲和豪强的强迫婚姻。这样的顾小姐,不该连一本书也没有。 顾皎丧气地丢开白狐裘,必定是顾青山让收起来了。 午间,海婆亲自来送饭,丫头们远远地观望。 这次是一小碗白米饭,一碗肉汤,一碟不知什么名字的水煮菜。 庆幸,这会儿居然能吃上米饭和肉。 海婆不必顾皎交待,主动取了一个小碗分米饭和汤菜,站在窗外安静地吃给她瞧。她果然应该是有点地位的娘子,吃相颇文雅。 顾皎用力吐出几个字,“你家老爷呢” 海婆垂目,“老爷这几日须招待李将军,又要准备婚礼,实在抽不开身。” “夫人呢”爹忙,那内宅该有女主人主事。 “夫人悲痛太过,已经病倒了。” 顾皎皱眉,找了个和女儿一模一样的替身,悲痛什么还待要问,海婆却收了自己的碗筷,恭恭敬敬离开了。 她默默拿起筷子,慢悠悠开吃。饭菜果然寡淡到极点,虽然有些许香料调味,但盐是极少的。顾青山心眼最多,恐怕是他的鬼主意。不给吃盐,令她没力气,以消磨斗志,不再和他对着干。 果然,晚间又是同样的米饭和肉汤,味道更淡,几乎无法下咽了。 顾皎看一眼站旁边的海婆,开口道,“此地缺盐” 这回已经能清晰说出话来,声音也能听出少女的清脆。 海婆笑了一下,“小姐,你口淡。” 顾皎不和她争辩,又道,“缺盐就算了,总不至于缺水吧小姐被你们带着风雪里奔走了一天,又累又伤,到现在还没洗上热水澡呢。顾老爷可是放了话,说当她的女儿绝对不亏。海婆,你以为呢” 海婆这回没废话,立刻命人去准备热水。 顾皎点点头,这才像话嘛。既然夺了她的自由,要当什么顾家大小姐,架子自然是要端起来的。 冬日洗澡不是简单的事情,即便顾家这样的也没单独的浴室。 因此,海婆指挥两个仆妇抬澡盆进屋的时候,顾皎觉得自己找着以后生活的重心了。她既没武力争霸天下,又搞不来贤内助或者魅惑男人那一套,还不如好好利用脑子里的知识和顾青山给出来的资源,改善改善生活。 吃,人生几大欲里排在首位,便从这个开始好了。 顾皎定下了目标,心安了一半。 心安后,便觉出日子的舒服来。毕竟这边既没有要她命的论文,还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海婆,我整日除了吃便是睡,活得跟猪一般。”她道,“有没有什么志怪杂谈的书,弄过来瞧瞧,也好打发时间。” 海婆道,“小姐不看闲书。” “不闲的书都十分无趣,没什么好看的。这几日,在吃上总有些不如意。若是有那般专讲吃食的,可弄过来瞧瞧。我也学得说一口好菜,馋的时候便同你讲讲解馋,你以为如何” 海婆并不和她闲话,收拾东西便要走。 顾皎继续道,“再不然不闲的书也弄来看看吧。你教我学几个字,免得开口文盲,丢了顾家的脸。” 海婆油盐不进,不搭话,出门后顺手将正房下锁。 顾皎叹气,她这猪已经养肥了,顾青山什么时候来杀 顾青山没让她等得太久,第五日傍晚领着一个美妇人推开了院门。 当时,顾皎正百无聊奈地看小丫头在廊下上灯,灯纸上贴着十分刺眼的大红喜字。 她已经等得不耐烦,见了人影还有些不敢相信。待到确认是顾青山本人,立刻起身,主动冲他笑了一个。 哟,来杀猪了呀那嫁妆什么的,是不是也该好好谈谈了 顾青山见她笑,明显呆了一下。他身后的美妇则怔怔地看她半晌,双目垂泪。 “老爷和夫人来看小姐,这边人多气闷,你们赶紧收拾东西出去。”海婆见状,立刻招呼小丫头,“灯啊纸的,都放下。前后门守好了,猫儿狗儿都别让进来。这会儿人多,四处杂乱,若是有不认识乱闯的,马上去找几个小子来帮忙,别闷头不吭声。晓得不” 小丫头们应了一声,迫不及待地飞跑出去,跟躲灾一般。 顾皎小快步出卧室,开正房的门,有些热情道,“可把你们等来了。” 不说美妇人和海婆不适应她的态度,连顾青山也有点摸不准。 “快进来呀,外面站着多冷呢。”她随口道,“海婆,赶紧弄点热茶水来。” 不知她那句话或那个动作,触动了妇人的心事,眼泪流得更加凶猛。海婆欲要上前安慰,顾青山却道,“阿海,先别管茶水。寿伯捧了几个箱子在门口候着,你去都搬进来。” 海婆应了一声,去外面接东西。 果然是大老板的话更管用些。 顾青山吩咐完海婆,再看顾皎,顾皎又冲他笑了一下。他伸手牵着美妇人,小心翼翼入了厅堂。顾皎见美妇人体弱气虚,给她坐的椅子多加了一块软垫子。大约是这举动对了顾青山的路,他和气了许多。 “姑娘,咱们先坐下,再细说。” 顾皎便在下手寻了张椅子坐,认真看着他。 顾青山早没了那日的锐气,满面愁苦,两鬓居然多了些斑白。他安抚着妻子,俨然好丈夫的样子。那美妇努力克制情绪,半晌终于止住了泪,抱歉地看向顾皎,“对不住,我失态了。” “没关系。”她摇着双手,“人都有遇上难事的时候。其实这几晚上,我也在被窝里哭。” 妇人更内疚了,有些无地自容。 顾青山叹了口气,也是无言。 场面略尴尬,正合了顾皎的意。她想明白了,既然暂时无力改变现状,那能讨多少好处便讨多少。用强的肯定不行,必得先让人理亏内疚才好。 顾青山张了几次口,不知从何讲起,正巧海婆捧了两个尺长的箱子进来。顾皎看了一眼,上好的木头,散发着很贵的光泽,里面装的肯定是好货。 海婆要退出去,顾青山道,“阿海留下来,一起听听。” 海婆喏了一声,并不关大门,直接站到顾皎身后去。 不关门好,可随时见院中动静,不操心被偷听了去。 顾青山看着顾皎,半晌道,“姑娘如何称呼” “顾皎。” 妇人呜咽一声,用袖子挡着脸哭。 顾皎认真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中秋节生的,那晚上月亮又白又亮又圆。爹说是个好日子,想我下半辈子如满月一般圆满,所以给了个皎字。这几日我思虑再三,并不想提及姓名来历。反正你们只要一个代嫁女儿,咱们好好合作就行。可后来又觉得不行,既然都要合作了,不如开诚布公。名字这样的,瞒也瞒不住。” 顾青山颔首,“是我小人之心了。” “别这么说,以后我还得叫你一声爹。”顾皎反正也躺平任宰了,便没了顾忌,很自在地给自己换了个爹。 顾青山嘴角抽了抽,没搭她的话,让海婆开箱子。盖子掀翻,一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顾皎的衣物,浅色的羊毛大衣,轻暖的羊绒衫。另一箱却是金银珍珠,被灯光照得宝气氤氲,华美异常。 顾皎想要暖和衣服,更想要钱自保,但还真没见过这般简单粗暴的阵仗,有点傻眼。 “爹,你要干啥” 毫无芥蒂的一声爹,喊的人胆颤。 顾青山略清了清嗓子,叹口气道,“实在惭愧。这两口一箱子,一个本要威逼于你,一个则是利诱。” 威逼利诱,天下最容易令人屈服的手段。利诱好说,但只一箱子衣服,如何能威逼 顾青山仿佛看透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这般好的羊毛和羊绒,这么精细的纺织技术,只有塞北大荒之地的金帐国才得。三十年前,先皇下了锁关口的令,连宫中的娘娘” 顾皎立刻懂了,衣服不算多珍奇,但有了皇帝老儿的命令,瞬间成为里通敌国的物证。古代就是事儿多,指不定什么东西就犯了忌讳。但是,等等按顾青山的意思,现在居然能造得出这样的衣服来是本地自然的科技发展,还是另外有穿越的人,或者干脆是作者乱开的手指 另,既然闭关三十年,顾青山又是怎么认得出来的 “我小的时候,也曾得过一件这般的,只工糙了许多。”顾青山及时道。 顾皎看着他,咬唇无言。 他苦笑着摇摇头,对海婆道,“阿海,就着火盆烧了吧。这样的祸害,不能留。” 海婆拖着衣服箱子,去隔壁的火盆处,片刻便传来蛋白质燃烧的臭味。 “爹。”顾皎道,“你比我亲爹还好。” 这次,带了几分真情实感。 顾青山滋味复杂,瞬间老了几岁。他涩着声音道,“本该第一日就来见你,只那时得了岳家来的一封密信,顾不上了” 妇人实在忍不住,抓住顾青山的胳膊哽咽。顾青山拍拍她手背,对顾皎道,“皎皎任性,只带立春,骑马跑的。我即刻追出去,可她和立春分头,自己走了小道。等抓住立春,问出她的行踪,再去小道,却遇上了雪崩封路。我当下就觉得不妙,正好家丁又发现了你,我便意动。” “可老天爷不给活路,居然让李恒来得那么快。我实在无法,只好让寿伯去岳家报信,请他们私下寻找。没想到,没想到”他深吸几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皎皎命不好,没躲得过雪崩。” 妇人将脸埋在袖子里,呜呜地哭出声来。 顾青山起身,直端端冲顾皎跪下,“姑娘,纵然我顾青山拎着脑袋向李恒陈述真相,顾家也必定躲不过死劫。青州王十万大军攻打京州,河西是必经之路。龙口乃是河西粮仓,我顾家又占了龙口十之三四的地,他们定要随便找个由头吞下。前日上婚书,乃是先礼;一旦我们不从,不管人死还是活,那便是兵祸。” “我顾青山死不足惜,可顾家上上下下百来口人无辜,龙口这数万百姓又何其无辜” 他用力磕头,“姑娘,咱们不问你从哪儿来,要做什么。只要你能应了这门婚事,令龙口免于兵祸。日后但有所求,我顾青山必定肝脑涂地。” 妇人见状,立马跟着跪下,哀凄地看着她;内间的海婆也走出来,一声不吭地跪下,几能听见脆响的声音。 顾皎准备好了银货两讫,没想过和一帮踩狼虎豹情义绵长。 这个爹,认得早了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大家闺秀的自我修养 顾皎从千万人级别的高考中杀出来,上名校,保送研究生,就没怕过书本。可当她面对顾氏家谱、纸面上的繁体字和各种拗口的名姓,败退了。 现代人亲戚关系简单,能搞清楚堂表姑舅姨侄已经够用了。这边在此基础上,还得加姻亲关系、姻亲的姻亲、原配和继妻、过继等等。又兼有极麻烦的士庶等级之别,需得分出上下你我,搞清规矩方圆。特别是顾家这样的,虽然占了龙口十之三四的土地,但祖上没选过五品以上的大官,没出过强人,没沾过政治的边,在姓氏录上也排不上号,只勉强算个庶族小地主。 怪不得顾青山十分爽快地给了半箱金银珠宝,承诺了千顷地和两个庄子、各样家具器具、绫罗绸缎皮毛各十箱子的陪嫁。要晓得,虽然古代的一顷地只合现代的十五亩,但千顷也有一万五千亩了。 出手如此大方,就是要堵李恒的贪心,恐怕后续还有更多耗费。 因此,爹是认了,可拿嫁妆之前还得过几关。 第一关,搞清楚顾家上百口人的关系;第二关,背熟便宜娘温夫人娘家上下三代的名姓;第三关,了解本地风土人物;第四关,搞清楚李恒的来历和忌讳;第五关,修正顾皎略有些奇怪的口音。 然而,距离出嫁的时间,只得三天。 “三天”顾皎惊道,“就算我天纵奇才,三天也不够。” 海婆佁然不动,道,“小姐少时聪慧过人,河西郡无人不知。” 居然这么出风头 温夫人有气无力道,“阿海不可这么说,咱们皎皎也是个聪慧的姑娘。” 顾皎冲温夫人笑一笑,摸了摸下巴,突然道,“我爹占了龙口这么多好地,又养得姐姐如此出名,靠山是谁咱们顾家区区寒族,没靠山说不过去了吧” 不在了的顾家大小姐也是顾皎,但生在七月中,略大了一个月。顾皎为了方便,一律用姐姐代替。 因顾皎实在放得太开,说话直白过份,温夫人略不自在。海婆正色道,“不可如此说话。” 她翻开薄薄的书页,“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直接点才省时省力,毕竟也只有三天。娘,你说对不对” 温夫人大约还没习惯她的热情,有点呐呐的。 海婆叹气,委婉道,“河西郡守裴大人,欣赏我家老爷为人。” 原来如此,是有本地大boss罩着呢。 温夫人又有些伤感了,“裴大人出生士族,少有贤名。后拜在卫宣门下,游学十年” 顾皎耳尖地听到了新名字卫宣,赶紧翻出姓氏录来。卫果然赫赫有名,乃是列在二等的大士族。看温夫人推崇的样子,应该挺有学识的。 “选了河西郡的郡守,奈何遇上了李恒这样的霸王。”温夫人眼圈又红了,不太说得下去。 海婆接口道,“裴大人高洁。岁中,青州王朱渊来信邀降,他不仅不应,还去信斥责。言天子尚在,朱渊罔顾纲常,应速速面北请罪。朱渊恼羞成怒,李恒便点了三百轻骑,昼夜赶路,几天内来回奔袭近千里地,将郡中有名望的四五个世家豪族打了个遍。举凡成年男儿,均枷起来,交给朱渊大军。” 顾皎还是很惊讶,李恒虽天降煞星,但不过区区十九岁就捅下来这样大的篓子上了姓氏录的士族不过二百余姓,其中多半有能干的家人在各州郡做豪强,又有子弟在朝廷世代做官。他一不做二不休,将人老家给抄了。虽然只一郡中的几家,但士族向来互相通婚,指不定几家又能牵连出几十家的姻亲来。 不过,那裴大人被赞得如此厉害,居然将河西郡管得跟筛子一般任由李恒来去自如还有,那些士族也太没用了吧传说中的部曲呢 海婆又道,“枷起来还不算完,攻城的时候全押去郡城下。要裴大人开城门,迎朱渊入城。若是不同意,一个时辰便丢一颗人头进去。天下人便都知道,裴大人为了一己美名,宁愿眼睁睁看着士族被斩杀屠戮。” 说到此处,温夫人擦了擦眼泪。海婆硬着声音道,“李恒言出必行,当真杀了十数人。裴大人实在不忍心,只得开了城门。然他受不得此等侮辱,含恨自尽了。” 顾皎皱眉,人命真是不值钱。 海婆垂头,“他命人将裴大人尸身挂在墙头,说他既不能为皇帝尽忠,又不能替万民请命。将区区几十个士人的性命和城中数万百姓的命放在一起,他居然舍重而就轻,简直是世上再也没有过的蠢人。可怜裴大人一生清名,居然毁在他手中。” 温夫人哑着声音道,“人死也就罢了,谁能料得到李恒着实太过,居然坏人死后名。” 古人事死如生,又讲究身死仇灭,李恒这样做,确实太招人恨了。温夫人和海婆虽是寒族,但自小接受的便是传统教育,看不惯李恒实在正常。且他那一番举动,隐约有与天下士族为敌的意思,恐怕连他义父朱渊也不愿没成事就得罪一大帮子有钱有权且掌握舆论的豪强。这么说起来,果真是个莽撞、无法无天的主 温夫人和海婆这番,是来灌输李恒的坏处,令顾皎恐惧于他,更依靠顾家。 不过,顾皎却隐约对李恒那番人命轻重的话有点感觉。 她递了一块干净的手帕给温夫人,顾左右而言它,道,“李恒似对士族颇多意见,什么深仇大恨呢” 温夫人将手帕在眼角按了按,待平复了心境才道,“本朝传国不足四十年,传言他乃前朝皇子遗在民间的。生母是胡人,长得白肤蓝眸,妖魔一般。蛮人不懂礼教,过大礼的时候居然对老爷说,有钱没钱,结了婚好过年。简直奇耻大辱,拿我顾家当什么了从未有过下聘和迎亲距离这么近的,胡闹至极” 海婆道,“寒族毕竟是寒族,即便曾是皇族,到底是胡闹的多。” “皎皎,如果可以,咱们万不想和他结亲。”温夫人道,“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顾皎听得头痛,皇族、寒族、士族,缠在一起搅不清楚。这书的作者简直乱七八糟,历史上各个时期的称呼规矩全糅在一起。她道,“娘,我懂你苦心。” 她便不多废话,又自顾自看起书来。 龙口顾家在顾青山父亲那一代发家,为他聘了隔壁县的地主大户温家的大小姐。顾青山成婚后,和温夫人共育了两子一女。长子顾璋十九岁,在外求学;次子顾琼十五岁,帮着迎客和准备婚宴。顾青山另有几个兄弟,或管着大小庄子,或去河西郡城中找了差事。现顾家庄子里聚居的族人,皆依附顾青山这房过活。特别是他攀上裴大人的大腿后,连连兼并了周边许多好地,一时间风头无两。 顾皎看到些许不明白的地方,温夫人便点着家谱给她讲一些故事。话题不知觉又偏到郡守大人身上去了。 说裴大人被困郡城的时候,顾青山曾串联过周边几户地主,试图组织乡勇将他救出来。可惜杂牌军肯定比不过正规军,一群人还未抵城,首先便胆怯,自行散去大半。顾青山深恨,眼睁睁看着裴大人尸身被侮,喷了好几口血。 海婆帮自家夫人解释,“咱们老爷在河西郡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李恒做出此等恶事,天地不容。朱渊假惺惺斥责一番,将他贬到咱们龙口来。不想他一边借剿匪震慑众人,还妄图联姻,用老爷的名声来洗清他的名声。”海婆痛心地看着顾皎,“此等恶人,老天自会收了他。” 收怎么收背后恨得要死,当面不还得把脸凑上去被打么。娇生惯养的女儿嫁出去,千辛万苦积攒的家财也送出去。 “皎皎也不必害怕,海婆会陪你去李家。”温夫人轻轻握住顾皎的手,“我只你一个女儿,再不肯你出任何事。” 顾皎抬眼看着她,反手拍了怕她手背,用力“嗯”了一声。 院中红灯笼高挂,四面贴满了红色大喜字。院外偶尔能听见男女亲戚和执事的下人路过,叽叽喳喳的谈话声。大约有温夫人和海婆的交待,都知道这门亲事结得仓促且不开心,因此很自觉地不来打扰。 顾皎白日看书,晚上背诵。累了便去廊下走一走,冷了便会去烤火。海婆见她当真用功,也很有些敬佩的意思。温夫人身体弱,撑了两个白天便熬不住,回去养病兼待客了。 天黑,屋中油灯逐渐弱起来。 她看得苦闷,合上书本,起身活动身体。因炭火日夜不停燃烧,屋中积了不少火气,令人头晕。她推开窗,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廊下红灯笼安静地亮着,院中白雪铺了一层。 一个小丫头坐在小凳子上,裹着一床厚衾,打盹点头地守夜呢。 她笑了一下,可对着白雪的冷光又笑不出来。 这几日忙着学东西,通晓李恒的坏处。好话歹话说尽,唯独没提的是洞房和生子的问题。大约在顾家人眼里,并不是大问题。可她实在无法突破自己的心里防线,即刻和一个凶名在外的陌生男子睡同一张床。 她咬着手指想了许久,半晌开了窗,艰难地翻出去。 洞房暂时是不想洞的,那就在雪地里冻半宿,先生个病在说。 要李恒不管不顾硬来,便是真畜生;若他还算是个人,不和病人为难,姑且就多了几分生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出嫁 顾皎吹了小会儿冷风,手足冻得冰凉,打了好几个喷嚏才原路返回。幸好那小丫头睡得死沉,没发现。 她躺上床,心里火热,翻来覆去睡不着。 因是在腊月里,距小年只七八天,能隐约听见一些爆竹声。 待到三更时分,梆子响了,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这一睡便如坠火海,浑身灼烫得痛。 顾皎在现代的时候算是个健康宝宝,父亲为了锻炼她的体质,从五岁上开始学习游泳。不论秋冬春夏,一周总会游上两个小时。冬天穿单衣吹会儿风,别说感冒,喷嚏也没一个,再冲个热水澡又活蹦乱跳了。可来了这边,已经开始感觉体力逐渐崩溃。 她煎熬了许久,直到房间里有人走动。 “谁”额头上一阵冰凉,她立刻开腔。 “是我。”海婆的声音,“你烧得有点厉害,我帮你擦擦身,再喝一碗药。” 顾皎睁开眼睛,房间里燃起许多油灯,照得通明。 海婆穿了件水粉的厚袍子,半坐在床踏板上,用湿布帮她擦洗;一个眼生的小丫头,约莫十岁左右,捧着温水站旁边伺候;另有几个没见过的十四五岁的丫头,在规整房间里日常用的东西。 大红的喜服已经搭在屏风上,缀满珍珠的头冠也在灯下静放辉光。 温夫人担忧地站在屏风边,满脸担忧和不舍。 是了,今儿是正日子,得赶在辰时出大门。 她强撑着起来,“我误吉时了” “没,还有会儿。”温夫人安慰道,“箱笼该收的已经收了,你随身用惯的物件也让丫头们打包好;外面的车驾,你二哥在管的,又有李将军的人护卫。全都安排好了,你只管穿衣梳妆。” 海婆扶着她坐好,帮她擦后背,“怎么就烧起来了” “昨晚上睡不着,心里燥得慌。我开了会儿窗,贪凉了。”顾皎咬唇,“对不住,我该照顾好自己的。” 她长得幼小,皮肤白,下巴尖,特别是昏黄的灯光一照,显得没精神极了。她眼睛还大,带了几分不好意思,怯生生地看着温夫人,如同驯鹿一般。温夫人立刻就有些受不了了,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站到床边,“我的儿,娘晓得你受苦了。” 顾皎本来想忍住的,但来了顾家近九日,除了威逼利诱和感情拉拢之外,这是第一句理解和心疼她的话。她鼻子有点抽气,眼圈就红了,还强道,“一点也不苦,只是有点后怕。要不是有爹和娘,我这会还不知在哪里呢。” 温夫人见状,也坐到床踏板边上,拉着她的手安慰道,“皎皎别怕,海婆从温家跟我来顾家二十多年,最妥当不过。当年我生了你二哥,身体不好,是她昼夜不眠帮忙照顾。后来生了生了你,是早产的,猫儿一样。你爹说怕是养不活,我也没主意,日夜担忧啼哭。海婆说她有办法,又把你给抱过去养了。捧在手心里,比自己生的还要精心” 海婆轻斥,“夫人又乱说了。” 温夫人一笑,“我说错了我生的这三个,你不是最爱皎皎听说皎皎跑了,比他爹还着急,非要跟着一起去找。这么大年纪,也不怕冻坏了还有这回,又说跟皎皎一起去李家,连养老也不要了。” 顾皎眼泪落下来,慌忙擦了一下,点头。 “之前的丫头太不尽心,我也都打发了。”海婆换了话题,“给你新找了几个。这个小的,是柳丫儿,虽然才十岁,但人很机灵,力气又大,尽可让她做些院子里打扫的杂活。” 捧水盆的丫头立刻屈膝,叫了一声小姐。 “那边几个,高的是杨丫儿,管你的衣裳首饰;圆脸的是勺儿,灶上的事情她都通;再一个就是含烟。”海婆将顾皎内衫穿好,拉拉直,“丫头们照管你,余下的事情有我。” 杨丫儿和勺儿长得十分喜庆,行礼也十分利落。只最后那个含烟,漂亮得不像话。她皮肤跟瓷一样,既白又滑,眼睛黑如点墨,看人的时候自然带了几分情意;特别是那把腰,穿着冬日的厚衣服,居然也能看出苗条来。 顾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几乎立刻明白了海婆和温夫人的用心,说不感动是假话。 两人对她含蓄地笑了笑,扶着她下床,自不必再多言语。 早间十分忙乱,趁空随意吃了几口点心,药汁倒是喝了一大碗。 顾皎没精神,只管别人让干啥便干啥。开脸的时候绒毛扯得脸痛,梳头的时候为了固定冠冕,头发扯掉了好些。她勉强说了句笑话,怕以后成秃子。 温夫人理解她的心,陪着笑了两声。 收拾规整后,片刻功夫便有人来敲门,说外面的人已经在催促了。顺手的,还递了一张写满字的纸来。 温夫人立刻崩了,拉着她默默地哭,也不去接那纸。 顾皎想安慰她几句,但喝药后发汗,整个人反而更晕乎了。只得浑浑噩噩被海婆拉着,出了院子门。 院门口聚了许多人,笑着的,画着精致妆容的,穿着喜庆衣裳的。有叫着妹妹的,还有喊姐姐的,然而她一个也认不出来。有个少年,挡开那些人,说妹妹不耐烦吵闹的,也别误了时辰。说完,冲她直笑。 得拜别爹娘。 顾青山站在人群里,温夫人走过去,和他一道。 海婆牵着顾皎过去,得磕头。 磕便磕,只起身的时候晃荡了一下,顾青山赶紧扶住了。 他道,“夫唱妇随,相夫教子。” 温夫人也道,“别忘了自己姓顾。县城离庄上也不远,大小事,记得让海婆回来报一声。只要我还能动,一定会去帮你主持” 顾青山按着她胳膊,不让说下去了。 刚那少年立刻走出去,蹲在顾皎面前,“来吧,这会儿你也只能指望我了。” 顾皎不解,海婆示意她趴上去。 “是二哥哥,烧糊涂忘记了他会背你上轿,一路送你去龙口县城。” 是顾琼啊。 顾皎很干脆地爬上去,贴着他耳朵说了声“谢谢”。 顾琼似乎怔了一下,起身,扭头看她一眼。她早撑不住了,直接趴他肩膀上,闭上眼睛。 “皎皎别怕。”少年人处在变声期,声音嘶哑又不好听,努力做出可靠的样子。 大概,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早就换人做了吧。 顾家庄子着实有些大,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又过一片花园。到处都有宾客,到处都是人声,间或有几个全副武装的黑甲兵士矗在人群里。 顾皎微微张开眼睛,杨丫儿却展开一把扇子,半挡住她露出来的面容,也挡住了诸多同情或嘲讽的目光。 终于出二门,大门洞开,顾琼背着她去了轿子前。 柳丫儿打帘子,轿夫端了立足的矮凳子来,前后又有齐刷刷一片红袍的迎亲队伍。 顾皎直起头,勉强握住那把扇子,腰上用力要下顾琼的背。 仅一个上轿的动作,搞得人满身大汗,头发濡湿。 她坐好,挪了挪身体,对上顾琼的眼睛。 顾琼肖父,虽然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但已显出几分坚定来。他道,“都是哥哥不好,力气太小,颠着你了吧” “没有的。”她道,“是我太重,累着你了。” 顾琼头探进轿子,小声道,“皎皎,还生哥哥气呢” 生气 “说这种客气话,可不是恼我了”他忐忑道,“爹接你回庄上,你也不愿见我。我好几次跑你院子外边,你还让丫头赶我走,是不是” 居然还有这节顾皎用扇子挡住口鼻,笑眯眯地看着他,看来这边的顾皎和兄长十分亲热。 “真不是我不愿送你去外祖家,是爹另给派了差事,不能耽搁。”他见她笑了,跟着轻松起来。 顾皎的手不动了,也再笑不出来。少年人纯粹,对一个人好是真心实意。若他晓得因自己的拒绝而导致妹子遭难,恐怕一生都过不去这坎。这么想着,她更没精神,也笑不出来了。 顾琼见状,却急了,焦躁地分辩,“皎皎,你骂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 她勉强问,“骂你什么了” “考我呢”顾琼脸绯红,“还是偏要我自己说出来,奚落自己” 顾皎不说话了。 顾琼挫败,“好啦好啦,你说什么男人不争气,要靠躲在女人裙子底下苟且偷生的。”他看着她,认真地一字一顿,“皎皎,你且等着,二哥哥争气,总有一天能把你带回家。” 果然是少年人,满腔血气,不管不顾做下了如此承诺。 顾皎又笑了,可纵然是笑,也满身病气地勉强着。顾琼眼圈立刻红了,扭头就要走。 “二哥哥。”她忙叫了一声,“谢谢你。” 顾琼的背僵直了,半晌才道,“皎皎,你可从来没和二哥哥客气过。今儿却对我说了两回谢谢” 铁蹄敲着石板,不远处传来一些骚动,打破了少年的悲伤。 顾青山和温夫人,领着亲近的族人和亲戚出得门来。 “顾琼”顾青山叫了一声。 顾琼抬手,狠狠擦了一下眼睛,理也不理顾青山,翻身上了轿子旁边的一匹大黑马。他紧了紧缰绳,冲温夫人道,“娘,我送妹妹去县里,你别担心。” 温夫人“哎”了一声,眼泪滂沱。 铁蹄的声音越发近了,那些红袍的兵甲让开,魏明和黑甲鬼面的李恒出现。 没人敢在李恒面前多废话,几乎是立刻,所有人都开始行动起来,生怕招了这活阎王不开心。 喜娘子故意大声说话,让别误了吉时。一辆辆早准备好的,装满了嫁妆的车驾也蓄势待发。 顾皎对温夫人挥挥手,大约日后再见的机会也不多了。 李恒似乎很满意大家的干脆,居高临下环视一圈,骑在马上冲丈人和丈母娘敷衍地行礼告别。 “小姐。”海婆放下轿帘,“咱们该上路了。” 顾琼拎起马缰绳,小跑去了前面。 顾皎笑了笑,顾琼比起顾青山着实可爱了许多。她身体缩到轿子最里面,合起扇子放一边。折腾了一番,烧没退下去,加上厚重的礼服和头冠,内衫又湿透了。 可这些都又不重要,她只觉得今晨的李恒,怪怪的。他和第一次见面的嚣张比起来,安静得过份了些。按理说,他拿下龙口城,娶了龙口大地主大善人的女儿,正该春风得意的时候。温夫人和海婆的说法,他诸多行为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名声,难道不该在这时候表现得道貌岸然一些下个马,拜别岳父母,和乡亲们亲近亲近 为什么还要戴鬼面拒人千里之外 轿夫高叫一声,起轿。敲锣打鼓,无数鞭炮被点燃,碎纸和硝烟里弥漫了半片天空。 顾青山紧盯着李恒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长长的车队中。 他对温夫人道,“你招待客人们,我且去温家走一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宰了他 龙口县地形复杂,如同一个簸箕。三面被高山阻隔,面前一条大江横流。只在东方,江和山交汇处有一条宽约里许的龙牙山谷供出入。县中一半的地界是高山峡谷,飞鸟难渡,只有少数猎户和山民生存;另一半则是盆地内的小平原和小丘陵地带,被称为粮仓。 自古来,这处被半封闭的盆地风调雨顺,几不被外间困扰,可说是不愁吃喝的世外桃源。常说嫁女只嫁平地人,这平地指的便是龙牙谷内内方圆八十来里的地界。 然平原无险可据,只要守住了龙牙山谷的关口,任他如何也翻不出浪花。因此建县城的时候,硬生生给建在出关口好几里的渡口。既有险可守,又有粮可吃,还方便交通运输。然,这便有了个难处。和平时期,关口来往畅通无阻,盆地内的百姓可随意出入。乱世纷争的时候,关口便成了土匪盘踞的地界;进出来往,要么和几家地主商队结伴,冒着被土匪抢杀的危险,走山谷陆路;要么和水匪打游击,走水道。 顾家庄距离龙牙关口二十来里,说起来并不远。可现在是乱世,又是雪天,还拖着长出了半里路的嫁妆。一路慢行慢走,生怕遇上点意外,便不美了。 顾皎在轿子里颠得晕掉,早晨吃的点心和药汁在腹中翻腾,幸好海婆悄悄递了布巾进来供她吐。 “走了一个多时辰,该歇歇了。”海婆安慰道,“我去找魏先生说说,看能不能弄点儿热水。” “我去。”顾琼一直关注着轿中,早心疼得不行了。他打马便往前走,一点也不怕的样子。 海婆便夸了一句,“二少爷越来越能顶事了。” 片刻功夫,前面回来了两骑,魏先生当头。他还是那么可亲,甚至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下马,客气地冲海婆问,“可是轿子里坐得气闷了要歇歇” “天冷雪寒,小姐自来身体就弱,实在受不住了。且停下来,烧个手炉,做些热水。”她道,“管车和押送的也怕是疲累了,给他们弄些茶水喝喝,热热身,免得冻坏了。” 顾琼道,“随身带了许多木炭,只消一刻钟就得,不耽误事。” 魏先生颇遗憾,摸了摸下巴尖上浅浅的胡须,“天冷路远,又兼铅云密布,只怕稍迟些会有大雪,不敢多歇。我这边早令人备了热水和手炉,即刻便能送来。” 说话间,还真有一个铁甲飞跑上来,怀中捧着四个巴掌大小的铜手炉,手里拎着一个木头水壶,热气腾腾。 顾琼到底年轻,事事被人抢在前头,脸色不好看得很。他估摸着自家送嫁妆的好几个车驾也宽敞,可以在上面弄个临时的炉子烧些东西,转头便去吩咐。 海婆接了热水和手炉,道谢,将东西送轿子里去。 顾皎只觉得是救命了,打着哆嗦将手炉塞在身体各处,说,“不歇了,赶紧走吧,早到早了。” “皎皎,是不是又难受了”顾琼安排好下人,回来听见这话立刻关切地问。 魏先生道,“不如,我切个脉” 顾皎自己身体自己知道,就是感冒发烧加冻的。她拒绝道,“谢魏先生关心,不用了。” 海婆帮她擦了一回汗,喂她喝热水。 魏先生叹气,“咱们再走一个时辰,到关口就好歇歇。那处起码有地儿躲躲风” 顾皎拨开窗户上的透气口子,送亲的队伍蜿蜒着,在风雪中尤其显眼。队伍之外,一骑独立在一个小丘陵上,远远地看过来,是鬼面李恒。 自家新娘子出了点意外,居然看也不来看 她嘀咕了一声,放下窗户,抱着手炉不撒手。海婆将她身上的衣服绑紧,补了些妆,又用铺在轿子底的皮裘将门窗缝隙堵得死死的,确保不透一丝风。 便又走了起来。 顾琼怕顾皎无聊,将马骑到轿子边上,给她说笑话。 “爹偏心你知道的吧他一直嫌我,比不上大哥庄重沉稳,又没有你聪明,所以钱上卡我卡得紧。顾璋出门求学,他大把花银钱就算了,还随他买什么都管账。上年他来家,穿了双好靴子,我就问在哪儿买的,可不可以帮我也买一双。他说我既不出远门,又不用见贵客,穿好鞋子也是浪费,不该买。气得我呀,当天晚上拿了顾璋的靴子穿,觉也没睡,生生走一夜,给他磨坏了才算。” 顾皎笑了两声,这小哥哥有趣,拿外面的段子改头换面黑自己,逗妹妹。 顾琼听她笑了,更来劲,接着讲下去。 “顾璋见鞋子坏了,晓得是我干的。他不仅不反省自己的错处,还故意说再买就得。气得我呀,把他剩下的靴子又全给磨破了,浪费了我的好觉。” 大约是心理作用,顾皎一旦笑出声音,便觉得松快了许多。便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没办法,顾璋勉强同意帮我带靴子。上月爹回家说你要嫁人了,顾璋远在千里之外,传信不容易,怕是赶不回来。我偏不信,给他写了封信,就说我过年要穿新靴子,让他亲自送回来。”顾琼有些得意洋洋,“皎皎,买鞋子的钱还是你帮我给大哥的。” “还骂我了,说我小里小气,一点点身外之物也跟家里人计较。”顾琼不服气得很,“我那是小气吗” 顾皎含笑,“我知道,二哥哥争的是个公平。” “是咧。你心里明明知道,嘴巴上却老嫌我。”顾琼得意洋洋,“现在终于晓得理解二哥哥了吧” 顾皎闭嘴不提,免得又泄露许多不同之处。 一路有说有笑,魏先生和后面的下人不时间来送热水和吃食。顾皎听着顾琼的笑话,将东西分了大半给四个丫头和海婆,又悄悄让顾琼去给押送嫁妆的叔叔伯伯们分了些干粮。 时间,便过得快些。 终于赶在天上飘鹅毛之前,抵达了关口。 顾皎撩开帘子,仰头看巍峨大山。陡峭山壁被风雨冲得光滑极了,仿佛被天神硬生生砍出来一般;山壁之下便是山谷,也是所谓的龙牙关口,而旁边,则是滔滔大江。只山巅冰封,大江也冻上了,整个世界亮若明镜。 确实非常壮观。 她观此处险峻,颇忧心一桩事,不免对顾琼说了,“山谷上要是落石,再派些许人守在高处,岂不是无往不利” 顾琼盯着前方大队伍入关口,“你六七岁那会儿,头回出关进城玩耍的时候,就说过这话了。爹说龙牙山谷里许宽,外面又有龙水,些许人守不死的。需得山上有人落石,关口有人堵塞去路,水上还有兵船威慑” 海婆阻止道,“别乱说话,大喜的日子,什么死呀活的二少爷,赶紧去前面看看,给小姐找个避风的地方,咱们得活动活动身体,再弄点热热的饭食吃。” 更重要的,出关口三四里路便是龙口县城,得赶紧将妆容重新规整规整,否则乱着入李府,实在笑掉人大牙。 魏先生一直跟在后面照应,听了这话却笑了,道,“要破龙牙关口,其实也不必那么麻烦。” 顾皎和顾琼双双盯着他,他道,“这山谷一边是峭壁,一边是龙水,夹着一条宽有里许的山谷。世上有多少大力士,能将巨石投出如此远而峭壁上,也无投石器的立足点。将军领一百轻骑,从关口这头冲到那头,只消一刻钟。一刻钟,能落多少石船在激流中,又能行多远” 说完,他眯着眼睛笑一笑,“龙牙目前,还空有其名,担不起其锋锐。” 顾皎偏头,“那若是趁人不注意,靠着山壁休息的时候一阵落石” “这是骚扰之术,目的是将队伍打散,趁乱讨些好处。”魏先生袖手,“非长久守关的之法。” “那要是横建高墙,延伸至龙水河边又做一渡口” 魏先生睁眼,看着顾皎笑了一笑,牵马道,“咱们先入关吧,风雪就要来了。” 顾皎略遗憾,但也晓得自己讲的天方夜谭。现今这社会,要搞大基建,真不是一点点人力物力能解决的。 送亲的队伍入了关口,纷纷找靠近石壁逼风处休息。护送的几十个黑甲下马,马车松套,更起了好几堆篝火。连一路不言不语的李恒,居然也下马,脱了护甲,要休息。 魏先生自去找李恒说话,又有护卫的小将安排黑甲巡逻守卫。 顾皎被家人簇拥着,躲到一个凹进去三四米的石窟内。来往谷口的行商和百姓为了避风雨方便,阔了许多牢固的石窟当做临时休憩之所。窟中地面平整,又有各种石台供坐或卧,甚至还掏出了简单的炉膛,十分方便。 柳丫儿和杨丫儿开始铺地毡,勺儿准备篝火和点心,含烟则收拾梳妆的物事出来,得给顾皎再弄弄干净。 一队护送嫁妆的顾家叔侄兄弟,来讨热水和吃喝,将石窟挤得满满当当。 顾琼推开几个年纪相仿的堂兄弟,让他们走远点,别憋着妹妹了。 兄弟们自然不肯,打打闹闹,嘈杂得没法。 正吵闹着,外面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顾皎吓了一下,“这是什么声音” 顾琼跳出去,惊疑地看了一会,“像是马蹄声” 几个叔伯摇头,“不对,不对,马声该是地动,这会是山在摇。” 顾皎白了脸,“不会是地震的吧” 话音刚落,一阵落雪和碎石子贴着洞口狂泻而下,惊得外面的马昂立嘶鸣,纷纷挣脱逃跑。几乎又是立刻,无数斗大的落石坠下来,将地面砸出大大的坑洞,好几个车驾碎成片片,许多布匹和绸缎散落一地。 海婆比所有人都机警些,“怕是你们乌鸦嘴,真把山匪招来了。人家占了山崖的高处,正在滚石。赶紧让小子们操家伙,别管外面闹成什么样子,只护着小姐和少爷。” 所有人这才惊醒一般,左右呼唤着同伴,有胆大的贴着石壁出去,在外面车上抽了砍刀再回来;也有倒霉的没避开,被砸得头破血流,哀嚎连连。 顾皎何尝见过这样的阵仗,动也不敢动。老天爷,观音菩萨,如来佛祖,耶稣基督,管你们是谁,能救命都赶紧来救命吧她口中念念有词,眼睛无神地看着洞口。 顾琼比她胆子大些,硬着声音招呼着兄弟们,没受伤的拿着兵器守在门口,受伤的拖到里面去包扎。 海婆拽着顾皎,推她进石窟最里面去。奈何石窟不深,依然有飞溅的石子进来。 惊马和乱跑的民夫中,有黑甲喊着军号来去。 猛然,鬼面李恒从洞口冲着过去,似乎要追跑走的白马。可上方的落石中,居然夹了根利箭,直端端扎入他肩膀中。他肩背上的护甲已除,箭头扎得深,喷出一大蓬血来,落在白雪上红梅点点。紧接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落在他头盔上,窝出一个扁坑。他似被强力弄得晕掉,跌跪在地上,用力撑着身体不倒。 “李恒死了。”山上有一大声一吼。 “老天有眼,李恒给兄弟们偿命了” 无数欢呼和嚎叫从四面八方传来,被山壁来回折射,犹如千军万马奔腾。 海婆突然将顾皎抓得紧紧的,“李恒死了我没听错” “真死了”顾琼激动地站起来。 他左右看,叔伯兄弟和护卫们样子虽然狼狈了些,但人是齐全的。他突然恶从胆边生,看着顾皎轻声道,“皎皎,真是天助我也。你们还没拜过天地,算不得真夫妻。等二哥哥去宰了他,再重新给你找个好儿郎” 顾皎眨了眨眼睛,少年人,胆子倒是挺大的嘛。 可世上没有准备的勇武不叫胆识,叫鲁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夫人可好? “不许去。”顾皎从地毡上站起来,拖着厚重的嫁衣抓着顾琼。 顾琼不敢推她,也不敢甩她,生怕一不小心将人给弄伤了。他道,“为什么他这会儿受伤了,前后那么乱。土匪从山上下来还要好一会儿。杀了他,神不知鬼不觉,都以为是土匪干的” 幼稚李恒虽然搞到了一个暴君的号,但能从那么多路诸侯里杀出一条血路,怎么可能死在土匪手里而且,攻来的到底是不是真土匪 “来接亲的黑甲才多少人囤在龙口县的又有多少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安排人在关口那头接应你怎么知道他们听见声响不对,不会冲进来救人”顾皎本身烧得糊涂,这会儿激动,满脸通红,“咱们先不说他不死的问题,只说他要真死了,你以为剩下来的那些黑甲能饶得了龙口” 若李恒真如温夫人和海婆所言狠戾,只怕带的兵士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主将死,失了约束,会干脆地将龙口屠戮殆尽来报仇。 海婆逐渐冷静下来,脸上消了些狂热,“二少爷,小姐说得对。” 叔伯兄弟里有机灵的,去拉顾琼。 顾琼还不服气,“你们不敢去,我自己去。出了事,我一个人” 什么一个人现在讲的都是家族聚居,除非被逐出家谱,另立谱系。否则,一旦出事,当然是整个家族背锅。 顾皎死命拽着他不放,“你以为把他杀了,土匪会放过我们李恒来送聘礼的时候,斩了个毛大,说是给顾家的贺礼。他们来报仇,能把顾家撇开你省点力气,留着打土匪。” 海婆立刻冲几个顾家人示意,其中一个出来,捏着顾琼的后颈使劲往后拖。他要害被人控制,一时间又挣不开,只得丧气地“哎”了一声。 顾皎连忙放开手,眼见得他被死死压在石壁上才放心。 洞窟中人屏息等候,半山上的摇晃逐渐消散,只偶尔有落雪和碎石。不时间能听见人呼喝着要下山,准备清场,将黑甲杀得片甲不留。 李恒还僵在原地,不知是真的要死了,还是在回神。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有兵士大声叫着“将军”,跑过来,将他拖到一边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顾皎放松下来,一屁股跌在地毡上,这才发现全身又湿透了。 然没等喘一口气,山上居然又有落雪和碎石,一连串的惨叫后,几具人体从高处落下,砸在雪地上。 含烟捂着嘴巴啊了一声,海婆立刻又抱住顾皎。 顾皎仰头看海婆,“怎么回事落下来的,是土匪” 麻布衣裳,胡乱围在一起的皮毛,没穿鞋。 海婆点头,捂着她眼睛,“怕是失足,山崖太陡了。” 可陆陆续续,又有许多人落下来。有立马咽气的;有还活着的,在地上爬着,想往关口外面去;还有从边上陡峭的小道顺利下山的,一边哭喊着叫诸如大哥小弟的名字,一边拎着刀要闯进洞来躲避。这是失足只怕是被更高处的人给推下来了。 洞中人一片懵逼,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外面的人有刀,又是搏命的架势,哪儿敢发呆顾琼便跳起来,连同叔伯兄弟一起,齐刷刷亮出自家的刀来,堵在洞口。 那边见这边人多,胆怯了,又退出去。 “跑啊”有人在山谷中大叫。 “刚死的那个不是李恒” “被骗了。” “山顶还有人,在推石头。” “两头关口被堵住了,上冻河走。他们的马不敢踏冰” 顾皎吞了吞口水,和顾琼面面相觑。 顾琼一手执刀,另一手擦额头的汗。 她道,“李恒没死。” 不仅没死,还是假的,还用迎亲的队伍做饵,引土匪群出,再围杀之。 顾琼干巴巴地笑一下,“皎皎,我是不是又犯蠢了” 何止啊,还差点把顾家一大家子给搭上了。要是顾青山晓得自己千辛万苦弄了个假女儿来保一方平安,结果被自家亲儿子一个冲动给毁了,怕是要气死。 “是。”顾皎点头,“所以刚才的事情,千万别多嘴乱说。” 海婆立刻站出来,环视洞中人。有个年纪大的顾家伯伯厉声道,“顾家上上下下,同气连枝。嘴巴都给管严点,别喝几口猫尿到处乱说。要我听见有人” 话没说完,一个物什从洞外飞来,撞上石壁,又滑落下来。热血混着残肢,撒了一地,显然是一具尸体。 众人几乎同时抖了一下,惊惧地看洞口,逆光处一片雪白,光芒里走出一匹白马。 马上人着银甲,红披风,鬼面被掀起一半,露出红唇和尖下巴。他扫一眼洞窟,驭着白马踱步而来,轻松地舞着画戟。立刻有十来骑黑甲重骑围到他身后警戒,混杂着零星的惨叫声。 洞口还有刚落下来没咽气,却实在无法动弹的土匪。他看也不看,用力将画戟射出去,人牢牢地钉在地上,挣扎两下,不动了。 李恒。 顾皎倒抽一口凉气,抱着她的海婆也全身颤抖。更不用说身后的几个丫头,含烟甚至咬着唇咿唔哭起来,但又怕招了煞星的眼,憋得很是辛苦。 所有人,严重低估了李恒的残酷性。 这下不用顾家伯伯交待,没一个敢乱说曾经想要取李恒项上人头。 马上人居高临下,环视下方,“我的夫人,没事吧” 声音清亮,又带着金铁。 无人敢应。 白马又走近了几步,行动间皮毛肌肉如缎子起伏,被雪光照得既强悍又优雅。 顾琼本能地退后一步,感觉不太对,立马顿住。 魏先生从后面走来,他衣衫整洁,一点狼狈也不见,只对李恒道,“没想到会遇上土匪,幸好将军来得及时,咱们也都无事。只是将军,你也太粗暴了些。顾家人纯善,想是没见过这般场景,都给吓着了。” “吓到了”李恒不满的样子,“我的夫人,岂能如此胆小” 顾皎两腿发软,后背冰凉。这会儿高烧还在,可她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不适,只在心里不断咒骂。鬼老天,死老天,怎么偏她穿来配个煞神狗屁的将军夫人,谁爱做谁t做去呀 骂完一阵,情绪宣泄完毕,还是得面对现实。 顾皎碰了碰海婆,海婆长舒一口气,走出去一步,碰了碰刚那顾家伯伯。顾家伯伯脸上仍有惊惧之色,但坚持着带上顾琼,似要出洞交涉。 也是巧,魏先生后面又走出来一人,肩上扎着一根箭。他取下头上变形的鬼面,露出一张古铜色的硬朗面孔来,冲李恒行礼,道,“将军,前后关口都堵上了,跑冻河去的也被截住了。死去的不论,活捉山匪,计三十八人。” “好。”李恒颔首。 魏先生笑道,“此间着实乱了些,志坚的伤也要尽快处理。” 周志坚无所谓地碰碰箭尾,“小伤,不碍事。” “你是个粗人,当然无所谓了,可夫人和舅爷年纪还小,需得先挪出去修整修整。赶紧地,着人清块干净地方出来,还有这些碍眼的东西,都搬走了。” 周志坚拱手,自带着人下去了。李恒却不下马,伸手拔出画戟,在雪地里插了几下清理干净。他招手,领着身后的铁骑,又呼啸着去了东边。 魏先生走近,顾琼迎上去,道,“先生,刚发生了何事” 魏先生笑一笑,“遇上山匪了。将军自来龙口县,剿匪的事一日不曾停歇。前日取了他们老大的人头做聘,定被恨上了。今日将军大喜,他们不敢攻城,便守在此处报仇。将军新婚大喜外,又添一桩军功,简直双喜临门。你们说,是不是呀” 顾皎对一向和气的魏先生刮目相看起来,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番话,简直人才。也是,暴君能成其为暴君,非一人之功,该当有个团伙才对。这伙人借着剿匪威慑龙口地主,强行娶了顾家小姐,又借着婚礼招惹山匪,然后迎亲的时候一窝端了。 一套套地,将所有人算得干干净净。 魏先生是排头号的军师,刚才那个假扮李恒的周志坚,只怕就是二号打手了。 顾家伯伯陪着笑,拉着顾琼称赞将军鸿运当头,双喜临门。 顾琼勉强地敷衍了一阵,告退。他让各个兄弟赶紧出洞,帮黑甲收拾尸体的收拾尸体,收马的收马,套车的套车,再将散乱的箱笼重新整理好。 待重新井井有条,他垂头走到顾皎面前。 “如何”顾皎问。 顾琼不说话,一屁股坐到地毡上,看着勺儿重新开始准备汤水点心。他在反思,众人也就不打扰他,各就各位地忙碌。 不一忽儿,洞口的尸身被拖走,只留下一些带着血的残雪。黑甲来来回回,马也逐渐找了回来,更有一些衣衫破烂的山匪被绳子套成一列,驱赶着,踹着,也往东边去了。 顾皎捧着一个手炉,眼睛却盯着那边看。 黑甲衣冠严整,兵强马壮;土匪落魄,没好衣裳,也没鞋子,甚至连好点儿的武器也没有。 “我真傻。”顾琼喃喃自语,不知想到了什么。 顾皎见他要魔怔了,抬手冲后脑勺打了一下。他捂着脑袋,“皎皎,干嘛打我” “怕你走火入魔。” 顾琼恨恨地嘟囔,“世上怎么有李恒那样的人” 海婆一人递了一碗热汤,“外面在打仗,十几路诸侯,谁也不服谁。你们以为山匪是怎么来的外面人活不下去了,不是被抓去当兵死在战场上,就是留老家饿死。咱们龙口也是占了地利才少了些灾,可好些人家的儿郎还不是被征走了出河西郡看看,只怕比他还恶的人也有。” 顾皎小口小口地喝热汤,内心十分赞同。 顾琼喝不下去,盯着勺儿另做了两大桶热汤,和柳丫儿一起拎给外面人。 片刻后,魏先生在洞口,说将军想请夫人去前面。 海婆脸白了白,丢下手上的物什,客气道,“先生可知所为何事” “只是问一两句话,不妨事。”他转向顾皎,“夫人,可还能坚持” 能说不吗只怕说了不,这笑面虎能另找出几个婆子来,抬也要将她给抬过去。 顾皎起身,“请先生带路。” 魏先生做了个请的姿势,顾皎昂然去了。 海婆无法,只得小跑着跟上。 山谷内已经清得干干净净,那些尸体已不知去向。黑甲铁骑守着两边,中间安置了一个挡风的帐子。李恒端坐帐中,白马在旁边来回踱步。 帐前跪了几列狼狈的山匪,每人身后均站着个黑甲兵士,将他们的头颈按在雪地上。 顾家的车队贴着山壁,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顾琼正在和众人分食,见顾皎被带着去了帐子那边,丢下勺儿就要追,又被几个兄弟强行拖了回去。 雪风猎猎,群马齐喑,杀气冲天。 顾皎吞了吞口水,这样的场景,找她真不是好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开个玩笑 “将军,夫人来了。”魏先生将顾皎引进帐子。 顾皎有点无措,身边站的是铁甲刀兵,上面坐是心黑手黑的李恒,下面跪的是一帮亡命之徒。李恒上半张脸依然被鬼面挡得结结实实,下半张脸却被银甲衬得格外俊气。顾皎纵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也知道里面只有冷漠。她垂头,跟着魏先生叫了一声,“将军。” 他没应声,指指旁边还空着的一个临时座位。下面用箱子撑起来,上面铺了没弄脏的缎子和皮裘。 魏先生笑道,“夫人,请坐。” 顾皎不敢不坐,也不敢当真就坐下去。想起温夫人和海婆的教诲,只好半个屁股搭在位置上,整个人以很艰难的姿势强撑着。 李恒道,“来了正好有一事请教。” 顾皎口称不敢,坐得更不安稳了。 “裴潜选在河西,做了十年郡守。”李恒玩味地看着顾皎,“河西郡既有龙口粮仓,又有龙水河灌溉,还连通京州和青州,商事繁忙。粮有,路通,以裴潜的美誉,河西该被他治理成富庶之地才是。那么,龙牙关口盘踞的山匪久不剿灭,为何” 顾皎瞥了一眼那些跪着的,一大半神情激愤,若不是被按着后颈,只怕早跳起来杀人了;一小半早失了全身力气,趴着等死;还有一小半却有哀求之意,显然求生欲强烈。 “我不知道。”她摇头,这种天下大事的问题,问她一个小女子,找错方向了吧 “岳父乃是龙口首屈一指的大善人,多次被裴潜表彰,两人也十分要好。”他进了一步,“夫人,你前年曾写了一篇丰产论” 顾皎暗暗叫苦,别乱叫夫人啊,堂还没拜过,不算的。另外,丰产论又是什么玩意她求助地看向不远处侍立的海婆,为什么没听说过海婆明显焦急,显然也没料到会有眼前的场景,因此毫无准备。 “魏先生读了后,大为赞赏。你猜测为何”李恒稍微靠向她的方向。 顾皎再看魏先生,魏先生道,“夫人说天下万民,虽是万物之灵长,但求的也是一日之温饱。国中为缺粮烦恼,常言乃可用之地太少而致。你说不是地少,乃见识少。若将兴兵之人力,物力和有识之士,用在改良种植之法,选育良种,兴修水渠上,天下何愁有饿殍” 尼玛 顾皎有点黑线,本以为那个顾皎只是被娇养的小姐,结果人真的是个有见地的天才姑娘。可这话一出去,那些部曲千千万的豪强,或者争霸天下的诸侯,岂不是恨死她了呀顾青山居然能让这文章传扬搞什么 再有,李恒要剿匪便剿,何苦又让人假扮自己又何苦然让周志坚伤了后,在洞口盘亘 恐怕杀的是山匪,指向的却是他怀疑顾青山捣鬼 想到此,顾皎打了个寒战。怪不得自己被单拎出来,明说是请教,其实是质问。 她喏喏道,“小时候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裴潜当真了。”魏先生接口,“他将你引为知己。” 更不敢说话了。 李恒把玩起腰间一把匕首,“夫人,泰山大人最近可有和你谈过裴潜” 顾皎摇头,稳住声音道,“自上月起,身体一直不好,反复风寒高烧,整个人都是迷糊的。父亲诸事繁忙,并不会刻意提及。” 他用修长的手指试着锋口,刀光衬得白肤如雪。他道,“裴潜对顾家照顾得很,泰山大人没想过为他报仇” 这种问题就太贱了。 “或者”他遥遥地点向坐下的土匪,“这些人便是泰山大人自家养的,所以裴潜在的时候不剿,裴潜不在了正好用来为他报仇” 顾皎这几日只被教这些规矩风俗,背了一脑子人名和地名,对整个世界的构成迷糊得很。纵然顾青山有野心,私下养了部曲,又弄了土匪,她能怎么说回答不知道,李恒显然心中早有成算;回答不是,她怎么就知道不是了呢她被逼到死角,脑子沸腾起来,短时间内却一个字也打不出,只急促地呼吸着。 “放你妈的狗屁。”有个性烈的壮汉挣扎起来,“李恒狗贼,你杀了我家小弟,又弄死了我大哥。老子不弄死你,就不是人” 李恒笑一下,右手将匕首玩着抛接的游戏,“别着急,就快要不是人了。” “天下被你们这些人搞得乱七八糟,我老父老母,连同妻儿一并都死了。老子带着兄弟们进山,你剿的什么匪你是杀良冒功。”男子被黑甲死死按住,脸别在雪地上,依然不住口。 “这么激动,被我说中了”李恒一把握住匕首,定睛看着那壮汉,“就是顾青山养的你们吧” “有便有,没有便没有。”男子啐了一口。 “将军大人。”后排一个浑身颤抖的老者开口,“我说,我说。是不是只要我说了,你就能给条生路” 顾皎不敢再沉默下去,“我爹不会做这样的事” 顾青山不是蠢人,武力抗不过,肯定要苟。既然要苟住了,便不会让一群土匪来打草惊蛇。 李恒用匕首尖抬了抬她的下巴,“夫人别急,为夫明察秋毫,绝对不会让人冤枉了他。” 那老者心存侥幸,只当指证了顾青山便能获救,吼道,“是顾青山,是他给我们钱,又告诉我们” 李恒扯了扯嘴角,扬手甩出匕首。空中一道雪亮的弧线,直入老者的耳际,掠过后深深扎入雪中。一道血线散开,耳上开了一刀口子。老者埋头哀嚎,雪地顿成血地。 壮汉叫了一声阿伯,喉间发出咯咯的吼叫,却又无可奈何。 雪风嘶嘶,寒凉入骨。 无论是帐中的顾皎,还是不远处的顾家人,只觉命悬一线,随时呜呼。 魏先生站出来,温温道,“将军和夫人开个玩笑而已,你们莫要胡说八道,趁机攀咬。” 李恒起身,有黑甲恭恭敬敬地将匕首捡起来捧给他。他接了,将其插入鞘中,道,“确实,开个玩笑而已。难道都当真了”说完,他转头看顾皎,“这玩笑不好笑吗你怎么不笑” 顾皎笑不出来,那样地看着他。 他走到她身边,“夫人,这些山匪说我杀良冒功,又说来报仇是因为我用毛大的头做了你的聘礼,所以故意选今天来坏咱们好事。咱们夫妻说句笑话,他偏跳出来冤枉泰山大人。你说,该杀还是不该杀” 颠倒黑白,歪曲事实,顾皎可算是知道魏先生的厚颜无耻从哪儿来的了。 她也站起来,垂头看着尤不认命的壮汉,以及瘫倒在地呜咽的老者。 可人想活着,有什么错呢 “杀,还是不杀”李恒凑到她耳边,似在温柔呢喃,又如恶鬼催命。 顾皎飞快看他一眼,感觉后背汗湿的衣衫结出了冰壳子。她勉强笑一笑,“还是别杀了吧。” 地下嚎叫的众人停了口,纷纷抬头看她。 她被盯得头皮发麻,又有李恒的压迫在,强行道,“所谓社稷,便是土地和稻谷。有这二者,才能养人活命,才有诸位将军和王爷的铁甲兵士。若没了人,谈何社稷社稷又又何用今天下战事频繁,人命不值钱,数个州县均有百里无人烟的情况,社稷何在待休兵的时候,才要休养生息。可草木岁生,人从落地到奔跑却要三年,能自行耕种土地又要十多年。简简单单杀了他们,实在浪费。” 魏先生有趣地看着她,“依夫人的意思,该如何” 顾皎不敢随便答,眼角余光见刚才那壮汉两眼冒火光,显然起了生的希望。她偏头再去看李恒,他生得白,鼻梁和下颌的线条分明,被银甲的辉光照得如同冰雪一般,看不出悲喜。 她想了想,“留着干活吧。” 魏先生不说话了。 李恒嗤笑一声,冲后面招手。 周志坚走上来,他已经包扎好伤口,换上黑甲,显得十分精神帅气。 “将军。”他道。 “念。”李恒粉唇里只吐出一个字。 周志坚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片来,“某年某月,毛大率山匪多少人,夺了某某商人多少货物;某年某月,李四率山匪多少人,杀了过路客商全家,得多少金银;又某年某月,掳走某村某女” 顾皎早有预料,倒也不意外。只那壮汉眼中光芒熄灭,彻底没劲了。 “夫人”李恒道,“你连对错也不分了” 她屏息,“将军又开玩笑了” 李恒微微一笑,仅半张脸,也显出迫人的艳光来。 顾皎提到嗓子眼的心松了松,问那壮汉道,“这些罪,都是你们犯下的” 壮汉别开脸,显然就是了。 “如何”李恒收了笑,“他们是不是死有余辜况且,对我这个朝廷命官设伏,本就当诛。杀良冒功他们也配” “夫人,夫人”刚耳朵受伤的老者连连高道,“刚是我在乱说,我死不足惜。可辜大是个好人,这些事他没做过。他也曾阻拦过,但没挡得住。求求你们,放了他,放了他吧。” 顾皎走到壮汉前,“你是辜大” 辜大含糊一声,是。 “老伯说的当真” “当真。” “你可杀过人” “杀过。” “知罪吗” 辜大抬头,看着她道,“夫人,人命不如狗。我知罪,可连活都活不下去了,能怎么做” 她略松了口气,“要我能保你一命,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夫人请讲。” “你过去杀一人,今后便救一百人;杀十人,便救一千人。从今后,但行善事,莫求回报。” 辜大定定地看着她,猛然用力磕在雪地上,“若是夫人能救了我等兄弟,莫说百人,千人万万人,我都救。” “若是你这些兄弟日后又要做错事,却不能推说拦不住。那时候,你行的善事,便是杀了他们。” 辜大额头磕得鲜血长流,发了碎尸万段的誓言。 顾皎转身,对李恒道,“将军,龙牙关内虽良田万顷,但龙水年年入夏即泛滥。不如将他们枷起来,修河堤,清沟渠。以劳代役,既不犯杀孽,又能有益乡亲” “夫人。”李恒摇头,“誓言好听,可谁能保证他们应誓” “将军主政龙口,麾下可用之人不下百数。莫若选几个差人,一是监看他们做工,二是亲近和护卫村人,三还可细细追查今日事的幕后人,四则能宣扬将军一片爱民之心。” 李恒好死不死挑了龙口来驻守,又千方百计和本地豪强联姻,打的必然是深耕的主意。强压只招人反感,他需要一个机会和借口,堂堂正正地介入。 魏先生插口,“将军,夫人说的是。” 顾皎发现,魏先生说话不多,但每每他开口,总能把住李恒的脉门。她便加了一把劲,“将军,天下纷乱,百姓苦极。但凡能吃一口饭,能活得下去,谁又愿意落草为寇呢与其说他们是寇,莫若说是” 与其说是寇,莫若说是根本活不下去的民。 她顿了一下,“谁能给他们活路,他们就跟谁走。” 李恒扫她一眼,意味不明,“真是一张好嘴。” 说完,他转身,抓住旁边的白马,翻身上去。白马晃了晃头,长长的鬃毛飘散开,抬腿走向东方。 周志坚看她一眼,跟着李恒的方向追去。 顾皎看着垂在马背上的那一角红袍,自我怀疑,这样便是过关了 海婆小碎步赶来,关切地看着她,“小姐,你还好吗” 还好吗她一点也不好,身体内灼烧,可四肢却冻得如同冰坨子一般。强撑了许久,脑子用得狠了,痛的快要裂掉一般。她想说,能找个暖和的地方让躺躺吗 可嘴张了又张,发不出一点声音,整个人轰然倒下。 海婆在叫,魏先生在呼喊,还有那讨厌的马蹄声。 彻底晕倒之前,一道银色的闪电掠过,整个人飞在半空中,又顿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她半睁着眼睛,看见一个坚毅的下巴。 李恒的声音响在风中,“胆子真小,太不经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你占我地儿了 龙口县城,校场西府,李恒的临时住处。 张灯结彩,火烛辉煌,红帐软香。 海婆立在新房门口,面无表情,内心懊恼。今日种种,近五十年人生所未遇。她实在过于托大,差点害了少爷和小姐的性命。 那李恒天煞孤星,视规矩礼仪如同儿戏,把弄起人来游刃有余。龙牙关口事毕,顾皎身体终于垮了,他居然直接掳了人回城。抵达县衙的时候,虽然婚堂和新房早就准备好,但吉时已经过了。且新娘子昏睡不起,根本无法拜天地。他冷笑一声,“婚书换了,顾皎就是我夫人。纵然不拜天地,难道天老爷和地老爷开能开口说不是” 居然连天地也不准备拜。 海婆羞愤,李恒却一副谁也莫奈他何的样子。 还是顾琼,听说这事儿后,拎了一把长刀闯进来,劈头盖脸便劈,却被周志坚给弄了出去。 哪儿料到,这番闹后,李恒抱了顾皎去喜堂,随随便便地给天地各鞠了一个躬,便算是走过了程序。 顾琼还不满意,魏先生道,“我家将军长这么大,只跪过亲长,还从未跪过天地。” 言下之意,给脸就赶紧接着,别得寸进尺。 顾琼红着眼睛跑出去,连专门招待舅老爷的酒席也没吃。 李恒无所顾忌,将顾皎抱回新房,放在床上,“魏先生等会来给她切脉开药,死不了的。” 话说完,抬脚便走了。 海婆无法,抓了一把钱给柳丫儿,让她出去找管家要热水;又带着杨丫儿和勺儿,从堆满后院的箱笼里翻出换洗衣裳;含烟束手无策,站墙边默默饮泪,她训斥了一通,将人赶去偏厢收拾下人们要住的屋子。 手忙脚乱间,院门开,有两个健妇抬了热水进来。 海婆立刻让柳丫儿帮忙,脱了顾皎身上厚重的衣裳和钗环,给她洗澡。 衣裳一脱,她便有些忍不住了。顾皎长得瘦小,身体不算健壮,极度畏寒。在顾家呆的那几日,白天晚上都烧着火盆还嫌冷,自个儿睡觉的时候,在床上窝半日也暖和不起来。她本就病了,又在轿子里颠了几个时辰,末了还被李恒叫出去。一通冻,一通吓,全身烧得通红,嘴唇干裂,手腕和脚踝上的皮也皲了起来。 遭罪啊。 好容易将人洗干净,屋子里烧得暖起来,盖上锦被;请魏先生来切脉,开药,让勺儿去厨房熬。林林总总,刚把热粥和汤药端上来,已是深夜了。 新人的房中事她管不着,可李恒满身酒气和戾气地又回院子,她就不能放着不管。 顾皎自不知外面人的纷扰,她只沉在一片乱梦中。一忽儿觉得就这样病死了,大约能回现代;一忽儿觉得当真死了,万事就空了,更不用说回现代的事。 真正醒来,是被喉间的痛痒折磨的。 她浅浅地咳嗽几声,睁开眼,又是一处陌生的房舍。高梁宽屋,几个烛台照得屋内透亮,视线范围类的一切,包括近处的屏风和远一些的房门,几乎都是红的。 她叹口气,还是没回得去。 “醒了” 声音凉丝丝的,是李恒。 他背着烛台坐,半个身体隐在阴影中。已是脱了银甲,只剩一身月白色的内袍,显出少年人略清瘦的宽肩和长胳膊来。大约是常年行军,腰自然地挺直,即便坐着也显得十分挺拔。他手里捏着一张纸,微微垂头,额头到下巴微微垂出一个弧线,被灯照出凌厉的阴影。 居然,脱了鬼面 顾皎胳膊用力,想撑坐起来。然头脑昏沉,四肢无力,努力了一会儿毫无建树。 “叫你丫头进来”他将纸叠起来,起身又问。 还是不要了。她昏过去的时候差不多晌午,又冷又病又饿,身上也脏得不行;这会已经换了干净寝衣,虽然还病饿着,但身体暖洋洋的;再看窗外,已然深夜。海婆和丫头们担惊受怕一整天,肯定又照看了她许久,让她们多休息吧。 她摇头,张嘴要拒绝。开头几个字,却完全发不出声音,被痰封住了。 李恒看着她,随手将纸压在桌面上。 她轻轻地清嗓子,待能发出声音后,本要请他帮忙倒水和找点吃的东西。话没出口,瞥见他隔岸观火的样子,立刻清醒了。李恒是谁日后的暴君啊。能被搞出一个厉字,肯定是极不好相处的。他白日的表现,差不多完美地诠释了那个字,怎么可能伺候人打住,赶紧打住。 想明白后,她硬撑着坐起来,很艰难地靠在床头。可惜老天爷不支持她的自强,整个人软得跟面条一样,好不容易靠上去又整个滑下来。 顾皎对这个身体也是服气了,穿越不给点金手指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她的体魄拿走 李恒却动了,缓缓从灯影下走出来,架子床边上的烛台照得他面庞发光。高眉深目,雪肤黑发,鼻梁英挺,眼眸居然泛着淡淡的蓝彩。 顾皎只看了一眼,便有些恍神。小时候看闲书,抱着言情小说啃,里面总是将男主写得丰神如玉,芝兰玉树。然现实中的男同学,男老师,别说如玉,能如铁已经是很不错了。偶尔见着个还不错的,要不只有脸好,要不只有身材好,脸和身材双双如意的,竟然没有。 可现在,她居然从李恒身上看出了丰神和如玉来。特别是他那双蓝眼睛,颜色并不深,带得整个眼眸似乎透明。眸中聚着光,带着刺,能扎进人心里。 她的心怦怦乱跳,有点慌张。 他走得近了,越发显得高。踩上床踏板后,头几乎顶上床架子,阴影更将顾皎的身体全盖上了。他一伸手,顾皎便抖了一下。 抖得,还有点明显。 李恒眉峰一挑,看着她。 她立刻道,“对不住,我现在一阵儿冷一阵儿热。热的时候满身大汗,冷的时候就发抖。” 他不搭话,手落在她肩膀上,几乎没用任何力气便将人拎得半起。顾皎小小地惊叫一声,不想整个人已经起来,背后还给塞了床衾被。 居然是帮她坐 顾皎略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谢谢。” 李恒快速放开手,退下床踏板,“还是叫你的人进来吧,也该吃药了。” 说完,不等她回答,他径直转身走向房门。 顾皎悄悄嘘出一口气,摸了摸额头的汗。和暴君相处,压力真t太大了。 房门吱呀一声,几声浅语,海婆领着含烟低低地垂着头进来。 “海婆。”她立刻叫出来,大约是一同患难过,真亲近了许多。 海婆哎了一声,也是颇激动。 李恒暴戾,顾皎不过十四岁的小姑娘,居然直接扛住了他给的压力。虽然最后体力不支晕倒了,但真真换了她的敬佩。拜堂一事起争执,好几个叔伯愤愤,只说顾家养了这么好的女儿,居然被李恒挑剔嫌弃,很是为她不平。她在外间想了许久,顾皎此时病重,最怕忧思,养病外的杂事便不去惹她烦心,因此,未完全拜过天地一事便不提了。 “有饭的呀”顾皎见含烟托着一个木盘,盘中一小碗黑色的汤药,一小碗稠粥并一碟子小菜,忍不住饥肠辘辘起来。又见她她垂头屏息,但还能看得出来眼睛红肿着,想必偷偷哭了许久。 “今天吓着啦”顾皎有气无力地安慰,“过了这一关,后面应该没大事了。别怕” 海婆取了粥,坐到床边,“你自己还病着,居然就关心起人来了也不想想,昏过去大半天,多吓人” 说完,一勺子就递嘴边来了。 顾皎自有记忆来,第一次被喂食。她道,“我自己能吃。” “你手能用吗”海婆摇头,“皮全皲了,还肿。之前稍微抹了些膏子,明儿再让丫头好好给揉搓起来,不然就糙了。” 她只好张口,慢慢地吃了。 一口粥,一口小菜,不一会儿便完了。 只是那个药,着实太苦了。顾皎在顾家的时候尝试过威力,现下就有些抗拒。海婆不许,硬让她喝了,末了才从怀里摸出一小块油纸抱起来的麦芽糖塞她口中。 普通极了的糖,可这时候吃,幸福极了。她慢慢地舔着,冲海婆一笑,“好甜。” 海婆摸摸她的手,没说话。 这边儿刚弄得差不多,门被敲了敲。含烟过去开门,怯生生地问了一声。外面答了,是来收拾浴桶并给将军送洗澡水的。门开,果然有两个仆妇抬着热来,放在了外间。 新房颇宽敞,进门是外间,放了案桌和塌几等物,方便吃饭和闲事;穿过博古架和屏风才是安放床和妆台的内间。床侧还有个小通道,连通了床后的箱子间。 海婆便让含烟帮忙挪屏风,跟着去看各种洗漱用的东西,问换洗的衣裳在何处。 仆妇忙着来回将热水弄桶里,没功夫和娇滴滴的姑娘客气腻歪,很不客气道,“姑娘,咱们将军行军惯了,没那么讲究。沐浴的时候也不喜欢有人伺候,也不喜欢有人打搅。你问的,咱通不知道。要不等会儿将军来了,你自问他去” 哪儿敢去问将军 含烟被说得脸红,纠着衣服角什么也答不出来。 海婆凑到顾皎耳边,小声道,“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且忍一年半载后,让含烟去伺候就好。” 顾皎停住了吃糖,看着海婆。 海婆又拍拍她的手,道,“好生休息,身体重要。” 她动了动唇,“再说吧。” 海婆点点头,还欲说点什么,仆妇们却叫起将军来。原是李恒,又进来了。她立刻闭口,起身退出去伺候着。 顾皎晓得海婆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有点担心地张望起来。果然,海婆等仆妇们送完水告退口,便主动开口了,“将军,房中无人伺候也不方便,不如沐浴的时候” “出去。”李恒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仿佛利剑出鞘的那一声咔哒。 没人敢反驳,乖乖出去,好好地将门关上了。 房间又安静下来,带着一些热水的味道。 李恒转到床后面的箱子间,一阵儿响动,又去了屏风里面。片刻后传来水声 顾皎用力嚼着麦芽糖,刚降下去的热烧起来。她赶紧将糖硬咽下去,用床边留着的温水漱口,然后躺下。衾被裹起来,眼睛闭得紧紧的。 半晌,出水的声音,仆妇进来收拾残汤。 有冷冷的潮气接近,停在床边许久。 李恒的视线是有穿透力的,顾皎再也装不下去。 她睁眼,不想李恒散着长发,穿着白色的寝衣盘在踏板上。他胸口半敞着,腰上垮垮地系了带子,肌肉结实但不夸张,特别是被挡住的那点胯,相当之修长有力。男人白得太过难免文气,可他肩、胸和腰上又有各种伤痕,生生地透出些凌厉来。 这就有点有点刺激大发了。 简直不能好了。 她张口,喏喏道,“我病了” 就不信了,他还能对着个死鱼样的有兴趣 李恒扯了扯嘴角,支了支下巴,“你床里面去,别占着我睡觉的地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活不过冬天 顾皎睡不着,即使眼皮在打架。 她抱着被子角缩在床内侧,这和温夫人教的不一样啊。 婚前教育,温夫人特别提了诸多房中事。她问她睡觉的位置如何安排,她想当然就说,男在外,女在内。温夫人摇头,连说不对。男人们白日忙累,晚上若是睡不好,次日便什么都干不成,因此,得睡里面。 她不懂,问为什么。 温夫人说,女人得负责夜间换炭火,倒水,使唤丫头,早起处理各种家事等等。睡外面,起床的动静小些,不必打扰他们。 可李恒怎么不讲规矩他睡外面了,她半夜烧起来要喝水、起夜,怎么办难道都憋着 另外,他不喜欢丫头伺候,难道以后房中穿衣、脱衣诸多杂事,都得她亲自来按理说,好像妻子是得亲自照顾丈夫,可是,她干不好这活儿。 顾皎呼吸困难,鼻子塞得不行,只好慢慢地翻个身,脸对着墙壁。半晌,缩得累了,又缓缓地再翻个身,却对上了李恒的背。 房中的烛火灭了大半,但仍有幽光,能见到他白色寝衣淡淡的边缘。他睡觉十分安稳,呼吸也趋近于无,整个人几乎不动弹的。 她睁着眼睛,研究他垂在肩膀上的一缕长发。现代的时候,也有男人留长发,但好看的毕竟烧。不想李恒束发好看,放下头发更好看些,特别发质还好,既浓且黑亮。据说他母亲是胡人,才得了白皮肤,立体五官和蓝眼睛。不知他母亲又该美成什么样了怪不得他喜欢带个鬼面,在战场上,他的脸确实太没有威慑力了。 “别动来动去。”他突然开口。 顾皎吓了一跳,她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了,怎么还有意见想了想,还是平睡更容易些,又慢慢将身体放平。 李恒猛地坐起来,侧头看着她,眼睛在暗夜里发光。 她忙用塞在枕头下的手帕擦了擦鼻子,闷声道,“我身体很痛,不是故意的。” 其实在腹诽,若真不好睡,可以另外去找房间。她就不信,他堂堂一个将军,难道找不着安睡的地儿 “睡不着”他很不怀好意地问。 顾皎顿了一下,“马上就能睡着,真的。” 说完,她立刻将眼睛闭起来。 人失去了视觉和嗅觉,眉间的第六感便十分敏锐起来。她感觉得到他凑得很紧,鼻息弱弱地打在脸颊上。他似乎在端详,也在衡量,到底要不要张口吞下她这弱鸡。半晌,一只手落在她下巴上,顺着颈项往下。 顾皎咬着牙,强行控制自己别发抖,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恒在她正发育的位置,不紧不慢地撩了一把。 她忍不下去,睁眼,“将军,我还病着。” “害怕” 这不是害怕或者不害怕的问题,毕竟还算是陌生人,又刚被他欺压了一阵,任谁也心有芥蒂吧不过,能做不能说,说出来就是得罪人。她只好憋着,呼吸困难的摸样。 李恒应是无聊了,呵了一声,“身无二两肉,且养胖些再说。” 手,便抽了出去。 顾皎咬牙,是,确实是个骨瘦如材的黄毛丫头,最好一直都没肉。 顾皎死里逃生一般,数着数儿慢慢吐气出来。才第一天晚上,已经这么难熬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难道真让含烟顶上来大爷喜欢不喜欢另说,主要她自己膈应。含烟可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也是个人呀。她肯定没有多余的选择权,难道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就被别人这样定了 她要想得更清楚一些,却再也顶不住累和病,沉沉睡去。 这次的梦又更残酷,除了被岩浆灼烫之外,还有高山重压着她,动也不能动。 顾皎努力挣扎,想要摆脱束缚,结果越挣越缠得紧。她张口就要骂,发烧就得了,怎么还来鬼压床 这一骂,便叫出声音来,彻底醒了。 窗外月色衬着雪色,将房间里照得一片雪亮。 李恒双手抱胸,坐在床边凝视她,而她整个人斜躺着,霸占了大半张床。 这是,把他给挤开了 顾皎立刻将手脚缩回去,规规矩矩贴着角落。可不得了,怎么睡着了还去招惹煞神 李恒在黑暗里瞪着她,显然是在压火。 顾皎捂嘴咳嗽两声,弱弱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实在习惯了单人大床,旁边有东西碍事本能就要踢走。 静默了许久。 顾皎却觉得喉咙干裂起来,呼吸也带着火气。她稍稍坐起,软软地道,“将军,我想喝口水。” 能让让吗能别挡着下床的路吗 他闷了会儿,没动静。 顾皎无法,头晕脑胀想挪出去,尽量别沾那煞神的衣角。 结果一声嗤笑,他撩开帐子,伸臂将旁边温着的水端进来。 顾皎低头看看水杯,再抬头,却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 “不喝” 当然要喝。 她立刻接了水,一饮而尽。甘泉入喉,立马舒坦了。她叹息一声,顺手将杯子还给他,“谢谢。” 李恒用力将水杯放回去,但又似乎睡不着了。他下床,站在踏板上,似乎在思考。片刻后,径直去箱子间,一番倒腾,不知搞些什么名堂。顾皎侧耳听了一回,然耳朵嗡嗡乱响,也听得不是很清楚。 又半晌,人走出来,将一床衾被丢在踏板上,铺平。所有动作十分干脆利落,沉默中带着较劲的味道。 顾皎心下有所觉,忙主动道,“扰着你睡觉了明日你忙的事多,要不我睡踏板,你睡床” 李恒不搭话,将枕头扯下来,直接躺下了。 顾皎暗暗伸了下舌头,暗暗庆幸汗出得多,没有便意。否则,将更尴尬了。 次日一早,顾皎被屋中细细的声响惊动的。 含烟正在调洗漱用的温水,杨丫儿已经选了好几套衣服搭在屏风上,帮她配。 “小姐醒了。”含烟小声道。 杨丫儿立刻将烘在火炉上的中衣取下来。 顾皎自我感觉好了点,也能坐起来。她晃晃脑袋,想更清醒一些,但见杨丫儿走上踏板,整个镇住了。李恒呢李恒铺下去那个简易床呢她慌忙拨开杨丫儿递过来的中衣,探到床边看,见空无一物,长舒一口气。 看来,李恒也是个要脸的,晓得给自己遮掩一下。 “怎么了”杨丫儿跟着低头,“踏板不干净吗我等会让柳丫儿进来,把屋子全擦一遍。” “没有没有。”她连连摇头,让小孩子干活儿,其实蛮罪恶的。 “夫人是现在起,还是多躺会儿”杨丫儿将中衣展开,“换身干净衣裳,再睡舒服些。” 顾皎听见夫人二字,一时间没反应得过来。等到杨丫儿再说了一遍,才无意识地“哦”了一声。这丫头真是含蓄啊。 她看她一眼,低眉敛目,表面平和内心玲珑。海婆给选的丫头功能分明,含烟就是美,杨丫儿就是聪明内敛能干。 她一边感叹,一边配合着换了衣裳。 然刚在踏板上站稳,杨丫儿便将换下的衣衫和着被褥卷起来,一并抱走了。 顾皎待要开口问,抱走了我怎么睡却见含烟红着脸,垂着头,蹲下身帮她弄鞋子。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想起来这头,却忘了那头。然她并不好去澄清,说晚上什么也没发生,被褥干净的,不用换。 只默默地站着,红着脸看窗外被风刮落的一片枯叶。 黄叶翻飞,荡在风中,飘飘幽幽飞上了高空。 前门大阔门,两边兵丁守护;正院不少皮甲卫士出入,仰头打量四面贴着的喜字;穿门过廊,入三四进,又分了左右跨院。左边乃是新人的住处,右边却有一个通道通向更后面的校场区。 远远地传来金铁之音,循着声音去,场中黑白二骑缠斗。银雪翻飞,搅得漫天迷雾,一刀剑光将黄叶劈开,落在尘土上。 黑马黑甲者,执,枪尖翻飞,扎得密不透风;白马银甲者,一柄剑,舞得更快些。马错了个位,剑便压着枪了,任那黑甲如何挣也挣不开。 “喂”黑甲抬头,露出一张年轻男子戏谑的脸,“不是洞房吗怎么力气还跟使不完似的” 李恒挑眉,手上越发用劲。 “听说那顾家小姐病歪歪的,迎亲的半道上吓得晕过去了拜堂是你抱着的呢”黑甲枪尖往上挑,嘴咧到耳后,“昨儿让陪酒也不陪,非说不好让新娘子空等。结果呢没尽兴一大早找我打架” 李恒懒得废话,执剑的手一扬,拨开他的枪,只一点便贴着他喉咙过去了。刀锋锐利,几根头发飘着下来了。 黑甲不笑了,僵着脸,伸出一根手指将锋利的剑慢慢拨开,“延之,何必呢大家兄弟,开个玩笑,玩笑而已。” “玩笑”李恒收了剑,“卢士信,你不留在郡城里过年,跑我这儿开玩笑” 卢士信丢了手中,李恒也撤了剑。两人同时翻身下马,早有小兵来接了缰绳,将马牵走。 李恒耍了个剑花,插入鞘中。他人长得好看,姿态也漂亮。在雪中漫行着,卢士信也不免嫉妒道,“哪儿是我要来是咱们大小姐不放心你,非逼我来送婚仪。走的时候义父还再三交待,说命你来龙口筹粮只是权宜之计。你在河西郡干下那样大事,总得堵堵天下士人之口吧” “我知。”李恒小快步上台阶。魏先生袖着手在高台上看着,周志坚则将准备好的热布巾递过来。他接了,丢给卢士信一张,“义父和大小姐都还好吧” 卢士信将手脸擦干净,“不是太好,河西郡那帮老顽固不好弄的。” 李恒解下护甲,冷面不语。 “义父的耐心也有限。等到夏末,龙口的粮收了,那边若还是不松口,再召你做前锋将军。” 魏先生笑道,“军粮自然是大事,可不敢疏忽了。” 卢士信哈哈大笑,“先生客气了。义父说你们干得挺不错,剿匪剿得风生水起,一出手又用美人计拿下了顾家。只等春夏把粮种下去,夏秋便收得,咱们也有饭吃。” 美人计三字出口,李恒一拳揍过去了。卢士信躲避不及,鼻梁上挨个正着。他酸得眼泪鼻涕和鼻血齐流,顺势就要扑上去。周志坚横挡了一下,“卢大哥,该吃早饭了。” 卢士信就着布巾擦脸,没好气道,“周志坚,好你个狗腿。” 周志坚神色不动,伸出手接巾子。 魏先生呵呵一笑,“你呀,打小取笑他长相,次次挨揍,次次学不乖。” 李恒回头,“走不走还吃不吃早饭呢” “吃,怎么不吃”卢士信把毛巾塞给周志坚,小跑上去。 他蹭了蹭李恒的肩膀,“听说新娘子是河西出了名的才女和美人,当真” 李恒不答,走得更快了。 “不过,谁跟你比也不算美。你怎么就同意了呢顾家在龙口算得上不错,可放青州和京州就很一般了。你该等等,义父说了会给你寻一门好亲。” “先生订下来的,我只是没反对而已。”李恒开口道。 “为何”卢士信好奇极了。 李恒站住了,道,“你真想知道” 卢士信点头,“义父说先生有大才,他既然说能娶,自然有道理。我只是好奇,是什么道理呢” 魏先生,全名魏明。乃李恒生母义弟,自他父母双亡后,几乎亲手将他教养长大。李恒十三岁的时候,又领着他拜入青州王朱渊门下,为他谋划前程。两人有上下的名份,但其实亲如父子。魏明善相面,曾几次为朱渊建言,扭转战局,颇得信任。 李恒在河西闯下大祸后,魏明提议略退一步。朱渊正有此意,只说欲攻京州,粮草需先行。既然龙口乃河西粮仓,便让李恒来此筹备军粮。李恒二话不说,带了自己的人马便出发。 朱渊疑心病重,又恐其中有变,一直留心着。 卢士信此来,明为送礼,实为打探。 李恒便想起初到龙口,魏先生突然说起了闲话。 “延之,今年十九了吧你母亲这么大的时候,你已经两岁了。你呀,也该结一门亲了。我思来想去,还是得给你订一门好亲。” 于是,婚帖便到了顾家。 又一日,魏先生说顾家仿佛有动静了,去看看,别让新娘子跑了。 便去,新娘子果真在半道上。 先生不放心,下马亲去看了,回来冲他笑得眉飞色舞。 “延之,确实是一门好亲。这顾家女儿,面相好啊,贵不可言。只是,明年冬有个关卡” 李恒冲卢士信笑,道,“黄毛丫头一个,病歪歪的,应当活不过明年冬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找场子 顾皎吃完早饭和药汁,重新躺床上休息。 杨丫儿出去找海婆,另有诸多杂事需要安排。 含烟寻出盒香膏来,给她擦手脚。 顾皎昨日冻伤的部分,除了红肿外,还有些裂了。房中暖和,令伤处既痒又痛,难过得很。更不舒服的是,她额头的热虽然退下去,但呼吸之间依然热烫,而且咳嗽和鼻涕得更厉害了些。病到如此狼狈,希望今晚上李恒别再来了。 她半睡半醒地靠着,含烟的手很软,香膏在手心搓得热热的才抹到顾皎皮肤上。含烟确实是个美人儿,举手抬足之间颇有风致,行走坐卧自带几分楚楚可怜。 “含烟,多大了” “十六了。” 十六岁,花朵一般的年纪。 “哪儿人呢” “龙口人。”含烟轻声,“家在城中西巷子。” 居然就是本地人呀 “那怎么”怎么仓促间来顾家做使女了 含烟将香膏抹匀,“爹爹祖上是猎户,山中讨生活艰难,便挪到城里来了。娘从小有病,不好说亲,没办法才嫁给爹爹。家里穷,既无田地也无营生。我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还有两个妹妹,日子很不好过。” 顾皎吃惊,好能生,也好能活。 “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哥哥们都还没说亲,我这边来了许多媒婆。” 那是自然的,美人和良将都是难求的。 “后来,温夫人让寿伯来家,说是要为夫人准备陪嫁的丫头” 原来如此,顾皎的配角丫头居然那么早早地就买好了。 “在城中的房子里,不用干活,将手脚的皮子养好。”含烟抬头对顾皎笑,“夫人,含烟活了十六岁,只这两年过得好。” 顾皎对着她盈盈美目,十分不舍。傻姑娘,好吃好喝养着你,换的可是你下半辈子。 顾皎躺得全身痛了,得下床活动筋骨。含烟给她找出大披风来,裹得严严实实的。她笑说,哪儿要这么夸张了。含烟坚持,昨日魏先生来切脉的时候,再三交待的。因她冻得实在太狠了些,一向又不大健康,只怕留下后遗症,所以必须好好地养很长一段时间。万万不可再吹风,也不可再发热咳嗽,否则肺上就难了。 出得房门,外面雪早停了,阳光普照。 柳丫儿和勺儿将昨日被雪弄脏的衣服布匹翻出来,分类收捡晾晒。 顾皎绕着回廊转了一圈,对古代的生活绝望了。院子挺大的,中间所谓的花园约莫两三分,有几颗光秃秃的老树和残花;正房三间,东厢房又是三间,西厢用做杂物和库房。屋舍宽敞,可墙壁几乎都是一两层木板子,保温效果约等于零。卫生间在耳房,既窄小,也不透风,更别说单独的澡堂子了。窗户上糊的全是白纸,透光性极差,还一戳就破。 至于厨房,没找见。 那么,吃食都得从外院端进来。一路不知走多远,到手上的时候凉一大半了,肯定不好吃。 她出嫁前曾存在幻想,即便李恒是暴君,但起码有权有势,生活的苦头不会吃很多。别的不说,吃住肯定比顾家好,指不定能有地龙。 现在看来,纯属想太多。这院子,也就略大了些,论精致还比不上顾家。 人活一辈子,食衣住行。 行,她是没办法了,可前三条怎么也要想办法开始弄起来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海婆领着杨丫儿回来。两人将校场西府逛遍了,此间内外管事也熟悉过,还带回来一些使唤人的名册。 “咱们家在东市有个院子,二少爷领着叔伯们住那边。可眼见得要过年了,也不好久呆,准备下午启程回庄上。”海婆道,“魏先生摆了几桌给他们送行,已经派人过去请了,不一会儿便到。” 顾皎晓得,似乎还要带回门的礼。 县城和庄上路程不近,两边谈好了,结婚三日不回门,回门礼让顾琼带回去。年初二,李恒带顾皎回娘家,到时候再送年礼。 不过,晌午的酒席,无论如何她得出去一趟。 毕竟,她被李恒和顾家夹在中间,不好生协调双方关系,只有被炮灰的份儿。 海婆没反对,又道,“略吃点小菜,酒是千万不能喝的。” 这是自然的。 李恒和卢士信吃完早饭,在校场盘亘了小半个上午,又去外书房研究堪舆图。 魏先生来请,说顾家舅爷到了,该开宴了。 卢士信爱凑热闹,“那个拿刀砍延之的小子呀走走走,我得和他喝几杯去。想不到龙口居然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人物,实在敬佩得很。” 一行人往厅那边走,却发现两个仆妇搬了另一张桌子,在偏间要摆。 “这是做什么”魏先生问。 崔妈妈从旁边绕出来,“刚才小丫头来报,说夫人要送送舅爷。外面摆了六七桌,又要喝酒,又要划拳,指不定闹成什么样。这边避风,单开一个火盆,既清静又暖和。” 李恒皱眉,她怎么跑出来了。 卢士信更来劲了,“正好啊,我也给弟妹敬一杯酒。” 说话间,有小丫头细细的说话声,还有长衣服拖在地板上的声音。一群人的叮嘱搀扶中,顾皎裹着一张红狐裘出现。她生得小,穿得多,狐裘又是大毛的,整张脸几乎被淹住。倒是旁边两个丫头,一个身量高挑,一个脸蛋儿漂亮得逆天。 卢士信在背后戳了李恒一下,“怎么一团孩子气呢” 李恒扯扯嘴角,不都说了是黄毛丫头么。 “你呀。”卢士信意味深长,“怪不得找我打架,能放开了干才真不是人。” 李恒听不得他污言秽语,走上去一步。 顾皎微微屈身,“将军。” 李恒嗯了一声,指指卢士信,“卢士信,叫义兄。” 顾皎看一眼,是个高挑健壮的青年男子,明显军人,脸黑得跟炭一般。她道,“义兄。” 卢士信忙虚扶一下,“别别别,叫哥哥就行。咱们都自家人,别客气。” “这位,叫崔妈妈就好。”李恒单独又介绍了旁边侍立的老妇人。 青色的对夹袄,头发全挽在脑后,用一块布巾包着。她身量极高,几乎到了魏先生耳边;骨架也较普通女子健康,看起来颇飒爽。李恒介绍后,她连说不敢,但姿态并不十分恭敬。显然,她认为自己有资格承担顾皎的恭敬。 顾皎依言,乖乖叫了一声。 魏先生很满意地摸了摸下巴,“快让夫人坐下吧,还满身病气呢。咱们出去,别吵她” 说别吵,但出来了必然是吵闹的,特别顾琼和一帮兄弟叔伯到了之后。 他们在结婚那天受够了李恒的气,拜堂的时候还闹了一场。当时虽然被周志坚阻止了,但回了自家在龙口的房子后,顾琼越想越气。 “我顾家对李恒恭恭敬敬,大把的田地和钱财陪嫁出去,白白招得他怀疑;捧在手心里宠的娇小姐,嫁过去,居然连天地都不拜。实在可气。”顾琼一边派人回庄上向顾青山告状,一边联合了几个兄弟,“咱们打不赢李恒,喝酒还喝不死他” “今天跟我狠狠地灌,排队,一个个来。” 因此,七八个壮小伙,存着闹事的心。一抵达校场西府,立刻吵得乌泱泱的。 “皎皎,略吃点,赶紧回房间里呆着。”顾琼不想胡闹的样子被顾皎看见,一听说她也来了,撩帘子进偏厢赶人。 顾皎一个人坐了一桌,正在看菜,见他进来,“二哥哥,怎么赶我” “不是病着呢”他皱眉,“一晚上没见,下巴又尖了。没吃好还是没睡好” 她只笑,不答。眼角余光瞥见崔妈妈,挺不开心的样子。 也是,一开口就是找麻烦,谁也开心不起来。 海婆道,“二少爷,外面去喝酒吧。有我看着,夫人吃得好,睡得也好,你就别操这些心了。” 顾琼不理,蹭到她身边,小声道,“你放心,今儿我肯定给你找个面子回来。” “你想干啥”顾皎好奇。 “小舅爷灌酒,他能不喝吗喝死他” 顾皎要阻止,顾琼却用力按按她的头,“皎皎,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你呀,只要等着哥哥大年初二来,接你家去。” 说完,整了整衣领,转身出去。 幼稚得呀。 顾皎笑着摇头,对崔妈妈道,“二哥哥要是哪句话冒犯了,崔妈妈别怪罪。” 崔妈妈客气道,“夫人客气了,小舅爷天真烂漫。” 天真,平常时候是好词,可这样环境下,又不是了。 海婆便出来,另找了酒菜,请崔妈妈出去单喝。说屋子里都是年轻姑娘,不如她们老的自己喝着自在些。 崔妈妈见顾皎捧着手炉,整个人缩在毛领子里,果然小得可怜。她暗叹一声,真不知魏先生搞的什么鬼,居然如此草率就定了将军的婚事。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当真便跟着出去了。 菜陆续上来,主打的依然是水煮,只不过多了些新鲜的鱼类。 顾皎正在吃药,忌口中,各种荤腥肉类通不能沾,只能少少地吃点小菜。不过,她现在志不在吃,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果然十分喧哗吵闹,刺鼻的酒味和烟味陆续飘过来。其中最大声的,就数顾琼和卢士信。 她有点儿担心,起身,悄悄从帘缝里看出去。 济济一堂的大男人,顾琼拎了一大缸的酒站中间。李恒坐在上头,仿佛事不关己。顾琼走他面前,非要他喝。卢士信却从旁边窜出来,跟他干上了,也拎了另一缸子,说要喝酒可以,得过三关。后面,紧接着还有周志坚和一群小将排队,做出一副保护将军的架势来。 闹得一团糟。 这么搞下去,顾琼要吃亏。 顾皎看着杨丫儿和含烟,一个聪慧,一个貌美,但都不太适合出去劝。且旁边还有瞎起哄的叔伯兄弟,必然被顾琼说动了,同声同气。她咬唇,半晌道,“杨丫儿,去请魏先生来。” 杨丫儿点头,当真去了。 然而,片刻后来的,却是李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顿悟 顾皎当时正在喝蔬菜汤,看见李恒撩帘子进来,眼都凸了。 她看着杨丫儿,不是让请魏先生吗 杨丫儿眼睛略有些慌乱,确实是去请先生了,可先生转头就让将军来了呀。谁知道将军居然就真来了 无法,顾皎只好放下碗,“将军怎么来了” 李恒的眼睛琉璃淡色,白日里看着更透明。不仅杨丫儿有点怕,含烟见了也是胆怯的。顾皎赶紧起身,“坐。” 他看看杨丫儿,再看看顾皎,“你召我,何事” 外间正好传来卢士信的哈哈大笑,“顾兄弟,好酒量,咱们再来。” 顾皎只得硬着头皮道,“二哥有些鲁莽,酒喝多了怕要误事。本想” “让我劝酒”他接口。 哪儿敢呀,明明是想请魏先生的。她小声拍马屁道,“他平日不太听劝的,外面的兄弟叔伯也不太拦得住他。也只有将军的话,他大概还能听听。” 李恒没音儿了。 顾皎觉得他不爱搭腔这点非常不好,搞得人很忐忑。于是,她又道,“吃完酒席,得回庄上。虽然没下雪,但好几十里路,雪也很滑。我担心天黑前赶不到家,也怕出意外。” 关口的土匪虽然剿了,但架不住还有流寇啊。 说到这儿,李恒才动了,转身道,“无妨,我让周志坚去送。” 周志坚昨日假扮他的那位他不是去处理山匪了吗 “连同那几十个山匪一起,全送过去。”他道,“且先关在役所,等开年了请泰山大人一道审审。” 顾皎抖了一下,对他艰难地笑笑,“昨日的事,还没谢过将军。如果没有你,我们不知该怎么办。将军的恩情” 李恒没兴趣继续听下来,面无表情地转身,直接出去了。 出门,魏先生立刻笑嘻嘻上来关切,“如何,夫人是不是不舒服夫人虽然有大才,毕竟年纪小,经不起的。你对她且温柔些,处处照顾,她自然会爱你。” 李恒颇无奈地看着她。 魏先生还不消停,又问,“说什么了” 十足无聊的问题,一点也不想回答。他拨开魏先生,走到斗酒的两人跟前。卢士信仰头喝得畅快,顾琼也是丝毫不弱,一边喝,眼睛一边瞥着对方。李恒看着顾琼那攻击性十足的小兽样,突然对卢士信道,“把他喝趴下,下回比试,我让你三招。” 卢士信两眼一亮,举起空掉的酒缸子,“再来” 与外间的热闹不同,李恒刚走,顾皎立刻撑在桌子上,头又开始痛了。 跟这个男人打交道,太烦躁了。 杨丫儿赶紧来扶,解释道,“确实找的魏先生,但不知先生为何去找将军。我也不敢拦” “没事。”她喘气,“我就是看见他,胃痛得慌。” “夫人,可不敢这么说。”杨丫儿着急了。 含烟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小声道,“我也好害怕,将军的眼睛好凶。” “闭嘴。”杨丫儿有点急了,“你不想要命了将军也是能随便说得的” 顾皎叹口气,安慰道,“别着急,这儿就咱们三个,没人乱传话。赶紧地,吃点喝点,回屋吃药去。” 含烟缩了缩头,讨好一般帮杨丫儿分菜。 顾皎命杨丫儿找海婆留话,自带着含烟回院子。 从前厅到后院,一路来往的兵士和侍者多,均好奇地看着新娘子。他们跟着李恒新来龙口,吃住的规矩也没定出来,后面校场和大片的营区跟这边并未分开,来去自如得很。 含烟含羞,一路垂着头。 偏有那规矩没学好的兵痞子打趣,“新娘子,好漂亮呀。” 顾皎一眼瞪过去,那些年轻的兵士见招了注意,更加起哄起来,“新娘子,敬个酒呀。” 冲天的匪气。 含烟吓得往后缩了缩。 顾皎皱眉,扬手指了指前面的阵阵酒声。要喝酒,找你们将军自要去。 显然,李恒很有威力在,那些兵马上不敢再吭声了。 她还不放过,一直盯过去,直盯得人低头,贴身让开。 回院子后,含烟就道歉,“夫人,我做得不好,没保得住你。” 顾皎挥挥手,算了,也不过十六的小丫头。乱世里,兵匪之别,也只在主将的一念之间而已。 她脱了大衣裳就往床上爬,可冻坏了,得赶紧被窝里暖和着。 含烟将衣裳放好,取热水给她擦脸擦手,温温道,“那些大兵头太无礼了,等下将军回来一定要说,把后面校场分开。将军长得虽然可怕,但对夫人挺好的” 姑娘,从哪儿看出来的好 “我家虽然穷,可我爹架子摆得大。他在外面的时候,我娘让去寻,他总是劈头盖脸一通骂。说男人家干的大事,女人别叨叨地乱叫,坏了运道。刚才,将军一点也没生气。” 标准也太低了点儿,诸如虎豹之类的猛兽,也并非时时刻刻要吃人。可它们一旦奋起,哪个能跑掉了若是被他迷惑了眼睛,到时候又跑不掉,只好等死吗人之所以能脱离动物,便是强大的求生欲和活得更好。 死,不是一件好事啊。 譬如她,莫名其妙来了书中,被顾青山一抓一吓,什么都顾不得,只想着活命。 命呢,多重要,最好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顾皎胡思乱想着,眼睛却木呆呆起来。 长命百岁 糊涂了,枭雄上是怎么写的来着 帝元妻年十五死于饥荒。 年十五 死于饥荒 顾皎猛然爬起来,脸白得跟个鬼一样。她瞪着含烟道,“我现在十四,对吧” 含烟惊慌,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没说对,连连点头,“年中的时候及笄,翻年就十五了。” 十五 果然十五。十五是书中顾皎的天命,岂不是死到临头了 顾皎颓然倒下,彻底废了。 “夫人,夫人”含烟吓死了,“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你别气啊,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气坏身子。” 她一点也不气,只恨自己鸵鸟,顾头不顾腚。刚穿越那会儿,一心想着从顾家人手里挣命,天天背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姓;后又被李恒杀山匪吓得半死,绞尽脑汁说服暴君,顾家和山匪无关。她彻底忘记,自己居然还有个十五岁的大限。 十五岁能再狠点儿吗怎么不干脆死于新婚夜 “夫人”含烟几乎要哭了,两眼含泪,“奴婢但有不好的地方,你且说一声。我改,全都改了。” 杨丫儿进来,便是这么个场景。她诧异,“怎么了含烟,你哭什么喜日子还没过,海婆见了又该骂你。” 含烟立刻憋住,委委屈屈道,“夫人不知怎么了,回屋便没了精神,话也不说。” 杨丫儿走近了看,人果然趴床上了,眼睛直愣愣的,只有出的气儿。她也有点慌神,摸了摸额头,并没有多烫。她冲含烟哎了两声,赶紧把人挪被窝里去,急匆匆去准备药。 等把药端来,见含烟还愣着,急怒道,“还不去找海婆来” “别。”顾皎终于回神了,有气无力道,“别找,我没事。” 找谁也没用,除非能把作者弄出来,守着他改情节。 她失魂落魄地接了药碗,一口气闷了。 杨丫儿更担心了,这两日顾皎心情好的时候,总是撒个娇,要颗糖才肯喝药;现这样,果然是傻了。 “都别来打扰我,我好好睡一下,得好好再想想。” 含烟想再劝,杨丫儿赶紧把她拖出去了。 顾皎胸中盘亘几个大问题一,书里死的是原版的顾皎,还是她这个替身顾皎二,若死的是原版顾皎,那证明她现在还活着,去哪儿了三,若死的是替身顾皎,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饥荒,居然能让豪强之女,将军的老婆死掉 无论哪一个,都足以令她后背起鸡皮疙瘩了。 若原版还没死,必是顾青山将人藏起来了为啥纯粹是爱女之心还是有更大的野心都有哪些人知道原版还没死 若原版已经死了,在这基础上,顾家肯定不愿意她这个盗版死掉。从温夫人的表现,海婆的维护,看不出异样。除非她们演技好到某个程度,逆天了。那么,她这个盗版的死是意外还是被人干死 顾皎这回是真头痛了。 不不不,换一个方向琢磨。 李恒在河西郡搞下大事,帮朱渊顺利取了城,按理是大功臣。不说升职加薪,起码该有一番嘉奖。可是没有,不仅没有,还被弄龙口小城来。军粮虽然重要,但让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守城,简直大材小用。李恒必然是郁闷的,便想着再折腾,拼命征粮,想方设法回权利中心。 为此,他不惜和本地大地主结亲。 结亲对他有诸多好处,一可缓解征粮的压力,毕竟老丈人会帮忙;二可有一个自己的据点,深耕下去,龙口对他简直是福地。对一个有野心的暴君而言,占据粮仓和天险简直是发家之宝。 也就是说,在无法判断顾家用心的时候,李恒绝壁不会轻易让她死。 想通这节,顾皎的心松快了。 那么短期目标还是抱暴君大腿,积攒人脉和物资,起码活过明年。 至于中期和长期目标,等到收集了更多信息后,再谋划也不迟。 顾皎长长输出一口气,转身却发现屋中已经点灯了。没想到发个楞,居然过去一下去。 海婆站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她。勺儿和柳丫儿在外间摆饭,含烟跪在踏板上抹眼泪。 她坐起来,“你们怎么了” “夫人,你才是,又不好了”海婆坐床边,理也不理含烟,“那些不懂事的大头兵,嘴巴里不干不净,说的什么都别进耳朵,也别去心里。以后再遇上这样事,只管让几个丫头去。” 含烟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趴跪着。 顾皎忙道,“先让含烟起来呀,别跪着说话。” “她不仅不护着你,事后还乱说话惹你伤心,不受点教训怎么行” 她略有点尴尬,和含烟还真没关系。只好道,“海婆,我自己胡思乱想,和她没关系。杨丫儿呢让她带含烟出去,先活动活动,别把腿跪坏了。” 柳丫儿机灵,赶紧去外面把杨丫儿找来了。杨丫儿陪着笑,拉扯着含烟,出去了。 海婆尤不放松,追着出去骂,“晚饭别吃了,在自己房里好好反省。顾家养得你好,看不清自己身份,分不清上下了” 杨丫儿赔笑,将海婆推进房,立刻关门。转身却见含烟整个人脸煞白,唇乌青,抽抽噎噎,“杨丫儿,我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你说,夫人会不会恼了我。” 杨丫儿安慰,“别哭了,喜日子哭犯忌讳。海婆老人家,最讲究这个。你且回去洗个脸,好好用热水敷一下膝盖。咱们夫人大度,不会计较这点子小事。” 含烟点点头,垂头自回房去。心下却暗暗有些埋怨海婆,明明买了她来便是做那起子事情,却处处打压她。 顾皎只听得海婆骂,没听见含烟回嘴,料想她既不敢又难过。她不想搞得房中气氛太紧张,自个儿下床穿衣服穿鞋子,冲外间的海婆叫,“有点饿了,咱们赶紧吃饭吧。对了,将军的晚饭呢” “刚问了崔妈妈,在校场吃。”海婆沉着脸进来。 一日三餐,三餐都在校场吃。 按照崔妈妈的话说,将军婚前,和自己的兵几乎是同吃同行,就差同睡了。 至于婚假,那是不存在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暴君的好意 顾皎饭毕,海婆伺候着梳洗,却也说了一句,“含烟有一句说得对,府里和后面的校场得分开。不然,难保不出事。” 柳丫儿天真,“直接告诉将军吗” 勺儿拍她一下,哪儿能直接说将军凶成那样子,哪个人敢去 杨丫儿提议,“不如,将夫人被惊着的事情” 顾皎抬手阻止,“这事我好好想想,你们先别管也先别说。” 海婆看她一眼,收拾碗筷托盘,自出了房门。 顾皎安静下来,床边坐了会儿,又觉得气闷。她披上皮裘,出房门,准备在廊下走几圈消食。 廊下的红灯笼已经点亮,夜风萧萧,偶尔有军号传来。 异世界的冬天,冷寂到了骨子里。 她来回走了一刻钟,丫头们的房间还亮着灯,便准备去探望安慰含烟一番。 走到窗下,却听见海婆有些厉的声音。 “你们四个都听好了,今日的事绝对不可以再发生。再有类似的事,不管对面是谁,都必须挡在夫人面前。若再让我晓得,居然要夫人来护着你们,自个儿收拾东西家去” “柳丫儿年纪小,我不说你。” “杨丫儿和勺儿,时时刻刻记牢了。” “含烟,你只记着一条,若没有夫人,能有你现在的好日子你爹只管生,不管养,若不是你娘有些志气,你家那么些兄弟姐妹能长大你自小长得好看,你爹起心将你卖个高价,城东边儿那个收皮子的老货愿意出几十银子,是不是” 顾皎听得满头大汗,古代社会,女人要单枪匹马讨生活几乎是妄想 想得出神,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李恒捏着几本书进来,满身寒气地进来。 也是巧了,院门临着丫头们的房间,海婆纵然声音压得低,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她道,“这是将军府,但在这个院子里,只有将军夫人,听见了吗” 顾家十分尴尬,马上提高声音,“将军,回来了” 立刻,院子里静了。 李恒平静地看着她玩小花招,也不阻止,只转身去正房。 顾皎小快步跟上去,“将军吃晚食了么要不要再来点宵夜现在上热水,还是再等会儿” 李恒将书放在外间的桌子上,坐下。 她继续示好,“我爹给了我些好茶叶,给将军泡一壶解解腻” 说着,她就去翻柜子,拿茶具。可惜,这几天被伺候得好,东西放哪儿通不知道。找了几个来回没找见,实在尴尬。 海婆在门外敲了敲,轻声道,“将军,夫人” 顾皎赶紧丢了手里事,去外间。 李恒将书摆得整齐,面色不逾。 顾皎应了一声,“海婆,进来吧。” 海婆垂头进来,直接跪地上,俯身道,“将军,老婆子乱说话,请将军责罚。” 顾皎留心李恒的表情,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眼睛的蓝色浓了几分。她估摸着应该只是膈应,太恼怒不至于,大着胆子道,“海婆,你这是做什么无缘无故下跪,岂不是令将军为难赶紧起来,回房呆着去。将军这会儿累了,不耐烦吵闹的。” 说完,再悄悄看一眼李恒,这回好死不死,对上他的视线。她干干地笑了一下,道,“将军,我这就打发她出去。” 不等他出生,强行将海婆拽起来,推着出了正房。 不料李恒开口了,道,“我在的时候,除了夫人外,其它别随便进正房。” 这是吩咐。 顾皎缩了缩,应声道,“知道了。” 出得门,海婆既惭又悔,“夫人” “别说了。”顾皎小声,“茶叶和茶壶放哪儿呢我给他泡个茶,再说几句好话就是了。” “老婆子” 这是还没放开。 顾皎虽然被李恒吓怕过一次,但就近观察了两天,倒觉得他目前还达不到小时候看故事书对暴君的描述程度。那些暴君,怀疑身边人,听见人说闲话,或者有不如意了,抬脚便踢,拔剑便砍。可李恒气质不同,杀个山匪都要做腔做势地念证据,还在在乎名声的阶段。 她冲海婆嘘声,最好别再说了,趁他还有好性儿的时候。 海婆闭嘴,半晌将茶叶和茶壶的位置说了,又说在偏间留了个小火炉和干净水,可烧热水。 顾皎点点头,调整调整表情,努力做出一副平和的样子,自回屋去了。 李恒正在点桌上的油灯,似混不在意刚才的小插曲。 顾皎进门,未语先笑,“海婆老糊涂了,我让她先去睡了,以后少说话。” 她走过去,帮他将灯柱扶好。 火光亮起来,给他的眉眼上了一层重彩。 他放开手,道,“我要看书,你少呱噪。” 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顾皎连连点头,笑着离开。她在博古架边上站了会儿,李恒果然十分认真地看起来,旁若无人。她轻手轻脚转到床后箱子间,被里面堆叠整齐如同墙壁的诸多箱子惊呆了。她只知道顾家给的嫁妆不少,也提前有人来布置新房,安装床柜这些大型的家具,没料到居然能做出这样的效果来。比现代的衣帽间,也不差什么了。 她一个清点过去,按照颜色的标记清点,终于找着边上一个黑色没上锁的。里面装了些碎银子、碎铜钱、手帕、荷包,另还有几罐子散茶。她随手拿了一个,这才去取架子上的茶壶和茶杯。 火炉在外间,距李恒的桌子几米远,边上有一个上了盖子的小水缸。 拨开炉子,烧水。 火起,一氧化碳的味道出来。 她捂住口鼻略咳嗽了两声,十分想不通这样一个大院子居然没单独的灶间。还是说李恒初来龙口,一心只剿匪及与本地豪强斗智斗勇,所以根本没功夫料理家事 水开,泡茶,一点点清淡的香气。 幸好,此间的茶和后世差别不大,也是炒制的,不必很麻烦地煮且加许多东西进去。 白瓷杯里落下浅褐色的茶汤,在灯影里晃荡着。 顾皎捧过去,放在书桌上,缓缓推到李恒手边。李恒没拒绝她的好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她一眼,道,“这便是顾家的龙茶” 关于龙茶,顾皎倒是被科普过了。顾家在龙口立家,乃是祖上有个浪荡的先辈,好游历交友,不拘三教九流。他自诩神仙中人,便要住在高山之巅,因此带个小童将环绕龙口的三山几乎逛遍了。也是顾家合该有这一段缘分,居然让他在个峭壁上发现了一株老茶。那茶树长在山间,经历不知多少年风雨,孕育出独特的香气。顾家人保守秘密,在庄子后面的一片坡地上开出茶园来,又取了老枝培育新茶。 连续几代人,一心扑在钻研茶种培育上,又四处巴结权贵送上好茶,很不容易打出了一片名声。 后来,临近的乡民见顾家靠茶叶发了家,也纷纷种植起来。顾家并不独利,无偿赠出许多茶种,形成颇大一片规模。年年都有行商来此地,捧着黄金白银求茶。为此,龙口人感念顾家,将龙茶的美誉给了他。 现如今,顾家最值钱的并非土地,而是那几百亩茶园。 “是。”顾皎点头,“将军若是喜欢,可分些去校场,供日常饮用。” 嫁妆里,好几十个茶饼子。 李恒放下茶杯,“不必,只魏先生和崔妈妈那里,可分些去。” 她松了口气,能正常说话就对了。最怕的就是大爷不说话,心思用意全靠猜的。她道,“得空了就去送。” 李恒点点头,长指翻开一片书页。顾皎看了,居然是一本龙口志。这书她草草看过,写的多是本地风俗,四季作物,特产吃食等等。居然用功若此 顾皎若有所思,只是病还未好,喉间又有痒意。她转去卧房,脱了皮裘,将熏笼掩了掩,又去箱子间翻找起来。这边有一大立柜,专放干净的欢喜衾被,应就是他那日用的。她全给抱出来,整整齐齐铺在床踏板上。只简单的一番动作,也搞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按照温夫人的说法,夫君在卧房中时,他还未安寝,娘子便不能先睡。可她实在熬不下去了,只好检视四周,给自己找活儿。 床铺好了,热水烧好了。再弄一壶放床边,半夜的时候可以喝。明日自己要穿的衣服,也找了出来。对了,李恒的衣裳,还没弄。 顾皎只得又去箱子间,很不容易找到李恒的衣箱,找了许久。他的衣服不多,单几件换洗用的中衣。或者黑色,或月白色,或青色。更不用说外袍和别的。想来,他还有别的地方放日常用的东西。 好容易选出来一套半新旧的出去,李恒却已经熄了外间的油灯,自顾自躺在踏板上。 她将衣服放屏风上,“将军,踏板窄小,只合我睡。” “你且睡,别多话。”李恒说完,倒了下去。 顾皎站了会儿,身上实在困倦,没办法,只好小心翼翼脱了鞋子,踩着踏板的边角上床。她半侧身脱了袍子,将中衣绑得死死的,缩在衾被中。 只内间的灯还亮着。 她探头往踏板,“将军,我好了。” 可以像昨儿晚上那般,熄灯了。 李恒果然不知道又捡了个什么东西,弹过去,灭了。 顾皎眯眼,简直神乎其技。她想着要抱大腿,道,“这招好厉害,除了将军,我从未见人使过。” 李恒还是听得好话的,“少见多怪,勤加练习就可。” “那也得将军这般好的天资,再加上坚韧的耐心。”她绞尽脑汁,但凡点点优点都放大了去夸。不知他听得如何,其实她内心是有点发腻的。 李恒闷了一下,道,“顾琼晌午喝醉了,我让周志坚把他塞轿子里送庄上去的。” “谢将军周全。”顾琼果然是个棒槌,起了心要灌醉别人,结果把自己搞趴下了。希望他经了这两天的事情,晓得实力才是根本,胡乱靠情绪是靠不住的。 停了好一会儿,顾皎几要睡着的时候,才听见他又道。 “中午那几个兵丁,自去找崔妈妈请罪了,这会儿应该还在马棚里清扫。” 顾皎清醒了,从脚底板爽到天灵盖。 她蒙着被子暗叹,难道说暴君在成为暴君之前,有两幅面孔一如他的鬼面,令世人厌恶;可鬼面之下,却是一副天使摸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不配 雪住风停,阳光普照。 顾皎起床的时候李恒又不在了,踏板上清得一干二净。她对着踏板笑了一会儿,感觉病略好了些,再没有昏昏沉沉之感。 她喜欢太阳,让柳丫儿给自己弄了个躺椅,坐在廊下透气。 海婆继续使唤杨丫儿、勺儿和含烟清点各样嫁妆,但眼睛下面多了黑眼圈。 该是晚上没睡着。 院子门被推开,崔妈妈领了几个外院的丫头和仆妇来见新夫人。海婆立刻停了手中的事情,将人全迎了来。 顾皎欲起身,崔妈妈道,“夫人还在病中,本不该来打扰。只近了年关,有诸多杂事料理,不给夫人讲讲,只怕抓瞎。就别客气了,我站屋檐下面跟海婆婆闲着说,您顺便听听就得。” 实在太爽利了些。 “柳丫儿,给崔妈妈和海婆搬凳子去,再泡一壶好茶,捡些点心来。”顾皎就不起身了,“崔妈妈心疼我,我也不和你客气,且坐着说话。” 崔妈妈当真就拉着海婆坐下,顺手将几个丫头介绍了,“都是在外院使唤的,照顾几位先生和小将的起居生活。平日无事不会来这处,你们晓得她们名字,日后好办事就成。将军没成亲之前,也是在校场外面混惯了的。可自个呆着的时候,一不爱人吵闹,二也不喜欢人伺候,近身的事要么自己做,要么就让我儿志坚帮手。因此,没专管他的丫头,只我有功夫了,进来看一看,收些脏衣服。对了,他在校场那边还有个寝间,放了许多的衣甲,以后啊,就辛苦夫人这边去收拾了。” 顾皎还是头回知道,周志坚居然是崔妈妈的儿子。 见面礼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含烟这会儿全捧了出来。顾皎挨个问了名字,一人赏了个小香囊。里面的东西不多,一些铜子儿,一副素银的耳环,再丁点儿的香膏。 海婆听得认真,又问了府中的各样规矩。提起这个,崔妈妈就说后面的校场来。 “将军来龙口,带了几百兵丁,都是跟着他好几年的老人了。日常管束得严格,除了进山剿匪,轻易不出营打扰。只自己人随意惯了,除了将军和先生办事的院子,哪儿都去得。不过,也确实是没规矩了些,以为这边办喜事都和老家那边一样,能和新娘子玩笑玩笑。”这就是带昨儿晌午的事情了,“后来觉得不对劲,跑我这边来叫救命,说给将军丢脸了。” 顾皎看一眼崔妈妈,发现崔妈妈也笑吟吟地看着她。 “我今儿一大早就和魏先生说了,既然将军也有夫人了,规矩就必须严起来。校场旁边就是大营,兵丁们来这西府,必得通报允许,再不能混来。先生也同意了,这事他会去办。” 一席话,说得十分贴心。 海婆感激地拉着她手,帮自己少了诸多功夫。 拉拉杂杂,又提及府中的吃食,一统儿的大锅饭。大家早习惯了行军的日子,冷的硬的都啃得下,普通水煮便觉得美味,没什么好挑剔的。海婆便趁机提出来,这院中十分空档,来年开春了可将耳房拆了重建,新做一个小灶和洗澡间出来。主要夫人身体弱,需要小灶熬药,现弄在正房的炉子多不合适,等等。 崔妈妈说这个好办,立马让人送些现成的板子来,廊下挡个临时的起来先使着。待要大动,需等来年春天化雪才好。顺便,她又为李恒开解了一番,说谁也不知道天降喜事,府里人手不够,因此疏忽了。 说得半个时辰,崔妈妈便要走,说外面事情诸多。本地许多人送了年礼来,她须得去帮魏先生登记造册。 顾皎很不容易才得了个助力,怎么能轻易放过她给海婆使了个眼色,海婆会意,出言挽留起来。只说丫头仆妇们自去干活,两老婆子再唠嗑一会儿,不会耽误事。若先生那边着实忙,含烟也会点写字算数,可去帮着干活。 死命挽留,还是留不住。 海婆便让几个丫头先和仆妇们出去,且找些能用的东西,先把简易小灶建起来。 待院子里空了,顾皎才起身,颇不好意思道,“崔妈妈,其实是我有好些事请教。” 崔妈妈连连客气,“夫人真是说笑了,老妈子哪儿” 顾皎道,“不知将军平日做些什么,爱吃些什么。我才来几日,受他照顾颇多,也需得投桃报李才好。” “是咧。”海婆跟着敲边鼓,“将军的忌讳,我这老婆子也不知。昨日才办错事,说错话,惶恐得不得了。” 一人把着崔妈妈一个胳膊,将她拉正房去了。 这次海婆重新泡好茶,上了新的点心,又去寻了另外给她准备的荷包。沉甸甸的,装了一些金银,很实在。 崔妈妈笑着,暗暗掂了掂荷包的重量,心下了然。新夫人的示好,她算是接下来了,便捡了该说的说。 李恒七岁丧母,十岁丧父,两边再无亲近的血亲。魏先生和崔妈妈带着他,并几个家下人,在万州住了三四年。其间各种心酸不必细表,只魏先生千方百计同青州王朱渊拉上关系,便举家迁到了青州。当时天下纷乱,红巾贼作乱,裹了数十万民众,要反朝廷。分十路大军,四面八方合围,誓将天子斩在金銮殿上。 各路诸侯兴兵勤王,天下成一锅沸汤。 “将军年虽小,却有志气。他向老王爷求情,说蒙他庇佑,无以为报,愿做前锋。”崔妈妈摇头,“才将将十四岁,身高跟我差不多。拎了根比他自个还要高的方天画戟,约着志坚、士信一帮子义兄弟,当真跑去打红巾了。我和魏先生都不放心,只好跟着一起去。辗转两三年,好容易贼子灭了,老王爷也按功封赏了。不想高复占了国都,把持朝政,将天子挟持了。” 顾皎暗叹,简直就是三国剧情。接下来该是朝臣不满高复挟天子以令诸侯,必然有人搞到了所谓天子诏令,然后诸侯们趁机兴兵。借着清君侧的名头,争夺天下,这会儿才刚开始而已,不知还得打多少年的仗。 果然,崔妈妈又零星说了一些天下的八卦。 末了,她道,“将军行军惯了,日常小事通不在意。吃能饱腹就行,穿衣只要干净,唯一爱的就是马。” 天子爱美人,良将爱骏马。 “海婆且放宽心,些许小错而已,将军不会放在心上。” 海婆勉强笑笑,只觉面上无光得很。 顾皎立刻转移话题,说起将军在看龙口志。 崔妈妈抿嘴笑,“将军做事一板一眼,老王爷既然让他来龙口,他必是要做出一番成绩。说起这个,夫人才是龙口本地人,以后将军还得仰仗你。” “妈妈说笑。”顾皎道,“只是尽些绵薄之力而已。” 絮絮叨叨说得又半个时辰,崔妈妈不得不走了。海婆立刻将早准备好的茶叶等物拎出来,说是先生们必是爱喝茶的,顾家也只有龙茶能见得人,略收拾了些出来,立刻送去。 崔妈妈回前院的时候,李恒正和魏先生看堪舆地图。 她将大大的包袱放在茶几上,叹了口气。 李恒回头,“妈妈,又有谁招你了要是洗马棚还不够,让那些小子铲冰去。” 崔妈妈摇头,“还在洗呢,洗到过年也完不了。” 那就好。 李恒便不管了,继续和魏先生商量年后的春播。青州王要军粮,自有专人筹。然青州距离河西路远,粮食运来,耗费颇大。龙口是个好的替补选择。可这处的地主豪强和别处不同,身上骨头特别软,肚里算计尤其多。李恒将来的时候,一个个热烈欢迎,各种宴席送礼;可后面山匪横行爆冲,水路和关口频繁被抢,便有流言说是兵匪;又一月,市面上的粮价飞涨,只怕到明年夏收,会更贵。 崔妈妈见他们谈得正经,也不吭声,只越来越面沉如水。 李恒感觉有异,晓得崔妈妈发起脾气来谁也压不住。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和士信约好了骑马,时辰差不多了,我且去找他。” 魏先生挑眉,“小兔崽子,怕你崔妈妈啰嗦,想提前跑路” 崔妈妈护着他,道,“跟将军有什么关系我是来找你的” 李恒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转身走了。 魏先生只好道,“你去找士信也行,不管他如何缠你,明后日就将他打发走。王爷那边还等着他报信儿,不然年也过不安生。” 李恒应了一声,自躲出去。 魏先生见崔妈妈还生气的样子,取了干净杯子给她奉茶,“见夫人去了如何” 崔妈妈看他一眼,叹口气,“魏明啊魏明,你真是作孽。阮之小姐若是泉下有知,晓得你凭着点儿养恩,便宜卖了她儿子的婚事,该揍死你了。再且,夫人看着实在太小了些,又加病弱,只怕” 婚姻相配,一要讲究门当户对。前朝虽然落败了,但李恒毕竟还算是出身皇族,怎么胡乱娶了个庶族女二得身体健康,生子无碍。可小夫人看着病弱娇气得很,怎么生儿育女毕竟,母亲如何,关乎后代子女。 魏先生却很不赞同崔妈妈的说法,“便宜卖你还真是说笑。我之前就说了,确实是要借着姻亲来讨点儿好处,可也真心看上这顾家女了,希望将军能有个相亲相爱的好妻子。咱们走过许多地方,见过的贵女夫人不在少数,有几个人见识比得上夫人你呀你,士族又如何庶族又如何阮之从来没有偏见,只说人生来一样,只不过强行分出上下而已。我见夫人两三次,第一次她虽然慌张害怕,但并无失态,反而双目炯炯有神;第二次明明被将军杀贼吓得不行,却还能颤颤巍巍立在风雪中,既为顾家开脱,又救了那些蠢土匪的命,还帮将军找到机会介入龙口。你当时没在,没见她的风采。阮之这么大小的时候,恐怕也不太比得上。夫人年纪轻轻如此有见地,日后恐怕更不得了。”他把茶杯递了递,“喝不” “气饱了,还喝什么那些小狗崽子,明明交代过不要失礼,偏还干那样的事。”她推开他手,拍了拍包袱,“夫人给了这一堆龙茶,说是给你我的。” “还有呢” “一包金银,买点儿将军的小爱好。” “如此,夫人对将军也是有心的。”魏先生凑近了些,“咱们再加把劲,我让将军再和气些;你呢,也去夫人面前多说将军的好话。岂不就能成就一对美眷阮之看儿子媳妇恩恩爱爱,岂不就没气了” 崔妈妈盯着魏先生看,明明一个清俊的书生,硬生生将自己折腾得黄皮老脸。她道,“魏明,我知你心心念念,筹谋十来年,只想要为咱们小姐报仇。”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魏明自己喝了茶水,砸吧一下,“你放心,我自然万事以将军为要。只是他在河西郡动手得急了些,惹了老王爷的怀疑。我若不建议退一步,主动给个台阶,被贬去别的地方就不好了。龙口挺好,有田有地,有粮有茶,有山还有水。这么好的地方,正合意扎下根来。既然要扎根,又要免了王爷多心,自然需要一位身家不显的好夫人” “世上的事,莫奈何得很。”魏先生看着崔妈妈,“清平,好人你做,我就做个坏人罢。” 崔妈妈恨恨,但也无法驳斥,起身离开。 书房静下来。 良久,魏先生嗤笑一声,又倒了一杯茶。 他举杯在空中碰了一下,阮之,为你报仇,将全天下拖入血海也在所不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皎皎 投桃报李,顾皎对崔妈妈的善意刚释放出去,对方便命仆妇送了诸多物资来。 有围挡用的薄木板,新鲜的蔬菜和肉类,一些修整齐的石块青砖。 顾皎大喜,不顾还生着病,非常积极地谋划起来。 “且简单些,用砖石做基础,木板围挡,咱们再找点脏污了不能用的布来挡风。”她站在正房西边的回廊下,“这边,隔起来,做个灶间。” 她受够了日日水煮菜。 虽然病中不能大吃大喝,但小小地开点胃口无妨。 她道,“找人砌灶麻烦了点儿,搞几个炉火式样的应该也够用了。啊,若是能出一个烤炉的话,能做的多着” “夫人。”海婆失笑,“勺儿自会弄,简简单单,一下午就得。你回屋歇着,看看书,或者和含烟说会儿话。” “这是嫌我碍事了呢你放心,我只动嘴,不动手。”顾皎左右看,“柳丫儿,你最小,负责监督我。” “好。”柳丫儿脆生生道,“若是夫人动手了,怎么说” “罚我给你说个好菜。”她笑眯眯,自己的才能也该有用武之地了。她转头问旁边不自在的含烟,“含烟,你想吃什么好吃的我都能说得出来。” 含烟昨日才犯了错,被海婆当众没脸,又晓得可能被将军听去了,也是一晚上没睡好。上午沉默地跟在杨丫儿后面做事,这会儿正感觉被孤立。她不妨会被顾皎点名,立刻有些喜出望外,道,“夫人吃过见过的多东西肯定比我们都多,我也说不出什么来。” 柳丫儿便觉得她无趣,道,“含烟姐姐,咱们不拘好坏,说出来给勺儿姐姐参考一个呗。” “无妨。”顾皎挥手,对海婆道,“海婆,在家里的时候我就说能说得一口好菜,你不信我。这样,勺儿的炉子弄好了,我且来看看,给你们试试我的真功夫。” 夫人开心,整个院子跟着开心,都笑了起来。 果然,没会儿功夫,就好了。 外围用木板简单遮挡了一下,做了一个通风换气的小口子在侧壁上。内壁糊了一层麻布,看着干净整齐许多。靠墙用条石和木板垒了一个宽敞的平台,做操作板;侧面排了三个小火炉,供用煎药和熬汤不同的用处。 顾皎很遗憾没弄出来烤炉,或者烧烤架子,但也就够用了。她又去看了看送来的各样吃食,菜少而肉多,想是过年和冰封的原因。诸如鸡鸭羊肉,她点了鸡肉出来,道,“把鸡胸肉和鸡腿肉取下,骨架连着翅膀和脚,用来熬清汤。小火,细细的,还得撇了浮油,必要让汤水清亮见底。胸肉洗干净,等汤好了后,在其中烫熟,一刻钟就得。放凉了后,撕得细细的” 弄个鸡丝面条吃,多么的暖和鲜美。这样,即使没有蔬菜,也不会腻得慌。 羊肉倒是好东西了,只不知勺儿有没有办法撇除膻味。 再想想,某次温夫人似乎提到了脍。顾皎的记忆中,古代的脍仿佛是切得薄薄的生肉,以鱼肉为主。算了现下是冬季,生食暂且免了。 杨丫儿道,“夫人说得果然好,我都流口水了。” 海婆一声,“毕竟是口腹之欲。” “勺儿,可做得”顾皎问。 勺儿点头,“做得。” 顾皎便放心了,含烟担心这边烟熏火燎,弄脏衣服。因此,劝着顾皎进屋,给她烤火炉,熏香,看书会儿。 她也听得人劝,当真回屋等着去了。 含烟自去做事,顾皎便去翻李恒的书。多是龙口志河西志这般的书,少部分是齐民要术。他看过的地方,用薄竹片的书签夹了。她便好奇,也去翻着看,连蒙带猜,懂了个七七八八。李恒看得认真,某些书页上居然有小小的楷字记录。譬如,河口产稻谷,年两季,若向阳些的地儿,能做到三季。稻谷有诸多品种,为迎合富人口味,多种了生长日长且产量低的,卖去京州,京都等地,颇受士人和豪强们的欢迎。 顾皎觉得颇有意思,没想到暴君居然是个农业爱好者,便坐下认真阅读起来。 龙口平原因靠山临河,地貌还算多样。低洼些的地方,鱼桑盛行;靠里面一些,多做成水田;临山的坡地或者丘陵,被豪强们买了,引山泉水等等,片成了茶园或者果子园。不过,也有零星的散户,开出许多旱地,种小麦和粟米。小小一个县城,居然十分多样。 李恒烦恼的,应该是产量。他在稻谷处做批,产量高的才是好良种。 这一看,便入了迷,还是含烟喊了一声“将军”才惊醒了她。 顾皎本能地将书本扣上,迷糊地转头看窗外。天还没黑呢,他怎么回来了 她起身,看看被自己翻乱的桌面,抱歉道,“将军,马上给你收拾好。” 李恒又露出略有些忍耐的摸样,抬脚走进来。 含烟跟在后面,托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肉香扑鼻。原来,晚食已经好了,含烟正捧过来的时候,李恒回家了。 顾皎瞥他没开口斥责的意思,赶紧手忙脚乱收好书本。她赔笑着走到旁边吃饭专用的案几上,接过汤面,往李恒面前送,“将军,肯定没吃晚食吧试试勺儿的手艺。含烟,再去给弄多些来,我陪将军一起吃。” 含烟哎了一声,自去了。 李恒看看白生生的汤面,再看看顾皎。顾皎道,“崔妈妈真好,让人送了许多东西来。她们就在廊下做了几个炉子,帮我开小灶。这是按我说的办法做的,你试试好吃不。” 说完,她将筷子放他面前,“将军,快试试。” 正劝着,杨丫儿又进来了,托着另两个大碗,还有几样小菜。此间应季的新鲜菜几乎没有,所谓的小菜也不过是夏秋时候采的山间野菜或晒干,或简单腌制而成。平日里吃着嫌干硬,但配汤面,一个字,香。大约海婆太简便了些,又切了些肉干。 顾皎接了属于自己的,略期待地看着他,“吃啊。” 李恒捡起筷子,挑了几根开吃起来。白面,手擀,切得细细的,劲道极了。 顾皎也就着碗口吹了吹,小口吸了点汤,果然是记忆中的味道。看来,只要材料有了,找对方法,总能做出自己想吃的东西来。她道,“将军今日得闲,回来得早了” “食不言。”他道。 好吧,不说就不说呗。 顾皎只小口吃着面,偶尔抬头看一下李恒。在她的印象中,男人不拘粗鲁斯文,吃东西总是有点儿狼吞虎咽的。可李恒不是,他坐得板正,动作不快不慢,咀嚼的时候完全没声,明显受过严格的训练。可见,他这个前朝的皇族虽然混得很没落了,但出生的印记还是在的。 李恒吃完一碗,顾皎将另一大碗也推过去。她笑问,“将军,好吃吗” 他并没有推辞,道,“还行。” 还行就是能吃,能吃就表示其实不错。 顾皎开心了,道,“将军不忙的时候,就回院里吃饭。提前请小丫头们通知一声,我就让勺儿准备” 李恒停住筷子,看着她道,“口腹之欲,不可放纵。” 一本正经的样子。 顾皎暂时不和他辩,慢慢吃了,将汤喝掉大半。她笑眯眯看着他吃完,让含烟将桌面收拾干净了,再去泡茶。 清香清香的,正好解腻。 她道,“将军今日回得早,公事忙完了” 李恒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没有要多谈的意思。 顾皎见他不太想谈这话题,便回到刚才的议题,“将军,口腹之欲不好吗” “口服之欲无错,纵容有错。” 不过弄点好吃的,多几顿汤面而已,居然就算纵容了 “生而为人,不过几十年光阴,为的是什么也不过是吃饱穿暖而已。”她偏头,走到书桌边,点了点那些书本,“将军所忧心的,也是让更多人吃饱饭,对吗” 李恒一副看你鬼扯的表情。 “终日饱食无事,当然不好。得多想,如何才能过得更好。今日吃了一碗白面条,便要想想如何才能日日吃得;自己衣食无忧,便要想想如何能让更多人吃饱。毕竟,一人吃饱,全天下饿着,天下便存不了了。” 李恒起身,坐到书桌边。顾皎很讨好地帮他把书挪过去,“将军,我说得对吗” “夫人为了一口饱饭,将全天下扯下来做挡箭牌”他隐约有点儿笑意。 顾皎立刻觉得自己生机颇大,李恒可怕,但并非不通人情。目前勾通起来,似乎也还好。她道,“非也。只是一个道理,我日常琢磨而已。譬如这碗汤面,我吃着好,便愿意和将军分享。含烟和勺儿她们辛苦做得了,当然也能吃。可只咱们一个院子里的人吃,未免自私了些,因此也要找机会给先生和妈妈送去。可咱们吃得好,外面那些兵丁呢他们千里迢迢来龙口,为的是将军,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他们。因此,也要给他们吃。兵丁们吃好了,肯定会思乡,想想家里老母妻儿吃不上,是不是又忧愁了” 李恒翻开书,“不想夫人竟有颗兼济天下之心。” “也不是。”顾皎道,“只是为了自己吃口好饭而已。毕竟大家都吃上了,才没人贪我碗里这一口呀。” “可夫人的千顷良田,养不活天下万万众之口。” 她眨了眨眼,“将军不是还问过丰产论吗田已是够多了,只粮产得太少,种植不得法且种不够好而已。另有一事请求将军” “说。” 顾皎见房中无人,李恒情绪似乎不错,准备更近一步试试。她低头掩盖双眼,有点儿不好意思道,“将军,只有咱们俩的时候,能不能别叫我夫人” 听起来有点老,也不够亲近。 “为何” 她俯身,轻声在他耳边,“把我叫得好老呀。你莫若叫我名字,顾皎也得,皎皎也行。” 李恒抬眼看着她,瘦巴巴的脸还有病相,淡淡的唇带着一点儿油光,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 世上有一种人,明明机心卓绝,但却如稚子一般天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照顾 青山空响,马蹄急促。 龙牙关口空荡荡,只有朗朗回声。 顾青山纵马扬鞭,恨不能肋生双翼。幸好过得关口,已经能见龙口城的影子。 “老爷,先去东市的宅子住一夜,待明日一早入西府见将军也不迟。”头发花白的寿伯劝解。 自李恒的婚帖到,顾青山说服温夫人和女儿同意这门亲事,后又奔波着寻找女儿。他好不容易抓着个跟女儿一样的人代价,准备嫁妆,联络外家和邻居们,忙得一日不曾合眼。人,眼见着瘦得脱形了。风平浪静地将女儿嫁出去,半道上却被山匪攻击。顾琼派来送信的人也是不稳妥,见顾青山不在,直接将信儿给了温夫人。温夫人一见信中所陈述,将军居然怀疑山匪和顾家勾结,当场吓得晕了过去。 下人无法,只得赶紧去温家将顾青山叫回来。 一来一去耽搁,又是两天。等到顾青山回家,看到那封信,再看到醉死在轿子里的儿子和满身肃杀之气的周志坚,几乎当场呕血。他立刻命人去打扫役所,安置周志坚的住处,又和乡老们交待了土匪的来历,必要保障他们一个不落地活着后,一刻也不停地进城。 “不能等。”顾青山眯眼,“李恒正在等着看我们的反应。” “小姐那日处理得很好,不必” 顾青山摆手,“时机不同,后果不同。我不能拿全家性命去冒险,寿伯,再辛苦辛苦。” “老爷,我不辛苦。只你这般熬,怕是熬不了多久。不如,召大少爷回来” 顾青山沉默了半晌,“我不能耽误了璋儿的前程。” 马不入城,往西边走,去校场大营。 西府守门的是黑甲兵丁,见有马来便警戒了。 寿伯翻身下马,先报了来处。黑甲一听是将军的新岳父,对看了一眼。寿伯赔笑,先上酒钱,辛苦兄弟们熬夜保安全了。只有些和山匪相关的急事,一定要和将军聊聊,不如通个方便 顾青山也下马,作揖。 黑甲让等着,先进去报告魏先生。没一刻钟,魏先生急忙忙地跑出来,将人给引进去了。又说,“已经去请将军了,马上就来。” “谢魏先生。”顾青山很不吝放低身段。 魏先生只说客气了,亲去泡茶来。顾青山嗅着熟悉的龙茶香气,便道,“先生,小女被我和内人娇养惯了,不知是否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魏先生将茶捧给他,和蔼道,“顾兄多虑。夫人虽是女子,但胸有大才。将军和我,都佩服得很。” 顾皎不知自己胡说八道一通,居然被安上才名。她此刻只是稍微有点儿遗憾,简简单单的示好果然无法轻易笼络李恒。 皎皎两个字,李恒没叫得出口。 不过,她也不气恼。和一开始的惊恐害怕比起来,也算是颇有成效了。 因李恒在看书,她不打扰。出正房,海婆和丫头们轻手轻脚地吃饭,收拾厨房,将杂物一一规整到位。为了更清净一些,她们将顾皎的药熬好,便挪到厢房去了。 厢房虽也是三间,但每间又分了前后,足够五个人居住。甚至,她们收拾了一个待客的小厅出来。顾皎窝在火炉边,慢悠悠地将药汁吃了,混了会儿,被海婆赶回去。 “虽然将军喜静,但你也不能趁机躲懒。”她教导道,“还是要做个样子,或者端茶倒水,或者帮忙寻些杂物。” “我现在可是病人。”顾皎道。 海婆嗔怪,压着嗓子,“不能落人口实。” 顾皎认为她说得对,便拢了皮裘出门。结果刚出厢房,见李恒披着披风往外走。 “将军。”她好奇道,“要去何处” 李恒停了一下,道,“去先生那边,有点小事需处理。” 顾皎笑着点头,“将军快去快回,我给你留灯。” 大约是她笑得过于灿烂了些,李恒多看了两眼才走。 院门口,早等着两个黑甲。 顾皎巴不得一个人逍遥,她让柳丫儿来帮忙给房间换了火炉,起热水,烘被子。自己点了灯起来,将没看完的书继续看。 柳丫儿小小身子,干得满头大汗。顾皎见她可爱,翻出糖罐子塞了一颗糖在她嘴里,悄悄道,“只给你的呀。” 她脸上的婴儿肥很明显,笑起来便是两个酒窝。她看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好奇道,“夫人,你全都认识吗好厉害呀。” “没有全部认识,只是认识一些些。你想学吗” 柳丫儿摇头,“不要学。海婆有教过,但是好难,我还不如去干活。含烟姐姐会啊,杨丫儿姐姐说她认字和算数都好厉害的。” 顾皎倒是没想到这个了,淡淡回了一声,“是吗” “记性也好,杨丫儿姐姐理一遍的账,她在旁边听两回,就记得了。” “想不到我下面居然有这样的人才,可不能浪费了。”她笑道,“等夫人开年身体好起来,也弄个什么营生,挣点小钱花花。到时候,让含烟去管账,你去干力气活,可好” “好啊。”柳丫儿回答得天真烂漫,半晌却好奇,“不行啊,夫人。我们都跑了,谁伺候你呢” 顾皎被逗得哈哈笑,病也不觉得重了。 夜渐深,海婆让柳丫儿回屋睡。 顾皎靠床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李恒怎么还没回来呢 多重要的事情已经要过年了,各家各户几乎收了生意,该送的收的礼怕也是收完了,只等着城中大户请吃酒而已。山匪被铲得差不多,关口无事,只周志坚把人送役所 她原本有点迷糊,想到此节,整个人都清醒了。 顾青山不是蠢人,也不是吃素的。他若知道龙牙关口那一场戏,怎么可能没动作只怕,李恒当日设那个局,要的就是引顾青山主动找过来,然后打开整个龙口豪强的口子。 她猛然跳下床,暗叹身体弱了,脑供血不足,果然脑子也笨了。 李恒突然出去,去得那么明显,肯定是见顾青山呀。他既然娶了顾家的女儿,一定会想方设法将顾家绑上自己的战车,转头再将龙口的几户豪强一网打尽。甚至,那些山匪,指不定还真是有人故意下的战帖。 顾皎脑子马上更兴奋,彻底睡不着觉了。 冬夜寒冷,梆子敲了一声又一声。 顾青山的茶,已经冲过两次热水。 外间响起人声,他立刻站了起来。书房门开,走入一个身量极高的少年人来。 顾青山早听人传扬李恒的名字,说他在河西郡的诸多暴行,必是青面獠牙之辈。后魏先生来提亲,又送来婚帖。他一面不敢推辞,一面安抚家人,还得承受诸多流言蜚语。不想第一次见面,居然是个神光内敛的少年将军。龙口几户人家,竟没一个子弟比得上其昂扬,以及在龙牙关口展现的机心。 “岳父。”清冷且淡漠的声音。 他立刻应了一声,连说不敢,滋味颇复杂。 “坐下,坐下。”魏先生道,“都是自己人,不必客套。” 李恒行礼,径直走向书桌。桌上一张龙口本地的堪舆图,乃是魏明几月来亲去探访厚,结合旧图细心绘制出来的。高山流水、平原丘陵,村镇河网,土地归属几无一遗漏。 魏明按着图纸,看看顾青山,再看看李恒,点了点图纸上画出堡垒的几个小黑点,道,“龙牙关口的事小,暂且不谈。” 顾青山瞥了一眼,心下大惊,更加不敢随意乱动起来。图上诸如王、孙、苗、顾,赫然在目,宅子大小、田地多少,标得一清二楚。甚至,有几条只有本地人才晓得的山下的小道,也没落下。他再看一眼魏明,那双随时含着笑的眼睛,几成了毒蛇。 顾青山更忧心的是,这几家互为姻亲,他的奶奶,婶婶,便是其中出生。 他再看李恒,冷冷的侧颜,坚定的眼神,里面带着寒光尤其明亮。他心里打了个哆嗦,晓得自己来,便是被拖上同一条船。 “岳父。”李恒开口,“既然咱们是一家人,有话便直说了。请教这几户人家,做何营生,又是如何兴旺他们在龙口,不,河西或者京州,有哪些姻亲子弟” 顾青山额头一阵密密麻麻的虚汗,从一开被盯上,他就逃不了了。 顾皎给火炉添了两次木炭,庆幸这边唯有树木多,烧出来的都是无烟好炭,屋子里的味道不至于太难闻。 她将龙口志看完,河西志也翻了一半,才听见院门开的声音。 含烟守的夜,怯生生地喊着将军。 她起身,李恒果然推门进来,带了满身凉气。她鼻腔被冷空气刺激,打了两个喷嚏,引起一番咳嗽。 李恒皱眉,随手将门关了。 含烟晓得他的忌讳,没进屋,只在窗边道,“将军,灶火上温了鸡汤。给你盛一碗,暖暖身” “不必。”他答口,“不要打扰。” 含烟的声儿没了。 顾皎走过去,伸手要帮他解披风。他退后一步,盯着她的手。她笑道,“将军,我帮你” “不必。”他自行解开,将披风丢屏风上,“以后不必等。” “不行的。”她道,“出家门的时候,母亲千万交待了,一定要把将军伺候好。” 这话说得有点恶心,但她已经完全调整好心态。 李恒转身,解外袍。 顾皎眼睛里还是有活儿的,给洗漱的盆里放了布巾和热水,“将军,热水尽有。” 李恒大约是嫌她烦,“你先睡去。” 她“哎”了一声,走到床踏板上坐下。他回来之前,她已经在此铺好了厚厚的垫子和衾被。抱大腿必须全方位的,以为老板服务的心态去执行。如此,老板已经睡了两夜踏板,从今晚开始,必然是要睡温暖的床啊。 她略躺下试了试,虽踏板窄小了些,硬了些,但意外的有安全感。 “你在做什么” 李恒洗漱完毕,换了白色的寝衣,难解地站在床边。 顾皎半起身,笑道,“将军,总是让你睡踏板,不妥的。” 李恒面无表情,考虑着明日一定要将卢士信弄走。有他在,每日得来这边点卯,以示对新娘子的重视。若不来,他转头给义父乱说话,必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当真睡床被个咳嗽不止,眼泪鼻涕狂流的病怏怏女人照顾 他走过去,将人从被子里拎出来,丢床上。 顾皎摸着屁股咬唇,真t白长了好脸和好身板,居然如此不解风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什么是花楼 次日,顾皎醒得很早。 她明显感觉到感冒好了一大半,身体的负荷轻了许多。大概也是因此,晚上睡得好,晨间听见一点点响动,便醒了。 不过,她没有立刻睁开眼晴,因为李恒在摸黑收拾东西。 顾皎半睁着眼睛,屋子里没灯,只能看见人影。李恒从小被家臣和丫头伺候着长大,居然没歪不仅文武双全,还颇有责任心。虽然,她被他那日的杀性吓得够呛,又被他那一模弄得有些发毛,但冷静下来想,居然是个很不错的少年。现代时候,大学里那些住宿舍的男学生,有多少能保持个人卫生有几个能发挥绅士风度让着女生有几人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得妥帖又有几人能在不打扰别人的情况下起床 莫说他凶不凶,就算是个所谓的古代好人,也不会抗拒这时候点个油灯吧 更重要的,长得还好。 最最重要,他对她的嫌弃几乎满溢而出,身体清白确定是能保住的。 她默默地看着他,直到他披上披风出去。 半晌,她坐起来,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天大亮,回廊下开始有勺儿准备早餐的叮叮当当声。含烟和杨丫儿进屋,便见帐子里隐隐约约坐起的影子,久久不动一下,如同僵石。两人对视一眼,均是被那日顾皎的异常给吓怕了的,顿时提心吊胆起来。 杨丫儿撩帐子,轻声叫,“夫人。” 顾皎果然没反应,双眼无神得很,侧脸因为表情放松,显得有点冷峻。 含烟怕得要死,紧张地在顾皎身上摸了一把,“夫人,你怎么了全身冻得冰凉。” 顾皎这才回神,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笑笑,“着想点事情,也没觉得冷。我的病,可能是要好了哎。” “好了才要更小心些。”含烟将帐子撩起来,“夫人,早食想吃什么” “清淡些的,粥便可以。”她活动活动身体,站起来。 杨丫儿将衣服给她包上,道,“今日还得请魏先生来,再给你看看,是不是要换个药方。” “不用先生来,咱们去找先生就是了。”她道,“对了,崔妈妈不是说将军在校场那边有个寝间吗既然主动提了这事儿,咱们得去看看。脏衣服,收回来洗了;坏掉的,想办法补补。还有他的那些铠甲和兵器” 含烟被说得有点怕,“夫人,将军不爱我们动的吧” “海婆不是说了吗不管将军怎么想,咱们不能落人口实的呀。”最重要的,大腿抱不抱得上另说,但姿态一定要做得标准可靠。起码,要在魏先生和崔妈妈面前刷刷自己人的形象。她道,“咱们事情总得去做,他爱不爱的,再说。” “夫人说得对,咱们吃完早饭就散着步过去。”杨丫儿十分支持。 早食做了两样,一样是顾皎要喝的粥,一样的摊面饼就昨晚剩的鸡汤。 顾皎见柳丫儿吃得香,馋了,硬去分了一块吃。 海婆十分不满意,“这玩意烟火熏出来的,吃了又要嗓子痛。怎么一点不爱惜身体” 顾皎爱惜得不行了啊,但口腹之欲都能戒除的人,得多可怕譬如,李恒 早食完毕,杨丫儿给顾皎换了一身外出服,还是包得严严实实。 海婆却叮嘱,“那日送崔妈妈回去,前厅那边另有一个单独的院子,是将军和先生平日办公的所在,门口守了两个好吓人的兵丁。他们拦了我,说只有将军交待过的人才能自由出入。才来,我也不讨没趣,便直接回来了。夫人,你这番去” 怕被为难,丢脸。 “无事。”顾皎轻松道,“咱们好好儿去问一声,先生在不在若在,请出来帮我切脉就好;若不在,咱们就转后面校场去。” 海婆见她乐观的样子,实在想不通。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女子,小小年纪,嘴里全是大道理,还长了颗粗壮的心脏。她怎么就一点也不怕将军呢 顾皎出得院门,立刻发现和前日不同了。到处逛荡的兵丁没有了,偶尔见着仆妇和小子,也是规规矩矩立在路边上,叫一声“夫人”。可见崔妈妈说得没错,魏先生治理内外都很有一套,端看有没有心。 通前院的门,果然有守卫。两人着软甲,腰跨长刀,目不斜视,很有些威严。 顾皎给杨丫儿使了个眼神,她调整了一下表情,微笑着走过去。 走得近了,守卫立刻有些紧张,伸手挡住去路。 杨丫儿道,“两位大哥,那日魏先生帮将军夫人切脉开药的时候交待了,说三四日后再找他一趟,可能需要换药方。夫人今日感觉好些,便散着步过来。请问先生在不在能不能帮忙通传一下” 守卫对看一眼,再看看顾皎,行了个礼。 后,一守卫入院汇报去了。 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魏先生呵呵笑着出来。 “夫人来了当命小丫头来唤一声便好,怎么亲自来了”他恭恭敬敬道,“虽然雪是住了,但寒风还吹着呢。” “一直在院子里呆着闷气,出来走走,顺便来看看先生。”顾皎道,“不会太打扰吧” “夫人客气了。”魏先生否认道,“大事忙得差不多了,只些许请客吃酒写帖子的小事。夫人,不如进书房坐坐” 正有此意。 魏明便在前方引路,顺便做了些介绍。 这院子比她住那个还要敞阔一些,屋廊颇高,明显有过改造的痕迹。地面水磨石,打扫得十分干净,不见一丝雪花。木头墙壁的缝隙不知用何种东西填塞得细密平整。窗棱的木雕看得出乃是细工,甚至连院子里也挺了几株修剪得十分雅致的老松。 正房五间,全打通了,只用书架隔成书房和工作间。架子上各种书籍塞得很满,又兼有许多笔墨砚台;更重要的,她瞥见一张极宽大的桌子上,似乎铺了一张地图 顾皎的眼睛亮了亮,他们果然是有地图的。 魏先生很自在地走过去,将地图卷起来放旁边的大肚瓶中,着小兵去泡茶水来。 “先生不必客气,我只来切个脉,拿一张新药方。听崔妈妈说将军在校场那边还有个寝间,我想和丫头去瞧瞧。”她扫了一眼瓶子,笑道,“这书房收拾得好宽敞,外面的亮光全部都能进来。” 先生略有些得意地摸了摸下巴,道,“亮是很好的,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因此,就把那些不必要的,碍事的,全都拆掉了。” 说完,他将一个柔软的小包袱放在桌子边缘,“夫人,请将手放上来。” 顾皎依言而行,杨丫儿帮忙挽起衣袖。 他小心地搭了两根指头去脉门;半晌,他示意换手,又颇切了会儿功夫。 其间有小兵来送茶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俨然是龙茶。 魏先生将手放开,沉吟了半晌,坐到桌子对面磨墨。 他身姿端正,笔走游龙,颇有些气势。 顾皎又想起来一个问题,自己字算是能识,写怎么办前身是个才女,自己不能借口不会写呀。真是焦头烂额,按下去这个问题,又浮出来下个问题。 魏先生将药方拎起来,对着窗户看了看,确定没问题后将墨吹干。他递给杨丫儿,道,“照着这个,去药房抓药,再吃几天便没事了。” “只夫人年纪小,身体弱,平日里需注意将养。”他想了想,“这样,待开春后,我再写个保养的办法给你。” “多谢先生。”顾皎道谢。 顾皎收了手,端起茶杯缓缓吹一口气,抿了一口茶。小兵泡茶的功夫不错,比她要好多了。这么看来,李恒能喝得下去她泡的,已经很给面子了。她放下茶杯,道,“将军十分勤奋,昨日又是半夜才归。想来年底事情多,真是辛苦你们了。” 魏先生也喝口茶,叹气道,“世道艰险,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昨日夜里,你父亲来了一趟。他为的还是你,和那日关口捉住的几十个土匪。我见他实在着急,只好去请将军。事情聊好已经半夜,我说,要不要去和夫人说一声或者留下来住一宿这几日夫人病了,若是能见到至亲,该会好很多。他拒绝了,说你在将军府中,他十分放心。” 做抵押物,自然是放心的。不过来的果然是顾青山,这政治觉悟也是很高了。 顾皎假意惊讶,“爹急急忙忙来,又慌慌张张走,怕是” “不必担心,将军派人亲送了的,安全得很。” “不知,是那些土匪出了什么问题”顾皎垂头,“先生,那日我十分慌张害怕,又突然被将军叫出去,所以胡言乱语很多。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不麻烦,不麻烦。”魏先生依然笑眯眯,“夫人真是将军的福星。” 顾皎心塞了一下,她是福星,只怕他就是灾星了。她微微抬头,学着柳丫儿小孩子的天真,“在龙牙关口,先生提起丰产论。我情急之下,说了一些关于社稷的谬论。回来后,虽然发热生病,可十分愧疚,每每独处便翻来覆去地想。昨日晚食,我家丫头勺儿做了鸡丝汤面,吃的时候又同将军讲了一些大话。譬如想保住自己的饭食,必供养天下。将军并未嘲笑我异想天开,只说千顷良田也养不活天下万万众。我想来想去,只怕自己年纪小,说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实在令人发笑。又觉得,纸笔上得来的终究浅显,不如当真稳稳妥妥地去做点什么。” 他放下茶杯,又摸了摸胡须,“夫人的意思” 她大着胆子看他,“先生,爹娘疼爱我,给我许多田地。我一人饱食无用,不如分一些出来,试试有无良种,有没有更丰产的办法。若能侥幸做得出来,不说福泽神州,起码也能令一郡一州再不受饥寒困扰。” 魏先生的手顿住了,定定地看着她。 她道,“或者,能够帮得上将军呢”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卢士信的大呼小叫,“延之,老子千里迢迢来看你,你不带我去花楼瞧瞧龙口的漂亮姑娘就算了,居然还赶我走你当我不知道今晚上有人请你在花楼吃酒,有从万州过来的花娘。” “卢士信,你要不要脸”李恒的声音比以往多了人气,“赶紧带着回礼和你的人马滚。” 房门被大力踢开,卢士信闯了进来,“先生,你来评理,有延之这样做兄弟的吗反正,今儿爷睡不到姑娘,就不走” 话说不下去了。 杨丫儿眼睛瞪得要鼓出来,本能去捂顾皎的耳朵。 卢士信脸上的笑也僵掉,立马贴着门板站好。真是晦气,怎么有娘们在 李恒随后进来,后面还跟着个气喘吁吁的守卫,“将军,夫人也在” 现场,略有点尴尬。 顾皎只好清了清嗓子,“魏先生,什么是花楼将军,你今日有公务去那处办吗” 卢士信望着屋顶,木头檩子一根根方正笔直。 李恒看看顾皎,再看看一脸幸灾乐祸的魏先生,太阳穴有点胀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玩厚黑 魏先生打破了尴尬,起身道,“延之,夫人病好了许多,顺道来看我。她本想去帮你收拾校场的寝间,不如带她过去至于今晚的酒宴,我去也是一样的。” 卢士信这才回神一般,立刻道,“对对对对,你们小两口亲热去” 越说越不像话了。 杨丫儿气鼓鼓地看着卢士信,这样满嘴乱七八糟的人,怎么会是将军的义兄 顾皎扯下杨丫儿的手,略期待地看着李恒,“将军可以带我去吗” 李恒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头更痛了。他脑中隐约有个念头,龙牙关口那日,还是吓得轻了。 “延之。”魏先生久未得到回复,声音提高了一分。 卢士信给了李恒一脚,李恒退一步避开,这才道,“你跟我来。” 顾皎脸红红的,小声对魏先生道谢。她小快步追上去,又对卢士信叫了声义兄。 卢士信干巴巴地笑一下,不料却被杨丫儿刮一眼。他视线开始游移,也有点想不通,顾家的小丫头,凭什么那么凶 待人走掉,卢士信叹口气,“真是倒霉。” 魏明看他一眼,“大过年的,别来我这儿喷晦气。” 卢士信十分不明白的样子,“先生,怎么想都想不通。咱们要的是粮,何必把延之赔出去我就不信了,让延之带着铁骑进龙口绕几圈,敢有不交粮的” “一年两年可交,三四年之后呢再四五年呢”魏明摇头,“士信啊士信,你们诸多兄弟皆是我学生,怎么唯独你只学会了打仗,没学会为将呢” 他摆明了一副不信的样子,道,“就算这样,纳成妾就好了,何必娶妻” 魏明痛心疾首道,“夫人敬爱将军,夫唱妇随,有什么不好你个狗崽子,再放屁,我就要上戒尺了” “老子给你讲了许久的阳谋,阳谋你懂不懂什么叫阳谋”既要谋顾家的财,更要谋顾家的人,人财双得才是最最上策。 卢士信被骂得抱头鼠窜,直呼倒霉。他看看又有些阴沉沉的天,兴许明后日又要下雪。 还是,提前回郡城好了。义父和大小姐若是问起来,只好说延之意兴阑珊,破罐子破摔罢了。 顾皎一边追在李恒后面,一边庆幸。 顾青山给的嫁妆,恐怕除了一些女人的珠宝、布匹之物外,田产和庄园都是借着嫁妆的名头送李恒的。只她若不识趣,魏先生会另外想办法。不过,反正拿的都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如趁势送出去刷个好感,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魏先生是个妙人,以他目前撮合夫妻的态度来看,她丢个桃儿去,还回来的不说李子,芝麻肯定是有的。 只前面那个急步快走的李恒,反而难搞定。 “将军”她把住一根柱子,小口喘息,“能不能稍微走慢些” 李恒远远地停住,半转身看着她。 她道,“对不住,我走不快,拖累你了。” 杨丫儿摸出手帕,给她擦了擦额头,“夫人,出汗了。先生刚交待了,病还没好完,需得将养着。” “你若是累了,回去休息。”李恒明显很不耐烦了。 顾皎深吸两口气,平复心跳后走他身边,“我病了多日,将军身边的事情均疏忽了,再拖延便说不过去。” 李恒眼角抽了一下,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只这次,节奏放慢了一倍。 顾皎转头招杨丫儿快点跟上,自己低头笑了笑。 她抬头,收起笑,小碎步紧跟着,好奇道,“将军,还有多远呢” 停了好一会儿,李恒才道,“出右边的通道,再走一刻钟就到。” 看来,这校场果然很大。 顾皎捧着手再嘴边,哈着热气,“爹爹和哥哥说过,城中每过年便会起灯楼,辉煌好看极了。我还没亲见过,大年夜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灯楼乃是一年一度的盛会,已流传百年。城墙临渡口处,有一高楼。逢年的时候,各家各户便会制作好灯笼,纷纷挂上去。等到跨年的时辰,一一点燃,那光能照得半天和半条江辉煌无比。 城中的守官,富人,平地的地主豪强,确实有上帖子邀请李恒。 他道,“你病未好。” 顾皎抿了抿唇,“必穿许多衣服,带上手炉,不令将军麻烦。” “到时候再说。” 居然就退步了 她悄悄看一眼杨丫儿,杨丫儿也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一行人转出西边的跨院,入了一条长长的夹巷巷,开始有兵甲出现。他们见了李恒,齐刷刷地叫将军。 顾皎其实有点佩服,不过十九岁的少年人,居然就有如此威势。魏先生肯为他筹谋是助力,可他自己强悍的战斗力才是主要原因。她便收起刚才的几分轻慢,正正经经跟在后面。 夹巷的尽头,便是校场。 所谓校场,一个扩大的平地而已。旁边石锁石块,许多兵丁在操练。场边有几排简易的房舍,最前排是宿舍,后面便是马棚。好几个小兵给马解了套子,在场中溜着。 那大白马,远远见了李恒便嘶鸣起来。他轻轻吹了个口哨,白马立刻舍了小兵,迈着极有节奏的步伐过来。 李恒伸手,马垂头蹭了蹭,十分亲热。他微微一笑,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果然是爱马的。 顾皎很羡慕,在现代当学生的时候,开车、互联网、游泳几大必备技能她都能掌握;来了这边,马是一定要学起来的,毕竟是最快的逃跑工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保命。 她道,“将军,它叫什么名字” “白电。” 真贴切。 李恒和白电亲热一阵,拍拍它的鬃毛,“去,跑会儿。” 白电似乎听懂了,留恋地看了几眼,小小地跑开。 “好聪明,它能听懂将军的话。”顾皎感觉自己这两日化身舔狗,拼命给李恒找优点,“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自我上战场,它便一直跟着我。” “是战友啊。” 李恒奇怪地看她一眼,“战友” 顾皎惊了一下,现时该说袍泽才对。她得补救,只好道,“一起战斗的,像朋友一样的。” 他点点头,似乎十分赞同。他道,“你跟我来。” 李恒的寝间在宿舍的第一间,和其它人一样大小。只别人六人一间,他则是独享。 房中约莫十个平方,靠墙一张没有任何帐子的木板床,一侧则是几个架子,放着各种刀兵匕首。另一端,置着一黑一银两身铠甲。和院子里正房简单大气的风格不同,这里连房间的转角都透着冷冰冰的钢铁味儿。 顾皎本准备让杨丫儿帮忙打扫卫生,可眼见之处均十分干净,似乎没有用武之地。 她道,“将军日常换洗的衣服,可有要带回去处理的” 李恒随意指了指木板床下的衣箱,“自己看吧。” 杨丫儿行了个礼,躬身走过去,将两个衣箱拖出来打开。一箱干净的,新旧混杂在一起,甚至有的已经破损;一箱脏污的,明显还没处理。 顾皎有点叹息,李恒美貌无匹,和别人一般的黑甲和银甲也能穿出别样的味道来。他若是再打扮打扮,岂不是更出色记得陪嫁过来有许多好料子,也适合给男人做衣裳。龙牙关口的时候,他一身红披风,实在惊艳。不如,给他做一身红她这般想,便有些意动,悄悄看他一眼。 哪知道,这一看便有些被惊到了。 李恒大约是不想无聊地看两个女人收拾东西,坐到窗边。他顺手从架子上取了匕首和长剑出来,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张细白绸,仔仔细细擦拭起来。 铮亮的匕首,锋锐的刀刃,白色的丝绸,配上他修长的手指和冰雪一般的容颜,顾皎立刻回忆起那玩意儿从自己下巴尖上掠过的感觉。她微微打了个寒颤,从脚底板到天顶盖一阵麻意,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 李恒似感觉到她的畏惧,侧头看一眼,略眯了眯眼睛。 顾皎从里面读出了拒绝和疏离。李恒虽然娶了她,要利用她和顾家的关系,但一点也没有要和她培养感情做夫妻的意思。他甚至十分不想接触她,也不愿意靠近。因此,龙牙关口的那一场恐吓,恐怕还有泰半的原因要吓自己,不敢靠近他。这样的做法,对顾皎原身可能是灾难,但对她却求之不得。 她甚至忍不住想表扬,比起魏先生明里暗里撮合,厚黑地意图令她人财两失,李恒简直太耿直了。 起码,他没想过欺骗她的感情啊 她假装后退了半步,抖着嗓子问,“将军,这刀剑十分危险。” 李恒笑了笑,手上的动作慢下来,白绸滑过刀刃,边缘立刻被割出一条缝。 吹毛断发,不过如此。 顾皎感受到了威胁,但脑子却在恍神。是钢吗这会儿也有百炼钢不晓得比现代那些锐可削纸的菜刀如何装饰工艺倒是做得十分好,手柄上居然镶了小颗粒的红宝石。 杨丫儿见她双眼失焦,晓得是又走神了,赶紧拉了拉她衣角。 顾皎立刻收回神思,垂头。 李恒放下匕首,换了长剑。剑缓缓拔出剑鞘,里面似乎还残存着一些血痕。 她赶紧和杨丫儿将分拣出来的衣物包裹好,又将衣箱弄整齐,归位。 “将军,这些衣服洗干净晒干后,会给你再放回来。”杨丫儿也是有点怕的。 李恒点点头,依然不紧不慢地擦剑,似乎没什么能阻挡他一般。 顾皎不催他,让杨丫儿拎着包袱先走。杨丫儿不愿意,生怕她一个人受委屈,她强行将人推了出去。 丫头走,屋中便只剩下手段和钢铁摩擦的嘶嘶声。 他慢吞吞收了摆手,将剑插回去,“你怕” 怕,当然是怕的,毕竟刀剑无眼。 李恒起身,将匕首和长剑重新放架子上。他端详了一会儿鞘上的装饰,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出来的效果。 “怕就好,少来。” 回去的路上,无言。 李恒走在前面,从背影也看得出来心情极好。 顾皎看着少年人的宽肩窄臀和长腿,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小伙子,要真让一个人害怕和不靠近,直接伤害她便可以了,何必只语言恐吓 只怕少年胸中还有正义和自尊在,一个顶天立地的少年将军,怎么能搞一个黄毛丫头呢 那么,就当听不懂人话,继续缠着他好了。他能拿她怎么样 如此想了,很应景地咳嗽几声。 李恒脚步顿了一下,没转身。 顾皎便再咳几声,偏又用手捂住,似乎在害怕发出声音。 呵,欺负弟弟的感觉,有点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关心,坚持颈椎操,活到九十九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张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欢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送客 顾皎一路憋着小咳,沉默地跟李恒回院子。 他站在院门口,道,“我和先生还有事” 她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地垂头,轻声道,“晚食要一起吃吗什么时候回来” 李恒没回答。 她只好又道,“还是要去花楼办事那个” “卢士信的鬼话,你少信。” 她眨了眨眼睛,“将军,那你去还是不去” 李恒甩手,转身就要走。 顾皎小追上去两步,“将军,我等你回来,给你留灯。” 走得更快了。 顾皎笑眯眯地看着他,直至背影消失。 她再抬头,天上已经慢慢有铅云在聚集,看来又要下雪了。本地志上多有叙述,此间雪多,山高且雄伟;每到冬季便雪峰如同神女高洁;等到夏日,山中多泉水,多密林,又兼猿鸣兽走,飞瀑群落,自然景观实在不错。 只可惜生产力实在低下,路面条件很不够,不然是多好的一个旅游度假胜地 想起要搞农业生产,技术是个难题,钱和生产资料同样是难题呀。 “夫人”含烟大约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开了院子门。 “夫人。”她略有些兴奋急促,“前院魏先生让崔妈妈送了好多东西,你快来瞧瞧。” 顾皎慢悠悠转身,“昨日不是已经送过东西了吗” 含烟粉白的脸上溢出光彩,连连摇头,“不是那些,是别的。” 顾皎也好奇起来,进院子。果见廊下堆了许多装得满满当当的箱笼,除了杨丫儿在烧热水洗衣服外,都被海婆带着整理和翻捡。她走过去看,不乏各种黄金白银,茶叶,香料,甚至还隐约嗅到了药味儿。 “这是什么”她有点懵。刚还在想哪儿去搞钱,现在居然就有这么多钱了 海婆递给她一叠厚厚的礼单,道,“都是各家各户送给将军的年礼,之前因为太忙乱,没来得及整理。昨天清理出来,捡了好的给青州王做年礼,剩下的全都搬这边来了。” 顾皎抖了一下礼单,十几张制作精美的书签,隐约有花香气。她在上面看到了龙口好几家大户的名姓,也有外祖温家的,另外便是城中的各个守官。她看看礼单,再看看地上的箱笼,“都料理完了” “并没有。”海婆摇头,“先清点核对,然后才能分类入库。” “那我来一起帮忙好了。”顾皎将礼单放回去,准备解大衣服。 含烟笑道,“夫人,海婆已经给咱们分好工了。柳丫儿和勺儿负责翻捡,海婆分类,我记录。你呀,坐旁边歇着就好。” “那岂不显得我像个废人” 含烟眼睛微微张大,好看极了。她细声细气道,“夫人能说得出来的那些道理,我们都不懂的。” 说笑归说笑,事情还是立刻干了起来。因忙着这头,午饭便很简单地汤配饼打发了。 之外,顾皎还多了一碗药。 她有点后悔,早晓得李恒巴不得跟她没关系,就不该让自己受冻,不然也不必吃这些苦药水了。 等到下午时分,东西分得差不多,全搬库里锁了起来。 顾皎请海婆进正房,道,“海婆,有些话我想和你单独说。” 海婆见她略有些严肃,晓得是正事,进屋的时候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顾皎先请海婆坐下,海婆推辞了一番,还是坐下了。 她认真看了下海婆,才几天而已,比在顾家瘦了一圈。她叹气,“海婆,辛苦你了。” “小姐客气了,都是应该做的。”私下相处,海婆叫一声小姐,以示亲密。 顾皎道,“海婆了解我,说话从不迂回,对自己人更直接。我就想问问,连着嫁妆和今日的这些,有多少是我能做主动用的” “小姐的意思”海婆略有些犹豫,但马上解释道,“老爷给的东西,小姐自然全都能用。只是龙口小城,要易手极不容易。再有一个,将军那边” “昨晚爹来了,又连夜走了。”顾皎道,“应是来找将军处理那些土匪的事情,赶得这么着急,必然十分不乐观。咱们在这府中,虽然倍受礼遇,但不能装着什么也不懂。前日婆婆说得很好,无论将军如何,咱们必是要对他恭敬的。因此,我想了又想,有些事情须得主动些。” “全交给将军处理”海婆满脸的不赞同。 顾皎微微摇头,“将军来龙口,为的是帮青州王筹粮。爹也是因此,才给了我那些土地和庄子。我今日向魏先生提了提,愿意将土地空出来,全种粮食。另分一些出来,从附近找许多精通种田和做种的老师傅,试试看能不能培育出良种。譬如咱们顾家祖上,不也是硬靠着一株老山茶,发展出诺大一个茶园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土地是长不了脚的,跑不掉。”李恒在,他是山大王,土地就为他使用;他败走,该是谁的就还是谁的。 海婆面色这才缓下来,看她也更温柔了些。 “将军这些日子看的书多,本地的志,齐民要术还加了许多批注。”她碰了碰海婆的胳膊,“我也细细研究了几日,有些新的想法,想在庄子上试试。只是,需得用些金银做些工程。不知此处百工货物,市价如何诸多工匠,又该去哪里请” 海婆便开始细细解说顾皎的嫁妆来,“小姐是将军夫人,必要的排场不能少。在龙口虽然无人敢说闲话,但免不了日后去郡城,去青州,是不是因此,那些绸缎和皮子,金银头面,珍珠宝石,均是积年攒下来的,能不动最好不动。金子难得,老爷从小姐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到处跑船换,现在也才得二百来两的样子,需得珍惜着用。” 也就是说,绫罗绸缎、皮毛和黄金最好不要动用。 “银子最好用,老爷给得最多,约有二千余,在哪儿都使得。今日前院送过来的这些财物,黄金有八十二两,白银六百两,倒是可用。可小姐若只是请人做工,其实又不必。咱们自家也养了许多庄户,日常给些铜子儿,收租的时候略宽免一些就行。主家有事,他们自然会来帮忙。” 顾皎眨眼,也就是说,她若想干点小活儿,其实不用花费太多那大活儿呢她道,“我需得看看那些妆田的位置,大概的形状,周边环境如何。这关乎到需花多少钱” 海婆便起身,去箱子间那边翻找,须臾找出来一本田册来。 顾青山真是个爽快人,给的田地和庄子自然是连成一片的,呈一个不太规则的长方形。一面临河,一面靠山,一面则临近平地中央的官道。如此,既有山地,又有水田,交通也算方便。 基础条件是具备了,那么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钱和技术了。 顾皎叹口气,道,“海婆,这几日我再谋划谋划,你则将城中的工价和物价帮我询询。” 得做做预算。 海婆点头,“小姐的苦心,老爷定能体会。” 体会不体会的不指望了,只求若是正版顾皎真还活着,自己别被一刀子干死才好。 半晌,海婆试探着问了一句,“小姐,不知你来此处所为何事顾家能不能帮得上忙又且,你的来处” 顾皎微微一笑,安静地看着海婆,什么都没说。她样子虽然长得小,但芯子里已是成年人,又有现代的见闻知识做底气,自然不怯场。那笑在嫩嘟嘟的脸蛋上展开,有种奇异的成熟感。 海婆心头微微一惧,这姑娘只怕来历不简单。她叹口气,晓得什么也得不到,自出了正房。 顾皎起身,活动活动,脱了大衣裳,换上日常家居服。她跑去火炉那边加了些炭,开窗透了会儿气,半靠在榻上想事情。按照海婆的算法,在不伤害将军夫人面子的情况下,真正能动用的资产也不过两千来两白银,再加上庄户的免费劳动力。若是不要这个面子,将那些好药材、好茶叶、用不上又价格贵的摆设,全折价卖出去呢 龙口是个小地方,买得起的就几户人家,恐怕东西一落人手里就都晓得是谁卖的了。 不如,空手套白狼 李恒既然有个凶悍的名声,他又捆绑了顾家,何不干脆顺水推舟借着他的名声,邀请这些豪强一起来,不轻不重地赞助些,不比她抠破了脑袋好况且,李恒故意在龙牙关口污蔑是顾家联合了绑匪,根本就是要顾青山来找他,与他一起以这个事情为借口,将藏在后面的手翻出来。两人昨晚上见面,商量了大半夜,恐怕已经制定出章程来了。只等着开年,大戏又要上演。 那么,她趁机跟在后面吃点汤水 她越这样想,越是觉得可行。 顾皎忍不住笑出声音,老天爷,给她一个暴君真是太好了。当真可以挥舞这根鸡毛,把令箭耍得溜溜的。 她马上坐正了,手拍了拍,笑出声来。 魏先生是老狐狸呀,这事须得跟他唱个双簧才好办。 正房外面干着活儿的几个丫头,听见夫人的笑声面面相觑。 含烟忍不住问晾衣服的杨丫儿,“夫人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她一个人这样笑,我有点害怕” 柳丫儿翻了个白眼,“我一个人耍子的时候,比夫人笑得还要大声,有什么奇怪的” “就是。”勺儿的厨艺被顾皎肯定过,这会儿职业成就感爆棚,道,“我家夫人又温柔又和气。” 杨丫儿用力抖了抖拧干水的寝衣,让柳丫儿帮忙拉直衣角,道,“夫人所想,和我们所想不同。”说完,她问含烟,“那天我看你跟外院的一个丫头说话,说啥呢” 含烟略有点不自在,道,“快过年了,给家里送了个口信,问他们年过得好不好。” 杨丫儿冷笑一声,“问什么问你这一问,保准儿把你爹给招将军府来了。你以为那些看门的大兵跟咱们顾家的门子一样好脾气呢指不定给你老爹一顿揍” 含烟咬唇,“我只是放心不下我娘。” “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他们卖你的时候,养恩全都换成你的身价银了。” “那不是,还有生恩吗” 这边吵得不可开交,顾皎那边却将上半身探出窗户,“勺儿,咱们晚饭吃什么好的呢你家夫人这会儿有点饿了。” 勺儿“哎”了一声,马上跑过去伺候。 杨丫儿瞪含烟一眼,两人自埋头干活去了。 不想顾皎又道,“将军今儿晚上肯定回得晚,给他留点什么当宵夜吧。” 说完,她道,“我这样,算是贤妻了吧” 贤妻不贤妻的另论,只李恒站在大门口,对卢士信道,“山高水长,我就不送了。” 卢士信拱手,“好弟弟,我一定在义父面前帮你美言,你等我好消息。” “还是别了。你赶紧滚吧” 卢士信驾马,哈哈大笑着跑远,后面一溜儿的车马跟着,载了满满当当的礼物。 李恒目送他远去,松了一口气。 今儿晚上,该是可以回寝间睡个好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通知,文章要v了呀。大约是从第21章开始v,v的当天会三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张机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亮皮牛津鞋 10瓶;oivia 6瓶;沁峤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三克 烛火幽幽,顾皎又翻了一张书页。 外面的天尽黑了,李恒还没回来。 她坐着等了许久,几乎将几本志看完了。待到看完最后一页,她将书合上。 含烟在窗外问,“夫人,我且去前院问问,看先生和将军回来没有。” 李恒终究还是没有回来吃晚食,陪魏先生去逛花楼了。 晚食的时候,她问海婆,“花楼是不是青楼,或者教坊司那样,供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海婆瞬间变了脸色,杨丫儿怕得不行。 顾皎笑,“我都是夫人了,这样事还不能知道吗” 海婆这才说,“确实是城中大人们喝酒交际的地方。” 顾皎点点头,没说什么。 只吃完晚食,杨丫儿悄悄和海婆说了半晌。海婆既忧虑又忧愁地看着她,大概新婚丈夫没过蜜月就跑出去逛窑子的那种担心吧。 顾皎倒是无所谓得很,可大家都对她小心翼翼起来,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一般。 她起身,对含烟道,“带杨丫儿一起,记得提灯笼。” 含烟应了一声,叫上杨丫儿一起出去。 院门开,细碎的脚步声,最终一切又归于安静。 顾皎拔下头上的簪子,将灯芯拨了拨,房间里的光跳得亮了些。这次去催,怕是催不回来的。 果然,没得一刻钟,院门又响起来。杨丫儿在廊下道,“夫人,将军和先生都还没回来,守门的大哥说时间不定。要不,你先睡” 既然说了要给李恒留灯,怎么可能先睡 她将簪子丢在妆台上,“我再看完一页书就睡,你们也别留门了,先睡吧。” 顾皎自然是没睡的,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怎么也得熬半宿。说了留灯,等也要等得有诚意。只越到半夜,房间里越凉,后背也开始打哆嗦了。她去加了些炭火,守着炉子继续看书。 约莫小半个时辰,窗户被敲了几下,海婆在外面问,“夫人,还没睡呢” 她去开窗,海婆担忧地看着她,道,“我且再去催催吧。” 顾皎想了想,其实外院的男人们去哪儿,内院的女人们根本管不住。催得多了,一是令人厌烦,二可能让男人被嘲笑。不过,她还是点头了,道,“海婆,若是将军还没回来,你也不必等就是了。我只是还不太睡得着” 海婆点头,拎着灯笼出去了。 府中极安静,偶尔能见厢房中的灯火和人语。路过其中一间的时候,隐约有崔妈妈的笑声。过中间通道的时候,还得央求守门的仆妇开门,给赏钱。 海婆站了会儿,深深叹口气。 新婚次日,杨丫儿抱出来的衾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无。她存着侥幸,想是顾皎吃了李恒一吓,又病重,不能成事。只再等等,但凡男人,哪儿有放着家里妻子不用的呢特别是李恒还需顾家助力。然,后几日留心观察,两人当真一点关系也无。她虽对顾皎说过,实在不喜可让含烟去伺候。可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没诞下子女便如此,哪儿说得过去道理又兼,李恒新婚时候去花楼,彻底留宿不归,完全不给顾家面子。 她诸多想法,明明晓得半夜来寻人不太妥当,却也不得不做了。 她没打扰崔妈妈,径直去前院,门边果然守着那俩守卫。她递过去一个小荷包,道了一声辛苦,“将军和先生,还没回呢” 守卫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惯常吃酒,都是半夜才回。若是天气不好,便直接宿在花楼中了。” 海婆脸上说不出的失望和屈辱,忍耐着哎了一声,又道谢,慢吞吞往后面走。李恒喜不喜欢顾皎其次,必要得生下个带着顾家印记的少爷或小姐才好。否则,当祸事来临,顾家必然会被立刻放弃。 越想越忧愁,不免脚步踉跄。 一个守卫掂了掂荷包的重量,冲同伴使了个眼色。那同伴等着海婆离开,悄悄跟着后面走,眼见得她回了新房的院子,这才转去了另一边。他翻入另一个院子,站厢房门口,敲了敲窗棱子,叫了声崔妈妈。 半晌,油灯亮起来,崔妈妈推开窗,道,“半夜三更的,找什么找” 守卫显然是怕她的,小声道,“刚夫人的那个婆子来了,今儿晚上都找两回了呢。这回还给了赏钱,够咱们喝半月酒了。” “延之还没回呢” “没呢。” “先生呢” 守卫不太敢回答。 崔妈妈压着嗓子吼,“是不是先生回来了” 显然是的。 “那将军呢” 守卫还是不敢回答。 “是不是又跑寝间去了” 显然是的。 崔妈妈火冒三丈,她道,“夫人找将军,连着将军跑去寝间的事,谁都不许说。要我听见什么人嚼舌根,我就让他没舌头。懂了没” 守卫连连点头,当然是懂的。 崔妈妈咒骂着,披上大衣裳,提了灯笼,便要去寝间抓人。 守卫殷勤道,“妈妈,我帮你提灯笼。” “你是干嘛的你今晚上的任务是守门,不是帮我提灯笼给我回去站好了,少来多手多脚。”崔妈妈呵斥。 守卫只好喏喏地后退,回了岗位。 原地看守的那位挑眉,“如何挨骂了吧” 这守卫只好道,“明儿喝酒去,买多些肉,咱们也打个牙祭。” 夫人果然出身豪富,出手就是大方。 只将军是天上的明月,光用钱,是拴不住的。 下弦月。 天上月明如珠,地上花楼亮如昼。 缠缠绵绵的女声唱着小调,在风中犹如一包蜜糖,待要细听,却又无了。只从花楼半开的窗户里,能见得华美的衣角。 觥筹交错,衣衫鲜亮,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同发着宝光。 坐主位的自然是李恒,他冰雪玉容,不苟言笑,果如天上明月一般难以亲近。 孙家做东,请了城中的守官和温家人做陪,场面极尽华丽。 李恒不爱喝酒,但吃着江鲜,听着乡音,便喝了三杯。 只这三杯,便令他有些眩晕。他放下杯子,环视周围那些被笑脸,不准备再喝。 好在他凶名在外,想不喝便冷下脸来,没人敢劝。 魏先生倒是和歌女打得火热,跟着唱了两首万州小调,又当场做了几首打油诗。立刻有人起哄,拍手,推出几个书生来应和。 李恒冷眼看那书生摇头晃脑,做了一篇狗屁不通的艳词,抽了抽嘴角。 身边伺候的侍女又在倒酒,他抬手拒绝。 立刻有那起子想亲近的,趁机打趣道,“将军再喝些,酒中妙趣需得在微醺中放肆” 李恒将酒杯倒扣,直接不给面子。 那人脸僵了僵,自话自说找了个台阶。 李恒觉得实在无趣了些,起身随意找了个借口,叫魏先生一起走。 那人大约是不愿的,冲旁边的自家子侄示意。那小伙马上拉着李恒的袖子道,“怕是新娘子在家里等不及了,洞房花烛” 李恒最恨人攀扯,二话没说,直接将人踹楼下去了。一声惨叫后,楼中惊呼连连,噤若寒蝉,再无人敢乱开口。幸得楼只二层高,跌下去那人哀嚎连绵,不算出人命。 一个温家子跑上来假意斥责,“不可如此取笑我家表妹。” 李恒冷冷一笑,直接跳下楼,让守在楼门口的小兵去解马。至于刚落地那人,哀嚎着在石板上翻滚,见他下来,生怕再被打,忍着痛跌跌撞撞回楼中。 魏先生正笑着冲大家鞠躬致意,“将军爱重夫人至极,只当在此间提及夫人乃是极大的不尊重。得罪之处海涵,等到看灯楼那日,包下整个灯楼,请大家吃酒。” 那些人不敢有二话,讪讪地应了,将人送出去。 人去后,摔伤的人冲着长辈哭,如此没脸,怕是活不下去了。 一中年男子将酒杯砸在地板上,“我等平地人,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便有刚才拉扯李恒那人上来,“孙世伯,咱们该当如何” “如何能让那小儿如此欺压自然要令他知晓平地人的厉害处。”孙姓男子伸手将歌女拉入怀中,“顾青山真以为嫁个女儿便能消灾,实在懦弱得很。我且看他,明年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恒骑着白电,不紧不慢在城中走。 魏先生和随从小兵,不远不近地跟着。 月光照得地面流白一片。 李恒拉住白电,仰头看,却见月亮只剩下半张脸。大约是酒意上来,确实微醺了,便想起顾皎在灯下的眉眼,她狡黠地说,“叫我皎皎。” 可惜明月无情,任由千百年来文人墨客如何赞美,它都只在高空中冷漠地俯视一切,从未改变。 魏先生笼着袖子上来,“延之,乏了” 李恒摇头,“看来看去,竟只得顾青山能入得眼。” 魏先生便笑,“如何我没选错人吧若无他悉心栽培,夫人区区豆蔻少女,岂能写出丰产论若他胸中无丘壑,不去推波助澜,丰产论又如何名扬河西比起那些酒囊饭袋来,这个人呀,有意思得很。” “我还以为,先生将顾皎引为知己。” “且再看看吧。朋友易得,知己难逢。” 李恒入得西府,命小兵将先生扶进去休息,他则将马送去马棚。 已是上灯时分,府中除了守卫和看院子的仆妇,俱已安睡。 他牵马,独自走在夹巷中,莫名其妙想起顾皎的话来,“将军,我给你留灯。” 他嗤笑一声,这女人,看着吓得要死,却偏做吓不怕的事。 入校场,巡夜的小兵来牵马。李恒拍了拍白电,交待几句后,入寝间。 身上的衣物沾了酒水和脂粉气,恼人得很。 恰有仆妇抬了热水来,供他洗漱。 他脱了衣物,露出一身雪悍来,慢慢潜入水中。 热水舒畅,整个人果然清醒了不少。 先生欲聘顾皎,首先看中的是顾青山;等到见了顾皎真人后,才又更看中了她。 李恒不想过于亲近顾皎,龙牙关口顺手吓了吓她。她晕倒之时,他只当自己计策成功,那病兮兮的女子必然不敢再靠近。聪明人,总会想太多;想得太多,便敏感多疑;敏感多疑后,便不敢再靠近,女子尤其。顾皎能写出丰产论,自然是聪明女人,为了保命也不会再烦他。 可惜,她完全没按他安排好的路走。 那女人,看他的样子,完全是不怕的。 热水泡得久了,逐渐变凉。 李恒起身,跨出木桶,披上了寝衣和外袍。 他嗅了嗅身上的味道,已经不似之前的脏污,略满意了些。他命仆妇进来收拾,自坐在一边看书。然书上的字在灯光下越变越小,最终成为了一声声清浅的咳嗽。 那咳嗽,怕也是装的。 李恒开门,守门的小兵立刻问,“将军,可还有吩咐” “你去府上,找崔妈妈”李恒顿了顿,摇头。找崔妈妈传话说今日住寝间,只怕也不妥当,要被骂的。 “罢了。”他道,“我还是回府里去吧。” 李恒收拾停当,又从夹巷回府。 不想前方一个灯笼,晃晃悠悠,越来越近。 “谁报今日的口令。”他道。 片刻,崔妈妈的声音出现,“延之” “妈妈,你怎么来了”他有些惊奇。 崔妈妈走得近了,看他周围无人,低吼道,“你个小崽子,是不是跟着魏明学坏了要过年了,又是新婚,居然跑来住寝间想把那病丫头气死呀你现在克父克母,就差一个克妻了是不是想凑齐”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在入v第一章留言超过五个字的评论,都会发一个小红包,感谢大家追文。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张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菲菲 20瓶;九张机、syvia19932 10瓶;西洋果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至二十三章 欺君子 静夜生乱思, 顾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院门吱呀一声,然后是孤零零的脚步。 顾皎推开窗,果然只见海婆缩着肩膀走进来, 往日板正的腰也没那么挺直了。她轻咳了一声, 海婆抬头,将灯笼往前送了送,什么也没说。 她立刻便知, 李恒没回来。 男人于新婚期夜宿花楼,这样的事情到底有多严重,顾皎具体不是很明白。不过, 虽然看不太清海婆隐在黑夜中的脸, 但她身体姿态的每一处都写满了很不好。 她叹口气, 道, “海婆, 冻着了吧快回屋暖和暖和, 我无事的。” 海婆点点头, 揭开灯笼,将烛火灭了,无声无息回厢房。 原本就静的夜, 抹上了一层死气。 顾皎将窗户关严,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 她灭了外间的烛火,只留了内间的一盏, 另点燃了箱子间的。既然等得无聊, 胡思乱想也于事无补, 还不如自己动手清点清点东西。之前有想过给李恒做好看的衣服,便先将料子翻出来好了。 李恒皮肤白,身高够,骨架也十分正。黑甲配上大红的披风,既简单又张扬,战场上足够惹眼。平日的穿着,银色既亮又冷,显得他更高不可攀;若是换了黑色,整个人的线条会沉下来,比银又多了几分干练。 她挑挑拣拣,竟觉得哪个颜色都很配他。 人好看,果然是占优势的。 有了好衣服,还得有好靴子。 顾皎是个手残,绝对干不了做衣服或者鞋子的活儿,只能等人做好了,她意思意思缝两针上去。顾琼晓得哪儿有好鞋子卖,不如找他帮忙买 再有,李恒的两套铠甲远看着还好,近看上面有许多的划痕,是不是得找师傅修一修了 她将翻出来的诸多布料单放在一个箱子里,又去检查李恒放在此处的几身换洗衣服。结婚那晚上,他穿的那个白色寝衣实在太好看了,不如,再多做几件因衣箱太大,她头探进去太深,不防动了那儿的机关,箱盖整个落下来。 她呀了一声,准备好被撞,结果身后冒出来一只手,将盖子撑住。 “你在做什么”李恒拎着她衣领,将她从衣箱里面。 顾皎揉着被撞痛的头顶,看看被自己搭在旁边的白色寝衣,再看看李恒。他居然回来了还换了身衣裳身上还散发着沐浴后的香气她略微有点吐槽,现代抓奸必备功能,看男人回家之前是否有洗澡,闻闻他身上是否有属于宾馆沐浴露的味道。 所以,他是在花楼玩耍好了再回来的还是在寝间梳洗回来又无声无息,走的必然不是正门。 她转了转眼珠,未语先笑,指着衣服道,“谢将军救命,我在整理将军的衣服啊。” 李恒放开她,安静地看了几秒钟,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顾皎伸了伸舌头,将那寝衣叠好,捧出去。 李恒背对着床站立,已经开始解外袍了。 她垂着头将寝衣递过去,“将军怎么回得这么晚是事情很难处理吗” 如此说,显得有点装。不过,她既然已经演了,就得演个全套。 李恒没回答,一边脱衣袖,一边看着她。那目光,比下午擦匕首和长剑的时候,多了几分噬人的血色。 顾皎的危机本能开始作祟,后背的汗毛细细密密地立起来。不会是派人找了两次,惹毛他了吧 他彻底将外袍脱完,露出里面同样月白色的中衣。以及,空气里开始有被他体温烘出来的那种清新味道。 她再将寝衣递了递,“将军,要换上这个吗” “不必。”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挪开,“夫人,等了许久” 顾皎再对李恒不了解,也听出这问题后面压着的火了。她只好收回寝衣,轻声道,“说了要给将军留灯的呀。” “那是丫头的事情。”他坐到踏板上,开始脱鞋。 她忙将寝衣放屏风上,蹲下身,要去帮忙。他呵了声,“手拿开。” 顾皎抖了一下,b,何时被男人吼过了她略有些难为情,便没动。 李恒脱下鞋袜,整整齐齐放踏板下方。 明明发火了,还记得要规规矩矩,整整齐齐。 顾皎低头,看着他的脚背和脚踝。这男人真是老天爷的宠儿,身体无一处不美,连踝关节也是精巧修长的类型。她在现代的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游泳和田径比赛。那些美好的男儿,修长有力的肌肉,端正强悍的骨骼,多么地想要令人上手摸一摸。 可即使垂涎美人,也得讲究生存基本法。 顾皎还在胡思乱想着,一只手却伸过来,捏着她下巴往上拉。 她不防如此,身体失力,整个人跌坐在他身上。身体弱逼至此,也是无语了。 最可怕的是,李恒根本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直将她拉得凑近了,四目相对。他淡色的眼眸里,有漩涡在旋转,中间一点亮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仿佛爆炸席卷了整个天地。更可怕的是,那长翘卷曲的睫毛,刀削一般挺直的鼻梁,还有从他胸腹间散出来的味道。 顾皎全身发热,脸火烫,皮肤有被内部刺激的针扎感。 她吞了吞口水,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将军” 李恒没应声,另一手却探向她的颈项,去解领口的盘扣。 虽然吧,顾皎贪恋美色,但这个身体还不行。她紧张地提高了声音,“将军,你冷静点,我在还病中。” 搞毛啊,果然是把人惹火了。他之前虽然不怎么抗拒触碰她,但摆明了不爱她歪缠。也就是说,这人恐怕只面子上给了她妻子的地位,意思意思也会圆房,但绝对不存在什么爱怜之心;这会儿气冲冲回来,二话不说就脱衣服,绝逼有外力影响。 是魏先生还是崔妈妈或者别的谁在逼他因此,他迁怒,愤怒,打着干脆圆房完成任务,一了百了的主意 李恒显然不是能听得人劝的,解开第一个盘扣后,又去第二个。他动作坚定利落,看着不紧不慢,反而给人强大的压迫力。几乎只几个呼吸的功夫,顾皎的外袍便散开,露出里面水粉色的中衣来。 他笑了一下,手拽着中衣了带子拉了拉,哑着声问,“病中” 中衣带子只一个活结,稍微用力便能拉开。而在里面,便是肚兜。李恒的食指和中指夹那软软的袋子,偶尔拉扯一番,居然被灯照得艳光四射。 顾皎略晃神,没答得出来。 那手立刻微微用力,带子微微绷紧了,摇摇欲坠。 她立刻清醒,连连点头,“刚喝了先生开的第二副药,要将养。” “用先生来压我”他下巴支起来,显出一些桀骜的摸样,“你若不是为此,何必三番五次找我” 顾皎当然知,魏明那老狐狸只想把她套牢了,爱上将军,为将军生,为将军死,为将军把骨油熬干。 因此,顾皎明明被他的摸样勾得挠心挠肝,却还是不能上当。 顾皎怔怔地看着他的花容月貌,眼角轻易就滚出两行豆大泪珠。 李恒皱眉,放开她下巴,两手掐着她的肋下,将人困在怀中。只一个抬腰,两人便上了床。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轻斥,“你哭什么” 她下半身被压得死死的,上半身和手却得了自由。抬手抹着眼泪,抽抽噎噎道,“将军,我害怕。” 李恒挑眉,怕什么时候怕过要真怕了,自拜堂后,她就该离得他远远的。结果,她偏不,非要缠上来惹他。惹他也就算了,只当一次教训学不乖。因此,他又吓了第二次,连刀剑都动了。 顾青山养得这么聪明的女儿,不可能连言下之意都不懂。 可惜,她还是装不懂,一回两回的让丫头婆子来找。 最不该的,惊动了崔妈妈。 可顾皎当然怕了,这小身板才十四岁,将将发育而已。胸部经常生长痛,骨盆也未张开。古代生育乃是女子一大险关,搞不好便是母子双亡。再兼了一个,几乎没有有效的避孕工具和技术,让她怎么敢冒险若是没美色迷惑了心窍,翻云覆雨倒是爽快了,珠胎暗结怎么办小孩子生小孩子吗 可是,话得换一个方式说。 因此,顾皎又重复了一次,“我害怕。” “怕什么”李恒冷笑一声。 她偷瞥他一眼,他的脸在烛光中有种沉郁的美感,似乎是决绝,似乎又在反抗什么。她张口,道,“我愿意和将军做夫妻,可我害怕生小孩。生不下来,会死掉,怎么办” 李恒的脸明显僵了一下,大约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立春有个姐姐,十五岁的时候嫁给旁边一个庄户,很快就怀孕了。肚子大得吓人,都说可能是双胞胎。结果生的时候,两天两夜没生下来,产婆没办法,最后还是死了。”顾皎抖着声音,“海婆说,因为她太小了,骨盆还没长开,怎么都生不下来。” “将军,我今年才十四岁,连十五也没有。要是,要是咱们圆房”顾皎顿了一下,“有喜了怎么办” “那样,我肯定会死的。” 李恒压着她的手,逐渐松开。 顾皎反手抓着他中衣的袖子,摇了摇,“我知道我这样不对,所以谁也没敢说。将军,你会不会怪我你会不会因为这个,才去花楼的” “胡说八道什么”他有点闷。 她动了动身体,两人的腿隔着两层单衣,几乎贴在一起。少年人富有弹性的肌肉,温暖的皮肤,到极致的亲密感。她声音有点娇,“我都知道了,花楼就是你们男人吃酒、听小曲,还有漂亮的花娘” “我又怕死,可比起这个,更怕将军不喜欢我,去喜欢别人。” 意思可说明白了,要做夫妻,暂时不圆房,你最好不要去找别的女人。 顾皎抓着胸口的单衣,用豁出去的劲儿往两边拉开,露出水红色的肚兜来。原本白皙的皮肤,被衬得更加幼白。她道,“所以才让他们去找你。要是你不喜欢的话,就不找了。你要愿意的话,咱们就圆房。我为将军,死也是愿意的” 她双目盈盈,含羞带泪地看着他。 李恒眨了眨眼睛,那清透的蓝色显得更加深沉了。 顾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狠狠心闭上眼睛,将头偏向床内侧。 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黑暗令五官更加敏感,李恒的手搭上了她的脸颊,缓缓地向下,探入了肚兜里面。他握住那一点点雪白,似乎在掂量,似乎在犹豫。 他长年执剑,掌心的茧粗糙,勾在顾皎的皮肤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良久,李恒长舒一口气,将手缓缓拔出去,翻身倒在了床外侧。 氤氲的香气在帐中缓缓流淌。 顾皎张开了眼睛,看着帐子上满满摇晃的灯影。 半晌,李恒哑着声音道,“你以后,别老找让丫头婆子去外院找我,惹人笑话。” 她翻身,对上了他的侧颜。看不清表情,但眼睛在昏暗里散着光。她柔软道,“那将军去哪儿,命人给我报个信好不好我一个人在家里等你,好害怕。” 李恒默了半晌,“我自会安排。” 顾皎又抓着他衣袖拉了拉,“将军以后别睡踏板了,好不好很凉的。” 李恒没吭声。 顾皎好不容易抱上了点衣角,哪儿肯放弃,继续道,“将军以后不去花楼好不好等我长大点了,咱们再圆房,好不好你要是需要,我可以亲亲你” 有点不要脸啊,但亲亲摸摸美男子,也是可以的。 李恒坐起来,下床,骂了一声,“小女人,别得寸进尺。” 她起身,“将军” “有点热,去外面散会儿。”他撩开帐子,终是应了一句。 顾皎咬唇看着他穿鞋袜,披衣裳,端了油灯去外间。不一会儿,便传来翻书页的声音。 果然赌对了,李恒虽然最终会成为一个暴君,但他目前的私德比大多数男人都要好。 她缓缓倒入衾被中,无声地拳打脚踢一番,最后却埋在被窝里笑得不能自已。 刚才,李恒那处灼热坚硬,尺寸尤为可观。 顾皎自穿入书中,头回睡了个好觉。 然人一心安得意,难免忘形。 半夜的时候,她被热醒了。迷迷糊糊睁眼看,整个人几乎埋在李恒怀中。 必定是自己怕冷,乱翻,给滚过去了。 她悄悄揭开一层被子,继续窝在他怀里。人要熟起来,从身体开始最快速。 既然已经拿到了暂不洞房的免死金牌,当然要合理利用起来。至于他如何难受煎熬,有句老话说得好,越难得到的才越珍贵。 因此,她开开心心地闭上眼睛,抓着李恒的衣服角,再次陷入了梦乡之中。 次日一早,晨光打在窗户纸上,迷迷蒙蒙。 柳丫儿在扫院子了,勺儿升火做饭,海婆压着嗓子和杨丫儿谈过年怎么准备礼物。 顾皎睁开眼睛,只觉浑身轻松,只怕病要好彻底了。 她捂嘴打个哈欠,左右晃了晃后准备张嘴叫杨丫儿,眼睛却猛然瞪大了。 李恒居然披散着头发坐在床头,手里捏着一个压帐子的玉件,眼睛微微张大,似从未见过她这样。 她马上闭嘴,调整表情,心里却暗悔,怎么就如此放纵了她低头,叫了一声,“将军醒了呀” 李恒皱眉看了她一会儿,表里不一的女人。他心里啧了一声,撩帐子下床。 顾皎赶紧跟着爬出去,手忙脚乱地穿鞋,“将军,我伺候你穿衣裳。” 他拿起中衣和外袍,道,“你先料理好自己吧。” 说完,去箱子间了。 她待还要再劝,房门被推开,海婆进来了。她直接来床前,按着她坐下,道,“怎么又不穿衣服跑出来” 顾皎道,“我不发热了,也不怎么咳嗽了。” “那就好。”海婆拿了衣服给她穿,道,“夫人睡得可好” 她点头,挺好的。 “老婆子倒是没睡好。”她帮她将衣服拉直,道,“翻来覆去没睡得着,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是为小姐担心,一是为老爷。现在还在新婚里,就已经这样了,等以后怎么办要是连面子情也没有了,更不用说里子。以前,我还想着小姐为将军生下一男半女再安排含烟” 顾皎听着不太妙的样子,眼角余光又瞥见李恒从箱子间出来。她用力清了清嗓子,连叫了两声海婆,想打断她。 “小姐,现在也不是吃醋闹别扭的时候。咱们呀,要以大局为重。我想了想,必须得安排着走了。”海婆根本不听劝,只认真看着她,眼下全是黑圈,眼角的皱纹也深刻了更多。 “将军来了”顾皎声音提得高了些,将军来了。 “将军来什么来”海婆有些严厉,“我现在和你谈的事情非常重要,事关顾家生死。” 顾皎见李恒扯了扯嘴唇,心下更不妙了。可那李恒阴沉地看着她,竖起食指封在唇上,尔后在颈间拉了拉。 这是在威胁她闭嘴。 她顿了顿,选择了李恒。 海婆见顾皎不说话,以为她屈服了,便道,“把含烟装扮上,下次将军回来,让她去伺候。” 顾皎飞一眼李恒,看不出他的喜怒,“将军说了,不喜人伺候。” “男人口中所说,和心中所想不同。含烟皮色好,又玲珑婉转,那个男人不喜欢”海婆换了轻松的样子,似对小辈一般亲热嗔怪道,“我只来和你说一声,其它的事情你就别烦心,等着好消息就成。你是夫人,自然该有夫人的身架。含烟自买来,就是专干这个的。她知道该怎么做,必会让将军离不开” 呵呵,视她这个夫人如无物,居然通知一声就成了只怕是她这个替身不管用了,得另外想办法了吧 她不动声色,道,“这是爹的意思,还是娘的意思” 海婆拍拍她的手,“老爷夫人不在眼前,咱们随机应变。” 那就是海婆自己琢磨的了。 顾皎垂下眼帘,“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海婆惊疑地看着她,似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笑一笑,道,“海婆,我的房中事你就别操心了,该怎么办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怎么能不管”海婆用力握住她的手,“离家的时候,夫人再三交待我照顾” 顾皎对温夫人印象很不错,不欲牵连到她身上。她突然提高声音,“我只记得送亲的时候,娘千万交待了。她让我别忘了自己姓顾,但凡有事,让你回庄上告诉一声。海婆,我娘没让你自作主张。” 海婆的眼睛阴了阴。 “你现在站的地方不是花楼,不是教坊司,也不是任何不入流的地方。这是将军府,我是将军夫人。这事不仅我不同意,将军也不会同意。” “将军,你说是不是”顾皎抬头,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李恒。 李恒本欲继续听下去,极不满意她打断了对话。他皱眉走出来,竟有些凶煞的意思。 海婆脸煞白,眼睛瞪得几乎能看见红血丝。她抖抖索索地站到旁边,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李恒瞥海婆一眼,再看顾皎。顾皎站过去,轻声道,“将军,海婆是我娘的陪嫁,在顾家好几十年。她只是太忧心了,才胡乱说话。你饶了她这次,别和她一般见识,好不好” 李恒伸出两个手指,道,“已是第二次了。” 海婆身体抖了一下,暗恨。 “晓得了。”顾皎温顺道,“我一定严格管束下人,不让她们胡说八道。” “胡说胡想都不能。”李恒转身,冷声道,“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 顾皎赶紧将海婆拉起来,小推着她出去。她跟着出去,等到了回廊的尽头,才压得低低的道,“海婆,我都叫了你两次别说,你怎么” 海婆头垂得低低的,“夫人,是我鲁莽了。” 她叹口气,幽幽道,“海婆,你不是鲁莽,是急了。你又急,又不信任我。” 海婆抬头,看着顾皎,却无言。 是的,信任。她不信顾皎,她不信她能得到将军的欢心,她只想要再另外找个保险。对她而言,顾家比其它的一切重要。眼前不知何来的年轻女子,只不过是 顾皎道,“你试试看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海婆是顾家安在她身边的钉子,若不争取她的信任,她许多计划无法实施。且顾青山才来找了李恒,从魏先生的态度看,绝对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合作。也就是说,她这个夫人不管如何作死,暂时都是安全的。 毕竟,利益至上。 海婆彻底没了心气,颓然道,“夫人,你快进去穿衣裳吧。我,我自己总是,总是能想得通的。” 顾皎见她失魂落魄,不好再说什么,看了会儿便进去了。 李恒早将头发挽好,对着妆台的镜子整理衣裳。他听见她进来的声音,道,“真是想不到,能写出丰产论的顾家女,居然能纵容娼优之辈出入内宅。” 顾皎缓缓走到他面前,有点怯的样子。她道,“将军,你觉得我美吗” 这是什么问题李恒早恢复了冷静,那样看着她。 她将铜镜捧过来,对着自己照了照,里面出现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公平地讲,已经能看出秀丽的轮廓,大眼睛点墨一般吸引人注意,唇色也很粉嫩,但算不上绝色。 她又将镜子转向李恒,自己贴了过去。镜中便出现少男少女相互依偎的样子,比起少女的灵秀,少年已经精致得不能用言语表达。只可惜,他似乎并不开心,一把将镜子扑翻扣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娘说我只是中人之姿而已,年龄又小,不知道怎么令将军开心。”她小声解释,“将军是将军,日后建功立业,肯定更上层楼。她放个貌美丫头给我,是担忧女儿的一片苦心。可用不用,在我。再且说了,含烟乃是龙口城本地良家女,哪里来的娼优之说” “若非娼优,岂能说出那番不要脸的话来”李恒的不满意,在于因男儿身而被海婆断言了自制力不强。 这小将军居然有道德洁癖,他的生气,不像在作假。 顾皎立刻道,“将军,我知道错了,一定会好好反省的。海婆虽然是下人,但将我带大,我很尊重她。她这么的年纪,本该养老,可就是放心不下我,偏跟了过来。我前几天是太慌张,没意识道身份已经转变,所以没注意提点她。现在我知道了,一定会严加管束,保证不会再犯。将军,你人品高洁,宽宏大量,就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好不好” “以后,我必不让她二人出现在你眼前,可好” 他还是没应声,她只好加了层砝码,用更低的声音,“将军和我们想的都不同。我,我喜欢将军,不愿让别人” 李恒起身,道,“我该走了。” “略吃些早食。”她紧张劝说。 “不吃了。”他甩袖子,扬长而去。 顾皎怎么可能就这么把人放走了,连忙拎着裙子追出去。 门开,李恒在前面急走,顾皎拖着长长的中衣在后面追,惊得院中几个丫头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了院子门口,他才停下来,背对着她道,“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像什么样子” 她咬唇,连忙放下裙子,又捋了捋头发,努力做出庄重的摸样。 “将军,我想问,你今日晚食在哪儿吃。会不会回家住,我” 李恒也不转身,只有些烦躁道,“知道了,会让人来报信儿。” “哎。”她快活地应了,又道,“将军,我等着你,给你留灯啊。” 他迈步,急匆匆地走了。 顾皎眼睁睁看着人离开,院门打开又合上,脚步渐行渐远。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两手叉在腰间,转身看着安静的院子。 杨丫儿木呆呆地站在正房门口,勺儿拎着一把勺子不知所措,柳丫儿眼睛已经落出来了。至于含烟,她应是早知道这番变化,在房间里躲着羞呢。 “看什么没见过夫人贤惠的样子吗”顾皎出声。 丫头们哪儿敢评价夫人贤惠不贤惠刚才将军呵斥海婆那一声,院中人几乎都听见了,正害怕得紧呢。 就这样,夫人还敢追着将军出去,又是追问行踪,又是暗示他早回。 这感觉,无异在匪徒面前耍大刀,纯粹拎着脑袋玩儿。 因此,她们三人勉强地笑着,不约而同地做了个佩服的姿势。 顾皎这才满意,径直去了厢房。含烟躲在最里面压抑地哭泣,隐隐约约的悲声。海婆呆愣地坐在自己房间门口,明显气苦。 她道,“海婆,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海婆仓惶起身,不知所措,眼中却有些怨恨。 “你来,帮我梳妆打扮。吃完早食,我还要去找魏先生。” 海婆不明白地看着她,情况已经很糟糕了,还能做什么呢 顾皎对她笑一笑,道,“咱们不能荒废了正事啊。魏先生有大才,若能得到他的赏识,将军必然会对我们改观。区区一点小挫折而已,别灰心丧气。” 崔妈妈起了个大早,让仆妇将早饭送前院去,她和魏先生一起吃。 人和早饭一起到的时候,魏先生已经站在一株老松前,修剪枯枝。 她在廊下摆好饭,招呼道,“满肚子坏水的东西,来吃饭吧。” 魏先生扫她一眼,“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你非君子,搞什么君子的做派,来” 魏先生当真就来了,将剪子交给仆妇,自去洗手。他坐下来,看了看饭桌上清汤寡水的稀饭和小菜,嫌弃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饭好菜,结果就给吃这些” 崔妈妈将筷子塞他手中,“吃吧,还嫌。” 他拿起筷子,在碗里拨弄了一番,叹口气,“高起华堂,远引流水;金珠如粪土,尤嫌肉色陋。” 吃饭便吃饭,念什么歪诗呢崔妈妈赏了他一个白眼,“听不懂。” “我的意思,咱们现在也是小小强龙了,住的不讲究也罢了,吃上面是不是宽限一些不说像别人那般肉都吃腻了,好歹给上点儿肉粥呀。”魏先生喝一口粥,“清平,你跟着阮之那些年,就没学会她吃的本事” 崔妈妈不说话,埋头苦吃。 魏先生见她不理自己,也没意思得很,一顿饭吃得唉声叹气。 吃完早饭,外面的匠人来送灯。乃是府中下的订,待大年前夜的时候挂去灯楼的。 崔妈妈需得点收,坐在廊下对账本。 魏先生便去泡了一壶茶来,坐她旁边,“清平呀,你一早来找我,想说什么” 崔妈妈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又想起他的诸多手段,话在胸口梗了许久,竟不知该如何起头了。李恒七岁以前,她带得多;七岁以后,几乎日日和魏明混在一起;特别是十四岁后,两人多次上战场,同生共死,情份非比寻常。 李恒尊重她,但不会跟她聊心事和战场上的事情,更不会谈未来打算。 昨儿半夜,她满腔怒火地寻出去,到了夹巷,被冷风一吹,又清醒了许多。李恒如何对待顾皎,恐和他们如何对待顾家有关,自己贸然干涉,会不会坏了他们的事可若是不去劝说一番,怎么对得起小姐对自己的嘱托犹豫之际,李恒却在巷中出现。 她当时心中欢喜,只当他想通了,便给了好一通骂。 李恒脾气极好,忍耐着听她骂完,恭恭敬敬道,“妈妈,我不会令你不开心。” 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顺从的,都不过是表面的敷衍。 “我先看看等会儿送的那些灯,选几盏好的出来让将军看。”崔妈妈努力控制自己。 魏先生给她倒茶,“就这个” 她点点头,“按理说,这些都该是夫人的事。只她新来,又在病中,我才多事。” “喝茶,喝茶。”魏先生哪儿有不知她的烦恼,劝说道,“小两口的事,他们自己料理去。咱们都老皮老脸了,不好管小孩子床榻上的事情。” “你也不过才三十二,好好拾掇一番,娶门亲也不是难事。” “哎哟。”魏先生立刻变了脸色,“可不敢,可不敢。这世上女人的事情,比行军打仗麻烦得多,我不去吃那个苦头。” 崔妈妈笑一下,不吭声了。 须臾,正门打开,影壁那边传来闹嚷嚷的声音,是灯送了来。 龙口城中,许多户制灯的名家,做的就是几次节日的生意。此处的灯和别处不同,在照明的功能之外,还兼了装饰和美观。特别是挂到灯楼去的,必得挑好木头,细细的劈成条,组装成一个个主题的灯笼。其上人物、百兽、鲜花或者果子,均活灵活现。再点上火,昏黄的光芒照射,如同行走在暮色中的缩小世界。 对于灯的最高荣誉,便是龙口城守官,从数百盏中,点选出十盏来,叫做点彩。凡被点彩选中的挂灯人家,据说来年运道无匹,而制作的人更是会工价翻倍。 崔妈妈虽早听说了龙口灯楼的名头,但还是第一次见。因此,将工匠们抬进来一个个大箱子,取出里面的各种构建开始组装,成品堪比人高的时候,她还是被惊住了。 “你刚念那个啥高什么堂,引什么水”她问魏明。 魏明小声,“是不是觉得奢靡太过了” “确实过了。” 魏明喝一口茶水,长吁气道,“此间年年风调雨顺,百年间从未遭遇过大旱大涝,豪强们又善经营,自然户户都积累了万贯家资。咱们青州说起来算是中原大地,土地丰饶,但也架不住连年征战。两相比较,是不是觉得不如人了” 闲话间,有守卫来报,“夫人来了,想见先生。” 崔妈妈抬头看魏明一眼,他似乎很开心,轻轻拍了桌面一下,露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他这样的表情,她见过好几次。第一次是劝说十四岁的将军离开万州,投奔青州王;第二次是让将军拜青州王为义父;后面的无数次却是每次战前,苦心地排兵布阵。她道,“你在等夫人来” 魏明点头,“咱们夫人可是真聪明人,绝对不会在将军那儿吃苦头。” 崔妈妈呵一声,信他鬼话。她和他想法不同,希望将军能够平平安安活到九十九。那些恩怨情仇,惊天的功业和富贵,只不过是浮云而已。 “对了,将军呢”她问。 “早间收到志坚送来的一封信,他拿去校场那边看了。”魏明起身,对守卫道,“我亲去接夫人,走吧。” 顾皎和柳丫儿只在前院门口等了不到两分钟,魏先生便笑着出来了。 “夫人来得好巧”他乐呵呵道,“外面刚送了灯来,你崔妈妈看着挑,正准备找人请夫人也来瞧瞧。” “灯”她很有兴趣,“是要送去灯楼的吗” “是。”魏先生引着她进院子。 “我还从未看过灯楼。” “怎么会” 顾皎有点不好意思,“打小身体就不好,特别畏冷。父母亲不愿我过年的时候来回奔波,怕着凉生病。” “顾兄实在疼爱夫人。也是巧了,我们也是将来第一年,到时候跟夫人一起赏灯,肯定别有一番滋味。”魏先生笑呵呵,提高声音,“清平,夫人来了。” 崔妈妈站在回廊下的台阶上,看着工匠们组装灯笼。她侧身,对顾皎行了一个礼,叫了一声“夫人”。 顾皎看看魏先生,再看看崔妈妈,心中衡量一番。恐怕,昨晚上影响到李恒的,是崔妈妈。她道,“崔妈妈,这些是灯吗怎么如此高大” 魏先生解释,“夫人年纪小,没看过灯楼。” “是咧。”崔妈妈点头,“刚送来的,我也吓一大跳,怎么灯做得比房子还好看。你看这雕出来的仙桃,是不是很像怪不得,匠人们要的工钱高高的。” 顾皎站到一盏灯前,抬手量了量身高,几乎平她的头顶。灯架最上是一轮明月,配了彩云和喜鹊,下方则是仙女捧桃仰望。她看了会儿,道,“我喜欢这一盏。” 崔妈妈翻了下账本,道,“这盏叫追月。” 竟暗合了她的名字。 魏先生摸了摸下巴,自有了主意。 “夫人再看看,可还有喜欢的”崔妈妈问。 顾皎心中有事,有些着急。她此番来,专程找魏先生,可不是选灯。然欲速则不达,眼角余光里,那老狐狸从没放弃过打量她。她只好收心,认认真真地一盏盏看过去。 几乎每一盏灯,都有不同的主题。 有祈愿来年风调雨顺的云中君,有保佑五谷丰登的谷神,也有求功名利禄的富贵满堂。 她来回走了几遍,伸出白生生的手指,点在了五谷丰登上。 魏先生笑了,“夫人选得好。” 顾皎也就笑,“先生,我有些不懂的事,需向你请教。” “诶,请教谈不上。聊聊,大家聊聊而已。”他冲着正房,做了个请的姿势。 崔妈妈晓得魏明又要鬼把戏,只对柳丫儿道,“小柳儿,在外面帮妈妈收东西,好不好” 顾皎第二次进正书房,感觉又不同。 和第一次的新鲜肃穆不同,这次里面竟有了几分肃杀之气。 她坐在巨大的书桌前,看着几个大肚瓶中许多毛笔丛立,如同刀兵一般。 魏先生捧了茶来,“龙茶,借花献佛了。” 她谢了一声。 魏先生坐到对面去,“不知道夫人想聊什么” 装模作样。 顾皎现代时候的导师,看起来颇有些儒雅的气质,在理工类学校里,算是难得的好容貌。 她刚考上的时候,满心欢喜,只以为选着了个帅哥好老师,学习时光定然十分愉快。哪儿知道,老师看着和气,其实十分鬼畜。关起门来骂学生,那用词儿既文雅含蓄又直指灵魂,被骂的人一边怀疑自己是文盲,一边怀疑自己的人生是不是走错了路。她被折磨了三年,对如此类型的男人怕得不行。 现下,魏明那笑,那温润眼睛里的光,和导师几乎一模一样。特别是看她的样子,都跟看待宰的羊羔一般。 顾皎清了清嗓子,从怀中摸出那本田册来。展开,铺在桌上,占了一小半的面积。 “这是,夫人的田册”魏先生凑近了看。 她点头,“昨日来找先生,本就是要谈这事,只被打断了。我回去后琢磨了许久,有诸多不解,还要先生赐教。” “夫人不必客气,请直说。” “少时,爹爱骑马带我在外奔驰,好几次去过此间。此间既有最肥的一片黑土地,也有最旱的一片山地,临河更有一片不能计入耕地的滩涂。他说,山地和滩涂自不必管,只要种好那片黑土,尽够我的脂粉和衫裙;若是日后有机缘,将滩涂开出来做水淹田,能令土地倍增。”她微微偏头,“若要增产,咱们在两个点上卡住了。一乃良种,二则是土地多少。良种短时日内不可得,但土地” 魏先生沉吟一下,“你想土地倍增” “年初二回平地,想请先生同我去滩涂那边走一遭,应是有法子修堤的。” “这乃小事,没什么不可说的。” 顾皎微微一笑,“先生,修堤筑渠非一日之工,还需要大量的银钱。” 钱的问题,你得解决了吧 “夫人,可有什么好办法”魏先生温和地看着她。 顾皎心塞了一下,这老狐狸,早等着呢。 她有种入套的感觉,但不得不说,道,“不敢说好办法,只是一些粗浅的天真想法。乃是将军,为龙口辛苦剿匪,保一方平安。不如”她深吸一口气,“与其放任关口,再令土匪困扰,不如在那处命一二十兵丁维持秩序。来往民众如常,但商队和货物则根据多少收取一些费用。收来的钱,一部分用于兵丁的粮饷,一部分用于补贴修筑。此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过路费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四、五章 好看吗? 顾皎本科和研究所, 读的电气工程。 家长和老师都说好就业,能挣钱,必定过上小康生活。 穿书后, 她夜夜哀叹, 自己的专业在这儿简直就是废。怎么就没多看点儿杂书,学习作肥皂,做, 烧红砖,制玻璃,基础建设搞起来。可这地儿农业生产力低下, 无法保障吃饱的前提, 那些挣钱的法子都事空中楼阁。 因此, 她只好略学点儿现代取巧的模式。譬如说, 收过路费。先将发展生产的费用解决点儿。 主意是她婉转提出, 但如何落实和执行, 却要魏先生和李恒去干。毕竟吧, 人家手握重兵,又实实在在帮忙剿匪了。论如何收拾本地豪强,跟恶人打交道, 比她经验丰富。 买路钱,意思意思,出点儿。 魏先生当即便称赞她, “夫人秀外慧中, 真乃将军的福气。” “先生才是将军的福气。”顾皎趁势示好, “顾皎若能得先生指点一二,受用终生。” 那老狐狸,就笑,完全不接着话茬。 顾皎十分想呸他一声,这种王八蛋,若要是碰上个更适合李恒的女子,他能立刻面不改色劝他娶二房。 顾皎领着柳丫儿回家,路上问,“你和崔妈妈怎么玩的” “妈妈带我点灯笼,数钱给那些匠人。我数错了一回,少给了人家一千钱,妈妈发现后追上去补了。我吓死了,以为要挨骂,结果妈妈给了我一把糖。”柳丫儿亮给她看,“这是珰珰糖。” 珰珰糖,一大整块,需要货郎用刀敲散,发出玎珰的声音。因此而得名。 顾皎选了块小的放口中,比麦芽糖清甜好吃许多。这崔妈妈,确是个正派人,比魏先生实诚太多了。 “崔妈妈真好。”她道,“又周到,又和气,连对咱们柳丫儿都很大方,对不对” 柳丫儿点头,自己也吃了一块糖,“剩下的和姐姐们分着吃。” 入得院子,海婆在门边观望,急切地问,“夫人,如何” 她摆手,道,“夫人出马,当然没问题了。” 柳丫儿骄傲道,“崔妈妈和魏先生对夫人可好了,用了夫人选的灯去点彩,本来还要留我们吃午食的。” “怎么没留下来”海婆忙问。 “回来让勺儿做好吃的啊。”顾皎道,“身体好了,胃口好了,趁过年的功夫多做些吃的。我看先生那处陈设,看起来十分简单,其实全都是好东西。如此想来,他对吃应该也颇有心得,琢磨琢磨给他做点好吃的” 海婆略有点遗憾,但明显放松了很多。她愧疚道,“夫人,老婆子知道错了,以后定不擅作主张。” “含烟呢”她看了看回廊,问道。杨丫儿和勺儿在厨房里忙,含烟不见踪影。 海婆面色难堪,答不出来。 “怎么了”顾皎拉开披风的绳索,“她没事吧” 海婆骂了一声,半晌才道,“夫人和柳丫儿刚走,她就要死要活的。一错眼没注意,吊窗户上了。” 顾皎惊得半死,上吊了她啊了一声,立刻道,“救回来没” “当然救回来了。”海婆看看不错眼盯着她的柳丫儿,道,“柳丫儿,我和夫人说话,你去那边吃糖。” 柳丫儿吃得脸鼓鼓的,又担忧又好奇,但还是跑走了。 海婆这才道,“将军那个事,我私下提点了她。她只垂头说听我安排,怎么都可以。今晨将军恼了老婆子,她在外面也听着了,晓得攀附将军无望,立刻躲被子里哭起来。她就是故意的,其实不敢死,晓得将军那边靠不上了,来讨好你。也是仗着年轻好看,不闹腾一番,显不出她高洁来。” 顾皎没吭声,也没阻止海婆往下说。她在此间生活了近五十年,本就是当做下人培养,也早习惯了这般生存模式。 “夫人,你睬她,是给她脸了。不知天高地厚,不晓得自己身份的东西。且先晾着她,若过了今儿还不起来干活,干脆就送走。反正,将军也厌恶她” “生来的下贱胎子,还痴心妄想起来。当自己是个人” 这就有点刺耳了,顾皎觉得难受。 含烟年纪还小,没彻底成逆来顺受的样子,内心还有些或许叫做“贪念”的美好希望,也还有残存的自尊。她这般,即便是故意上吊做个姿态,只怕也是给自己求个生存的机会。 若真按海婆所言,把人给弄出去了,她还能活 顾皎不是圣母,但眼睁睁看着一个美人儿凋零也不忍心。 她想了想,道,“海婆别这么说,我留着她还有用。” 大约是经了这一遭,海婆多少有些信她的能耐,“按理不该多问,但夫人如何用她” “毕竟是个美人。”她笑一笑。 这世上,美,难求啊。 顾皎既然决定了药让含烟活下来,那就得管到底。海婆是个标准的下人,她全心全意维护主人的利益,为主人调理下人,打压自尊心和意志力,使之成为彻底的奴隶。 那么,她必定会在小事上为难含烟,磨损她的心智。譬如,罚跪,当面责骂,不给吃饭,或者其它龌龊之事。 因此,她先回房换了大衣裳,又拆了簪环,早早出去等着吃午食。 果然,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海婆已经回厢房,里面隐约传出她责骂的声音。 她略皱了皱眉,得想个办法把她弄外面院子去才行。她走过去,隔着窗子问,“海婆,我想给将军做几套衣衫,前儿从箱子间找了些布料出来,感觉还不太够。你去开一下库房,再找些出来。初二回平地,咱们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正好做起来。” 海婆立刻应了一声,开门出来。 尔后,里面极安静,似乎听不见含烟的哭声。 顾皎站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极不容易地憋出一声抽泣。她摇摇头,很干脆地推门进去。 含烟的小隔间在最里面,她原本躺在床上,听见声音后立刻坐起来抹眼泪,见是顾皎后更是脸发青。 “夫人”可怜兮兮。 美人真是天生的,那浓密的眼睫毛被眼泪湿润成一束束的翘起,眼眶有些微微的红肿,但更衬得一双眼睛湿润晶莹。 顾皎感叹,若自己是个男人,怎么舍得含烟受委屈 “坐着吧。”她道,“好好一个美人儿,怎么哭成这样了” 含烟抖了一下,似乎十分害怕。她急忙滑下床,给顾皎拿椅子,自己麻溜地跪在地上。 上下关系,顾皎看见她腻脂般的颈项上,一条又红又肿的勒痕。 对自己下手也蛮狠的。 “别跪,去找个小几坐下来。”顾皎收搭在桌子边缘,眼睛四下看。 窗台擦得十分干净,上面放了个小瓷瓶,插了巴掌大小的一枝红梅;妆台整整齐齐,两个水粉盒子,一个小妆盒,虽然东西不多,但看得出来日常使用很精心。 顾皎自己活得粗,在物资极其丰富的现代,常年也就几样水和乳保脸面。再加上日日埋头在实验室,身边都是不修边幅的理工男,根本也想不到去买个什么花。 含烟是个典型的,有生活情趣,对自己有期待的美人。 “夫人”含烟怯生生的喊。 顾皎这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她笑了,清清嗓子道,“哎,我又胡思乱想,走神了。” 含烟再抖了一下,紧手紧脚地贴在小几上,动也不敢动。 “你别太紧张,吓自己吓得要死。”她问,“活着不好呀有什么难处不告诉夫人,亏不亏心我记得你上次说家里还有老娘,几个兄弟姐妹,就不想想他们了” 银珠子立刻又滚落下来,从大大的眼眶直落尘土,不沾任何一丝脂粉。 “夫人,对不起,是我鬼迷心窍了。” “你们陪我来这府中,本身也不是享福,是吃苦,我岂有不体谅的缘故同样是女子,你的难处我晓得。”顾皎忍不住又给李恒扣个帽子,用外部威胁来化解内部矛盾,“将军”她顿了一下,“不说你们,我也经常吃他数落。咱们都摸不准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时时刻刻心吊在半空中。你且看,海婆是不是已经被嫌弃两回了” 含烟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你们跟着我来将军府,就是我的人。我若是护不住你们,是我无能;可若是我的人莫名其妙没了,将军的嫌弃更深,所有人恐怕都得跟着倒霉。”顾皎看着她道,“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觉得呢” 含烟垂头,面红耳赤。 “含烟,你自出生到现在,可曾自主过”顾皎问。 含烟怔了怔,回答不出来。 “你既不曾自己做过自己的主,那错从何来又是什么样的错,让你活不下去” 含烟呆呆地看着顾皎,眼泪流得更凶猛了。 顾皎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难受,这两天在房中休息。饭菜柳丫儿会给你送来,大年的时候给你一天的假期,你且回家和父母团聚。不过你始终要记住了,你是夫人的人,夫人没嫌弃你,夫人没说你错,你便没错。懂吗” 含烟用力点头,直接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顾皎将态度放出去后,便回了正房。 午食的胃口不是很好,略吃了半碗米饭,喝了一碗汤便不行了。她回屋躺了会儿,不太睡得着,便干脆爬起来。 海婆收拾出来的布料和顾皎昨夜找出来的,全堆在榻上。她翻着看了一些,感觉做衣服的活儿只好靠杨丫儿,或者外面找做衣服的师傅。 乱七八糟想了许多,等到半下午的时候,院子门被敲得山响。 柳丫儿小跑着去开门,有个黑脸的兵甲绷着声音道,“将军要回来吃晚食。” 说完,人就走了,仿佛后面有凶猛的野兽在追逐。 柳丫儿先是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马上跑回去,大叫道,“夫人,将军说要回来吃晚食,让咱们给准备好吃的哎。” 顾皎立马从里面探头出来,笑嘻嘻道,“你刚才喊什么呢” “刚才有个好高的大兵,木头呆子一样说,将军要回来吃晚食,然后就跑了。”柳丫儿小圆脸通红,“夫人,肯定是将军派人回来说的哇。” 海婆也忍不住从厢房走出来,“真的” “真的。”柳丫儿提高声音,“勺儿姐姐,咱们晚食开宴席呗。你不是说你能做好多好吃的吗还有夫人,你说的那一口好菜呢” 顾皎忍不住呵呵笑起来,撩了撩袖子,很爽快道,“好呀,咱们今晚上就来个八珍八脍吧。” 笑声飞扬,整个小院几乎立刻活了起来。 这不就,主动来了么。 25 李恒刚一踏入院子,各种复杂的香气便冲入鼻腔。 又摆宴席 还没等他将眉头皱起来,顾皎已经从躺椅上站起来。他这才看见,小丫头将躺椅摆在靠院门口的廊下,似乎专等着他回来。 她开口便是笑,“将军,回来了” 他抬眼,她笑得也太过了些。他再看看她后方冒出白烟的灶间,原本说只为方便熬药,彻底成了小厨房。 顾皎显然注意到他的打量,解释道,“今日吃的是米饭和炖菜,还有一道羊汤。将军吃得惯羊肉吗勺儿弄得很好,一点膻味也没有。” 殷勤便是掩饰,掩饰便是心虚,心虚便话多了。 “可以。”他拨了一下披风,往里走。 顾皎的眼珠在明亮的眼中滑动,“将军是不是又要嫌我奢侈了呀这回没有哦,我分了一大半给魏先生和崔妈妈,当年菜的。” 李恒道,“崔妈妈有安排年菜。” “崔妈妈的安排是她用心,我送过去的是给他们道辛苦。”顾皎粉色的嘴唇已经恢复滋润,整个人看不出病气,显得有精神许多。她并不停口,继续道,“崔妈妈说感谢,还说要专门办个团年饭,也要做好吃的给我们。校场那个做大锅菜的师傅,其实最擅长做年菜,是不是” 李恒觉得有点烦,叽叽喳喳,跟个小鸟一样。他一言不发,径直入了正房,抬手就要解开外袍。不想,顾皎特自然地伸手过来帮忙。他偏了一下,她紧跟着偏一下。 他看她,她就冲他笑,“我帮你解衣服,换件轻软些的好吃饭。” 他没动,任她去了。 白软的手指,腕骨细瘦得一折便能断掉。力气也太小了些,居然险些拉不开绳结。 好容易脱了大衣裳,换外袍,顾皎连喘息也粗了。 李恒别开她,将披风丢衣架上,自去换外袍。 顾皎又做了热巾子来,供他擦脸擦手。动作依然很生疏,热水溅得到处都是,难得态度不错。 稍微令他满意的是,终于没有其它人来烦他。 收拾停当,坐在书桌前看书。 门轻轻敲了两下,顾皎口中念着我来,便去开了门。两个丫头托着热腾腾的饭菜安静地进来,摆好桌子后,又飞快地退了出去。 “将军,先喝碗汤热热身子。”她为他盛了一大碗汤。 李恒坐过去,“食不言。” “懂。”顾皎顶上来一句,“还有寝不语,对不对” 李恒看着她的笑脸,只觉自己做的一切全功亏一篑,而她脸上则刻下巧言令色四个字。 顾皎知道李恒在打量她,不过还挺开心的。 她认真吃饭,努力喝汤,努力保持优雅的姿势。 李恒饭吃得不紧不慢,但顾皎也看出来了,他对汤比较满意。吃一筷羊肉,换一口米饭,再夹一片蔬菜,然后卷些小菜。肉菜均匀,绝对不挑食。一碗汤完,她立刻给加了第二次。 “够了。”他道,“饱食伤身。” 自制能力这么好,也是难怪。 她勾了勾唇,便停下来。 一餐饭吃得还算开心,唯一比较遗憾的是要喝药。 她捧着汤药的碗,对李恒道,“要是药汁子能做成糖丸的样子,就好了。” “蜜丸”他问,“先生倒是会做。” “先生什么都会”她好奇极了,“行军布阵,内政财务,卜医算卦” 李恒点头。 “好厉害。”她毫无保留地称赞,这般人才,果然是十项全能,“怎么样才能学成那样子” “先生师从许慎,乃鬼谷先生亲传弟子。”李恒眼睛里有些光彩。 顾皎见他略有些骄傲的样子,又听了鬼谷二字,便晓得许慎是本书作者创造出来的一个牛叉人物。这鬼谷先生应是从鬼谷子化来的,最擅长的是纵横谋略,乃乱世中才得用的技术。眼下乱世,可不是这样的人最佳的事业场可惜,她不知其中细节,更不能贸然接嘴。 李恒略等了一刻,没等到接话,大概觉得有些无趣了。他起身,又走到书桌边,继续认真看书。 顾皎咬唇,唤人进来收拾饭桌。她感觉略有些溃败,在内间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趟。 丫头们在回廊上小声地吃饭,做事,几乎没发出任何响动。 她要抱大腿,好不容易打开了话题,结果一点也接不下去,太惨了。文化知识,得找个人靠谱的老师尽快补充。想来想去,除了魏先生外,再没旁人了。 她侧头看一眼,李恒坐得端正,看书的速度也快。若想要标记的时候,便自去取些温水来划开结冻的墨。 这么矜着,不是个办法呀,得想个招儿破局。 “将军。”顾皎走过去,小心翼翼道,“许慎是谁很厉害吗我并不知道。” 李恒执笔相当稳,铁画银钩落在纸面,漂亮极了。他看也没看她一眼,道,“你不知道很正常。他乃鬼谷先生最后一名弟子,一直隐居在草庐中。直到花甲之年,卜卦算出乱主已生,便出山收了魏先生做弟子。” 她抠了抠手背,这就有点神话了。 “魏先生常说许慎先生精通五门,他只学会了三门。” “哪三门” 李恒看她一眼,“你的好奇心重。” 何止有点重,基本当在听天书一般。不过,她立刻上甜言蜜语,“我自小被养在龙口平地,连河西郡城也没去过,见识少。将军十四就出征,驰援奔袭几千里地,我实在好奇。能不能,讲些给我听听” 李恒便放下书,道,“想长见识” 顾皎点头,“如果可以的话,将军能多教教我吗若是将军不得闲,我自去求先生。” “倒是会顺杆爬。” 真是夸奖了。 顾皎的导师也说了,她别的有点没有,但心特大,脸皮特别厚,还最会抱大腿。 她眨眨眼,“不想丢将军的脸。” 他状似无意道,“你的病,好了吗” 顾皎挺直了腰,道,“好差不多了。早不发热,身体也清爽,嗓子偶尔有点痛痒,但不碍事。” 李恒点点头,“大年前夜的灯楼会,一起去吧。” 顾皎看着李恒,李恒却重新捡起书,再不看她。她忍住要出声的笑,压着嗓子凑近了问,“将军要带我去吗真是太高兴了,我一定会去。啊,到时候去的人肯定会很多,对不对” 如此,还真得好好装扮一番呀。 平日穿的衣裳,以暖和为主,又厚又重,仿佛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服。要出门就不一样了呀,那些守官家的夫人和小姐,各路豪强亲眷,五光十色得很。 “确实很多人。”李恒答了一句。 顾皎就有点慌张了,她道,“那现在就要准备起来了。只两天时间,将军的衣裳,冠,靴子,还有我的” 她直起身体,丢下一句我去找便跑箱子间去。 李恒原地看了会儿,视线挪向床边榻上堆满的各种布料,又看向一旁香炉缭缭而起的白烟。这屋子本是他的住处,只有简单的床和一两个衣箱,自她来了后,变得实在陌生。到处都是女人的痕迹和味道,她将他的生活搅得一团乱,梳子上一两根柔软的黑发,箱子间里撒的香粉味道。 魏先生说顾皎有大才,会是一个好妻子,当敬爱她;崔妈妈说,顾皎年龄小,身体弱,看了一肚皮的书,恐怕也是多思多伤的,最好不要令她积郁。 他们,其实都看错了她。 年,过年,从来都是年关难过。 他转身,收心,继续研究齐民要术。 只屋中多了个女人,怎么都无法安静下来,各种细微的声音传出来。她在内间和箱子间来回走,开箱子,拖动巨大而沉重的衣物,似乎还掀起了地毯。 李恒皱眉,不过是出一趟门,怎么兴奋成那样实在沉不住气。 又是一声,似乎重物落地,尔后一声浅浅的呼痛,立刻又停住。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应该含满了委屈。 他待要起身,又坐下去。 稍一刻,那人从箱子间去内间,坐上了妆台。各样首饰撞击的叮当声,开水粉盒子的声音,还有那种甜腻到呛人的味道。 这还让人怎么看书 李恒耐不住,终于站起来,准备去院子里透口气。 “将军”身后传来怯生生的一声。 鬼使神差,李恒转身。 顾皎一身水粉的薄外袍,腰间深青色的腰带;眉眼似乎新描了黛,被油灯照得分明;脸粉白,唇樱红色。她整个人站得笔直,手却有些不自在地拉着裙子。既羞怯,又大着胆子看他。 她拉开裙子,显出上面隐绣起来的百花,“将军,这样穿,好看吗” 李恒沉吟着,没有回答。 顾皎有点慌张地低头,仔细打量那裙子,“不好看吗是不是要重新换一套” 说完,她丢开裙摆,去榻上抱了两件衣服出来,“我想着将军穿黑的肯定也好看,所以选这个粉来配将军。要不将军也换上,咱们一起站镜子面前试” 战场上,机动诡变,状况频出。 魏先生说李恒善用奇兵,虽出其不意,但若遇上坚兵不出或擅守之将,一击不成则易溃败。譬如这龙口,强攻虽易,要得民心却需精心雕琢。一味的奇诡,恐伤及自身。 李恒看着顾皎那欢喜忐忑却又期待的摸样,微微眯了眯眼睛,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淡淡一笑,道,“好看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六、七章 套路 冰河封冻, 山川静默。 朔风从河面跨越山谷,在河湾处撞上一片山崖,硬生生打了个转而, 翻向对面一栋高耸的木楼。 楼高逾十丈, 筑在河坎之上,俯望下方的码头和远处的山川;楼体黑色,八角铜铃, 外面绕了一圈经历风雨而呈现岁月光华的木头架子。 十几个穿着簇新青衣的小伙子在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匠人指挥下,往木头架子上挂灯笼。下面的石板小广场上,另摆了几十个大灯笼, 等着上灯。 广场旁边的台阶上, 诸多人家小儿女在看热闹。有货郎趁势挑担来卖, 请小媳妇和大娘们买便宜。说笑着, 打个趣。 “小货郎, 咱们可没钱买你的花货。咋不去那边让财主老爷照顾生意呢” 货郎扭头看了, 连连摇头, “孙家大爷最见不得咱们走街的,从来不耐烦得。” “大爷有钱的呀,小半个城都是他家的。” 货郎有些幸灾乐祸, 悄声道,“自从那个杀人如麻的李将军来,他就抖不起来了。听说, 年年他点灯, 再请城守老爷点彩, 今年却换了人。” “可别乱编排,要他听着了,你还有命呀” “我怕什么我到处走的”货郎一时得意失言,难免后悔,辩驳了几句后悄悄钻人群里走了。 所谓那边,乃是台阶下方的一个高台,上面站了些许几人监督着上灯。 “这灯楼,该是有一百多年了吧” 孙甫,孙家大爷,那日花楼请客的主人家。他站在台阶上,双手拢在宽袍大袖中,沉着嗓子问。 “小时候常听老太爷讲了,是孙家的太老爷起的头。他联合几户人家献了一千金,又从远地请来工匠,历时五年,才平地起了这么一栋辉煌的高楼。”下手一个年轻人奉承道,“世伯,确有一百三十五年了。” 孙甫点点头,“难为你还记得呐。只怕,这龙口城中,真正还记得有个姓孙的,没几人了。” “世伯说笑了,年年中秋和过年,大家都感念一番。” “没有万万年的高山,也没有千年的王朝,只一百年高楼而已,算不得什么。怕哪天一阵风吹,一场雪压,便什么也没有了。你说这人啊,活不过区区数十年,图的都是什么”孙甫冷笑一声,“也不过是一口气,一世名。” 年轻人适时奉承道,“世伯说得对。” “等上完灯还得有一会儿。且去看看魏先生的宴开了没有,别忘了请将军。今晚上的重头戏,开灯和点彩,需得将军亲来。咱们城守大人都得往后退一步了。” 年轻人应了一声,飞快地往后小跑着去了。 孙甫又站着看了一会儿,绕着灯楼转一圈。他叫了个仆人,吩咐道,“今儿晚上将军点灯,想必也是乱的。家去给夫人说一声,小姐姑娘们就不要出来了,省得麻烦。就说,是老爷我吩咐的。” 仆人也应声,飞跑着家去了。 “点灯怎么点”顾皎好奇极了。 含烟因得了几天假,需在大年前一天回家,年初二再回府,跟着顾皎返娘家。她不想就这么走,也得给主人家尽尽心,因此主动申请帮顾皎准备出行的行头。 杨丫儿负责穿衣服和头面,含烟便忙梳头和化妆。 顾皎站在内间随她们摆布自己,略有些无聊,便问起灯楼的事情来。 “各家选了好的灯来,全送到灯楼下面去。按照大小尺寸,由上灯的师傅从低到高挂出盘龙的样式来。师傅们在挂灯的时候,会将每盏灯的灯芯用油绳连接起来。”含烟站着看杨丫儿穿衣,顺手递衣服,“挂灯是技术活儿,因灯又大又重,楼上外梁极窄,整个龙口城能干这活的也只十来人。” 高空作业呀,危险是一定的。 “点灯也有讲究,要求一火起而万火升,最好能火光冲天,才算有好兆头。” 杨丫儿虽是龙口人,但长在乡下,也没见识过这般奇景,好奇道,“怎么一火起而万火升” 顾皎想了想,“是不是那个油绳从下头第一盏连到高处最后一盏,只要点了个头,随着油绳燃烧,一盏盏便亮起来” 含烟点头,“夫人就是见识好,什么都能想得通。那些灯里藏了许多灯油,点燃后可烧半天。整个晚上,渡头会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等亥时,便请城守大人选出照得最好看的那一盏灯。” “点彩”杨丫儿将外袍也给穿上。 顾皎把腰带绑得更紧些,刻意显出窈窕来。她道,“可今日点灯和点彩都请将军去,咱们在下面看着就是了” 她觉得怪好玩的,也蛮想试试看。 “难不成,夫人还想上楼” “不可以”她好奇,“远处看灯楼,辉煌光彩,自然好看。可亲自登上去,怕是另一番滋味。指不定我也能念出一两首诗来,传扬天下。” 含烟怪异地看她一眼,马上垂头掩饰,道,“花楼平日有人看守,轻易不令人进出;只中秋和过年的时候上灯才开门,但也只有点灯和点彩的人,本地城守,几户人家的大人们才能上楼。” 说起来,全是男人。各家的夫人小姐,虽也会来看灯楼,但真没人上去过。 “那就是不可以了”顾皎懂了含烟的言下之意,也不遗憾,只道,“十丈高楼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等夫人以后凑足了银钱和工匠,一定修一栋百丈高楼。到时候只允许姐妹夫人们进去,让那些臭男人在楼下干瞪眼。” 杨丫儿被逗得笑,推着顾皎去妆台前,准备梳头和化妆。 含烟却有些笑不出来,这些话,想都是不能想的。她只沉默着,先帮顾皎净面,擦干,上香膏,细细地描绘眉毛和胭脂。夫人不喜浓烈,将军也爱干净,便需得画更浅淡些。 人生来就不同,有的人有得选,而有的人没有。 顾皎收拾停当,便只带杨丫儿和勺儿出门。 海婆因招了李恒的厌恶,自然只有留在家中等候。她千万交待,“看灯的人多,杂乱。夫人千万跟着将军走,别被冲散了。若冲散了,两个丫头守紧些,或者直接去东市冒头巷子找咱们自家的宅子,那边日常有个叔叔在看家的。记住了没有” 杨丫儿记住了,勺儿却只管引着顾家出门。 含烟也收拾好自己的包袱,里面装了顾皎给的赏钱、过年的节钱,一些碎布头,另有些茶叶干货。她垂头跟在顾皎身后,出了大门则要回自家去。 海婆看了她,只瞪眼,明显还是不欢喜的。她道,“要记住夫人对你的好处。” 杨丫儿晓得含烟这几日气苦,伸手拽了她一把,给拖出去了。 刚出得前院,便听见崔妈妈的声音。 “来了,来了,夫人来了。” 顾皎抬头,却见李恒和魏先生站在门口,旁边四个跨刀的侍卫。外面有马嘶鸣的声音,另有几个捧着杂物的仆妇。 显然,全在等她。 她窒息了一秒钟,小快步走到崔妈妈身边,“是不是迟了” “没有。”崔妈妈道,“宴席摆在灯楼旁边的一家酒楼,菜都是齐整的,客人们也先到了。只等咱们去,立马开宴” 李恒是主人,压轴最好。 顾皎便垂着头,走到李恒身边。她不去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眼角余光在瞄自己,显然是有些不满意的。 魏先生冲她笑一笑,道,“那处景好,对面便是灯楼。给女眷们安排的位置在二楼,一边吃,一边看景,也免了拥挤。” “走了。”李恒整了整外袍,似听不得太多废话。 大门外车马齐备,李恒和魏先生骑马,侍卫们步行。 顾皎见前面那车,晓得是自己坐的,便往前走。车是马车,后轮较高,以顾皎弱逼的身体,直接上高到半腰的车板是不可能的。然要丫头爬上去,再拉她,就十分不雅观了。 她走过去,略等了等,车夫根本没放几子下来。 杨丫儿和勺儿左右看,本想要问问,崔妈妈则前来,“看我这老婆子记性,居然忘了说要留个上车的几子。” 李恒牵马慢吞吞上来,伸手推开车门。不等顾皎说什么,单手楼着她的腰给抬了上去。顾皎抓着他胳膊稳住自己的身体,结结实实地坐进去了。 他便要放开,她却不放。 当着丫头婆子在场,李恒没说什么。 顾皎却俯首过去,“谢谢将军援手。还有,你今天穿这身,真好看。” 李恒穿的俨然是她选的那一套黑衫,布料里面织了些银丝,行动间便会闪过一些些的暗光,将他原本贵气的脸照得更优雅。她暗叹自己打扮不行,但审美一直在线,果然把他弄得更出色了些,不免有些自得。 杨丫儿和勺儿对自家夫人略有些了解,立刻低头憋笑。 崔妈妈倒是头次见识,略诧异地瞥一眼,然后眼睁睁看着李恒跟什么一样,一把扯开顾皎的手,翻身上马走了。她暗想,李恒自十四岁上战场,在老王爷面前出头,什么场面没见过他何曾怕过何曾跑过 她对两个丫头道,“你们跟赶车的师傅坐前面车架,我和夫人坐车里。” 顾皎听了,待要伸手拉崔妈妈上车,却见她直接一个跨步便上了。她略张开嘴,有些无措,“妈妈,你好厉害” 崔妈妈呵呵一笑,道,“年轻的时候,跟着师傅学过几年功夫。虽然没什么成就,但手脚要比寻常人灵活些。” 怪不得所有人都没准备上马车的东西,大概是没想过顾皎的身体弱逼到上车也不能。 顾皎惭愧得不行,脸红红的,说不出来辩解的话。 鞭响车行,一队人马上路,逐渐接近龙口城。 半晌,顾皎弱弱道,“我,我也想学骑马;多锻炼,应该会好起来。” 崔妈妈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撩开车窗的布帘子。也是巧了,李恒正骑马掠过。 她趁势叫了一声,“将军。” 李恒拉了拉缰绳,令白电慢下来,问,“崔妈妈,何事” 崔妈妈笑,道,“夫人想学骑马,将军得闲了帮选个温驯的母马,教教呗。” 李恒皱眉,视线偏了偏,看向顾皎。搞什么花样 事情发生得太快,顾皎还来不及做任何表情和伪装,实在有些惊诧。 他冷冷地嗯了一声,甩鞭前行,一忽儿便不见了。 崔妈妈呵呵两声,放下帘子,冲顾皎道,“放心,他答应了。” 答应李恒那张脸,那表情,如何都算不上答应的吧 然崔妈妈是神助攻,她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龙口乃偏域小城,支柱产业是茶叶、粮食和交通。城中多商户、匠人,生活比战区平静富裕许多,在这般年代,过年也办得极热闹。 车马队从东城门进去,一路便见街旁挂了各式各样的红灯笼;行人皆着新衣,许多货郎和摊贩来往,还有些小孩子捧着鲜花和果子在卖。因已经入夜,更有在街口设的巨大的油火把,照得半街通红。 顾皎看得新鲜,忍不住又掀帘子。 街道算是宽敞,可容两个车驾并排而行了;旁边皆二层的木楼,可清晰看见家中的媳妇和婆子们忙活。各种味道,鱼、羊、猪肉,甚至还有些油味。 难道,这边已经有油烹的食物了 “前头的丫头们,别贪新鲜,被拉下车就不好了。”崔妈妈冲前面喊。 杨丫儿撩帘子探头进来,“好多人。” 勺儿也跟着趴进来,“夫人,那边已经有很多红灯笼了。” “如斯繁华,实在少见。”崔妈妈说了一句。 杨丫儿诧异道,“妈妈,这便算繁华吗” 崔妈妈点头,“龙口虽然是小城,但商贸发达,街市修筑得极规整。河西郡城是大郡,比龙口大了十倍有余,但城中十分糟乌,住不得人。人嘛,总需得吃好、住好、穿好了,才像个人。” 顾皎再看看外面,只这般而已,便能让见多识广的崔妈妈称赞看来,外面的情况确实已经很坏。 这世道,人活不好了。 然,繁华皆是表象,车后面跟着的李恒和魏先生一出现,满街便安静下来。 行人开始往两边避,摊贩和货郎们迅速钻入小巷子。 崔妈妈叹口气,放下帘子。 李恒之恶名,被传扬得无远弗届了。 然,李恒根本没放在心上。他驱着白电越过马车,颇有些趾高气昂的架势。周围的灯火,喧嚣的人声,或明或暗打量的目光,居然全集中在他身上。他下巴仰得高高的,视线扫了一圈,再扬了一下鞭子,走向街口。那些憎恶的,恐惧的,向往的,全往后面缩,给他让出一条通天大道来。 有些人,天生就不知道畏惧;有些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还有些人,生来便是王者。 顾皎不得不佩服,李恒的心理素质比自己不晓得好哪儿去了。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寂静中通过了长街,直奔灯楼而去。 仿佛潮水一般,人群又跟着涌了上来。 便有一妇人声,“含烟,那就是你伺候的将军大人啊” 含烟站在人群中,点点头,“是。” “真是好福气,能伺候那样的大人。”妇人满脸皱纹,头发花白,道,“好好跟着夫人,听将军的话,以后才有好日子过。娘现在才觉得,卖了你,是好事。” 含烟没回答,道,“娘,吃了晚饭,我带你出来看灯楼。” “还是不要了。你爹” “他现在管不了我,你听我的。夫人给我赏钱了,我给你买身新衣裳。” “自己留着就好,何必给我穿也是浪费了。小姑娘才要穿好些,不给主人家丢脸,给自己挣个好前程。” 含烟埋头走得飞快,仿佛越走得快,才能离那耀眼的光更远些。 车至酒楼。 顾皎撩开车门帘,便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崔妈妈先下车,做了一个扶的姿势,示意她下车。 她一手探向崔妈妈,一手略捂住口鼻以不吸入冷空气。幸好杨丫儿和勺儿利索,先下了车驾,帮她挡着风。 近处的酒楼门口灯火辉煌,许多乡绅地主已经到了,齐齐挤在门口迎客。李恒和魏先生被簇拥着,要往内堂走。 李恒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什么,又转身向外。视线找了几秒,落在顾皎身上。他看着被丫头婆子围起来还咳得不行的黄毛丫头,干脆走了过来。 顾皎本被催着,要从侧门的楼梯上二层,全部女眷均在那处等着拜见她这位将军夫人。 不成想李恒站她面前,道,“一直呆二楼,不管发生什么,哪儿也别去。” 她一时间没听得太清楚,问了一句,“什么” 崔妈妈戳了她一下,笑嘻嘻道,“将军关心你,让你在二楼等着,他会来接你。” 李恒脸色暗了一下,看一眼崔妈妈。崔妈妈一脸你奈我何的样子,转身将他挤走。 顾皎便有点起心了,侧头看着江边那漆黑的十丈灯楼,道,“将军,等会带我去灯楼下面看看,行吗” “行的,肯定行。哎,客人们都在等着了,咱们快进去呗”崔妈妈敷衍着。 顾皎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上了二楼。大约是头回出门,会见诸多本地的女性朋友,内心难免忐忑。海婆又不在,无法弥补她的诸多不足。她缓缓踏着楼梯,待一些女声越来越近,忍不住手心汗湿。 她偏头看看杨丫儿和勺儿,俩丫头比她还小些,也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脸都发白了。 “妈妈”她轻声道,“如果等下我有失礼之处,请你提点我。” 崔妈妈挺无所谓地挥挥手,“夫人莫说客气话。刚你也见了,咱们将军在此间便是强梁,你是他夫人,谁敢惹你要真有那种没眼力劲的,你也别客气,只管撅回去。你呀,也是将军的面子,难道将军还会为了外人责怪你” 道理是这样的,但说出口总会不一样。 顾皎点点头,终于迈进去一步。 只一步,堂内便有无数张勾画得精致至极的笑脸转过来,明明都是陌生人,却热情地涌上来。 “这就是将军夫人吧” “夫人,可还记得小姨我和你娘一处长大,你生出来的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别都围过去,且让夫人缓口气。呀,这边的座位靠火炉,夫人坐这处吧。听你娘说,从小畏寒,是不是” “夫人的胭脂,色真好。是郡城里来的” 崔妈妈似笑非笑看顾皎一眼,如何 顾皎真是,生在鲜花从中,不到最后关头,见识不到这世间的赤寒 李恒入厅,选了那十来桌围起来的中央主桌。孙甫早笑着迎来,和魏先生十分亲热。 他没多说话,径直落座。本地的城守周大人恭恭敬敬地坐了他下手,也不多话,只管倒酒伺候着。 魏先生便携起孙甫的手,一同落座。 “今日怎么不见贵亲”孙甫好奇。 魏先生客气道,“将军后日要带夫人回平地,顾兄此时怕忙着准备迎客呢。他命城中的家人来送灯兼吃酒,也是一样的。今日将军做主请客,还请大家给个面子,多喝几碗” “将军少年英才,我等见了才晓得其风姿,十分佩服。只恨生得早了些,无缘见识将军战场上的” 李恒动了动嘴角,“以后,有的是机会。” 旁边人便觉冷冷的杀意,都不敢动了。 孙甫哈哈一笑,“龙口有将军镇守,怕是无人敢取了。” 周大人起身,举杯道,“来来来,大家敬将军一杯。” 一杯酒毕,满场热闹起来。 所有人开始轻松地说笑话,攀交情,论道理。 孙甫见李恒只和同桌人来往,并不十分多话。再见这满堂,均是自己的熟人。他心中冷笑一声,站起身来,道,“吉时差不多要到了,灯也全部上好,是不是该请将军去点灯了” 魏先生摆手,“孙兄客气了。将军今日请客,只要大家开心,绝对没有要夺孙兄和周大人风采” 孙甫便冲天作了个揖,立刻有酒桌中人起哄,鼓噪。他撒手,往下按了按,立刻安静起来。 一番作势,控场能力百分百。 魏先生冲李恒笑一下,李恒抬眸看着孙甫,露出今夜的第一个笑。 孙甫十分满足,动情道,“城中人乃是感念老太爷起楼的功,自太爷在的时候,便是他去点灯,和城守大人一彩;今周大人乃龙口父母,年年具请小人点灯。小人十分惶恐,后先师开解,点灯虽然荣耀,但也是责任,自该有为民祈福的意思。” 周大人应景地拱手,表示客气了。 “城守大人辛苦了”应和的人良多。 周大人接着道,“不敢道辛苦,这些年也是劳烦孙兄。只因某无能,龙牙纷乱,山匪盘踞。若非将军来,雷霆手段,只怕咱们这年也过不好。今山匪绝迹,龙口一方安乐,正是将军的功劳。你们说,这灯,将军点不点得” 众人齐声,“点得。” 孙甫诚心诚意对李恒鞠躬,“将军,此乃万民之心声。便请你受累了” “将军受累了。”众人又齐声。 此番场景,李恒只在老王爷的帐中瞧见过。周城守和孙甫,一唱一合,捧人的手段真真儿不错。 李恒起身,朗声道,“我竟不知自己立下如此功劳。如此,也不推辞。点灯” 便有青衣的侍者来,奉上了一个雕刻玲珑的木火球。 孙甫笑道,“将军只需站上灯楼一层,将此木火球放置在一个充满油绳的小盒中。这火,便自然升腾,照亮龙口。” 李恒挑眉,接了那木火球,在无数人的簇拥下走向灯楼。 顾皎正在力拒热情夫人们的敬酒,只听楼下一阵喧哗,爆发无数的叫好声。 “这是何事”她问。 厅上为首的一位妇人,据说乃是城守的老妻刘夫人,道,“应是到点灯的时辰了。” 一提及点灯,大家都开心起来,立时要看。 顾皎的座位背靠木廊,只需卷起竹帘便可见灯楼。她一好奇,便有侍女帮忙开竹帘和门窗。 外间一片漆黑,只见一庞大的黑影矗立在河岸,更远处是微微泛光的冰面。楼下蜿蜒着一个举火把的队伍,更远处则早有围观的民众,所有人似乎都在看着队伍最前方的微微亮点,是李恒。 李恒走路,极有特色。他迈步自然又随意,但却有种凛然不可犯的高贵感。 他手中似乎托着某物,冲着灯楼直线而去。 待到河岸上,李恒略停了一下,身后的人便不动了。他一人独行,缓步上灯楼。 灯楼漆黑,只见一个光点,以极慢的速度移动着,最后缓缓地抵达灯楼一层的中心点。 那点光停住,便不动了。 楼下那些人,在安静地观望,似乎在等一个结果;楼上的夫人们,言笑嫣然,恍若来年又是一个好年景。 顾皎看看楼下,再看看楼上,有些不安起来。 她站起身,旁边的崔妈妈便问,“夫人,怎么了” 那城守刘夫人也凑近了,“夫人可是受不得凉这边点火,只是须臾而已。油绳爆燃,呼吸间灯楼的灯全部点燃,火光冲天” 对,爆燃。 那灯楼乃全木制,又是灯,又是油绳,又是火 李恒还孤身一人而龙口的本地人基本上对他也没好感。 顾皎再坐不住,纵然李恒是暴君,但谁知道他现下会不会被弄得半死谁知道她穿越了,历史会不会改变如果真的改变了,他死在龙口了,她怎么办 她有些仓惶道,“妈妈,咱们马上去找魏先生。” 这灯,不能点。 话音刚落,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浓红爆冲而起,直入云霄;又听得楼下山呼海啸的惊恐呼叫,如同浪涛拍岸。 顾皎转身,骇然地发现,灯楼被点燃了。 不是灯燃,整栋楼,从地下冒出澎湃的火光,汹涌着,爆裂出一团团的花,仿佛要将这世界焚烧殆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二十八章 套路 “失火了, 灯楼失火了” 楼下有人开始尖叫,无数等着观灯楼的人群开始往后挤。 有人跌倒了,有人被踩伤, 诅咒和哀嚎同起。 然瞬息间, 魏明的声音压过了所有人,“全部散开,去校场搬救兵, 灭火,找将军。” 顾皎猛然扑到窗边,上半身探出去。 猛火燃烧的声音, 被风卷起的灼热气流, 四处飞散的黑灰。 那狂火的中心, 被烧得透白, 几乎不可能有人生存。 她被熏得张开不眼睛, 但仍能见到一个人影飞身上马, 冲着校场奔去。余下几个兵丁, 立刻抽出长刀,将魏明围起来,驱赶周边散乱的人群。 酒楼下方则冲出一队人, 护着城守大人出来。 “无关人等速速回去。” “关门闭户,谨防宵小。” “家中凡有青壮者,在灯楼下集合, 自带盆桶, 帮忙灭火。” 围观人群当真开始散去, 显然怕惹上麻烦。 又有那孙甫跌跌撞撞从灯楼那处奔回来,见着城守便跪下,抓着他的长袖哀嚎,“大人,速速救火啊。李将军还在楼中,他若有事,黑甲军可饶不了咱们。整个龙口都得陪葬,城中数万人命,怕不是都要成刀下亡魂” 顾皎骂了一声b,火还没开始救,便开始扣黑锅了。李恒要真是死在这儿,也得背上一个骂名。 姓孙的,蔫儿坏,那火指不定便是他弄出来的。 “大人,我孙家一百三十五年来精心守护灯楼,为龙口百姓祈福点灯,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等事。”孙甫抱着城守的大腿膝行几步,“你可要为民做主,你可要救救我们” “李恒杀人如麻,肯定是老天爷不要他来咱们龙口。这都是报应啊,报应。”旁边还未走完的人冷不丁来了一句。 几乎是立刻,又有几声来,“对,他活该,还害得咱们灯楼都烧着了。” “听说他生吃人肉。” “还抓小孩,吃小孩的心,生啃的。” “他手下也不是好东西,帮凶。” “刚不是还有人在去哪儿了” “一个人去校场搬救兵,还有几个呢” “打死他们,不然大兵头来了咱们全得死” 顾皎忍不住了,用尽全力叫了一声,“t的放狗屁,李恒连肉都不吃,吃你妈的人肉啊孙甫,你在灯楼里放了多少鞭炮里拆出来的普通失火能t烧得这么快木头能烧出白的吗你少蛊惑人心” “若将军死了,我只杀你,余者不究。” 她只喊了几声而已,嗓子破了,显出几分凄厉来。 她还嫌不足,不想崔妈妈从后面扑过来,将她给生拽了进去。 金银钗环滚满地,竹帘晃了几晃落下来,挡得严严实实。 顾皎胸口起伏,喉咙生痛,脸胀得通红,额间滚滚大汗。她凶猛地喘气,抬眼却见一刻钟前对自己笑脸盈盈的各位夫人小姐,均是一副见鬼的表情。特别是那位城守刘夫人,以及在她身边伺候着,据说是孙家主母的一位。 她还要挣扎着起来,却被崔妈妈死死按住。杨丫儿和勺儿也来,一边帮她擦汗,一边安慰,“夫人,将军一定没事的。夫人,咱们肯定没事” 顾皎恨死这身体没力气了,恶狠狠地瞪着那刘夫人。她能不能活全看这场,谁把她刚抱上的大腿弄没了,简直生死大仇。 刘夫人面色青白,手指周她半晌,“顾皎,你莫不是疯了” 崔妈妈手顿了一下,将手帕塞给杨丫儿,直接站挺了。她本就高,再兼比普通女子壮实,这会儿面色严肃又眼冒凶光,十分骇人。她逼近那刘夫人,沉着声音,“你说啥” 刘夫人没成想被个下人呵斥,又要维持体面,强忍住惊恐,道,“她这般失态,不是疯了是什么” 崔妈妈扬手便打出一巴掌,耳光响亮。 “我家夫人,也是你能说得的” 这一声,惊得屋中众女眷花容失色,纷纷向后退散,欲要奔跑。 然而,楼下传来巨响,似房门倒塌。凌乱的上楼脚步声,二层木地板震颤起来。 有人踹门,木窗和屏风倒下去一大片,露出七八个蒙了面巾的执刀男子来。刀光在火光中闪亮,刃口几乎冒出血色。 那些要跑的女眷感觉不对,又纷纷涌回来,叽叽喳喳一片。 “收声。”走出一极高大的男子,露出的半脸漆黑,满身彪悍之气,“哪个娘们再喊一声,老子就剁了谁。” 没人敢再说话。 男子点点头,似很满意,向后招了招,“把这些娘们都给老子绑起来。她们头上插的,手上戴的,全撸下来。还有,别把人弄死了,可以问他们爹娘和男人卖许多钱” 顾皎心提到嗓子眼,这t又是什么阵仗 杨丫儿和勺儿已经抖成筛糠,缩在顾皎身边动也不敢动。她转眼去看崔妈妈,崔妈妈打完那一巴掌后,已退到她身前。 “妈妈。”她浅叫一声。 崔妈妈面色严肃,抬了抬手,阻止她说话。 果然,冲出来绑人的几个蒙面匪徒很不客气地打开几个大黑口袋,抢钗子、宝石和头面,还要剥那些绸缎和皮毛的衣裳。有个年轻姑娘大约被碰到了,尖叫起来,被反手一巴掌抽得倒在地上动不了了。 这下子,所有人不敢再倔,纷纷主动将身上带的各种值钱物什取下来。 黑面男子颇满意,走到屋中检阅那些噤若寒蝉的女子,“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龙头山胡老大。外头那把火,老子放的。那个狗屁李将军,老子烧死的。真是放得一把好火,所有人都看热闹去了,让老子捡个大便宜。” “楼下那些吃得满脑肥肠的狗官和狗地主,总有一天也要全杀了。杀之前,把他们老婆儿女捉了来,洗剥干净,卖几个钱使使。这老婆子,瞪我干啥” 他一脚踹刘夫人身上,“你是那个城守的老婆刚威风得很呢知不知道老子为啥要杀人知不知道老子怎么把你们一锅端的” 没人敢回答,连那孙家主母也锁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那狗屁城守联合那狗屁将军,杀了我龙牙关多少兄弟当我胡老大吃干饭的”他两手叉腰,“都绑起来,绑起来,塞下面车上去。趁那些黑皮狗还没来,咱们走” 麻绳出来,将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绑成一团。 顾皎抱着杨丫儿和勺儿,也是抖得不行了。 那胡老大转了一圈,视线落她身上,眼睛眯了眯,径直走来。 崔妈妈动了一下,似乎有点紧张。 “顾皎将军夫人呐刚吼那么大声,就是你呀看看,看看,将军夫人值多少钱”他伸手,便要抓她。 崔妈妈想要动手,顾皎马上拽着她,冲那胡老大道,“没用的,你就算抓了我们,也跑不掉。” 胡老大两条眉毛动了,“跑不掉你男人死都成灰了,还有谁能拦得住我” “只要魏先生在,周志坚在,你一定跑不掉。”她紧盯着他看,“但你若是放了我们,兴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胡说八道的小娘们,欠教训”胡老大做势便要打。 “老大。”外面跑进来一个人,慌张道,“城门口守着兄弟来报信,黑皮狗出发了。咱们得马上捆了人走,不然封城门,就走不掉了。” 顾皎立刻冷笑一声,“黑甲轻骑动若疾电,你这会儿走,也走不掉了。” “走不掉”胡老大看着她,恶狠狠道,“老子拿了一屋子的女人,还怕走不掉” 顾皎二话不说,扭头冲窗外叫了一声,“土匪杀人了,魏先生救我” 魏明呆呆地看着灯楼冲天的火光,照得长街血一般的亮。 十几个青壮随手操了水盆去灯楼,可还未靠近三米,便被热浪熏得再不能走。 他眼角微微抽了抽,楼中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先生,需得一刻钟,救援的才能来。”守着他的卫兵回话,“我先进楼找将军” “不必。”他叹口气,“没想到火居然烧得这么快,顷刻间爆燃。这样大的火,只怕人已经没气了。” 说完,他偏向城守的方向走,一步步接近。 那城守佯做镇定的摸样,将地上趴着的孙甫踢开,抖着声音道,“意外,都是意外。谁也料想不到,点灯而已,居然能烧出这样的火。绝对不是将军夫人说的那样,怎么可能放鞭炮的那不是笑话吗” 孙甫哀哀,“大人,我冤枉啊。” 城守一脚将孙甫踢开,陪着笑走魏明身边,“先生,此时恐需得立刻救火,否则火势蔓延” 话音未落,已似乎能听见策马扬鞭的声音,铁蹄打在石头街面上,整个龙口城似在颤抖。 黑甲军,要来了。 街面上开始响起各种奔跑的声音,那些等着看热闹的街坊邻居纷纷躲屋中去,将门关得结结实实。 “魏先生救我。”一声女子的尖叫,从头顶上传来。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抬头,见酒楼偏门口守着俩面生的汉子。 魏明立刻指了个兵丁,“去看夫人那边,怎么回事。” 人还未去,酒楼二层整个窗户被拆开,一个铁塔大汗站在栏杆上,后面许多女子被捆绑成一团押着亮相。 城守面色大变,连跪在地上的孙甫也立刻站起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 “狗屁城守,狗屁地主土豪,狗屁黑甲军什么将军,老子胡老大来啦。你们这帮人,杀我龙牙关口的兄弟们,杀得爽快吧欺负我龙头山没人,是不是今天这把火,烧得爽不爽啊告诉你们,那是我胡老大放的” 声波层层荡开,怒涛一般,传遍几条街。 城守惊得差点站不住,孙甫则是大大地咦了一声。 魏明瞥见了二人的反应,嘴角微微一抽。 只须臾间,马蹄声渐近,逾百轻骑从四面涌来,将河岸这一片,堵得结结实实。 一偏将从中走出,对魏先生行了个礼,“先生,将军呢现在何事” 魏先生下巴支向城守,再看着酒楼上的胡老大,“灯楼烧起来了,这会正在救火。楼上又来了个龙头山的土匪胡老大,说火是他放的。看周城守和孙兄,似乎知道这人” 偏将居高临下瞥两人一眼,手中长矛刺出,准准地对上了周城守的喉间。 周城守吓得腿软,和孙甫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孙甫立刻道,“先生,将军,息怒,息怒。那龙头山距龙牙关口几百里,乃是整个龙兴山脉的起源。据说那处也是山匪横行,其中一个最出名的便是胡老大。龙牙关口的山匪,是从龙头山方向而来。我们只是知道,但真一点关系也没有。” 偏将并未将长矛收回,只看着魏先生。 魏先生走出去,将矛尖拨了拨,“这么说起来,他们是来报仇的” 周城守猛点头,“是。” 孙甫艰难道,“将军剿匪,恐怕” 话未说完,但余味悠长。 他顿了一下,又道,“想是过年乱潜入城中,居然闯下这般祸事。” 仿佛是印证,那胡老大又吼起来,“老子来报仇,就没想过隐姓埋名。听说那李恒打仗的时候跟人做生意,一个时辰不开城门便去丢一个人头。老子也学学,一个女人一千银子。来一份银子,放一个人。最后这个”他伸手往后面一拽,将顾皎拽了出来,“将军夫人,一千银子显不出她的身价来,得大开城门,把咱们兄弟护送回龙头山。” “你们说,这生意划算不划算” 无人敢答。 魏明只得站出去,举起右手,命围拢的轻骑缓行。 一千银子不是小数目,而被抓住的女儿何止十个整个龙口县,恐怕立时也拿不出几万现银,摆明了为难人。 城守和孙甫,连同其它几家女眷被抓的都缓缓走过来,求助似地看着魏先生。 “先生,怎么办”他们无措追问。 魏明摸着下巴,沉吟片刻,摇头道,“不能换。” 孙甫便起了悲声,“先生,我老妻在上面。家中还有些许现银,救人要紧。我立马让家人去把银子全搬来,能救多少人便救多少人。这会儿实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我们将军”魏明看着孙甫,“还没说话。” 城守叹口气,“先生,将军现在楼中,生死未卜,如何能说话” 一阵狂风,灯楼冲天的火焰翻卷着,热浪袭人。 浅浅的口哨声伴着风来,四面的马开始不安份。 一直被兵甲牵在手中的白电更不安稳,它急促地马喷,原地打转,用力拉扯缰绳。兵甲抗不过它的力量,一个失力,便被挣脱了。白电直奔口哨声的来处奔去,急促的马蹄渐渐远去,须臾又逐渐近起来。 那白电,驮着个人回来。 城守和孙甫面面相觑,开始觉得味儿不对了。 可李恒的声音,犹如地狱中钻出来一般,“城守大人,我还没死,如何说不得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二十九章 不矜持 顾皎被胡老大推着上窗台, 就觉得事情t的有点不对劲了。 崔妈妈也太冷静了吧居然那么一下子就被胡老大弄开了现在可是她一手养大的李恒生死不知哎 胡老大的手,也太稳了点儿吧 那黑甲军,来得也t太快了点儿吧 大兵头都来了, 这群山匪也太t沉得住气了吧不仅不跑, 还故意惹人恨,吼叫得恨不得全城人知道那把火是他们放的 她垂头看着下方镇定自若的魏先生,再看骑着白马翩翩而来的李恒, 心里越来越笃定。 b,这群人又来玩套路,这次套路的首要目标是周城守和孙甫, 次要目标是龙口豪强, 最次的是龙口城中的百姓。而她, 恐怕就是顺手习惯性套路一番。 绝壁是魏明的主意, 只有他才能黑出这样的肚肠来。 顾皎深恨自己功力不够深, 便憋着不出声, 看他们能搞出什么花来。 李恒一伸手, 马上有个偏将殷勤地递弓箭和兵器。他冲楼上伸出两个手指,声音如同万年寒冰,“给你两个选择。第一, 把人放了,留你们全尸;第二,不放人, 龙头山所有人死无全尸。” 胡老大哈哈大笑, 震得人耳膜欲裂。他破口大骂, “李恒,你少t装相。来来来” 来字还未完,便听得裂空声,一枝箭深深扎入旁边的木柱中。 顾皎感觉到胡老大把住自己的手僵持了,他的郁气几乎化为实质,最后从牙齿缝里喷出来一句,“王八蛋,居然来真的” 她垂着眼睛,才知道啊当然是玩真的啊,玩得人欲死欲仙,主动将所有好东西主动捧出来,比用抢的还快。 显然,所有人,包括楼上的绑匪和人质,楼下的兵甲和看客,都被李恒表现出来的不可动摇惊呆了。 只有风声,没有人声。 “我数到十,如果不放人,那么” 齐刷刷地,全部轻骑取弓,上弦,冷冰冰的箭尖直指酒楼。 行动永远比语言有力量。 周守备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束手无策;孙甫不停地摸额头虚汗,整个人缩小了一圈;周围的店铺和人家,纷纷关上木头门,连供偷看的小孔也塞得死死的。 生死关头,其它一切都不重要了。 “十。”李恒的声音稳如磐石。 顾皎眼睛抽了抽,默算着这场戏要演到哪儿。 “九。” 身后的胡老大气得喷气,几乎要爆炸了。 “八。” 顾皎叹口气,不知自己从箭阵中逃生的机会有多少。 “七。” 胡老大忍不住了,冲下面吼了一声,“李恒,我日你。” 李恒不喊数了,抬手再抽出一枝箭,搭在弦上,遥指胡老大。 胡老大面如土色,冲后面道,“兄弟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一人夹一个娘们跑。老子就不信了,还飞不出这龙口” 那些人立刻应了一声,各选了年轻瘦小的女子,绑在身后。若有挣扎的,一掌打晕过去。他们踢飞后窗,从腰上解下铁抓和绳索,甩出去钉在胳膊的强梁上,溜索一般便掠过那些轻骑的头顶,出了包围圈。 全是有备而来的。 顾皎被拽下窗台,她看着胡老大举起的手,道,“别打晕我,我配合你。” 胡老大手顿住,视线有点飘。 崔妈妈这会儿已经自由,上前一步想说什么,没说得出来。 顾皎嫌他慢,很不客气地扒到他肩背上,道,“走吧,我落你背后,帮你挡箭。” 胡老大的眼睛微不可见地抽搐两下,扫过崔妈妈和还剩下的几个弱质女子,只得将人楼牢了,也跟着甩爪飞出去。 “城门关闭,所有人散入街巷,一个也不许他们跑掉。”李恒的声音阴魂不散,自后方传来。 疾蹄如雨落,散入四方,追着那些黑影往城墙的方向而去。 顾皎被胡老大扛在肩膀上,却背向而行,不往城门走,直奔河岸而去。河岸一片敞地,过酒楼后便无着力之处,且许多河沙卵石,十分不好走。她被颠得厉害,但也明白胡老大走这处的目的,只因马走沙地近乎于自杀。 果然,李恒的马奔出灯楼不远,便不能再行。他下马,用脚追的。 胡老大嘿嘿笑,直奔出去一刻钟,转向了旁边一处巨石,停住了。 此处荒野,一面崖石,一面河滩,深夜里人迹罕至。 顾皎被放落,脚下一片鹅卵石膈人,她摇晃了好几下才站稳当。 胡老大靠巨石喘气,瞪着眼看她,“我说,你怎地不哭” “义兄,劳你背我这么远。”她回得客气。 早就该知道了啊,土匪抢劫何时蒙过脸啊当然是熟人,怕被认出来。那样的黑脸,那样的不着调,除了卢士信还有谁 卢士信张了张口,半晌略有些郁闷地扯下面巾,道,“我去,李恒那狗崽子都告诉你了都说了别告诉你,你要知道了反应不好,就演不真了” 她不动声色,道,“刚才我表现得还不错。” “前面吼那两嗓子还行,后面太死板了。”卢士信当真点评起来。 “那火”她借着一点点光打量他,“没伤着吧” 卢士信以为她操心李恒,立刻挺胸板保证起来,“没事。孙甫那戳人,找了上百斤,塞在油绳里,填在地板缝里,连墙壁和天花板也没放过。怕不好燃,他还用酒和油泡了一层的全部地板。这也太丧良心了,真是怕烧不死李恒那狗崽子。没办法,我只好把他们留的油绳加长点儿,让狗崽子走外面去点,不然肯定被火燎伤。” 顾皎垂眼,果然,手脚是孙甫动的,魏明顺手借了个势。这场戏细看破绽百出,但在城守和孙甫做贼心虚的情况下,哪儿还有功夫认真想。 “那狗崽子,明明说好了演个戏,居然用箭射老子。亮相的好事全都他干了,糟乌事全让我干。”卢士信开骂起来,“先生偏心,打小就宠他,义父还不信。弟妹,你评理,是也不是” 没等顾皎回答,脚步声至,李恒到了。 顾皎转头,只见李恒手执长弓,腰跨长剑,几缕长发飘在风中。暗夜魔魅,他沉静的样子更显深沉。 他一步步走近,她的心忍不住荡了几下。 不知是放心,还是焦虑。 “是什么”李恒沉着声音,“卢士信,为何擅自加戏” 卢士信站直了,拍拍后背的灰,“啥” “为何说什么一千两换人”李恒站到顾皎身边,直盯着卢士信,“还有,为什么掳人走” 卢士信望天哈了一声,“小弟,你让老子一天内奔袭上百里,帮你宰了龙头山的胡老大。老子麻溜就去干了。你让老子装土匪,帮你演个戏,老子说什么了那叫加戏吗那是本色演出哪个土匪绑人不要钱了哪个土匪跑路不带人质了要照你说的那样演,老子不求财不求人,你出面就开跑,立马露馅,知道不” “歪理。给我搞多少麻烦” “活该,谁让你平时不对我恭敬点儿。”声音到底是低下去了。 李恒见状,伸手道,“东西呢” 卢士信两手抱胸,下巴支了支,“道歉。你刚射老子了,道歉。” “我看好了,射不到你。”李恒不耐烦道,“后面人要来了,东西给我,你赶紧滚。” “老子偏不。”卢士信转头看顾皎,“小媳妇,你来评评理。你男人对哥哥这样态度,对不对哥哥帮他忙了,他过河就拆桥,对不对” 顾皎看看李恒,再看看卢士信,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太冷了,这地儿太冷了。她在楼中温暖,脱了披风,这会儿只剩薄薄的外袍,整个人都在抖。她指着不远处一线火把的光,道,“义兄,后面的人要追来了。” 李恒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反正追兵到了,直接砍卢士信就是了。 卢士信终究不如李恒狠,他啐了一口,躬身从巨石下摸出一个包袱,泄气一般丢过去。 李恒扬手接了,随手挂在腰上。 卢士信咬牙道,“这次的事老子记住了,等你回郡城咱们再算账。剩下的东西在石头后面,你自己再处理处理,弄得像些。老子走了” 话说完,转过巨石,便不见了人影。 顾皎本要问是什么东西,却见李恒从腰间拔出长剑,去了巨石下。他脚踢了踢,不知碰上什么东西,提剑便砍了下去。 钢铁入肉,那种绵滋滋,令人牙酸的声音;鼻端浓烈的血腥气,刚才没闻见,这会儿却再明显过不。 顾皎立刻便明白了,是一具尸首,必然是真正的龙头山胡老大。她打了个寒颤,再看李恒腰上那包袱便胆寒起来,那玩意是什么不言自明了。 她将身体缩得紧紧的,头一阵晕。 李恒干完收尾的事情,将剑在那尸身上擦了擦,缓缓没入剑鞘。 钢铁摩擦的声音,惊牙。 “走了。”他冲她道,一点也没解释的意思。 顾皎走不动路,全身僵住了。 李恒往前走了几步,没听见脚步声,转头见她怔在原地,略有些不耐烦,“怎么不走” 顾皎身上冷,嗓子痛,心胆俱裂,抖着声音,“我动不了了。” 李恒这才看看腰上的东西,再看看巨石下的玩意。他略皱眉,走回来,二话没说,将她抱起来。 若在平日,有美男子主动公主抱,顾皎该是开心的;可现在,有点开心不起来。她直着眼睛看前方,远处是烧得一塌糊涂的灯楼,近处则是循着李恒足迹而来的火把。 “将军”有人在呼喊。 李恒走出石滩,将顾皎放下来,道,“能走了吗” 顾皎勉强笑了笑,李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将手指放入口中,打出一个嘘哨。须臾,白电的嘶鸣起来,那些火把也直说找到将军了。 白马从黑暗中走出来,更有火光接近。 “先生,将军找到夫人了”有个兵丁在叫。 顾皎恍恍惚惚,李恒怎么就是来找她了 李恒却不言语,将白电拉到面前,托着顾皎的腰身,说,“上马。” 魏先生的声音传来,“将军对夫人一往情深,独身追贼,将夫人脱出魔掌,真是令人动容。” 顾皎一手抓着马鬃,一手扶着鞍座。她偏头,看着火光中的李恒,虚弱笑道,“李恒,魏先生说你对我情有独钟。” 李恒低头看她一眼,双手用力撑着她臀部,一跃而上了鞍座,将她侧身拘在怀中。 真是没想到啊,魏明居然要给李恒安排一个深情的人设。 顾皎一阵恍惚,干脆地窝到李恒怀中,分享他披风下的温暖。既然,即将要担那个名声,她也就不矜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三十章 延之 “延之, 夫人无事吧”魏明执着一个火把问。 李恒低头看怀中瑟瑟发抖的丫头,脸煞白,唇乌青, 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他再拢了一下披风, 道,“无事。” 魏明极欣慰,“那便好, 那便好。” “去两个人,把巨石下面的尸首抬着,咱们去灯楼。周城守那边, 是得好好聊聊了。”李恒打马, 晃晃悠悠走回去。 顾皎眼中, 那熊熊燃烧的灯楼俨然成为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 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只等所有人往里走了。 她瞥了下魏明, 死中年老头子, 居然心满意足地摸着下巴上没几根的胡子,摇头晃脑,好不得意。 灯楼下, 石头广场中,绕了一大圈人。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尸体,看样子跟卢士信玩的那一套李代桃僵一模一样。 另一侧则是一些丫头小姐, 抱着几个头发散乱的哭泣, 应该是被救回来的。 周城守和孙甫十分焦急, 带着几个青年人搬了许多屏风和家什出来,要将男女隔开。可魏明留下的偏将又实在凶狠,一点也不让。两边有点儿冲撞,那些女人们哭得很凶了。 平日里多么养尊处优的,今儿晚上一并将那些体面都扯没了。 实在闹得不好看。 魏明叹口气,用力清了清嗓子。 偏将听见,马上住了吵闹,奔过来冲先生和将军行礼。 李恒一手楼着顾皎,一手从腰上解下那包袱,略一用力,砸到了尸体旁边。几乎是立刻的,后面上来两个抬着尸首的士兵,将无头的人体丢中间去了。 空响声中,包袱散开,露出一张漆黑变形的人脸来。 周城守和孙甫马上闭嘴,缩在旁边不敢吭声。那群女人更是吓得不行,有几个甚至干脆地晕过去。 场面肃清了,魏先生这才站出来装好人,道,“这边乱糟糟血糊糊的,怎么把小姐和夫人们弄过来了赶紧送酒楼那边去,咱们男人自处理了。太失礼了,失礼了” 他这般,谁敢答一句是只那些围起来的兵士慢慢散开,不拦着人走了。 一群女人互相搀扶着离开,只剩崔妈妈、杨丫儿和勺儿三人。 李恒并不下马,视线环绕一圈,见只剩下兵丁并几十个龙口地主家人,便居高临下道,“人都清点好了,没遗失的” 周城守有些难堪,“是,俱追回来了,并无受伤,只是惊吓太过。谢将军出手搭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孙甫并几个地主家的青年,一起拱手作揖,“谢将军大恩。” 李恒倨傲地点点头,“不值一提。” 魏明道,“将军从不和土匪讲条件,对恶人决不妥协。” 周城守僵硬地夸奖,“将军大才,是我等不长眼,不信将军。” “话也不能这样说,世间能如将军这般的少,大多数人还是需要保护。否则,如何要建城如何要有国对吧” 谁敢说不是呢 李恒见火候差不多了,道,“龙口山匪横行,我虽帮着剿了几批,但耐不住别处流窜而来的。我在一日,尚能帮一帮,若我不在了呢” 周城守擦汗,眼睛只看着孙甫,不妙的预感更强了。 李恒顿了许久,似在等人答话。魏明这时候偏又不说话了,漫长寂静得尴尬。孙甫被周城守看得憋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道,“依将军的意思,该如何办” 顾皎动了动身体,这是将人引得入套了。 果然,魏明笑嘻嘻道,“哪儿是将军的意思乃是山匪,居然胆大包天到趁过年混入城中作乱,可见城外无人看守着实危险。而城中,不,不仅城中,恐怕整个龙口,都盼望过平安的日子。此乃是众人所需啊,应是大家觉得该如何办,对不对” 魏明叹口气,换了哀痛的脸,“土匪实在可恶,既烧了灯楼,又想掳走夫人和小姐们换酬金。若不是将军养兵千日,怎可能在瞬息间将祸事平息呢” 话说到这儿,孙甫和周城守哪儿有不知什么意思的呢周城守示意,孙甫闭眼,胸腹中不知诅咒了多少话。他抬眼看白马上沉吟不语的李恒,那腰间的长剑尤带血痕。他活生生打了个寒颤,怎肯再提灯楼失火的事,巴不得将错处都推在土匪身上。 人一旦有了弱点,便全身都是罩门,不敢再强。 孙甫麻溜儿地,道,“将军剿匪辛苦了,明日,不,今晚定将谢礼送到西府。” 魏明马上推拒,“孙兄何必如此咱们这番只为救人,把将军看成什么了” 顾皎紧盯着魏明,这人简直是个演员啊。不,演员比他差远了,只晓得按照剧本表演。这人集编导演为一体,得了实惠,还要占据大义。 孙甫立刻躬身道歉,恭恭敬敬地换了问法,“那么,如何才能让咱们表达些许谢意呢” 魏明将人扶起,亲热道,“此事说来话长,但却是咱们夫人的一个设想。我就这么一说,你们就这么一听,试试看合适不合适。” 顾皎后背一凉,感觉自己的戏份和人设也要来了。 “众人俱知,将军这番驻守龙口,只为青州王筹粮。龙口虽是河西粮仓,但若咱们只将粮食全部买走,恐民生多艰。夫人偶有一提议,谈起良种增产,以及开荒增产。然良种难得,一两年内无法实施;开荒却可行,而且是十分可行,毕竟龙河两岸大片滩涂可用,对不对奈何要将滩涂变成水淹田,必得修筑河堤。这修堤通渠乃是大事,耗费的银钱不少。” “天下纷乱,处处都不好活,从哪儿能多出些钱来呢” “诸位如果实在感念将军剿匪之功,可将谢礼送至龙口县衙,再由城守大人统一交割西府。这些钱,咱们不白花,一来用着兵甲的日常耗费,毕竟剿匪也会伤人死人,对吧二来呢,剩下的些许可用做修堤。” “另有一小事,便是龙牙关口。我知你们的担心,是不是怕将军不在了,土匪回来别怕。咱们可抽调一些兵丁,帮你们守关口。至于这个耗费,也极便宜,来往的商队每次少少地抽一些些” 顾皎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这个魏明,上辈子绝对是饿死鬼来的,这辈子刮地皮的功夫好得要死。想要钱的是他,套路人的是他,干活的是卢士信和李恒,要收过路费的是她,结果事情到他口中,全是帮别人忙。 李恒救人,是因为对顾家女儿一往情深;李恒要收谢礼并过路费,是因为顾家女儿要开荒做田亩。 顾家自此彻底站上李恒的船,和龙口的地主们对立了。 对了,魏明的老师是谁来着许慎一定要把许慎的文章找出来看,d。 “还冷”李恒的声音响在耳边。 顾皎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抖。 不是冷的,是气的。 顾皎没回答,李恒便当了真。他道,“先生,你和他们谈着,我带夫人回去。” 只一句话,顾皎便觉要糟。 果然,魏明又得了兴风作浪的机会,很殷勤道,“夫人吓着了将军果然体贴,赶紧带夫人回去歇着吧。我这边和城守大人将收费的章程定下来,明早再向将军面呈。” 顾皎眼睁睁看着李恒的眼睛抽了两下,沉默地调了马头,往城门处走。 天下人,被魏明玩弄股掌之间。 可她的戏份那么重,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和魏明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白电缓缓过小广场,绕着灯楼的边缘走。 那些火烧得半天透白,无数的木屑和飞烟翻腾。旁边试图救火的已经彻底放弃,只在周围看管着,不让火蔓延去城中。 顾皎拉了拉李恒,李恒低头,“何事” 她道,“咱们说好了,要看灯楼的。” 现在除了火,还有什么可看 李恒停住马,“要看会儿” 顾皎侧头盯了会儿,眼见着火中的楼塌下来。烧了半个时辰,主梁完蛋,彻底垮了。 “也没什么可看了。”她道,“建一栋楼需几年,守一栋楼上百年,烧掉它,区区一个时辰就够了。破坏,真是简单。” 李恒的手紧了紧,“简单” 不是明摆的吗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他拍了拍白电的屁股,“天下笼统如一金板,如何能轻易将之熔断” “滴水还能穿石,何况一金板将军的两身铠甲,无数划痕,若不循期修整,只怕也用不得几年便坏了。除非将军心急,连几年也等不得。” 李恒没回她的话,低头看着她,这次尤其认真。 顾皎被看得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脸,除了头发乱些,应该没别的问题吧 “不怕了”他问。 怕当然还是怕的。 她返身,双手搂住李恒的腰,贴得死紧。李恒不妨她有此动作,浑身都僵了。 “你” “将军。”顾皎脸靠着他胸口,“我很害怕。” “前日和先生说了设龙牙关口,征收来往商队一些耗费,用以养军和筑堤。本以为这事从长计议,徐徐而行方不惹人非议。不想今晚事急,全给提出来了。城守大人心恍恍间不会反对,若日后冷静下来,该如何想将军和先生在时,我和顾家自安然无恙;若将军去了郡城,我只怕” 谁敢在地主豪强身上拔一根毛,那便是结世仇。 “李恒,你我夫妻。先生又说你钟情于我,你能护我一辈子吗”她抬头,望着他,想要搞到一个长期有效的承诺。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李恒原本搂住她的手,束得更紧了一些。他动了动喉结,道,“顾皎,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顾皎苦笑一声,书里的那个顾皎,还是死了。她将脸埋起来,魏明老儿收到的钱,必须分t一大半出来。 “将军,我能叫你延之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三十一章 君子一诺 人在专注一件事的时候, 便会忽略其它所有。 顾皎将今晚上的全部事情复盘,盘算着自己到底能搞到多少钱,难免又去想魏明后面要如何利用顾家来成事。她想得太过专心, 在李恒看来便安静得过份了些。 李恒已经习惯她的聒噪和热情, 一路只听到她似有似无的呼吸,忍不住加快了马鞭。 白电奔驰着抵达城门,李恒亮出自己的军牌, 畅通无阻地出城,直奔西府而去。入得府门,将白电交给看门的兵丁, 扶着顾皎下马。 他以为这番动作, 顾皎该清醒。结果, 刚走两步, 发现她整个人如坠云中一般, 走起路来高一脚矮一脚, 甚至上台阶的时候居然绊脚了。若非他眼疾手快将人抱起来, 绝对要摔跤。 这一抱,他才深刻感受到她到底多轻,难不成往日的饭菜都是白吃的身上除了骨头就是皮, 一点肉也没有。人抱上手,干脆没放下来,直接回了日常起居的院子。 院门半掩着, 回廊下几个灯笼。 “人呢”他叫了一声。 最小的那个, 叫柳丫儿的慌慌张张跑出来, 叫了一声将军。 他眼一转,便见那老婆子躲在屋中不敢出面。他冷哼一声,道,“夫人冻着了,去外面叫人送热水来。” 柳丫儿应了一声,取个灯笼,小跑着走了。 他将人抱去正房,小心翼翼地丢床上,扯开衾被盖起来。顾皎的魂不知跑哪儿去了,通不知别人在对她做什么,只呆愣愣地看着帐子角。他偏头,跟着看过去,那小角落除了有几条缠枝的花纹,什么都没有。 李恒皱着眉,伸手摸摸她的脸,冰凉一片。他也顾不得自己的忌讳,走出正房又叫一声,“人呢” 海婆这才期期艾艾地遮着脸出来,叫了声将军。 “夫人冻着了,等下来热水,你帮她沐浴换衣。” 海婆应了一声。 李恒偏头看着她,目光如电,还带着未散去的血气。 海婆膝盖打抖,似跪非跪。 “你,少在夫人面前耍花招。”他声音锋利,“若再让我发现一次,怎么来的将军府,就怎么给我走出去。” 海婆连连点头,却一声也不敢吭。 李恒转身出院门,远远丢下一句,“我过半个时辰再回。” 李恒去正院,里面更是空无一人。今夜计划进行得顺利,魏先生正要趁热打铁的时候,且在外面忙乱着。 他推开书房的门,熟门熟路地点燃油灯,抽出大肚瓶中的地图摊在书桌上。顾家在地图中心偏上的位置,被一点浅红色的朱砂细细勾出来。看起来那么一大片的土地,然即便全种了粮食,丰产后也不够青州王几十万大军嚼用。 “除非,将整个龙口拿下。”魏先生如是道。 他当时说,“顾青山野心勃勃,只要给他一根竹竿,也能攀到天上去。何不让他去攀呢” 魏先生笑,“你当真舍得用夫人来试” 李恒眯了眯眼,“她什么也不必做。” “延之啊,我只怕你舍不得又后悔。”魏先生叹息一声。 李恒只觉得魏先生多虑了,不过是借了顾家的名头,然也是给了他们一个天大的契机。顾青山养得顾皎这样的女儿,才名远扬,只怕意不止在河西。一个庶族,要往上走,有钱仅仅基础,还得有武功。顾青山若是聪明,来年自该借着顾皎的名义在征粮上做手脚,低买高卖赚取差价;又或者,借势吞下龙口全部地主的出粮。 那晚顾青山来,他提出建议的时候,顾青山虽有犹豫和恐惧,但那双油灯下闪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渴望。 李恒给出一个机会,顾青山绝对会吞下整个龙口。 现在,只不过是刚开始而已。 李恒心烦意乱地合上地图,坐下沉思。 外院传来一些噪杂声,似乎是崔妈妈和那俩丫头回来了。大部队顺着西府的院墙往校场走,魏先生想必是拎着周城守和孙甫讨价还价,一时半会回不来。 更漏响了,已是亥时。 李恒起身,该回家去看看那丫头如何了。 走出去,正碰上崔妈妈。她青着一张脸,见他后,诧异道,“将军,你怎么在此处我正要去那边院子找你。” 他沉声道,“来书房想点事情。” 崔妈妈忍了又忍,半晌道,“这事闹得,咱们几个都知道是做戏,只瞒着夫人。不想士信上楼,便露馅了。夫人那会儿已经发觉不对,主动跟了士信走,也是想探个究竟。她人机敏,又有心,只怕略想想便想通前后关节,这会儿不知道怎么难过呢。” 李恒梗住了,也是卢士信多事。 “你说,怎么办”她盯着他,“之前就没想过怎么说辞好歹,你得安慰安慰夫人。” 他干巴巴道,“上楼的时候我有交待,让她哪儿也别去。” “这样就可以了”崔妈妈恨铁不成钢,戳着他道,“夫人在楼上,听着那城守夫人说点灯就觉得不对劲,发现失火后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孙甫那龟孙子伙同几个人给你扣黑锅,说你什么生挖人心活吞孩童,还是夫人忍不住帮你言语几句。” 崔妈妈为人非常有来回,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谁真心待李恒,她就真心待谁。 “我”他顿一下,“我听见了。” 崔妈妈嗤笑一声,咬牙切齿道,“魏明那不晓得好歹的东西,居然把你教成这样,老娘不找他算账就不叫崔青苹。” 李恒摸了摸鼻子,感觉魏先生又受无妄之灾了。 他不好和妈妈理论,侧身贴着墙壁,往自家去。 院子里多挂了几盏灯,海婆正指挥杨丫儿和勺儿跟仆妇一起收拾洗澡桶,想是已经干净了。 李恒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回来了。 海婆眼尖,马上把手上的事情交给杨丫儿,冲李恒行了个礼,躲厢房里去了。 杨丫儿并勺儿,飞快地将脏衣服弄出来,请李恒进去。 屋子里满满的水气,夹杂了一些香粉和脂膏的味道,正是顾皎常用的那些;披风上搭着干净的中衣,妆台上散放着许多钗环,床头的帐子懒懒地垂下来,里面隐约坐了个人。 李恒走近,一手拨开帐子,“你还好吧” 没音儿。 他凑得更近了些,发现顾皎依然一副呆滞的样子,只是用手托着下巴而已。他皱眉,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还是没反映。 顾皎本长得小,眼睛圆圆的,脸也嫩嫩的,笑的时候特显明眸善睐。可这会儿,她不笑了,便有些冷。 李恒不习惯,再碰了碰她,更用力了些。 顾皎偏头,眼珠子滑过他,转了转。 他等着她说点什么,结果她倒头躺平,缩在衾被中,长发散成一片。 李恒这才觉得不对起来,人被吓得掉魂了 他转身开窗,冲外面收拾衣裳的勺儿问,“夫人发呆失魂了,以前可有过这样的情形” 勺儿头回和李恒对话,十分忐忑,有点结结巴巴道,“有过,但只要碰碰她就好了。” “没好。”李恒问,“有叫人看过病吗往日吃的什么药” 勺儿见他面色不善,再加上他身上还有隐约的血气,更怕了。她摇头,“将军,奴婢不知。夫人出嫁前,都是海婆在伺候,我们几个是后来才跟着入西府的。” 李恒不喜和海婆打交道,但回头看看鸦雀无声的床帐,道,“把她给我叫外间来。” 勺儿巴不得,应了一声后赶紧跑厢房去找人。 李恒坐外间书桌前候着,随手拿起齐民要术,脑子里却乱纷纷地想起诸多杂事。她为了吃点好的,跟自己胡扯一通狗屁喂饱天下人。翻开书,怎么也看不下去,只好再合上。 没一会儿海婆在门外轻声问,“将军。” 他道,“夫人两眼无神,毫无知觉,不知神游去了何方。这样症状什么时候有的惯常看的哪个医生吃的什么药” 海婆道,“回将军话。夫人打小身体弱,受不得冷,也吃不得吓。但凡被惊住了,总会失魂一阵子。看了许多医生也无用,更找不到合适的药。后来发现只等她缓缓地回神,自然就好了。家中老爷和夫人照料许久,再三交待,千万不能惊了她。” 居然有这样怪病李恒还是头回遇上。 “出嫁那日,在龙牙关口吃了一吓,也是这般了大半个下午。”海婆又说一句,“将军若是不放心,可请魏先生来切个脉先生医术高明,两服药便将夫人的风寒发热压下去,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魏先生恐怕和孙甫那帮人舌战得正酣,讨论着谢礼多少,龙牙关口抽钱多少。他,即刻来不了的。 李恒便道,“知道了。” 海婆继续站了一会儿,久未听见声音,便要告退。 不想他又来了一声,“让外面的仆妇再送热水来。” 李恒吩咐完毕,听见海婆出院子的脚步声。他起身,回内间看了看。顾皎依然保持婴儿在母体内的姿势,抱着衾被不放。他伸手去拉了拉,她也不反抗,任由衾被被拉走。 他碰了碰她鼻尖,呼吸还在,温温湿湿的,没问题;再碰碰额头,也没发热,体温正常。 片刻,热水送到,李恒便去内间找衣服换洗。 须臾,梳洗完毕,上床休息。 衾被已经被顾皎哄得十分暖和,他刚一进去,她便滚到他身边,手自然而然地爬上他胳膊。 他本能地要去扯开,可见她淡粉色的脸,微微颦起的眉,鬼使神差地放下了手。 罢了,便容她放肆一晚上。 李恒抬手,打灭了油灯,缓缓躺下。 既然成亲,也许诺了会护她一生,总要习惯的。 他如是安慰自己,闭上了眼睛。 夜色深沉,冰雪和火光中,诸多老迈的家族终将走向死亡,而一颗明日星辰冉冉升起。 李恒似乎能看到那星星淡黄色的光芒,想要伸手去摸,却是一片灼烫。 月寒星冷,乃是天道,为何会烫人 他思考着这个问题,慢悠悠地醒来,发现自己居然是在做梦。只身边一个火炉,有咿唔的呓语,是顾皎的痛苦声音。 李恒立刻清醒了,他坐起来,手探入顾皎怀中,汗湿一片。她的额头,热烫得几乎能煮鸡蛋了。 更有,她一声声的,叫的是我想回家。 许多年前,他还是个稚子的时候,母亲总喜欢将他抱到膝盖上。她问,“延之啊,知不知道妈最想的是什么事” “吃好吃的。”他钻到母亲怀中。 “好吃鬼啊虽然吃也是很好的嘛,不过总缺点啥。妈最想的,还是回家。” 母亲是胡人,家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塞北。他便天真地问,“等我长大了,带着大军打到塞外去,好不好” 母亲就笑,“哦哟,年纪小小,志向倒是大大的嘛。可是啊,妈已经有延之了啊,就再回不去了。” 稚子不懂,为何就回不去了呢 母亲见他万分想不通的样子,戳着他鼻子,“笨儿子哎,有妈妈的地方才有家啊。我的妈妈已经不在了,回去也没家。不如留在此处,帮你做一个家,好不好” 李恒还记得,自己答应了的,好。 母亲按着他拇指,“君子一诺。” 李恒在黑暗中怔了许久,最终悄悄下床,去前院找先生。 君子一诺,此生不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三十二章 小 顾皎身在火海, 被烧得皮开肉绽。 她知道,自己又病了。 这操蛋的身体,没一日让她安省的。可她偏不能放弃, 毕竟翻了夜便是年三十, 再两天便是初二,得奔波着回娘家。 必须赶紧好起来,不然要死在路上。 老天爷大约是听到了她的呼声, 立时有甘霖将她浑身浇得透湿;又有泉水,注入她的口舌中,里里外外凉爽到了极致。 她忍不住说, “再多一点。” 便真的来了更多。 可见, 老天爷也是心里有数, 晓得她吃的苦多了, 给她点儿奖赏。否则, 一番穿书大戏, 还没等演到末, 主演便死了,那可怎么好 顾皎晃晃悠悠,感觉身体被人翻起来。寝衣的绳结被打开, 衣袖被剥下来;又是肚兜儿,也被彻底脱下了。这个身体还小,没什么看头, 她也就无所谓了, 很主动地配合起来。 身上光溜溜的, 有热热的布巾搭在后背上,被用力地揉着。 伺候她的人手太重了,搞得她皮肉生痛。含烟是个娇的,必不是她;柳丫儿虽然力气算大,但年龄小,搬不动她;杨丫儿机灵细心,手上不会这般用力;算来算去,该是勺儿了 可那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也太糙了点,蹭得皮肤生痛。勺儿再是干灶上的活,也没到手生老茧的程度。 顾皎心里隐约有些明白,手上用力,试图让身体醒过来。 良久,她终于睁开眼,视线里一片橙黄模糊。 “醒了” 李恒的声音。 顾皎偏头,房中灯火如昼,李恒拿了一块布巾坐在床踏板上。 她眨了眨眼睛,再眨眨眼睛,生怕还在梦中。 李恒将布巾丢旁边的木盆中,顺手扯起衾被,将她盖住。 她这才发现,被窝中的自己,上半身光溜溜的。 等等,事情有点不对啊。李恒,杀人如麻,坑人不眨眼的李恒将军,居然帮她擦身丫头呢海婆呢崔妈妈呢 莫非,他真爱上她了不不不,怎么可能爱上。她在心里冲自己狂吼,重新想 必然是他和魏先生设了今晚的套,顺利完成后良心发现,对她稍微有了点愧疚 不不不,再重新想,暴君怎么可能愧疚 一定是魏先生给他安上的那个人设,说他钟情顾家女,不惜单枪匹马击杀了土匪头子。那么,这人设有什么用后面肯定还有手段。比如说,因为夫人,所以过路费收得贵因为夫人要修堤,所以他不得不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因为夫人娘家想一举拿下购粮的生意,所以不得不让顾青山独揽 顾皎越想,越是寒彻骨。 她是糟糠妻,可不能走红颜祸水的路。 李恒这渣渣,连同魏明那老狐狸,已经将她丢锅里,开始温水煮了。 “喝药。”他不知从哪儿端出来一碗药,坐床边。 顾皎就那样看着他,再看看平躺着的自己。 李恒可能有点窘,将药碗放在旁边,俯身将她整个人扶坐起来。衾被很应景地落下一个角,显出一段白腻的皮肤来。顾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先别开脸帮她重新遮得严严实实。 何必呢,不是已经在昏迷的时候裸裎相见了吗这会儿装纯洁 顾皎问,“怎么不叫丫头来帮忙” “半夜发烧,找魏先生忙了许久,丫头们都累了。那个老婆子,我不爱她进房。”李恒重新端了药碗,吹了吹。 好神奇,头回从他口中听见带感彩的词。 不爱根本就是讨厌吧 顾皎再眨眨眼睛,低头看看被包成粽子样的自己,“你看见了吧” 李恒拿调羹的手僵了一下,有些莫名的恼怒。 她不放过他,道,“是不是觉得有点小” 何止小啊,差不多小笼包的程度。 李恒放下调羹,直勾勾看着她,为什么会有这种问题 她道,“你是不是喜欢大点儿的前几天还嫌我没二两肉。其实,你要肯再等等,会大些的。” 他没吭声。 顾皎彻底清醒了,怎么会放过增进感情的好机会她继续道,“怎么不说话” “喝药吧。”李恒开口,虽然尽量平稳,但尾音还是有点抖了。 顾皎脸藏在衾被里闷笑一下,郁气稍微解了点儿。她抬抬头,略露出半张脸,“延之,你还没回答我问题。是就这样好,还是大点” “顾皎,你可以闭嘴了。”他重新拿起调羹,盛了一小勺子递她嘴边,“喝。” 她被吼了,略有些委屈地看着他,这也太凶了吧 李恒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重新放柔一点,“喝药。” 顾皎这才道,“有糖吗之前每次喝药,小丫头们都会先给我塞一颗糖。嘴巴里甜甜的,就不怕苦了。” 李恒拿调羹的手十分稳当,但显然是在怄火了。 她火上加油,“没有就算了。反正再苦也比不上刚吹的那些风,我略忍忍,眼睛一闭就全喝下去了。” 李恒额头青筋几乎绷出来了,他道,“顾皎,别得寸进尺。” 她张了张口,抓紧衾被,垂着头委屈巴巴道,“哪有,人家不都说了没有就算了吗” 这是算了的态度吗 魏先生往日总嫌女人麻烦,说李恒的母亲阮之小姐是世上最麻烦的女人之一。李恒总觉得他偏见,更何况母亲乃是世上最美最好的女人,怎么可能麻烦可这会儿,他开始有所了解了。 世上怎么会有怕喝药的娇女人 李恒重新将药碗放下,起身去旁边搁杂物的架子上翻找。他从来不吃糖,少少的几次共餐似乎见过顾皎吃药。那个叫杨丫儿的丫头,确实会在她喝药之前给她喂一颗糖。 东西,应是在这架子上拿的。 顾皎头也不痛了,眼睛也不花了,脑子里面的浆糊也开始慢慢归位了。她侧头看着李恒,小伙子穿着白色的寝衣,头发散在肩膀上,人又站在烛火边。都说灯下看美人,古人诚不欺我,确实是美人。只他偶尔动作的时候露出的哪点胸膛和腰身,真的可以上手摸一摸。 她碰了下自己有点干涩的嘴唇,略遗憾。今儿也是病了,又要喝药,口气肯定不好。亲,便先不亲的;上手,找机会试试。 “是这个”李恒翻出来一个小盒子,递给她看。 顾皎探头看了下,一个银镶绿松石的,确实是她的糖盒子。她点头,“是的。” 他略嫌弃地打开,从里面挑了一个小纸包,拆出来一颗糖,递给她。 她微微转脸,要他喂。 他冷脸,不干。 她再往前凑了凑,还是要喂。 李恒腮帮子咬得死紧,无法,只好往前送了送。 顾皎冲他笑,张口含住他拿手指,吸住糖果的同时,舌尖在他指头沾了沾。 他立马缩回去,闪得太快了些。 她舔着糖果,十分满意。少年啊,十八、九岁的年纪,那真是禽兽。脑子里除了满满的黄色废料,只要稍微给点儿刺激,马上就来反应了。那速度,跟按了开关似的。李恒打仗在行,显然身体很好,精力尤其充沛,只怕更受不住撩拨。她只意思意思,不能太过,不然走火就不美了。 “延之,我好了。”她换了一副天使面孔,“可以吃药了。” 李恒盯着她看了会儿,第三次将碗端起来,开始喂药。 顾皎不作妖,很配合地将一碗喝光了。 喝完药,又漱口喝水,折腾了好一会。 一套干净的寝衣兜头盖上来,李恒声音略有些闷,“你醒了,便自己穿吧。” 顾皎扯下寝衣,见他很绅士地背对自己,笑了一下。身体虽然还很软,但确实也能动了。她揭开被子,找到领口和袖口,摸索着穿衣。床外头虽然亮,但里面是模糊的,她只能看着个大概。 好一会儿,她道,“好了。” 李恒这才开始熄灯火,撩帐子上床。 顾皎往里面让了让,待他躺平后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 “害你一晚上没睡觉吧对不起。”她麻溜儿道歉。 李恒将衾被拉直,“不必客气。你半夜烧得烫人,去外面找了崔妈妈和先生来帮忙,又让丫头们起来熬药。” 言下之意,辛苦的是他们。 “明朝也得给他们道谢。正好是大年,连着拜年一起。”她打了个哈欠,摸摸额头,“也是奇怪,怎么就突然烧起来了。” 李恒没应声。他半夜去前院,魏先生刚将事情谈妥回来,听说顾皎病了,急匆匆来探病。把脉,观面色,查舌苔,许久后才说,“凉风吹的,再加上惊吓,确实病得着急了。” 他恐那莫名其妙的失魂症成了老病,请先生再仔细瞧瞧。先生听了,又重新把脉,结论差不多还是不能生气,不能吓着了。 崔妈妈评价了一句,“这下好了,娶个瓷娃娃回来,一辈子捧手心里吧。” 李恒待要征战天下,却有了个这样的夫人,也是天意。 他闭上眼睛,不愿再多想。 顾皎没听见回音,闭上眼睛叫了一声,“延之。” 一片安静。 她又叫了一声,“延之。” “干嘛”很不耐烦的样子。 她笑一下,“我就想问问,你去点灯,没受伤的吧” 李恒半晌回了一句,“只胳膊上燎了一块皮,其它还好。” “哪儿” 他动了动右胳膊。 顾皎立刻伸手去碰,结果黑暗里没估摸好距离,直接戳上去了。 李恒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坐起来,“你干嘛” 烧伤啊,那痛的滋味不好受,再加上被人触碰就更不得了了。 “我,我想看看多大的伤口。”顾皎有点心虚的。 李恒忍着那一阵阵的痛,有些咬牙切齿,“顾皎,你要睡不着,就出去。” 顾皎咕哝了一句,“我叫你延之,你为什么不叫我皎皎你和魏先生弄鬼,要收那些地主和商队的过路费,为什么只瞒着我一个人先生还说你对我情深义重,冲冠一怒为红颜,是不是哄我的我病了,谢你照顾我;可你们骗我,也不解释解释吗” 她蹭了蹭,贴得他更近,“延之,你还嫌我多事,还要赶我出去。你好过份哦。” 李恒胳膊痛着,心里闷着,按平日战场的习惯,早该一剑出去劈开那混沌。可身边缠着的软玉温香,是个瓷娃娃,动不得又气不得,连先生也再三交待,须得哄着捧着顺着。 他不禁开始怀疑起来,当时为什么那么草率就答应了要结婚呢。 打天下容易,治老婆难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三十三章 回门 龙牙关内, 顾家庄。 顾琼梦中惊醒,睁眼发现窗户已经有点泛白了。他翻身起来,赤脚下床, 大声呼唤随侍长生的名字。 “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不是说了今儿得赶早”他冲屁滚尿流进来的长生吼, “长生,你是不是睡死了” 长生缩着脖子,“老爷说了, 卯时太早,马和车均不好走。” “老爷你是伺候老爷还是伺候少爷呢少爷说的都不算数了知不知道城里发生什么大事灯楼被烧了,那该死的李恒又耀武扬威到处煊赫他的兵马, 说什么为了皎皎杀得土匪血流成河, 还要收剿匪的钱和来往关口的保安费。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皎皎肯定受委屈了, 我得马上去接她回家。”他伸手, “我衣服呢” 长生赶紧将衣服和外袍抱过来, 伺候他穿衣裳和鞋袜。他道, “少爷别着急, 车马都是现成的,去城里也要不了多一会儿。” “爹老了,怕事, 尤其怕那个李恒。人一说,他就把皎皎嫁过去了,一点没为难。容易到手的东西谁会珍惜李恒看他这态度, 哪里能看重皎皎才几天呢, 就出这样幺蛾子。昨儿到处都传扬开了, 我去找爹,最好连夜把皎皎弄回来。他偏不,说什么初二回娘家才是规矩,不能让人说嘴。说嘴这世上名声是什么玩意呢李恒这般把皎皎架火上烤,怕过人说嘴了吗” 顾琼胡乱将衣服扣上,头发随便扎起来,抓了披风便往外走。 长生忙跑前面去开门,提灯笼,招呼外院的准备车马和随行的人。 “大哥不在,我得帮他顶门户。今儿早点去,给皎皎壮胆。怎么也要让李恒晓得,咱们顾家不是没人。” 一时间,整个宅子吵闹得乌宣宣的,所有人都知道是该小姐回门了。 顾青山坐在窗前,对温夫人道,“老二这脾性,也不知道像了谁。” 温夫人道,“我觉得挺好。老二真性情,皎皎自然会感觉得到。” “但愿如此。” 顾琼并不知父母的担忧,去正院告别。他呼喊了十来骑车马,冲出顾家庄,直奔龙口城而去。 官道的冰雪已经被清理干净,天光逐渐亮起来,马很顺利地跑上了速度。半道上歇了两回,抵达龙牙关口的时候将将巳时,完全来得及。 因是过年,许多庄户上的人穿了新衣裳进出,走亲戚或者进城买东西。前几日那些血痕早不见了,只留下一些散乱的落石。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不少人背着年货和年礼。 更新鲜的是,居然有一队兵丁和民夫居然在干活,从关口的那头开始清理落石和乱草。 顾琼停住马,指着长生,“你去问问,怎么回事。” 长生打马过去,下马好声好气地招呼军爷,拉着问了许久。军爷不耐烦,随口打发了他几句,他不死心,又去找了个民夫聊。半晌,他回来道,“少爷,就是为你之前说的那事。说将军收了城守大人和孙家许多剿匪的钱,要在这边建一个新的关口保护来往的路人和商队。现就赶紧干起来,免得化雪的时候忙不及。” “昏头了吧现在就干活”顾琼略有些颐指气使。 长生点头,“说将军催得着急,只给了一个月时间,必须将关口清理干净。另要挖出一排石窟来,派十来个兵丁把守关口。咱们进出,若只人和车马,不收费;若车马还带货,按照重量给钱的。” 顾琼骂了一声,“真是穷疯了。” 说话间,另有一户人家的大队车马从龙口城的方向来,想是在城中过了年,这会儿回平地走访亲友的。车马未停,派了个家人在前面开路和吆喝。顾琼约束随从,靠着河岸岸远远避开了。不想那边带了女眷,不好下车,也不好绕行,偏偏撞上了搬运大石头的民夫队。车马内的小姐夫人尖叫起来,家人立刻围拢过去,七手八脚将民夫推开,喊打喊骂。有兵丁上前将人马分开,互相赔了个不是,等着民夫拉走石头,才变得通畅许多。 只风中隐约有不满的声音,“什么顾家女儿地薄三尺,天高六丈,什么钱都想挣。简直不给人活路啊” 顾琼留心看了,应是一户姓王的,跟他家有些拐弯的亲戚关系。本是亲朋,为了即将到来的保安费,居然连顾家也恨上了。 他皱眉,李恒十分混蛋。 他对长生道,“走,咱们赶紧进城。” 顾皎的病反复了一次,整个年三十和年初一都在汤药中度过。幸好李恒叫了崔妈妈来,帮着海婆一起给府中的人发过年的红包,分各样年货,安排年后各种琐碎的事情,也算是囫囵过去了。 她只窝在床上休息,等着魏先生切脉看病,眼睛却颇有意味地盯着他。 魏先生不怕人看,只专心手上的事情。 “先生,我这病要好,其实也简单。”她道。 李恒在旁边多嘴,“切脉的时候,少说话。” “不碍。”魏先生放开手,已是完事了,“夫人,请讲。” 顾皎看看李恒,再看看魏先生,只一个字,“钱。” 魏先生哈哈一笑,摸摸胡子去外间写新的药方。李恒也扯了扯嘴角,跟着出去。 什么玩意俩臭男人当她在说笑话吗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出钱。就算现在是古代落后社会,但钱给够了,自然会有诸般堪比现代社会的享受。 魏明那老狐狸可恶至极,媳妇娶进门,媒人丢过墙,连基本的礼仪也不讲了。 顾皎闷闷不乐,很不开心。 李恒拿了药房进内间,见她丧气地坐床头,好歹安慰了一句,“日子还长。” 顾皎冷哼一声,“想看个灯,结果灯楼没了,确实日子还长。” 他很罕见地好脾气,接了一句,“总能看到的。” 顾皎咬牙,魏明的路走不通,就不信李恒和顾青山也不行了。 年初二那天,顾皎起了个大早。 “不必着急,你二哥来也该是晌午了。”李恒道。 顾皎可不觉得,顾琼是个心大的急性子,肯定等不到晌午。再兼了烧楼和收过路费的事情传扬出去,他该是一肚子火地跑过来。只不晓得顾青山是怎么个看法,这次回娘家,必须得和他单独聊聊。 “先收拾好,崔妈妈送过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魏先生管府中内外事务,包括钱;崔妈妈管内院的人事和库房,包括人情送礼。顾皎本以为回门礼意思意思就行了,没想到居然送了十几个大箱笼过来。各样腌肉、冻肉、板鸭、板鹅、药材、香料,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琳琅满目。甚至,崔妈妈还特别来交待,说送了些万州的特产来,让带回去给老爷和夫人尝尝味道。 如此多的东西,将几个丫头惊得要死。 杨丫儿带着含烟一起收拾,累了个把时辰,还没弄好。对了,含烟在火烧楼的次日便回将军府了。按照她的说法,“城里流言纷纷,一说将军被火烧了,又说土匪把夫人掳走了,还说将军追出去将人斩杀了。我听得害怕,赶紧回来看看。” 海婆对含烟的表现很满意,终于对她笑了笑,也给她派活儿了。 顾皎站在窗边看含烟搬东西,问旁边看书的李恒,“延之,是你让崔妈妈和先生准备这么多的” “没有。”他摇头。 “他们自己弄的”她笑嘻嘻,“是不是魏先生心里过不去,特别在回门礼上厚了好几分补偿我” 小恩小惠,怎么能买她心平气和 “你想多了。”李恒翻一页书。 “真没有”她凑近了他看,“还是你觉得没必要” 确实没必要。不过,李恒也知,这句话说出口,今日必然不开心。 “其实我也觉得没必要。”她玩弄着衣角。 李恒抬眼,看她一下,哦了一声。 “既然先生说收人家谢礼和过路费是为了养你的部队和帮忙修堤坝,就该直接将一部分钱入我这边的账才好。你说对不对”她瞧着他,试探道,“你去找先生说,还是我去” “给你”他笑一下,“事情不能这么做吧” “那该怎么办”她半是好奇,半是打探。 李恒又不吭声了,继续看书。 顾皎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又来了。李恒虽然是陪她养病,照顾吃喝和换衣裳挺得力的,但话少得不行。寒暄两三句,好不好吃,吃什么,哪儿去,基本上是没问题的。可稍微问点儿有干系的问题,他就装聋作哑,既不回答,也不拒绝,全靠她自己恢复情绪。 她生闷气吧,显得自己小气;不和他计较吧,自己憋得慌;再继续和他掰扯,显得她的生活重心只他一人。因此,她转身出正房门,去回廊下找含烟和杨丫儿说话。 李恒却在后面慢悠悠来了一句话,“出去透口气也得,但一刻钟后须回来。先生交待过,你不能吹凉风。” “知道了。” 顾皎便出去和丫头说话,杨丫儿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小心地问,“夫人,将军跟咱们回庄上住多久” “好几天吧。”她盯着一箱熏得金黄的鸭肉吞口水,想吃得要死。可惜海婆死活交待,说这玩意烟熏出来的,上火,病没好之前绝对不可以吃。她随口道,“爹娘那边住几天,再搬去爹给我的那个小庄上住看看。先生也跟着去,他对修河堤有想法,得把那片河滩过一遍。” “我们要去小庄上住”含烟问。 顾皎点头,“等回爹娘那儿了,海婆带你们几个先去小庄,把房舍收拾出来。弄得清爽点儿,我要住着好的话,指不定会经常去。” 后期种田和各类技术工作,需要踏踏实实地驻扎下来。 杨丫儿又问得更轻了,“夫人,将军没发脾气吧” 顾皎看她们一眼,见她们忐忑那样,笑一下后压低嗓音,“是不是他这几天呆家里,把你们给闷坏了” 可不是么。李恒在,还打着照顾夫人的名义,丫头们哪儿敢放肆说话得放轻些,走路最好没声音,眼睛和耳朵必须更灵活,不能漏掉将军的任何吩咐。也不能闲着,得找活儿干,神经随时绷得紧紧的。心理压力之大,比伺候几个顾皎还要累。 她这么一问,杨丫儿和含烟就低头笑起来,怎么也不肯回答了。 顾皎便道,“放心,过了这几天,他肯定呆不住的。等他出去了,咱们就可以松快许多,对不对” 一阵悄悄话,说得大家都咯咯笑起来,只房中的李恒气得发笑。 这些女人真当他是死人,耳朵聋的吗说得那么大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还有那个顾皎,当他的面说那些甜言蜜语,背过身却那样嫌弃 李恒用力将书本合上,待要起身说点什么,院门却被敲响了。 崔妈妈在外面道,“夫人,小舅爷来接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三十四章 回家的路 “皎皎, 你又瘦了。” 顾琼看见顾皎的第一句话。 他抓着她肩膀,从头看到脚,心疼得要死。 “下巴尖了, 肩膀也窄了, 皮肤白得吓人,风都能把你吹走的吧”他急吼吼地,瞪着李恒问, “皎皎,你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李恒完全视小舅子于无物, 冲他点点头, “进府歇歇, 吃了午饭再启程。” “不必了。”顾琼很有骨气道, “趁着天色好, 咱们赶紧回庄上。午饭在路上凑合吃点干粮, 晚食回家吃好的。皎皎, 咱们马上走” 顾皎觉得吧,这缺心眼的二哥不是来给妹子撑腰的,是来找打仗的。问题是, 他那小胳膊小腿,连周志坚都打不过,能打得过李恒她清了清嗓子, 道, “你不累” “不累。”顾琼头昂得高高的, “我很早就出门了,在路上歇了三回。对了,你知道不” “什么” 顾琼故作神秘地将顾琼拉旁边,压低声音道,“龙牙那儿,在修关口呢。派了好些兵丁和民夫,清理落石和路面积雪,又要开凿洞窟。听说,过路来往的商队都要收钱。” 动作这么快顾皎侧头看一眼李恒,怎么没听说呢最重要的是,大过年居然能找到干活的民夫魏明这死老头未免也太强了点儿吧还是说,人家早就算好了 因顾皎没给反应,顾琼低头看,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也在鸣不平,道,“来的时候碰上王家人了,叽叽咕咕非常不满。说闲话呢,嫌李恒刮地皮太过,很不开心。” 刮地皮的始作甬者,顾皎。 她顾左右而言它,“二哥,还是去见见魏先生吧。”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魏先生和崔妈妈从里面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串抬箱笼的丫头和仆妇。 顾琼好歹知道礼节,规规矩矩冲先生行礼,带了顾青山的问好。 只一个,他坚持马上出发。 小舅爷态度坚决,魏明也不是在小事情上计较的人,立刻便同意了。魏明随行,崔妈妈和几个偏将看门户。 箱笼上马车,随行的人员搬行李,顾皎自然被安排上车。崔妈妈因要留守,另交了个包袱托运,自然是带给亲儿子周志坚的。 “夫人,里面放了三个手炉。半道上若还觉得冷,咱们再加。”海婆这次提前准备了许多,连马车的地板上都铺了厚厚一层地衣。 顾皎点头,比较满意这次居然换了大车。出嫁的时候,那轿子外观虽然漂亮,但里面空间着实狭小,怎么都舒服;看灯楼那夜,坐的也是马车,但配置比较简易,颠得也挺厉害的。今次的马车,轮辐密实,轿厢宽大,虽然没有花俏的装饰,但一看就是好木头做的。 “崔妈妈安排的。”海婆道,“听说是将军日常使的。” 提起将军,李恒就从那头走过来的,白电被侍从牵去别的地方了。 他来,海婆便退开。 “你不骑马”顾皎问。 李恒点头,“和你一道坐车。” 坐车顾皎疑惑地看着他,怎么突然改性了 他示意她将手扶上来,助她上车。他紧跟着也上去,两人分坐车两边。里面果然十分宽敞,最里侧一排置物的小柜子,两侧则是铺了皮毛的座位,很暖和。 李恒将车门关好,这才回答她的疑惑,“顾琼实在太缠人了。” 果然,一阵马蹄声,然后车壁被拍得山响。顾琼在外面叫,“妹夫,咱们骑马比赛。” 妹夫大概,也只有顾琼这样的棒槌敢追着李恒喊妹夫。 顾皎嘴角抽了抽,无措地看着李恒。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拉开旁边的小抽屉,翻出一般书来看,恍若未闻。 她只得半推开车门,道,“二哥,你做什么” 顾琼探头进来,“难得有空,一起跑会儿马呀。听说你那匹白电速度飞快,我想试试看。” 李恒抖了抖书,“白电累了,要休息。” “换别的马也行,我可以让你一个身位。” 还没完没了了。 顾皎只得道,“二哥,将军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小舅哥一点小小的要求也不能满足”顾琼眯起眼睛,“皎皎,二哥是为你好。” 她叹口气,“灯楼爆燃那夜,将军被困火中,后来又去追土匪,受了点伤。” 顾琼是不肯信的,他疑惑地看着李恒,“受伤所以不能骑马了” “魏先生骑技过人,你可以找他试试。”李恒开口,将人支走了。 顾琼半信半疑,但顾皎开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咕哝了一句命大,终于出去了。 李恒垂眸,继续看书。 顾皎蹭过去,“延之,看的什么书” “乡野杂谈。”他把封皮给她看一眼,果然。 她问,“你还看这样书呢” “有什么问题” 她想当然道,“不该是兵书什么的吗” 李恒笑一下,道,“那是小时候的作业。” b,真不知他是在讲老实龙门阵,还是在显摆。 “魏先生教课呢上次你说先生师从许慎,学了几年,什么时候出师的呢”她没话找话地问。 “先生十三四岁的时候去的,学了七八年才回。” “好厉害。”顾皎真心称赞了。自己从三岁进幼儿园,到二十五岁,还没拿到本专业的毕业证书。魏明就不一样了,拜师七八年,学会了三门课业,且全是精通。虽然实在不想承认,但人和人的智商是有差别的。 李恒看她一眼,“谄媚太过,便成了谎言。” 聊天就聊天,怎么可侮辱人格顾皎皱了皱鼻子,道,“延之,你好像对我特别不满意。你说说看,我哪里做得不对吗还是你心怀愧疚,因此看我哪儿都不顺眼。” 李恒发现选择坐车真是一个错误,顾皎病着的时候可怜极了,身体稍微好点便化身为话唠和烦人精。他合上书本,塞回抽屉,打主意下车。 可惜蹉跎了蛮长的时间,车驾开始启程,车轮也缓缓动了起来。 此刻再下车,恐怕顾皎脸上不好看。 他沉吟一下,道,“人所思所言,均发乎于心。你对魏先生不满多过尊敬,可不是口不对心可不是谎言” 顾皎被点穿,略有点不自在,内心却又有些倔强。她道,“我喜欢夸人,知道为什么吗” 李恒看着她,她指了指他狭长的眼睛,“那是因为我眼睛长得好,只看见别人的好处,看不见坏处。若不然,我天天对魏先生和崔妈妈说你不好,且全是实话,你开心吗” “你不止眼睛生得好,嘴巴也挺会说的。”他笑一下,不和她计较。 她瞧他低头的样子,睫毛挡住了眼波,鼻梁和口唇显得尤其漂亮。情不自禁地,她道,“你刚也说得对,我确实有时候会说谎。” 李恒新鲜地看着她,居然如此爽快地承认了 她撑着下巴,认真看到他眼睛里,“延之,刚我说对魏先生和崔妈妈说你不好,这句话不对。其实,我怎么看,都看不出你的不好。你打架厉害,又会谋略,演技也挺好的,读书好像也很不错,写字也比我会写。还有,你长得特别好看” 李恒将书敲在她头上,道,“能闭嘴吗” 顾皎略有点委屈地抬手挡住被他敲打的地方,眼角余光却瞥见他耳朵有些发红。 原来将军大人也顶不住土味情话的哇。 她笑了,干脆蹭得更近,“延之,你要嫌我话多,那给我讲故事吧。我保证不插嘴,你就讲你打仗的事情,好不好” 李恒这才放下书,清了清嗓子,“就讲讲和卢士信结拜的事情吧。” 顾琼和魏先生跑了一程,他的马已经奔波过大半个上午,十分疲累,因此落后了。魏先生建议他换个马再来,他不太乐意,借口担心顾皎,拍马去了车边。 不想,刚一走近,便听见李恒不紧不慢的声音。 “士信要顽劣些,先生布置的功课从来无法按时完成。他认为天天被打戒尺不是个办法,必须将一起上课的拖下水才行。便约了我,义父的三子朱志杰并小女儿朱襄,再有志坚一起,要结拜。不求同生,但求祸福同行,生死不改。喝了酒后第一桩,便是如何解决他的功课。朱志杰擅临摹和书法,朱襄做文章是一把好手,他便拖着二人,次次都说还是不是兄弟了” 顾琼皱眉,说的是些什么呢既无感彩,又无情绪波动,这般干巴巴的内容,顾皎也能听得下去 “他只得逞了第一次,志杰帮忙写了两页大字,朱襄做了一篇文章给他;第二次的时候先生便觉得不对了,当堂命他背诵文章。他背不出来,只好去外面站着。先生戒尺打人从不留情面,且偏打他善用的左手。因此,有小半月他是不能正常执筷的。” 顾皎笑了两声,直说有趣。 顾琼咕哝了一声,怎么妹妹嫁人后好相处了许多以前他去呱噪她,给她说笑话,她听的时候十分安静,但嘴角总有几分讥诮。等他讲完后,她便指着门,“完了吗可以滚出去了。” 更奇怪的是,李恒居然会跟她讲那么多话顾琼抓了抓头,十分之想不通。 魏先生在旁边似乎洞悉了他的苦恼,讲了一句,“咱们将军对夫人,一片赤诚之心哪。” 骗鬼去吧。 顾琼打马前行,一路过龙牙关口。 车马喧喧,人声赫赫,除了中间休息的时候用了些点心做午食外,未曾停歇。 当能看见顾家庄的时候,顾琼兴奋地叫了两声。 李恒终于出了车,哨声叫来白电后上马。他冲顾琼道,“这会儿可以和你跑马了。” 顾琼感觉被当成小孩子戏耍,气冲冲道,“不必。” 然,顾青山已经带了几个下人出庄迎接,在路边翘首期盼。 顾皎推开车窗,呼吸着冰爽的空气,满眼都是山影和雪痕,顾青山更是殷切地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隐下了那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她对着顾青山笑得十分真诚,并且诚心诚意地叫了一声,“爹” 爹呀,你女儿可回来了。那么是不是可以开诚布公地聊聊,后面那大生意要怎么做呢你亲生的那个女儿,死还是活若是死了,许我去上香祭拜一番;若是活的 活的呀,这事就难办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三十五章 过关 新姑爷回门, 乃是一桩大事。 更何况这姑爷身份不一般,不仅管了龙口城,还是青州王的义子。 顾家庄中门大开, 略叫得上名姓的人都在两边等着。 温夫人站前院门口, 眼巴巴地看着。 人影瞳瞳,果真来了。 几根串着千响鞭炮的竹竿撑起来,两三个叔伯兄弟拿着火, 点燃了鞭炮串的芯子。那些撑竹竿的少年绕着车马队转圈,泥头和纸屑飞了满地,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炸得天地震颤。 当马蹄声来, 有几个小子一路大呼小叫地, “新娘子回来了, 新娘子回来了。” 一众人从中门进顾家大宅子, 丫头和随从们被安排去后院休息、吃饭。前院的酒席也准备着开了, 新搭出来的灶间炉火旺盛, 各种饭菜酒肉的香气飘出几里地。 李恒和魏明是贵客,自然不必去外面被众人观赏,而是第一时间引到了正院正书房。 她左右看, 这书房和魏明的风格又不同。门窗严谨,家具陈设厚重,因避风而贴了厚厚的窗户纸, 搞得房间里面十分昏暗。虽还未到傍晚, 但已经需要点灯了。明明是个十分宽敞的房间, 但硬生生填得满满当当,令人站在其中无所适从。 温夫人带着顾琼和丫头进来,泡茶,端茶,然后同顾青山坐在中堂的位置。 “给爹娘敬茶。”顾琼冲李恒道。 顾青山对魏先生拱拱手,扶着温夫人上了首座。 顾琼有些耀武扬威地看着李恒,将茶递给他。李恒颇平静地接了过来,递给顾皎。顾皎捧着,他又接了顾琼给的第二杯。两人站齐整了,走到顾青山夫妻面前。 小丫头在地上放了俩软蒲团,魏明则一脸欣慰地摸下巴。 “爹,娘,喝茶。” 顾皎跟着李恒的节奏跪下,丝毫不扭捏。 顾青山和温夫人接了茶水,也是笑得十分宽慰,眼睛里的亮光前所未有。 茶水一饮而尽,顺利拿到两个厚厚的红封。顾皎盘算着,李恒的膝盖务必矜贵,顾青山要当得未来皇帝的一拜,绝对不能这时候小气了呀。 她胡思乱想着,结果起得稍猛了些,就站不住。 李恒伸手,将她牢牢地扣住,对顾青山道,“她还在病中,发热反复。” 温夫人马上站起来,拉着她手,去摸她额头,“果然。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既然病了,就不必这些繁文缛节,自去屋子里歇着。” 顾琼也跟着说了一句,“我就是这么说的哎,她还不听。” 顾皎哪儿能去歇呀,赶紧把正事办了。她道,“爹娘辛苦将我养大,我没将养好,让你们担心,是我不对。可好久没看到爹和娘,有许多话想说。二哥,回家给父母敬茶是正事,且能因长辈体恤便失礼” 起码,要顾青山明确给安排个单独见面的时间吧。 顾青山果然听明白了,他温声道,“叙旧情也不急于一时。你们风尘仆仆地来,路上又是风又是雪,不如先回房洗漱。晚上吃回门宴,见见近亲旧邻。待明日放晴了,咱们再聊,可好” 顾皎挺满意的,点头道,“好。” 魏明便说,“将军今次来,一则是陪夫人回门,二则是巡游平地,查探那些滩涂,再拜会一下其它几户人家。小半月应是忙不完,夫人尽可和家人共享天伦。” 不急于一时。 顾琼一大早便不顺气,这会儿左右看顾皎都不对劲。他奇怪道,“皎皎,你自出嫁那天就变得好奇怪了。何曾这样老古板了” 此话一出,不说顾皎的心被拧起来,连顾青山和温夫人都有点僵了。她瞥一眼顾青山,嘴角都抽起来了;再看一下李恒,他只静默地站着,脸上有种沉静的表情,似乎不在意;至于魏明,还摸着下巴呢,但眼睛却开始瞟过来,明显上心了。 d,魏明就是个乱天下的贼子,若被他抓住什么把柄,简直要死。 顾皎努力保持平静,用要怒不怒的语气冲顾琼,“二哥哥,你什么意思说清楚我今日才家来,和爹娘还没说上什么话,你就挑我毛病” 幸而顾青山有心理准备,也偏头道,“顾琼,今天是你妹妹的好日子,客人也还在外面等着,你少给我惹事。” 顾琼一脸冤枉的表情,“我找事我多疼她呀,生怕她在外面过得不好” 越说越不像话了。 温夫人也反应过来,呵斥道,“姑娘长大嫁人了,能和家里一样吗你呀,一点也不懂事。” 被全家人围攻,顾琼很受不了,“怎么都是我的错” 顾皎伸手去挽李恒,丢给顾琼一个白眼,“不是你的错是谁傻帽,人对你客气,你居然不习惯你是不是欠揍” 说完,她扯着李恒,“延之,我们回屋去。” 顾琼被骂了,反而浑身舒坦,这才道,“谁欠揍了你客套,就是没当我自己人呀。” 顾青山被儿子气得仰倒,伸手给了顾琼后脑勺一下,“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傻儿子” 顾琼摸着被打的地方,“生下来肯定是好的,就是被你打傻的。” 温夫人皱眉叹气,顾青山冲魏明拱手,“先生见笑了,这逆子从来不好管教。” 魏明呵呵一笑,全当没看见,只道,“顾兄,都是一家人了,自不必客气。二少爷虽鲁莽些,但真心对夫人,这才是血脉亲情。譬如将军,外人面前也是知礼知恩的,可跟几个义兄弟混一起,就无法无天起来。年轻人嘛” 便都又笑起来,各怀心思。 顾皎不愿再呆下去,谁知道顾琼那王八蛋会冒出什么话来。她拽着李恒快步出书房,往后院走,后背发凉。 片刻后,她道,“我二哥哥,有时候有点傻。” “不是有时候。”他居然接口了,“是一直。” 她笑一下,想想也是。因说多错多,便不在顾琼身上做文章,走得有些快了。 等到小院的时候,杨丫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屋子已经清扫干净,床也铺好,日常起居的用品一应俱全。海婆自带了含烟和柳丫儿去后罩房住,等吃过晚上的回门宴,得赶紧着去临河口的那个小庄打扫和处理。因此,她们需得早早休息。 李恒进屋,将红包递给顾皎,自在外间坐着休息,等丫头找起居的衣服来换。 杨丫儿却领着顾皎去内室,帮她脱大衣裳。衣裳一脱开,她吃惊道,“夫人,中衣怎么全湿掉了” 顾皎将两个红包搁妆台上,伸手一摸后背,果然。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手指尖发抖,脸煞白,唇也乌青的。 杨丫儿摸摸她额头,再摸摸她的手,吓到了,“夫人,哪儿难受吗没有发热,怎么全身虚汗” 心里难受,都是被吓的。顾琼那王八蛋啊,和他多说一句话,便少活半年。 “没事,我缓缓就好。”她深吸一口气,“小声点儿,别吵着将军了。你先帮我换衣裳,然后再弄点热水来喝。等我这边好了,再叫将军进来,我帮他” 杨丫儿便显出一些不满来。将军的难伺候,不在要求高或者口味刁钻,而是贴身的事情全要夫人动手。他不爱用丫头,不喜欢和婆子说话,在家的时候也只和夫人呆屋子里。虽然夫人生病的时候是他帮忙,可现在夫人病还没好透,他又摆出大爷样子来了。肯定是刚才敬茶的时候发生不愉快,回来的路上给夫人脸色看了,否则怎么会这样 她腹诽着,从没见过这样难缠的主人家,一边帮顾皎换衣服。 顾皎全身弄得清爽了,又喝了热茶,这才缓过气来。 她在心里劝自己,稳住了。只不过顾琼一句废话而已,从顾青山的反应看,合作势必是很牢固的,他会处理收尾。魏明虽然奸诈,看起来也留心了。可奸诈的人有奸诈的好处,毕竟利益至上啊。他做的那么一大局,顾青山刚要扛起来,那些人也才入套儿,不会轻易掀桌子的。 真正麻烦的,还是李恒。 延之啊,顾皎一想起这俩字就牙酸。这么好一少年,好不容易才抱上的大腿,他对她似乎也亲热改观了许多,若是怀疑上了 她连连摇头,乐观点,怎么可以悲观 即便最终她被发现是替身,又怎么样拜天地的是她,叫夫人的是她,躺一张床的是她,他摸了两回的也是她。事实夫妻,改不了。就算李恒感觉被欺骗,要收拾她了,她该占美少年的便宜也占了,豆腐也吃了,不亏的。 顾皎顿时冷静下来,迅速调整好心态。 她对着镜子笑了两下,待神情自然许多后,才走出去。 李恒正在看博古架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玉雕,白玉,羊脂光泽,根据其形浅浅地雕了几笔,成一个憨态可掬的猴。 “延之,先换起居的衣裳”她问,“这会离开宴还有好久呢。” 他侧头看看她,再拿起那玉雕摩挲了一会儿,道,“你属猴” 她见他侧颜有点冷冷的,按下心惊,点头,“对的。” 她是猴,他是龙,怎么算起来都逃不出手掌心。 李恒将小玩意放回去,抬脚往内间走。顾皎殷勤地跟上去,他却又停住了。她不解,抬头看他,他果然低头盯着她看。 “怎么了”她问。 他伸出食指,勾着她下巴,左右看了会儿,道,“你这会儿确实有点怪,讨好我得太明显了。” 一直以来,顾皎对李恒的好都有些刻意,是个人便更感觉出来。可自火烧楼后,她似乎放下了成见,自然放松了许多。然一回顾家,又故态复萌了。 顾皎强笑,尼玛了一声,好声好气道,“我对你好,还不行呢” “心虚呢” “什么延之,你现在看起来才奇怪。”她拨开他的手指,“走啦,换衣服。” 李恒道,“你刚才面白唇青,目光游移,满身虚汗又魂不守舍。海婆说这是你打小就有的毛病,不能吓,一吓就失魂症发作。顾皎,从刚才到现在,你在怕什么” 顾皎反而冷静下来,反手握住他的手,细细体会那掌心的因执剑而起的老茧。 李恒显然不习惯这样的亲密,将手挣开了。 她苦笑一声,不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是不行了。便举起自己细细瘦瘦的手,放到李恒面前,细细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泛出青色。他道,“延之,我嫁人了。我现在是顾家的客人,爹娘对我也放手了。你看我的手,它空落落,已经被放开却还没被你抓起来。我一想到自己身前身后都无人,就难过得很。这种感觉,你能体会吗” 凄凄惶惶,漂流异世,唯她一人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三十六章 无本的买卖 回门宴十分盛大, 流水席摆出去一百桌。日暮时分开宴, 吃到掌灯还没完。 顾皎因又有些发烧,略喝了点清淡的粥和汤,便回房了。 勺儿给她找了热水来洗澡, 早早地窝床上休息。 李恒却不得闲, 他是新女婿,必须要喝酒。顾琼上次送亲喝醉了, 失了面子,这次一定要找回来。没有卢士信挡酒后,他怎么也走不了,便陷在酒席中。 顾皎让杨丫儿给他留门, 自己明明昏昏欲睡, 却怎么也睡不着。 等到灯油燃尽,房门吱呀一声。 她立刻坐直了, 迷迷糊糊道,“回来了” 李恒嗯了一声,自顾自脱衣裳。她要下床帮忙,他道, “喝了很多酒,味道太重, 你别来。” 脱完衣服, 他去外间。有仆妇来送水, 一番动静, 人又带着满身湿气回来了。 顾皎往床里面让了让, 给他留出睡觉的位置来。可他半晌没上来,她睁眼看,他站在床踏板上看她。她翻了个身,将背留给他,努力闭眼睡觉。李恒终于上床,将衾被拉好,熄灯。 共寝来,最沉默的夜晚。 顾皎在心里默数着那些调皮的小羊羔,一只两只到九十九只,神智依然是清醒的。侧身睡得累了,再翻个身,不想却和李恒面对面了。她略吓了一跳,“延之,没睡着” “嗯。” 他没动,她也就没动。 呼吸相闻,还带着一股清淡的酒味,烘得账内又暖又上头。 顾皎眨了眨眼睛,被黑暗里一点点泛蓝的光蛊惑。她道,“延之,你眼睛真好看。” 这次李恒没对她的赞美表现出反感,也没愤怒她的重点在其美貌,反而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和别人不一样。” “我觉得漂亮,不一样才好看,独一无二的” 她的话没说完,身旁的李恒便动了。他撑起上半身,低头看她。 “延之,你做” 他低头,唇贴在她唇上,轻轻含了一下。 顾皎整个人惊呆了,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吻,还有李恒的主动。她僵在下面,一动也不敢动,脸上全是他灼热的呼吸。只一瞬间,他放开她,复又躺回去。 这就完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觉了,舔了舔唇角,确实有点淡淡的酒味儿。可这样纯洁的贴合,能叫吻 她干脆撑起上半身,看着他。 他哑着声音,有些逃避的意思,“睡觉吧。” 守了半月,热脸贴冷屁股贴了半月,各种装可怜表心迹,好不容易换回来一个主动的轻吻,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顾皎俯身去看他,虽然是黑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可身体动作会说话。往常在人前耀武扬威的将军,整个人的状态是紧张的。她微微一笑,既然他不会,那她得教他呀。 这才叫夫唱妇随不是 她慢慢地靠近,直到和他鼻尖相触。明明看不见,可她还是盯着他眼睛的所在,唇轻轻地印了上去。仿佛诱哄一般,她探出一点点舌,在他的唇上描绘,最后登堂入室。潮的,热的,暖的,烫的,还有急不可耐的。顾皎刚要砸摸出一点滋味,整个人被抱住,然后天旋地转地倒了个位置,被狠狠按在下面。他两手捧着她的脸,有些急又有些乱,学着她的摸样侵入她。 暗夜暧昧,情愫流淌。 李恒的身体很热,顾皎被他抱得死紧,整个人也热起来。亲吻维持了很久,她被憋得喘不过气,用两手推着他。 他很不容易才抬头,问,“不喜欢” “憋”她赶紧呼吸。 李恒暗笑两声,胸腔震荡。他有些亲昵道,“你好软啊,又很弱,稍微用点力就坏掉了。” 顾皎捶他一下,却被抓着手按在枕头上。他继续,很有些尝到甜头而不肯放弃的意思。 她估摸唇肿了,明朝一定不太能见人。同时,他似乎掌握到诀窍,从容起来,轻捻慢挑,手也很不老实地动作起来。 擦枪太久,眼看要扒衣走火了。 李恒却突然坐起来,大口喘息,强行令自己冷静。 顾皎也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掩住口唇,不可否认,刚才发生的一切令她十分着迷。 她偏头看着他,“延之,你还好吧” 他点点头,撩起帐子,“我出去散一下。” 便走了。 长风入夜,春光暗潜。 顾皎在床上躺了会儿,终于有了睡意,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半睡半醒间,李恒回来了,手脚冰冷。她滚过去挨着他,“去哪儿了,好冷。” “回廊上站了会儿。”他回答,但却将她推开,很不自在道,“别闹。” 闹就闹,越闹越亲近。 她手脚缠着他,提了个要求,“延之,你抱着我睡。” 李恒实在为难,又不敢用力推她。 她贴着他耳朵,小小地吹了口气,道,“将军大人,你怕自己定力不够吗” 李恒有些恼了,一手按住她肩膀,扯开她寝衣,张口咬住肩头一点软肉。 “顾皎,你真是不知死活。” 能对着守官和众人破口大骂的女子,哪儿知道死活 顾皎吃痛,但全都是自己招的,便忍了。 不过,她还是作死地加了一句,“延之,你应该叫我皎皎。” 次日晨,顾皎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她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再一看,却是全部衾被都裹自己身上了。 “将军呢”她问。 杨丫儿从外间进来,“一大早穿了猎装出门,和二少爷约好了打猎。” 这种天气,打猎顾琼是自找麻烦吧 顾皎坐起来,准备穿衣裳。 杨丫儿来帮忙,刚揭开寝衣的时候没注意,眼角余光见夫人颈项上密集的红点,肩头上还有个牙印。她吓了一跳,再细看,那牙印几乎能见血痕了。正房中只将军和夫人住,夫人不可能在自己肩头上下嘴,便只剩下将军。杨丫儿心里有了计较,显出难过的样子来,眼圈也红了。 顾皎本等着穿衣裳,结果听见抽气的声音,转头却见杨丫儿抹眼泪。她大吃一惊,这才想起什么一般赶紧将寝衣掩起来。 “夫人”杨丫儿哑着嗓子,“将军他” 傻姑娘怕是误会了。 她忙嘘了一声,解释道,“夫妻情趣,懂吗” 小两口床上玩儿,可不能上纲上线。此种夫妻私密事,拿到大庭广众下讨论便不美了。 “正常的,懂吗”她道,“我也在将军身上挠了好多指甲印,还戳了他胳膊上烫伤的地方好几下,都流血了。只是他不怕痛,不爱让人知道而已。这个,千万别告诉别人,知道吗” 杨丫儿有点悲哀地看着她,那种下人对主人的同情溢于言表。 顾皎抚额,想再解释解释,可杨丫儿却阻止道,“夫人,我都懂的。” 懂懂什么了快停止你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她挫败道,“等你以后结婚就晓得了。” 说得太过无力,杨丫儿根本不信,只一脸凝重地帮她穿衣裳。一边穿,一边道,“海婆和含烟跟着车去小庄那边了,问老爷借了几个粗使的婆子。海婆说小庄上家具都齐全,到时候只带随身使惯了的去,差不多三四日便能好。” 顾皎点头,兴致勃勃道,“赶紧洗漱,吃早食。等下去主院子找我爹,咱们父女有好多话要聊。” 顾家庄,名为庄,其实是由许多个聚在一起的院子凑成的一大片住宅区。顾青山自家圈了十来亩地,修出诺大一片房舍。前后花园,隔壁邻居,中间夹巷,不远处则是一片茶园。 顾青山拨了拨茶树上的积雪,道,“今年的茶,一定会好。” 顾皎不懂茶,更不懂种茶,只古谚有瑞雪兆丰年之说。现满目雪白,白雪之下则是一点点新绿的麦苗和菜苗,应该是会有丰收的吧 “爹,我能去拜她吗”她问。 顾青山比之前清癯了几分,两鬓的白发更多了几根。他叹口气,道,“她是未嫁女,入不得祖坟。养了十来年,终不忍心她做孤魂野鬼,便在上头的荒林里开了一片” 他有些说不下去,“路滑山陡,你现下身体又不好,还是再等等吧。” 顾皎点点头,没追得太急。她道,“爹,节哀。” 两人并肩而行,缓缓地在茶园中漫行。前后均无人,只几十米开外有几个随侍跟着,不妨碍说话。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和你娘都很难接受。后来如常地生活,为你准备婚事,仿佛她还在一般。现在,也算是习惯了吧。只她被我和你娘养得娇,脾气有点桀骜,对顾琼从来没好脸色。顾琼也爱和她吵吵闹闹,对你难免有不习惯。”他安慰道,“昨夜宴席散了后,我和你娘好生教训过他,他也懂了姑娘嫁人和不嫁人的区别,以后不会再荒唐说话。”说完,他看着她,“昨儿吓坏了吧” “确实吓到了,回去细细想了许久,诸多事还要爹帮忙。” “义不容辞,你请讲。” 顾皎叹口气,道,“爹,基本的认字我算是没问题,但做文章肯定不行的。另一个麻烦,则是书写。此间的字复杂了许多,我恐怕得用许多时间来补课。另想要寻一位叫做许慎的大家的文章,可否有门路” 顾青山听得认真,回道,“她以前的书本、文章、连同纸片,我全收起来烧掉了。外间传的许多,都是我让人抄的,字迹上倒是不用狠担心。你且先私下练着,我自会周全。至于许慎,我会命人好生留意,有消息便传给你。” 和明白人说话就是爽快,一点也不用颠三倒四。 顾皎沉吟了一番,手去碰了碰茶树上的雪,道,“爹,李恒和魏先生设局,引了城守和孙家人入套,带累得整个龙口都要向他们缴纳剿匪的钱和过关的保安费;魏先生又将那由头引在我身上,说李恒爱重我至极,那保安费乃是我提议的,一大半要用于修筑河堤。我现在只算是半个顾家人,没什么好怕;可父亲干系顾家几百口人的姓名,因我被龙口的地主们厌恶,我” 顾青山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抽了抽鼻子,道,“李恒在,顾家自然无事;若李恒不在呢” “皎皎,自李恒选中顾家起,咱们就别无选择了。”他道,“他只给我留了一条路。” “什么” “上他的船,在他还在龙口的时候将一举将之吃下去。魏先生说将军爱重你至极,这便是给顾家的保证。我自可打着你的名头,揽修河堤的活儿,做储粮运给青州王的买卖。其它人家,想增加田亩修堤的,要找我;想高价卖粮的,得找我。我背后是你,你身后则是将军。”顾青山看着她,“他们如何在背后恨我,骂我,想要我死,我都不会在意。我只需尽快爬到他们头上,压得他们不能翻身,万事能奈我何一条道儿,须走到黑。” 话说得无奈,可顾家在顾青山的眼中看见了光芒。 那是野心啊,将龙口纳入掌心的野心,再去法一笔战争财,走上通天的路。那裴郡守的仇呢亲生女儿之死的恨呢 魏明真是好盘算,一切都如了他的意。可他难道没想过,仇恨埋在胸中,是会生根发芽的。 顾皎打了个寒颤,顾青山飞升后,和魏先生必有一战。一老狐狸,一卧薪尝胆,只怕打起来要天昏地暗了。 她纯粹吃瓜路人,站远些为好。 只顾皎现下担红颜的名声,不能一无所获。她淡淡道,“爹,我也想在小庄上试试手种点什么,须得做些小规划。只手上银钱不多,可用的庄户也少。” 闻弦歌而知雅意,顾青山道,“皎皎,爹只你一个女儿,你想做什么尽去做就是了。银钱和人,爹这里尽有。” 很好,回门没白回,起码搞到了金主爸爸的赞助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三十七章 蜜里调油 顾皎美人在握, 又解决了土地整理和改造的费用, 心情大好。 魏明和顾青山的合作处于蜜月期,她这个签约抵押物的生命安全和待遇是能保障的。 之前制定的短期目标基本实现,命保住了, 李恒的大腿差不多算是抱上了, 那么接下来则是要开始筹备如何度过十五岁冬天的危机。 饥荒,古代历史书上不断重复出现的一个词汇。在龙口粮仓地位的地方发生这般事, 不是天灾便是。然顾青山都说了来年的年景好,那么天灾可排除,剩下的只有。算来算去,唯独能够影响一县生死的, 也就只有青州王兴兵筹粮这样的大事了。 她托着下巴坐在窗前看杨丫儿和勺儿洗衣裳, 忍不住问了一声,“勺儿, 咱们龙口有饿死过人吗” 勺儿抬头,奇怪道,“何曾有过这样的事没听说过哎。” “只有穷死病死的,哪来的饿死”杨丫儿拧衣服水, “再穷的人家,佃几亩田, 也是能填肚子的。实在吃不饱, 帮主家干多些活儿, 也有赏钱。再不行的, 河边田角摸些鱼虾田螺也能吃。胆子大技术好的, 进山呀。山里草药尽有,兔子、松鸡、狐狸什么的多得不得了,还能卖皮子钱。只有那种家里人口多,不是老就是小,还带病的” 顾皎微微点头,果然,这地儿是古代的风水宝地。 如此,未来的饥荒无疑了。 不管搞出饥荒的是李恒,还是其它什么要发战争财的人,她的首要目标便是搞田、种粮、囤货。对了,乱世里保命,还得有兵力。 顾皎筹谋的半晌,道,“去看看将军和二哥打猎回来没。” 勺儿应了一声,甩干手出门去。 杨丫儿偷偷看顾皎一眼,似乎在观察她有无勉强。想是早间的事情给她的冲击还在,现下还没想明白呢。 顾皎便道,“杨丫儿,我还不知你、柳丫儿和勺儿是哪里人呢家中父母都在可有兄弟姐妹” “我呀,就在龙口最西头靠山村那边。爹娘爷奶都在,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另外有三个妹妹。” 真是,大家庭哎。龙口人的子女存活率真高,看起来家家户户都好多儿女。 “那你” 杨丫儿看她一眼,道,“去年冬天,爹爹上山采药摔下来了,家里找大夫,将银钱花光,好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大哥谈好的婚事没了,弟弟妹妹们还小呢。我在夫人这边干活,每个月得的银钱送回去,能解决好大问题。” 顾皎想不到,平日细致大气,从不使小性子的杨丫儿,家里居然如此困难。难免地,又问起柳丫儿和勺儿来。 勺儿和她年纪差不多大,家里祖辈都是干灶上活儿的。她娘怀她的时候,她爹便说了。若是个儿子,学他的手艺,到处帮人做席面求生;若是个女儿,养得精细些,卖地主家里做厨娘,能得一笔银钱。因此,勺儿从小就知道那个家只是暂时呆的地方而已。至于柳丫儿,是个弃婴,乃乡中一老妇看不下眼,捡回家养着的。后来老妇死了,有亲眷要拉她回去当现成干活的童养媳,她在有心人指点下,找着顾家人自卖自身,把老妇安埋了。 絮絮叨叨讲了好一会儿,顾皎却越听越听不下去。这般艰难的日子,在杨丫儿和勺儿口中,居然是饿不死人的好日子 顾皎压下胸中的不舒服,重启了刚才的话题,道,“听起来,你父母感情还不错。” 杨丫儿点头,“他们十五六的时候媒人撮合的,穷人家也不讲究来往的礼节,只互相送了些糖、肉,陪嫁了木头的床和柜,摆了二十来桌酒席就算完。我爹脾气好,从来不跟我娘生气;我娘虽然急躁,但是很能干的,家里家外都来得。” 她舒了一口气,“我和将军是夫妻,感情比别人亲密,自然会很”她顿了一下,“亲一亲,这不是奇怪的事情,和你爹娘也一样。” 杨丫儿奇怪道,“夫人,我爹娘从来不那样。” 顾皎瞪大了眼睛,“不亲那你们怎么来的” 一句话,杨丫儿脸赤红。饶是她平日脾气好,也躁得跺脚,“夫人” 顾皎举起两手,投降,投降,不问了。 杨丫儿埋头继续洗衣服,手在温水里弄得通红。半晌,她道,“公狗走草,母鸡抱窝,都还是知道的。” 顾皎想起曾看过许多闲杂的书,貌似有提过一句,许多几百年前的国人纵然生育许多儿女,但也终生未亲吻过。她以己度人了,确实有些轻狂,便不再提。 不过,思及此,又自觉幸运。李恒文才武略都有,长得甚合她的心意,亲亲摸摸也十分可造就。 她正想着人呢,院子门便被推开了。 顾琼大呼小叫,“皎皎,我打倒两只兔子。” 血糊拉拉的两个便丢在了院中石板上。 顾皎这几日被血腥洗礼了,虽然心态放得平,但冷不丁来一下,还是怕的。她惊叫一声,连忙转身,眼不见心不烦。 “皎皎,兔子哎。”顾琼不死心地吼。 “拿走。”她挥手,“搞得我院子里全是血。” 顾琼扑到窗户边,带着满身的少年汗气,“我抓住两只,你家男人只一只。” 有什么了不起 “一只白狐。”李恒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给他们收拾去了,等皮硝好了,给你做一张领子。” 不知是错觉还是半日不见想得慌,李恒的声音比平日多了许多热度。观其行而体察其心,打个白狐皮也记得给老婆做衣裳,实在孺子可教。 顾皎转头,果见李恒一身黑色劲装站在回廊上。他本就高,黑色让他显得更冷峻些,再加上被带子勒出来的细腰,一览无遗的大长腿。他扯下披风,盖在血兔子上面,又把长弓递给旁边跟着的勺儿,行动间说不出的俊气。 她有点怀念昨儿晚上耳鬓厮磨的味道,直冲着他笑。他明明见着了,却不肯回他,偏偏头对顾琼道,“让勺儿把兔子弄走,晚食做了吃便好。这么脏,弄院子里做什么” “妹夫,你这人真是挑剔。从一大早出门嫌路不好开始,又说山中百兽养得肉不甚肥壮,这会儿还嫌脏。”顾琼连连摇头,“大男人,忿地太多事了。” 杨丫儿退后面去,勺儿放了弓,摸摸去收拾披风和兔子,准备弄后面大厨房去交待。顾琼还追着后面,“勺儿是吧记得给大厨房的人说了,兔肉炖得软烂些,皎皎爱吃。” 顾皎捂了捂嘴,自己可不爱吃兔肉,便道,“二哥哥,晚食要去隔壁伯伯家吃,肉做好了送那边去吧。你赶紧回去收拾了换衣裳等会儿爹找人来请你,又该挨骂了。” 顾琼拍了拍头,笑,“是哎,今天是伯伯家年饭的日子,我居然忘了。” 说完,他就要跑,可刚跑到院门口,又回头,“妹夫,咱们明日继续。我多约几个兄弟,一起。” 李恒没回答,顾皎直接拒绝了,“二哥哥,我明日要跟他和魏先生去小庄那边。你要打猎自去,若要陪我,就跟我们一道,可好” “去小庄做什么”顾琼傻兮兮的。 “看那片滩涂淤泥,能不能做水淹田和鱼塘啊。”顾皎忍不住报了个喜,“爹疼我,许了要帮我修堤围塘补桥。” 李恒挑了挑眉,转进正屋来。 顾琼却什么也没想到,只哦了一声,跑走了。 顾皎眼见得李恒进屋,转去后面找换的衣裳,便跟了进去。她二话不说,直接张臂要抱他,他却侧身避开,令她扑空。 “你做甚”她问。 李恒扯开衣带,“又是血又是汗的。” “我嫌我二哥,可不嫌你呀。”她贴近他,试探性地环着他的腰。很好,这次没被避开,细腰的手感太棒了。她吸了吸,虽然有点儿汗味,但是她喜欢的那种淡盐味。于是,她又得寸进尺了,“延之,你今朝走得好着急。” 他想脱衣,又为难,要扯开她,可她全身贴着他,碰哪儿都不合适。 顾皎仰头,“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好想你。” 开了点儿锅边荤,便一发不可收拾了;甜言蜜语说起来,也是不要钱的多。 李恒终究有些不习惯,但他只道,“顾皎,你不要这样。” “哪样”她装不懂。 “被人看见了,要笑的。”实在有损将军的威名。 “笑什么”她才不管呢,“我们是夫妻,这是咱们的寝房,有什么做不得的丫头也看不见,你怕什么” 李恒天不怕地不怕,就只和顾皎讲不清楚道理。 “还是,你不喜欢呀”她转了转眼珠子,去抓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那你喜欢什么” 李恒的心被猫尾巴碰了一样,又痒又痛又舍不得丢手。 顾皎看透了,“你喜欢,对不对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出去玩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找不着你,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啊” 他别开她,“我要换衣裳了。” “我帮你呀。”她又抬起他的胳膊,“这边的烧伤呢好点了吗打猎的时候没碰着吧” 实在过于聒噪,李恒无所适从。他低头看她帮自己解衣服,胸中一股无名火起,再兼她的病似有好转,口唇明艳了许多。人最禁不起琢磨,这一细看,便看出许多冤孽来。 她絮絮叨叨,说得没完没了,他干脆抬手捏了她的下巴,用唇封了上去。 杨丫儿洗完衣服,见廊下无人,便故意弄出些声响。屋中无声,她以为将军和夫人都出去了,去外间收拾夫人的妆台。 一进入,便听得一些细碎的声音。 将军颇无奈,压着嗓子,“顾皎,闭嘴。” 夫人在笑,隐隐约约地,“这会儿得张嘴,怎么能闭呢我闭上,你怎么亲我将军大人,你说是不是” 满满的调笑。 一声碰撞,似有人被按在墙壁上,更有诸多旖旎的响动。 杨丫儿羞得满面通红,以袖挡脸偷跑出去了,只耳边还有余音。 “都说了,叫我皎皎的呀。” 她一气儿跑出回廊,去了后院,吹了好久凉风才冷静下来。没想到,将军和夫人在一起的时候,居然是那样 只勺儿送完野兔,从大厨房回来,莫名道,“杨丫儿,你抓着柱子傻笑什么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三十八章 人才 顾皎躲在里间, 被李恒亲得手脚酸软。 这家伙冷静的时候一副不要不要的样子, 真激动起来却十分不是人。亲的,舔的,咬的, 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她享受一开始的乐趣, 但要来真章了却又退缩。 因此,当李恒的双手攀上她的胸, 下身触感越来越明显,她就开始叫了,“延之,你清醒一点。” 李恒蓝着眼睛瞪她, 里面的潮水已经蔓延成了风暴。他掐着她的腰, “没本事,还要惹” 顾皎赤红着脸, 拉拉他的衣袖,很不要脸道,“人家喜欢你呀。” 李恒无法,推着她出外间, 将门甩上了。 她笑两声,用手做了扇子给自己扇凉风, 又去摸了摸自己的胸和腰。隐约有些胀痛, 应是在成长中, 快了, 距离吃肉的日子也不远了。 晚食时分, 隔壁的婶娘来请了,众人便去吃饭。 女眷的摆在后院,前院是男人们的天地。 李恒自然是这场年饭的中心,频频被敬酒。顾琼还特来劲,一定要将人灌翻了,不然没二舅爷的面子。 温夫人带着顾皎,接受各路婶娘、堂姐妹和嫂子们的照顾和殷勤。她见外面闹得实在不像话了,将顾琼叫进来骂了一通。 “将军明日还有正事,你岂可胡闹” 顾琼看顾皎在旁边吃着炖兔肉,看着热闹,道,“娘,是不是顾皎又告状了” “二哥哥,怎可随意攀咬人”顾皎很无辜道,“娘是担心你明朝起不了床,当不了我们的小跟班。” 便有几个婶娘劝慰,围着顾琼集中批判。他是被烦得不行,甩袖子跑走了。 因这一打岔,李恒的酒少了些,散桌的时候还很清醒地站着。男人那边请了戏班子来搭台,可以点戏。一群人十分猥琐,热情地邀约他去,说别有一番滋味。连魏先生也来凑热闹,说乡间和城中不同,那戏唱得大胆,长长见识是无妨的。李恒回头看了一下灯火通明的后院,顾皎想是已经回去休息了。 他便爽快地点头,真要去长见识。 戏台搭在外院的敞地里,未设门槛,愿意看的都可进去看。 因李恒愿意来,所有人都很兴奋,有那讲究些的,便点了城中流行的过三关闯京都。此为打戏,打得十分好看,赢得掌声阵阵,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眼见得夜色愈沉,那起子人便忍不住了,开始点别的剧目了。这当下,舞台便上了白旗,那些老道学或者蹭戏看的老年妇女便都骂着退散了。 灯光便暗,吹奏走低,一切都暧昧起来。男女戏子上台,你来我往,你勾我搭,撩裆摸胸,甚是热闹。 李恒军营里呆惯了,荤话没少听,也见过营妓。可他自持身份,又有魏先生和义兄弟们管看着,没去真见识过。女子在他的印象中,要么是弱的,要么是内敛的,要么如崔妈妈一般的。何尝那般袒胸露乳,挺腰抖胯 若是顾皎他心一抖,那些平时藏起来,十足下流的想法钻了出来,顿时面红耳赤。 他眼角抽了抽,见魏先生看得津津有味,又见顾琼探头去看人。他沉吟一下,拎了顾琼后领便走。 “你干啥”顾琼正看到关键处,不想被人拽,火冒三丈。 “不堪入目,走了。”李恒道。 “你走就走,拉我作甚”顾琼万分想不通,“我还要看。” “脏了心和眼,说话也不中听了。你要再看,便不许入顾皎的院子。”李恒一想若顾皎也如台上女子那般,实在无法忍受。 顾琼惊奇地看着他,简直一朵绝世奇葩。他想说两句取笑的话,可见他铁青了脸,强行将那口气憋下去,嘟嘟囔囔走了。 李恒不是很痛快地回了院子,那几个侍女围在回廊下烤火,见他后,一个个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打招呼。他冷哼一声,进屋,顾皎在灯下看书。 她穿白色的中衣,罩着粉色的外袍,竟比之前多了好几分女人味儿。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延之”她抬头,“回来了戏好看吗” 李恒心头发热,一声不吭去里面换衣裳,准备梳洗。 “不好看”顾皎追着来问,“是什么戏呀我半道上听着好多人吵闹。” 他还是不答,又出去找热水,净面,漱口,泡脚。 顾皎只当他被人烦了,帮他递了些杂物,原路回房。刚她翻出他的杂书来看,颇有些乡野原始的风味,比正经书有趣了许多。然,她只看得两页,面前就落下一个影子。 她抬头,李恒站她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她。 “延之”她合上书。 李恒勾了勾嘴角,没说话,躬身一抱,将她抱起来。她陡然凌空,有些怕,双手便圈住他颈项。他笑了一下,将她按在床上,直接熄灯。 他陡然如此热情,顾皎很有些受宠若惊,待要问清楚,却被堵得不能说话。不过也无妨,嘴巴不能说话,手却是能自由活动的。既然他都豁出去了,她还客气什么呢便慢慢地,坚定地,从他衣服下摆钻了进去。 她很满意自己摸到的,李恒显然也满意极了。 一场擦边球,打得是宾主尽欢。 春风潜夜,润物无声。 龙口的春天来得早,只刚翻年,许多冰雪便慢慢地化了。 顾皎站在路边,盯着沟渠中裂开的冰封,再羡慕地看不远处跑马的李恒和顾琼。 顾青山指着远处的一线白色反光,对魏先生道,“那边便是河岸,再等一个月冰面消融后,河面便开始涨水。等到夏季,山上的雪水和雨水汇聚,大水漫灌,会一直淹到近处来。年年如此,水线基本稳定。也有农户每年春天在淤泥地里开些地来种菜,但等到夏天便淹得一塌糊涂,功夫白费。” 流水淤积的淤泥,多好多有营养的土壤啊。 顾皎想着便扼腕不已,实在是浪费了。 “水火无情呀。”魏先生感叹。 “早年也有人家提出,不如咱们几户联合起来,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将河岸低的地方筑堤。然许多年也不曾成事” 那是自然。 地主们土地尽够了,每年只收租也吃不完,许多粮食堆在仓里变陈米;修堤是大工事,费钱不说了,真正出力的则是平地农户,均不愿意在原本的税赋上再加徭役。动机不足,没有迫切的危机压迫,自然上下都不够上心。 “财帛动人心。”魏明道,“王爷愿筹粮,多少也不够买的。我看他们早就蠢蠢欲动,等着涨价。如是能多出些田亩来,等到秋日,便能换多少真金白银现下修堤,恐怕也就愿意了。只还要劳烦顾兄,私下多多做些工作,说服他们。” “义不容辞。”顾青山又道,“关口内的农户数量有限得很,若是要起工事,只怕还差许多工匠。现各处有许多流民,他们既无住处,又无粮食,长久聚在一起难免会落草为寇。我有心要收拢一些来做活,又担心惹出祸事来” “这个好办,顾兄应如是应对。” 顾皎不耐烦听俩老头子打机锋,便拎着裙子往前走。不远处有一栋石头房子,屋顶上飘了一面旗帜,上书大大的役字,正是役所了。 “皎皎,上车。”顾琼打马从后面来,“前面就是役所了,关了好些土匪。那些人凶悍得很,附近的农户都不敢靠近。” 李恒的白电也上来,道,“有志坚看着,无妨。” 她仰头,眼馋地看着白电,“李恒,你什么时候帮我找马” “想骑” 点头,想得不行啊。 他俯身,伸手,“上来。” 顾皎开心了,果断出手。 李恒略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拎起来,侧坐在身前。他似调笑一句,“轻得,跟秧鸡子一般。” 她抓着他提缰的胳膊稳住身形,“从一见面,延之对我的意见就很多。” 他笑笑不语,动了动缰绳,白电便走起来。 役所乃是族中公产,由各家各户集资修筑,以供农忙季节使用。其中有各样农具,灶间,供休憩的石头床铺等等。农闲时节,便空置着,用来羁押族中不听话的子弟,犯事的盲流,或者配合县中各样劳役等等。 周志坚领着那三十几个土匪来时,这边只七八间堆满各样旧物的屋子。他虽年仅十八,但和李恒同年入军,早被训练成一位熟练的军人。头件事,便是令手下的八名兵士将围墙和院门修好,再解了土匪一半的绳索,要他们自去打扫卫生,整理家什。役所中可用之物不多,幸得顾青山派了个寿伯来接应,便送了诸多木材、青布和棉花,糙米和干菜来。 土匪们原本就是农户,简单的活都会,一阵叮叮当当,做床的做床,裁衣的裁衣,做厨的做厨。 当日,土匪们每人面前摆了一碗满满当当的糙米饭,上面盖了巴掌大小一块肥滋滋的肉。 周志坚对着狂咽口水的众人道,“这世上,没人能白吃饭。有得一口吃,出得一分力。你们觉得,用什么能换今日这餐” 没人能答得出来,周志坚也无须他们回答。他铿锵有力道,“明日辰时,号令一起,所有人起床。先绕役所跑十圈,将身体烘热。后,把役所周围的不平地平整了,沟渠淘洗干净,再将路拓宽些。” 依然无人应声。 周志坚看向辜大,道,“辜大,可以让你的兄弟们动筷子了。” 迫不及待,风卷残云,一刻钟内,连碗底都舔干净了。 辜大道,“军爷,天天有这样的饭食吃。你要的什么活儿,咱们一定干得干干净净。” 因此,当顾皎抵达役所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颇具军营简洁硬朗风格的所在。原本的泥路被拳头大小的卵石铺得平平整整,路沿用一层层的西瓜大小的石头砌起来,一些小坡被铲平压实,旁边摆了好几样石锁。三四个青衣人坐在屋顶上捡瓦,四五个跨在木头梯子上刷墙,另有几个在远处的沟渠边培土。 周志坚在路边站得笔挺,远远看见白电,他高声道,“将军来了。” 几乎是立刻,屋顶上的,墙壁上的,田野里的,不管是青衣人还是兵丁,都以最快的速度小跑着聚拢来。排了六列,前后左右,十分整齐。 顾皎眨了眨眼睛,若非知晓那些人的底细,她会误会全是兵丁。 民无所思,跟着虫便是虫,跟着龙,也就有些虎豹的样子了。 周志坚才接收这些人多长时间居然硬把一帮子垮土匪训成这样了配合着李恒套出了龙头山土匪胡老大的信儿不说,顺手还修房补路搞生产自救 周志坚,这么有兔子风格的将领,也他娘的太是个人才。 必须把他搞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三十九章 都是人才 周志坚汇报工作, 将李恒和魏先生引到强行分割出来的正厅去。 顾家父女三人不好插手军务, 便在旁边屋子歇着,自有自家带的几个随从伺候着。 顾琼坐不住,站在窗口看热闹。前排兵丁个个健腰长腿, 气势惊人;后面站的土匪虽然形容还有些萎靡, 脚上也栓着镣铐,但站直了能有个人样子。周志坚在排头, 下巴仰得高高的,为李恒陈述这大半月下的功夫。 男人,不拘年龄大小,血液里总潜藏着雄性的凶悍和好斗。 李恒这会儿看着轻松, 实在很能撑得起场面, 自然令顾琼眼热。 “可是羡慕了”顾青山看二儿子眼巴巴的样子,问了一声。 顾琼立马回转身, 做出不在乎的样子,“哪有。我就看看妹夫怎么耍威风呢,其实手下一帮子土匪,也不是什么好事。” 顾皎捧着茶杯喝热水, 笑道,“二哥哥整日无所事事, 倒是好事了。” “年前你还在抱怨你大哥, 说他不知忙个什么, 连过年也不得回家。说自己也去寻个什么事情做, 也要学得他不着家还能从家里拿钱的本事。”顾青山很不留情地掀了儿子老底, “你娘是怎么回你的” “要给我寻个先生,跟着做事。”顾琼闷闷地回答。 顾皎看着顾青山套路傻儿子,只吃瓜,心中却大概知道要提何事了。 “找什么先生呢现下不是有现成的吗”顾青山指了一下外面,“你妹夫十四岁便投入青州王账下,杀伐果决,屡建奇功。虽说是天纵奇才,但也少不了魏先生的辅佐。” 顾皎微微点头,顾青山虽不满李恒的做事方式,但对他的个人能力还是肯定的。相应的,他也感受到了魏明在其中的作用。这是要给儿子实地找老师,天资不行,靠大神带啊。 顾琼便有些酸,“爹,我才是你亲儿子。你怎么老是觉得别人家的儿子好” 当然是亲儿子,若非亲的,何苦这般筹谋 顾青山拍了拍桌子,“你这个逆子,听不懂人话魏先生有大才,你妹夫行事也十分有章法,你跟着他们做事,自然受用无穷。” 顾琼反手指着自己,还很不服气。 顾皎道,“二哥哥,开年后龙口要筑河堤,诸般人力和物力都要人管呢。爹接这门生意,和魏先生都讲好如何行事了。你是爹的儿子,自然要帮爹分忧解愁。跟着魏先生,既能学得先生的几分本事,还能帮到爹,有什么不好”她说完顿了一下,反口道,“你若是不愿意跟着他们,也可以跟我一起啊。” 少年人叛逆,顾琼正在青春发育期,想的就是怎么反叛和不听话。若要他入套,得反着来。 “昨日不是说了么,爹出人帮我整理那些妆田。我手下没可用的人,也不能自己去跑腿。要是二哥哥能来帮我的话就好啦,去测算一下临河的堤坝修多长,多高,能多出多少田亩来。去哪儿买良种,又去何处找工匠。后面还需仔细计划,是将田地佃给农户呢,还是自己请长工” 顾琼听得头大,更不乐意被妹妹指派,很没好气道,“帮妹夫和魏先生做事还说得过去,当你小跟班算什么” 顾皎喝一口水,哎,说得真累。 顾青山趁势,“那便说好了稍后等你妹夫进来,我就拜托他这桩事了。” 顾琼勉勉强强,再偏头看一下外面。周志坚已经汇报完毕,该李恒讲话了。 人和人还是有差距的,台上和台下,说话的时候起的范儿都不同。李恒下巴并未仰得很高,只那么平淡地站着,可那双淡彩的眼睛却十分令人恐惧。他想起打猎的时候,那只白狐明明隐藏在白雪中不见踪迹,可只一动,李恒便抽箭搭弓,连瞄准都不用地射出去。那速度、决断和准头,必得是生死场上无数次出入训练得来的。 李恒这样人是煞神,顾琼不愿承认那恐惧。 可再一回头,自家妹妹娇娇弱弱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干净无垢,似根本不知人世间的艰险。 如果他不撑起来,她怎么办 “好。”顾琼同意,道,“去就去。” 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顾皎被逗得笑,无声的。笑完后,她开说正经事,“爹,那日在关口,我为着给顾家解困,胡乱为山匪说了许多话。现下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将背后的主谋找出来,可该如何处理他们怕也是麻烦。当着许多人说要他们筑堤通渠,不好反悔杀了。可他们在,周边的乡邻应是有恐惧在。日后更有许多工匠和民夫来龙口做活,噪杂混乱,扰乱乡里就不美了。不如” 顾琼道,“爹来役所许多回,和周志坚一起把那辜大绑起来问的。他们和龙头山那边有些牵连,许多事也是和那个胡老大商量。可龙头山那边的事咱们也不清楚,便断了。” 还真是,有人搞事啊。 “皎皎,你的意思是” 她眨了眨眼睛,道,“咱们接下来要办的都是好事,但若因些暗地里的龌龊坏事就不好了。我观那周志坚,十分擅长约束土匪,不如请他留在此处” 顾青山笑了,轻声道,“爹也正有此意,连着你二哥的事,一并求求将军。” 此间议定,李恒那处也巡视完毕。他对周志坚的工作很满意,进来的时候神情轻松。 顾青山起身,请他和魏先生坐下。便聊起来,顾琼也是跟着庄上的先生读过几年书,虽然谈不上有学问,但写字和简单算术没问题的。骑马还算好,打架虽然不是一等一的,但胆气不错。平日在家中闲逛的多,偶然指派做点小事,也还算有模有样。 顾琼陡然被爹夸奖,十分不自在,只假意在窗边看风景。 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晓得顾青山的意思。 一阵互捧之后,便要顾琼去拜先生。 李恒一点没阻拦,倒是很赞同的模样。 顾皎见事情差不多,拉了拉李恒的衣袖,道,“延之,咱们先出去。” 李恒再看那处,魏先生因又要多个学生,看起来十分兴奋,和顾青山说得没完。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他点点头,并顾皎从偏门出去了。 “何事”他问。 顾皎道,“咱们那个小庄距役所不远,之前已经让海婆和含烟去打扫整理。咱们顺道儿去看看,若有不足的地方令他们立时改了,明天搬过去才好住啊。好不好” 李恒迟疑了一下,“明日搬” 她点头,“看了黄历,明天是吉日,宜搬家的。” 他挑眉,“不想在顾家庄多呆一些时日那么迫不及待便要走” 顾皎反问,“将军若是呆得好,多住几日也是可以的。” 李恒勾了勾唇,“看来,夫人并不恋家呀。” 顾皎只觉他这话说得有点奇怪,待要再问,他却已经起身了。 不得已,只好跟着追了出去。 不想刚踏出院子,一阵叮铃的脚链响声,一人猛然从旁边冲出来,拦了两人去路。 李恒一把将顾皎拽到身后,顺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顾皎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听李恒一声,“周志坚,给我滚出来。” 她探头出去,却见一个青衣的山匪噗通跪下地,几乎全身俯地。 周志坚须臾从旁屋里冲出去,见状喝道,“辜大,你做甚找死” 辜大便是关口那日的土匪头子 辜大用力磕了几个头,个个撞得石板地脆声响。 李恒依然没放松,周志坚却来,一脚踩在他肩膀上。辜大道,“我只来谢将军夫人,夫人大恩大德,辜大铭记在心。” 顾皎怔了一下,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把人拖下去。”李恒吩咐,“教教他,什么是规矩。” 周志坚应了一声,躬身,单手拎着辜大的后衣领,直接拖后面去了。辜大面朝顾皎,铜色长脸,双目神光,竟收拾得十分干净精神。他年纪和魏先生相仿,身条和周志坚相若,虽未挣扎,但看得出力气也不小。他只看着顾皎,道,“夫人大恩,没齿难忘。日后夫人但有所求,辜大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蝼蚁偷生,虎豹却会自寻出路。 人走远,声未断。 顾皎把那些呐喊都听进去了,冲他笑了。 李恒皱着眉将匕首插回去,尔后问,“吓住了” 她收了笑,摇头,“没有。” 他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她道,“我胆子变大了,将军不信” 她叫他将军,从来带了几分调侃的意思。李恒不和她计较,自去了拴马处。 因是独行,两人便又共骑。 离开寓所,顺着乡间仅一车宽的泥路往东边走。只一会儿,便看见好几个绿松环绕的小村庄。 顾皎辨认了好一会儿,道,“爹说咱们那小庄也是石头修的,后院有一个大大的石仓库,很远都能瞧见。延之,你看见了没” 李恒指向更东的方向,“应是那处了。” 长石墙,阔屋廊,高碉楼。背靠山麓,面朝龙江,如静默的巨人一般。 乡间起一座石头房子,耗费功夫不小。可修好后却十分管用,若非有正规的军队和过墙梯,那庄子大门一关,围墙上站几个弓箭手,普通宵小难以闯入。说是庄子,但几乎堪比一个小型堡垒了。顾青山居然舍得给出来真是下了大本钱。 若那碉楼般的库中还存满了粮食,就更美好了。 这样好的楼,奈何周边的交通太渣了。一路走来,宽的路仅车宽,窄的便如同田埂一般。 顾皎深深地叹口气,环视周围的大山,突然开始感觉肩头的任务重了。 “怎么了”李恒问。 怎么了若是天下太平,她躲进小庄上,吃香喝辣,再用余钱修修路。忙时在家里纳凉,闲了去江边钓鱼,该有多么的惬意待得路修好了,请个名士做一篇文章,花钱运作一番,将龙口的风景营销出去。吸引有钱的富豪们来此买地建度假的别墅后,她再弄些不费力的挣钱活儿,岂不美哉 只运道不好,先碰上了野心勃勃的顾青山,再被嫁了要夺天下的李恒。日子过得紧张,势必和享乐相去甚远,怎么令人叹气 顾皎道,“我是想起昨晚上将军和二哥哥打的野兔好吃,此间有许多野味,忍不住又馋了。将军,反正也要到午时了,就不回爹那边吃午食了。咱们在这边弄了吃,好不” 野餐意趣无穷,权当约会了。只是在这边约会也苦逼,没电影看也就算了,连爆米花也没得。 等等,此间仿佛是可以做爆米花的呀。 再多弄点肉啊菜的,给周志坚送过去,当是慰问;另准备一份少些的,分给那些大兵头和土匪,主要是辜老大。 怎么说呢,别人示好的小手递过来了,她得给个回馈信息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四十章 夫人的美意 小庄, 顾名思义, 小。 可顾皎一点也不觉得它小。 庄子呈规则的正方形,长有三十来米,径深有七十来米。虽然比不上顾家庄二十来亩的规模, 但对在现代只能买得起百平方米房子的穷逼女白领而言, 已经是豪宅了。 特别是,这豪宅还能扛战火。 来接待的是寿伯, 他是顾青山的亲信,十分有眼色。显然,海婆不得李恒喜欢的事实已经在顾家人尽皆知,因此处处安排都是避开的。 他看起来约莫五十来岁, 但身体十分硬朗, 精神也很旺健。对李恒行礼后,一路介绍着往里面引。至于白电, 也被后面追过来的小兵放外面松快去了。 “这庄子,修好也够有一百年了。” 寿伯的开场白,便显示了顾这个姓在龙口本地雄厚的历史积淀。 “外面这一圈的围墙,高有六米, 最厚处两米,最薄的地方也有一米。墙顶上可走人, 若遇到流寇也能做警戒用。只石头房子坚固性好, 但经不起晃动, 冬天住也不舒服。因此, 只外面贴墙这一圈倒座房和库房等等才是全石头的。后面的正院, 后院和东院,除了基础和火墙外,都是木做的。” 石头结构求稳当,木头装饰求舒适啊。 顾皎其实听得有些傻眼,但竭力保持平静,以免泄露自己的少见识。 她眼角余光瞥了下李恒,虽有些赞叹之色,但并不惊异。显然,他这个前朝余孽还是见识过许多好东西的,这石头房子并不足奇。不过,她这假冒的顾家女不能表现得太陌生,须要庄重沉着,方才从容。 庄子分了前院,正院,后院,倒座房,石仓和东院。主人家经常活动的便是前、正院和东院,因此寿伯带的路也只看这些地方。因修筑时间久,石头被使用磨损得圆滑了,地板和墙壁久经风霜,呈现出岁月厚重的颜色来。仔细辨认,应是某种花岗岩类。 “时间比较紧张,目前也只收拾出正院和东院来。”寿伯解释。 “不碍事,先带咱们看东院就好。”顾皎兴致勃勃,估摸着前院和正院还是得给李恒办公和外事用,她这个女眷大多数时候住的还是东院,便只看那边。 东院正房三间,再加东厢房,合起来不过六间。然每间都分了内外,窗户也做得扩大,靠卧室的墙内居然做了火墙,可取暖用。更重要的,耳房近二十五六平方,设置了卫生间、洗澡房和专供烧热水的炉子。 顾皎看见的时候都要哭了,这才是生活啊,不然将军夫人都是做假的。她深吸一口气,又听见隐约的流水声,留心找了找,发现水缸上面一个小小的竹管子。伸手拨了一下,果然有水流出,还温温的冒白气。 外面封冻了,这边居然还能流水 李恒到此时才显出几分兴趣来,“此间有温泉。” 寿伯摇头,道,“非温泉,乃是地泉。” 龙口周围环绕的一圈山脉,被称为龙兴山,起自龙头山而终至龙牙关。山中多飞瀑和流泉水,每年的积雪又结冰在山顶,待到来年的夏季化冻后成小溪,从各个山涧落下后汇入小溪。小溪流过平地,最后入了龙江主流。 修筑这小庄之初,便要取山中泉水使用。然在找泉眼的时候,居然挖出一地泉来。当时的工匠也是巧思,立刻取条石,砌出一个地窖,将地泉封在其中。地窖隐在地下,冬暖夏凉,四季积水充溢。又在其上开了一个水口,接上烧瓷管,一路密封后埋入地下,直至庄中。水入庄后,分了三流。一流引庭院观景使用,一流入灶间生活用,还有一流则专供各院洗澡或者冲洗厕所用。 太过匠心了。 顾皎听得欢喜,暗暗拉着李恒的手。他的手修长温暖,指尖的茧子感觉非常可靠。她挠了挠他掌心,小声道,“延之,这才是人住的房子。” 李恒见她那小得意的模样,微微一笑,“少见识的丫头。” 呵,少见识 她挑眉,“就西府那样的” “临时歇脚的地方而已。” 顾皎顺势挽住他,也不和他计较,对寿伯道,“寿伯,劳烦你带咱们去灶间看看。” 寿伯立时做了个请的姿势。 出东院,过一个通道门,便是后院了。后院十分大,贴着围墙的一排倒座房有十来间,供下人们使用;靠东边则是那高出三丈的石仓,一层分了两个仓,用于储藏稻谷、小麦和高梁等,二层则储了许多菜种;三层以上是晒台,也兼了非常时候的瞭望台,功能齐全。至于西边,则是灶间和小库房,海婆并含烟和柳丫儿正在里面忙碌。 顾皎探头进去看了一眼,案板上放置各种鸡鸭鱼羊肉,还有分拣好的野菜和干菜。 海婆连叫要不得,将她推出去了。 “寿伯,我和将军,就在这儿吃午食啦。你捡那些山野的,给咱们见多识广的将军试试味儿。”顾皎调笑道。 寿伯立刻应了,答道,“刚入冬的时候,孢子的肉最厚,油脂也最丰富。我记得挂了几只风干,立时便去取。” 顾皎冲李恒一笑,又道,“今儿将军去巡视役所,说辛苦周偏将在那边看守,连年都没得过好。将军既然来慰问,不能空手。寿伯,你取一筐子各种肉菜送过去,当是将军给大家加餐。” 寿伯又“哎”了一声,让海婆赶紧地准备起来。 安排完毕,顾皎便问李恒,“将军,我这夫人算合格吗是不是贤妻” 李恒见她那样儿,只觉得幼稚可爱,便伸手捏了捏脸颊。 她便故意叹了口气,“可惜将军是心怀天下的人,不重小情小爱。不然陪我在这偏乡白头到老,该有多好。” 世间男儿,既爱江山又爱美人。 若保得江山万年,何愁没有美人 故江山常在,美人常新。 辜大埋头干活,膝盖上破皮青肿的地方并碍事,只刚被周志坚踩到的肩膀生痛。 阿伯悄悄过来,“你何苦那将军凶煞可怕,招惹他能有好果子吃没见他手上的匕首,冲着你喉咙去的” 他没应声,用木棒撬起一块沙地里的石头,搬到路边待用。 阿伯跟上去,“大郎,我知你读了几年书,认识许多字,见识跟我等不同。当日兄弟们被杀的杀,抓的抓,你道是没活路了,愿意干最后一票。可死到临头了,谁当真愿意死将军夫人是个好心的,我观此地也富庶异常。只要忍耐着活下去就能有口饭吃,你好生听偏将安排就是,何必再弄妖呢” “阿伯,你去歇着,我把这边弄完再说。”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衣裳是新衣裳,将军夫人的父亲送过来的粗棉布。虽然挡不住寒风,但已经是很好的过年衣裳了。 “等会儿放饭,我帮你多留些。”阿伯终究是不放心。 役所的日子苦不算苦,好也算不上好。吃的按三餐管够,但每日的活儿尽多。 三十几口人,虎口脱险,俱吓掉了半条魂。初来役所,生怕被周志坚虐待,各种小心。结果虐待没有,来的却是干习惯了的活儿。大部分人的心逐渐安下来,特别是面对每日都能分到的大块肥肉,十分满足。拎着脑袋玩命做土匪,为的就是一口吃的。因此,辜大毫不犹豫地将知道的全抖落出来,至于龙头山后事如何,只看这几日人人的饭碗里多添了一枚鸡蛋便知道是被灭了。 辜大心里有计较,为姓周的干事,有来有往。 不过,姓周的跟着李恒,李恒杀了他无数多兄弟。虽说当土匪,死了也白死,可他却不能与之共事。 今晨起床,周志坚便要求整理内务,打扫役所周围的路径,有操练了几回口令。他感觉有异,果然是李恒带着夫人和巡视。只一眼,他见着那娇小白弱的夫人便起了心。既然不能在李恒麾下活命,那夫人呢 李恒在关口设局伏击他们,又用他们来威吓夫人,那他和夫人必然离心。 这条命是从夫人哪里捡回来的,便再给她又如何 因此,做着活儿,留心着夫人的动向,待她出来,便跪了出去。 肩膀上的伤痛死人,周志坚脚下没留力气。 辜大扭了扭肩膀,用另一边将石头推出去。 远处传来皮靴落地的声音,片刻后一双黑皮靴入眼睛。 辜大抬头,是板着脸的周志坚。 “歇会。”他说。 辜大丢下手里的撬棒,站着喘气。 “身体无事” 辜大摇头,“无事。” 周志坚便多看他一眼,道,“吃午食了,去洗手吧。” 惯常午食,是有号令的。周志坚是役所的头儿,除了打探龙头山的事外,从不和人多话。 辜大找了个水渠,敲开冰面,浇起冰水洗手。手指冻得乌青里发红,但也已经习惯了。 饭堂在役所的最后面,大屋里用木板搭了八排。前面两排是兵丁,后面六排是自家兄弟们。 辜大进去的时候,已经在放饭了,美人面前一满碗白米饭,一个大鸡腿。 周志坚站在最前面,简单道,“将军赏的年肉。” 辜大盯着烧得金黄油亮的大鸡腿,抽了抽鼻子。旁边的阿伯悄悄将自己的挪给他,示意他吃。 他咧嘴一笑,道,“阿伯,才不是将军给的。” 李恒酷戾,虽然讲道理和规矩,但绝不留情面。他是将军,即使会和大兵头同吃同住,但也想不到要给人加个鸡腿。 阿伯骂了一声,“不是将军又是谁你少胡思乱想,要是带累得大家出事了,怎么办” 是夫人。 当他喊出愿为夫人做牛做马的时候,夫人在对他笑。这个鸡腿,便是夫人的好意,也是对他的回答。 辜大没应声,等到一声号响,伸手拿起鸡腿大啃起来。 啃完半只,他才对阿伯道,“阿伯,以后咱们只要好好干活,日子会更好的。从役所出去到河边的那个水渠,偏将说给咱们半个月,我看十天差不多了。” 阿伯张开嘴,满脸诧异地骂了一声,“你疯了不怕累死个人” 累死不怕,必得要再找机会去夫人面前长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四十一章 小庄 顾皎见过小庄, 在顾家庄便住不下去了, 更不用说回西府。 回顾家庄后,她去正院见温夫人,陪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顺势便谈起那小庄来。 温夫人知道, 道,“那庄子建的时候, 前朝正乱得很,有说打仗会打到这边来。那会儿咱们家的茶园没起来,年年靠粮食过活,要是打仗怎么搞没办法, 便修起来, 做退步用的。一则囤粮,二来是真到迫不得己的时候, 起码能进去躲一段时间。后来新朝起,仗没打得起来,便只做普通的农庄使。那地儿路窄,进出不太方便, 地方也小,这么多家人活动不开。给你置办妆田的时候, 你爹说, 干脆就给你。” “还是爹疼我。”顾皎拉着温夫人, “我和延之去看了, 都很喜欢。明儿就搬进去住, 好不好” “当然好。女儿离娘家近,再好也不过了。”温夫人疑惑,“可将军大人得驻在西府,如何” 顾皎嘻嘻笑,“西府房子漏风,可冷了。魏先生说我要静养,需得找个好地方。小庄上多好房子结实,墙壁厚,吃的东西新鲜,有地泉冬暖夏凉,还能烧火墙。我同将军说了,他同意的。只一个,他十天半个月要去城里一趟公干。” 温夫人还有疑虑,譬如说城中各户人家的交际等等。 顾皎哪儿管得着她现在的重要任务是基建搞起来,田种起来,身体锻炼好了。至于那些人际关系,等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将军夫人,还愁没人跑乡下来交际 只魏先生对李恒说了一句,“夫人果有大志,已经迫不及待了。” 李恒笑了笑,“随她折腾去。” 魏先生沉吟一番,道,“如此,万州那边送来的东西,便都给她使了。” “先生不怕她用那些东西做出点成绩,便得意起来,更难管教了” 魏先生哈哈大笑,“延之啊延之,那可是你的问题。” 李恒不知想起什么,脸胀得通红,一句也答不上了。 魏先生见他那反应,又大摇起头,道,“延之啊,女人呢,你稍待她严苛些,她便心生怨气;略宽纵些,她便爬你头上去。你呀,要学的还多着呢。” 顾皎素来无大志,折腾这许多场也只不过想过上安稳日子,太平日子,好吃好喝的日子。 她看着杨丫儿和勺儿收拾箱笼,从西府带出来的东西,全得送小庄上去。温夫人和婶娘们也给了诸多尺头布料、干货海货、药材香料等等。满满当当,十几个箱笼,装了整整三驾大马车。 顾琼成了魏先生的学生,自然要来帮忙,挣个表现。 他看着长生进去出来搬了许多会,倒吸一口凉气,“皎皎,你不是把全部嫁妆都搬来了吧” 怎么会嫁妆可是十几个大马车呢。 真正值钱的东西还是在西府,得找机会蚂蚁搬家一般搬过来。 “都是娘给的,你心疼了” “心疼什么”顾琼左右看,“先生和妹夫呢他们怎么不来帮忙” “和爹又去江边了,这次好像带了几个工匠,要开始丈量尺寸了。听说已经送信给各家了,也找了好些通水利的工匠,忙得不行。”顾皎巴不得他们忙,最好日日不着家,这样方便她自己打理小庄。 自由。 “那你快点,赶紧弄小庄上去,我也得跟着去看看。” 顾皎看了顾琼一眼,真是稀奇,居然会主动学习了 顾琼到底有点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抖了抖衣领,语重心长道,“皎皎,二哥也是有妹夫的大人了。” 顾皎憋着笑,被杨丫儿扶着上了马车。 温夫人因还是不太放心,追到二门口送行,嘱咐顾琼一定要看好妹妹等等。 待上路后,一下官道,顾皎就知道为啥温夫人说小庄不好了。 路,实在太烂了。 到处泥坑和雪水,稍不注意便陷车轮了;好不容易顺畅一些,又膈上泥泞中的卵石。 一路颠簸,恶心得想吐。 顾皎推开车窗,眼巴巴地看着顾琼骑马。马比车好多了,起码不用被搞得头晕。 幸好路程不是很远,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便能看见役所了。 顾琼有点儿紧张,让长生驾车快些,免得遇上那些土匪。 他自己一手把着缰绳,一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顾皎将车窗合上一半,从车缝隙里看。不远处的水渠上,站着周志坚,他手里一张图纸,正对几个兵丁吩咐事。再稍远的地方,能看见几队干活的土匪。他们听见车轮滚滚的声音,纷纷从水渠中站起来,直勾勾地看着。只单看他们气势和凶神恶煞的脸,着实是有些吓人的。 顾皎放开车窗,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她叫了一声,“杨丫儿。” 杨丫儿从前面车架上探头回来,“夫人” “等车到小庄门口,你找长生陪你一起,去役所找周志坚。”她道。 杨丫儿应了一声,“偏将要问起什么事,我如何说呢” 顾皎皱了皱鼻子,摸着被颠痛的屁股,“就说夫人被这路颠坏了,问他能不能先安排一队人修路若能,请到小庄来,和夫人详细谈谈。对了,他要来了,请寿伯一起。” 顾青山说了一切费用他承担,寿伯是他的心腹,自然是安排来落实这事的。 车到小庄门口,开大门,将马和车直接迎了进去,鞭炮声随之而起。 小庄的设计兼具了安全,进大门后便是一个阔天井,右侧是前院,左转则是一条很长的夹巷。夹巷宽有两车,连通了前后门,墙壁上又开了门通正院和后院。可以说,货物和人的出入均从此过,既不会打扰到各个院子里的住家户,也十分方便。 顾皎一到,杨丫儿便和长生先走,去找周志坚。 寿伯叫了平日守庄子的三个仆妇,海婆也带了含烟和柳丫儿来,开始从马车上卸东西下来。 顾皎也想帮忙的,可惜她是将军夫人,没人敢让她动手。 她只好,咳嗽两声,晃荡着去东院。 和昨日比起来,东院规整了许多。 大约是李恒对地泉感兴趣,因此寿伯便找人将院子里的水池清干净,雪和冰扫走,重新注了一池水。这会儿水很清亮,面上浮了一层薄冰,相当漂亮脆弱的样子。 正房的廊下挂了红灯笼,贴了大喜字,还摆了一张她喜欢的竹摇椅。待天放晴,便可躺在这儿晒个太阳,看个闲书,观赏一番假山流水和绿植花卉,日子便晃晃悠悠地过去了。 顾皎停止美好的想象,推开了正房门。 暖烘烘的热气扑出来,还带着一些熏香的味道。 她惊喜极了,冲拎着两个包袱进来的海婆道,“海婆,烧火墙了” “烧了。”海婆将包袱放在廊下,“昨日夫人走后,魏先生又亲自来四处查看过了。他说夫人的病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畏寒,得先保暖,然后开春了一点点补起来。” 魏先生,居然私下干这好事 老狐狸卖乖,非奸即盗啊。 不过,先不管他什么目的,享受了再说。 海婆闷闷道,“我看他那意思,怕是要夫人早生贵子。” 顾皎惊了一下,看着海婆,“不会吧他看起来不像连这种事都管的人啊。” 海婆道,“他说要帮夫人调理身体,不是为生子,是为什么” 顾皎抓了抓头发,生子什么的,也太早了。 “将军是将军,现在虽然来龙口筹粮,但战场瞬息万变,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抽去做先锋呢”海婆叹口气,“刀剑无眼啊。” 刀剑无眼,生死无常,且先留个后。 顾皎被海婆说得不太自在,在正房门口站了会儿,又嗨了一声。这些,都是老狐狸单方面的想法,李恒可不会听他摆布。若非如此,昨儿晚上差点走火,他又如何控制住的 思及此,她彻底放开,扑进房间去。中厅左右各有一道被石灰刷得雪白的隔墙,摸一摸,暖得跟春天一样。 她叫了一声,张开双臂贴着,整个人简直不能太好了。 顾皎夸张的表现逗乐了后面跟进来的含烟,埋头闷笑。 “含烟,你们住哪儿呢”她问,“还是厢房呢” 含烟摇头道,“夫人,咱们改规矩了。这边庄上屋子多,四处都要人,不然便太空了。前院和正院分给将军和他的随侍,后院、灶间,咱们这些丫头和仆妇负责,倒座房和石仓让几个小子看着呢。白日咱们都来东院听你差遣,晚上就轮班。两人一班儿,住东厢的轮班房,其它人就住后院去。” 顾皎巴着手指算了一下,如此安排,总是能找到机会不让海婆和含烟碰上李恒。 也是苦心了。 她便侧头去看含烟,只短短两三日不见而已,约莫有些不一样了。 小丫头本来长得好看,又爱打扮,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水灵灵的漂亮。现在却一点脂粉也无,衣裳也很素淡,表情却坚定了许多。 “这是谁的主意呢”顾皎问。 含烟将箱子搬到内间,“海婆和寿伯商量的。这边许多年不用了,咱们来的时候好些家具都坏掉了。清点了一天,选出来一些还能用的放正房和东院,其它只好分去后院和倒座房。寿伯说现在大动不好,等过几个月,工匠们都上工了,才好说。” 说话间,更多仆妇进来,空荡荡的屋子逐渐被填满,也开始有家的样子了。 杨丫儿却从外面进来,道,“夫人,偏将来了,在前院候着呢。你是现在去,还是换身衣裳” 顾皎大手一挥,“现在就去。” 都是自己人,换什么衣裳呢 “杨丫儿,你跟我一起。”她往外走了几步,这才想起来得带个人。她清了清嗓子,给自己挽个尊,“带个人嘛,还是得有夫人的样子。” 杨丫儿笑声提醒,“夫人,还有东西忘带了。” 顾皎一拍脑袋,“对,崔妈妈给亲儿子带的衣裳和鞋子,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柳丫儿被她逗得咯咯笑,转头跟海婆说,“婆婆,咱们夫人好好哦。” 海婆应了一声,干巴巴道,“她以前,更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四十二章 告状 顾皎只见过周志坚一次, 然印象深刻。 这小伙子年龄、身高和身材均和李恒相仿, 但脸差得大了。李恒是天人降世,他便是忠良转生。坚毅的面庞,两只有神的眼, 皮肤深古铜色, 只看便觉得跟山一般踏实。 她进前院的时候,便见他标枪一般直直站在廊下, 恭恭敬敬地和寿伯说话。 寿伯见她来,叫了声夫人。周志坚便转身,也叫了一声。 顾皎冲杨丫儿示意,杨丫儿将崔妈妈给的布包袱递过去。顾皎道, “这是崔妈妈托我带来的衣服鞋袜, 昨日闲逛时忘记了。今日搬家,从箱笼里翻出来, 赶紧给送过来。你且带回去试试看,若是不合身,来小庄找杨丫儿,可帮你改改。” “谢夫人。”周志坚接了包袱, 道谢。 寿伯将人引正厅里,让小子烧水泡茶, 又请周志坚坐。 周志坚让了让, 将包袱放下, 便坐在在顾皎下手。 顾皎上上下下打量他, 看他的眉眼、肩膀和手, 目光实在过于直接了些。 周志坚略避了避,寿伯若有若无地清嗓子。 顾皎道,“听说将军、卢兄和志坚一道结义,互称兄弟。想来该是自家人,为何志坚叫我夫人,而非嫂嫂” 周志坚拱手,“蒙将军厚爱,以兄弟相待。然上下有别,更不能依仗将军的宽容而不知尊卑。” 硬邦邦地说话,听起来很尊重,其实呛得很呀。 这是在转弯说她不知上下,不知尊卑 李恒拽,带得下面的人也拽得很。 顾皎假意不懂,转头问寿伯,“寿伯,志坚在此处过年,怕是辛苦得很。” 寿伯道,“自然。那些土匪实难教化,乡里人其实都很害怕。自他们来后,许多乡老来找老爷说话,诸多担心。幸得偏将尽职尽责,将人看得滴水不漏。且日日出早晚操,帮忙清沟渠,补路。有一家的房子被雪压垮了,也是偏将带着那些人去,将人从水地里刨出来的。” 果然没看错呐,和睦邻居也做得相当好。 李恒哪儿来的狗屎运啊,既有崔妈妈疼爱,又有魏明尽职尽责地筹谋,还有忠诚无畏的手下。 “那我就放心了。”顾皎道,“找你们来也是我有些不懂事,但既然要和将军常驻,便不得不厚着脸皮开口了。你们看,这小庄门口的路,是不是有不妥当只得一车宽,现在勉强能用,等日后来往的人多了,又要各种粮车出入,恐怕为难。不如趁修堤的机会,一并处理了” 顾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寿伯,爹说我想干什么,尽可找你。” 又转向周志坚,“志坚,我当日在关口夸下海口要保那些土匪的命,要他们弥补乡里,从修路开始可好” 寿伯答应得爽快,“自然。夫人要做什么,老奴自当全力。” 周志坚不看顾皎,道,“辜大那边三十几口人,十天内的安排早已做下了。夫人要修路尽可,但需先提出计划。如何修,修至何处,需用多长时间。物料从何来,日常的饭食怎么处理” 若非周志坚一脸诚恳的样子,她怀疑这家伙故意为难自己。夫人要修路,寿伯已经答应了要出钱出力,他只消也答应下来,时候再和寿伯商量具体细节不就好了非咬着不同意呢,怕是要等李恒的示下。 顾皎内心叹口气,要笼络一个人多么不容易。 她轻声道,“可。我将这路走一遍,画好简图和修筑要求,定下方案后自会给你。到时候还要劳烦寿伯仔细核算一下,需得准备多少的物流和米粮才够。” 寿伯自然一口应承下来。 周志坚无可无不可地样子,只说等到准备充分后安排不迟。 顾皎便不理他,只和寿伯说话。附近的妆田有多少是佃给农户在种的,有多少是请了长工自种的。一般种哪些粮食,今年的安排是不是已经下了,惯使的又是哪些种植方法。 她这边想要一部分田地,等到三月的时候请长工来,按她的主意去做,可行不可行 因要阔路,会占用一部分田亩面积,自家的地好说,佃户家的该如何补偿 寿伯便一一答了。 两人一问一答,整个上午便过去了。周志坚一直坐着听,好几次想插话要离开,顾皎都给岔过去了。她眼角余光瞥他,他眼中虽有些许不满,但到底很沉得住气,几乎没漏出什么情绪来。 等到晌午的时候,门房小子来报,李恒一行人回来了。 顾皎才道,“志坚留下来一起吃饭呀,将军也在的。” 周志坚拱了拱手,“有事在身,饭就不吃了。” 拎了包袱,转身便走,连将军也压不住。 顾皎喝了一口凉得差不多的茶水,慢悠悠道,“将军的人,不听我使唤呀。” 寿伯哪儿敢接口,只告退了。 顾皎又在前院坐了好一会儿,听见外面有人声才起来,道,“应是将军他们来回来吃午食了。走,咱们接将军去。” 午食十分丰盛,除了有各样野味,也有从冰下取的肥鱼。 因灶间足够宽敞,各种调味料也足,还有几个仆妇做下手,勺儿便大展身手了。龙口米粮多,鱼多,山珍也多,做席面讲究的是味道鲜美,原汁原味。她晓得来吃饭的除了夫人和将军,另有顾家的老爷、少爷和魏先生,便一点也不肯将就。 汤必定是老母鸡煨出来的高汤,下了山上挖的冬笋和吊了几年的火腿,成就一锅浓香白汤。 破开小庄外的池塘冰面,起了肥鱼出来,活生生的带着鲜味儿。就这般杀了,鱼肉细细地剁成丸子,鱼骨熬汤,也是两样菜。 又找了些咸鸡板鸭和烧鹅,一锅蒸了。 海婆见满桌子的肉,只那汤里飘着些冬笋,便去外面扯了一把豆尖苗来。高汤烫过,一碗素菜,给顾皎清肠胃的。 简单、乡野、新鲜。 魏先生一进饭堂,立刻喜笑颜开。 “吃什么好的呢”他说。 顾皎推了推自家的菜,玩笑道,“吃素呢。” 他看一眼,“天寒地冻,能有一碗菜苗,黄金来也换不了呀。” 顾青山和顾琼满脚泥地进来,一边找水洗手,一边接口,“顾琼,先生想吃喜吃新鲜清淡。你按旬进城,带些新鲜的菜蔬和野味去孝敬先生。” 魏先生十分满意,径直坐下,“好肉好菜,岂能无酒” 李恒随后,听见个酒字,道,“先生,崔妈妈不许你多喝酒。” “看不见,她看不见的。”魏先生冲顾皎,“夫人,庄上可有好酒讨一口喝喝” 顾皎才来,哪儿知道有什么好酒还是顾青山,拍拍顾琼,道,“去,石仓二楼有个小隔间,里面泥封了许多五斤装的坛子,你抱一个出来。” 顾琼喜笑颜开,显然晓得那是好东西,小跑着去了。 顾青山这才对魏先生道,“不是什么好酒,乃是高梁酒。因山下有一片旱地,种什么收成都不好,便随意种了些高梁和粟米。收回来堆仓里,吃又无人吃,白坏了也可惜。四五年前得了个酿酒的方子,便找人酿了一批高粱酒,放仓里存着。先生试试吃口,若觉得好,便搬些去城里。” 魏先生连连点头,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说话间,顾琼果然抱了个酒坛子来,老远便闻见冲人的味道。 李恒靠着顾皎坐下,对魏先生道,“只能一碗。” “下午不骑马,坐车,多喝些也无事。”顾青山要劝酒。 顾琼则一把拍开泥封,扯了红布,更浓烈的酒香气立刻出来了。魏先生深吸一口气,满脸沉醉的表情。他点着酒哈哈大笑,“烧酒,对不对是烧酒” 顾皎的爸爸爱酒,她知烧酒。古时候酿酒技术限制,出的多是米酒类的低度浊酒,因此才有书上的故事,某壮士一口气十八碗的夸张说法。后唐时期,一批以剑南春为代表的高度酒开始出现,又因其酿制方法,被称为烧酒。 她倒是没想到,这块儿居然也出现烧酒了。 可见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并不比穿越众少多少。 “对。”顾琼道,“先生,这是烧酒。可醉人了,我只半碗就醉。” “那你得练练,起码要有一碗的量。”说完,魏先生拿了一个空碗摆顾琼面前,很豪气道,“给先生斟满了。” 李恒欲要劝,但不知为何,又沉默下去了。 顾皎看看他,再看看魏先生,只觉两人看着那清亮的酒液入碗的模样,既似怀念,又似悲伤。她便什么也没说,吃着自己的菜苗和白汤,陪了一餐。饭桌上,聊起了乔迁之喜,该找个好日子发请帖,正经请左近的人家来欢喜一场。譬如说,王家的,顾家的,温家的,孙家的。 不管如何,以后要相处的日子还多呢。 要结束的时候,顾皎实在好奇烧酒是什么味道,问顾琼要了一点点。顾琼先不给,可禁不起她瞪,只好给了一口。她喝了,舌头辣得不行,但穿越了时间和空间袭来的是记忆中的味道。 她对李恒笑笑,“好喝。” 李恒有些哭笑不得,对一旁的杨丫儿道,“把夫人送回去,等下她就该醉了。” 顾皎想说没那么容易醉,但只坐了几分钟,头就开始晕起来。这后劲,未免也太大了些。 她实在顶不住,也不逞强,乖乖地就回东院了。 火墙将屋子烤得暖暖的,衾被上满是她自己的味道。脱了大衣裳和簪环,直接滚了进去。 大约是酒,也是那点儿熟悉,令她彻底放心起来。 这世界还不算彻底陌生,只要她够努力,吃的穿的用的,总是会回来的。 顾皎抱着这样美好的期待,进入了梦乡之中,也是第一次没有被疾病折磨的睡眠。 这一睡,从晌午到傍晚,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全身懒洋洋地和暖极了。 她揉揉眼睛,打两个哈欠,又在在床上打滚儿伸懒腰,待要学着念两句歪诗,不想李恒的声音传来。 “你好像很喜欢这里,睡了足足一下午,实在放心得很。” 顾皎撩开帐子,天色果然暗沉了。将军大人斜靠在榻上,手里虽拿着书,头却偏向她的方向。 他脸上带着笑,难得的和气。 她笑一下,直接下床,蹭到榻上,窝去他怀中。他放了书,挪了挪身体,给她让些空间出来。 她在他身上找了个好躺的位置,嗅嗅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儿,好奇道,“你不是跟爹和先生出去巡视吗怎么回得这么早” “先生喝醉了,在前院睡呢。”他叹口气,“我和顾琼就近转了转,送你爹去庄上后便回来了。” 她点头,表示知道了 哪知道他又问,“听志坚说,你找他要人修路” 顾皎眨了眨眼睛,来了,周志坚果然去找老大告状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四十三章 以色事人 李恒等着顾皎的回答。 顾皎眨了眨眼, 明亮的眼睛显出几分无辜。先是困惑了一下, 然后仿佛想起来,最后理所当然地说出两个字,“对呀。” 好一个对呀。 李恒沉吟片刻, 决定听听她的理由, 道,“为何要修路” 顾皎皱了皱眉, 两手圈着他的颈项,换了愁眉苦脸。她道,“回庄上的时候,你陪我坐的车, 走的是官道, 对不对你难道就没觉得颠吗” 是有点,但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可下了官道到咱们小庄的路, 太可怕了。到处是车辙的痕迹,碎石和坑洞那么多,再坐车便是受罪了。我今日上午颠得几乎晕掉,药喝下去还吐出来几口。若是每次去哪儿都得过一段这样的路, 会死人的吧”她头一歪,“为着以后来的客人们和运粮食考虑, 不也该修路吗” “原来不仅仅是为了将军夫人出行舒坦。”李恒不免又想起她为了吃口好的, 将全天下都拖下水来。小丫头脑子不知怎么长的, 惯会扯大旗。 顾皎顿了一下, “为我只是顺便。” 李恒勾了勾嘴角, 坐直了身。他腰力够好,承担着顾皎的身体重量也行动自如。他将她抱着,道,“还有呢” 她趁机要求兑现承诺,“如果我会骑马就好办多了。你不是答应了要给我选个温顺的母马吗趁着过年这段你有空,咱们把这事也办了” “别打岔。”他道,“你问志坚要人,只可能要的是那些山匪。” 真他娘的不好糊弄。不要山匪,难道要大兵吗大兵是他的人,寿伯是顾青山的人,她除了山匪别无选择。可山匪危险,不好管,顺带的,要个管他们的老大周志坚。 一举两得。 顾皎道,“对啊,我在龙牙关口大包大揽了他们,就得兑现诺言。修堤的事情有我爹和魏先生处理,那是大事,肯定要统一招许多工匠和民夫。这些山匪混在里面算什么管也不好管,到底是算徭役还是算工钱如果带坏了其他人怎么办你别老觉得我撒娇胡闹,其实也有思考过。” “我爹”她笑了下,“不是让寿伯来处理咱们整理庄园土地的事情吗庄子里修路,做水渠,平整土地,全算他的活儿啊。把这些土匪弄过来,配合着寿伯干,再让志坚搭个眼睛看着,不好吗” 李恒的蓝眼睛看着她,看得她十分心慌。 她只好道,“其实,我手里钱不多,可想干的活有点多。爹那边帮忙支持一点,你那边让志坚送些免费劳动力来。这样,也不可以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皎咬唇,道,“这个真不好说,我明儿给你一张齐整的图,你看了再说话,好不” 说服老板,还是要有个企划书。 糟糠学红颜,四不像。 顾皎色诱失败,难免有些灰心,不是很开心地从李恒身上起来。 她叫杨丫儿进屋帮忙梳头,又跑去回廊下坐了会儿摇椅。因实在太冷,进正厅摆弄了会子博古架上的小玩意,翻出许多墨和纸张来,要练字。没一刻钟,进卧室看一眼,见李恒认真看书就很不是滋味。幸好勺儿来说该摆晚食了,她顺口问一句,“先生的饭呢” 勺儿满身油烟气,“已经送过去了,还给熬了醒酒汤。” 顾皎赞她,“勺儿今天做的席面真好吃,先生吃得可高兴了。不过你一个人干也实在太累,咱们还是找几个庄妇来帮忙吧。” 杨丫儿捧着托盘进来,“她哪儿嫌累呀见了灶间的几口灶就要疯了,还谋划着要砌一个烤窖出来做馕饼。” “这个好,这个棒。”顾皎听不得烤字,一听便要流口水了,“赶紧弄出来,我烤些肉吃吃。” “可别了。先生说夫人身体弱,但是体内有燥热,容易上火,吃不得烤的烧的。” 顾皎便唉声叹气,“人生一辈子,连口好吃的都不能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想李恒在后面接嘴,“你活着,就为了吃” 顾皎气还没消,有点气鼓鼓地看着他,没应声。杨丫儿和勺儿将饭菜摆好,退出去了。她便坐到饭桌边,自顾自地盛汤布菜。李恒跟着坐过去,将空碗推给她,要她帮忙盛汤。 她不如他的意,给推回去,还酸了一句,“将军做的是大事,要兴旺天下,从不贪恋口腹之欲。所以,喝什么汤呢” “这就是求人的态度”李恒端详她,“尾巴翘得比谁都高呢” 他什么意思 顾皎看着他,突然笑道,“将军,要我讨好你,是不” 早说啊。 李恒清了清嗓子,再推推碗,支了支下巴。 她哈哈一声,赶紧将碗拿过去,很贴心地问,“是先喝汤水呢还是带点儿汤料里的肉” 晚上的汤,又是笋和咸肉炖鲜肉。 “略来点笋。” “好呐。全给你要最嫩的笋尖尖。”顾皎在汤里挑挑拣拣,给他满满一碗汤并许多嫩笋。 李恒挺满意她的殷勤,便开吃起来。 顾皎另拿了一副干净的碗筷,给他盛饭布菜。他的口味比较淡,并不爱吃腌制或者熏制的肉类,但对焖煮的一点也不抗拒。吃也只是略吃一点便住口了,绝对不似她那般,喜欢了便敞开吃。主食,肉类,蔬菜和杂粮,合理搭配,营养均衡。 她将他摸得门儿清,十分契合他的心意。 他丢给她一个奖赏的眼神,“孺子可教。” 她笑眯眯地,成就感十足。怎么说呢,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谄媚的一天,而且表现得这么好。 人的可塑性,真是太大了。 晚食完毕,顾皎不必李恒动口,小跑着叫丫头来收拾饭桌;又请他去侧间稍座,香茶和点心马上来。未免他等得无聊,贴心地找出一本乡野杂谈给他看。 耳房的大小火炉和水管帮了大忙,烧茶水也方便极了。 顾皎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 杨丫儿小心翼翼地问,“夫人,你有什么活,吩咐一声就是了。别累着自己” “瞎说,伺候将军是荣幸,怎么会累”她冲她眨眼,大声地显摆,故意要李恒听见。 这话实在太过于伟光正,杨丫儿根本不敢反驳。她难以言喻地看着顾皎,在她用力去给茶壶盛水的时候去帮忙,然后小声问,“夫人,将军故意使唤你呀” 顾皎戳戳她脑门心,压着嗓子,“夫妻情趣懂不懂讨好将军,哄他帮我办事,懂不懂” 杨丫儿摸着脑门,其实是不懂的。 顾皎一笑,等着茶壶水开,拎到托盘上,摇曳地捧着去侧间。 热茶就位,褐色的茶汤在茶杯里晃荡。 顾皎将之推到李恒面前,“将军,尝尝。” 李恒端起茶杯,把玩着嗅了嗅香气。 “如何”她问。 他将茶杯放下,暂时没有要喝的意思。 顾皎见他那被动接受的样儿,突然起了坏心要撩他。她左手挡住右手的长衣袖,右手执杯,举到他唇边。她小声道,“我懂,将军右手受伤了,不方便的。我来喂将军喝” 李恒不妨她做到这种程度,有点惊讶。 她暗笑,再凑了凑杯子,“不喝还是不好喝那我先试试。” 说完,她举杯浅尝一口,偏头道,“明明挺好喝的呀。” 也不换杯子,就着她喝过的位置又落他唇边,“将军,我试过了,很香的。” 顾皎讨好李恒,本意是哄他开心。以她对他粗浅的了解,这人还是要脸的,若行为过刻意,他会不好意思。譬如说喂水这样的,在他的评判里应该是不会真的执行。因此,她抱着某种自信,耍弄的态度,想看他被自己耍弄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 不成想,她手刚过去,他那双蓝眼睛便那样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她估摸自己可能搞得太过,人要毛了,就要退。结果,他很干脆地就着她的手喝干一杯,自在道,“味道还行吧,就是少了点。” 言下之意,还要喝。 顾皎略惊了惊,想就此收手。 那人却有些颐指气使道,“再倒一杯。” 倒一杯就倒一杯,不过已经不敢乱撩了。 她规规矩矩倒茶,推他面前去。 李恒看也没看那茶杯,身体往椅子后背靠,冲他支支下巴。 用喂的。 顾皎这会儿心头有点发毛了,担心他后着是恼怒。可不想事情没办成,把人得罪了。她乖乖举杯,什么话也没敢说。 他喝好第二杯,懒洋洋地捡起旁边没看完的乡野杂谈,就看起来。 她见无事,悄悄往后走,想着且战且退,稍微冷冷他再战。 “跑什么”他问。 顾皎有点尴尬,指了指耳房的方向,却说不出一个字。 李恒很好选地帮她解围,略抬头道,“去耳房” 她点头,是的。 “行。”他道,“多烧些热水。今日奔波,午间又吃了酒,需要沐浴。” 顾皎脸有点垮,还要她弄洗澡水的呀 李恒摆了摆右胳膊,“连着两日用劲,烧伤的地方拉着了,等会儿你帮我瞧瞧。” 她咬唇,还要帮弄伤口的呀 他没听见音,转头看她,“怎么不说话不愿意伺候将军大人不是荣幸吗” 这王八蛋 顾皎忙堆笑,“自然,马上就去准备。我刚在想呢,该得准备些什么。” 说完,不等李恒应声,急匆匆跑去耳房。 李恒却勾了勾唇角,真是,什么都摆在脸上的丫头片子。 杨丫儿很有有先见之明,已经在大炉子的锅上注满了水,这会儿正在点火。 干木柴塞在灶中,不一会儿便旺起来。热热的火苗舔着锅底,锅边开始冒热水气。 顾皎翻出李恒的寝衣,沐浴用的布巾,一些些香粉。 杨丫儿察言观色,晓得自己后面可能要碍事了。她闷头试试锅中的水温,感觉差不多后赶紧用水桶挪到浴桶去,又给新添了一锅继续热。她准备撤了,小心翼翼道,“夫人,锅中水热后,加到浴桶中就是。你用这个大勺,小心些” 顾皎无精打采地挥挥手,说了一声晓得了,将人打发走。 天色尽晚,偌大一个东院鸦雀无声。 顾皎见锅中水沸腾,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要去请李恒。 不料,李恒径直走了进来。 她干笑一声,“来了呀。” 李恒看她一眼,随手将耳房的门掩上。 “延之,热水都好了。你洗的时候”顾皎也想撤了。 李恒走到她面前,冲她张开双臂。 她怔了一下,这是 他挑眉,“不知道怎么伺候人要教的” 顾皎抿嘴,心里有数。这逼要她帮忙脱衣服,指不定因胳膊上的伤,还要讹她给洗澡。 她将手伸出去,拽着他的腰带。 李恒俯身,凑在她耳朵边,“好好用功学。若是伺候得好了,修路的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她猛然抬头,脸上在笑,心里却在骂。 狗屁着封建社会,正经做点造福大众的事,居然要靠以色事人。 她顾皎铁骨铮铮,是干这样事的人吗 是的,因为对面的是将军,将军才是色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四十四章 争取 顾皎以色事人, 呸, 是和将军培养感情。 往日她对付李恒,还算游刃有余。可他当真发起力来,她十分招架不住。 唇肿了, 颈项上的红痕更多了, 甚至向下蔓延。 他的身体顶着她,眼睛钉着她, 虎视眈眈地看她行动,仿佛一张嘴便能将人给吞下去。 她满脸通红又浑身大汗,不知是被热气烘出来的,还是自己给羞出来的。 除了那一步, 哪哪儿都被啃得一干二净。 最后只得没力气地瘫着, 而对方则眯眼,似是嫌弃, “就这点功夫便不行了” 顾皎受不得人看轻,挣扎着还要起来,可全身哪儿来有力气。她懊恼极了,这身体简直太弱逼了, 真是熬不过一个回合。若是现代的身体,完全可以陪他这样那样后再这样那样。 她十分遗憾, 眼巴巴地看着那人起身, 精神奕奕地穿衣洗漱。他早褪了当初的生涩, 开始显出锋利的爪牙来。 最后, 她只得可怜兮兮道, “将军,我伺候得好不好” 李恒一边系腰带,一边深沉地看着她。 “将军。”她再叫一声。 他走过去,摸了摸她酡红的脸,真不知哪儿学来的谄媚功夫。 “让志坚挑那种看起来温和的,懂规矩的,习惯劳役的人。你少接触他们,要做什么让寿伯下面的人去指派,或者你另寻个年轻能干的管事。” 目的达到,顾皎笑了。 李恒则是用拇指碰了碰她赤红的唇,贴着她的耳朵道,“若有下次,便不止如此了。你自己好生想想,机会可得用在刀刃上。” 顾琼瞪眼,鼓着腮帮子看他。 他粲然一笑,竟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次日一早,杨丫儿来伺候穿衣裳,表面看起来正常,但眼睛总离不了顾皎的唇和颈。 顾皎不是很自信,摸着脖子悄悄问,“真的很不能看吗” 杨丫儿略有点害羞,道,“确实不太妥当。” “那可怎么搞我今日要出门散步,顺便办正经事的。”她有些为难。 杨丫儿其实也不懂了,夫人是将军夫人,又是大户家的女儿,不缺吃穿和银钱,为什么非得对种田有兴趣。不过,她也没劝,返身去床后面的箱子间,翻出一套小袖口和小腿脚的衣裳来,并一个幂蓠。 “这个好,这个好。”顾皎见了那黑格纱做的帽子就欢喜,特别是帽檐垂到肩部的透明黑色,既透气又隔了视线。她摆弄着帽子,不时盖脑袋上试,又问,“将军呢” 含烟托着一个托盘进来,“二少爷一早骑马来,先去拜了魏先生,后又来寻将军。将军起得早呢,那会儿在院子里比划练武。他们仨一道出去,说早饭在役所吃。夫人,这是你的汤面和药,且快趁热吃了吧。” 顾皎看了一眼,是鸡汤下的手擀面,配着一小把翠绿的菜苗,很有胃口。只那药就为难了,依然黑漆漆地,散发着苦涩的味道。她看着药叹口气,“得吃到什么时候呢” 含烟笑,“别动不动风寒就可以。” 她摇摇头,坐到床边吃面。勺儿很懂她的胃口,面少少的一把,汤和菜许多。她将汤喝尽了,这才开始慢吞吞地吃药。 杨丫儿见她那磨蹭的样子,不知从哪儿翻出糖盒子来,塞了一小颗糖给她。 顾皎眉开眼笑,立时将药汁全喝光。她抹了抹嘴,“勺儿呢吃过饭了吗我今儿要带她出门办正事的。” 勺儿老家便是这附近的,她还小的时候经常跟着娘亲到处挖野菜,抓小鱼,地形地貌熟悉得很。 一主一仆出行,走到庄门口的时候,远远见寿伯带了个二十出头样的年轻男仆从在路边等着。 寿伯本就高,那年轻人比他还高出半个头。一身青色的大袄子,脚上踩着干净的皮靴子,身板正得很。年轻男子,只要脸面和手脚收拾干净了,便丑不到哪儿去。那男子便是,看着清爽,五官端正,再加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给人感觉就十分可靠。 顾皎挺开心的,寿伯不愧是顾青山得用的,她随便一句话,人就听出音儿来,今日就将她想要的给捧出来了。 “夫人。”寿伯上前一步,对那年轻男子道,“长庚,叫夫人。” 长庚冲顾皎行礼,叫了一声,“夫人。” 顾皎笑眯眯地,上下看了长庚一回,道,“长庚是长生的哥哥吗” 寿伯点头,解释道,“长庚和长生确是兄弟,乃庄上人,原姓宋的。他们家从爷爷辈便佃老爷的田种,长庚自十五跟着我,一直在外面跑着呢,现在已经能顶事了。昨日老爷说了,小姐这边一时半会人不凑手,将他借你使唤一段时间。” “长庚愚钝,若是事情有办得不好,还请夫人多多包涵。”长庚立时便跟进了。 顾皎十分欣慰地看着他们,多么的机灵懂事呀。宋家兄弟,长庚是跑外面的,长生跟着顾琼,显然这两兄弟都很算能干。 她笑开了,道,“说什么借,谈什么包涵我这边什么都刚开头,事情又杂乱又琐碎,比不上爹那边的大事。我还怕你们嫌弃呢。” 寿伯和长庚忙推辞,说不敢。只寿伯又交代了长庚的本事,“能写会算,脑子也不笨的,拳脚功夫也会些。夫人出去都带着,安全些。后面不拘修路也好,算田亩也好,或者和庄上的庄户办个什么事,都使得。” “太好了,正愁没这样的人才。”顾皎指指前路,“我这儿正好有一桩事情呢。庄前路太窄,又烂,不好走的。咱们从这头走走逛逛,向南去河边,向北去官道。这一路多远,怎么修最简便,都给看看。做个图出来,再算算人力物力什么的。” 长庚拱手,表示明白。 他也实在精干,听了顾皎要从小庄逛到官道,从官道拐去河边,便去找了一辆驴子拉的小车。驴车小且灵活,正方便在这样路上走。毕竟夫人年幼体弱,没几公里的路也会累的。 等车的时候,顾皎便冲勺儿夸奖他,“真用心,还晓得安排车。咱们俩通没想过这事。” 勺儿略有些不自在,没回出什么话来。 顾皎只觉有异,勺儿平日多爱说话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不回话她便盯着她眼睛看,结果小姑娘视线漂移,心虚得不行。她回头看看从门里驾着驴车出来的长庚,笔挺地坐在车架上,甩鞭子的姿势还挺潇洒。 “长得真精神,是不”她戳了勺儿一下。 勺儿立时满脸胀红,垂着头不说话了。 半晌,勺儿分辨一句,“他不认识我的。只是偶尔来乡间收东西,见过几次而已。奴婢是夫人的丫环,从来没有任何妄想。” 原来如此,是少女的单恋呀。 役所的早饭很简单,杂粮粥配杂粮馒头,小咸菜管够。 兵匪同吃。 周志坚吃惯了,也没觉得用这玩意招待将军和先生有什么问题。只那个将军的小舅爷讨厌,见了粥食便皱眉,嫌弃道,“连颗蛋也没有。” 李恒端起饭碗,“顾琼,不吃就饿着。” 魏先生酒已经醒了,但呼吸还带着酒味儿。他捧着热粥,“正好,我现在合适吃这个。一粥一饭呐,都是老天爷赏赐的,得来不易。所谓贵人,那便是好也能品,歹也吃得。” 眼看着将军和先生都吃了,顾琼能怎么办总不能他一个小跟班,比主人家还横吧 周志坚满意了,招呼大家开吃。 食不言是规矩,饭堂内便只有碗筷碰撞和吞咽的声音。 早食完毕,辜大首先起来,招呼人出去干活。 周志坚瞥了一眼,让下面的兵跟出去守着。 这几日,辜大尤其活跃,甚至干活卖力到不要命的程度。为着安全,配出去的工具多是木棒,很不好操作。他碰上空间狭小,帮子入不去的地儿,便用手指去抠。虽开春了,但冰雪为化尽,只一忽儿边将皮肉冻裂。 付出多,求的便多。 这几十个山匪里,辜大看起来最讲道理,却也是最让人不放心的。 顾琼问题颇多,便向先生求教,为何要留着这些山匪。既难管教,又令乡人担惊受怕,如果逃出去几个犯下祸事,将军和顾家都得吃干系。魏先生还没见过这么傻的地主儿子,也是心情好,便细细交道起来。 李恒拍拍周志坚的肩膀,外面说话。 役所外已经平整完成,进出的路径宽敞结实,路旁的水渠也修整得差不多了。 义兄弟单独相处,便少了许多规矩。不仅李恒放得松,周志坚的神情也松了许多。 “头回没跟咱们一起过年,感觉如何”李恒问。 周志坚耸肩,“也就那样吧,还清静。” “清静”李恒笑,“捏着辜大将龙头山的事情问出来,又督促卢士信跑一趟龙头山,听说还帮人把雪压垮的房子给掏出来了” 周志坚笑,“闲着也是闲着呢,总不能白吃干饭。就一个遗憾,没去见着那灯楼烧成啥样了。” 李恒也跟着笑一声,颇怀念地看向远处,“以前做戏,总是咱们三个。这次少了你,确实不习惯。” 那远处是个水渠,似有淤塞,辜大扛着木棒往里面跳。 李恒收了笑,看了一会儿,道,“你观辜大这群人,可堪造就” “刚捡回来一条命,还算老实,干活卖力气,吃东西也晓得收着胃口。不过,其中几个犯下的血案不少,已经不可能做普通百姓。”周志坚实话实说,“那辜大倒是颇有些义气,因上次说动夫人出言相救,来役所后又麻溜地将龙头山的事抖落出来,救了大家一命,都还算听他的话。” 李恒沉吟一番,“你从里面挑些年纪大,性情懦弱又无主见的出来。” “送夫人那边”周志坚问得爽快。 李恒点头,“他们一团人聚在一起,越是同甘共苦,越是能成一股绳。不如分而化之。” “可选出十个人,但得在一旬后。”周志坚认真道,“只怕夫人那边等不及。” “人送到就行。”李恒也是敷衍。 谈话间,便见远处的小路上行来一辆驴车。赶车的是个面生的年轻后生,车架上坐着勺儿,后面的车斗里端坐的正是顾皎。 因车来,水渠上下干活的人便探头去看热闹,见是顾皎后都有些静默。 守着的兵丁怕出事,颇紧张地拦在路口,让那后生赶紧把车赶走。 不想顾皎直接从车斗里出来,指着役所的方向,似要走来。 李恒的眉不由自主地皱起来,那丫头,真不知安份二字如何写。 周志坚看李恒一眼,“是夫人。” 李恒抬脚过去,还解释了一句,“我去把她弄走。” 周志坚没应声,数着李恒的迈步,仿佛比往日快了些。他扬眉,转身要找先生取笑几句,不想先生和顾琼站在门口眺望。他便举起拇指,冲后面指了指。 魏先生笑眯眯地,冲顾琼道,“你可知这世上最可怕的动物是什么” 顾琼想了想,“猛兽老虎,豹子” 魏先生摇头,“全错,乃是女人。” “女人”顾琼一脸你忽悠人的表情,“先生,我是不聪明,但也不傻。” 周志坚觉得他是有点傻,若夫人是一池塘,他便是一水杯。 “咱们将军以前最是铁面无情,从不徇私。现在呐,都学会因私废公,还学会做表面功夫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顾琼莫名其妙,“这和女人有什么关系” 魏先生丢下一个字,“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四十五章 人才 顾皎顶着寒风, 坐着驴车, 在自家的田里逛了两天。 田地千顷和农庄两个,纸片上写着轻飘飘,很没实感。可实地转悠一遍, 她才晓得到底有多大。 用一句夸张的台词, 那便是眼前可见之地,便是我的王国。 “长庚, 这些都是我的”她不可置信地问。 长庚点头,指着一片平坦的水田和卧在水田中央的一个大庄子,“小庄靠山,山地和林地比较多, 平地因有许多卵石藏在沙土中, 不太好种,所以那边的庄户不多;这边的大庄子才是要紧, 只庄户便有好几百,每年产的粮留够自家吃的外,卖出去换的钱也够几年嚼用。” 顾皎心算了一回,也就是说, 自己手上的许多土地,真正发挥作用的只有这个大庄子;那石头小庄, 包括附带的山地, 林地, 一个石头山, 再远出去那些靠龙江的滩涂, 其实都浪费了真是心痛,养养山地野放鸡鸭,搞几个大塘弄鱼虾,再驯化一些野兔和小猪仔大量繁殖,生产自救走起来,全都是能卖钱的呀。 既然都成了她的地儿,又有青州王这个固定的买家,便全都搞起来也不迟。 顾皎看得心满意足,第一天路过役所的时候,本想去和周志坚拉个关系,结果被李恒青着脸赶走了;她没反抗,二话不说让长庚掉头去别的地方,只是路过水渠的时候发现辜大冒头看她;第二天出发的时候,没走役所那条路,逛完后去河岸边找李恒。李恒和魏先生站在一块形如癞的大石头上谈话,见她来后便又护着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周志坚带着辜大和几个山匪往官道走,说是那边有个马车陷泥坑里了,要人帮忙填坑和推车。 顾皎便在车上对周志坚开了个玩笑,“志坚,你带的兵才是百姓的兵,要紧的时候守边关,平常的时候救危难。” 周志坚拱手,“都是将军和先生的教诲。” 后,她对李恒说了一句,“那个谁,辜大是不是志坚仿佛将他管得挺好的。” 李恒瞥她一眼,没搭腔。 顾皎便觉自己得悠着点儿,既然已经得到承诺可以用人,辜大便不必点名。 回家后,海婆捧上一碗炖得浓浓的姜汤,去寒气。 她小口喝汤,一边觉得辣口,一边谋划着该弄一个工作间。不必像魏先生在西府那个宽敞堂皇,但起码能有个办公桌,摆许多笔墨纸砚,也能让长庚进出汇报工作。 心思一起,便坐不住,一口气将姜汤喝干后,跑前院去打望。 魏先生动作比她还快些,已经占了前院最大的正房,带着寿伯指点安排该添什么家什。他听她说要弄个小书房,便指着偏厢,“不巧得很啊,正房全归我了。只那边还有三间厢房,夫人要觉得能用,就用起来。” 寿伯忙答应,“屋子尽好的,只需再加固门窗,摆一堂好家具就成。” “不必多好。”顾皎道,“咱们庄新开,银钱不多,事事都需省着来。给我弄两张大大的书桌,再几个书架子,用山上现成的那些松木的就成。” 魏先生摇头,“也没穷到那地步。再说了,咱们托夫人的福,又发了一注外财。” “什么”顾皎听见花钱就不开心,听见发财就开心。只好奇哪里来的财神爷,大过年的给人送钱。 寿伯从旁边捡起来几张礼单子,恭恭敬敬地递过来。 顾皎接了看,果然又是什么王家、孙家、周家之类的,还有她的外祖家。一堆贺礼,礼金,金玉雕刻的摆件,庆祝乔迁之喜所用。 这样,也可以的 “耳朵真灵,消息也快。才说了要收保安费,也是刚来小庄安顿,居然家家都将礼送到了。”魏先生呵呵笑,“可见,他们背后嫌我多事,面上其实还是很期待的。毕竟出了龙口,外面兵荒马乱的状况,他们清楚得很。一家家的,来打探粮怎么收,价如何定,款怎么付,又问保安费如何支持修堤,是不是只要自家修了均可申请补贴” 是咧,世上的好处,眼见的都想占。 顾皎喜欢得红光满面,刚喝的一肚子姜汤也不觉得辣了。她两眼闪闪地看着魏先生,“这些,我都可以随意使用吗” 寿伯略清了清嗓子,顾皎稍微清醒了一分。咳咳,顾家大小姐,可不能这么没见识,也不能如此不懂事。送礼么,讲究的是有来有回。人家送了乔迁的重礼,自然要办个像样的宴席,然后年节上再给送出去。 她稍微收了收,客气道,“先生将能用的挑拣出来,剩下的再给我入库吧。” 这才是人话。 魏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给了一句夸奖,“原还担心夫人做多了学问不通实务,是我多虑了。” 寿伯见两位主人家要聊起来,便招呼小丫头一起去厢房,立刻便要帮夫人收拾出来。 正房便只剩下了顾皎和魏先生,此种情状,合该放开了说话。老狐狸一直戴着面具,她跟得累得很。 她便开玩笑一般道,“本来也不通的,可嫁了将军便不得不通了。买卖粮食要大笔的银钱,将军为这个操心,夜夜都睡不好呢。我之前随口胡说了要龙牙关口过路客商的钱,其实是想找你讨个主意,想问问有没有好办法。不想先生和将军有好办法,只是不愿告诉我。”她眨了眨眼睛,“先生的大戏,给我安了个那么重要角色当真不考虑给些赏钱” “夫人不是已经从将军那边要到了”魏先生也是脸皮厚,人钱都问到面前了,他还能面不改色。 顾皎呵呵一笑,“将军给的是将军的,先生给的不一样。” “夫人想要什么” 她眼珠子一转,“之前说的,找善种田的老师傅和良种。听将军说先生少时便周游列国,认识许多能人异士,想必很有门路。” 魏先生略一沉吟,“这个倒是好办。不过” 顾皎立马蹭到他旁边,轻声道,“先生,总要先把人找来,才好做出声势来哄人投股的呀。改良种是长久的事情,大把的银钱投进去也不定有声响。这个风险,需得找人家分摊的。你觉得呢” 在工业社会,良种改造长则上百年,少则几十年,还得配套各种肥料;现在农业社会,缺少各种技术和设备,就算她能进行一些方向上的指点,但具体工作肯定十分抓瞎。 她不图一两年能出什么大成果,可事情要做,还得做好,必须找几个冤大头出钱。 不然,几年十几年的投入,她扛不住。 魏先生果然妙人,立刻懂了她的意思,也低声道,“夫人,这借鸡下蛋的事” 干得未免太顺手了。 “先生教得好。”她微微一笑,“也是为了将军。然具体如何落实,我是没数的,还要先生好好教导才是。” 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相视而笑。 龙口有数的几家,虽在年中,面对满桌丰盛的酒肉,却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天下大乱,必出妖孽。 顾皎和魏先生相谈甚欢,本还要再问问河堤的费用,勺儿在外面敲门,却说长庚来了。 长庚前两日陪着游走庄园,已将主要的路、官道和龙江的走向描绘出来,指不定连耗费的物料和钱粮也算出来了。 她便让长庚去厢房等着,那处虽然还漏风的,但好歹是个清静地方。 魏先生刚和她结成伙伴,立马释出善意,“来这处便是了,你们聊着,我不妨碍。” 她巴不得老狐狸在,有疏漏的地方也可描补。 长庚来,果然带着一叠厚厚的纸张,有简易的示意图,也有物料和劳动力计划。 魏先生帮忙摊开在大书桌上,分了南北西东,十分仔细。 顾皎看了一下,图的虽不如堪舆地图详细,但方向和大概的比例在。时间仓促,弄成这个样子也十分可以了。更满意的是,图下面还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了东西南北的距离,如何修路,需要哪些物料,大约用钱多少等等。 魏先生随意捡了一张,低头看一眼,再抬头看一会儿长庚,如许好几次,满满的赞赏。 顾皎晓得老狐狸是看上她的人了,故意道,“长庚,先去泡壶热茶来。” 长庚十分乖顺,立时便去了。 魏先生放下手中纸,缓缓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紧盯着人背影不放。 “先生,可是长庚有问题”她假意问道。 “叫长庚呢” “是。” “今年多大了现下做什么呢” 顾皎想了想,“仿佛是二十,大小就跟着寿伯在外面跑商。因回庄上过年,被爹指派过来帮我一段时间。” “字写得是真好。”魏先生赞叹,“小小年纪,一笔好字。” 顾皎小时候也练过几笔毛笔字,自己虽然写得如同狗爬一般,但能看出来好歹。她再看了一眼,道,“先生,我这边凑手的只他一个。一根独苗呢,容不得被人拔走的。” “年纪大了,难免惜才。你观他言语谨慎,行动利落,下笔有方,这些物料和劳力安排虽只是初步设想,但起码有模有样,只欠老练而已。” “先生缺学生我二哥哥不是跟着你吗” 魏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忙举手,“行行行,我知我二哥身上血气和胆气比智慧多。” 说话间,长庚已经将茶盘捧了过来,茶香四溢。 顾皎自己泡了许多回龙茶吃,一次也没这样香过。她对魏先生炫耀道,“先生,他泡茶的手艺也好。” 魏先生颇为遗憾,连连摇头。 长庚不知自己成为一场谈话的主角,只将茶杯挪给两位主人家,自己则是侍立在旁。 顾皎点了点旁边的空位,道,“长庚,坐着说话。” 长庚略有些惊讶,连忙推辞,“夫人,上下有别,怎么能和主家坐” “叫你坐便坐,哪儿来那么多的废话”魏先生开口,“我和夫人都坐着,偏你站着,居高临下么” 长庚有些惶恐,连说不敢。他假意坐下,但却不敢坐实了,吊半个屁股在外面。 顾皎看那姿态别扭得难受,又不好说,幸魏先生又开口,“小伙子,你来我书房办事,就得把前面二十年学的那些狗屁规矩都丢掉。咱们端端正正地坐好,才能堂堂正正地说话。夫人,你说是也不是” “长庚,先生平常少教训人。你还不坐好了感谢先生”她抿嘴笑,心里乐开了花。 好为人师真是个好毛病,免费帮她多调理几个好使的人才出来。 不然只靠她一个,如何能玩转整个龙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四十六章 奢靡 第四十六章 顾皎对于修路的设想很庞大, 从官道开始至小庄, 从小庄至龙江河边,再从河边到大庄,直至顾家庄, 最后连通各个不同地主的地盘。此为主路, 一概两车宽,就地取河沙和指头大小的卵石做路基, 石灰搅拌黏土和煤渣做三合土平整路面。她原本想用水泥,但开采矿石乃是大工程,已经等不及了。因此, 折中用已有的石灰,效果上会差些,但也够意思了。 计划当然是好的, 只各种现实条件约束,最终肯定是要打折扣的。譬如说石灰可能已有了, 但因其开采和烧制困难, 造价高昂。 她便先将自己的想法隐起来, 听长庚说, 以了解此地惯常的做法。 长庚先说,初步计划里采用的是就地取材,多用卵石堆砌路边, 再去河边采沙铺路基。 “贵, 又慢。”魏先生对长庚的方案只三个字评价。 顾皎看魏先生一眼, 这样朴实无华的方案, 还嫌贵呢那她的方案说出来,岂不是找死 长庚赤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还挺倔强的。他直着脖子,看着魏先生道,“先生,没有想象中那么贵。” “先生的意思”她问。 魏先生却又不说了,连连摆手,“我就嘴没把住门,多话了。夫人自家修整,我不便开口的。” 装模作样的家伙,还晓得是顾家出钱,和他没关系的呢 “那是贵在何处,又如何慢呢求先生赐教,我和长庚实在年轻,没有主意的。”顾皎眨眼,一脸无知的模样。 魏先生看看她,再看看嘴上无毛的长庚,这才道,“是你们非要我说的,那我就说了哈” “请先生不吝赐教。”长庚也是十分知机,立刻就开口求人了。 魏先生便当真开口了,还很老派地摸胡子。 顾皎一脸恭听的表情,心里有些欢喜。这位先生,实在好为人师呢。 “长庚说沙石可就地取,确实也可。不过河滩地的现状你们也见了,无路可走,脚下膈人,又有大片淤泥。上了河岸,至小庄这一路都是小路,十分泥泞,要用来运货是不够的。路况不好,采集现场不好,自然很慢。慢了,便得耗工时,就贵起来。” 长庚略迟疑了下,问道,“先生的意思,就地取土” 魏先生点头,“土虽绵软,然着实快且方便,最多也就下雨后再修整修整,竟够夫人过马车使了。” 顾皎眨了眨眼,还真当她修路是为了不颠屁股呀 她想了想,早死晚死都是死,十五岁的大限前最好肆意些。 “我也觉得长庚的方案稍有欠缺,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见” “夫人请说。”魏先生道。 顾皎拉过一张纸,很肯定道,“路一定是要修的,但应先用泥土夯实了做底,再用卵石和碎石做路基,用合抱大的卵石堆砌路边。这样的话,不管是马车来往,还是货车来往,都不怕把路压垮。” “路边都用卵石砌好了,难的活儿都干了,顺便做些配套。”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碳条,在长庚的图上画了一笔。她这几日趁李恒不在的时候,用毛笔试了试写字。那字之丑,简直不能说是才女写出来的。没办法,这会儿还得藏拙,只能走歪门邪道。因此,她好几次去灶间,让海婆找些好木料烧炭,终于弄出来一小段稍微硬些的,可勉强写写画画。她道,“水渠很重要的,路两边便跟着走水渠吧,把咱们整个主路和水渠连通,一并给干了。” 长庚脸色就有点变了,他的方案魏先生都嫌贵,夫人的怕是更铺张了。他悄悄看一眼魏先生,果然眯起眼睛,很有些意趣的模样。他待要开口劝,却被魏先生给按住了。 魏先生道,“夫人,继续。” 顾皎听出他已经是压着火了,冲他笑,“先生,别气呀。水渠这般好物,修的时候难,但修好了乃是几十年的福气。现在只有从小庄至役所一小段;从大庄至龙江口一段,根本不够用。若是雨水丰沛还算好,等干旱的时候就很抓瞎了。前两日闲逛的时候,我问过长庚和勺儿了,缺水其实也是经常事情。便想了,先将沿路的主水渠修出来,起码能解决一半的问题;等以后有钱了,开几个大水库,在庄中修成一个水渠网,才是大功告成。” 魏先生一手扶额,良久未言语。 长庚有些担心,吞吞吐吐小声道,“夫人,民夫恐不足” 最重要的,这般大工程,全顾老爷出钱怕是要疯。 顾皎大手一挥,“我才只讲了一半。” “还有什么”魏先生越是生气,越有风度。 她冲他一笑,将小庄出门至官道那一截圈出来,道,“这一段路呢,想修好点儿。长庚,就近找个烧石灰的窑,想办法做些三合土,把咱们路面尽给铺上。这样才平整结实,等那几家人来的时候,马车也好出入” 最重要的,是不颠簸。 长庚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先生眉头高高扬起,又缓缓落下。 “奢靡。” 李恒带着顾琼逛遍了龙口河岸,对可能会修的河堤总数心里有数,便回役所休息。 刚下马,魏先生便气呼呼从里面冲出来,沉着脸对两人道,“你们都给我进来。” 话完,又转身进去,一副火爆的样子。 李恒挑了挑眉,将马放给小兵,自进去了。 顾琼只见过先生话唠,笑眯眯,以及醉酒的样子,何曾见过他生气他也放开马,追上去问,“妹夫,先生这是怎么了” “发脾气。”李恒倒是一脸习惯的样子。 “发脾气冲咱们吼什么”顾琼抓了抓头发,“咱们才来,没惹他吧” 周志坚老早在饭堂门口等着了,冲李恒丢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怎么了”顾琼不死心地问。 周志坚道,“约莫是和你们的至亲相关。对了,先生吼起来有点凶,为了你们不丢面子,我已经将全部人都清出去了。” 两人的至亲,只可能是顾皎了。 “皎皎”顾琼坚持道,“皎皎能做什么惹先生生气即便是有点,先生也就包涵了,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都给我滚进来,脚钉地上了”先生在饭堂里面吼,似乎还在拍桌子。 周志坚一脸你看吧的表情,将人都给推进去了。 魏先生坐在一张饭桌上,胡子似乎都翘起来了。 “尽天下之良田,以供养万万数之民。”他拍着桌子,有些撕心裂肺,“这句话写得多么好,我一见便心生欢喜,只当天下又多一知己。我想此女必然性情高洁,心胸宽广,必不在小事和个人得失上锱铢必较。为筑河堤,收保安费,我左右筹谋,没把她当过外人。她提起以钱治病,我只当她气我不告而用之,开玩笑的;她要那些土匪做免费工,我只当她生性慈悲,欲导他们入正途,没在延之面前反对过。” “谁料得人心难足她要修路,我只当她真是为庄户出入和运粮考虑;她要修水渠,我也同意,这确实福泽后代。可用什么石灰三合土铺路那是用来铺路的吗那是修城筑墙,耗几年几十年之民力和财力,保得城中人百年平安所用。现时人家,穷的只用粘土筑墙,稍微有点钱的才用木头,顾青山那边豪富的才用石头。顾家真是养得好女儿,只为个人出行安稳便要上石灰实在会令天下人侧目” 魏先生双目炯炯,“延之,你说” 说什么 顾琼一脸懵懂地看着魏先生,再看看李恒,道,“先生,你刚骂的,是皎皎” 魏先生虎虎生威地转瞪自己学生,“不然呢那尽天下之良田,可是她自己在丰产论里写的。你是她二哥,你不知道” “没记住。”顾琼不觉得这个有何重要,他的重点在别处,道,“先生,你说了那么多,我只听见一件事。你说你因为欣赏我家皎皎,所以没告诉她便用了她。你用她做了什么怎么地还说她不该生气,反而该谢你这是何道理” 厚颜无耻之人的道理,对自家人不客气的道理。 周志坚摸了摸鼻子,对李恒眨个眼。这憨包,居然主动去找骂的。 李恒丢个眼风给他,既然已经有人去转移先生的注意力,咱们俩便闪了吧。 周志坚看看顾琼,意思再等等,等到势同水火再跑不迟。 果然,魏先生在狂怒中,绝对不容许有人反驳自己。他撩起衣袖,一副要干仗的架势,“来来来,我来看看顾青山是怎么养的儿子。” “关我爹何事先生,你是因为皎皎诸多要求生气又什么可气的不就是想方设法帮妹夫找粮食吗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石灰铺路是为咱们好” “有什么问题”顾琼胸口挺得高高的,“龙爪岩那边有个窑子,可以烧石灰。” “好了不起”魏先生提起声音,“知道那是烧出来做什么用的” “我管它做什么用的,皎皎想要,也不是没有,给她不就好了” 魏先生要掀桌了,“在我这儿,没这道理。你顾家尽有钱,但奢靡浪费消耗的是将军的名声。” 顾琼也被激起凶性来,两手撑在饭桌上,一点也不让,“那先生是不是吼皎皎了” “我岂能和她一个小丫头计较女人不懂事,倒也非自身不正。在自家,乃是父兄没教导好;在夫家,则是丈夫未尽责。我找她吼什么只找你和将军趁她年纪还小,赶紧给板正回来,贪图享受,最要不得。” 顾琼发出气壮山河的一声,“我家养得起,我爹有钱。” 李恒扯了扯嘴角,二舅子真傻蛋,又被先生套路了。 先生若真不要夫人张扬显摆,有的折中办法,何必如此 他冲周志坚一摆头,可以走了。 周志坚便跟着他,一步步后退,靠着墙挪出去了。 出得饭堂,两人合力小心将门关上,那喧闹声便小了一半。 周志坚叹口气,“真是稀奇,先生还演得挺起劲,恐怕是真有三分气。”说完,他看一眼李恒,“夫人也是有才,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用入药和杀虫的石灰铺路中等些的人家,用它修房子也是用不起的。万州首府郡城的城墙乃是用三合土和巨石制成,但发动了数万民夫,耗费数十年光阴。” “怕是一点点累起来的。”李恒道,“先是要钱,后是要人,然后修许多路和水渠,最后才在三合土上爆发了吧先生这般,一半是有点儿气她贪图安逸,一半儿恐是不欲讲道理废话,直接坑顾家一笔钱令她长教训。” 确实这样没错了。 “奢靡。”周志坚道,“先生用了这个词。” 奢靡 顾皎听见魏先生说出这词,略点了点头,便晓得此间用石灰还是难了。 不想魏先生起身,客客气气说刚忘了有些要紧的事情,须立刻去役所处理了。他大踏步出门,扬长而去。 顾皎眨了眨眼睛,老狐狸又在玩什么钱又不要他出难不成是怕开了头边收不到尾,连累李恒 她转头看长庚,长庚低头,一副沉静的样子,也未出声提点。 她笑了一下,道,“先生必是生气了,嫌我奢靡,又不好教训我。” 长庚安慰道,“夫人也只提出初步构想,中间可有许多折中之处。” 她便再次确定,“我这样,便算奢靡” 长庚不巧见了这场面,暗道晦气。有忌讳的主人家,决计不肯再用这般的下人;也有迁怒的,也有要当场找回面子的。他只道,“石灰烧制不易,保存和运输不便,现只入药和杀虫,偶有些大富人家用于漆墙。” 原来如此。 顾皎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长庚,点了点魏先生书桌上的纸笔,道,“长庚,我口述一些话,还要劳烦你帮我成文。” 长庚连说不敢,只起身去磨墨和准备纸笔,立时手书起来。 顾皎在前院办完正事,领着小丫头晃荡着回东院。一路遭遇许多出入着整理房舍的仆妇和庄妇,她们见着她都颇为尊重。小丫头便给一一引荐,哪位是一直管着庄上家具的,哪位是看守石仓的,又有哪位一向给庄中供蔬菜和肉食的。 提起吃,她难免又多想了些。 她穿来此地后,既不讲究吃穿,也从不磋磨下人,甚至也不爱金银,怎么就奢靡了 老狐狸担了个幕僚的名声,其实也惯性思维得很。即便此间石灰贵,但既然有人提出来了,便再问个为什么,不行么原本修路便是长久之计,完全可以先修路基,等到搞定石灰的技术问题,再铺路面。 只怕,他对她还是有些许偏见。 顾皎咬唇,一时半会收拾不了老狐狸,但绝不能让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她回东院正房,坐窗边想了许久,问海婆,“若说难得和珍贵,这时节在吃上如何讲究只这龙口有,而别处又没有的” 海婆想了想,道,“雪天的一把嫩菜苗,崖上的血燕碗,山中的猴头菇、熊掌和娃娃鱼;春日雪化,从海中逆流而来龙江的鲟鱼” “能搞到多少” “前面几样都没问题,只鲟鱼要碰运气。” 顾皎微微一笑,“我和将军粗茶淡饭没有关系,千万不能让先生吃不好。令勺儿好生亮亮手艺,若是她一个人做不好,去找个厉害些的掌勺师傅也得。” 海婆不知她为何突然间对山珍海味感兴趣起来,但近日细观,她做事自有章法。连那个冷面冷心的李恒将军,对她的笑也多起来。她便道,“何须那么麻烦让勺儿将她爹叫来帮忙便是,他也曾做过几次官宴,算是过得去的。” “那就好。”顾皎起身,从妆盒里翻出四个五两重的银子,“且先使着,不够再来找我要。” 海婆应了一声,袖着钱便出去了。 顾皎深吸一口气,死老狐狸,叫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奢靡。 你便贪吃我的一口,也是双标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四十七章 珍馐 暮色渐至, 顾琼冲出役所。 他丢下一句话, “莫说使点石灰,便是用黄金白银铺路,我爹答应的事也绝无反悔。” 绝尘而去。 魏先生笑眯眯地从饭堂出来, 目送那一人一马的背影, 颇为自得。 李恒靠着石头墙壁,“先生, 与小儿斗气,非君子所为。” 周志坚也道,“先生, 顾青山既然答应帮夫人修路铺桥通水渠,你又何必讹人家更多” 魏先生收了笑,看着李恒直摇头, “莫怪先生胃口大,是你家娘子太贪心。你们没听她的雄心壮志, 若要全按她的意思办, 大半个顾家赔给她也不够。顾青山虽说了可帮她修整农庄, 但可不是这般搞。她贸然行动, 只怕伤了父女感情。能怎么办呢,只好我来做坏人。一则帮人教女,一则是帮女儿问父亲讨个保证。” 表完功绩, 他又提点道, “若说娇气, 夫人也是有些。一般儿的路, 大家坐车都坐得,偏她无法忍耐。鼓动着将军要修路,还分十来个苦劳力给她免费使唤。如此,我煽风点火也只顺便而已。只一条,夫人在顾家如何娇惯我是不管的,可进了将军府,便是将军的脸面。将军啊,教妻如教子,辛苦你回去教导夫人如何克勤克俭。” 周志坚转头,憋笑,肩膀耸动。 李恒闻言,脑子里便显出顾皎的娇样子来。 连吃药也不太愿意的人,要她勤俭,恐怕是不能的。 李恒回小庄,踏入东院,未听人声。 他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正房无人,耳房空荡荡,厢房更是关门闭户。 已是饭点,人去何处 他出门,恰在东院去后院的廊道上见着柳丫儿,便道,“夫人呢” “在灶间。”柳丫儿眼睛亮闪闪,似乎十分兴奋,“勺儿爹爹送了好多东西来,正在里面做着呢。夫人没见过他的手艺,说去看看。将军稍等,我立马去叫夫人回来。” 李恒点点头,复又回院子。 他径直去正房侧间,那处安放了书架和茶座,正合适去歇一会儿。一进去,发现出门不过一个白天的功夫,侧间变了模样。原本靠墙的茶座挪到窗台边了,书架的位置没变,整面火墙处的杂物被挪开,安置了一张软塌。榻上铺了一层衾被,冬日在此坐卧,既暖又懒。 塌边放了个小托盘,喝一半的茶水,半开的点心盒子,散放着的书。可见,顾皎刚在此消遣。 李恒侧坐到软塌,待要将书收拾起来,却见其中夹几页写满字的纸张。 蝇头小楷,提头落的长庚名字。 论三合土几种不同的制作方法,龙口本地惯常的修路方法,以及后续维护和使用体验。 李恒扫了几眼,便来了兴趣。 方法一,石灰、黏土和矿渣混合所制三合土,吸水率好,硬度足够,若能以此铺路乃是上选。缺点是石灰不易得,运输难,造价高,不为先生所喜。 李恒笑一下,还晓得先生不喜呢。 方法二,龙口本地曾有大户在外发财,回乡修祖屋,采用了一种新式制法。收集田间的螺蛳和泥蚌,去其肉而留其硬壳。将壳烧制后碾磨成粉,与黏土混合后可得。此种三合土,吸水率好,修成后房屋百年不倒,现在还屹立乡间。实乃最方便且便宜的方法,只是用于修路的话,需得大量养殖螺蛳和泥蚌。 他弹了一下纸面,再看看半开不开的书,仿佛只等着人来看。小丫头,小心眼也忒多。 方法三,龙口本地人喜好饮茶,对茶具也十分钟爱。奈何制瓷工艺不好,水土也不适应,因此只好从南方买入。然,许多人曾尝试过开本地瓷窑,到处寻找合用的黏土。结果好的黏土没找到,倒是找到了许多烧瓦或者烧砖的次等黏土。若是舍得山上的杂木,可单开一个小窑子,将黏土制成石条般的胚子,入窑烧制。成品青红不等,但十分坚硬,正可用来修葺房舍、路、水渠等等。 下面小字标注,小庄附近几个杂木林子全是夫人的,均可用。 方法四,取质量最好的糯米,煮成米浆来混合黄粘土,捣得粘稠无比后铺路面,待其干燥后,路面坚硬结实,实乃上佳。京都大城的围墙乃是采用此法制作,已经屹立了二百年不倒,且没有任何损坏。奈何现今四面战事,八方饥荒,若用次方法,实在挑战所有人的心理极限,怕是要惹出民愤。 因此,弃之不用。 又有其它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方法,需要一一验证。 李恒看完,将纸张叠回去,塞入书中,一切保持原样。 他步出正房,站在花园的水池边。 从地泉而来的水潺潺,在薄薄的冰面下显得十分雅致。 等了不一会儿,院外传来叽叽喳喳的笑闹声,该是顾皎带着丫头们回来了。 院门一开,那些声音倾刻便没了。 犹如戏台,前一刻还锣鼓喧天,后一刻则失了节奏,锣也不敲了,鼓也不鸣了,彻底冷场。 顾皎小声地问,“将军回了” “应是在正房。”柳丫儿也把嗓子压得极低。 “你们摆好饭就出去,我应付他便是。” “将军今日看起来没有很生气。”杨丫儿的声音。 “那是早晨出门的时候,谁知道在外面遇上什么了我二哥傻兮兮的,要乱说话惹他生气,我岂不是无妄之灾” “夫人小心。”最后仿佛是含烟了。 李恒挑眉,便转到池塘后面去,借着假山遮挡身形。 许多饭菜的香气,丫头门进进出出,又说要分一份送去前院给先生。杨丫儿让小心些,都是好饭菜,得动作快又稳当,不然洒了凉了可惜。 须臾,一切安静下来。 李恒走出去,站在回廊下。透过隐约的窗棱,可以看见顾皎疑惑的脸。她在卧房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便去外间。外间无人,只好去侧间。茶水微凉,书卷半开,还残留着主人家走时的样子。 顾皎似有些失落,伸手捡起那书,抽出其中夹的纸张。她笑的时候,两眼眯成月亮,里面的黑眼珠闪闪发亮;她不笑的时候,脸颊一点婴儿肥,依然有些憨态;可现在,她不笑,嘴巴一点点嘟起,虽然没哭,可他就是知道,她难过了。 他敲了敲窗,咔哒一声。 顾皎惊喜地转头,见是他后,立刻笑开了花。 “延之,你去哪儿了我找不着你。” 李恒指了指池塘,“看了会儿水。” 她低头看看书,再看看手里的纸,走到窗边,“你进屋没” 他不置可否。 她一口咬定,“肯定进了,是不是” “所以呢” “也看我让长庚写的东西了,是不是”她举起几页纸,“肯定看了。” 李恒转身,从旁边的正门进房。他坐到桌案前,见小桌上一碗浓稠的白汤,一叠软糯透明的筋状物,又一小碗粉红的肉干,两小碗晶莹米饭。他道,“来吃饭吧。” 顾皎从侧间转进来,嘟着嘴巴看他。 他将空碗推给她,“先盛汤。” 顾皎盯着他看了会儿,将碗放一边,道,“延之,先生今天说我奢靡。” 他看她一眼,“先生掌管军中物资,一文钱的去处也十分清楚,向来是不爱不必要之物。” “你觉得我奢靡吗”她问得认真,“日常主食便是自家产的米和面,肉也只吃鸡鸭鱼几种。虽然比外面的饥民好了许多,但这样也不算很好,是也不是” 李恒想了想,点头,“是。” 顾皎开心了,两颊隐隐有一点浅浅的笑涡。她道,“路和水渠是我提议修的,可能帮上将军的忙,也不算劳民伤财。是不是” “心是好的。”只是方式略有问题。 “先生嫌石灰费事费时费钱。”她眨眨眼,“事情没讲完就走了,我还挺担心,以为他生气了。其实后来有和长庚商量其它办法,就是这个”她将那些纸给李恒,“想找先生说,怕他嫌我纠缠。可直接找你,又小题大做,便写了这些,想你看看。将军,你是不是戏耍我明明看了,还要装没看见。” 李恒接了纸张过去,“咱们吃完再细说。” 顾皎凑近了问,“延之,先生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何出此言” “不然以先生的脾性,怎么会不听完就走他在灯楼弄鬼,想得多么慎密怎么可能不多琢磨讨论可他什么话也没问我,显然是不想了解。”她想了想,“难道真嫌我耗费太过了路也不让修吗延之,你教我。” 李恒看她眼珠流转,笑了一下,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这些都是什么先生那里也是一样的” 顾皎咬唇,点头道,“鹿筋,熊掌,猴头菇,还有鲟鱼汤。” “故意的” 她便不语,哪儿能随便承认故意呢 李恒失笑,“先生非小气之人,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我只是给先生好吃的,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眨眼,“对先生好也不行呢” “嫌他说你奢靡故意弄些难得的给他吃,奚落他” 顾皎便道,“先生虽没说过,但总觉得他在吃上颇为挑剔。人皆有所爱,有好吃的,有好穿的,有吃穿不讲究却喜四处游玩的。岂能因自己不喜而他人喜欢,断言奢靡” “所以你便借此告诉先生这个道理” 顾皎垂头,“我哪儿能教训先生先生要是追来说我在吃上耗费太多,我正好可以说银钱费在吃食上终究无用,不如做成路,可留得百年清名。” 李恒看她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再看看饭桌上的鸿门宴,回想先生殷切叮嘱如何训妻,决定袖手旁观。 老的老算计,小的小滑头,那性子几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若非先生的行踪有迹可表,李恒得怀疑小的是老的一手调教出来的。既然他们闲得慌,在这番小事上都要斗一番,他何苦搅在其中呢只等到小的意会到老的只是找借口坑顾青山更多钱,只怕还有一番戏唱。 李恒将纸张丢一边,道,“如此珍馐,凉了便浪费了,咱们赶紧吃吧。” “若是先生” “放心,先生绝对不会因为一口吃的找你麻烦。” “那路怎么修,就按我说的办了将军放心,一定不招摇。” 争来争去,还是要自己做主。 他看一眼自以为得计的顾皎,心里叹口气。 先生才不会找女人麻烦,若有事,只会拎着他的耳朵骂。 那老狐狸既堵了顾青山的钱,又顾着这边的名,还从小丫头手里哄到美食吃。这会儿该不知如何欢喜地吃着好东西,哼着小曲呢。他向来不怕人和他耍肚肠,只怕人跟他掏心掏肺或者掀桌子干仗。 顾皎要和他平分秋色,须得再修炼几年。或者,干脆地扒下自己的面具。 不过,娶妻如此,便好好受着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四十八章 罗唣 顾皎在小庄住得好, 吃得也不差, 心情也还算不错。 前院的书房基本收拾出来,她无事便去坐一会儿,悄悄地练习毛笔字。写字是长久的功夫, 一两日显不出来;她手中没有可参考的字迹, 嫁妆里也没有什么字帖之类的书香气,只好照着书籍上的标准字体练习。 顺便地, 旁观了先生和寿伯商量给各家回礼,要在开春后的某日请他们上门做乔迁的喜宴。 她就在琢磨一个事,怎么魏明吃了她的好东西, 什么反应都没有那么明显的嘲讽,他就真看不出来 李恒一眼就看出那些菜不平常,魏明跟着他混, 肯定也吃过见过许多。一边嫌着她奢靡,一边自己吃喝得没够, 果然是双标狗。 顾家这么琢磨了两日, 开始觉得不对味起来。 恰好顾琼那边来请, 说快要到大年了, 庄上办了龙灯的活动,要在元宵的时候烧龙灯。附近庄上的人都会来看,请她也去, 顺便吃酒席。 李恒和魏先生自然是要去的, 因为正好那几家的男人要见他们。 顾皎便也收拾打扮着, 提前去顾家庄上等着。 出小庄的路, 还是那么烂。周志坚那边的人,得再过日才能选派出来。 车从小道上过,远远瞧见辜大领着人挑担,满满的大石头,不知是从哪儿挖出来的。 她便叹口气,想要的钱差不多是要到手了,想要的人却始终没搞到,而魏先生那边还没和她对上号。 当时魏先生骑马,跟李恒并排而行,相谈甚欢,顾琼则有些气鼓鼓地跟在后面。 “二哥。”顾皎出声呼喊。 顾琼立刻拍马过去,道,“是不是颠得难受” 难受是难受,但因病好得差不多了,反应也没那么大。 她摇摇头,问,“你这几日如何怎么没来小庄了是不是先生给你布置什么任务了学业重” 提起魏先生,顾琼就面露难色。他鼻孔微微扩张,哼了一声,“他也想难住我我是自个儿在用功。” 说完,仿佛怕什么一般,又跑走了。 一定有鬼。 顾皎苦苦思索,直到进了庄子,被送到温夫人的院子。 院中来了许多夫人小姐,温家的几个对她特别亲厚,舅母们和气得很,连带着表姐妹也很好相处。只王家的夫人和小姐对她有些不冷不热,正合了顾琼说的,因为保安费的事,恨上顾家了。 一群女眷,以顾皎为中心,闲聊着一些吃喝玩乐和乡邻的八卦,又说起儿子们在哪儿读书。顾璋忙得连年都不会,必然是在先生那边有大出息了。 温夫人客气着,只说大儿子和小女儿都省心,只那个二儿子顽劣不堪。现跟着魏先生,不指望能学多少本事,起码能接人待物。 便又是一阵恭维,顺便就提起那个堤坝的事情来。 魏先生馊主意最多,顾皎尚且摸不着他的心思,谁问也不搭话。只推辞,男人的事情,她一个女人不懂。这句话万试万灵,大家果然一副同情的模样看她。 闲聊过后,等候吃饭的时间,温夫人拉着顾皎去角落里。 “小庄上住得怎么样有什么缺的都告诉寿伯和长庚,别太过省俭,知道吗” 顾皎点头,她没省,还被嫌奢靡呢。 “寿伯说你要做个书房,都舍不得一堂好家具”温夫人拉着她手,“咱们家林子里多的是木头,库里也收了许多来阴干。你喜欢什么样的,都能现挑出来马上做。” “娘,我不爱那个。”她道,“就觉得路不好走。” 温夫人便有些为难来,看看左右无人,小声道,“修路这个事,你爹让我给你宽心。你想修什么样的,好好和长庚商量,咱们一样样慢慢试,总能选到好的。千万千万,不要和先生闹别扭,也别因此跟将军生疏了。” 这是什么 顾皎有点莫名,她和先生斗心眼默默的,只李恒一个人晓得。怎么温夫人提起来了她连丫头那边都没提过,更不用说告诉别人。难道是长庚不对,长庚并不知后院之事。 她疑惑道,“先生说的” “你二哥。”温夫人叹气,“真是个棒槌,不晓得随了谁的脾气。他跟着先生学本事,恭敬没学会,反而跟人顶牛吵架。也是那日,先生拎着他和将军去教训,说你要用石灰铺路,乃是家中父兄和丈夫没告知你,害你不懂民生多艰。他要他们劝你,修路且再想想其它方法。你哥听不懂人话,就跟人打包票了,说顾家有钱,修金路银路都使得。” “话可是这样说的”温夫人再摇头,“若你大哥在外面出息了,顾家不能交给你二哥管,不然必定得败。” 顾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魏明个老狐狸,明明是私下谈方案。他一听说她的计划便晓得势头不对,头一个想到的居然便是钱的事情。恐是怕钱花得多了,顾青山有意见,不愿再支持。因此跑出去小题大做,说什么女人不懂事都是男人没教得好勾得顾琼发颠,大话放出去,顾青山势必要咬牙齿和血吞了。 怪不得李恒不管;怪不得魏明吃着她的山珍海味没反应,根本不在乎她的讽刺。 他们俩臭男人,指不定心里在怎么笑呢。 可顾青山是她的地盘,怎么容许别人随便伸爪子褥羊毛讲究的是广撒网,尽盯着一只褥,秃了怎么办 顾皎立刻低眉顺眼,抱歉道,“娘,我不知道居然有这一出。当日找先生聊的,只是一个初步计划。后来我和长庚有找许多替代方案,并不十分贵。” “我知。” 当然知了,长庚可是他们的人。 顾皎获知了原委,肚子里憋了一点气,饭多吃了一碗。 含烟怕她积食,让少吃些,去院子里逛逛消食。烧龙灯需得天尽黑了,还有好一会儿要等,出去逛也误不了看热闹。 她便听了劝,出去歇着。 歇了会儿,长庚那边进来,说龙灯和鞭炮已经准备好,将军请她去外面的阁楼看。 顾家庄四角各有楼,侧门边刚好有一个,年年都是看烧龙灯的好地方。 李恒是贵客,走哪儿均是独一份的。 顾皎没推辞,带着含烟去了。 楼十分宽敞,已经安置了许多座位,男女客各占一边。李恒端坐在中间,魏先生和他说着话,顾青山是主人家,另外立着几个陪客。是了,魏先生给李恒立了个爱妻的人设,人多的时候怎么能不显摆 顾皎便径直过去,李恒果然发现她,便伸手拉了过去。 此间不知是何年代,倒不如明清时候保守。长辈们并不对年轻男女亲热如何侧目,更甚还有在楼下对歌的,可见礼教之说还未盛行。 李恒在人前主动,顾家一点也不开心。不仅不开心,还有点憋闷。 这王八蛋肯定是联合魏先生又占了顾家便宜,所以给她点面子。 可转念又一想,李恒岂是因一些些小事演戏的人他的脾气,不开心了恐怕是要直接掀桌子的,而且他掀起桌子来,这边也无人能挡。 “不喜欢” 顾皎久不说话,李恒低头问。 她抬头看他一眼,翩翩少年在夜色和灯光里只专注地看着她,虽然还有些冷,但只这一看也很够意思了。 终究,她还是输给了美色,不和他计较。 “喝酒了”她嗅到李恒身上的酒味。 “三杯。”他道。 魏先生道,“良宵美景,岂能无酒” 顾皎看见魏先生更气,可老狐狸滑不丢手的,随便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她晙他一眼,“那先生得多喝一些,人间难得糊涂。” 魏先生便是算得太清楚,人生少了许多乐趣。 “好一个难得糊涂。”魏先生接口。 顾皎忍不住咬牙了,她看周围的人都在看楼下的青壮将鞭炮缠上龙灯,无人太过注意这边的情况,便压着嗓子问魏先生,“先生一点也不糊涂,我和长庚当面请教你修路之事,你转头却去教训我家将军和我二哥。” 注意重点,我。这是我的地盘 魏先生嘿嘿一笑,捂着头道,“哎呀,顾兄在叫我了,我得去那边看看。” 顾皎不甘心,料不到他竟然如此没脸没皮。 不妨李恒握住她的手,挽在自己的宽袍大袖中。 适时的,鞭炮声响,火光爆开,两条庞大的龙灯缓缓动起来,开始沿着许多年固定的路线行走。 天上明星,地上人心 她仰头,却见李恒嘴角隐约含着一点笑意。 罢了,如此良辰美景,不能因为无耻之人扫兴。 魏先生走开一步,却见顾青山盯着女儿和女婿瞧。他道,“真是一对璧人。” 顾青山艰难地挤出一个笑,道,“还未谢过先生成全这段缘份。” “顺手为之而已。我家将军少年英雄,必得配个才女才是。” 两人便相对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远处有一人冷笑一声,似有不屑。 顾皎只当和李恒看龙灯是两人的约会,心情美美的。 待龙灯看完,李恒却被旁边冒出来的顾琼和一干堂兄弟拉走,说是又要去看戏喝酒。 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抗不过那么多人,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家相公被拉走。 和温夫人一起回后院安歇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声,“娘,他们看的是什么戏呢” 温夫人有些为难,但还是说了,“女人家看不得的戏。不过你放心,我让顾琼好生陪着将军,必不让人搞鬼。” 本是安慰的话,可听在顾皎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女人不能看的戏黄色小电影还专门让人守着将军,不让人钻空子 顾皎一个机灵,这才意识到古代时候是一妻数妾,外还有人送美貌的丫头。 呵呵,男人。 顾皎回闺房,洗漱完后,让杨丫儿给留个灯便走。 冬日夜晚,已经习惯了火墙温暖的人,再独自呆四面冷墙的房间里,颇难熬。 她不免想起李恒的好处来,身体健康,手脚都是暖暖的。她就喜欢缩在他怀里,暖暖的,简直是过冬的必备。 冷得耐不住,顾皎只好将闺房里里外外的门窗关得死紧,又将屏风挪到床前挡风,忙得不亦乐乎。 人一冷,脑子便更清醒起来,将魏先生给琢磨了好几十遍。 更漏响了好几声,远远的有狗吠,许久之后才听见一点点脚步声。 门开,李恒回来了。 顾皎立刻翻身坐起来,踩着软底鞋出去,却见李恒在找热水。 他见她,似有些吃惊,“怎么还没睡” 她没应声,上下打量他,眼神怪怪的。 李恒没被这样看过,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她,“怎么了” 顾皎三两步走近,凑到他颈项边,深吸一口气。 李恒倒是已经很习惯她的亲热举动,没什么异样。可顾皎就不一样了,她用力将他推开,退后了一步。 他皱眉,这是怎么了 “将军去哪儿了”她问。 “看戏。” “看戏”她笑一下,“怎么满身酒气和脂粉气” 李恒略怔了一下,可只这一下顾皎便收了笑,转身绕过屏风,回床边去了。 生气了 简直新鲜,顾皎居然会生气 她对他的情绪,从来只有怕、小心翼翼的讨好、变着方的哄、顺毛儿摸,最激烈的时候也不过是娇嗔。 李恒略站了几秒钟,自去外间梳洗。 顾皎听见他走出去的声音,更气了。直男便是臭直男,一点也无法体会女人的心思。两个人明明那么亲密,他居然还能去看戏沾了脂粉味。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穿越撞大运撞了个美男子,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沉沦在封建恶习里 那不能的啊,不然她后面的生活怎么保障 胡思乱想了一通,发现李恒已经换了寝衣站屏风边了。 他好奇地看着她,似在盘算什么。 顾皎管不得了,伸手拉着他的手,用力往床边拽。一拽不动,再拽。 李恒笑一声,配合她坐上去,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 顾皎一把将他掀翻,跨坐上去,贴着他耳朵问,“李恒,你是不是看我笑话” “什么” “别装不懂。先生前面当着我和长庚只说俩字,奢靡;后面便背着我找你和二哥哥教训一通,激得他尽说傻话。是也不是” 李恒半撑起腰来,“原是为这个。你知道了” “你明知道先生弄鬼,却眼睁睁看着我什么也不知道,弄些山珍海味的小巧手段招他笑话。他现在肯定在心里说我傻,你可开心了” “没有的事。”他将她挪到床内侧去。只一探手,发现她手脚冰冷,边将她的手放入自个的胸口衣襟内,贴着中衣暖和。 “什么没有明明就有。你看着我瞎折腾,也不提醒一声。”怪委屈的。 “谁告诉你的顾琼他上了先生的套儿,怕是没脸说。你爹要面子,肯定也不说。是你娘亲” 顾皎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背上,很好,洗干净了的。她道,“过份,你也晓得是先生下套,用话堵着我爹,要他把我花的钱管完呢” “先生也就是爱操心” 李恒也不是吃干抹净不识趣的人,她便放得更开了些,“怪不得先生头发白了一半,原都是算出来的。” “他要听了这话,又该收拾你了。” “先生这般记仇” “先生的怪癖,看得上谁才教训谁;对谁越凶才越亲近。他愿意逗你玩儿,为难你,才是欣赏你。你若是那等输不起的,随便一句话便哭着委屈起来,他才没意思极了。” 顾皎简直想骂人,一言难尽地看着李恒。 最后,她道,“如此说来,那些山珍海味真是浪费了,我必要他全吐出来还我。” 说完,斜瞥着他,“先生这么爱玩,我和他玩玩不上气的吧你” 李恒悠然地将唇盖上去,“你和先生罗唣,我掺和什么玩得开心些。” 薄帐轻摇,只有顾皎的声音,“你以后不许去看戏了,还不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四十九章 以牙还牙 元宵节过, 春风吹遍龙口。 冰封的江面半夜发出咔擦的声音, 小溪开始叮咚,路边小草颤巍巍露出头,春天来了。 刀光雪影, 一片片晶莹的鱼肉翻飞出来, 透着薄薄的光晕。 顾皎亲眼见着勺儿爹将肥美的鱼脍装盘,忍不住吞了屯口水。 “夫人, 保准叫他掉了舌头。”勺儿爹拍桌胸口保证。 勺儿小心翼翼地配上绿叶摆盘,配了山间新采的香叶嫩尖做成的蘸料,做出了一副冻泉春鱼的效果来。 顾皎十分满意, 道,“杨丫儿,含烟, 咱们走起。” “哎。” 行至前院,顾皎看着那半掩的门户, “你们先将饭食端过去。” 杨丫儿大约知道她要促狭一番, 便走了最前面;含烟跟在后面, 多问了一句, “夫人,你” “你们送了便出来,等先生开吃了, 我再去瞧瞧。”她笑眯眯道, “送了这么多日的饭食, 通没问过先生好还是不好。若他不喜欢吃, 岂不是怠慢了你们去,且去。” 当真便先送了去。 杨丫儿和含烟出来,顾皎上前一步,“如何” “已经吃上了。”含烟道,“咱们敲了书房门,先生照常让咱们将饭食放在外间。他先自己烧热水,待水好了再去拿筷子吃食。” “说什么了没有” 杨丫儿摇头,什么都没说。 顾皎呵呵,那老狐狸故意的。好吃真当得一个好字,不好吃也难免说一句嘴,一句不说那就是故意的。揣着明白装糊涂,闷声大发财呢。 她点点头进去,让两个丫头在外面等着。 因是午食时间,寿伯、长庚和其它伺候的人都去后院的灶间吃饭了,院子里鸦雀无声。 顾皎站在回廊头,一点点往里面走,果在窗前见着魏先生了。 他面对着满桌子的美食,左手边是水杯,右手边是碗筷。且提筷夹起一片鱼肉,对着阳光的方向观赏漂亮丰满的肉质纹理,微笑着吟出一句酸诗来;鱼肉细细地沾一点酱汁,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连吃得三块鱼肉,他放下筷子喝一口水,略涮口后,又转向了一碟子切得细细的根菜。 根菜乃是山中特产,某种潜生的块茎,感受到春日温暖后为发芽准备而抽出的巴掌长短一小截。因未见过阳光,又水份充足,洁白如玉且脆嫩新鲜,只有经验最丰富的山民才晓得在哪儿采,如何采。 只一口,仿佛能听见那富含水声的咀嚼。 魏先生眯起眼睛,一派享受的模样。 顾皎暗骂,个双标狗,白吃白喝的老狐狸。 她故意往后退,待到见不着的地方才清了清嗓子,用力跺了几下地板。几乎是立刻,她快步走到窗前。大约是速度还可以,眼角余光瞥见魏先生调整表情的模样眉头微蹙,眼带慈悲,嘴角往下耷拉着,道貌岸然。 顾皎隔着窗户,叫了一声,“先生” 魏先生叹口气,缓缓转头看她,“原是夫人。” “刚丫头们来送饭,我忘了问一声。先生吃着可还好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只当这里是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他却道,“食物不过果腹而已,只要能活人,便都是好的。天下间吃不饱的人太多,我现下能够饭吃已是幸运。” 是是是,要不是刚见了那馋猫的样儿,差不多便要信了。 “先生果然悲天悯人,顾皎佩服。如此,咱们将军和小庄,便劳烦先生了。” “不敢,为将军雄图,甘效犬马之劳。” 信了你的邪。 顾皎笑笑,自退散了。 回东院,饭已经摆好,李恒坐在饭桌前看书等她。 见她来,他放下书,“去哪儿了” 顾皎气得浑身发热,拿了他的书便扇起风来,“先生这样脾气,没吃过苦头” 李恒想了想,“在我印象里,他大约只吃瘪过几回。一回是我娘堵着他,要他做我先生;一回是在义父那里,被另一个幕僚挑衅着斗智;还有几回便是在崔妈妈手里” “如何”顾皎佩服,崔妈妈居然那么有才能。 “崔妈妈从不和他讲道理,都是动手的。” 顾皎扇风的手停了,点点头,给李恒盛汤,专心吃饭。 李恒见她消停,好奇道,“你想到什么了” 她扯了扯嘴唇,“你且等着瞧。” 下午,顾皎叫了自家的五个下人,连同寿伯和长庚在前院书房开会。 虽然修路事情在魏先生那里还没个定论,但顾家人表态没问题,周志坚那处的人也会送到,便得立出章程来。 “庄上收入统一做收入账,寿伯按照原有的规矩,该入公账和库房的入公账,取一部分入我东院的便给含烟入账。” 含烟善写字和算数,可是得着正经差事,整个人面上放着光,尤其好看。 海婆有些介意,毕竟向来顾家的嫁妆是她掌着的。 “含烟管着账,海婆便管东院的库和钥匙。”顾皎紧接着又道。 海婆挺了挺腰,可算是没丢面子。 “我院里日常的洒扫和跑腿还是柳丫儿管,吃饭啥的自然靠勺儿,但统管算杨丫儿的。若是不够人使,可以找附近的姑娘们来干些散活儿,自行安排就是。” 五人齐声应了。 接下来,便是外面的事情。 顾皎看着寿伯和长庚,道,“庄上的收入,入了公账和公用的库房后,寿伯安排人处理着,我不定期看看账本,盘一下库便行了。主要管事和支出这边则是靠长庚,特别是开始修路后,诸多劳力和物力” “夫人放心,我省得。”长庚应得很爽快,“后日偏将那边把人送来,咱们先安排最基础的活儿,把路阔出来,水渠掏出来,再去砌边和做路基。待弄得差不多了,再一一验证何种方法铺路面最好便行。” “一来不耽误事,若先生后期有什么见解,也可” 这也是顾皎的想法,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她挥手打断长庚,“先生那边我去搞定。” 寿伯也马上代表顾青山表态,“夫人,老爷说了,你不必担忧太多,自有他呢。” “我一点也不担忧。”顾皎捋了捋头发,“路的事情咱们定了,接下来便说说如何耕种的问题。这便又牵着点儿魏先生了,因我同意要划出一部分田亩来尝试良种。只现下还没消息,寿伯看该如何处理” 一番计较,总算是差不多有个样子了。 顾皎说了许久的话,喉咙有点沙哑,见该是吃晚食的时候,便将勺儿之外的人都打发了。 勺儿不太明白为何专留她一人下来,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顾皎招手,让勺儿过去,压着嗓子说了一番话。 勺儿眼睛瞪得圆圆的,不太肯定地问,“这样也可以先生会不会生气我爹” “没问题,有我在呢。快点去做着,等会先生和将军回来,便要开饭了。” 勺儿半信半疑,最后咬咬牙,还是去了。 顾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可算是把事情安排出去了。不管完善不完善,起码有个初步的章程,后面再来慢慢纠错。 她写了两页大字,端详了一番,没发现有什么进步,便一把丢火盆里烧掉。 二门处开始有人声,是李恒和魏先生回来了。 她推门出去,扬声道,“回来了” 李恒和魏先生进来,满身的泥点,不知逛去什么地方。 “回来了。”魏先生心情挺好,“今日太阳真好,外面的冰开始有点化了,再十来天怕就是春来到啦。” 顾皎抿嘴一笑,“先生是不是也要忙起来了外面那些田你帮我找的人” “自然,自然。”魏先生点头,“夫人别着急,你要的人和东西我放在心上,已经写信回万州去了。” “我才不着急。”她走过去,“只怕农时不等人。若是错过了几天,指不定就错过一季,更就要错过好多银子。” 魏先生便冲着顾皎笑,一大一小,均笑得不知所谓。 李恒道,“该吃晚食了吧今日走路多,先生恐是饿了。” “哎,我马上去叫他们上饭菜,今晚一起吃,好不好”顾皎问,万分期待。 不一起吃,怎么观赏先生的表现。 李恒便知道她要弄鬼了,没吱声。魏先生不疑有它,点头道,“也好,也好。” 顾皎去后院,门口叫了一声,勺儿那边说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可以上饭菜。 因三人第一次共餐,魏先生舍了日常使用的饭桌,另摆在宽敞的厅中。 上得菜来,杨丫儿倒是没什么异常,勺儿却一脸忐忑。 顾皎伸头看了,果然很按她的要求。一满碟子菜干,虽然配粥吃很咸香,但配饭就味儿重了;一满碗的豚肉汤,白白的肥肉漂在面上;再有一盘风吹肉,直接切片蒸的,按说也该是香的,可惜需得牙口好。肥鱼没了,新鲜的菜尖儿没了,更别提什么笋和菌菇,连影子也没有。 此为龙口本地人日常的好吃食,特别是那豚肉肥油,下力做活的必须少不了。 魏先生这般日常饮食清淡的,又被这几日高水平的好饭菜养刁了的舌头和胃,怕是不习惯重盐和多油的。 她保持微笑,“先生快来坐。” 魏先生本是一张笑脸,待见清楚后略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坐下来。 李恒只当不知,帮着先生摆碗。 顾皎拿了魏先生的碗,在他无言的注视下给盛了满满一碗,并且添了诸多块肥肉。她道,“这几日换着方给先生改菜单,但也没听先生说爱吃什么。灶上也是没主意了,便拣着本地人爱吃的做。先生快来尝尝,别有风味。” 魏先生眼角抽搐,看看那汤,再看看李恒。 李恒不和他对视,要去拿自己的碗。不想顾皎眼明手快,也帮他,道,“延之,我帮你” “我自己来。”不等顾皎说完,李恒亲自动手。 她晙他一眼,平日都要老婆动手的,今日居然靠自己果然是靠自己的,轻轻拨开那些肥油,只意思意思了一小勺汤水而已。 魏先生眼角耷拉下来,有些气紧。 所以养儿子有什么用大了还不是跟女人跑了,连句话都不敢帮老人家说。 “那么,就吃起来吧。”顾皎快乐道,“世道多艰,一粒米皆是老天爷的馈赠,万万不可浪费了。” 魏先生的脸更苦了,那几乎漫出碗的肥肉啊 就知道鬼丫头名堂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五十章 民以食为天 李恒勉强吃了小半碗汤, 一碗米饭, 两片干肉并一筷子菜干。 不过因难得见先生吃瘪,心情很不错。 特别是他既得撑着长辈的架子,还要装模作样地将筷子上的每粒米饭都吃干净。 吃完饭, 魏先生脸色不善地送客, 只说白天累了,晚上要静思。 油腻得慌着呢, 自然是需要静思的。 顾皎垂头,却憋着笑,跟着李恒出院子。 刚出院门, 她便有些得意地问,“如何” 他见她两眼闪闪发亮,只好伸手掐她的脸。个小脑袋, 怎么全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还没完呢”她怪声道,“延之, 你刚没吃饱吧” 李恒点头, 见她嘻嘻笑, 便知道有后招。 果然, 回到东院,房间里已经另摆了一桌。只两碗米饭两样菜,但好歹是炖好的鸡肉和烫熟后凉拌的小菜。 “我们另吃的。”她推他坐下, “我看先生能坚持多久。” 魏先生没坚持一个时辰, 便撑不住了。 胃里晃荡着不消化的许多油, 满嘴里咸得发苦的味儿, 连泡了三壶茶也没解得腻。这时候要来点晌午吃的那种新鲜小菜,脆脆的,水水的,略带一点点回甘,那才好啊。 他坐下无法看书,去床上躺也不好,只得披衣裳起来。 寿伯还在厢房继续帮顾皎整理书房,见状便问,“先生可是有事” 这个点,仆妇们都歇着呢,灶上也该关火了。魏先生纵然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想要一口小菜解腻。只好打着哈哈,在院子里散散,消消食。然来回转了好几圈,那种恶心感还是去不了,只得问了一声,“灶间现下可有人” 寿伯道,“应是有个小丫头看火的。先生可是要宵夜我去准备些来。” 魏先生便厚着老脸,“既然如此,便却之不恭了。随意来些素菜吧。” 寿伯点头,自去后院灶间。 勺儿早等着了,端出来一整托盘。一个大大的熏猪蹄,灯下冒着的油光在大冷天尤其惊心。 寿伯其实不知原委,只觉着宵夜不符前几日的风格,便问了一声,“大晚上吃这个” 勺儿冲他抿嘴一笑,又拎了一壶冷高梁酒上去,道,“寿伯,这是夫人特别交待的。不拘先生吃不吃,送过去就对了。” 寿伯皱眉,还是托着去了。 只魏先生一见那烧得金红色的q弹外皮,外皮上凝结的一点点白色油脂,大大叹息一声,“我怎地就忘了,厨房可是那丫头的地盘呀。” 此间,便不提了。 次日一早,魏先生起床就跑,直接去役所。 役所日日早晨熬的杂粮粥,里面许多不认识的本地产块茎类作物。他之前还嫌口感粗劣,这会儿闻那清甜的味道都觉得是救星。 周志坚见他一连吃了两大碗,奇怪道,“先生昨夜没吃” 魏先生没回,可不敢说自己给个小丫头片子针对得有些丢脸,道,“今后我来役所搭伙。” “搭伙是没问题,先生确定能吃得惯”周志坚对他的舌头是有一定了解的,“我这边的人日日干活,都需重盐才有力气。你” 这也是个问题啊。 魏先生唉声叹气,“且先吃一天再说。” 然,躲是躲不过去的,午食时分,李恒领了个不到十岁的丫头柳丫儿过来。 柳丫儿手里拎了个三层的提盒,十分沉甸甸的模样。 “这是什么”周志坚问。 李恒冲先生,“先生,你的饭。” “我的饭”魏先生怪叫一声,却见柳丫儿黑白无暇的眼睛看着他。他要脸,哼唧一声,“我在役所吃就行了。” 柳丫儿脆生生道,“那可不行的。先生是将军的先生,便是咱们夫人的先生。夫人说了,若是先生在庄上吃不好,住不好,那便是她对先生的不恭敬。单请了师傅给先生做的饭菜,还请先生一定吃了,不然就是浪费了。” 说完,她揭开提篮的盖子,露出几个大海碗出来。 一碗夹沙肉,一个猪蹄膀,还有一碗猪肉汤。 夹沙肉,取肥猪五花切成对开的偶片,中间填塞红豆沙后放入蒸笼蒸。味道甜烂且油水多,本地非常受欢迎的农家菜式,只得节庆或者大日子才有。猪蹄胖自不必说,也是软烂且油脂丰富的。至于那肉汤,和昨儿晚上的一模一样。 李恒顺手帮着端出来,“刚交待我,一定要看着先生吃完。” 谁交待除了顾皎,还有谁能交代他 周志坚看看李恒嘴边的怪笑,再看看魏先生坐立难安的样子,尤其刚那小丫头脆生生的浪费二字。他嗤笑一声,贴着李恒的耳朵问,“你娘子,因为被说奢靡,跟先生干上了” 李恒没立刻回答,吩咐小丫头去外面等着,待先生吃完了进来收碗不迟。 小丫头犹犹豫豫,生怕没亲见,回去不好交差。 周志坚见状,扮了黑脸,将柳丫儿一下提溜出去了。 柳丫儿吊在半空中,小腿乱蹬着,却无能为力。 周志坚道,“小不伶仃的,还敢不听话” 柳丫儿野惯了的村丫头,哪儿怕他冲他便是几个鬼脸,落地便要重新钻回去。 周志坚眼明手快,直接把木门给关上了,只听得嘭嘭嘭的敲门声。 小黄毛丫头,真当治不了了 魏先生见一场闹,对着肥汪汪的菜更没胃口了。他深深地叹一口气,连忙将那两大碗推一边去。 李恒这才对走回来的周志坚道,“先生戏耍顾琼那日便干上了,故意好饭好菜养了许多天,养得先生舌头精贵。昨儿晚上突然硬陪着吃,塞了先生一满碗的肥肉汤。特别说了,这是龙口本地的好菜色,十分珍贵,千万不能浪费。” 周志坚挑眉,肥油、糖,对下力之人乃是最佳美味,可对吃得清淡挑剔的魏先生而言,便过了。 魏先生只好努力捡起自己的脸面,“延之,我让你教妻,可不是让你惯着娘子跟先生罗唣。丑话说前头,我脾气不好的呀。若把我惹火了,她会哭的。” 周志坚哈哈一笑,“先生,你贪吃被人家看穿了,故意拿捏你的呢谁叫你嫌人家奢靡,还要捉弄她爹和她哥。” “先生,来这边的时候,崔妈妈单独交待过。”李恒看着魏先生。 “啥她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妈妈称赞先生,除了一个地方之外,在任何地儿都绝对天下一等一的智计无双。” 魏先生明知道后面没好话,但还是禁不住好奇,“哪个地方” “自个儿卧室。”李恒站到周志坚旁边,略遮着半边身体,“她说你天下的道理懂完了,唯独没娘子,不懂如何跟女人相处。让我别的都可以听听,偏顾皎里的事情不能听你的。若是听了,保不准是鳏寡孤独的命” 话没完,那碗夹沙肉便飞来了。 周志坚长臂一伸,给捞了起来,十分珍惜道,“这可是好东西,留着给我兄弟们加餐,千万不能浪费了呀。” 魏先生无法,气得翘胡子。 柳丫儿顺利地拿了两个空碗回去,顾皎检查后问,“看着先生吃完的” 小丫头摇头,“没有。那个黑脸的周大人把我拎出役所,不让我进去看着。” 顾皎心里有数,安慰道,“无事,咱们晚食再来;若是晚食不成,还有宵夜呢。今日长庚领了十来个力工准备开始干活,我让勺儿给加餐了,做了许多大肉。晚食便用那些,给先生准备满满一桌。” 勺儿愁眉苦脸,“夫人,这样真的行吗” “行的。且让你爹将我交待过的好菜单备着,再有几日肯定用得上。”顾皎拔下头上一根簪子欣赏,“我让他发一注大财。” 勺儿还要再说,含烟拉着她出去,“放心,夫人心里有数。” 果然,晚食先生又没回来。 顾皎看着李恒独个儿进院门,笑嘻嘻道,“先生还在役所吃呢” 李恒点头,“志坚单给他熬了粥。” “可怜,日日吃粥怎么行还是得来点儿肉啊。如此,宵夜一准儿不能素淡了。”她道,“若是还不行,供给役所的米粮饭菜,还是得专门挑选呀。” 对了,役所前段的米粮是顾青山在供,现在顾皎接手了小庄,便转过来了。 也就是说,先生怎么跑,都跑不出她的饭锅。 “你加油。”李恒鼓励她,“我看先生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顾皎美目看着他,“延之,你为何帮我” 李恒不说,只往东院去。 顾皎不甘心地拎裙子追上,“是不是平日先生都盯着你,现下我顶上去了,你便自由了” “没有的事。”他道。 “肯定有的。”她抓着他胳膊,不依不饶。 李恒忍不住笑,“你以后就知道了。” 和先生玩起来,那便没结束的时候。 役所的晚餐,主食又是杂粮粥配粗麦馒头,菜则是本地腌菜干。 魏先生看着周志坚和辜大吃得香甜,忍耐着喝着半碗粥。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啊,小庄和役所的饭食都是顾皎供应的,他肯定脱不出她的魔掌。 若想吃得好,只有一条路,去别的庄户家搭伙。可龙口虽富庶,本人庄户还是十分省俭。平时不干活,便是粥食,日两餐;下力干活,插秧撒麦或者收割的时候,才会吃干的,再配大肉。那么便单给钱,找善厨的人家,让他们单给做饭可放眼小庄周围,得走出去一里地才有其它人家。难不成,他吃个饭还得腿儿许久 怎么想,都是不妥当的。 魏先生吃完,背着手出去。 暮色四合,青山欲坠,天河一色。 人生啊,挣扎的都是为什么呢奔波千万里,呕心沥血,看够了山河红尘,竟然连口想吃的都吃不着,不免悲意中起。 走到小庄门口,见几个小子探头探脑地张望,手里各拎了好几个篮子。 魏先生叹口气,走了几步进院子,突然又转回来。 “你们,围在这儿做什么呢”他问。 小子们吓得往后退,只一个胆子大的举着篮子道,“等勺儿姐姐。前几日庄上都有买菜,这几日我们去坡地上挖了些根菜,想问姐姐还要不要。先生别生气,我们马上就走。” 一呼啦地,全部要跑。 魏先生忙叫着回来,低头去看,篮子里平铺了一层指头粗细,白生生如玉般的好物,嫩嫩的尖儿上似乎还带着水珠子。这便是前几日吃过的,根菜 他咽了咽口水,“这个,怎么卖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五十一章 开工 李恒醒的时候, 天刚蒙蒙亮。 他一向体热, 再加上火墙被烧得发烫,身边还缠着个活人,额头有些虚汗。 揭开衾被, 顾皎一段白藕般的胳膊搭在他胸口。 小丫头缠人, 不仅是醒着的时候,睡着了同样。如此大的床铺, 她总是能准确地找到他的位置,然后死死地巴着他不放。她体虚,四肢皆冷, 倒是一个很好的冰镇器。因此除了一开始有些抗拒外,他也越来越适应她的存在。 只之前十分警醒,现在处于温暖和终日饱食的环境中, 居然醒得越来越晚了。这不免令他起了警觉,若是现下上战场, 只怕是要拖累兄弟们。 如此一想, 便再躺不住, 立时起身。 顾皎被挪动, 半睁了睁眼睛。 “又这么早”她咕哝一声。 “你睡。”他道。 “过年,多睡会怎么了咱们都还在长身体哎。”她抓着他胳膊不放,“延之, 你还可以长高, 真的。” 李恒见她脸酡红, 说着一些小孩子一样的话, 那双平日转来转去的黑眼睛只剩下两卷长睫毛,忍不住俯身亲了一口。 “乖乖地,等我回家。” 李恒穿戴洗漱好,出房门,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又打了一套拳活动身体。舒适消磨人的身体和意志,不过在有火墙的屋子中多住了几日,身体便有些钝化了。 待全身发热后,再进屋洗漱,却见顾皎已经起床,披头散发地靠在塌边看书,且有得乐。 “今日早晨怎么没见你折腾先生吃食了”他问。 顾皎将书盖在胸口,“略让他喘口气,歇歇。” 李恒见她眉开眼笑,目光流转,却带着戏谑的表情,“你私下又做了甚怕不是先生已经入套了” “延之,你这人好没意思。”顾皎坐起来,“怎么可胡乱猜测,我是那样的人吗” 是的,跟先生其实一样一样的。 李恒便更确定了,先生果然入套。 “我今日忙正事呢,外头修路开工。我本想去动第一铲土,寿伯说不合适,只好在家里想后面的许多章程。”顾皎眉眼生动,“延之,你可不许坏我的好事。” 早食完,李恒惯例去寻先生。这几日接了许多帖子,四面的人家都在请吃,他们一个也没同意。那些人这边的门路走不通,自然会去找顾青山,也就该动作起来了。 走得前院,先生摇头晃脑在回廊下散步,手中不知拿着什么在啃。 “先生。”他叫一声。 先生立刻将手背在身后。 明明都看见了,还藏什么呢 李恒走过去,伸手一捞,抓住了魏先生的手腕。他手中一根巴掌长短白玉指般的东西,已经被咬了一口,缺口的地儿散发出盈盈的玉光和水色。 “这是什么”他问。 魏先生挥挥手,“地里挖出来的,生吃也得,味道还不错。” 李恒挑眉,放开他的手,道,“志坚今日将人带过来交给长庚和寿伯,你不去看着” “有什么好看呢夫人修路这事归顾家管,后面要太抛费收不住口,与咱们无关。”他又咬一口,“那小丫头片子,这两日折腾得我够呛,你说她,怎地如此胆大包天我可是先生,是她丈夫的先生。” 李恒便有些戏谑,“先生,这不是你自己给我看中的怎么就嫌弃起来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我只当她心怀天下,没料到她贪图安逸,要不得要不得。”他再两口,将东西一气儿吃完,“年龄太小,不懂事,还须得再教教。” 李恒忍住心里的笑,云淡风轻道,“先生既然不愿去看,那我自去役所了。对了,顾青山那边的事情” 魏先生大度道,“他比咱们积极,在推进着呢。说请那几家人聚了好几次,收保安费差不多稳了。一半给咱们养军,一半留着修河堤。哪家要修,便报上自己修哪段,有多长,自己出多少。相应地,咱们便按照总数,抽多少保安费补贴给他们。皆大欢喜呢。你瞧着吧,等雪化得差不多了,河岸那边要热闹了。龙口这点子民夫肯定不够用,我让万州那边带人来,顺便再让他们做点吃食的小生意,十分完美。” “天下的钱,都进先生的口袋了。” 魏先生又叹气,“哎,想着咱们好的大师傅和良种,无端端要送给那死丫头,心里便不忿得很。你说说,不就吃她几顿好的吗何必跟老先生计较呢延之,这个教妻如同” 李恒听不下去唠叨,一溜烟跑走了。 辜大看着自己和阿伯不一样的早食,预感这群人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周志坚每日巡视得更加严了,检查各人上工的时间,干出多少活儿,饭食也开始按照出活的多少来分配。他自然日日都能有块肉吃,但许多身体跟不上的便不行了,只得杂粮粥和馒头。 “许是要差下去了。”阿伯哀叹,“这才没一月呢,就要变卦了。” “阿伯不要乱说。”辜大分了一半肉给他,“好生干活,不拘多少,饭总是能吃得饱的。” 辜大盯着周志坚,那人正在看着厨下的人分馒头。 早食完,各人自起身,拿工具上工。 周志坚却出声,命人站着不动。因不知他要做甚,便全体看着他。他从第一排开始走,点着一两个人,“你,你” 然后第二排,直至最后一排点中阿伯。 “刚被我点着的人,站出去。”周志坚指了指饭堂外的阔地。 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动,阿伯的腿肚子已经开始颤抖了。 “还不快些”看守的大兵手便搭上了刀把。 群人情绪有些起伏,眼见要对峙起来。 辜大便走出去,稳着声音道,“敢问周大人,是要将咱们分开,如何处理呢” “点中的,拿上工具,跟着前面的人去小庄。”周志坚道,“从今日开始,你们的住处和饭食由小庄负责,活儿便是修路。如何修,怎么修,那边有管事的人说了算。” 说完,周志坚笑了下,“前几日听见人说役所窄小,屋舍不够,住起来不便之处颇多。今日便给你们让出些位置来,最是两便。” 去小庄辜大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起来。那些被选出的人,包括阿伯,要么年纪大,不太干得动重活;要么身体弱,平日动作便慢。居然选这波人去小庄他心中如同火烧一般,隐隐有些东西要破体而出。然周志坚盯得他死死的,他一动也不能动。转念间,心思百转,他笑道,“去小庄好,阿伯放心,那处修路并不比这边苦多少。” 阿伯不太肯信,其它人也半信半疑,但终究是无法,被大兵并推推着往外走了。 辜大追出去两步,在门口被周志坚挡住了。 周志坚那双虎眼,只瞪着他,将他瞪得往后退。 “辜大,你要做什么”他问。 辜大摇摇头,道,“大人,我干活厉害,修路没问题。” “修路是轻省的活,岂能显出你的本事”周志坚道,“你,连同这些剩下的兄弟,身强体健,正合适给你们派个好差事。” “大人请讲。”后面又站上来几个人。 周志坚扫过他们急迫的脸,道,“这近一个月,在役所吃住都好吧” “好。”辜大回答得坚定。 “这般生活,比起外面的庄户,可少了什么” 少的可就多了。 “老婆。” “孩子。” “热炕头。” 只有辜大道,“自在。” 周志坚笑一下,问他们,“想要吗” 这次没人回答了,因为所有人炙热的眼睛直接给出了答案,想。 “想”周志坚问,笑脸立刻变成了凶脸,“凭什么你们杀过的人活不过来,那些罪还没偿还清楚。你们想要的,有人愿意给吗” 眼睛里的光,灭了,只除了辜大。 辜大道,“大人,夫人说过,但行好事,莫求回报。现下才一个月,咱们什么都保证不了。可一年,两年,十年呢” “好”周志坚赞赏地看着他,“所以说,才有个好差事给你们。开春化雪后,河岸便会漫起来,整个龙口都会开始做一件大事,修河堤。北边的民夫,南边的工匠,外面没办法糊口的妇人,都会来此地。你们便跟着他们一起,将河堤修起来,修得一日是一日。长久相处,若无伤人事件,帮着维持秩序,保障安全,我便会向将军大人求情,放你们自在也行。” “这事,能干得了吗” “能。”轰然而起的欢呼声。 辜大也被这胡萝卜吊得有些激动,他强行压内热血,扭头看不远处缓行的阿伯那一队人,竟渐行渐远。 李恒在庄口站了一会儿,从门边的小台阶上围墙。从高处看,看得更清晰一些。 一行十来人在田野中,寿伯和长庚在路口等候。 看了黄历,今日乃是适宜动工的好日子,然顾家那边的工匠和民夫还未就位,便先着役所的山匪开工。 那些人来,似还有些惊慌。 寿伯站出去,说了一番话,又指着小庄后围墙的一排木头房子。那处原是庄子里的牲口棚,现分了一半出来,重新用木头补了墙壁和屋顶,隔了几个小间出来,可供人居住。 长庚又支起竹竿,有小子将一串两串长长的鞭炮挂上去,点燃。 噼里啪啦,一阵阵爆响,惊动空山。 长庚在烟尘中,举起竹竿绕着那些人转了一圈,然后沿着围墙去木棚。 寿伯让另一个小子上大公鸡,抓着翅膀,拔掉颈项上的毛。只一刀,红色的血线喷出来。他拎着翅膀,顺着庄口土路的方向,四面都淋上了热血。 驱邪,去晦气,再用香烛敬天地,告知欲做何工事,便可开挖第一锄头。 李恒是主人家,可他是将军,不会在这事上出面;顾皎立导修路,但却是女人,也不合现下的规矩;魏先生又旗帜鲜明地以奢靡为借口否定了修路的方案。仅剩的,有资格为这条路开工主持的,便只有长庚了。 长庚丢掉竹竿,拎着一个锄头过来。 他选了个全是沙土的位置,用力挖了下去。 “从这里,便开始修吧。”他直立起身体,指着远方,“从这里,一直修到官道,到河口,到你们能到的地方。” 阿伯战战兢兢地问,“干活咱们尽会,但每日饭食” “管饱。”寿伯笑眯眯道,“若干得又快又好,还有肉。” 李恒看了个全场,待要下围墙,只听得身后咔擦一声,是魏先生咬着他的早饭上来了。 他对着长庚点头,道,“这小伙子,还是很有模有样的嘛。顾青山,调理得好呀。” “先生,还没吃饱呢” 魏先生摇头,往下探了探。几个小萝卜头,又拎着篮子探头探脑。他嘿嘿一笑,“吃饱先生现在已经是追求吃得好啦,层次不同。我得赶紧下去,多买些存着,等后面那些土匪的小灶单开了,我去使钱搭伙,就用这些菜。哎,所以说,吃的东西被人制住了,就不是个事。” 李恒看着他火烧火燎往下跑,出了庄门跟小毛头们交涉。 几个铜钱,便换了人家一大篮。 他笑了一下,先生这次怕是要跌个大跟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五十二章 迂回 顾皎听见了鞭炮声, 清晰得仿佛在耳边。 只有十来个土匪开工的开工日, 虽然简单,可意义非凡。这茫茫天地,她来了, 她活着, 她走过路过,终于留下一点点足迹。即便今年冬天终将死去, 至少有一条路证明过她的挣扎。 这么一想,即便是悲剧结尾,好像也很不错。 她在外间的书桌上铺开了一张白纸, 胸中有许多意气抒发,却不方便写下来。她只好盯着纸上细细的纤维痕迹,想象自己如何用油性笔在上面写下开天辟地四个字。 静静地, 不知站了多久。 杨丫儿在回廊下守着,也听见了鞭炮声。她说了一句, “今日的炮, 好响亮。” 结果夫人没应声, 她便去看, 发现夫人立在窗边,对着一张白纸一动不动。 她心提起,悄悄进去, 轻轻碰了碰顾皎, 没有反应。 又失魂了。 杨丫儿是有点怕的, 赶紧小跑出去, 将海婆和含烟找了进来。 小庄里的东西比西府多多了,海婆和含烟虽然只管东院的内库,但盘点和对账就需很多时间。这会儿,她们正在前院跟魏先生手下一个账房先生核对,见杨丫儿脸色发白地跑来,赶紧推了工作回去。 “夫人怎么了”海婆问。 杨丫儿小声,“仿佛又失魂了。” “又”海婆着急,“怎么了是和将军闹别扭了还是被什么吓着了。” 含烟跟在后面,也小声道,“今早将军出门的时候,看着没生气的样子。” “将军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哪儿是能看得出来的”海婆两腿飞快,“必定是私下吃亏,又急又怕又说不出来,不然怎么会这样魏先生之前开的药,吃着都很好。这几日眼见得长肉了,不可能没理由便突然这般。你们还是太年轻,怎么能放任” 嘟嘟囔囔,半是埋怨,半是恐慌。 推开东院门的力便大了些,木头门撞在石头墙壁上,一声巨响。 却见顾皎惊讶地站回廊上看着她们。 顾皎对着白纸心潮澎湃了半晌,好久才按捺下来。等整个人清醒,院子里已经没人了。 没人也无所谓,正好锻炼身体。 她在软塌上做了几个简单的瑜伽拉伸,把手脚打开,等到身体暖和后,这才去回廊下,开始进行快步折返。来来回回了不知多少趟,额头开始冒虚汗的时候,只听得哐当一声,吓不死人。 “海婆,你们干嘛”顾皎拍了拍胸口,“好吓人。” 海婆青着脸进来,后面的杨丫儿和含烟也没什么人样子。 她诧异地看着她们,她们却将她围起来,摸额头,检查身上,甚至还捏了捏她胳膊。 “干嘛说话呀,别” “夫人,你刚又失魂了。”含烟解释。 顾皎这才反应过来,她扶额,哈哈一笑,道,“不是不是,只是走神而已。我刚在想事情呢,出神了。” “次次都说想事情,哪儿来的道理”海婆狠不放心,“要不,还是让先生再来看看” “也行,我等下要去前院,直接找先生便是了。”顾皎叹口气,“我刚听见放鞭炮的声音,有点感概而已。修路是我力主的,可能要花费爹许多钱,先生也不是很赞同。这事对我意义比较大,成功的话,证明我能独立做决定;失败的话就惨了,以后干什么都不会有人信服。因此,刚才我就在想,若是个男儿,此刻怕就该在庄子门口,亲自去点燃炮仗。” 杨丫儿倒是习惯了顾皎经常冒出来的奇怪话,含烟则是多看了夫人一眼。从一开始,夫人想的做的说的,便没有一件事女儿家能单独干的。也不知顾家是怎么养的女儿,还是说有钱的地主,或者是士族的小姐们,都是这般胆大包天 海婆却道,“有什么可感概的等夫人为将军生下儿子,儿子长大了,便可代你将你想做的都去做了。” “那要是女儿呢”顾皎反问。 “女儿便是小姐,自然是养的家中,学” “那要是没儿子呢”顾皎又问。 海婆的脸变得很难看,连杨丫儿也有点绷不住了。她们不约而同,“胡说” 顾皎颇失望,看来,这边没儿子也还是不行的呀。 “夫人,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海婆并不放过她,拉着她衣袖准备开始苦口婆心,“女子何以立足在家是父,出嫁是夫君,再才是儿子。” 她敷衍着点头,“海婆,别紧张。我就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走走走,咱们去前院忙着啦,每日也得去点个卯,是不是” 这么说着,拉了含烟便要走。 海婆追了几步没追上,却不死心。子嗣乃是大事,必须要告诉老爷,一点也轻忽不得。 只是,将军和夫人,到底圆房没有 她回头,看着杨丫儿,拉着她低语了几句。杨丫儿胀红了脸,答不出来。 “有还是没有,你就不知道”海婆生气了。 半晌,杨丫儿才憋出一句,“床铺虽然是干净的,但是夫人身上”她有些说不下去,道,“应该是有的。” “给我多看着些,若是有问题,马上来找我。” 杨丫儿低低地应了一声。 顾皎不知自家床榻上的事情被惦记着,她直到前院才放开含烟的手。整了整头发、衣衫和裙摆,站着呼吸了好一会儿,重新恢复成冷静持重的将军夫人模样。 含烟眼睁睁看着她变脸,也是新鲜。 “含烟啊,咱们当女人可真亏。”顾皎摇头,“稍微露一点出来,就被这个反对那个压制,实在令人不爽。” 含烟眨了眨眼,略有些不解。在她看来,夫人已经很厉害了。那么凶戾的将军,她应对得非常自如;魏先生明摆了不同意修的路,还是给修上了。顾老爷已经给了大笔的嫁妆,但还是同意包了女儿任性的费用。一个女人,能做到这样程度,还有什么不够的呢 “有些事,能说不能做。”顾皎对含烟眨眼,“譬如说,贤妻良母。” “有些事,能做不能说。”顾皎拍拍含烟漂亮的小脸蛋,“譬如说,想干嘛就干嘛。” 说完,顾皎昂首挺胸地迈去前院。 前路坎坷,无所无惧。 李恒旁观了修路开工,下围墙,命小兵牵了白电来。一人一马好几天不曾放开跑过,便从门口的主路出发,去役所方向。 顾琼也带着自家的人来了,他看着颇萎靡,见了妹夫也没正经打招呼。 周志坚领着他们,押着二十来个山匪向河岸去。 行得半个时辰,便到了。 往日早春冷清的河岸上,已经站了好些人。诸如王家、孙家或者温家,老爷和少爷们带着各自的管家,另有许多庄户,或者测量尺寸,或者记录什么,忙得不可开交。 河堤修筑在即,部分钱款到位,顾家作为具体修筑工作的实施者,必须督促着各家将钱交来;而各家心有不满顾家总揽,不甘心由他家来收自家的钱,修筑自家的河堤段,奈何又强不过李恒,便心有怨气。那几家人,便约得一起,提前要将具体的长度、高度等等约定下来,算出一个银钱的总数,便带了人来,和顾家的工匠扯皮不提。 顾青山在旁边看着,见李恒来,便以他为头,恭恭敬敬将李恒引过去。 李恒没意思深入他们的工作,只略说了一声到处看看,打马便走了。 便有一人冒出来,玩笑一般,“顾兄,你这个女婿看起来过于桀骜,一点不给你面子呀。你为他筹谋,呕心沥血,实在白费。” 顾琼和先生斗嘴,贪图一时的爽快,坑了自家老爹,被母亲教训得惨无人色。老爹虽没让他道歉认错,但愁得天天深夜才归家。顾琼再是混蛋,也知道办了一桩错事,正心里不痛快。他眼见得老爹因小辈的酸话尴尬,便忍不住,扑下马直接跟人打起来。 河岸边,多卵石河沙淤泥,本就不太站得稳当。这打起来,一边叫骂,一边呼救,又有许多管家的下仆冲上去拉偏架,搞得乌七八糟。 周志坚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顾琼怕是要吃亏。他转头问后面戴着脚镣的一群,“去个人,把他们扯开。” 辜大当仁不让就站出来了,拨开人群,两胳膊挡开那些不顶事的管家,一手掐着一人的颈项给拎起来。 那人哇哇乱叫起来,顾琼却不甘心地破口大骂,“你什么狗屎跟我爹讲面子你有面子呢我妹夫眼睛角角都看不见你这人。背后编排人算什么本事你有胆子,当着我妹夫说哇” 声儿吼得太大,传得太远,居然又将李恒给引了回来。 白电一步一步迈进了,李恒垂头看一片人。他没说话,只把眉皱的紧紧的。那双蓝眼平静无波,可里面却蕴藏着滔天的杀气。 众人纷纷打起冷颤来,明明前几日才一桌喝过酒,此刻却被看死人一般看着。 顾青山这才出来,呵斥一声,“老二,闭嘴。” 那边也出来一个老者,口中连连道歉,各种赔小心说好话。 辜大二话不说,将人拎到周志坚面前,“大人,怎么处理” 周志坚看一下李恒的表情,见他微微点头,便道,“且放了吧。” 辜大一手放开一个,顾琼跌坐在地上,伸手去揉后颈;另外那人却吓得屁滚尿流一般,半爬着回去了。 顾琼痛打落水狗,站起来追了一句,“下次再让老子听见米胡说八道,割了你舌头。” 周志坚冲辜大支支下巴,命他归队。 顾琼走向周志坚,道,“周大人,谢你” “丢人。”周志坚打断他的话。 顾琼有点晕乎,居然被骂了 “魏先生没收过你这般弱逼的学生,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被人缠住了,居然像个娘们一般扯头发。你自己看看,衣裳破了,头发散了,脸也刮了,仪容仪表去哪儿了”周志坚十分嫌弃,“别说是顾家的二少爷了,怕是街上什么流氓泼皮吧” 顾琼吃惊地看着他,少言寡语的周志坚,居然这么会骂人 “你也别去那边凑热闹了。”周志坚躬身,从地上抱起一块西瓜大小的卵石掂量掂量,感觉重量很满意后,塞顾琼手中,“抱着。” 说完,周志坚回大队伍去,自领着辜大去干该干的活。 顾琼大声,“大人,你要我抱多久” “到你趴下为止。弱鸡,不够一个时辰,别说是老子师弟” 顾青山在旁边看了个头包尾,连带着另几家的老头子。他叹口气,“我家老二不争气,好在有个好老师,有能顶事的师兄。没办法,且再磨磨性子吧,不然实在撑不起咱们顾家。” 那几个老头子应和着,明明是在笑,内心却各自嘀咕起来。早前听说李恒迷恋顾家女儿,只当是顾家传扬出来给脸上贴金的。没想到,居然还真当成自家人一般教训。 这么想来,李恒的路子走不通,只好迂回从顾家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五十三章 皎皎 顾皎静下心来, 一个人在书房写了两页字。虽然能看出是什么, 但实在不敢说有样子。 她叹口气,去外面活动活动手腕。 含烟来问,说勺儿在灶间安排第一日开工的饭食, 是不是要给那些工人加餐墙外面那一圈工棚的房舍虽然勉强起来了, 但请来管工人饭食的庄户明天才能到。 “给加。”顾皎一点也不想做好事不留名,“就说是夫人加的, 一人一块大肉。” 含烟又问,“先生这边” 顾皎笑,“备上, 虽然可能也是不吃的。” 魏先生这几日溜得飞快,要么是去役所蹭,要么跟着顾青山吃白食, 送过去的夜宵也是原样返回。 顾皎一点也不着急。头已经伸到套儿里的人了,有什么可怕的 果然, 午食他没回来, 连带李恒和顾琼也没来。说是在河边呢, 那处找了户人家搭伙。 下午的时候, 顾皎带着柳丫儿出庄子,看看外面搞得如何了。 开工了,长庚的动作还是快的。那十几个工人均分配了工作, 用简单的木头和树藤将老路的两侧路边拦了一下, 又用草灰在路左侧撒了一车半宽的路面。修路的时候, 老路照旧用, 施工的半幅新增路段则是封闭起来。待施工路段修好后,再拆了封闭,同样处理老路那一半。 很有现代修路的思想,可见有些道理不管时间如何,都是通的。 顾皎看得开心,幻想着过几个月便能走上平坦的路。 又有勺儿的一个哥哥钱通来送泥蚌,两个大挑担,说是长庚要的。因河塘还没彻底解冻,特意去河滩上找的,掰开许多卵石缝隙,很费功夫。长庚收了,给了些赏钱。 钱通便问,“肉要不要不要的话取出来给我,带回家吃。” “要。”一个阿伯道,“肉我们自煮了吃,你走。” 钱通哈哈笑,又问,“长庚,泥蚌要多少你若还要,我再去找来。若是要得多,我自家池塘里养也得。” “养着吧。”长庚道,“这玩意越多越是好的。” 顾皎觉得有趣,便要看长庚如何操作。 可惜顾皎在,那些工人总要去看她。她倒是无所谓,寿伯却极不情愿,赶着让她回去,说明后天应该便能看到三合土试样的结果了。 顾皎只觉无趣,又跑回去写了半晌的字。 待到傍晚的时候,听见了白电的嘶鸣声,该是李恒回来了。 她马上丢下纸笔,小快步出去看。 李恒果然和魏先生在那夹道处说话,门口却有两个小娃捂脸大哭。李恒偏着头看魏先生,魏先生一脸见鬼的表情。 顾皎扯了扯嘴角,来了。 她道,“这是怎么了” 魏先生见了她,十分晦气,直往白电后面避。 避是能避的吗顾皎精心准备的大餐才要上桌呢。 她走出去,站到小娃面前,“呀,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是哪家的小娃呢柳丫儿呢” 柳丫儿从后面跑过来,看了一眼道,“应该是附近庄户的。” 顾皎把手帕给柳丫儿,道,“给擦擦,问问是怎么回事。” 柳丫儿接了帕子,从怀里摸出来几颗糖,哄着孩儿们边儿去了。 “延之。”顾皎走到李恒身边,“怎么了” 李恒冲她一笑,有点促狭,居然还眨了眨眼睛。明显,他想通了他的套儿。 顾皎心头闷笑,却假正经,悄悄拉了下他的衣袖。记好了啊,千万千万不能坏人家好事。 李恒忍了一下,道,“我和先生刚家来,那两个小娃便冲出来拦着先生,要给他钱。” 魏先生连连摆手,“夫人且先回去,这边乱呢。些许小事,我和将军看着就办了。” “将军和先生做的乃是大事,怎么就小事了”顾皎偏头,绕开白电的颈项去看先生。他虽然十分镇定的模样,但眼睛稍微有点儿惊慌。没想到,先生被人抓包居然是这样反应。 然只慌张了一秒钟,魏先生便镇定下来,凑到顾皎面前,“夫人摆得好棋局,甚么野菜要好几十两银子呢” 顾皎装不懂,“先生在说什么我等柳丫儿来,问问钱是怎么回事。” “打住,且看在将军” 李恒往旁边站了站,“先生,此事与我无关。” 魏先生痛心疾首,“延之,你怎可对老人家如此不厚道” 老人家三十郎当岁,在现代算风华正茂呢,真是不要脸,倚老卖老。 顾皎笑嘻嘻,走边上去等着。 柳丫儿用糖果哄住了小家伙们,他们立刻不哭,抽抽噎噎将事情说了。 “夫人。”柳丫儿蹦蹦跳跳走进了,摊开掌心,给她看钱,“他们就是附近庄户家的小孩,姓吴来着。他们说拿了家里的根菜卖给先生,说错了价钱。原本一两银子一根的根菜,说成了一个铜子一根。家里大人才晓得被他们便宜卖了,非让还钱,要拿菜回家。呐,他们收的钱都在这儿了。” 顾皎捡起那几个铜子儿,“这些钱,买根菜” 她看看李恒,再看看魏先生。 魏先生老脸一红,什么还菜回家,都进他老人家的肚子了。他见李恒也指望不上了,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夫人,咱们打个商量该补的钱补了,事儿就这样了了吧让孩子们先回去再说了,那点点根菜,岂值那许多银子” 柳丫儿却认真道,“先生,根菜可贵可贵了。我奶在的时候,说一根手指值当的不是一两银子,是一条命。” 果然,顾皎惊讶地捂着嘴巴,“一根一两银果然那么贵呢我还当小孩子没说清楚。是甚好东西吃银子的呢” 李恒蓝眼睛里含着笑,只看着顾皎如何演戏。 “根菜呀。”柳丫儿回,“前几天勺儿爹带了来做菜的,说因为太少了,只给先生做了一小碟子。先生,好吃吗” 六只年轻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魏先生。 魏先生饶是脸皮厚,也有点承受不住。这回是真栽了,已经进肚的东西,肯定是人家说多少钱就多少钱。 柳丫儿还落井下石,“贵是因为很难采的。只有在龙牙关口上面有一小块儿地方,不晓得什么原因,一直都不结冰的。那边儿的土很好,长了这般菜。可是要爬上去可难了,每年都有人因为去采跌下来断了腿。我奶说,凭它什么好东西,都不值当用人命去换。这吃的不是菜,是命,太奢侈了。” 同样两个字,明晃晃地打在先生脸上。原本白皙的脸,红了青,青了紫,好看得不行了。 顾皎正准备要再奚落几句,没想到后面的戏又上场了。 一个中年模样的妇人慌慌张张地跑到庄口,见那两个小孩,立马抓过去,一顿揍屁股。小孩正吃糖呢,哪儿想到被打一个个扯开了喉咙哭起来。 立刻有守在门口的几个小子上去,似要阻拦或者将人赶走。 妇人立刻坐地上,一边拍着地板一边叫,“上辈子来的冤家,你们爹好容易上山采的,拼着半条命弄了两小篮子回来。就指着拿去城里卖了,好还家里的欠债,再换开春的粮种。一年到头,盼的就是这点儿钱,你们大哥要娶亲怎么办我好生生地放在厨房里,还特别挂梁上,怎么就被你们弄出来了又怎么被人家用几个铜子儿骗了呀” 一个稍大些的见妇人那般伤心,帮她抹眼泪,也道,“娘亲,我和弟弟看你和爹辛苦,便想着自己拿来卖。勺儿姐姐前几日有买的,我不知道只能卖那些钱呀。” “是谁买的你说” 小孩儿扭过头来,视线在几个大人里面挑。 魏先生也还是要脸的,也吃下了顾皎给的这个暗亏,便站了上前去。他正欲开口说点什么,那小孩子便指过来,“娘,就是他。” 妇人跟着看,见魏先生衣着光鲜,晓得便是庄子里得用的人。她跟人挣不过,干脆两手打地,挣扎着哭起来,“哎哟,你个上辈子冤枉死,这辈子来讨债的。你让娘怎么办” 一时间哭声大作,娘儿几个抱头痛哭。 魏先生石化在原地,半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任他智计无双,如何人前耍赖皮,但和真不要脸的比起来,又是要脸的。特别是现下顾皎在旁边盯着,门口围了好些小子看着。 “钱,要钱是吧”他问。 这是认栽了,要付钱。 妇人满面泪痕地看着他,点头,“大爷,一两银子一根是批发价,零售更贵。” 还得寸进尺了。 顾皎真是佩服到极点,不知勺儿爹哪里找来的人才。 李恒清了清嗓子,看她一眼,适可而止吧 顾皎摊手,戏唱到这儿,她其实已经无法把控了。只等妇人自由发挥,再去扫尾。不过,她还是假意道,“岂能让先生破费了柳丫儿赶紧回东院找海婆,拿三十银子出来。咱们初来小庄,可不能亏了庄户,坏了名声。” 名声二字一出,魏先生头更痛了,只觉着顾皎跟他一模一样,简直不晓得高抬贵手四字怎么写。 “罢了罢了,我来给钱就是。柳丫儿别跑了,你家夫人就爱看先生笑话。今日且让她笑一笑。” 柳丫儿也是个小机灵,“先生怎地如此说话咱们夫人一向最大方,日日都关心魏先生吃食呢。先生不知道,夫人亲自去后厨交待” 顾皎用力清了清嗓子,柳丫儿立刻闭嘴。 李恒确实有些忍不住笑了,转身掩饰着,嘴角高高吊起来。 魏先生认命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雪花银来,约莫有十两。他掂了掂,估摸是不够的。 银子递到妇人面前,妇人是不收的。她偏头,抽泣道,“不够。” “我知不够,你先拿着这钱,剩下的等我问几个问题再给。如何”他道,“那边站着的是这庄子的主人家,李将军和顾夫人。他们做了这个见证,我绝不会亏你钱,对吧” 妇人半信半疑,求助地看向顾皎。顾皎对她点点头,柳丫儿也道,“婶子,咱们夫人最好了,从来不坑人钱财。” 妇人这才接了钱,紧紧地握在手中。 “你说根菜是卖去城中,卖给谁”魏先生半蹲下来,耐心发问。 她抹干眼泪,“孙家的大爷,每年都要包去一半。谁知道他是自己吃,还是送给谁” “一年有多少” “我家那个上山好几次,也只得了二十来根。”这回妇人是真有点伤心了,“靴子坏了好几双,手全抠烂了,胳膊上划出来好几条伤痕,都见骨了。这些钱扣了买药钱,也没剩多少,还得省着花才行。” 魏先生点点头,叫旁边的小子们退开,又让随身的一个去再拿二十两来。 他道,“大婶,咱们得说清楚了。你家孩子拎着菜来庄前,本要守着卖给勺儿的。我见了,便问多少钱。孩子说这东西山里挖出来的,到处都是,便宜得很。让我看着给几个铜子儿就好” 小孩子怯生生地垂头,说不出话来。 妇人眼睛咕噜噜转,干嚎道,“胡说,我家孩子才不会乱说话。明明是几十两银子” 魏先生多说无益,将银子给她。 妇人拿到三十两,紧紧捂在怀里,冲顾皎和李恒磕头,拽着几个小娃就要走。 柳丫儿忙道,“婶子,你出去对着邻居可要把话说清楚了,咱们小庄上银货两讫,没欠过你钱。” 妇人忙点头,“晓得。” 顾皎叹口气,站到魏先生身侧,“先生,民生多艰啊。” 魏先生早就被气得心脏病发了,哪儿还忍得住他扭头,冲着顾皎便来了句,“你个死丫头,怎地那么多鬼心眼” 她大吃一惊,“先生说的是什么呢你哄了人家小孩儿” “还装鬼呢我哄小孩儿我用得着么我堂堂魏明,行走不改姓,坐不改名,掌着千军万马的营生,用得着去哄个小孩” “也难说。”顾皎见他并不怒得十分厉害,且当场发出来,还真没往心里去,对自己也算亲厚,便道,“先生若是为了一口好吃的,也难说。” 李恒则是架着先生往里面走,“别在门口吼,实在有损先生的威名。” “你们两个,合起来哄我”魏先生冤枉得要死,很不甘心地嘟囔,“真是造孽,一点也不懂事,为了恶作剧令人凭白受伤” “先生冤枉,我可没专门找人演戏。那婶娘的男人还真是上山受伤的,可不是因为我。”顾皎终于也承认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不就一句话吗” “那能是一句话吗先生顶着我二哥吵架,说什么修金路银路,令我二哥回家找爹吵闹。爹什么话也没说,晚上都睡不着呢。先生良心可去哪儿了我那日和长庚说的是什么先生不仅不好好听人说话,还冤枉我奢靡。”顾皎委屈得很,“人家吃穿通不讲究,怎么就奢靡了” 魏先生打哈哈,“那不是你二哥傻吗话赶话不就” “我二哥是傻啊,可他先生不是你吗先生不教导就算了,还真是好意思瞎扯。咱们前脚才讲好了,你找师傅和良种来,我配合你让龙口的地主出钱投资。章程还没定下来,你立马实际操作给我看如何坑我爹的钱。有意思吗再说了,我坑我爹算是天经地义,你坑的算什么呢” “哟,这都被你看穿了”魏先生略有点儿小得意,“且做个好样子给你瞧瞧,让你以后有例子参考。” 顾皎没好气,“先生,我可不傻。” “不过,太抛费总是不好的。”魏先生给自己挽尊。 顾皎顿了一下,认真道,“先生,大道理我是讲不出来的。刚巧那婶子说起根菜,真提醒了我。她家年底和年头靠它卖钱,扣了各种抛费和医药钱,用剩下的才能撑过去。可若是哪天,孙家人,或者别的什么人吃腻了,不买了,她家该怎么办去哪儿找钱过年又怎么在开春的时候花钱买种,下田,租牛耕地呢” 这几个问题,竟把魏先生给难住了,他不禁收起嬉皮笑脸,认真想起来。 “先生爱吃喝不是错,妇人爱脂粉也不是错,有钱的地主撒钱求个什么玩物也不是错,只要他们将钱散出去,总能令一些人找到活路。否则,钱囤在人手中不动,积起来一点不流出去,下面无钱的人该怎么办” 她瞪大眼睛看着魏先生,“先生,你说我奢靡,我这几日万万是想不通的。钱抛费在吃上面,没了就没了;可我用来修路,修水渠,修河堤,全是利民生的。即便现在多花了钱,但过去几十年后东西是还能用的呀。往日做些水利,均是城中以摊派徭役的方式,庄户们不仅要出免费的劳力,还得自带工具和每日的饮食。现在,我将这事做了,不要城中出徭役,还给干活儿的人一日三餐;那个婶子的男人,也不必上山拼命,尽可来我这边做活,一样吃饭,还安全。” “钱如水,流水才不腐的哇。” “都是我的胡思乱想,也不知道对不对。可是先生,我不是和你胡乱罗唣,我也是有道理的。” 说完,顾皎看一眼李恒,很有些不好意思。 李恒拍拍她的头顶,她总是有很多道理。 魏先生却如坠入梦中一般,呆立了半晌。 良久,他猛然一击掌,似有开悟。 男子汉大丈夫,知错能改便是善行。他利落地拱手,便要向顾皎鞠长躬。 李恒忙将他扶住,“先生,皎皎还小,受不得你这一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五十四章 嫂子 一声皎皎,顾皎如坠梦中。 青天白日, 她没讨好他, 没勾引他,也没和他亲热, 他居然毫无征兆地主动叫她皎皎。 幸福来得太快, 她有些承受不了。一定要嘉奖勺儿和勺儿爹,他们这事办得好, 办得妙。当然,要奖励自己, 自己的主意也出得好。 顾皎一面胡思乱想, 脸红了,额头也出汗了, 心脏更是砰砰乱跳。 回东院的路上, 她差点没撞上柱子。 李恒一把将她捞起来, “你在做什么” 顾皎两手捂着脸, 看看他,再看看柳丫儿,笑得没停。 柳丫儿见势头不好, 一溜烟跑走了。 李恒这才道,“是不是外面吹风, 又犯病了” 犯病在别处是骂人的话,在李恒那儿就是关心的呀。 顾皎还冲着他笑, 没完没了。 李恒摇头, 真是个傻子。他牵着她进院子, 开了正房的门,直接推着去侧间。 她却抱着他的胳膊不放,近乎于挂在他身上,“延之” “什么”他想脱出手来,将人安置去软塌。 可惜,她不如他的意,不仅缠得更紧了,还刻意凑他脸前去,“延之” “叫我做甚”他又问。 顾皎嘻嘻笑,看着他的眼睛笑,对着他的鼻子笑,对他线条完美的唇更满意。 李恒身后推开她的脸,她干脆往下一缩,扑到他怀里去。 他被缠得没法了,只好抱着她的腰坐去软塌,“你怎么了” 她在他怀中抬头,“延之,你刚叫我皎皎哎。” 李恒笑了一下,整张脸都柔和了,眼睛犹如春日澄澈的湖水。 顾皎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不爱在人前笑了,完全是犯规的。任谁见了这样一张笑脸,都绝对不会将他看成杀人的魔刹。只可能是一个好看到极致,甚至干净得不染尘埃的王子。这样的人上了战场,该是被人护在中央,不忍他被伤害。怪不得他要用冰霜将自己裹起来,用那鬼面将脸挡起来。 “再叫一声。”她有些贪心。 他偏开头,“马上要晚食了。” “对啊,趁她们还没来,你悄悄儿地叫一声。”她靠着他肩膀,看着他,忍不住伸手去掰他的脸。 “你能悄悄的”李恒是不信的。 “怎么不能了” “你觉得你说话很小声吗” “难道不是”顾皎来劲了,“我一向都很斯文的呀,除了那次以为你被烧在灯楼才激动了些。” 李恒忍不住想逗逗她,道,“对我来说,没差的。” “你什么意思” “就是都能听见” 顾皎缓缓睁大眼睛,吐出四个字,“耳聪目明” 李恒点头,“说你是小丫头,还不认人前人后两张脸,还挺会演的。” 她笑一下,拉着他的手盖在自己脸上,“延之,你摸摸看,我这是一张脸还是两张脸呀。” 他不摸,她偏要他摸。 他还不摸,她就有点委屈了,“那你还冤枉我我哪儿演了我对着你的时候好,那是真情流露。跟小丫头们闲话,那是女孩子表示亲热。你懂不懂懂不懂” 他忍不住又笑了,可顾皎就喜欢看他笑的样子,特别是眼波盈盈,一下变得温柔极了。 她直起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怔了一下,她却含着笑,又亲一下。 “延之,你不叫我皎皎就算了。总之,我就是喜欢你的呀” 李恒的眼睛又变得深了,他看一眼半开的小院门,起身。顾皎不放他,他哄道,“且等我去关个门。” 正房门关上,顾皎整个人被按在榻上动也不能动了。 这样,就对了嘛。 暮色四合,青山欲坠。 龙口城城门半合,只能太阳下山便要关上。 因灯楼被烧毁,城中暂时执行宵禁,入夜后也需关城门。 眼见得太阳只在山尖留下一轮淡黄色,城门的兵丁开始下锁。 不想,两匹骏马踏碎夕阳,冲着城门的方向而来。 一马上有人,手执一面黑旗,显是青州王的信使。 “八百里急信。”城门兵丁吓了一跳,何尝见过这玩意 那信使驭马前行,直到城门处拉缰绳,马起前蹄昂立嘶鸣。 “李恒将军可在城中。”那人道。 城门兵丁道,“将军扎营西府。” 那人便要去西边,不想城门兵丁又道,“这会子入了龙牙关口,在顾家过年未归呢。” “哪儿” “顾家庄。” “带路。” 城门兵丁待要回绝,然那人甩出马鞭,一卷而拖起放到另一匹空骑上。 “走。” 剩下的兵丁面面相觑,只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事那么着急找李恒将军李恒善战,找他除了打仗,还能有什么好事 可见,龙口这边恐也要乱起来了。 顾皎要自立,不想事事靠丫头,头件事便是学梳头。 此间已婚妇女需挽发,用发油牢牢地定在头上,再插许多簪环。可她很不喜欢发油的感觉,从不让杨丫儿使用。因这原因,头发十分蓬松,也很难成形。每日梳头,杨丫儿都要想尽办法令头发服帖,不然只半日便要散。 她对着铜镜,用头绳左右绕,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李恒捡了跟银簪,拨了拨灯芯,房间亮堂了许多。 她在镜子里看着他,“梳头怎么这么难延之,你的头发怎么弄的” 李恒坐在脚踏板上,已经看她折腾了许久。他道,“挽起来,塞入冠中便好。” “有那么简单”她不信,“你做给我看。” 他起身,坐过去。 顾皎伸手便要去拆他的头发,他偏了一下,道,“你能帮我复原” “能。”她信心十足,“一定做到复原为止。” “说大话。”他笑一下,拔掉簪子。 她顺手将冠取下,便见一握黑发流泻而下。一个男人,连头发都这么美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放下冠,伸手拢了拢,发现一些异样。她的头发比较硬直,因此总是难以成型;他的头发虽然黑亮,但却有些细软,只手一握便如丝绸一般,再动手腕一挽,便要成结。 “不一样。”她道,“你连头发都比我的规矩。” “你坐下,我帮你试试。”他道。 顾皎从善如流,坐到镜前。 李恒站她后面,拆了她的头发,放到后腰的位置。他道,“是长了些,多了些。” “是吧”她摸了一下,“剪短一点,再弄薄一些,怎么样” 他看镜中的她一眼,“我倒是没意见,只怕你爹娘有话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边还是讲究这个的。 顾皎叹口气,“迷信。” “你说什么”他没听得太清楚。 她内心咂舌,说溜嘴了。便有些撒娇道,“你管我说什么呢,不是要帮忙做头发吗” 李恒便要去取梳子,不想院门被敲得山响。 今夜是柳丫儿和杨丫儿守夜,只听杨丫儿出去应了一声。 “谁呀这么晚了。”顾皎冲外面喊了一声。 杨丫儿说不知,然后开院门。 魏先生的声音传进来,“将军呢青州来信,八百里急” 李恒一把甩开顾皎的头发,抬手挽起自己的头发,也顾不得自己身上只有寝衣,径直往外走。 顾皎还有些懵懂,跟着起身,“延之,怎么了” “军情,你不用管。”他留下一声,出了正房。 顾皎左右看,赶紧捡起自己的外袍披上,又抱着李恒的大衣裳和披风追出去。大约是她动作太慢,到院子门口的时候,魏先生和李恒已经不见了影子。什么军情如此着急 她有些心慌,杨丫儿道,“夫人,将军和先生去前院了。我拎灯笼,送你过去。” 顾皎点点头,“走。” 夜风呼呼,烛火飘摇。 魏先生面色严肃地展开一封信,递给李恒。 李恒快速扫了两眼,“五牛道大营,被烧了。” 青州王攻打京州,必先取与京州接壤的河西。他现将河西收入囊中,虽还未治理得安稳,但也没有人敢明显地举起反旗。因此,他便一心一意积攒粮食,为明年打京州做准备。只河西的粮还不够,得从青州调集,因此将大营和辎重扎在河西和京州之间的一个小城五牛道。 “怎会被烧”魏先生想不通,“那处乃是志杰把守,他一向最稳妥不过。” 周志坚坐另一头,道,“义兄平日稳妥,喝了酒就不一样了。只怕营中进了细作” “龙口距五牛道最近,咱们先去,先助他收拢残部。”李恒起身,“现在就出发,事不宜迟。” 周志坚跟着要起身,魏先生却道,“志坚坐下。” 周志坚不解,“先生,将军要出行,我自该跟着。” “你不能走。”魏先生双目炯炯,“龙牙关内,咱们好不容易才稍稍理顺了一点。将军走,你也走,再带走一大半的人马,剩下的还有哪个能打得过那些地主家的私兵” 李恒道,“我和先生去,城中人带走三分之二,余下三分之一,连同这处的,都归你统管。” 魏先生起身,“这般最好。志坚,你只记好一条,护好夫人,看紧顾家。余下那些,谁要是实在跳得欢,你便直接” 手起刀落。 周志坚点头,年轻的面庞上没有任何犹豫。 魏先生便和李恒要出门,走得三步,又回来,“志坚,若是连杀人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你便去找夫人。” 烛火飘摇,光晕乱移,显出周志坚诧异的脸来。 顾皎何时,竟得了先生的信任她虽是女子,但也是顾家人。 院门口一些喧哗,是守夜的小子在吵闹。 李恒推门出去,“谁” 顾皎从黑影里走出来,手中抱着许多衣服,她道,“延之,你走得好着急,衣服忘拿了。” 她将衣服递过来,慢慢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们是不是要走了” 魏先生笑了一下,道,“夫人,我和将军得去接个人。老王爷实在好奇龙口如何富庶,派了他的大儿子,也就是将军的义兄志杰来。” 李恒点头,“是的。” 顾皎笑一下,“真的。” 魏先生道,“自然是的。夫人不必担忧,若有事,找志坚便是。这小子虽然年纪小,但实在可靠得很。只要是你的吩咐,他必定帮你办得妥妥的。啊,别愣着了,志坚赶紧出去备马,咱们要是晚了就不妙了。” 志坚点点头,直冲了出去。 李恒接了衣服,也待要走,不料却被顾皎拉住。 魏先生笑一声,走开两步,“夫人舍不得将军了 顾皎虽有些不好意思,但没松手。 李恒看了一下魏先生,道,“先生,只耽误两句话。” 罢了,两句话便两句话,魏先生径直走开。 先生走开,李恒却要扯掉顾皎的手。 顾皎先放开,尔后直接抱着他。她道,“我晓得你们骗我,肯定不是接个人就马上回来。我也不问是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可你要知道,我在这边等你。你若是不在,我一个人会害怕。你想着我害怕,会不会回得早些” 天上明月,照得李恒目光炯炯。 他低头,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道,“乖乖地,等着我回来。” 庄门口马嘶鸣起来,应是在催促了。 李恒终于扯开顾皎,头也不回地走掉。 顾皎追出去两步,“李恒,你可要好好的啊。” 千万不要早死,若他死了,她怕是真活不了多久。 李恒没回头,但却抬手挥了挥,要她回去。 出得庄口,十来骑已然阵列。 李恒冲一旁侍立的周志坚点点头,接了缰绳,翻身上马。他仰头,看了一会儿小庄高耸的石头仓库。 魏先生也上马,道,“走吧。” 儿女情长了,英雄便志短了。 李恒低头,看了一会儿周志坚。 周志坚道,“将军可有吩咐” 李恒缓缓道,“志坚,顾皎是你嫂子。” 此去万难,家小便交给你照顾,愿不负嘱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第五十五章 写信 春风一夜而至, 整个龙口顿时显出新绿色来。 小庄门口聚了数十民夫, 分成四五个队,挖沟的挖沟, 砌卵石的砌卵石, 夯土的夯土,一派热火朝天。 顾琼舍了自家的马,腿儿着从役所奔来。遇上长庚敷衍地打个招呼,见着寿伯马马虎虎行个礼, 直到入了小庄大门才停下来喘气。 “二哥哥, 你作甚”顾皎一身短打, 在夹道里尝试和驴子亲近。 李恒走了大半月, 她日日便是练字, 快走锻炼身体,对着自家田册挖空心思找钱。他本答应了要教骑马, 却爽约,搞得她只好自己想办法弄了个驴来,骑驴也是不错的。 “人来了。”顾琼眉飞色舞,“你前几日不是抱怨魏先生走得着急,说好了要给你找的什么师傅和良种都没着落吗刚有信到周兄那边了,从万州来的,那些人现在龙口城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顾琼心悦臣服地称呼周志坚周兄, 恭敬得很。 “到龙口了”顾皎一下来劲了, “那咱们赶紧去接呀。” “且等他们歇一日, 我明日便去。”顾琼也是渴了,往里面走,去前院找水喝。 顾皎将驴子交给旁边的人看管,跟顾琼进院子,“你一个人不多带些人” “外面且忙乱着呢,寿伯从咱们庄上搞了那许多人来给你修路,爹又不知从哪里弄了些工匠驻在河岸上。到处都要人,我再抽人走,爹怕是要忙得很了。对了,有什么要带给崔妈妈的没有顺便。”他推开顾皎的书房门,拿起水壶直接开灌,连水漏出嘴角也顾不得了。 “我让杨丫儿收拾好了给你送过去。” 顾琼点头,这事便算是定下来了。他丢下水壶,凑到顾皎旁边去,盯着她看。 顾皎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有什么不对劲 顾琼咧嘴一笑,“周兄还交了个活儿给我,你猜猜是什么” 有什么好猜的惯会卖关子。 “嘿嘿,他给妹夫写了一封信,让崔妈妈给专人送去给妹夫哟。”顾琼拍了拍胸口,里面的纸张作响。他问,“皎皎,你要不要也写一封求求哥哥的话,可以帮你带过去的。” 写信 李恒自那夜走后,音讯缈无。 次日,周志坚来小庄,简单说了声,以后龙口的日常秩序由他来维护,若有事,只需派人去说是了。 顾青山获知李恒出走的消息后,来问是何事。顾皎只好用李恒打发自己的借口打发他,不过是青州王的大儿子要来龙口,他们去接人。 借口能挡得住一时,但挡不住长久。原本约定好了,开春要邀请各家来小庄,庆祝将军乔迁之喜。现在主人家不在,顾皎约束家人,几乎只和顾家人接触,门户守得死紧。因此,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李恒走了,回不回来还不一定。 也因此,影响到了两桩事。 第一,龙牙关口的修筑,慢下来了; 第二,原本讲好了顾青山总揽修筑河堤,过路费和各家的钱均交给他把持,以利统一修筑河堤之便。然,李恒走了几日后,流言四起,便有几家人拖延着不交钱,又有几家人说自己修,还有说要和顾家一起承揽的。 如此,顾青山被搞得焦头烂额,只好自己先拿钱出来,先修顾家和顾皎的那一段儿。 另有一件尴尬事,说顾家舍出去一个女儿,倒贴了大把的银钱,想抱的大腿还没抱得上。 顾青山当然不会让这些话传入顾皎的耳中,但偶然有一两个婶娘来传递东西,言语之间也漏出来了。 也怪不得顾琼拿到一个消息如此兴奋,毕竟这代表了顾家和李恒的关系没断。 “我要是不写,爹问起来是因你为难的原因,你怕是又要挨揍。”顾皎指着他,“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写好了再给你。你”她顿一下,“不准偷看。” 顾琼还想玩会儿,被顾皎给推了出去。 他看着用力甩上的门,不甘不愿道,“二哥给你跑腿,开个玩笑怎么了” 顾皎搞走了顾琼,坐在书桌前为难。 信肯定是要写的,难的是该怎么写。 她的毛笔字练得勉强,完全谈不上根骨,魏先生那种老狐狸只瞥一眼便晓得有问题。至于顾琼,他再蠢蛋,起码自家妹妹的字是认识的,这儿便有些混不过去了。 必须要想一个变通的方法。 她视线在诸多大小粗细不一的毛笔上游移,最终落在最小号的一支上。毫不犹豫地抽出来,翻出来一个杂物篮,寻出杨丫儿放在里面的一个针线盒。取出剪刀和白色的细丝线,先将毛笔尖修得短细些,再用丝线密密实实地绑笔尖,令其变得更硬些。 写毛笔字的最大困难,笔尖和纸张太软,若是能稍微改良,能解决许多问题。 搞好后沾墨尝试几次,虽然还是写得不怎么样,但已经算是有借口证明字迹的不好看。 信的抬头。 李恒,有些生疏,划掉。 延之,果然还是延之比较好。 亲爱的延之 刚二哥疯颠颠地跑来,说万州来人,也说可以给你写信了。 不知你现在到了何方,身处何种境地,面对多么艰难的场景,只想说自你走后便十分想你。 龙口的春天来得好早,每天晚上仿佛能听见冰融化的声音,待早晨一起,便见枝头又冒出一些新叶来。特别是咱们院中的蔷薇和桃树,都发出芽苞,鼓囊囊欲裂。 愿花开之日,能与你共赏。 另有一池春水,澄澈透明,若是摆上一些颜色好看的卵石,再养得几尾游鱼,也能给院子添几分活气。 我一人在小庄,爹娘都不甚放心。二哥每日来此罗唣一番,志坚也是三天两头带人来探望,其实他们担忧太过。我虽孤单,其实事多。每日辰时起,用完早食后去外院上工,算算当日多少庄户来修路做活,路面又平整了多少,收揽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卵石,某处挖沟又挖出多少可用的河沙。 顺带一言,志坚送过来的十数名山匪变成做工人后,十分舍得卖力。他们每日做最难的活儿,勤勤恳恳,从不推脱。我观他们真心,便提议,若是继续表现得好,可将他们脚上的镣铐拆解下来。为嘉奖他们的努力,会请铁匠将那些镣铐打制成专属他们的农具,或者锄头,或者犁,又或是铁钎等物。志坚没有反对,还很难得地夸我有想法,很能鼓舞人心。 长庚试过用泥蚌壳烧制后制作三合土,配方调整了许多次,终于做出一个得用的方子来。他十分开心,拉着寿伯喝了半斤烧酒,结果醉在床上爬不起来。我不取笑他,反而要嘉奖他,给了他十两赏银。他不收,说月月从我爹手中拿双份的月钱,再收便不厚道了。他怎地不明白,我并非奖赏他一人,而是所有开动脑筋,帮我解决问题之人。若是有哪个农户能攻克大量养殖泥蚌的技术,我更要再给许多赏钱。无法,只得奖银钱换了米粮布匹,找了个借口送他家去了。 这几日闲时,便琢磨起另一桩事来。战事起,拼的便是辎重和米粮等等供应,又需各种药物和大夫。龙口能供粮,种类繁多,该如何供应才最有效呢战场情况如何,我知之甚少,问志坚,他便摆出一张木头脸,通说不知。我也不欲为难他,便直接问你。若能得悉一些边角情况,便可据此调整种植方案。譬如说,我有心在河堤修好后,在河堤内侧修筑七八个大水塘。又在河堤外侧做一超大水车,将水车入那些池塘中。如此,塘内科养些鱼虾和藕菜,又可蓄水抗旱,十分便利。只鱼虾难以运输,得考虑烘干制成肉干。再譬如说,小庄的山坡上有诸多旱地,平日因浇灌困难而放荒不用。如能找些瓜菜的种子,精心种植,入秋后便能得许多菜蔬。虽不顶饱,但也算是半类粮食,也能活人。等等。 延之,是否觉得我啰嗦 实在有许多话想同你说,可纸短情长,全写下来也太多了。 为此,我精简了许多废话,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将字变小了,如此才堪堪减少了两页。 之前带了许多布料来小庄,本想给你做许多新的春衫。待到三四月,桃红梨白,和你穿上新衣同游花海,该多么惬意那些料子,若能穿在你身上,才不算辜负那般美貌。奈何我手笨,什么也不会做,所以只得翻出你一件旧衣裳带过去,聊表心意。 延之乃是天上的鹏鸟,早晚要飞越苍穹。你若独行,我总难安心。 近日在吃先生开的调养药,也在活动身体,吃许多的白肉。望有一日身体变好,待延之出行之时,我也能打马跟上,夫唱妇随。 不知延之想不想我,可不管如何,我总是想你的。 望你事事顺遂,平安归来。 吻你。 你亲爱的,皎皎。 顾皎将信写好,吹干,再来回看了两三次,确定没有问题后叠好,包在信封中。可想想,顾琼是个马大哈,若信进了水,糊掉怎么办便又出去,找寿伯要了一张油纸,密密实实地包起来,再用浆糊糊了厚厚一层。 含烟看得好奇,“为何要如此。” 顾皎冲她一笑,“我和将军说情话呢,不爱别人看的。” 完了,她又叹口气,“将军一向不爱说话,也不知看了我的信,会不会给我写回信。若是回信,也能给我写几句好听的,该有多好。” 不过,她还是抱着希望的。古人虽然含蓄,但也只是谦虚而已。翻开历史书,诗词书,那些流传后世的文章,哪个不是饱含浓烈的感情 概因路途遥远,通信不易,但凡有机会,便需直白地告诉对方。我爱你,我想你。唯恐说得少了,这次变最后一次,徒留遗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第五十六章 暗涌 顾皎的信, 被包成了硬邦邦的一小块。 交给顾琼的时候, 他脸皱成了包子,“顾皎,你有必要防我防成这样王八蛋才偷看。” 她不管他, 让杨丫儿把要给崔妈妈的东西塞上去,道, “你和长生快去快回,路上注意安全。” “晓得了。”顾琼咕哝,“周兄也交待了好多次。” 顾皎看一眼不远处守着的周志坚, 拍拍顾琼的马,“快去吧, 我等你把人弄回来。” 顾琼嘟嘟囔囔, 牵着马去周志坚那边。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 周志坚给了他一张令牌, 他点头,将令牌塞在胸口, 又再三拍胸脯保证。 半晌,终于上马。长生跟着,再带了两个健仆, 一路走了。 周志坚冲顾皎点点头行礼,穿过杂乱的修路现场,迈过浅草色的田野, 径直往河岸的方向去。 朝阳映辉, 山川静默。 顾琼一气儿跑出好几里地, 远远见着关口的模样,才稍微停下来休息。 昨日夜里,顾青山将他叫去书房,屏退了所有人。他亲自泡茶,给顾琼倒了一杯。顾琼受宠若惊,顾青山却让他但喝无妨。 从小到大,有稳妥的大哥和聪慧的小妹衬托,他便是个插科打诨的棒槌。父母没指望过他出息,他自己也没指望过,便故意显得不在乎起来。这般被父亲单独谈话,又喝他亲手泡的茶,便有些忐忑起来。 “现在,我们顾家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顾青山道。 顾琼没敢动,只看着他。 他背手,“在顾家历史上,曾有过三次这样的时候。第一次是一百多年前,先祖舍了老家,从龙牙关外举家迁入关内,买下了二十亩地维持生计;第二次是九十年前与孙家争地,他们放言要龙牙平地没一个姓顾的。老祖们聚了全族的男丁,分了四班,三班日夜巡逻,一班去城中找城守。整整一年,一大家人没安睡过,最终和孙家和解;第三次则是祖爷爷发现了半山崖那那株老茶。” 顾家的老黄历,顾琼小时候便听得耳朵长茧,可不知为何,这次尤为入耳。 “每次都仿佛走在刀锋上,稍不如意便是一大家人倾覆。” 顾青山看着顾琼,叹一口气,“这次,恐怕更严重些。” “爹,何必如此说妹夫只是去接人,留了周兄把守,问题不大的。”顾琼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人。 顾青山冷笑一声,“接人骗你妹妹而已,能骗得了周围那些老狐狸现在才大半个月,个个就已经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了。原本说得好好的交钱给我,结果到那日了,只我家的人下了铲子,他们的钱却没影儿。他们呢找借口,日子不好,家中老母不同意,八字犯了逆,还需得看看。看什么不就是看李恒回不回来还认不认我这个岳父吗一帮子见风使舵的小人” “我若是认了这个怂,他们势必会蜂拥而至,将顾家咬得稀巴烂。” 只硬撑着一口气,大把的银钱花出去,和工匠定约,和民夫下工钱,四处占采料的地盘。 “爹,妹夫和先生,包括周兄,都认我们的。”顾琼对这点倒是丝毫不曾怀疑。 顾青山摇头,“我没怀疑过你妹夫,否则,他们也不会将万州的人接过来,还大过年的时候。只现在的形式不明朗,人,哪儿强得过势我这边收到消息,青州王扎在五牛道的大营,被大火烧成白地。” 顾琼吃惊,眼睛几乎凸出来。 “你妹夫去,应是为这事。但凡处理不好,河西怕是保不住的。青州王倒是可以退回青州。可咱们怎么办”顾青山看着顾琼,“京州王和青州王不对付,若是晓得咱们和李恒结亲” 顾琼打了个寒颤,不敢想。 “可事已至此,便没反悔的机会了,只能死死站在李恒这边。”他道,“你今次去城中,一为接人,二则是督促城守尽快完成龙牙关口的建设。需得表现强势些,万不可心虚露怯。琼儿,爹平日里虽对你责骂得多,可也是为了你出息。你,咱们这次,得撑住了” “早日修好关口,早日收保安费,也能解解咱银钱上的困。” “爹,我懂。” 顾琼看了一会儿关口,取下皮囊喝一口水,对长生道,“走,再快些。” 几匹轻骑入关,立时便感觉出不同来。 关口宽有里许,长则有四五里,惯常是各种乱石和荒草。 此时,地面的乱石不见踪影,不平处用卵石和泥土填平;又有路边,用卵石和黏土混合,修得整整齐齐。靠山崖的部分,开出了好几个洞口来,里面做了许多石头桌椅,仿佛有人使用的模样。又有几人,在路中央修筑条石和木头栅栏,想是做进出的分流。 他左右张望,终于见着几个李恒的部下。 一番交涉,才晓得关口的建设近乎于停下来。那部下道,“大半月前,将军从此处过的时候,交待过一定要在三月前完成。不想才过没多久,那城守便找借口,说城中修复灯楼缺民夫,将人全抽调走了。” 顾琼点点头,将周志坚给的牌子摸出来递给他,道,“且等着,周偏将尽知了。不日会将民夫送来,你等需坚守。” 那部下接了令牌,行了个礼。 “若有突发,持令牌去西大营。” 便是要出兵,剿了城守的府邸。 顾琼办完一件事,直入西府。 李恒和魏先生不在,崔妈妈便是西府的主事,连带得好几个副将都听她使唤。 “就这些”她接了顾琼递过来的两封信。她儿志坚一封,顾皎一封。 顾琼点头,又拎出来一个大包袱,“这是皎皎给崔妈妈的,均是些乡下不值钱的特产,给妈妈吃个新鲜。” “难为夫人还记得老婆子。”崔妈妈笑着将信递给旁边的一个偏将,接了包袱,“这城中有些人啊,将军在的时候,恨不得天天下帖子来请;现将军前脚刚走,他们便仿佛不识得人一般,什么事都不好办了。关口的工事也要停下来,听说,连修河堤的钱都不愿给” “我爹办着呢。”顾琼不远示弱,强道,“妈妈,万州来的师傅们呢” “来了,在后院歇着呢。你也别急于一时,且先休息休息,等到下午再出发不迟。千万别仗着年轻,一日奔跑个百里不停歇。等老了才晓得,身体不好好保重,吃苦的是自己。”崔妈妈气势惊人,“下马,去后院,跟着管家去。吃点东西,喝些水。” 顾琼拱手,自去了。 崔妈妈见人走,转身对刚才收了信那偏将道,“去吧,把信送过去,早去早回。” 偏将也拱手,点了三四骑,一路飞驰着往东边去了。 崔妈妈目送人去,拎着包袱进府。她先去和管家吩咐了顾琼的吃食,这才去了后院的偏厢。 此间已经聚了一二十人,男女老少均有。虽大年里便奔波到这陌生的地方,却还是笑吟吟的。几个年纪大些的男子坐在院子里闲话,几个妇人在收拾包袱;剩下的少年和青壮,小心翼翼地将几个包了皮子的大箱子摞起来。 “忙着呢”崔妈妈出声。 立刻有叫姨的,有唤姐的,只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直呼其名,“清平,忙好了” 崔妈妈进去,道,“宽爷,哪儿有忙好的时候顾家那边的人来接了,我便趁空来瞧瞧,看你们准备得如何了。怎么样胸口可还闷呢” 宽爷摇头,“哪儿就那样严重了我说无事,尽可赶路,偏这些小的不放心。” “我家先生将你请来,可就指着你呢,自然得更小心些。”崔妈妈便要扶起宽爷。 宽爷晓得是有话单独交代,便起身,散着往外面走。 “这些年,辛苦宽爷了。”崔妈妈出了偏厢。 宽爷便很不开心,“清平,都是自家人,何苦如此客气你要再这般,就没把老头子当” “我错了还不行”崔妈妈忙给他消气,“实在是心头不安得很。那些小的也还罢了,多奔波些,长长见识也好。可你老上千里的路,走了足足一个多月又是坐船,又是骑马,还翻山越岭的。” 宽爷挥手,“当年答应夫人的事,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不管多大年纪,只要还能动得一天,少爷叫我,我就来。” 末了,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崔妈妈,“少爷的那位少夫人,如何先生帮看了这许多年,竟选了此间的一个庶族女怕是不妥的吧” “您老人家去亲看了就晓得。” “不敢不敢。”宽爷摇头,“咱们一个下人,怎好说主人家闲话只是先生千辛万苦,方在万州保住一点点基业。现虽是先将人挪过来,可若是出什么问题,要再就难了。” 崔妈妈叹口气,“也是没法子的事。在万州被看得太严了,现今跟着的这位,又过于多疑。少爷为他征战四方,哪次不是做前锋冲在最前头结果一点点不好,便把人打发了。少爷从不说什么,可他的难过,咱们岂有不知的先生一手将他带大,又有不心疼的思前想后,只得稍稍为自己筹谋一番。这个少夫人出生虽然一般,难得人聪慧。” 她顿了一下,道,“对将军,倒是一心一意。” 宽爷点点头,“行,我且先去看看。” “且去。”她一笑,“听少爷说了,刚把先生促狭了一顿,好不风趣。先生吃了她一个亏,不仅不生气,走的时候还交代咱们志坚。说,若是有实在搞不定的事,可以找夫人商量。” 她一副你看吧的表情,已经有魏先生做保了。 宽爷这才打消了疑虑,彻底放心起来。 “只一个。”崔妈妈压低了声音,“先生交待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老人家” “我懂。”宽爷点头,似有些怀念,“夫人天纵奇才,却被庸人嫉恨。需得缓缓的,留待日后,等少爷为她挣出个浩荡清白来” 崔妈妈做了一个嘘的表情,尽在无言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五十七章 定计 顾皎在家中等得急迫难安, 越想着那些人要来了, 便越坐不住。 那些渴望,胀在她身体里,几乎要爆掉。 无法, 只得写几笔字,强行冷静。 晌午时分, 长庚跑进来道,“夫人,长生回来报信了。万州来人已经上官道, 不消小半个时辰便能到了。” “好。”她立时起身,不想站得太急, 将砚台打翻, 染得衣襟一片漆黑。 长庚垂头, 假意没看见。 顾皎丢了毛笔, 扯着衣襟哈哈笑,“真是巧了, 我也得换件好衣裳才能见客。” 长庚拱手,便要告退。 “长庚,带着长生去找寿伯, 问问来了多少人。安排住处,收拾屋子。他们从万州远道而来,虽然在城中做了修整, 但想必是很累的。需得多做热水, 吃喝供足了。”她又想了想, “安置的时候多听听他们的需求,有能办的你看着办,实在办不了的再来问我。” 长庚应声,便退了出去。 顾皎立刻放下衣襟,小快步回东院。 含烟在折腾厢房里存的东西,杨丫儿在帮她搬箱笼。 她道,“杨丫儿,赶紧来帮我找衣服。万州的师傅们要到了,我得去门口迎一下。” 杨丫儿出来,进正房,钻箱子间去找衣裳。 顾皎拎着厚袍子嫌弃,“已经回暖了,又大太阳晒着呢,换薄些的春衫。” “夫人,可不好爱美。太阳下面是暖和,可站影子里便凉得钻心窝子。” “贪漂亮”她道,“女人爱漂亮多正常第一次见面,可得留个好印象。对吧” 杨丫儿无法,只得另找了春衫来,但终究不放心,硬给她穿了一个夹的背心。 顾皎照了照镜子,终于像是正常十四五岁小姑娘的打扮了。她又整了整头发,努力做出庄重的样子来,问杨丫儿,“我这样,像是个夫人吧” “像,真是再像也没有了。” 顾皎便十分满意,丫头们的嘴啊,真是越来越甜了。 一队车马缓缓行,偶尔有路坑崩了车轮,便再慢些。 宽爷站在车架上,极目远眺。 青山下,良田万倾;大河边,地平如镜。随处可见草绿色,八方都有农户的吆喝声,偶尔有路人牵牛经过,面上虽有疲态,却无一路上遭遇的那些流民的饥渴、恐慌和暴戾。 见微知著,可见此地实乃大乱中的一个桃源,正正好做一个粮仓。 “走。”他道,“加个鞭子,再快些。”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见见能得了魏先生和崔妈妈认可的少夫人究竟是何模样。 然车马下得官道,路便难行起来。青壮们下马,开始推车。推到一半,便见来迎他们的,那个叫长生的后生报完信,带了一波人来。那些人集体穿青衣,脚上戴着镣铐,却显得十分精神。不必吩咐,十分熟练的,挖开陷入地面的车轮,拉着马儿前行,更去车后面推车。 只须臾功夫,车队便行出囫囵,那些人却也走了。 长生骑马行在车边,道,“宽爷爷,这处路不好走。幸得夫人体谅,已聘了许多庄户帮忙修路,再得个把月,路基修好后,便宽敞平坦许多了。刚才帮忙推车那些,原是龙牙关口的山匪,被将军活捉后,夫人便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只说原本都是破家的农户,不得已才落草为寇。世道艰辛,总得有条路给人走,便将他们拘了来干修路的活。” “看起来,已是驯服了” 长生摇头,“且再看。夫人说那些镣铐也是防得了老实人,防不了恶徒。恶人即使手足绑死了,用口也能杀人。只是有那些东西在,附近的乡人会心安些。等再过一段时间,大家都熟悉了,在庄上也过得好了,便解了镣铐给他们做农具。” “已经很好了。”宽爷见多识广,并不挑剔,“从万州来,翻了好几座山,那些路才真正难走。这一路多少饿殍又多少人卖妻卖女我们十分不忍心,可又能怎么办救得了一个两个,也救不了天下。” “宽爷爷辛苦了。”长生嘴巴子甜得要死,“天下与咱们无关,只能管好自个儿。” “辛苦什么”宽爷摇头,“我们几个老头子照顾好自己就成,他们那些年轻人才真辛苦。携老扶幼,既要看好行李,还得防备路上的流匪。好几次差点跟土匪正面撞上,幸好前面探路的小伙计机灵。” “宽爷爷,便是那儿了。”长生指着不远处山麓下的石头堡垒,“那个老大的石头庄子,便是咱们夫人住的小庄。” 小庄靠山瞰水,面朝大江,从这角度看过去,颇壮观。 宽爷点点头,一脸的欣慰。 待走了近些,便看得更清楚了。庄子规整厚重,极易守备,一见便知是传承了许多年的老宅子。外面的路被木栏隔成了两幅,左边显是老路,各种坑洼不平;右边则是新做的,被砌得平整漂亮的卵石边,外侧崭崭新的水渠,压得又厚又紧的砂石。那些脚上有镣铐的行走不是很方便,便专心挖沟和其卵石;另有民夫在搅拌一种粘稠的浆汁,做粘合剂;又因来回运输麻烦,便用木头架起来,两个轮子模样的东西用绳子套住,小儿也可轻轻拉动。 宽爷对这有兴趣,待要看得更仔细些,不料前面传来一声,“宽爷爷,夫人来了。” 他扭头去看,却见车已至庄口。石头平地上俏生生地站了几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女子,中间那个看起来气虚体弱,一双眼睛却如点墨一般,脸上有种急切却强行压抑的平静;左边的那个极美貌,虽素着眉眼和衣服,那情态却十分打眼;右侧的看着稳重,但明显小心地注意中间那个的反应。 宽爷心中有数,被长生扶着下车,径直便朝中间的走去。 “少夫人”他拱手,“老朽刘明宽,来迟了。” 五牛道城,青州王大营。 李恒驭着白电跑上一个小丘陵,青州王世子朱世杰立在坡顶。 他翻身下马,放了白电出去吃草,走到朱世杰身边。 下处便是青州王大营,此刻焦黑遍地,一队队散兵在收拢残存的辎重,无精打采。又有在火中受伤的兵丁,躺在旁边,哀嚎着,叫得人更是凄哀。 “如何”朱世杰问。 “伤者和逃兵,去了五分之一,辎重抢回来三分之一。”李恒开口。 朱世杰叹口气,“无颜面见父王。” “义兄想要如何” 朱世杰转头看向李恒,“父王来信斥责,要我立刻去河西。可就这般去,士气萎靡不正,去了有甚用” “义兄是想要夺回士气” “那京州崔明友,实在可恶。不出这口气,我回不去。”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恒,“延之,你既然来了,咱们便再打一次配合。” 李恒手把着腰间长剑,嗅着空气里还残留的灰烬味儿,“崔明友烧了咱们大营,却未乘胜追击,必是无援军。他的人马扎在距此五十里的十丈城中。那城四面平坦,易攻难守。义兄是想先取之” “那日火起,我命人救火,却带了一队人马追去,将他逼入了五牛道内。此道狭窄,内有峻岭无数,想折返十丈城,必得拖延许多时日。咱们不如取了十丈城,前后夹击,再带了他的人头再去河西。”朱世杰道,“剩下的辎重,还够用一些时日。”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大营中的辎重,本就不太够用。青州来的粮食还在道上,河西的地主家中虽有余粮,但要立马献粮也不太来得及。用剩下的辎重先行追击,后面恐要生出许多事端来。 李恒沉吟一番,良久未答。 朱志杰便道,“还未恭喜义弟娶亲,听士信说,那顾家姑娘十分聪慧胆大。这番若是过了父王那关,必要亲去送个贺礼。” 李恒看他一眼,道,“义兄,我为你先锋,义不容辞。只是义父那边” “延之放心。这番若是得了崔明友的人头,我必让父王将你复位。” 李恒拱手,“我且去和先生商量,日暮便出发。” 朱志杰有些动容,“延之,这么多兄弟,只你对我最为赤诚。” 李恒牵着白电下丘陵,去了自己的临时大帐。 一路上均是打入泥地中的木头桩子,每根桩子上栓了个兵丁。后背不仅被打得皮开肉绽,身上还有许多烧伤处。乃是朱志杰的亲卫,被许了看守辎重的重任,结果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死罪待定,但活罪得先受了。 李恒目不斜视地撩开帐门,魏先生站在沙盘边好生揣摩地形。他手中却握了两封信,他见他来,问了一声,“如何要你去打十丈城是不是许了在老王爷面前帮你游说” “去便去。”李恒点头,开始整理挂在墙壁上的盔甲和鬼面,“崔明友进了五牛道,山中狭道,他必然赶不及出山。” “志杰向来气躁,又好大喜功。他这般只想着和老王爷如何交差,却没想过辎重全用光了后,该如何办” “想好了。”李恒有些冷道,“顾家,龙口,在他眼里已是囊中之物。” 魏先生也露出半讥诮的表情,手中信敲打着掌心。半晌,他道,“去一趟也是无事。” 李恒笑,“先生的探子回来了” 他点点头,俯在李恒耳边低语几句,最后,“快去快回。” 说完,他笑嘻嘻地将一张硬硬的纸板递给李恒。 “这是什么”李恒不解。 “叫人回龙口送了封信,那边便回来两封。这个呢,是你家娘子给的。” 李恒一听是顾皎给的,便接了。入手硬邦邦的,面上似乎有一层干硬的迷糊糊,糙得很。 “那鬼丫头,心眼怎地那么多不就是一封家书么怎地又是用油纸包,又是用米糊糊,生怕别人偷看到底写了什么”魏先生十分不忿,“送信的差人肯定不敢随便拆,你崔妈妈也是个省事的,就防着我呢。” 李恒取了盔甲,冲先生一笑,自出去看信。 魏先生追出去,“臭小子,怎地不在此间看信我正好也要送信回去,也顺便了。你若是要回信,便快些。” 他却摇头,“不必回。” 魏先生戏笑,“不回那鬼丫头怕不会哭死” 李恒想说顾皎并不爱哭,相处了一两个月,她拢共也只假哭了一回。她看着弱,实则比想象中更要强悍些。然这话没必要对先生讲,只隐秘地感觉到,那仿佛该是夫妻才能共享的秘密。 因此,他什么也没说,径直出去。 拆信,一目十行。 李恒捏着信纸,青山下站了许久,。 此处的春光,该和那处相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第五十八章 开始 顾皎等在后院门口, 又不敢进去。 宽爷一路来了近三十口人,四个大家庭, 七八个小家庭。 寿伯在安排住处的时候特别考虑过了,小庄这边虽住着要舒坦些,但房舍也不算宽敞, 要容下许多人实在艰难。大庄那边虽简陋些, 但却十分敞阔, 院子套院子,套出去好几亩地。他早叫人收拾了两三个小院子出来, 正合适将人分派过去。 于是, 宽爷和他的儿女孙辈放在小庄的后院,方便和顾皎各种交流。余下的十来人, 则是送去了大庄。 人刚来, 在小庄门口见了, 互通姓名,又在正院摆了酒席。 酒席完毕,各自入住处安睡。 顾皎在酒席上说了许多客气话,欢迎宽爷和诸位专家来帮忙,她尽可能为他们良好的生活条件。工作且不先谈,命他们去住处好生修整。 因此, 她压着心里的火头,等了一夜, 又起了个大早。 这会儿, 天才蒙蒙亮, 她已经在后院门口候着了。 “夫人,要不我进去叫一声”柳丫儿问。 “千万不要。”顾皎忙拒绝,“宽爷爷那么大年纪,又走了许多路,正是要好好休息的时候。咱们这会儿去叫,显得周扒皮一般,连口气都不让歇便催着上工。使不得,使不得。” “周扒皮是谁”柳丫儿好奇。 顾皎抿嘴笑,“乃是书上写的一个恶人,家中颇多良田,佃了许多给庄户,租子收得贵,不给人活路。因此,叫周扒皮的。” 柳丫儿点头,说了一声坏人。然,她还是奇怪地问,“那咱们等在这儿干嘛” 顾皎嘿嘿一笑,“宽爷爷一出门,我就能知道呀。一分钟也不浪费,还不打扰他,岂不是两全” 柳丫儿更奇怪了,“宽爷爷有那么厉害吗夫人怎地紧张成这样子” 顾皎勾起嘴唇,这就不懂了吧搞科学的人,厉害不在明处。也许看着是个不起眼的老头子,人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弄出养活整个地球的东西来呢 要保持敬畏之心,要对未来充满希望,要相信科学呀。 柳丫儿还待要问,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宽爷咳嗽两声,走出来。 顾皎忙收了轻浮的样子,很庄重地站在旁边,叫了一声,“宽爷爷。” 宽爷哟了一下,他看看她,再抬头看看天色,满是皱纹的眼里冒出光,“少夫人,怎地站院门口呢” “巧呢。早起散步,散这边来了。宽爷吃早食没有应是没的吧灶间那边开火了,咱们不如一起走着,吃点什么”顾皎十分殷勤,将对李恒使的功夫用了一小半出来。 柳丫儿忙低头,夫人真是爱开玩笑,谁一大早散步散后院来了 “没吃呢。我也准备出来走走晃晃,散一会儿,等肚肠都空了,再吃早食。” “那正好啊,咱们一起。”顾皎走前面,“不如绕庄子外墙一圈” “好,请少夫人带路。” 顾皎便走在前面,眼角余光留心着老人家的步伐,随时调整自己的。 老人家也是有些固执,从见面起便叫她少夫人,怎么也不肯改口叫夫人。 显然,在他心里,有个夫人在。 早晨的空气极凉,田间升起淡淡的雾气,偶尔有庄人牵着牛往田野中走。 出后院,入夹道,顺着围墙往庄口走。长庚已经抵达,正在门口和看门的小子们说什么。他见了顾皎和宽爷,小跑上来打招呼。听说要转着庄子散步,便也跟着去了。 “绕着庄子的路均是石板铺的,很好走,排水也十分通畅。庄后头原修了两排牲畜的棚子,现改成了民夫们暂住的地方,又开了饭堂,十分嘈杂。”长庚并不十分放心,“有两个庄妇管吃食和打扫,但也忙得不行,可能会有些糟乌。” “无事。”顾皎很看得开,“都是自己庄上的,没什么可怕的。人和人,最要紧是互相信任。” 宽爷点头,背着手四处看。 高大的围墙下,果然挖出一条半人深的排水沟,沟渠均用鹅卵石砌好,里面有一层浅浅的流水。 转到庄子后面,一大片石头铺出来的平地,立了两排木头房舍。许多民夫刚起床,抱着衣裳出来,或者穿衣,或者洗漱,到处都漫了水;顶头的是一个大敞开间,泥糊了两个大灶,此时火正烧得旺。一锅杂粮粥,一锅中煮了沸水,婆子在扯面皮。 杂粮粥面,放些油盐,再撒几把青菜。 一个民夫一大满碗,顶管饱。 经过一夜,显然都饿了。许多人端着空碗,眼巴巴地等出锅,便有些挤了。 一个黑袍的大兵头按着刀在旁边巡视,不断呵斥,“排队,别挤,都有。谁t不梳头洗脸洗牙齿就跑出来插队,午食吃屎去。” 那扯面片的婆子便笑,“饭在肚子里全化了,都舍不得出来,哪儿来的屎吃屎也是没的。” 哄然大笑。 可见,日日早起都有这场戏。 只今日顾皎来了,长庚便很不自在起来。他用力清了清嗓子,那个大兵头转头来看,见了顾皎和宽爷,忙收起笑脸,正经道,“别t胡扯了,赶紧给老子排好。夫人来看你们了” 听说夫人来,全都安静下来,齐刷刷地转头。 顾皎也还是很能撑得住,只挥了挥手,“你们吃,你们吃,我和宽爷出来散步,不打扰你们。” 宽爷站住了,伸头看了看那翻腾的面片儿,“少夫人,来都来了,不如就在这儿吃点” “亲爱的延之 虽然信差没回来,依然没有你的消息,但我又想给你写信了。 我不喜欢压着时间给你写,太仓促了,便平时想到什么都给你写点好了。 二哥带着长生去接宽爷,结果只长生回来,二哥留城里了。据说,志坚交给他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他和城守大人斡旋,争取尽快将龙牙关口修好。志坚看重二哥当然好,愿意给他机会做事也好,但真信他能搞得定我挺担心的,本想找志坚来问问,结果他对着我还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 延之,你究竟如何吩咐志坚的为何他避我如避蛇蝎 对了,上次说用新毛笔写字,字不好看,今次的有没有好点有没有觉得这般写小字,会省很多纸张 还有,杨丫儿听我抱怨不会针线,日日拉着我学习,给我分派了一个任务,为你做袜子。对不起,我试了许多回,做出来连自己也不忍看,怎能给你使所以只好委屈你,暂且穿别人做的吧。等到我会做的那日,只怕咱们孩儿都好大了。 这几日陪着宽爷在庄子里四处转。 第一天和他绕着围墙走了一圈,才第一次见到咱们庄后面居然还有两排木头房子,那些修路的民夫暂安置在那处。吃住都十分简便,志坚派了个人来看管,维持秩序和卫生。这事干得很好,大家看起来都十分精神。特别是做大锅饭的婶娘,手艺很不错,面片儿汤香喷喷的。宽爷看了眼馋,请我陪他一起吃了。大娘特别把碗筷在沸水里过了一遍,给我盛了小半碗。面很有嚼劲,汤头味道也足。大约是为了干活考虑,盐略多了些。 小声说给你听,宽爷吃得很香甜。 而且,总觉得他是在教我,要深入底层,知民之所需。真是好大的学问。 你知不知自那日在工棚吃过早食后,每每出去,那些婶娘和婆子都对我笑得十分亲热,只当我是自己人。 只长庚和寿伯啰嗦,嫌我和他们太过亲近,会让不好的人生不该有的心思。 我便说,这有什么难的呢我是主人家,自当和蔼可亲,可你们是护着我的人,凶一些找补回来便是了。 长庚觉得很对,便再不嫌我,只日日板着脸,像个老头子一般。 后来,我让长庚安排了驴车,先带宽爷爷去山地;沿着山地走,过了好几个林子,然后便是河岸了。那处已经开出来好些的坑洞,有人在挖沙,有人在挖卵石,还有淘金子的。河堤的底子用条石做,幸好河边有好几块巨大的青石,就地取材十分容易。 宽爷脾气真好,对着山地说好,对着水田说很好,对着我要弄河塘的地方说好得不行了。 我问他好在何处,他又不肯说。 想是他新来,我也没做出什么让他信赖的事。 不过,他倒是讲了许多延之小时候的事情。说你小的时候很能说话,也很爱说话,只要和他去地里玩耍,便说得没个停。 延之,为何你现在又不爱说了你看起来也不是很开心,也不太爱享受生活。我总觉得你有许多的心事,想问一声,却也不知如何问出口。总是有很多烦恼,翻来覆去地想,如果我不小心问到你不开心的事呢如果问出来的是蠢问题呢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坏你心情你会不会觉得我蠢 宽爷是不是你放在万州的家底子魏先生连你家底也给我了,我一定会好好用,绝对不让你失望。 大约是春日躁动,昨日晚间梦见你了,你骑在白电上,跑得飞快,一路跑很远。我想追上去,可找不到马,也不会骑马,只好肋生双翼。 醒了来,发现是梦,有些好笑哎。 我好想和你多说电话,譬如春天的花多少看,云也很美,听说龙头山里面的瀑布也是好看得不行。你什么时候回来咱们成亲这么久,还没一起出去玩耍过。不如等夏天的时候,去山里找个小房子,住着消暑 只是想想罢了,你夏日也该是回不来的吧” 顾皎写得一半,见又是满满两大页了。她摇着头放下笔来,怎地如此多废话 长庚却从外面进来,敲了敲窗户。 她起身,“何事” “寿伯已经请了几位乡老和顾家最善种田的三爷爷来了,宽爷爷呢”他问。 “在正房等着呢,咱们直接过去就好了。” 宽爷用了两三天将庄子的地全部转完,又去顾青山自己的大庄子里走了一圈,特别是半山上那些恢弘的茶园。 后,他要请本地种田的能手来,大家开个茶话会,闲聊聊,交流一些心得。 这是好事啊,顾皎简直巴不得。 她立马让长庚和寿伯去办,不一日便将人给弄来了。 作为庄主夫人,虽然不能大摇大摆地参会,但完全可以旁听的呀。 因此,她将写好的信吹干,仔细叠起来放抽屉里,自去正房不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第五十九章 拜神不求神 月下狂奔, 春风如刀。 凉气从鬼面的缝隙里拍在李恒的脸上,他的胸口却一阵火热。 百乘的马蹄全部包了布巾, 打在地面一阵闷响。 快马轻装,只半夜的功夫便抵达十丈城。 马近得几乎能触到城墙壁,这才听见城楼上响起警戒的锣鼓声, 便陆续亮起许多火把照亮。距离足够近, 但仓促间却无法上弓箭手, 黑夜里也瞄不准不断晃动的人马。 他眯眼看了一下城楼上的火光,寥寥几处, 甚至无甚人声。 崔明友虽命人守城, 只怕也未料到他来得如此快,日常的守备松懈了。 他心里道了一声好, 手往前一别, 人马分成了三组, 自去东西南城门,独留北门。 人马贴着城墙壁立,另有几人脱了甲胄,套上绳索后轻快地往城墙上攀爬。十丈城乃小城,城墙不知修筑多少年,到处都是坑洞, 十分利于下脚。只一会儿功夫,那几人便上了墙头。 几声浅浅的呼声, 刀光闪动处, 血喷如泉涌。 须臾, 城中开始有喧哗,是沉睡中的人惊慌起来。 然沉重的木栓头被挪开,城门大敞。 当十丈城的人绝望地站在街边时,李恒已经昂头冲入了城中,血色弥漫了他的双眼。 顾皎梦中惊醒,李恒那双湛蓝的眼睛居然变成了赤红。 她翻身坐起来,后背一片冰凉。 杨丫儿在廊下翻晒冬日的大衣裳,听见声响问了一声,“夫人,怎么了” 含烟也在,“可是昨日宽爷爷和三爷爷吵起来,你担忧了” 昨日茶话会,来的时候大家都挺高兴。 特别是见顾皎在旁,个个都十分推辞客气,只说干活儿会,种田的技术谈不上。 宽爷不是那等矫情人,便首先谈及自己在万州如何种田,积累了哪些经验。针对龙口生产的水稻,说了自己的诸多想法。别的都还好,只这种稻子一道,顾家三爷爷算是个行家,一听便有了意见。 两人就两个州府的不同气候条件,稻种,如何发种子,如何培植秧苗,如何下秧,争论了起来。 各不相让,自然便吵起来了。 最后不欢而散,虽然还没到掀桌子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 顾皎见此,还真不十分担心。顾青山是生意人性格,纵然对李恒有许多的恨和不甘心,也能做出面上的和气来,这便是腹黑和心机;然当面吵起来的顾家三爷爷却直率了许多,就事论事,完全不带什么其他因素。大约仿佛后世高技术的,智商不低,情商有待修炼。 不过,她既然作为项目负责人,该当要辛苦这些。她先和宽爷告了个罪,自追出去找三爷爷说话,安慰宽解了好一番。 三爷爷也松了口,只道,“咱种了一辈子田,通没听过他说的什么方法。他要是不弄出个究竟来,我是不会听的。一年的收成,只看年头,我不和他胡闹。” 顾皎连连赔罪,只说不胡闹,必然在自己单分出去的几亩地上实验了再来。 “不是。”顾皎下床,披着外袍趴在窗边,“做了个噩梦。对了,此间可有庙宇,求神拜佛那种” “这处只有一个龙王庙,求风调雨顺的。”杨丫儿回。 顾皎怔了半晌,“去。” 抓瞎的时候,管不了是哪个方向管什么的神,只要能求,便是好的。 杨丫儿和含烟对看一眼,均感觉有些不对起来。 顾皎心事重重地打扮好,换了外出的装束,全身一点金银也无。 早食只一碗粥,却准备了许多酬神的谢礼。 杨丫儿拎着东西出外院的时候,碰见宽爷爷和寿伯说话。 “去哪儿呢”宽爷问。 “那处有个龙王庙,我且去拜拜。宽爷爷要不要一起,求个风调雨顺”顾皎邀请。 宽爷笑了一下,“少夫人,你信神呢” 顾皎摇头,“一为春游散心,二是找个地方说说心中所想,以坚心智。” 宽爷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笑了一声,“同去,同去。” 去的人多,寿伯不免要准备行头。顾皎和宽爷都拒了,只要了两个驴车,供走不动路的时候歇脚使。寿伯无法,紧急去叫了海婆,让海婆跟着,一路上且伺候着。 龙王庙立在能望江的一处半山上,泥墙青瓦的一个小院,供的是龙江中的某位龙王。 驴车行到山脚下,众人下车步行。 山下小径往上,走了足半个时辰。不是路远,乃是顾皎身体虚弱,多走几步便要歇脚。 “你怎地连个老人家都比不上”宽爷倒是十分悠哉。 海婆解释,“夫人从小就身体差” “那也是你们娇生惯养的。”宽爷嗤之以鼻,“吃得精细,没冻饿过,也没劳作过。人的身体,便是个存魂儿的器物。器物不使,早晚便要糟烂。你们以为是疼她岂不知是害她” 海婆被兜头说了一脸,很有些不快。 “你看看,这个丫头脚力就很不错。”宽爷指着杨丫儿,“穷人家的女孩儿吧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吧也干活的吧怎地就长这么好了” 杨丫儿伸手去拉顾皎,“宽爷爷,我也没饿过肚子呀。” “那是,少夫人岂会饿肚子” 海婆有些不服气,指着下面的万亩良田,“我家夫人说不得富冠龙口,但也是一等一的人家。和她这般的,哪个不是娇养大的老爷疼爱,只有嫌不够,从来不觉多余。” 宽爷冷笑两声,便不说话了。 顾皎用力呼吸喘气,额头上虚汗连连。 “夫人,我去叫个滑竿上来抬你”海婆心疼得不行。 她摇头,“不必,慢些就慢些,不着急。本就不信神,偏要来拜它,也只好亲自走上山,方才显得出诚意。” 这个理由,还真就说服了海婆。 终于爬上山腰,一个石头平地,一间小小的寺庙,石壁上诸多神魔的石刻,也有本地名家的字。 绿枝斜入,老树干峥嵘,青苔爬满了石痕,显得很清幽。 顾皎欲要找个石凳坐下休息,被宽爷叫起来,命杨丫儿扶着她散步。 海婆只觉着老头子讨厌,怎么地那么多话顾皎开解道,“我爬山,身体热气沸腾,五脏六腑都翻倒起来。若立时坐下,只怕是要郁气的。便这般,缓缓地走着散气,方不损了气息。” 宽爷见她出言维护,便有些自得,径直去石壁下看字画。 顾皎见海婆很不喜宽爷,便打发她和杨丫儿进道观,寻知观说话,安排烧香。 待人走,她站到宽爷身边。 石壁上的字迹颇恢弘,很显功夫。 宽爷看她一眼,“少爷小时候身体也很弱。” 顾皎巴不得他讲多些,便故意道,“延之武艺惊人,怎么会弱” “夫人生他的时候年纪小,骨头还没长开呢。那时肚腹大得惊人,产婆看了都说恐生不下来,结果还偏碰上早产。煎熬了两日终于生下来,只得两三斤重,哭都哭不出音儿,先老爷说肯定是养不活了。他唯恐夫人见了伤心,直接让清平”宽爷顿了一下,“就是崔妈妈,让她抱出去处理了。” 居然还有这一节。 可不知为何,听说李恒的母亲生他时年纪小,胸中如涨潮一般翻涌起来了。 她踌躇一下,“宽爷爷,娘亲生延之的时候,多大” “也就你这般大小。” 顾皎更是说不出来话,本脸上湿乎乎的都是汗,这会儿便感觉眼睛也跟着发潮了。她在李恒面前耍着宝,坑蒙拐骗,仗着厚脸皮,说些无聊的话。他当真被忽悠过去,她只当他好哄,却不知原他真是不愿伤了她。 她垂头,看着石板上绒毛般的浅苔。 “清平自小儿长在李家,怎能不听先老爷吩咐可抱着少爷出去,听了他哭两声,便舍不得。用炭火暖着,用麦秆给他喂米汤。直到夫人醒来,问起少爷,老爷说生下个死胎。夫人不信的,一定要看,清平这才说少爷还活着呢,只不知能不能养大。” “夫人让清平把少爷抱给她看,老爷不许,说看了就心伤。只当没有过,反而就清静了。夫人为此和老爷吵架,说他是懦夫,不敢面对现实,不配做老爷的父亲。”宽爷摇头,“夫人那时候也不过是一侍妾,怎么敢如此责骂老爷” 顾皎惊了一下,居然如此凶险延之,他刚生下来便不为生父所喜啊。 “老爷先是生气,说夫人若执意要这孩子,便负责将他养活了。若是养不活,孩子没的那天,连她一起拖出去卖了。” “夫人也没放弃,亲自喂养少爷,几无一夜安寝。等长到两三岁,比同龄的还要矮一些。她便日日带着少爷在院子里走,陪他散步,爬树掏鸟窝;天气好,便去附近山上玩,玩出一身臭汗” “等到少爷七八岁上,已经比同龄的高一头了。” 顾皎道,“昨日梦见延之,他骑在马上,浑身是血。” 宽爷也显出几分难过来,但却没再说什么。 道观门开,海婆并一个老年道士走出来。 那道士不妨今日有客人,本有些懒散,待听得是李恒的夫人,却又很惶恐。他忙不迭地开了正门,恭恭敬敬将人请了进去。 观中房屋并不宽敞,但大殿内供奉的那尊龙王相却十分惊人。 雕像眉眼五官清晰,表情生动,衣衫的纹理飘逸自然,甚至能看清楚最细微的褶皱。 必然是出自大家之手。 更可观的是,整个雕像是鎏金的,在屋宇中金光灿烂,十分威严。 顾皎仰头看了一会儿,数清楚龙王身具五趾,乃是真正的龙。 那道士便点燃香烛,奉油灯,上香火,敲了一声铃。 清越的铜铃声,荡漾着她的心。 她双手合十,对着龙王垂头,最后还是跪了下去。 她不是求神,只是下了要自救的诺言而已。 且让龙王睁眼看一看,即便这乱世里逆了人伦和天道,但也还有人在苦苦坚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第六十章 援手 亲爱的延之 又给你写信了。 宽爷爷和三爷爷又吵起来了, 这已经是半个月的里第一百次。 我不夸张,他们一日总是要吵七八次, 谁也不让谁。 早前,我为了避免老人家心急上火,便单给了宽爷爷一片地, 约莫有一百亩。他在此间, 尽可尝试他的种田方法, 又不会打扰庄户们固有的种植模式。待到他的方法成熟后,再做不迟。宽爷不愿, 只说耽误一季便少收许多粮, 要我立时在庄子里推行他的办法,最好, 连爹那边也如此。 三爷爷不满极了, 说他拿龙口人的口粮大事当儿戏。他其实有道理, 世人总是求稳妥,害怕变化。且此次又事关口粮大事,儿戏不得。 我好生想了许久,将田亩分开。佃给庄户的,他们自行选择,愿意照原来办法的便用原来的办法, 爱跟着宽爷爷走的便跟着宽爷爷走。剩下属于庄中自种的,便由我做主, 都按宽爷爷的办法使。 三爷爷很生气, 我却说, 暂且不动爹和佃户们的田亩。若是我这边有损失,自己承担便是了;若是侥幸丰收,那是延之的大幸事。 后来,宽爷爷悄悄告诉我,说他自有成算。他此次来,带了诸多自己多年经营的种子,不拘稻谷而已。只路途艰难,量不多。稻谷的良种只够种植几十亩而已,我单给他的那一百亩尽够使来制种和种植新的良种。待到新良种的产量出来,便是别人求,给高价他也不卖。我便问,那我其它田地要推广的是什么他说龙口的粮种一般,种植方法也一般,产量不高是正常的,只因老天爷厚爱,一直够吃,导致大家没挖空心思改良种植法。因此,在良种不够的情况下,先改进种植方法,也可增产一二成。 我算了算,一二成也十分可观,足够我的脂粉了,是不是 宽爷爷真乃奇才,不仅在良种上下功夫,还研究不同的土壤如何施肥,又四处寻找可做肥料之物。他这般厉害,早就该成名,起码能解决许多地方的吃饭问题,为何偏偏让我遇上了呢另,只他一个便如此厉害,那安排去大庄那边的另外几个大师傅又有什么本事呢我现在真是好奇得很,感觉找到宝山了。 魏先生心胸宽广,不计较我和他弄鬼,我有些惭愧了。 你呢在外面可好 我想,应该挺好的吧。 龙口实在太小,白电一日便能跑完,你该是看腻这边的风景。 如果可能,我真想看看你眼中的景色,是不是如我想的那般壮美。 另,志坚选了好些强壮的庄户去关口帮忙,说是二哥要求的。长生说他现在十分威风,管着关口的修缮,俨然一个能干人。只好像脾气更暴躁了些,老听说又得罪谁家某某了。真是为他担心。爹却说,他还小,正该是学着做事的时候。脾气好也罢,不好也罢,事后总能学许多东西,让我别杞人忧天。 对了,娘和婶娘来小庄住了两日,见我日日忙乱,不忍心打扰,又走了。舅舅家有喜事,说是一个远房的表姐要出嫁,夫家原本是京州人,但后在京都谋了个差事。现要出嫁,喜事办在京都,因此需得从龙口坐船往下走,到得三川道后再转陆路。娘要去龙口城送亲,我本也打算去,她却劝我不必。一说只是远亲,二则是我这边忙乱,离不得人。 我想想也是,便只添了一份妆。 如此种种,均是繁杂的日常事务。 最后,我最近胖了些,你回来要不要试试 顾皎刚落下最后一笔,自己想得闷笑。 “少夫人,可好了”宽爷在院子里高声。 “好了。”她应一声,忙将信叠好放抽屉里。那里面,已经积了一封这般自言自语似的信。 “得快些走,不然就迟了。”宽爷有些着急。 顾皎要修大塘,又要找地儿做水车,宽爷便要带人去河岸看。说他的一个老友的小儿子,十分擅水利和工事,正正好够用。 她开门出去,小跑着去了夹道,果然已经有两个驴车在等着了。宽爷跟一个眼生的后生坐前车,他们自己驾车;长庚弄后面的车,杨丫儿已经在车上堆了诸如手炉、糖盒子和热水等物。 “呀,都等我呢。”顾皎不好意思地笑,“对不住了。” “少夫人,这便是我提过的,善水利和工事的唐百工。” 那唐百工二十出头的样子,颇腼腆,行着礼便脸红。 顾皎一个劲儿地说好,艰难地爬上车。也算是最近活动得还不错,身体灵敏了许多。 一路出小庄,上了老路。 长庚笑眯眯地看着已经完成得差不多的另外半幅,道,“等下旬的时候,拆了围栏,咱们便可走新路了。这边旧的半幅再挖开重新,速度便快了许多。” 顾皎看路面上的石子儿,“就差铺个面了。” “等最后再铺也好。”长庚道,“泥蚌的数量有限,现在还未长成,取不了多少壳子。我着了好多户人家养,又要人去远地方收。等夏末或者秋天的时候,就会有更多。” “真好。” 宽爷咕哝了一声,“花样百出。” 那唐百工则道,“取泥蚌壳也是权宜之计,若是用糯米浆水” “收声。”宽爷打断,“现在多少人吃不饱饭,怎好用糯米浆水” 唐百工有点儿呐呐的,“综合下来,那个的效果最好。即便这边不用,修大塘和河堤的时候,也需用来填缝防漏水。” “效果好是一回事,考虑大家的接受度是另一回事。你脑子怎么就只想自己那点点东西” 顾皎抿嘴笑看人吵闹,只觉春风惬意,前途正好。 河岸边,巨石旁。 辜大甩着巨大的锤子,将一枚枚的铁钉楔子打入巨石之中。每锤击一次,虎口便传来巨大的反弹力,楔子便入得更深一分,清脆的敲击声便传扬整个河岸。 顾青山站在巨石上,赞叹一声,“好大力士。” 周志坚瞥了一眼,“比你找来的那些民夫,如何” “强。”顾青山点头,“力气大,脑子聪明,还识得几个字,更是沉稳可靠。若不是个山匪,真想将他收入庄中,给他娶一门好亲,成个家安顿下来。” 周志坚一噻,可惜辜大志不在此。 不知多少次后,一声清脆的裂声,巨石裂下整齐的一大块。 “来。”辜大叫了一声。 便有几人在地上摆了几根木棒,铺上一层稻草,压上稻草绳结,再将石板轻轻放置上去,拉起稻草绳结固定。如此这般,扳动下方的木棒,便可移动石板去想去之地,正合用于修筑河堤的基础。 “好,今日的量够了。”河岸上一人高声,“把那块石头弄过来,便可歇一炷香。” 辜大立刻丢开大锤子,不顾脚下镣铐叮当,坐到一块石头上用力喘息。 初春,到处还吹着寒风,他却已经赤着上身,任由热汗在鼓鼓的肌肉上滚滚。 顾青山叹口气,“可惜,不为我所用。” 周志坚转眼看向别处,一点也不可惜。 更远的地方,一个庞大的坑洞,内里有些人在操作,不断用吊钩和木轮将挖出来的砂石运到河堤内;却有几个人在坑边,不知和坑中人说起什么来,声音逐渐变大。 周志坚便要去看,顾青山道,“大人,且慢。” “怎地”他问。 “早先将军和先生还在的时候,说定了河堤的修筑由我总揽。从关口收得的银钱,入我的账,各家各户也按照要修筑的里程数将银钱补给我。不料先生和将军外出,这些人家便变了主意,诸多借口不给钱,又重提要自行修筑,借口颇多。要自行修筑便罢了,我也不多说什么。可那王家人最不厚道,今日见咱们基础打好,又占了好的挖沙地和挖卵石的料场,便想着来蹭便宜。他现借口说河岸边好的挖沙地都被咱们占了,想分一个,闹事呢。”顾青山冷笑一声,“我辛辛苦苦找的工匠和民夫,观水文,看地理,挑出来的好地儿,凭什么要分给他家你且等等,待我收拾他一番,才好说话。” 周志坚想了想,道,“别搞出人命。” 顾青山颔首,他可不认为周志坚是什么善于之辈,只有个谁管谁的问题。 那处的人吵得没停,岸上的王家人不依不饶起来,开始口喷脏水。 坑下的民夫有些受不了,捡了铲子等物便爬起来,两相对峙了。 从坑边,一路缠着,到了河岸里面,甚至在路上摆开了阵仗。 眼见得要各自操起了家伙,要打起来,不想后面的路上却来了两辆驴车。那王家人不知是真不知轻重,还是故意的,扯了木棒子便揍起来。顿时炸锅一般,几十口人缠斗,将路和河滩堵了一大摊。木棒乱舞,卵石齐飞,堪堪有那么一些迎着驴来的方向打过去。 驴惊叫起来,驾车的人用力控制,奈何人力比不得畜力,还是让驴子给乱跑起来。它这一跑,车上人便遭殃了,特别是后车上的两个女子,叫声响了半天。 “夫人”几声惊呼。 周志坚一听,心扯了一下。他扭头,果见是顾皎,她死死地抱着旁边的丫头,钉在车上下不来了。然车已经偏了,眼见得就要栽倒。再下面是河坎,有两三米的坡,于他是不高,但对那个走路也喘气的女人呢 他紧紧皱起眉,顾不得身边哀叫的顾青山,越过河坎,飞奔着过去。 然距离只一两米的时候,斜刺里冲出一人,一个宽厚的肩膀死死地顶上去,硬生生撑住了歪倒的驴车。又是一个晃,那大锤子打在驴头上,驴子直接翻倒,再不作乱了。 车停得稳当,车上人急忙忙下车,而那顶车的人背上却不知被何物挂出一道巨大的伤口。 皮肉翻飞,血流满身。 周志坚顿住,是辜大。他什么时候起身又什么时候从水边的巨石处爬此处来了 也幸而他来得快,顾皎无事,已被两个后生从车上拉下去,惊魂未定地站在路边发呆。 周志坚走到车下,一手撑住车架子,低头看下方的辜大,“你还好” 辜大抬头,勉强地看着他,“大人,我没事。” 没事周志坚眼睁睁看着几股血喷出来,道,“我且顶着车,你出来。” “谢大人。”辜大道。 周志坚略一用力,车往上撑出一个缝隙来,辜大趁机脱出去。他似已脱力,跌坐在石滩上,用力喘息。 周志坚放开手,车滚落下河坎,撞得稀巴烂。 后面来了两个人,便要带辜大下去处理伤口。 不想岸上的顾皎往下面走了几步,急急地问,“可是辜大” 周志坚看见辜大的眼中爆射出闪电一般的光芒,似要炸开黑暗一般;又见他努力站直了身体,转身,冲着顾皎的方向深深做了一个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第六十一章 小野心 顾皎又吃了一吓, 回小庄后便有些发热。 她不敢和自己身体过不去,让海婆赶紧给熬了一副安神的药灌下去。 晚上泡澡, 出一身大汗,这才感觉浑身轻松许多。 古代的可怕之处,不仅仅在科技不发达, 还在经常搞械斗。因生活艰难, 乡村里总是以姓氏和血缘形成纽带, 将人团成一个个的群体。两个姓,或者两个宗族之间的利益纠葛, 很容易便上拳脚,最终搞得不可收拾。 顾皎之前也考虑过这方面的因素, 但总以为会在后期出现,没成想河堤刚修, 便因为争挖沙场干起来了。若是继续搞下去, 不知还要和另外几家再打多少场。不,如果李恒在,绝壁打不起来;必然是因为李恒不在,威慑力不够, 哪家都无法凭自己的力量将其它几家按下去, 才会如此。 如果,让顾青山组建乡勇维持秩序呢 顾皎在软塌上翻了个身, 放旁边的书落地上也没察觉。 不, 不能让顾青山搞。 顾家除了种田外, 最值钱的茶园是需要经营的。因此, 他本身就有一个商队。商队到处跑,遭遇的山匪无数,顺带又搞了一个护卫队。也就是说,某种程度上,顾青山算是有自己的私兵。 李恒有心帮顾青山独霸龙口,可顾皎的想法又不同。 顾家,还并非完全可靠。若真把顾青山扶起来了,真正的顾皎还活着,她这个冒牌货怎么办 海婆出入内宅,如入无人之境,到时候直接给自己一碗药,岂不嗝屁 还是得掌控在自己手中。 那么周志坚呢以他的能力,管几十个土匪大材小用,想必龙口县城还留的那些兵丁也是他在管辖的。让他顺手再管乡勇 可周志坚那人,有种说不出的执拗。李恒走之前必然叮嘱他照看顾皎,否则凭他的本性不可能天天跑来小庄问候一声。因此,要让搞出乡勇的队伍来,顾皎肯定是插不上手的。 不如,自己来 顾皎坐直了身体,斜靠在火墙上。 她一个女人,虽然出入庄户很自然,但别人只当她是看热闹的年轻妇人而已。正经做点事,要靠的还是寿伯和长庚。 辜大呢 他今日动作快,十分果断坚决,冲出来顶着车的那瞬间,顾皎身体内的血都沸腾了。特别是当她叫出辜大的名字,郑重地谢他救命之恩后,他那双炯炯的眼睛似在灼烧。 顾皎敢断定,她若是召他,他必来。 且这人因有山匪的背景,周志坚肯定提防且不愿重用。 她越想越觉可行,不免又有些发热了。 “含烟”顾皎出声。 含烟从外间进来,“夫人,何事” “你去前院找寿伯和长庚,就说我今日被那辜大救了一命。当时虽然感谢过了,志坚也说了要嘉奖,但咱们不能没表示。你请他们准备些新的衣服鞋袜,零碎的赏银,再有那些过年没吃完的风鸡风鸭弄两大框子。明日,请周大人带辜大来,我要再亲自谢他。” 含烟有些犹豫,“夫人,那辜大是土匪头子。虽今日救了你,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若将他召到小庄,恐怕不妥” “天下英雄不问出处。”顾琼坐直了,“我以英雄待之,他必以英雄报我。” 辜大不是蠢人,行事皆有迹可循,自然是懂她的意思。 含烟这才应了一声,出去传达夫人的意志。 海婆在外面问了一声,“夫人,可感觉好些了” “好了许多,再歇歇便要睡了。海婆,你便去休息吧。”顾皎道。 海婆便又劝,“小姐,以后便多呆家里吧,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了。乡间多莽汉,不懂礼节,也不知避讳。今日算是运气好,神仙保佑,可神仙看不到的时候呢你没见,老爷来庄上看你的时候,脸白成什么样了小姐若觉得家里无趣,不如去城中咱们把城里的宅子收拾出来,你也可和那些夫人小姐们交际,比这边好” 顾皎懒得听,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摸了摸腰腿上的小肌肉。这身板,连续来了几次癸水后,终于开始一点点拔高长肉了。她拉了几套瑜伽的动作,等到额头虚汗后,径直去耳房找热水。 门开,海婆还在说话,“进了城,日子好打发,也算是帮老爷维持关系。最近那些人家,通说咱们顾家要不好了,也不知将军到底是怎么个成算” 顾皎忍耐着,推开耳房的门,海婆却还要跟。 她用力皱了皱眉头,道,“海婆,我要洗漱了。” “我伺候小姐。” “若非必要,我无需人伺候。”她转身看着海婆,压低了嗓子,“海婆,我敬你是老人家,平日能听的话都听。可你千万别忘了,我出嫁之前爹承诺过什么。现在,是顾家欠我,而不是我欠顾家。懂” 海婆原本笑着脸一下僵了,眼里的光彩顿消。 顾皎缓了口气,道,“我只想一个人呆着,让我安静一会儿。” 海婆这才规规矩矩收了身,行个礼,走开。 及至院门口,她回头,见耳房门已经关上了。明明长得那么像的,明明有时候对她亲热的态度那么熟的,为甚总是有这种时候提醒她。 顾皎,不是她亲手养大的那个人。 薄雾晨曦,春寒犹在。 周志坚早起,绕着役所跑了十圈,跑得全身热气蒸腾,四面起床的号声才响。 长庚从路那头小跑过来,见了他便道,“大人,早练呢” 役所住的兵丁和土匪开始起床,到处吵杂。 周志坚问,“今日怎地这么早来” 长庚往院子里看了看,辜大已经起床,赤着上身梳头漱口。他背上狰狞的伤口被大夫勉强包扎了,周围还能看见一些血痕。不过,伤并不妨碍他活动,还精神抖擞地和旁边人说笑。 “看什么”周志坚问。 长庚笑,“大人,那辜大昨日救了夫人。夫人当时吓着了,只口头感谢,咱们便带她回庄上了。后来她觉得不太对,救命之恩不能这么马虎。昨儿晚上着丫头来告诉我,要亲自感谢辜大和大人,请你们用完朝食去一趟庄子。” 周志坚皱眉,又要搞甚将军走的时候虽然托付了她,可他深知能干得先生说不出一个不好的夫人,不是好打发的女人。他时时提防她趁将军不在搞幺蛾子,提心吊胆了大半月,没想到还是被她找到机会了。他沉吟一下,道,“这便不必了吧” “必须要的。”长庚很坚持,“夫人说,她在龙牙关口的时候虽要求辜大,但为善行,莫问回报。可当他真的救人一命的时候,若被当成理所当然而不给予正面肯定,那便是做了坏事。只因这世道不太平,到处兵荒马乱,必得让人知道行善有好报,作恶必丧命,才会一点点好起来。” 周志坚不想自己居然被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开始体会到先生那种憋屈和无奈。 夫人那样娇滴滴的小女子,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些歪理来的 这番说辞扔出来,他要还拒绝,便是纵容世道变坏的坏人。 魏先生脸皮厚,吃了夫人一回亏后肯定有办法抵挡,可周志坚才十八岁。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纵然见惯了血,面皮到底还是薄的。 长庚见周志坚态度松动,立马追了一句,“夫人已经在等了。我且去告诉辜大准备好些,大人你也一起来啊。若不是你对辜大他们严加管教,怎会有今日” 周志坚伸手捞了一下,却没拦得住。他自暴自弃的同时,却又在好奇。 顾皎,到底要做什么 顾皎简单吃了些早食,带了含烟散着去前院等。 寿伯已经将各种谢礼准备好,满满几个大挑担的米面和菜肉,足够役所的人吃好多天了。 两人又检视了一遍,略加了些肉。 不想,顾青山并几个年轻后生进来了。他头发斑白,发尖上带着露水,衣摆下面也沾湿了。 早春雾气重,出行颇为不易。 “爹。”顾皎高叫一声,“你怎地来了” 顾青山看着她,“你昨日受惊,回去和你娘说了,她吓得不行。晚上没睡着呢,辰时没到就催我起床,说不放心,一定要我带几个人来。” 顾皎往后面看,那几个后生果然身强体健,目有神光。 她疑惑道,“这是” “皎皎,别人家的女儿日常处理内务,闲了走亲访友,大多数时候不出二门。一是女子本弱,二也是家人爱护。你这般日日在外头跑,概全是为了顾家,为了将军。咱们为人父母,哪儿看得下去”顾青山叹一口气,“我是劝不了你留家里享福的,只能想些偏门的主意。因此,给你几个人,出门便带上” 顾皎眨了眨眼睛,有种被断了后路的感觉。 等等,顾青山送人来 她正好顺势问周志坚要个人啊 来得太t好了。 顾皎一开心,对顾青山的笑就多了许多真心。 “还是爹疼我。” 说话间,长庚带着周志坚和辜大来。 顾青山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往旁边站了站。 寿伯便出头,三方说着话,将今日的目的说了,又指了满地的东西,要辜大等会儿带回役所。 顾皎趁机走向辜大,不想周志坚走出来略挡了挡,道,“谢夫人好意。” 她看周志坚一眼,这木头对着自己的时候假装什么都听不懂,对外面的时候却门儿清得很。她也假意不懂,只道,“并非好意,乃是谢辜大哥无私无畏,敢为人先,救了我一命。些许谢礼根本不值什么” 辜大却深深地垂头作揖,连说“不敢”,为夫人效力乃是荣幸,不敢求功。 周志坚怕顾皎出什么花样,忙道,“既然夫人给了,便收着吧。辜大,你且先将这些东西担回去,别误了上工的时辰。” 顾皎便惊讶道,“辜大哥不是受伤了么不休息还要上工这些东西略重,不如让那边新来的几个帮忙送过去爹” 顾青山便道,“大人,因担心夫人出行安全,我便送了几个护卫来。” 顾皎拍手,“是啊,昨日那么多人械斗,把我吓坏了。不知你们昨日如何处理,若是日后再有这般的事情该如何才好听长庚说乃是王家眼红咱们先动工,占了最好的挖沙场。若是日后那几家也开工,再不满,该怎么办才好我可不想在龙口地界上,乱兵没进来,自己人却先打起来了。” “夫人无需”周志坚便要解释。 “不如这样啊。”顾皎笑起来,提高了声音,“辜大哥力气那般大,打架也厉害,不如他来我这边当个护卫啊。让他带着那几个后生,再招些乡勇,日日巡视河岸和龙口平地,维持秩序如何” 周志坚叫苦,日防夜防,被顾皎弄走了十几个年纪大的土匪做工,现下又趁机想要辜大。后面若是招纳乡勇,用维持指秩序的名义管了龙口平地,夫人岂不是要做地头蛇了看顾青山那一瞬间难堪的样子,根本就是想一处去了。 将军啊,你什么时候回 你家娘子修路已经不能满足,要搞私兵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第六十二章 天意如此 面具内外, 是两个世界。 李恒手起刀落,那头颅便飞向半空。他只一扬手, 抓住一束散发,不顾热血淋漓,将那头举起来。 “崔明友死了。”他高声道。 立刻有偏将吼起来, 十丈城主帅崔明友死了。 应和声如浪涛一般, 传遍狼烟升腾之地, 山呼海啸一般。 散兵失了主心骨,立刻溃散, 四下逃离。 李恒将人头栓在马上,盯着一根朱红旗帜的方向驰去。崔明友本不用死, 奈何他死战不降,还要护着一个衣甲鲜亮的年轻偏将。人头落处, 那偏将却带着一小队人马转头欲逃, 毫无斗志。 必是京州重要人物。 如此年轻,如此张扬,如此不堪一击,据说京州王偏爱小儿子。 李恒眯眼, 这人, 需得生擒。 战场混乱,刀剑无眼, 流矢四散。 李恒俯在白电背脊上, 快马加鞭。 “将军”有人在凄厉地喊。 李恒听见了, 却不能回头。他只认准了那点儿红色, 一往无前。 “将军”声音更近了些,可那旗帜也离得近了。 李恒用力拍马,取下身后的长弓,搭箭,射出。 前方被团团围住的人肩头中箭,滚落下马。 李恒丢了弓,取下长剑飞扑上去,只一回合便打开了那些护卫,直接将那人按在马下,长剑抵住了喉咙,入了半分的肉。 那是一张年轻得过份的面孔,白皙的皮肤上点点血斑,眼睛里的惊恐滔天。 “将军” 身后的人追了来,紧张地将那些挣扎着要起来的护卫全压住。 李恒的手很稳,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属下来而动摇分毫,眼睁睁看着那人颈项上流下一道血痕。 “将军松手,他要死了。”偏将道。 李恒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打在鬼面的内侧,凝出一点点的水珠子,足够压下体内翻涌的热血。 那人似被吓得掉了魂,瘫在地上成一滩烂泥。 “将军,先生说要活的。”偏将只好丢下这句。 先生活的 李恒的理智逐渐回炉,缓缓地挪开长剑。 偏将立刻吩咐,“把他,捆起来。” 又来几个人,上绳索,扒盔甲,扣死结。 李恒原地站了片刻,这才缓了一口气,收回长剑。 “将军。”偏将敬佩又畏惧地看着他。 他转身,这才发现自己背上插了几根箭羽。 战场上,感觉不到痛。 他抬手取下鬼面,露出一张冰冻的脸和充满红血丝的眼,触觉才一点点慢慢回归。 狼烟稍息,风也带走了浓烈的血腥味。 李恒处理完伤口,骑在白电上,冷眼看着散兵翻捡战场,给那些还有一口气的补上一刀。 魏先生从后来,“运气真好,果然是京州王的小儿子。” “义兄该是能交差了。”他道。 魏先生点头,“老王爷在河西郡,世子将大营设在五牛道,给京州的压力不小。因去年雪下得大,气候不好,双方只是对峙。那边纷纷扰扰,有的说打,有的要和王爷结盟,还有的说投降,派了好几个使者来,通为谈好。这个小儿子是主打的,很不满京州王的犹豫,便趁未定下最终主意,私下来五牛道。” “崔明友为了讨好他,便偷袭了五牛道大营” 确是如此。 李恒也笑了,“真是老天帮忙。” “时也运也,老王爷这遭合该是顺的。” “是先生出的好计策。”李恒道。 魏先生手中细作无数,河西郡和京州的情况了然于胸。朱世杰在五牛道吃了个亏,他立马变了计策,让李恒夜袭十丈城,关门闭户断绝消息。崔明友在山中迂回,并未收到城破的消息,抵达城外的时候,被城内的李恒和早埋伏起来的朱世杰内外夹击。 魏先生笑笑,从胸口摸出来一叠信,“又是你家娘子来的信,这次更厚了,更多包了好几层。另送了些东西,我已分好,你的在你营中。” 他说得恨恨。 李恒接了信,看也不看地塞胸口。 “不看”先生问,“第几封了三还是四到底写了些什么怎么每次都那么一大包” 李恒微微一笑,春光明媚。 “还是先看看吧,看她都写了些什么。这丫头,越来越不得了了。” 李恒听出了先生口中的不痛快,“志坚给你写信了说了什么” 魏先生深深地叹一口气,“那臭丫头,我就知道咱们一走她要搞事。志坚虽是个木头,但好在忠诚可靠,行事有规矩。本以为他能挡住她一段时间,也不多,几个月而已。没想到,这才过去个把月,龙口就要变天了。” “她又做了什么”李恒问。 “先是收过路费,再是问我要了宽爷,然后修路和水渠。她前段和宽爷去看水库和鱼塘怎么弄,结果被械斗的两家人惊了,幸辜大救了她。她便借机生事,问志坚要辜大,又去庄户里找了年轻的后生,集起来建什么平安保障队。名头倒是好听,说筑堤的民夫越来越多,要维持河堤施工现场、龙牙关口和平地的日常秩序。其实呢”魏先生远看着逐渐死寂下来的战场,“那丫头想养私兵。” 李恒摸了摸后背的伤口,那处被三根流矢击中,幸好软甲挡了一下,只入得肌肉层,未伤到骨骼和内脏。 私兵 “志坚晓得她的名堂,本意是不愿意的。结果龙牙关口那边出了点事,可让她抓着机会了” “什么事” “不是让顾琼去守着关口,保障三月必须可用么结果咱们前脚走,城守后脚便抽走了民夫。顾琼自己给补上了,日日紧盯着工事。不想外面来了个商队,是年年来卖盐糖的。不知被什么人怂恿着,不交过路费,还打起来了。志坚去得慢了些,关口搞得一塌糊涂。” “那丫头便说了,若是有治安保障队巡逻,决计不会出这样事。也就不管志坚的反对,和顾青山径直干起来了。” 李恒笑了一下,只凭想象,也想得出来那丫头拉大旗忽悠的模样。 “只怕,顾家真要” 李恒却道,“和顾青山没关系。” 魏先生不解,“若无顾青山支持,她如何能顺利搞起来” “顾青山支持是支持,但她一定不会完全靠他。若不然,她何必用辜大何必自己单干顾青山有的是私兵。是小丫头心大,必是要掌在自己手里。” 魏先生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确实。他看李恒一眼,“你觉得,他们父女不亲” 何止父女不亲,母女也并不亲,甚至亲戚也不亲。 顾皎日常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一派和气的样子,但谈话里多半是自己,是李恒,是将来如何,从没表现出过对家人的挂念。也许,顾琼有些,但也得掂量掂量;顾家的大儿子顾璋却从未听她提起过。更重要的是,顾皎修路和水渠,坑了顾青山一大笔,完全理所当然的模样。即便是亲如父女,出嫁女如此作为,也必然忐忑的。 可她晚上睡得可香甜了,白日里没也担心过父亲如何,母亲如何,兄弟怎么看待。 可见,她心里对所谓的亲人,大约只 嘴巴上亲热。 李恒眸光暗了暗,她病弱时那么想要回的家,是哪儿 魏先生没得到李恒的回答,但脑子却活动起来。 “如果真这样,倒也并非坏事” 李恒见他自言自语起来,轻轻拍了拍白电的臀部,慢慢散着回营地。 “亲爱的延之 我又给你写信了,开心吗 杨丫儿嫌我啰嗦,说人家写信寥寥数语,捡重要的讲,才不像我这般不管事情大小都说。小丫头没结婚,一点儿也不懂什么叫夫妻。所谓夫妻,便是一体,即便相隔天涯,也要心在一起。 如何心在一起当然是我的事情你尽知,你的事情 说起来,你的事情我稍微知道一点了,是从龙口来的谣言。 据说五牛道的青州王大营被袭了,辎重烧得精光,还跑走了许多兵士。 是不是很严重你去处理得如何一切都还顺利吗有什么缺的没有需要帮忙吗 龙口城里好多人都知道这消息,因此人心浮动,带得关口的修缮也不顺利。城守抽走了民夫,二哥哥虽然带人去帮忙了,但那些商队却很不配合。不仅不交过路费,还说是顾家借机欺压同乡和商户。道理实在是讲不通的,只好让志坚带人去封死关口,不想交钱的都不得出去。为了谨防人从河道上走私,还得日夜着人在河岸上看守,很是麻烦。 不过,请你放心,事情肯定能搞得定的。 我观志坚人手不足,忙得了关口便忙不着城中,忙得着城中便忙不到河岸上。最近又因为争夺挖沙地,好几户都在械斗,甚至有人流血。修筑河堤是好事,却不防有这样的后果。我想了又想,只好把辜大找来,合着爹给我的几个护卫兵并一二十乡里的年轻后生,组了个巡逻队。他们专管平地的治安,负责抓宵小,阻止各家打架,协调各种矛盾。 现在刚开始建起来,便有那起不坏好心的,说爹借着你的权势乱搞,要在龙口城下再做个城守。 延之且放心,事情和我爹一点关系也没有。治安队的人,我自出钱养;遇着顾家人犯事,照样该罚便罚;这些事情上,我最公正不过了。如果他们真不放心,等你回来,直接解散了便是。 宽爷爷说我干得好,就是要这般雷厉风行才不至酿成大祸。 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宽爷爷很喜欢我哎。他夸奖我颇有你娘亲的风采,事事躬亲,执行力强大,最重要的,舍得花钱。我就问他,说舍得花钱是好事吗先生可嫌弃我奢侈浪费了。宽爷爷说,当然是好事啊,能挣才能花。可认真想想,这些日子来,尽是出的多,入的少。不过,昨日去看了宽爷爷发的稻种,白白的芽破壳了,只等秧田平整好便可开始育苗。感觉,距离丰收又进了一步。还有个叫唐百工的,果然不辜负他的好名字,弄了许多机关出来帮着民夫运送重物,又去山上砍木头和竹子,说要做一个新式的水车出来。有他把关,我的引水车和大鱼塘指日可待。 延之,不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因此将为你做的春衫和夏衫也带过去了。你不在,我估摸着尺寸给做衣裳的师傅说的,恐怕有许多不合身之处,但也请你谅解。另给先生也做了两身,尺寸是找了个身形差不多的男人比着量的。若是他穿得不合适,你帮我开解几句。 本想找大夫再给你做些伤药或者消毒之物,但信差催得太着急,便没来得及。幸好庄上养的各种牲畜尽有,便杀了一批,只取精肉烤了肉干来。你随身带些,饿了摸一根出来吃吃,千万别饿坏了。 相思一颗心,全在你身上啦。 你亲爱的 皎皎 李恒一目十行,看完尤觉得不足。只顾皎弄的所谓硬笔写字,写得越来越规则了,薄薄一张纸面上,能出多一倍多的内容来。她絮絮叨叨,日常生活说得七七八八,仿佛眼前一般。 营帐中果然堆了个大包袱,打开,一水儿黑色、银白色或者大红色的衣衫。 他抽了抽嘴角,这丫头,果然是只想着好看的。 只衣服角落里另有个大油纸包,散发出烤制肉类的香气。 他摸出一根放在口中,干香回味,余味悠长。 不知不觉吃完一根,还待要再吃,却听见账外传来朱世杰哈哈大笑的声音。 “延之,咱们即刻启程,去河西郡城。” “你可真是我的福将。” 李恒笑了一下,将包袱顺到一边去,肉干有限,得省着吃。 此去迢迢,归期不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第六十三章 肆意 顾皎真正收到一封来自李恒的信, 已是四月上旬。 那时候秧苗刚冒出水面寸高, 各种瓜果豆的苗子也羞怯地在风中摇摆。 顾皎每日跟在宽爷后面, 跟着看出苗情况。水稻和麦苗, 一直都在种的, 只是品种和产量不如后世,没什么好说的;可为什么会有番薯和土豆 当日下种的时候,她眼睁睁看着宽爷爷让自家的后生从后院里小心翼翼地抬出几个大箱子。打开,里面满当当的土壤。她还以为是什么肥料或者金贵的矿物质,结果拨开黑土,冒出来的却是熟悉的红皮番薯和黄皮土豆。 顾皎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 这两种东西出现在后世的什么年代。她直勾勾地看着它们, 开始回忆自己在这边吃过见过些什么东西,能对应的到底又是何年代 “少夫人可是见过”宽爷爷见她看得认真,问。 她不敢轻易摇头, 也不敢点头,只问, “这是什么” 宽爷捡起番薯, 道, “这是胡人那边传过来的, 便叫番薯。” 确实是番薯, 但不是这会儿传进来的吧 算了, 穿书都穿了, 还谈什么年代 宽爷又捡起土豆, “这个却是去京都游玩, 路上碰见个山客,摆在路边卖的。我见了好玩,便买下来做种。本只一篮子,味道也不怎么样,改种了好几年,才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看起来,应该是好种的吧”她试探着问。 宽爷冲她一笑,却没回答。 顾皎却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来,那隐约的,仿佛就要被抓住的感觉。 可等她再要问的时候,宽爷已经转身去交待后生们干事了。 也是恰巧,长庚从田野里跑来,显得十分兴奋。 “夫人,将军的信。” 什么 李恒的信他一走两个月,终于来信了 顾皎的心爆炸开,手脚发麻,忍不住上前两步,“真的” 长庚喘着气将信递给她,“周大人前日去处理龙牙关口的事情,顺便进城一趟,今日便带回来了。不止将军有,还有先生的。” 她伸手接了,捏了捏,厚厚的好几页纸。将军来信便罢,居然连先生也给她写信 不管。 顾皎眉开眼笑,好想马上拆开了看。可这是在野外,若情不自禁地笑出声会显得很神经病。 马上回家,在东院里想怎么闹便怎么闹。 顾皎立刻转身,便要往回走。可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赶紧回去,对宽爷交待一声,“宽爷爷,我” 宽爷早双眼含笑地看着她,戏谑一般,“我知,我知,你这会儿眼里已经没旁人了。” 她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规规矩矩说了声再见。 一封信,几页纸,重逾千金。 李恒少有泄漏心思,不知会在信中写些什么。 顾皎迫不及待回庄上,快得连杨丫儿差点都追不上。到了院中后,整个人立刻趴软塌上去了。 忍不住就笑出了声音,信啊,是李恒亲手写的信。 淡黄色的封皮,黑色的墨迹峥峥,仿佛他的人。 油墨的味儿,虽然不太好闻,但 顾皎坐起来,到处翻剪子,小心翼翼将封口拆开。 皎皎卿卿 此去河西郡城,归期不定,勿念。 肉干好吃,可再送来。 衣衫和鞋袜十分合身,劳你破费。 先生很喜欢那些衣物,谢你记挂他。 辜大可用,但需谨慎,不可令其独断。 我和先生回龙口前,些许风浪无须挂心,请岳父放开手脚。 顾皎咬牙,怎么说的全是些不着调的事 她要的谈情说爱呢他的日常呢他过得好不好,在哪儿呢 算了,接着往下看。 最后两个字。 献粮。 顾皎将信纸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果真只那些内容,再无多余的字眼。 她不甘心,死盯着每个字,恨不得能抠出一些别的什么意思来。然而,除了顶头的皎皎卿卿四个字略带些温存,其余的都没有。 落款呢 没有落款。 顾皎气得躺倒在软塌上,老天呀,好不容易收一封信,居然如此若不是为了献粮,他肯定根本就不会动笔。 献粮啊,必然是五牛道大营真的被烧得很惨,辎重损失严重。 顾皎无精打采,两眼无神,看着窗外的蔷薇花树许久。 含烟在回廊下问了一声,“夫人,要不要喝茶” “不要。”她应一声,“我静会儿。” “四月节要过了,勺儿在做果子,准备分给附近的庄户。夫人要不要尝尝” “不要了。”她拒绝。 三四月青黄不接,惯常庄户在这时候是吃两餐稀的,并且没有任何油水。龙口的风俗,地主会在这时候取仓中的陈粮,做些米果子或者面果子分给庄户。 陈粮啊,现下家里有陈粮的,还真只有那些小地主和大地主了。 可能做到献粮的,差不多只有顾青山这等级的。 顾皎思及此,又将那信翻出来再看。 “请岳父放开手脚。” “献粮。” 她深深地叹一口气,这可不是交易么。让顾青山准备好献粮,龙口的事情随便他怎么搞,没人敢管了。李恒凭什么能说出这样的大话他走是因为五牛道大营被烧,难道是事情处理好了,并且取得了某种优势,所以完全不惧城守和豪强们闹事 她丢开李恒的信,再打开先生的。 魏先生说话就可爱了许多。 “鬼丫头,将军不在,你便当家做主了,感觉如何别跟先生耍嘴皮子,肯定开心得不行了吧” 顾皎笑出一声,可不是开心么。想干什么几乎就能干什么,既不必探听李恒的想法,更不用和先生罗唣,简直爽死了。 “好,你已经组了什么巡逻队,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只一个,你既然敢在我和将军不在的时候弄鬼,岂有被龙口那些地主拿住手脚的道理好好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将军夫人胆子大些,步子迈开点儿。否则,我可是不依的。” 短短一封信,写得是洋洋洒洒。 顾皎将信纸盖在脸上,笑得更开心了。可见,先生肯定是知她用辜大了,然不仅不反对,还让她无须顾忌。 她想通此节,高声道,“含烟,找长庚去把我爹请来。” 顾青山便来,父女两人关在书房中谋划许久。直到日暮时候,顾青山才急匆匆离开小庄,去役所找了周志坚说话。 辜大成了所有土匪里面第一个被解开镣铐的人。 那副沉重的镣铐,被送到铁匠坊,变成了一根铁棍,上面还攒了两个字“慎独”。 顾皎亲手将铁棍交给他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辜大哥,从今日起,你便跟着那些护卫行事。不管外界如何,外人如何看待你,时刻牢记,用这手中的铁棍护卫自己,护卫他人,保一方平安。” “请别辜负我对你的期待。” 辜大将棒子捏得死紧,仿佛是握住了未来的半条命。 他知为自己拿下镣铐,令自己归入巡逻队,顾皎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周志坚反对,顾青山不完全支持,周围的乡老和庄户冷眼相待,即便他归队后,那些年轻后生也是眉眼抗拒。 “靠山村被打死的那个阿爷呢” “我姨娘婆家有个年轻丫头被弄走,现在都没找回来。” 流言纷纷。 辜大甚至不能为自己辩解,因为他的额头上便刻了土匪二字。 每日清晨,辰时便起,跟在周志坚后头跑步练武。 周志坚平日对他话不多,有种漠然,但也不会可以抗拒他的跟随。 绕着小庄跑完几十圈,才是起床的号子。 巡逻队的队员这时候才从各家各户出来,在役所集合列队。队长是顾青山那边的一个护卫,便会训话一番,告诫众人该如何行事,然后领着所有人去庄子后面的食堂吃早食。 早食完毕,分了两队,沿着官道至河岸,来回巡逻。早先的活儿不多,无非是帮人推车,平一平路上的坑洞,若有哪家的秧田要放水,顺带着帮一帮。重点是河岸,需得从最东头走到最西头,跟顾家、王家、周家、孙家等等负责修筑工事的领头人询问一番,可有打架闹事等等。 本来只顾家在修筑河堤,待他家走上趟后,其余几家不知为何也开始动起来。这会儿河岸被割成了好几段,堆了不知多少的民夫的工匠。有本地的庄户,白日上工,晚间便归家,算是好管的;有那起从关口外聘来的,便随意在河岸上搭窝棚,白日夜晚都在,最是难管。更为难的是,几家人非常不配合巡逻队的工作,见他们来便皮笑肉不笑,只说一切都好。 辜大是很能沉得住气,可那些年轻后生便乐得省事,毕竟谁凭白无故愿遭白眼呢 “若不是一日管三顿饭,才不来。”有个庄户小伙子小声。 队长呵斥一声,那些人却嬉笑道,“队长是拿月钱的,跟咱们不一样。走走走,今日下工了去我家喝酒” 辜大和他们混不到一起,便站在河岸最高处观察。 只看了片刻,便见得一处有些小骚动起来。 辜大下河岸,对队长道,“需得去那处看看,怕是又要打起来了。” 队长看他一眼,“且等等。” 辜大道,“要不然,我先去” “再等等。”那队长又道。 辜大等了片刻,只听得各种呼声,已经有人在喊操家伙了。他有些耐不住,用力握了握铁棒。 “着什么急呀等他们打得半死了咱们再去收拾”有个后生道,“这会儿冲人堆里去,人家好几十人呢,咱们只十来个,干不赢的。” 若是这般,便有违夫人成立巡逻队的初衷。 辜大再不管,拎着那根铁棒子,直接往那处去了。 数十个民夫,举棒子的,拿铁钎,带锄头的,冲着一个卵石滩冲。不知谁吼了一声,“孙家那帮孙子,欺负咱们姓王的没人公用的河滩,石头放空地上谁爱要谁要,凭什么他们先挖,不许咱们动欺人太甚” “打,打死几个来摆起” 辜大猛喝一声冲入其中,一根铁棒挡住顶头的几个,手上用力往旁边一拨。 “巡逻队在此,不许胡闹。”他道。 可周围都是热血上头的,哪儿能听他的互相挤着,往前推着,立时又缠在一起。 有人头上挨了,有人腿上被砍了,又有人腰上中了一拳。 “杀人了,孙家要杀人了” 辜大晓得,自己若不及时决断,只怕也要被缠入其中不得脱身。他眼见得双方各有一个跳得最高的年轻后生,干脆地丢下铁棒子,一手一个抓住。他身高体长,干惯了力气活儿,这一抓,便如铁钳一般挣不脱。 那两人叫得如同杀猪一般凄厉,顿时惊呆了两边的人。 辜大举起双手,令两人脚尖离地,他只一声,“论杀人,谁能杀得过土匪” 那队长远远地看了,笑了一下。 他对一个后生道,“咱家老爷在旁边的路上看人起鱼塘,去叫。就说要打死人了,让老爷快点带人来拦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第六十四章 拼演技 打成一团。 孙家和王家打得要死, 辜大代表巡逻队进去拦, 顾家的又赶过来将两边人分开。 结果,打架没停,反而闹成一团糟。 拳脚棍棒,包括后来要上的铁器。 眼见要出人命, 周志坚领着二十来匹高头大马来。 装备齐全的黑甲兵士, 在阳光下闪耀冷光的刀锋。 周志坚跨在马上,冷冷地看着下面那些打得头破血流的人。他只一挥手,道,“把这几家,领头的,管事的,全给我抓起来。” 兵士便行动, 纵马入了打架的场地。马蹄乱踢, 刀背乱砍,瞬间将带头的十几个打翻在地。这回来的是真煞神,立马见血,更有些被打得骨裂或者骨折的,看得实在吓人。 还有拿起子领了几个私兵的少爷, 不甘心的,想和周志坚掰个腕子。 周志坚手起刀落,刀锋沿着少爷的眉头刮过去, 只见得头发在空中飞。 那少爷吓得半死, 跌坐在石头地上瘫软。 不要命的, 见了真要命的,便也就惜命了。 周志坚咧嘴一笑,道,“各自的家人回去通知自家的老爷,亲来役所领人。若有那不来的,我自打上门去。” 一片哀鸿。 顾皎被请到役所去的时候,已有巡逻队的联络员和周围的庄户来报,说河岸上打起来,伤了许多人。又说周大人恼了打架的几家,把那些人全抓起来,又责令各家老爷来说话。现下老爷少爷们被关在役所许久,眼见还不得放人。 孙家和王家的庄户害怕周大人真火起来滥杀无辜,赶紧找顾皎说话。 “夫人,周大人只听你说话。下面人是打得过份了些,可哪儿和老爷们相关只怕是小题大作了,还请夫人去看一眼。” 奉上了不少的礼物。 顾皎本意要讹人家献粮,不想居然还有礼物,便大着胆子收了。 “我一个小女子,哪儿说话算话”她客气道,“只去看一眼,让你们放个心。” 她便当真换了一身方便的短打,带着长庚出门。 行到役所门外,便见围了一圈的兵丁和庄户。兵丁在内,戎装,威风凛凛;庄户在外,心焦又不敢说话,想上前又怕被抓打,焦虑得很。他们见顾皎来,表情立刻活了起来。 “夫人来了。”有人小声道。 “是将军夫人来了。”紧接着有人跟。 “让将军夫人做主,周大人一定听她的话。”已经有人想到要用头衔压人了。 “是啊,虽然打架了,但不能全都绑起来。太不讲道理了,哪儿有” “嘘,别说,跟当兵的讲道理” 絮絮叨叨的声音,最终汇成一个,“夫人,求你做主。” 顾皎突然发现,自己突然有了声望。 长庚四面拱手,“劳烦大家让条路出来,我家夫人需得进去看看怎么回事,才好说话。” 庄户们立刻往两边散,让出一条大路来。 役所里面已经塞满了人,几个兵丁并那些山匪将打架时候最凶悍的一部分帮在院墙上,几绕着挂了一圈,约有三四十个;饭堂大门敞开,里面的饭桌已经堆叠到一处去了,地上躺了十几个伤者。或是头破血流的,或是胳膊折了的,或者小腿崴了不能走路。另有两个乡里的大夫在帮忙止血和正骨,而灶间却传来浓浓的药味儿。 这些地儿都不合顾皎呆,长庚只将她往正房里引。 本来宽敞的正房,也变得很拥挤,塞了七八家的老爷少爷们又是二三十人。 周志坚坐上首,顾青山在左边,周围或者愤怒或者恐慌的是孙王等家人,只辜大一人却跪在堂下。 顾皎跨入门,清了清嗓子。 周志坚立刻起身,“夫人来了。” 顾青山也道,“来把椅子,请夫人坐。” 顾皎见辜大虽然跪着,脸上胳膊上有伤,但神情自若,显然无碍。她道,“客气了,因事涉巡逻队,我才来听听。周大人,你该当如何处置,便如何。” 便有人将椅子安放在周志坚身边,做了个平分秋色的模样出来。 顾皎跨过众人,越过一张张或犹豫或期待或怀疑的脸,最后在辜大的注视中坐了下去。她轻轻将手落在腰间,道,“开始吧。” 周志坚清了清嗓子,满堂的人才仿佛回神。 顾青山道,“大人,今日事,该如何说” 周志坚冷笑一声,“如何说我没问你们如何说,你们倒来问我将军当日和大家喝酒,酒席上是如何说的,还有谁能记得” 他双目牛铃一般,将所有人瞪得不可直视。 “你们不知,那我便来问几个问题。”周志坚转眼,看着地上跪下的辜大,“当日龙牙关口发生商队事故,将关口搞得一踏糊涂。夫人为关口人着想,掏钱组建巡逻队。她想着你虽出身土匪,但有向善之心,便给你一条路走。要你跟着巡逻队,做日常巡逻,维护治安,你可做得好了” 此问一出,辜大即刻垂头。 “没做好。”周志坚自问自答,“你一人深入斗殴,结果不但没把打架的劝下来,还搞得更糟,是也不是” “是。”辜大咬牙,硬承了这斥责。 围观的众人见周志坚头一个拿夫人的巡逻队开头,都有点懵逼。他刚才抓人那架势,分明是要以势压人,现在这做派,是甚意思 周志坚问得辜大哑口,还不停歇,转而向顾青山道,“顾老爷,你乃将军岳丈,按理这话不该我来问。” 顾青山有些愧色,起身道,“大人言重了,更不敢胡乱来,损了将军的名声。” “胡乱来损了将军的名声只怕你是什么也不敢做,才是损了将军的名声”周志坚声音更响,“龙牙关口,将军要三月用。将军一走,怎地就工事停了当然,此事与你无关,还多亏你令二少爷带人去帮忙。可是,相比关口,河堤也没好去哪里。你和将军说好了,总揽河堤的工事,必定用最低的价格做出最好的工事来。可现在呢三天两头便是斗殴,怎么说” 周志坚一个个看向那些坐着不语,却有些狼狈的各家老爷和少爷,“你管着河堤上的工事,为何和这些老爷少爷打架,却管不了第一次惊了夫人,是夫人讲情,我且不多话;怎地又接二连三,来了许多次你是如何管的开工这许久,为何进度那么慢待到七八九月涨水的时候,怎么处” 顾青山张口欲言,十分为难。 “没得话说” 顾青山有些犹豫地看向周围那几家的人,那些人却偏开头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心里却在大骂。早晓得顾青山和李恒穿的是一条裤子,没成想居然摆这台戏唱那周志坚,摆明了打自家的孩子,却想要牵出别家的宝贝。 果然,顾青山见无人支持他,显出一些气愤来,“王兄,你怎地不说话” 王老爷马上说不敢,往后面退。 顾青山又看向另一个,“老孙,你呢” “乃是顾兄的事,现周大人问起来,你何故问我”孙家老爷赶紧推脱。 顾青山气得脸青,太阳穴鼓胀。他冷笑一声,“那么剩下的各位呢” 王孙两家乃是大户,其它也只小地主而已,纷纷低头避开。 顾青山见无一人肯为自己仗义执言,便道,“我只当大家同是龙口人,能帮便都帮了。当日我女婿李将军要我引荐本地人才,我毫无私心,拿钱出来办了酒席。席间将各位一一介绍,可有这事” 周志坚道,“这事我记得,当日我还替将军挡酒。” 周志坚出声,他们便不好否定,便都含含糊糊地点头。 “好,既然大家认了这事,那另一桩是不是也要认下”顾青山昂然道,“修筑河堤,本是魏先生和将军聊起关口收的保安费无处花费,便要为本地谋福。我提议说修筑河堤正好,既可解决夏日涨水泛滥,又可多出许多水淹田。先生便说,既然我提了这事,便将河堤交给我总揽。愿意参加的人家,出些钱,多出来的地便算他家的;若是不愿出钱的,自然便将地分给出钱的人。可有这事” 顾皎听得认真,没想到她一句话的事情,后面有许多人做了这许多的工作。 “你们一个个端着酒杯,赞我主意出得好,必定会出钱修河堤。然而,开工之前,我送帖子去你们家收账,你们是如何回我”顾青山指着王老爷,“王兄,你说你家要为老太君过大寿,一时钱不凑手;孙兄,你说城中灯楼被毁,城守来你家拉了许多银子走,河堤暂且缓缓。是也不是” 被点明的两个,面红耳赤,又胀成了猪肝色。王老爷起身便要走,“我和你说不着,这事” 一柄长剑拔出,搭在王老爷喉间,剑锋散着冷冷的光。 周志坚好声好气,“坐回去。” 王老爷不敢动,还是孙老爷知机,看出了杀气,忙将他拖了回去。 顾青山便更无顾忌起来,“好,你们不出钱,我顾青山便认栽。我自出钱,从外面请了民夫和工匠,又开出来几片料场。你们瞧不起我顾家人,我却不能给将军丢脸,怎么也要将那河堤修起来。只等着那日,多出来数千顷的良田,也是好的。结果,你们做了什么见我将工事开起来,又眼红,便要占我便宜” “你们信不过我顾青山,要自出钱修河堤,便修。我说过甚了可有一句酸话是不是还派了工匠去帮忙,划分各家的界线和如何接头功我便不表了,咱们只讲其它。”顾青山看着王老爷,“是谁,来抢我料场惊吓了我家女儿,又无任何表示是谁,在工事现场不听统一安排,不按工匠指挥做事,还为了争地打架是谁,故意拖慢了进度” 王老爷两唇颤抖,一言不敢发,只去看顾皎。谁料得顾皎冲着他一笑,那笑里竟有诸多杀意。 他一个胆寒,“不是我” 顾青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我知,你们只不过是看不起我。只当我将女儿嫁给将军是巴结,因此等将军一走,便要收拾我。哪里知道我是当真欣赏将军的人品才能” 顾皎听得耳朵有点儿发痒,不禁钦佩地看着顾青山。能和仇人和平共处的多,可能如此真心真意地夸奖仇人的,少。世间能人多,值得她学习的更多。 譬如脸皮厚什么的,她都还得再练。 “竟有这样事”顾皎便做出惊讶的样子来,“爹,他们如此对你,你怎不早说你也是老实太过,早该请周大人为你做主。” 周志坚看着一唱一和的父女两人,心中竖起了大拇指。夫人如何搞定先生且不说了,只这演技,真是响当当。因此,他也只好惊讶,“当真有此事我只见得河岸边日日有许多民夫做事,只当诸般杂事都归位,不想其中还有这般缘故。” 顾皎看了周志坚一眼,实在有些神奇,大木头疙瘩也挺能演的嘛。 周志坚略尴尬了一秒,转开了眼睛。 顾青山却更激情些,对着周志坚拱手,“大人,我何尝不想找你说可将军的性情你我了解,他为人最重承诺,最不齿的便是毁约小人。诸位老兄虽然要占我便宜,要反悔酒桌上的约定,可我真不能为了些许委屈便去找将军。若是将军发起火来,又该当怎么做毕竟在同一个地方活了上百年,都是亲戚故旧。我,不能如此绝情。” 奥斯卡影帝级别的表演,情深处甚至还红了眼眶。 顾皎若非亲眼见过他野心勃勃的样子,只怕也是要信了。 只他口中说的都是情谊,心里却恨不得将那些人宰了,独霸龙口。 周志坚见差不多,该当收尾了,便道,“各自为政,闹得满龙口乱糟糟的。今日械斗,若非我去得快,怕是要死几个人。日日如此,还谈什么修河堤我不耐烦听你们各家的理由,便出个主意。既然当日说了顾家总揽,现在便让顾老爷管。你们这些老爷少爷,有那想要田地的,自派人回家去,着家人把各自该出银子搬来役所,当面交割。若有不交的,统统从河岸上滚下来,田地也别想了。” “都听见了吧”周志坚笑了一声,将刚拔出的长剑入鞘。 话未说尽,但威吓之意明显。 顾皎观堂下,已有许多人畏惧犹豫起来。有军权就是他娘的好,合用的时候吓吓,省了多少的功夫 然而,重头戏献粮,却还要看顾青山的演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第六十五章 空手套白狼 周志坚放了话, 堂下人多犹豫起来。 顾皎见状,道, “大人的提议不错,不过事关重大, 且让各位叔叔和哥哥们再想想” 说完,她起身对依然跪着的辜大道,“辜大, 你有好心维持秩序, 奈何手下无人可用。也别在这儿跪着了,去外面反省。” 辜大磕头,起身,退着出去。 待辜大走, 顾皎对周志坚道,“大人,这辜大虽然没将事情办成,不过他也是有心的。主要是手下无人,你看, 不如给他两个小跟班” 顾皎要辜大,本就是令人忌讳的事情。因此, 她便退了一步,只要他当个小队员而已。现下出了事,正好有个借口帮他升个职务。顾青山即将得到河堤总揽的权利, 不会再和她计较;周志坚也将要搞到献粮, 自然也不多话;而堂中诸多地主, 更不好在辜大有心阻止械斗的当口嫌他是土匪。 果然,周志坚看她一眼,没吭声。 她趁势道,“大人,咱们外面说话” 周志坚颔首,对那些地主道,“你们且想得快些,我是不耐烦等的。有想通的,便出来找家人回去报信儿,钱来人走。有想不通的,就继续留着想。” 说完,自出了厅堂。 顾皎也起身,对着顾青山道,“爹,往日咱们都办错了事,给周大人惹了好烦。将军回来,恐是要责骂他办事不力的。我且出去和他说几句好话,你和叔叔哥哥们好生说,千万不要坏了同乡的情谊。” 顾青山行礼,“我省得。” 出得门,顾皎小声问周志坚,“志坚放心,咱们这般行事,献粮大事定是能成的。” 里面的人,胆儿比顾青山肥的,几乎没有。 周志坚露出一些不太相信的神情来,然口中却道,“夫人的计策,从头算到尾,顺带而解决了河堤和辜大的事。能不动刀,自然是好的。” 顾皎看他一眼,笑,“志坚不信我呢不信我无妨的,可得信将军的威名。” 里面除了顾青山,一群怕死鬼。 周志坚连说不敢,她道,“也不是甚么事都要动刀动枪。能空手套的,言语诳的,为何要费那力气先生使得好一手做无本买卖的本事,你怎地没学上几分” 周志坚看她两眼黑白分明,仿佛先生在睁眼瞎话。 这女人用将军的威名作怪,搞得顾家十分无辜,她自己还装了一回好人。 真是见了鬼。 周志坚和顾皎离开,大门关上。透过门格子,可见外面执刀的兵丁在把守。 顾青山长叹一声,坐到椅子上,看着周围的各位。 便有那王家的一位少爷站起来问,“顾叔叔,那周大人是什么意思咱们不出钱,便不放人走” 孙家的那位冷笑,“岂是不放人就能解决了只怕早动了杀心,要拿咱们里面的几位开刀。” “不必如此说话,他已经拿我开刀。”顾青山道,“我早就劝告过各位,不要做得太过份,如何你们真当他是为今日械斗着恼真当他不知你们私下的小动作他一清二楚” “顾青山,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孙家后面站起来一个年龄略大些的,“咱们后来不占你料场,也派了工匠去处理两家临近处河堤如何接龙,那些小问题都不存在。你何苦拿出来说嘴怕不是还想着自己独揽你女婿”他哼一声,“你自己巴巴嫁了个女儿过去,庄子田亩陪嫁了无数,给你什么好处了你儿子除了拜个先生,领着什么实职了啊,对现在管着修关口了,还是你们自家贴钱的。有意思吗你把人当女婿,人把你当丈人了吗那五牛道大火,给你报信儿了啊人走便走,留下什么交代了” “你要想借着李恒丈人的名头把全部河堤吃下来,他在的时候给他面子,他没在了,你就是妄想。” 立刻有人应和起来。 顾青山也不恼,只道,“自来便是狼吃肉,羊吃草。你说的话,我也知。不过,刚周大人在,你为何不说” 一句话,将全部人堵回去了。 “看来,当真得要有个人去试试周大人的剑利不利了” “顾青山,你少恐吓人。” “我不恐吓。”顾青山面无表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周大人便在外面,他的兵也在外面。龙口城还有几十个大兵头虎视眈眈等着呢。我知你们各家多少是有些人马的,不怕的话,便假意答应愿意出钱,实则着家人回去叫了人马来,立时将周大人拿下,如何” “你” 顾青山起身昂立,“我如何” “顾青山,你当真要跟着李恒一条道儿走到黑了”有人问,“你不怕青州王退,京州王占了河西,你便是头一个倒霉的” 顾青山凉凉一笑,“你们说我到底怕是不怕” “自然是怕的,不然不会那么爽利嫁女儿。懦夫” 顾青山便袖手,“既然谈不出个结果,你们既不愿出钱给我总揽河堤,也不愿退出,那且等着吧。试试看是周大人的刀子先落下来,还是京州王先打来收复龙口。” 他说完,当真转身站到门口去,摆明了不再沟通。 这一等,便是一两个时辰。 过得没多久,外间传来许多争吵的声音,又有大兵头拔刀砍在石头上的火星子。应当是各家人听说自家人被押,来要人了。吵嚷的,哭闹的,没停。 然过不得多久,便有镣铐的声音传来,是役所里的土匪。 “里头的老爷们,让外面的家人消停吧。要是闹得狠了,惹得我恼起来,先杀你们这些满脑肥肠的” 没人敢应声,还是孙家老爷写了个条儿出去安抚才清静下来。 桌上原本有些热茶,也喝尽了。 有年轻的少爷要去开门叫人送热水来,结果门早被锁上。那少爷大惊,道,“爹,门被锁了。” 顾青山冷笑不止。 原还坐得住的人坐不住了,推窗的推窗,拉门的拉门,动静大起来。 外边而守着的兵丁听见响动,呵道,“闹什么呢要商量出结果,让顾青山来回话。没有,就坐着。” 有年纪大些的好言道,“便送些热水来。” 兵丁哈哈大笑,“将军吩咐的事没完,居然想喝热水” 顾青山又是冷笑一声。 “你笑甚”那少爷被笑得恼火。 顾青山又走开一些,道,“笑天下可笑之人,竟然以为那些刀口上讨生活的,居然是能讲理的怕不是忘了咱们到处跑商,也是要雇些拿刀的人才好讲理。” 这话一出,堂中又是一静。 孙家的老爷便道,“青山,你看,那周大人当真敢” 顾青山垂眸,“你当他有什么不敢的辜大在龙牙关口做土匪的时候如何凶悍入了这役所为何老老实实干活真当是他突然向善了” 众人一个机灵,才想起役所内养了好几十的土匪。 顾青山叹口气,“我当日请你们一起出私兵,去河西郡将裴大人救出来。只要他在,河西总不至于沦落太快,你们是如何做的我只当你们早知青州王势大,要投他保命才不愿救裴大人。因此李恒来求亲,我思前想后,实在抗不过去,便同意了。然不想,你们现在竟然一个个不要命,只要钱了。这又是为何” 王家的一个有些愧色,似想说什么,顾青山却打断道,“你们想想,为何周大人突然发难” “青山,别卖关子了,且说吧。”孙家的老爷道,“我知,你是咱们里面最又成算的,又能干。咱们争河堤,只不过是要小利。” 顾青山便走近了些,压着嗓子,“青州王五牛道大营被烧成白地,距现在有两月多了吧” 众人算算时间,有的。 “京州王为何没趁势追击青州王又为何不退兵你们想过没”顾青山道,“五牛道被烧是明,暗地里恐还有我们不知晓的事发生了。那京州王被人逼家门口还不敢应战,应是有把柄被握住了。” “你的意思” 顾青山道,“我没意思。只这两月,李恒先是无音讯,我心里也打鼓呢。奈何被逼到面上了,许多事情是硬着头皮上的,也在等个准信儿。前日,李恒终于来了一封家书,信中未见颓丧,反而意气风发。我料得五牛道的事肯定是收拾好了,京州王必是受了掣肘,青州王要胜了。” 孙老爷惊道,“大营被烧,竟还能扯回去” 顾青山点头,“因此,短时间内,青州王是走不了的。想想,若是李恒再回来,发现自己走前留下的事情一件没做好,他该当如何若是知道你们首鼠两端,且不是一刀斩了爽快” 那双蓝得发冷的眼睛,若是充了血色,只怕要血流成河了。 “那该如何办” “河堤你总揽也不是不行,只价钱怕得重新商量。”有人开始真担心了。 顾青山勉强道,“小事,钱多少都是小事。跟我要讲的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孙老爷沉吟,“你的意思” “只怕是为献粮。”顾青山面色深沉,“大营被烧,辎重不知损了多少。近日也有他处的粮商奔河西郡城去了,唯独咱们龙口没动静呢。我想着,李恒已当龙口是他的地盘,早晚要提这茬。等他回来借题发挥,咱们肯定要吃苦,不知要花费多少才能消下去。不如,主动先给了,也能将近日的事情遮掩一番。”他盘算一番,“我那几个小庄上的存粮还在,便不留着等后面卖了。你们呢能出多少” 王老爷猛然起身,“顾青山,好你个王八,原说了半晌,是想白要咱们的粮。老子还等着后面卖个好价” 顾青山憋了一下,复又坐回去,“该说的我说了,该做的我自家去做。你们要如何自行决定,与我无关。” 孙老爷却出手挡了挡,道,“青山说的虽不中听,但也有几分道理。我孙家和顾家从百年前起了纷争,吃了许多亏。我不是记仇,乃是说顾家人也有几分本事。李恒来那日,我想着该迎出十里地去主动献粮才是。哪里晓得人家轻装简行,悄悄儿入了龙口城,粮的事通不提,反而和青山结了亲。” 他笑一下,“凶兽饱足的时候还顾着吃相好看,可饿极了便顾不得了,见什么便吃什么。” 他摇摇头,“你们年轻的,是没见过厉害。我小时候却是碰上了一回,那些兵啊,不管胜了还是败了,只要饿了,红了眼的谁都杀的。五牛道被烧,青州王大军没粮吃,便要猛兽出闸寻食吃。你们说,是先主动去喂些儿血食缓缓,还是等着他们来抢” 顾青山点头,只道,“将军和龙口结亲,又先摆出礼来,图的便是长久之计。他但凡有所图,咱们就还有以后。青州大军几十万,那嚼用得多少将军是筹粮官啊,若是献粮解决他眼下的问题,后面再借他的手做军粮的生意” 空口的好处许出去,未来可期。 顾皎坐在饭堂里,守着几个大夫将伤者处理完,又熬了许多药分出去。 等得一个多时辰,院子外面来了许多人,嘈杂得很。周志坚不耐烦,二话不说将辜大和那一班土匪放出去,果然清静了许多。顾皎说这般不行,让长庚去庄上寻了几个年老的庄妇来。那些老妇拉着那几家来的管家娘子或者夫人哭,再三说夫人好话,只说有夫人在,必定让大家平安无事。 两边对哭对闹,十分热闹,搞得几个土匪火大,出去吼叫。 幸而里面的老爷怕惹着周志坚,写了条子出来安抚。 又得一时辰,正房门被敲响。 顾青山在喊,“咱们已是得了结果,请周大人来听。” 顾皎微微一笑,对旁边的周志坚道,“去吧,咱们空手套出许多粮来。将军该嘉奖你了” 周志坚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自去了。 顾皎颇有些自得,让长庚将辜大叫进来。辜大身上的伤已处理好了,十分稳妥地站在下手,并不敢抬头看她。她细细看了他一会儿,“辜大,今日委屈你了。” 辜大经了一场,已是明了前后全是夫人和顾家的套,并不十分委屈。他拱手,“能为夫人分忧,应份的。” “我也无甚可嘉奖你的。”她笑了笑,道,“问周大人讨了个便宜,给你弄俩小跟班,方便做事。你往日得用的兄弟里,挑两个稳重的” 辜大不妨升得如此快,喜得有些惊了。他略抬头,正正对上了顾皎温润且慧捷的双眼。 “辜大,好好干。” 辜大二话不说,直接跪下磕头。 顾皎办好辜大的事,只觉得今日万般顺遂,又叫长庚,“去找纸笔来,我这会儿得给先生写封信。” 讨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第六十六章 献粮 五月, 整个龙口一片浓绿色。 平地稻浪,山地麦壮,无数植物藤蔓攀爬在架子上。藏在叶底未熟的果子,窝在坡坎上新开的花, 更有一条两车宽的大路从山下绕过, 经小庄,一直连通官道。 那路, 即使还没有铺上三合土的路面, 但已经比官道还要平整。 村人何尝见过这般好路, 无事的时候便聚在路口闲话, 说小庄里的将军夫人如何大方管事。 今日庄中有大事,更有不少人提前来占好位置, 只为看热闹。 “吓,从龙口城去郡城的官道也没这般好。” “看那个水渠, 修得多齐整。今年早春其实有些缺水,要不是夫人在河岸边弄了个大水车车水,咱们轮着守水渠放水, 打田可不好打。” “也不知夫人从哪儿找的能人, 伺候那秧苗跟大爷一样。” “可不是么。出芽的时候需得温水泡,棉袄包,放稻草窝里窝着。还说应该弄个什么暖房, 出苗才快。” “是要快些, 抛秧的时候我去看了, 夫人家的苗子比咱们的高一指头。” “长得多么的好。” “听说那边还单围起来好几十亩地, 用了什么良种,产量能高出去一半。” “唬人的吧什么能高一半呢” “我看是差不多的,他们插秧的时候都用尺子比着插呢。我家那个纳鞋底,也没纳得那么齐整。” “红薯,吃上了吗”有人问。 “你是说坡上种的那些不是不让吃,全留种吗” “嗨,他们压苗的时候,剩了十来根藤。我就问还要不要,不要的话我自己拿回家种试试。他们说不要了,爱要的回去弄呗。我自己带回去种家门口自留地,那玩意真是好活,压土里没几天便活了,这会儿牵出去一大片的藤。太滥贱了,藤牵哪儿便长哪儿,土里就结出来那些番薯。老藤用来喂牲畜,新长出来嫩嫩的尖儿,人吃也得。对了,我前儿挖了一窝,翻出来一二十个红薯,个个二三两重。有点甜,和着杂粮做粥吃,饱肚子的。我家婆娘心疼得不行,说我糟蹋东西,该再长长,说一个能长两三斤重” “红薯算什么那个叫什么土豆的更好。” “夫人说,等她这边弄出来多的种,可以便宜给咱们。只一条,种出来多少,只准卖给她家。” “应当的,应当的。” “听说那红薯和土豆是在山中找的野物,然后那个宽老爷施仙法点化才得的。果然就说了,夫人乃是仙女转世。” “快看那边,来了” 铃铛声,甩鞭声,马蹄声。 有许多影子从晨雾中出来,一眼看不到头的牛车和马车,当头的便是一身红衣的顾琼。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脸成古铜色,只一双眼睛还留着几个月前的灵活。 纵马狂奔,新路实在好跑,只一刻钟不到便抵达小庄门口。 寿伯和长庚带着十几个庄户并小子守在夹道口,里面摆满了从石仓里腾出来的粮食。全用竹编的大框子装得密密实实,又盖上了防雨的斗笠。 “我妹呢”顾琼翻身下马。 “夫人在检查要带给将军和先生的东西,马上就出来。” “行。”他道,“咱们的车队来了,现在就把东西都往外面搬。” “夫人说是喜日子,还是要办个仪式的。现下灶上正在做糖鸡蛋,你让那些力工和护卫先来,一人吃得一碗再干活。不耽误许多时间,还能记着主家的好。对了,等搬完粮食,车队上路的时候,还有鞭炮和红纸” 顾琼嫌寿伯啰嗦,转身进东院。他这几月去关口办事,很长了些本事,气势便盛了起来。 刚去的时候因和城守扯皮,又有过往的商队不想交钱,还有更凶狠些的干脆要从河边走私。他那会儿不太摸得着头脑,很吃了几回教训。然人并不会因为他的退让而停止,反变本加厉。他这才懂了父亲当日为何再三交待,一定要强硬些。因此,他便改了风格,带着自家弄过去的庄户狠狠打了几回架,又搬了辜大去镇了几日,好不容易才算将关口调理顺当。 进龙口卖盐糖的,来这边儿定茶叶的,又有许多给那些地主送金银和绫罗绸缎的。 一日日定下来,过路费便逐渐累得多了。 城守看得眼红,好几次想伸手,顾琼可门都不给开。他二话不说,领着守关口的偏将,去城西校场带兵士,每日早晚进出城,去城守家门口喊号子。连喊了大半月,城守实在受不住,摆了一台酒算是说和。 幸得河西郡城的消息来得快,说是青州王抓住京州王最宠爱的小儿子了。这一下,全城上下,全安份起来,一点幺蛾子都没了。 献粮大事,也提上日程。 奈何书信交通不便,和郡城通信定下日子,来来回回便搞了一个多月。 终于在黄历上选了这个吉日,要上路了。 顾青山领着顾琼,并许多顾家的叔伯兄弟,再有孙王温各家的头面人物,都要去河西郡城一趟。粮献了,青州王白得了这个好处,也便抽空见见这些财主。 因此,事情便搞得庄重起来。 顾琼作为新近很有面子的年轻子弟,走路都是带着风的。他大声地催促着,“皎皎,好了没咱们后面的车队都已经来了,就只差你家的货还没装车,可别误了时辰。” 顾皎没好,捏着一张满满的清单,核对着回廊下放的各种箩筐和包袱。 她自搞定献粮的事后,彻底松下来一口气,能活过今年冬天的几率又增加了一半。她麻溜地给先生写了一封信,很不要脸地想让他给自己分个什么生意,她要赚钱;至于给李恒的信,在原本那些腻歪的情话之外,又抱怨了一通。 “延之是个木头呆子,好不容易写个信,怎么就干巴巴地呢难道你一点也不想我我可是一直想着将军,生怕将军在外吃苦,拼命给你划拉各种好东西。” 顾皎确实很努力。 因宽爷那边总揽了种田的事,她只偶尔去巡视一下,更多的时间是去找唐百工。这小伙子用后世的话说,便是个技术宅,几乎天天呆在大庄上属于他自家的院子里,捣鼓各种东西。先是水车,就地取竹子做水车;然后是通水道,毕竟水车有了,还要将水引到河岸里面,便涉及了跨越河堤的高差问题;然后又是河塘的设计,关于储水量,给水和排水,甚至里面种些什么,又养些什么。 顾皎去了几回,简直找到了实验室里和师兄搞学习的感觉,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也就趁着这个机会,她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百工兄,我家之前酿了许多烧酒,一直存在仓中。因将军和先生不在,也没人吃。上次勺儿做肉食,用烧酒试了试,结果味道尤其好,去了很大的腥膻味。她弄骨头的时候,被扎了手,结果居然没脓肿。她想不通,后来才恍然大悟,当时用烧酒给沾了一下,痛得要死。她就问我,是不是烧酒里的辣,把伤口里的脓辣死了。你说,要是将军受伤了,也用烧酒喷一下,是不是就好了” 她故意问得很傻。 恰好,那唐百工也是有呆劲儿的人,还真就来兴趣了。 “当真这个真可以试试。” “那太好了。我马上叫人给你弄十坛子来,还有那个酿酒的方子” 唐百工笑得很憨厚,“方子不要啊,我有的。” 顾皎有些奇怪。 他道,“夫人不知吗烧酒的方子就是从咱们万州出来的,咱们家以前还开过烧酒坊。那酒刚一出来,便风靡了万州。后来万州王说,天下的粮食不够人吃,用于酿酒实在浪费,便给禁了。” 顾皎傻眼,居然有这一遭她还自以为聪明地找了个借口才说,不想此地早有类似的事情。早先获知有烧酒,只当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可事情若是从李恒的母亲那儿起的头,便值得琢磨了。难道说,这书中的世界,并非她一个穿越女也是了,既然她能穿过来,那肯定是穿得如同筛子一般,穿了许多个过来。 如此一想,她心潮起伏,又遍体生寒。 唐百工没注意到顾皎的异状,只顾着讲自家对烧酒的研究。 “原本也是有类似的情况,咱们找人实验了好几回,确实能让外伤有一定好转。保存肉食类的,用酒液喷洒一遍,也能保存得久。本来也想研究出能治病的来,可万州王发话,咱们也就不敢搞了。夫人这边有心的话,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只一条,实在太费钱了,还没方向” “蒸馏吧。”顾皎冒出一句来,“别的粮食,譬如番薯、土豆之类的,用酿酒类似的方法做出来。再蒸馏,就是把一斤酒变半斤那种方法,指不定会搞出真的来。只酒能喝,但新作的不一定,需得” “蒸什么”唐百工瞪大了眼睛。 顾皎转头看看他院子里到处堆放的各种机关,杨丫儿和几个小子站在不远处玩耍七巧板,她狠狠心,干脆拿出炭笔在石板上比划起来。一个很简单的,大概的,蒸馏的原理示意图。简单到,她自己也叫不出里面那些鬼画符一般的玩意儿叫什么名字。 可唐百工立刻两眼闪闪发亮,仿佛找着宝贝一般。 自那日后,他便将她引为知己。 现在,顾皎的回廊下边摆了好几十个用竹筒装起来的,类似酒精的医用消毒液。便是唐百工弄出来怪模怪样的蒸馏器蒸出来的所谓酒精,已经在畜生身上试过了,有点儿消毒的用处。 她再三交待含烟,“再检查一遍,确定是不是在每个竹筒上都写了不能喝的字这些东西用来治伤的,千万不能喝啊。” 略喝点儿无事,喝多了必然坏事。可那些大兵头,只要话里稍微带了余地,保不准真有胆大的拿它当酒喝,不如先就封死了这条路。 含烟点头,开始埋头点算。 “杨丫儿呢”她侧头问。 杨丫儿负责的是另外的几个框子,里面满满当当各种烤制出来的肉干肉脯。因李恒说了一声好吃,可多送,顾皎就有些收不住手。她抓着勺儿研究了许多样做肉干的方法,弄出来猪肉脯,鸭肉干,鹅肉丝。有渔家偶然在江上弄了好几十斤重的大鱼,她也去买了来做鱼肉干。 “好了。”杨丫儿满头大汗,用油纸将框子封得密密实实,“只剩勺儿那边的油了。” 顾皎在这处吃水煮菜腻了,找铁匠弄出来铁锅,又和勺儿在土烤窑的基础上弄出来砖烤炉,食物的制作方式立马丰富多彩起来。譬如说腻味的豚肉肥膘,便用铁锅煎出油来,封存在罐子中;又有芝麻等油料作物,虽然不普遍,但她也硬给搞出来,得了几个小罐子。现全都装上,要给李恒送过去。 崔妈妈说了,河西郡城不成样子,不是人活的地方,送些吃穿类的去,最救急。 正忙乱着,便听得顾琼在院子外面喊。 顾皎烦躁,回了一声,“误不了。” 顾琼进来,惊讶地看着满地东西,再见她那样,道,“你作甚是不是将家都要搬过去了这一路多难走,知道不” 岂有不知的 “咋啦”顾琼见她不回自己,蹭过来问。 顾皎瞥他一眼,半晌道,“二哥,我昨儿梦见被人斥责,说我和延之拜堂许久,竟没给李家的祖宗上过香。你这回去河西郡,能不能悄悄儿帮我打听一下,延之的父母在世的时候有什么爱好。万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还有宽爷爷和唐百工那般的能人异士” 若这世上当真还有其它穿越人士,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顾琼见她满脸忐忑,马上一副我懂的样子,“哈哈,你想讨好妹夫,怕他在郡城里看上哪家的漂亮小姐了。所以想投其所好,是不是” 顾皎翻白眼,还说他经了事变聪明了。现在看,该是核仁大小的脑子,照旧那么大。 蠢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第六十七章 嫉妒 糖水鸡蛋,大红鞭炮, 望不到头的粮队。 顾皎站在路口张望, 隐约见了顾温王孙好多家的旗帜, 四面都是带刀的护卫来往,到处都是牛马嘶鸣的声音。他们装满了粮食,排在官道上等候着。小庄里却不断有人出入,将准备好的粮食和肉菜装车。这时候便看出差距来,没修整过的官道, 被压出一道道深深的印痕, 而顾皎的新路却十分顺畅。 顾青山领着许多人来, 连城守也出面装了个样子, 说了好一通冠冕堂皇的话。 顾琼骑马走在前排,身后跟了好几个年龄相仿的自家或者外姓子弟。 他见顾皎不太笑得出来的样子,挤眉弄眼地逗她。她哪儿有心思和二傻子闹脑子里不断盘算着,等这些人去郡城后,便该发帖子请各家的夫人来小庄一趟了。吃酒是真,但最要紧的是让她们来体验下自己修的路, 看看河堤边的大鱼塘, 再去瞧瞧唐百工弄出来做水道中枢的水塔。白拿了人家那么多的粮食,感情上还是要亲近些, 免得生了怨气。 吉时到, 鞭炮响, 小儿们喧闹起来, 到处窜着捡鞭炮。 顾青山冲着四面拱手, 上了高头大马。 顾琼意气风发,用力甩了一下马鞭。 车轮滚滚,朝着关口的方向。 顾皎这才大声道,“你们要平安,早去早回啊。” 河西郡城,郡守府邸。 朱世杰快步奔出府邸大门,满脸羞愤。后面有两个亲卫追上来,待到街口转角无人处,他转身冲人踢出一脚。亲卫被揍,反而跪下来挨着,一点怨言也无。 他踢够了,缓下来松了好几口气,慢条斯理道,“起来吧。” 亲卫起身,赶紧将衣服上的脚印和尘土收拾干净,站旁边候着。 他看那亲卫一眼,“怨我呢” “没有。”亲卫忙道。 “恨我吧” “不敢。” “不敢”朱世杰冷笑一声,“是不敢不愿,还是不” “小的对世子除了忠诚和感谢,没有任何情绪。”亲卫恭恭敬敬道,“若不是世子,咱们这条烂命早就没了。” “行了,行了。”朱世杰厌烦道,“给我闯了那么大的祸事,只在营里绑了几天。来郡城,父王责骂的还是我,与你们又有什么相干”他叹口气,看着不远处高大的围墙,“倒是让延之出了一回风头,那小子运气怎地那么好居然让他逮住京州王马家的小儿子了。我那个父王啊,现在真恨他不是自己亲儿子。” 这话,亲卫便不敢接了。 “算了,若非他的好运,我五牛道那关也难过。现在父王责骂我,也要给下面人一个交代。道理虽明白,然日日如此,也是气闷得很” “大哥。” 街转角处传来卢士信的声音。 朱世杰对那亲卫使了个眼色,人立刻走开。他这才换了笑脸,转身道,“士信啊” 卢士信吊二郎当地跨刀出现,“大哥,又被义父骂了这三天两头的,没完没了呀” 朱世杰摇头,“你不是出城办事,怎回来了” 卢士信啐了一口,“延之的二舅子办事真他娘不牢靠,明明派人来说今儿到,老子都去城门口守半天了,到个屁啊。我派快马去看了,起码得明儿了。他们半道遇上暴雨,躲雨耽误了路程。” 朱世杰沉吟着,没说话。 卢士信走近些,蹭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哥,你这回真是让延之出尽风头。什么时候也帮我安排下” “你也来取笑我”朱世杰捶了卢士信肩膀一下,“自家兄弟,没必要吧。” 卢士信抹了一把鼻子,“就自家兄弟,我才当你面说呢。有那起子人乱说话,你也别进耳朵。延之若不是因为你,能丢下热乎乎的新婚娘子奔去五牛道守了两三个月帮你逮住那姓马的小子交差咱们大营是烧了,课这会儿龙口的粮不马上就到再有,过两三月新粮也要收了,我看大差不差也能补得齐整,误不了义父的大事。” 朱世杰不说话,缓缓向城楼的方向走。 卢士信便跟在后面啰嗦,“今儿我逮着你家那黑皮狗下面的人说闲话,给死揍了一顿。嘿嘿,敢在我面前罗唣,当吃素的呢就小姐多事,听见说我揍人,赶紧跑过来劝架,没意思” 朱世杰兄弟七八个,姐妹无数,只有一个同母的妹妹朱襄。他领着守大营的差事,算是得了父亲重用,但那几个兄弟也不是吃素的,个个勇猛善战得很,加之性格讨厌,被卢士信称呼为黑皮狗。 朱世杰势单力薄,幸而朱襄从小舞刀弄棍,也是个领军的人才,且帮着他,才令他不至于吃亏。 只这次差事办得不好,恐失了许多民心,父王部下那些老将没一个肯给他好脸。 往日,父亲重用的几个幕僚对他异常亲厚,这次却也没人为他开脱。只魏先生不轻不重说了几句话,然后另提了个计策,将父亲的注意力转走。 他颇有些失意,更听不得弟弟们的事情。 “我等人也没等到,要揍人也走不成,只好回来。计划要去找那个柴少爷喝酒,哪儿想遇上大哥了大哥,咱们喝酒去”卢士信极力邀请,“先生那边不是有烧酒么我且去摸一瓶来,咱们再去钱少爷那儿弄点肉” “襄小姐抓着柴少爷喝酒,怕是不会让他进房门了。”朱世杰勉强取笑一句。 柴少爷全名柴文俊,乃是一士族少爷,善做文章。他从小被朱襄折服,闹着家里定了亲,与去年中完婚。后朱襄坚持在军中,他便带了自家一队护卫,跟着混在军中。只他为人文气,有些酸巴巴的,爱讲究个天地人的道理。朱襄不耐烦听他废话,也不喜他喝酒,定了诸多家规。 饮酒后不许进卧房,只其中一条而已。 “没事。”卢士信拉扯着朱世杰,“走,咱们去散散。大家都憋了很久,也该放纵一回。” 朱世杰当真同意,先去寻柴文俊汇合,卢士信自去取酒。 卢士信从后门入郡城城守的府邸,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摸到魏先生的卧房,从箱子里摸出来几包好茶,几瓶烧酒。他抛空中掂了掂,感觉够了后才要走。 不想外面回廊却传来说话的声音。 “京州又来了使者,言说议和。依先生之见,是真议和,还是耍花招将人弄回去”浑厚而中气十足的,乃是青州王。 “议和不见得,要换人回去倒是真的。”清亮爽快的,是魏先生。 “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河口,倒是好事。” 青州王和京州王对峙,一屯兵河西,一则在河口摆下阵来对峙,谁也不肯让。欲夺京州,先占河口。 魏先生便笑,“王爷既有主意,还来说笑” “拿不定主意,找你讨颗定心丸吃吃。”老王爷似乎叹了口气,“世杰平日稳重,关键时候总是撑不起来;下面几个勇武有余,却满脑子打打杀杀。襄儿倒是个好的,奈何只一女子。用那马小子换河口,这事得找个好人选去办。想来想去,诸多儿子义子里,除了延之,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人。” “王爷千万别这么说。延之上回惹的祸,我让他好好反省,现还没够时间。” 卢士信躲在窗户阴影里,戳开了一点点窗户纸。 只见老王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早没了朝议时候的严肃,仿佛一个可亲的长者。他道,“我夸延之,你也别跟我客气。他若当真不好,你恐怕早揍得他不成人样。只一个,他什么都好,就是对士族成见太深。明明能找别的办法处理,通通一杀了之,这岂不是和天下士族作对再加上他那个出生和经历,再他那个娘,哎” 魏先生默默不语。 “幸好还年轻,且磨磨性子。” “那王爷的意思,便是定下来要他去” “是。”老王爷点头,“我欲拿京州王的幼子换他的河口。他只要愿意退出河口百里地,我便放他儿子走。在河西和河口之间的五指桥会盟” 卢士信不再听得下去,捧着酒从后窗翻了出去,一路躲闪着出府。 五月已是初夏,天气有些燥热。 他摸一把额上的汗水,找人要了一匹马,直奔城楼。 河西郡城乃是一个大城,更是一个雄关,夹在两山之间,扼住了南北来往的要道。这边最为雄奇的便是北城墙,高逾十丈的厚重石头城楼挺在山崖之上,很有些飞鸟难渡的意思。若要安全通过,只得去南城墙,然后绕行至西边通过。因此,柴文俊最不喜噪杂的南门,喜欢人迹罕至的北门。 卢士信骑马到了北城楼下,拎起长袍,小跑着上城楼。 朱世杰着黑衫,面带抑郁,站在城楼边看风景。 柴文俊着白衣,很有些文士风流的意思。他显然是着意讨好大舅哥,温言宽慰。福祸相依,若不是先失了大营,哪儿来的机会抓着京州王幼子若是没有京州王幼子,岳父怎么会只当面斥责现在京州更被动,岳父更主动,等等 卢士信听得发笑,一把将酒罐子顿在桌上。 “魏先生只剩得几罐了,你全拿了啊”柴文俊问。 卢士信拍开泥封,“多大事呢顾家人马上就要送粮来,还怕里面没酒延之占了偌大一个龙口粮仓,又着意娶了个庶族的地主小姐,愁酒喝呢”他摆开三个空碗,酒液落下去,“再说了,他且还有喜事。” 柴文俊将酒碗分在三方,“什么好事” 朱世杰远眺着北方的山影,扯了扯嘴角,“怕也是会盟之事。父王现除了延之,谁也不信。” 卢士信端起一碗酒,碰了碰另外两个,“正是会盟之事。巧得很,我刚拿了酒要走,便听见义父和先生说了,要延之去干这事。” 说完,他仰头一口喝干。 柴文俊忙道,“偷听非君子所为。你不小心听见就罢了,怎地还到处说呢今日喝酒,是为开解大哥,你这不是顶火呢再说了,延之上回犯错被斥责也不是假,现军中不喜他的也不少。这回他逮住了京州王世子,岳丈欲嘉奖他,还有人说闲话。没得办法,令他去会盟,也是” 正说得,便听见城楼下一声军号。 三人探头出去,只见一队骑兵堵在门口,当首的果然是李恒。他着一身黑衫,身上穿着软甲,头发高高地束在头顶,俊秀异常。城楼上问,“何人” 李恒高声答,某营某人,去北边护送京州的使者后回城,又亮出了军牌。 朱世杰眯了眯眼,一口将酒饮干。 喝完酒,下城楼,回了自己营帐。 趁夜,朱世杰召来自家的谋士。 那谋士沉吟半晌,道,“李恒不声不响,有魏先生为他筹谋。现刚弱冠之年,便有了自己的兵,又将龙口纳入麾下,有了钱粮。” “偏偏还不识趣。”朱世杰淡淡道,“招了几次入我账下,都只用父王做借口挡回去。” “既如此,世子不如亲取龙口” 朱世杰颔首,“五指桥会盟定的两次,李恒这次去也只不过传话而已。京州那边考虑父王给出的条件,必定要再回去平衡各方利益。下次会盟恐要推到秋后去了。因此,待他这次回来,便一道去龙口瞧瞧。若龙口粮仓当真丰收在望,只怕二次会盟那个和字还要变战字。如此,要再兴兵事,延之既是筹粮官,我便去做个监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第六十八章 鱼雁 顾皎送走献粮的车队后, 数着日历过活。 从龙口至郡城, 官道有二百来公里, 若轻装简行需得走上十天;可带了那许多牛马车队, 起码得多五六天。 因等得较早,又要安慰那些痛失存粮的地主亲眷,便三四天宴请一回。 或者是城守家的女眷,或者是孙家的夫人, 再是温家的舅娘等等。多余的事情不做, 通是用马车拖着她们在门口的路上走几个来回, 再去河岸上看大水车和水塔。 夫人们对水车和水塔没什么兴趣,对路则是啧啧称赞。特别听说已经收集了许多泥蚌壳烧三合土,只等材料存够便要铺得镜面一般平整,更期待。她们家家白出了许多粮食,心里正不痛快, 但亏已经吃下去, 更要做出对顾皎亲热的样子拉关系。毕竟,自家的老爷少爷们不断传了书信回来, 只说十丈城如何大胜,抓了京州王的幼子如何, 那处要求和,青州王眼看得又要将一州收入囊中等等。 若果真如此, 李恒只怕更加水涨船高, 顾家也连带得要起飞了。 存着各种心思, 一边儿有心招揽, 一边着意奉承,十分亲热。 顾皎招待了几次,累,且是心累,比她在实验室做三天三夜的实验还要累。 因此,半个月的交际期后,她暂停待客,狠狠安睡了一天一夜。 今日,她约了宽爷和唐百工,要去巡田、鱼塘、河堤和水车。 “夫人,戴上这个。”含烟翻出幂篱,一定要她戴上,“太阳越来越辣,谨防晒黑。” “夏日里戴着气闷呢。”顾皎不是很愿意,“柳丫儿帮我拿着,等日出高照的时候再戴;对了,另给我备些凉茶水呗,那个更重要。” 含烟只得和杨丫儿一起,帮她准备了两个大包袱。 每次出行,都是这般麻烦。 “夫人,你为何三两日便要跑一趟”杨丫儿很想不通,“别人家的夫人要做什么,吩咐下去就行,通没你这般辛苦。可是不信下面的人” 顾皎换了一身浅色的单衣,将头发挽得高高的,又在脸上略拍了些花露。她道,“哪儿是不信任寿伯和长庚做事都可靠得很,辜大哥现在日日巡视,许多庄户家都不怕他了,河堤上那几百外面来的民夫也被他镇得十分乖顺。我有甚不信的只宽爷爷和唐百工那边事忙,他们男子家,不好意思经常出入内宅。我主动出去,他们且有什么,立马就能和我说了。” 她确定打扮没问题,对着镜子照了许久。不知是错觉,还是几个月吃得好,休息得好,脸上鼓囊囊的,胸口也冒出一截来,裙子边也放了好几回。 杨丫儿见她在镜子前做怪相,闷笑道,“夫人,已经美得不得了了。” 顾皎摸了摸脸,白肤黑眼,黑发长眉,虽然算不上惊为天人,但已经很有少女的风采。若放现代去,用化妆品弄弄,也当得起美女二字了。她很满意自己回春,点了点头,“好丫头,嘴巴真甜,有赏。” 含烟见她嘴巴皮,催促道,“夫人,再不出门,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便要出门。 含烟不放心,一定要带了柳丫儿一起去。 顾皎拉着驴子出夹道,这几个月,她有空便和驴子亲近。从一开始怕它们,到后面能牵着,再到现在勉强骑一会儿。 驴上门口大道,绕着役所的方向,往田野里去。 含烟坐车,柳丫儿力气大,已学会了驾车。 因是夏日,午间太热,便将干活的时间挪到早晚。这会儿路上,水渠里,田地间已经有了许多人。他们熟悉地和顾皎打招呼,一路都是夫人之声。 顾皎大多数叫得出名字,一一回过去,便问了,“宽爷爷和唐百工呢” “那片,种田里。”有人指路。 她便往种田的方向去,柳丫儿驾着驴车跟在后面。 一大片的绿色,抽出一穗穗的白花,过不得几天便要上浆了。 这些粮啊,能保她饿不死啊。小庄里空掉的石仓啊,马上又能填满了。 魏先生那边虽然还没回信,可她知道自己肯定能拉到什么挣钱的好差事。 顾皎嗅着若有若无的草香气,心情美得很。 “想啥呢驴子走过头了”宽爷在田埂上喊。 顾皎立刻醒了,拉住驴子掉头。 唐百工也跟着站起来,“怕是着急去河岸呢那边这会儿正在点人数呢,不方便。” “怎么了”她翻身下来,放开驴子。 含烟赶紧从车上下来,抓着驴子不让跑。 宽爷道,“龙江水有点浑了,看样子要涨水了。河堤还没修得好,怕是要加紧干,不然又要漫进来,搞得一塌糊涂。这会儿清点人数,不够的还要再加,从靠山村那边找庄户来。” “前儿不是说有新的民夫来”她小心地站到种田边的卵石田埂上,“还是不够呢” “河岸边的工棚都搭出去两里地了,还能怎么多”宽爷摇头,“少夫人,你便看看稻子、坡地和鱼塘就好,那边暂且不去。” 顾皎没说话,顿下来看那些稻花。她伸手摸了摸,已经有几颗上了浆的,在低头。 宽爷走过来,“如何” 她看不出具体的差距如何,只觉得种田里的稻穗似乎比旁的要长大些,穗子上的结实要多些,稻秆更粗壮些。 唐百工也蹲到旁边来,“这是个变种,宽爷爷七八年前在稻子田里突然发现的一株。比别的高壮,穗大,结实多。宽爷爷跟宝贝一样,小心地收了那株存起来,养了这些年,也才这点儿。怎么样” “厉害。岂不是和传说里神农种出来的木禾一般”顾皎眨眼,“一亩能产多少” 宽爷嗔怪,“岂可和圣人比乱说” 顾皎嘿嘿笑,“宽爷爷要弄出能养活天下人的粮食来,岂不是圣人” 宽爷还要说,唐百工那边却已经在口中算起来。 平常的稻谷,一般的土地,亩产能有五六十公斤,已是老天爷赏脸;若是好些的稻种,肥施得厚些,再加田地好,亩产也能有不到一百公斤。龙口平地的种植水平,技术能力,堪堪也就这数,也能养活许多人。现换了新种法,又掏摸了许多河边的淤泥和水草虾米沤肥,再加今年老天爷实在给脸,推测也不过一百二三十公斤。然宽爷种田里的变种,却能有靠二百公斤的模样。 顾皎十分震惊,一路晕乎乎地听他们说,心里却在狂吼。 明年,一定要全用宽爷的粮种。 坑蒙拐骗,把全龙口的田都忽悠过来,否则真是天大的浪费。 再一个,此时的亩产数和现代的上千公斤相比,真是太不够看了。 这边田亩看完,要去看鱼塘。 半道上遇着了顾家三爷爷,两个老的又唠叨起来。因现下大约能看得出产量,三爷爷再不固执,日日来找宽爷说话。只一个,他也要买良种,明年全换种,请宽爷优先满足他。 顾皎在后面看着俩年龄加起来超过一百的老头子斗嘴,闷笑得很。 走了半日路,远远瞧见水边一线堤坝,已是有小腿高的模样。堤坝之下,一大片几乎成型的水淹田,已经长了些莲荷或者水草。属于顾皎的这边,则是连成一片的几十个大水塘。这些水塘被唐百工设计过了,既有开阔的水面,又有迂回的水道。可打开闸门连成一片,又可落下水闸单独区分。再近处则和水渠连在一起,几乎成一个巨大的网络。至于水的来源,则是河堤外一个高有五丈的水塔。 那水塔立在龙江边,被水车抽的水灌满,将水从高处压到陶管中,穿越堤坝直通鱼塘,利用的是最简单的连通器原理。 顾皎看一眼唐百工,这书呆子果然很有点本事。不仅仅搞定了灌水的事,还顺便将水密封和防水也弄出来了。灌水试验搞了半个月,没怎么发现漏的地方。 这会儿,水塘里均蓄了浅浅的水,里面能看见无数小鱼苗在游荡。 提起鱼,顾皎还出了几分力气。她只要能生长迅速的鱼种,好吃不好吃反在其次。因此,便有庄户送了鲢鱼的苗子来,说这种鱼杂食,清水污水中都能生存,几个月就能长得很肥大。顾皎便想起自家小时候曾养过鱼,仿佛也是鲢鱼。父亲直接在水中下了油菜籽和花生榨油后剩下的发酵渣料,平日不管喂食,水里长的各种草和鱼虫子尽够吃。 等到秋冬天起鱼,个个四五斤重。 顾皎对鱼塘实在满意,见河堤上许多人,磨蹭着要过去瞧瞧。 然刚准备甩开含烟,却见长庚从远处来。 “夫人”他手在半空挥舞,“老爷和少爷来信啦,从郡城来的。” 顾皎十分欢喜,一把接了信,拆开便看。 顾青山的十分简单。 “皎皎我儿 献粮一行十分顺利,已抵达郡城。青州王豁达大度,多次宴请,屡有嘉奖。 已谈定秋收新粮收购事宜,下了三成定金。 你勿需为银钱烦恼,更不必麻烦先生讨生意。王爷将军衣的活儿也交了出来,只等收了丝棉麻等物便可开动。 给你娘亲带话,一路都很平安。即日便要返程。 勿念。” 顾皎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顾青山报的都是喜信儿,通和钱相关,却并非她最关心。 因此,立刻又去拆顾琼的信。 “皎皎 等着急了吧 二哥差不多都能想象你坐立难安的样儿,所以感谢我啊。 爹给你写的信我看了,干巴巴的没什么意思。我给你的这封,是躲起来偷偷写的,全都是你想知道的消息。 关于妹夫,是不是 怎么说呢,来郡城,当然是见着妹夫了。包括卢士信,青州王,王世子,还有郡主小姐等等贵人。妹夫在龙口的时候,冷冰冰的很不热情,但好歹还能说得上话。可在郡城就不一样了,我见着他第一眼便吓到了。他不仅仅是冷,根本就不认识人一样。硬生生地和父亲行礼,看也不看我一眼,跟块石头一样。 我以为他病了,去问先生。先生说他刚从战场下来就那样子,过段时间就好。至于病,是没病的,只是伤了。后背中箭,创口反复脓肿,吃了好久的药才好。 你别忙着心疼啊,他身体棒得很,揍我的时候一样痛。 至于世家小姐,哈哈” 顾皎暗骂了一声,顾琼真是八卦。 “妹夫立功了啊,那个京州王世子便是他抓住的。城中许多人都想宴请他,每有宴饮,他便抓我和卢士信去。他自个儿在旁边干坐着放冷气,却将喝酒的事交给我们俩。因此,小姐是没有的,看上他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不少。只那些人晓得他是顾家的女婿,加之父亲在青州王面前露了脸,也没做得太过份。 妹夫颇有些独行特立,在军中威望还挺高的,但敢讲他闲话的人少。他在万州的事,多听卢士信和郡马柴文俊讲。他确系前朝皇族遗下的,因此颇被忌讳。万州王和他家不睦,在万州日子不好过,才投奔了青州王。他母亲的死有些玄机,万州王担了干系,京都的高家也少不了手脚。又说妹夫亲眼目睹母亲之死,小时性情十分偏颇,先生纠正了许久才好些。可也落下了后遗症,他十分厌恶士族之人。 万州是妹夫的伤心地,这辈子要回去,应是领着大军打回去才是。据卢士信说,他在那处没亲人了,只魏先生还有几个旧识。寻宽爷,也是从魏先生的关系走,拜托了万州的几个朋友才做成的。至于万州情形如何,卢士信只用了四个字形容,人间地狱。据说那万州王,暴戾狠毒,又十分嫉妒,治下人过得很不好。也是因此,但凡有些门路的人家,都会去别处过活。因此,能人异士,恐再没有了。 只妹夫毕竟是投奔而来的,我观青州王用他,却又不太肯给官职。他这次立下大功,虽有军中老将力争,但也没拿到嘉奖,还趁势要他去北边办事。别人都说是好事,是王爷重用他。我却感觉有些不是,毕竟,王爷的亲儿子搞丢了大营,也只被责骂而已,连打都没有。 他这将军做得没意思,我很同情他,将从家中带来的那些东西全给他之外,又给他准备了好些别的好玩意。 父亲骂我见识浅薄,不懂妹夫胸中丘壑。呵呵,懂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吃亏。不过,他也说北边不安全,不知什么时候就起战事了,妹夫还要在郡城呆多久也不确定,需得帮他准备一些应有之物。 因此,父亲到处寻人买神兵利器和好马,也出钱找匠人给做新铠甲。他也说了,你那边也给他再多准备些能保命的。 我们即日便要返龙口,我问妹夫可有什么要带给你的。他说军务为要,通信不便。 若要带,便只得一句你对他说过的,他都记得,也会应你的。 二哥好奇死了,你都说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第六十九章 兄弟 李恒很喜欢收到顾皎的信, 但在五指桥会盟前, 如何存放它们却成了大问题。 他是将军,可以有一个独立的军帐, 但难免有侍卫帮忙打理杂物。各类堪舆图,来往信函等等,将大半的帐子占满了。若是将那些直白得让人脸红的信随手放, 总会被看见, 有损他的威名。 因此,刚开始一两封的时候,还可以衬在胸口或袖口中。后来,收到四五封, 叠起来太厚实, 便有些埋怨了。 那鬼丫头, 怎地如此多废话吃什么穿什么要写,说什么也写,志坚不合意了要写,辜大如何将外来的民夫把弄得规规矩矩也要写。其实他对这些通不感兴趣,每次反复看的不过是信的开头和末尾几段而已。 他早将信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也曾想过干脆一烧了之。然, 好几次将那些纸张拿到火盆边,收却自发自动地缩回来。 皎皎若晓得他烧了信,怕是当真要哭 李恒便有些犹豫起来, 不如, 放在魏先生那处保存 李恒便离了营地, 进城,寻魏先生。 郡守府邸已是来得熟悉,从后门出入,卫兵一点也没阻拦。他一路畅通无阻,如得院子,推开正房,魏先生正在收拾各类信函。见他来,问道,“如何这时候来明日便要出发去五指桥,都收拾妥当了” 李恒没回答,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只看着先生。 先生将函件叠得整齐,一个个封装起来,再分类装匣子中。做得半晌,他抬头,“怎地不说话” “志坚和宽爷又给你写信了”他问。 魏先生点头,“写了。夫人不是借着献粮的机会,单给你我送了许多东西来吗那些肉食什么的便不提,只一个酒精专门交待给随军的大夫了。宽爷说那物好用,是百工闲得无聊,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从烧酒里炼出来的。若是有外伤,抹上一两遍,脓肿便少些。若是烧得厉害,额头和四肢抹上,能退烧。” “百工从小就爱琢磨。” 魏先生看看他,道,“延之,女人是不是都有几张脸” 李恒怪异地看着他。 “别看我啊,咱讨论讨论。” 李恒扯了下嘴角,“先生,你能接触的女人有几个这院子里伺候的丫头和仆妇也没有,能讨论的,还不是顾皎” 魏先生一拍手,“对了,就讨论她。你说这死丫头啊,她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呢自嫁给你后,把你哄得团团转,把我算得一干二净。现在,她是龙口一霸啊,打着你我的招牌,过路费也收了,河堤也修了,三合土的路也要开始铺了,私兵也搞到手了。宽爷最近给我写的信,怎么说的,知道不” 李恒嫩脸一红,他哪有被哄得团团转原本打算要说出口的要求,赶紧憋死了。可不能让先生帮忙存信,否则便是被妻子拿住的铁证。 “宽爷说,夫人不爱调脂弄粉,一心要为将军筹粮增产。她事必躬亲,但凡水渠,开坡地,修鱼塘,都会亲自去盯好几次。性情又机敏,善学好问,懂的还多,经常在关键处点拨他人。” 李恒不觉奇怪,顾皎已经在信中显摆好几回了。 魏先生摇头,“怎地偏在我面前小气算计,锱铢必较” 李恒笑了,“因先生也是锱铢必较。” “真是奇了怪了,宽爷那么挑剔的人,怎么一开始便喜欢上夫人了”魏先生十足想不通,“藏了半辈子的木禾也拿出来给种下去了,引得龙口那些地主眼红得不行。若是番薯和土豆也收成,岂不是真要成势了” 李恒见他那样,晓得谈下去无用,起身准备走。 魏先生忙道,“你来找我,到底何事” “无事。” 魏先生盯着李恒离开的方向,良久未动。 半晌,他从那些信函里翻出一封来,落款正是宽爷。 漆黑的墨迹上一行分明的字。 “酒精乃是百工受少夫人点拨而制,是一种叫做蒸馏的方法。为此,还专门捣鼓了一套用具” 他死死地看着那两字,蒸馏 许多年前,阮之抱着还是婴孩的李恒,有些遗憾地对他道,“万州王禁酒,非真心爱惜粮食,只看不惯我一个女人折腾而已。其实,若是将那酒用蒸馏的方法,可以做出更纯的酒,或许还能弄出酒精。酒精用处颇大,只单消毒一项便能救许多人命。能活人万千,怎地就是妖术了呢” 他的手开始发抖,纸面也抖起来,连带得全身无一处不抖。 月前,李恒的话又响在耳边,“顾皎和顾青山不亲。” 不亲啊。 那父女,原是不亲的。 顾皎,怎么地那么巧,便说出了蒸馏二字还借着唐百工的手,给做出来了呢 魏明捂脸,状若疯狂。 许久之后,他收拾衣衫和表情,开门出去,唤来一个全身罩在黑衫中的人,道,“去龙口,将顾家上下三代,里外每一房,每一支的亲戚,都查清楚。此事虽关乎将军,但他正全心应对五指桥,便不必告知他,令他分心。” 黑衣人行礼,便走。 李恒出城回帐,已是落暮时分。 四面火把,到处都是巡营的士兵,见了他纷纷叫将军。 五指桥会盟分成两个阶段,先各自派出第一谋臣和军事首领,谈条件;若谈得好,才入第二阶段,请两位王爷亲临,达成盟约。 李恒任了第一阶段的主将,需万事小心。他将那些信摸出来,叹口气,找了张大油纸包起来,压得平平的,藏在盔甲的护心镜里面。思来想去,还是随身带着吧。若是战场上有事 他神思恍惚了一秒,若是有事,用这些信来陪葬也是好的。 只战事难料,若当真打起来,河西必成战场。龙口卡在龙河边,又是粮仓,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今年秋冬,必要决出一个结果。顾皎和他不熟的时候,他只当看旁观,看她如何活过去;可到了现在,他的心却有些隐约钝痛。他答应了要护她一辈子,她也想和他走遍神州,他是不能食言的。幸志坚留在龙口,定会护她周全。 “延之,干啥呢”卢士信撩开帐门进来,“对着你的甲摆的什么表情” 李恒将护心镜摆好,转身道,“你来作甚” 卢士信嘿嘿一笑,“义父准了我,让我跟着你做个偏将。咋样感动不” “你”李恒上下打量他,“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第一次会盟只是双方表意,都会很客气,力求快去快回,没热闹好凑。你之前不是说要留在城中陪大哥喝酒吗” 卢士信冲他挑眉,“所以,都是你们这些成了亲的人才有的麻烦。老子本来小日子已经安排好了,结果柴少爷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前线长见识。小姐说他一个臭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怕去了就要被吓死。” “让你去护卫他” 卢士信点头。 “那说甚做我偏将”李恒放开护心镜,自觉那位置找得不错。 “走,他们这会儿在大帐里等你呢,咱们也学义父,且开个晚议。” 李恒看看安静反射烛光的护心镜,便跟着去了。 大帐中颇热闹,李恒还未走近,便听得朱世杰和朱襄吵闹的声音。 两兄妹感情虽好,但见面便是炮仗,总要吵起来。那柴少爷果然十分文弱,一会儿劝朱襄不要和长兄无礼,一会儿劝朱世杰不要和小妹子一般见识。然说得没几句话,便被兄妹二人联合起来骂得狗血淋头。 李恒撩帐子进去,果见朱襄已经捡起桌案上的砚台要打柴少爷。他明明十分害怕,却一点也不敢躲开。幸得李恒进来,朱襄还是要脸,讪讪地将东西放下。 “你们来吵闹作甚”他问,“明早我要拔营。” 朱世杰道,“延之和先生去会盟,虽然父王明朝会为你们送行,但咱们情谊不同。” 卢士信跟着进来,从帐门口摸出来一罐子酒来,“特别给你留了一罐好酒,咱们今晚就喝干。” 李恒道,“义父在军中下了禁酒令,无论士兵还是将领,都不允许喝酒。城中的酒铺,也需得见郡守的红章子才能卖酒。你们,这是知法犯法了” 朱襄一笑,脸上便起了两个深深的笑涡,“我就说了,延之必然铁面无私。不把你们抓去衙门问审已经很好,还要喝酒真是想太多。”她走过书案,道,“延之,文俊这趟也想去五指桥,仰赖你多照看。他这人既胆小又没本事,只会写点酸巴巴的字,有用得上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朱世杰也道,“延之,五牛道和十丈城都多亏你帮忙,我才勉力还能在父王面前有个站的地儿。我今次便不去添乱,只在郡城中等你归来的好消息。那时候若是定下二次会盟的时间,我必定陪你回龙口一趟。” 李恒偏头,“如何” 朱世杰笑,“士信说你家娘子和你一般,颇为大胆,是女中英雄。襄儿好奇得很,一定要去看。我呢,就是顺便” “什么女中英雄根本就不知死活。”卢士信拍开酒罐上的泥封,又摸出几个空碗来,“来来来,满上,都满上。一起长大的那么许多兄弟,也只咱们几个在河西。喝了这碗酒,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咱们都还是兄弟” 李恒走近,眼见着清亮的酒液落入碗中。他端起一碗,举向朱世杰,“义兄,我无兄弟,也无姐妹,从万州到了青州后,才知道什么是血脉亲情。义父待我恩重如山,你待我比亲兄弟还要亲,襄妹对我更是亲厚无比,连卢士信这泼皮也还是有几分真心。” “此去五指桥,只是送信达意。待办妥差事,咱们一道去龙口。你们是我最亲的兄弟” 说完,他仰头喝干,亮了碗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第七十章 似梦非梦 顾皎自收了顾琼的来信, 心情一直处在兴奋状态。 又等了十来日,陆陆续续有好几户人家回龙口, 只顾家父子落在后面。 她本要派长庚去问问怎么回事,不想孙家主动来了女眷送礼并说话。这次去郡城结果很不错, 拿了军粮和军衣采购的大事, 家家都有得生意做。顾家自然是要做话事人,现顺道儿去附近的几个城联络友商,是要耽搁几日。 请夫人放心。 顾皎自然是放心的,好好地和那些女眷说着话,将人送出去了。 果然又过得没几日, 顾家大队人马回了龙口。 不过,他们没入关口,直接驻在龙口城中。 顾琼派了长生来送信, 并一驾大马车。 “要作甚”顾皎问, “怎地不回庄上出去一两个月,娘很担心你们。” 长生恭恭敬敬道,“夫人,老爷请您进城一趟。” “何事” “大大的好事。”长生一张脸笑嘻嘻的, “老爷和少爷此行十分顺利, 又得了王爷的嘉奖, 还带了好大的生意回来。现如今整个龙口都看着老爷如何行事, 想要从中分一杯羹呢。驻在城中, 也是方便来往的客商, 收货, 换银子。” 顾皎一听银子,便坐不住了,“说付了三成定金” 长生点头,便捡了好听的说。他们去的时候拖着许多牛马和粮草去,一路上颇有些凶险,幸好早通知了河西郡城,因此一路上都有守军来帮忙。最难的,便是在过山道的时候遇上了暴雨,既没处躲雨,又担忧粮食受潮,只得赶紧在山上割了长草密密实实盖在车棚上。不过辛苦都是值得的,等到了郡城,全城军民轰动,摆了好几里长的欢迎队伍。王爷亲自接待,宴饮上了好酒,吃了好肉,赏赐了诸多金银的新鲜玩意。 最重要的,献粮虽然没钱,但王爷给今秋收新粮的定钱得十分爽快。 回程的时候,那些定银,几乎将车子压垮了。 “老爷说金子不好换,银子太多恐滥了市,便约了另外几个老爷,要商议办商行。”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那份呢 长生笑,“老爷单分出来,已经送去西府了。” 顾皎扼腕,怎地送西府了就该直接送小庄来。 她这作态,惹得含烟和杨丫儿发笑。含烟道,“夫人,你现如今,可是将军夫人了。” 也是,将军夫人的钱,自然是要送去将军府的。直奔小庄而来,做得太过,惹人笑话。 既然如此,她便去城里一趟吧。既然顾青山远路迢迢地将银子搬来了,她也就给他的那什么商行做个保去。 只这一路,安全重要。 顾皎便道,“含烟,去给长庚说一声。夫人要回城小住,让辜大带几个人,护送着去。另外,给宽爷爷招呼一声,看看可有要带去城里的东西,或者有什么需要咱们从城里带回来的。” 含烟应了一声,自去。 时隔半年,顾皎再去龙口城,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她坐在车里,长庚和辜大骑马在后,一左一右地跟着。另外有两三个驴车,七八个仆从,拖着她的日常之物和许多本地特产。 出小庄的路虽然还没铺三合土,但实在平坦得很。即使车没安装弹簧,但颠簸已经轻了不少,顾皎能忍得。只走完自家修的路,上官道后,又开始难过了。 一路歇了三回,幸而不赶时间,回回歇够一刻钟。 等到了龙牙关口,才彻底松口气。 顾皎下车,步行着入关。长庚要去忙过关的手续,便让辜大跟着去了。 便是,她走在前,辜大不远不近地落了三步远,机警地左右看着。 故地重游,感慨颇多。顾皎看了辜大一会儿,他面上倒没什么复杂的表情,显然果真将往事放开了。 只此时的关口已经彻底不同,地面的乱石早清理的干干净净,或者铺了石板,或者铺了卵石,看起来很清爽;两排厚实的木栅栏将关口封闭,开了双向四个门。两个走人的,两个过货和车驾的,各行其道。靠河的边排出一片地来,大约是要做护栏用;靠山崖的那边,深深地挖进去十来个洞窟,分别做了茶歇和存货之处,居然已经有人在里面做小生意了。 她看得新鲜,便跑去看了。能够在洞窟里开店的,显然还算是有点实力,买卖的多是茶盐糖之类的贵价货。那些伙计很有眼色,远远地招呼着,又见她后面跟着辜大,开口便是夫人。待得长庚办完手续来,那些人仿佛认识他,便更恭敬了些。 出店后,长庚才道,“卖茶的那个,是咱们自家的。” 原来如此。 只出来,又遇上拎着篮子卖山野果子的小孩子。顾皎见他们小小年纪便要讨生活,心下同情,便叫含烟抓出许多铜子儿来,将果子全买了。她出手豪阔,引得孩子们欢呼,她自己也开心。 不知不觉,很快地走到了龙口城。 顾琼和崔妈妈已经等在城门口,见了她后,均亲热地上前来。 “长高了。”崔妈妈拉着她的手,又比划了一下她脸上和胳膊上的肉,“也养好了。” 顾琼嫌弃道,“日日往田地里跑,晒得跟黑炭一般。” 顾皎呵一声,“妈妈,我二哥还是什么都不懂呢。” 崔妈妈道,“二舅爷乃是心疼你,又不好意思说,只好装作嫌弃的样子。其实,田里的重活累活,哪是你能做的都交代给宽爷不就好了” 顾琼不好意思,催促道,“走了走了。你先回西府休息,晚上爹还要接你去咱们自家的宅子。请客,许多客人来呢。” 一路无话,到得西府门口,各分东西。 顾皎离了正经将军府大半年,本要和崔妈妈说几句客气话,显得自己这将军夫人也不是很失职。 不想崔妈妈通不提那事,入府后,先安排长庚和辜大休息。送顾皎回院子的当空,只说夫人在小庄做得好大的事,现在满城人都知夫人自己掏腰包在乡间修路通渠,又招揽许多失了家业的穷苦人做活,真是天上落下来的菩萨。 “怎地传得神乎其神” “哪里是传”崔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若没有菩萨心肠,怎么会连土匪也收复了这才是咱们将军夫人的本事。” 顾皎咂摸着这句话,也稍微有点自得。 直到入了院子,发现院中花红柳绿,回廊下临时搭的灶间早不见踪影;屋廊似重新刷了漆,该修整的地方也修整过,一侧比较破的厢房推倒重建的。更不用说耳房,加长加阔,多了专门的灶间和洗澡房。 虽比小庄还是有不如,但足够惊人了。 “妈妈,你”她欢喜地看着崔妈妈。 崔妈妈颔首道,“将军走的时候,单吩咐的。” 顾皎不知该说什么,被崔妈妈笑得,慢慢就脸红了。 李恒不声不响,其实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 顾皎将房舍转了一圈,特别是两便的厢房,看着里面满当当的嫁妆箱子和银箱子就开心。心情好,吃得便多,再兼沐浴更衣,便觉有些困了。 六月燥热,不午休扛不住困。 含烟见她洗澡的时候打瞌睡,便催她赶紧去睡一会儿。不然,晚上待客打哈欠,很失礼。 顾皎当真去睡,可躺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半眯着眼睛看晃荡的纱帐子,再看外面蒙了一层粉纱的窗户。 延之对她,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他当日走得那么着急,还记得她住不惯西府。 他日理万机,却还记得她那些贪图安逸的小爱好。 越想,越是心火烧起来,更睡不着了。 顾皎听得含烟和杨丫儿在回廊上细语,便悄悄下床,去箱子间。 李恒在这处留下来一些旧衣,还带着他身上的味儿。 她当真翻出来一件,团成一团塞枕头下面,鼻尖便有些若有若无的熏香气。 打个哈欠,缓缓地,便有些睡意了。 只当是在梦中,李恒对着她笑。 “皎皎” 他唤她。 她欢快地应了一声,“你肯叫我了呀” 他还是笑,却不言语。 顾皎便又有些不满了,“怎地叫了人,还不说话” “皎皎,为何执意要我如此唤你名字是你的执念” “你也可以不叫皎皎,老婆和亲爱的,任选一个。”她在梦中,自然放开了胆子调戏。 可梦中的李恒也变得脸皮厚了,他笑得两眼眯起,“皎皎。” 顾皎不耐烦地看着他,干脆用唇封住了他的嘴。 既已经亲上了,便不用考虑后果。她仗着在梦中不必负责,很狂浪地扯开了李恒的衣衫,去膜拜他青春的身体。正得趣处,思维却发散起来。既很不容易地穿书一趟,老天爷又给面子地配了一美男子,难道便只干看着这般看着,若到十五岁大限还没吃到口,岂不是浪费她这小身板,大姨妈也正常了,胸口也发育得差不多了,现走路也不喘了,是不是可以考虑更进一步 这般想着,手便很不老实起来。 李恒任她施为,最后却笑出了声音,“皎皎,你可是,喜欢上我了呀” 一句话,问得顾皎心惊胆颤,全身鸡皮疙瘩冒了出来,人也醒了。 屋中寂静,下午的阳光透过窗纱穿进来,照得浮尘乱舞。 她的四肢酸软,身体沉重,整个人仿佛还在梦中一般。 喜欢吗喜欢的吧。 那样一个干净爽朗的少年,有谁会不喜欢呢 为了活下去,无数次洗脑自己,无论李恒是个什么样的人,要对他表现出真切的喜欢,要当是在谈一场真正的恋爱。可走得越近,她发现的全是他的优点,就那么妥帖地长在自己正正儿喜欢的地方。 顾皎缓缓坐起来,手托着下巴,反复回味春梦里的场景,十分遗憾。怎地做个梦也只一半,后面呢 心里空落落地,很不自在啊。 她叹口气,轻轻叫了一声,“延之。” 果然,还是有些想他的。 仿佛是回应,箱子间传来一声响动。 顾皎只当是含烟和杨丫儿在收拾东西,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打开床帐出去。她一边揉眼睛,一边道,“我睡多久了怎地不叫我呢晚上的衣服是不是收拾出来” 话说不下去,只因箱子间里走出一身量极高的黑衫男子,那冷眉冷眼,那浑身禁欲的模样,不是李恒,又是谁 恍若梦中走来,光天化日之下的奇迹。 顾皎用力揉了好多次眼睛,她一定是做梦,梦得心花花,眼也花了。 可忍不住地,却尖叫,“延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第七十一章 情趣 李恒五指桥一行十分顺遂, 双方在桥两头摆开阵仗,互通了文书。 魏先生口述,柴文俊下笔,一封厚厚的信函交给对方。要和谈容易,且用河口城来换, 京州大军需得退出河口百里, 并且将州中主战的将领惩戒了。条件提得苛刻, 存的就是讨价还价的心。 对方姿态放得特别低,在查验了自家小王子的信物和手书后,也递交了信函。对方确实要和谈,也会考虑青州王提出的大多数要求, 然州中人议论纷纷,京州王需得时间平息纷争。 因此,便定下了第二次会盟的日期。 在中秋。 六月底至中秋,两个半月的时间, 足够了。 李恒回河西郡城,向青州王交代清楚第一次会盟的任务, 便要回龙口。 “自七月后,山地麦熟;八月收稻,并一些杂粮。”李恒板板整整道,“不管第二次会盟是和还是打, 都需兵壮粮多。趁这两月时间, 臣下得行筹粮官的正业了。” 青州王得了好信儿, 心情十分爽快, 也就说些贴心话。 “着急回家,不止为这个吧” 卢士信在一边怪笑,那形状哪儿是个将,明明是个痞子。李恒虽然很保持住了样子,但忍不了面皮有些潮红,胸口护心镜内的东西在发烫。 朱襄有些惊奇道,“爹,恒哥居然脸红他万年冰块,居然脸红” 青州王体谅道,“新婚夫妻,正热和的时候因为老大闯祸才分开,怎么不想且回去,好好儿跟媳妇子道个歉。要是她能忍得住颠簸,抽个时间来郡城看看我这老人家,也是可以的。” 这一开口见长辈,算是正经将顾皎的名份定了下来。 魏先生面色有点复杂,什么都没说,只看李恒亮着眼睛行礼。 朱世杰愧疚道,“延之,是我对不起你。” 又要鞠躬。 李恒哪儿敢受连忙将兄长扶起来,又说因义兄和妹子妹夫要同去,他便先行一步,回去将龙口城和小庄打理好,才方便待客。 他这理由找得一点也不好,卢士信猖狂地笑,“狗屁提前回去收拾,他就是想老婆了,赶紧回家呢。” 惹得朱襄有些羡慕,捏着柴文俊的耳朵下去了。 青州王好奇地问魏先生,“那位顾家小姐究竟什么人物居然将咱们延之迷得如此神魂颠倒可是什么绝世的美人” 魏先生口中泛着苦涩,摇头道,“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美人,只是性情十分机敏可爱,许是正好投了延之的胃口。” 李恒忍着卢士信的嘲笑,出城的脚步却忍不住快起来。 偏将已经整理好部队,次日便可拔营。 他取了白电,只带八个侍卫先行,漏夜赶路。 大部队则随后而至。 夏日夜晚的星空十分高远,无数繁星在头顶西坠,银河亘古地守候这一片青山。 李恒是青州人,去万州,又千里迢迢来河西;顾皎是河西人,长在龙口,从未踏足离家百里之外的地界。这样的两个人,却因为一些荒唐而现实的理由,被绑在一起。 若这不是缘份,还有什么才算是 李恒两眼盯着前方的路,胸口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魏先生说,顾皎面相好,贵不可言,命中自带了那个位置的贵气。若得这样的女子为妻,必是能坐上尊位。李恒对这说法有些嗤之以鼻,毕竟先生虽然能掐会算,但口中少有正经话。然要正母亲的清名,却非得坐上那个位置不可。只因给她泼了一身脏水的,乃是挟制了当今的诸侯高复。 李恒握紧了缰绳,顾皎是他未来的一点星火,却也照亮了他荒芜多年的人生。 一片苦涩里,开始觉出一点甜来。 近八百里路,换了三次马,行走两天便至。 李恒满身烟尘,想去西府换洗后再入关,然刚进府,便见崔妈妈带着顾皎那个叫含烟的丫头。 他偏头,“夫人在府中” 崔妈妈新鲜地看他,“你就带了几个人回来怎地不命人送信城中人知不知你回了” 他没回答,径直往院中走。 含烟却道,“夫人在午休,将军”轻些。 崔妈妈在笑,是取笑。 李恒顿了一下,脚下却更快了。他有些懊恼表现得过于急切,不像是个干大事的大男人,反而是耽于情爱中的小男人。可莫名其妙地,顾皎仿佛在催促着他,延之,快些,再快一些。 因此,当他推开院门,对上杨丫儿震惊的双眼,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可这姿势做完,他更恼了。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这下子从河西郡至龙口,都晓得他是个贪恋美色的人了。 然再入正房,屋中芬芳着顾皎身上熟悉的味道,他整个人冷静下来。 全身原本沸腾着热血,全沉了下去。 他关上门,一步步走入内间,看着纱帐里隐约的起伏。 她在,她是他的妻子,她将会分享他全部的痛苦和荣耀。 李恒撩开帐子,静静地看着她许久。 她睡着了,软被搭在胸口,额头一点点薄汗,脸稍微黑了点儿,整个人仿佛大了一圈。 难免地,视线落在那隆起之上。她在信中说,胖了,要他来确认。 他笑了一下,这个不要脸的丫头。 梦中的她似乎有些苦恼,一会儿皱眉,一会儿不满,翻来覆去,一刻也不肯停。她睡觉便是这般不老实,发现身边有热源,便会紧跟着滚过去蹭着,抱着,压着。他刚开始很不习惯,后来被缠得没办法,只好将她的双手和双足压起来,才稍微老实一些。习惯了共眠后,再去军营中,竟然有些不习惯。 可怕的女人,硬生生扭转了他的习惯。 李恒伸手摸了她一下,再笑一下,摇着头去箱子间换衣服。大约是发出许多响动,顾皎醒了,叫着含烟和杨丫儿的名字。 他有些期待,又有些迟钝,本能地走出去。 她见了他,先是迷惘,然后两眼里冒出了熊熊的火光。 仿佛,他就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延之,你回来啦”顾皎直接扑过去,抓着他胳膊,“怎么不先派人送信你怎么知道我在西府” 李恒撑着她身体,差点被扑得跌倒,“小心些。” “人家开心呀。刚睡觉还在做梦,结果一睁眼,你就在眼前。这是什么”顾皎哈哈笑,“我一定是在做梦,肯定是你明明在郡城,怎么可能在龙口。我真是糊涂了。” 李恒扯了扯嘴角,两手用力,直接将她抱起来。 这样,还是做梦吗 不想顾皎却感叹,“做梦真是好,我不逗你,你也能对我笑。” 李恒有些无奈了,道,“王爷要和京州王会盟,定在中秋,我便先回来。白电跑得快,路上又换了好几次马。我并不知你在西府,只想先来梳洗一番再入关。” 顾皎眨了眨眼,突然伸手摸摸他的脸,“果然是在做梦,不然延之怎么可能对我解释他这个人好无情,走了半年只来一封信,什么好听的话都不说,什么缘由也不解释,只写了献粮二字。什么意思呢谁献怎么献献给谁当人是他肚儿里的虫子么再有一个,他竟不问问,娘子在后方为他献粮出谋划策,到底累不累。” 他笑了,果然是一张利嘴,说得他怎么回都不对。只好道,“娘子,累不累” “怎地又不是皎皎了”她瞪着一双眼睛问。 李恒见她那狡猾的样子,明知她故意装作在梦中,可还是愿意陪她玩耍,道,“娘子和皎皎,有甚区别” “娘子可以是任何人,皎皎只能是皎皎。”她没玩儿够,摸的手改成了捏,“夫君可以是任何的谁,可延之只有一个。” 无理也要搅出三分来,李恒忍不住,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顾皎假意有些恼怒,“哪儿来的登徒子,居然非礼别人家的娘子。我可要叫了” 李恒被她无赖样逗笑了,干脆将她按到床被上。 小别胜新婚,一个迢迢远路后的急切,一个是酣睡后的心旌荡漾。 难免地,便擦枪起来。 只天光还亮,晚间又有事。 顾皎艰难地将俯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我爹要待客,让我晚间过府去呢。我若是不去,没问题吧” 李恒见她两眼潮湿,双唇红亮,道,“没问题。” 无非便是为了后续的购粮动作一番,可他都回来了,后面朱世杰和朱襄再来,没人敢再乱动。 “当真”她吃吃笑,“那我叫杨丫儿去跑个信儿” 说着,便扭动起来。 她不动还好,这一动作,李恒就难过了。 他眯眼按住她,“老实点,别动。” 顾皎岂有不知他难过之处,只见他难以自持的样子,邪念便起了。如此惬意的夏日午后,美人在握,还有什么可求的去它的死亡大限,去他的生存极限,她现在就是要个安逸。 她转着眼珠子,将他的头拉下来,就着他的耳朵低语几句。 刚说完,他却难解地看着她。 她问,“如何据说这般不进去,是不会有喜的。” 李恒的血,从脚底板冲天灵盖,整个人沸腾起来。本来每次战后,他体内热血便沸,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这次赶路,熬夜,又急切,更是没控制过自己。他强忍着只亲了几口略解相思,结果她又不安份地来招惹,真是找死。 他滚下她身,平躺着,看帐子上浅浅的花纹,努力平息自己。 顾皎却不死心,攀爬上来,“如何要不要试试” 李恒道,“你从哪儿知道的海婆教你的那老婆子不好,你少听” 哪儿知道的现代各样小颜色本,科普漫画,真人和非真人,当真看得不少。 什么海婆教那老太太懂的指不定还没她多。 她笑,“杂书上看的。说只要你找对了地儿进去,且忍着动,待到忍不住了再出来,不弄进去便好。” 他实在听不下去,翻身要起。 她再压着他,“你干嘛走” “不要命啦”李恒捏捏她下巴,确实比年前多了些肉,“稍好点便折腾” 顾皎好容易大着胆子要试,他却很不配合,有点没面子。她坐起来,有些哀怨地看着他,扯着帐子道,“延之,我虽是女子,但若是爱一个人到了极点,便想和他亲近。若是亲近不得,便要心生怨气。我若是成了怨妇” 李恒低头看她,实在爱得不行,咬着她的唇道,“青天白日的,且忍忍。” 顾皎禁不住叹息起来,衬得她成了玉女一般。 没情趣的家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第七十二章 慈悲 顾皎抱着李恒腻歪了一阵, 实在赖不过去,只好起床。 李恒要去书房办公,她喊了一声,“你不和我去顾府呢” 他摇头,“我去不妥, 有你露个面也是一样的。” 也是, 要官商勾结, 官直接出面太不要脸了些,还是迂回些。 顾皎便瞧着他,“将军大人不方便去便算了,那放不方便来接呢” 李恒笑了, 没答。 顾皎努了努嘴,算了,要冰块儿开出花来,还需继续努力。她换了新衣裳, 自带着含烟和杨丫儿出门。 李恒去正院书房的时候,已近暮。 崔妈妈叫人将屋子收拾干净, 这段时间各种来往的信函,城守那边关于关口的文书,又有各样的账目,案头摆得整整齐齐。她跟着他进屋, 关切地上下打量。 瘦了, 黑了, 仿佛又高了点儿。 男子大丈夫, 满了二十也会在往上窜一窜。 更何况,他眼睛亮得很,表情虽然还有些死板,但莫名就觉得生动了许多。 崔妈妈又眼见地见他口唇有些充血,哪还有不懂小夫妻的黏糊 李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随手捡了信函来看。崔妈妈暗笑一声,自去泡茶和找点心,顺便叫下面的人将将军的晚食单送来。正巧儿,含烟和杨丫儿来要车,说二舅爷来门口接夫人了。 崔妈妈又去看李恒,不知怎地,他眼睛虽然盯着信函在看,整个身体姿态却仿佛将所有的话都听进去了。 然他抬头,却反问,“妈妈,你看甚” “你说我看甚”她将热茶递给他,“先生可好老王爷没被世子气坏吧” “挺好,一切都顺利。”他接了茶,却不与多说。 崔妈妈略有些不满,“你不爱跟我说那些打仗的事,可也不必如此敷衍吧” “并非敷衍,确实很顺利。” “顺利”她坐他对面,“龙口却不是很顺当。魏先生选了这儿,说是要长久经营,便要对本地豪强都客气些。只除了几件大事上拿了他们一下,小事均睁眼闭眼就过去了。你们走得也着急,匆忙吩咐几句后,只把志坚定在关口里面。夫人年纪小,恐是不知道厉害,由着性子也干了好几桩事,看得我胆战心惊的。” “就这会儿,那个辜大还带了几个土匪,在咱们后院歇着呢。” 李恒看她一眼,“妈妈可是不喜” “我有什么喜不喜的”崔妈妈叹口气,“闲话虽是这样说,夫人却当真把路修成了大半,过路费也正规起来了,河堤稳稳儿落顾家手心里。嘿,她自己还搞了个巡逻队,把关口里面只当自家地盘一般的护起来。只一个,拿着你和先生的名头,将整个龙口上下得罪完了。” “城守夫人来找我好几趟,孙家和王家的女眷也没少跑路。” 李恒笑了,“原来,妈妈是来告状的。” 崔妈妈有点儿不好意思,“什么告状不告状你和先生的吩咐,夫人都搞妥了。只是太冒险了,实在看得人不放心。” 李恒懂崔妈妈的意思,这龙口未清洗过,那些豪强虽耳闻了他的厉害,但当真是没亲历过。一旦遇上事,难免摇摆。他在一日,顾家和顾皎便无事一日。他转身刚走,便幺蛾子四起。这次,顾皎在顾青山的帮忙下,有周志坚配合着耍大旗,将河堤和献粮的事情唬弄过去了。可总有唬弄不过去的时候,上真刀真枪了,她该怎么办能护得她的,便只她手边几个顾家的护卫和辜大。 如此说来,崔妈妈是相当喜欢顾皎了。 他放下信函,看着她道,“妈妈,劳烦你去将辜大找来。” 崔妈妈应了一声,自去。 辜大的命运,在半年时间里翻了个漂亮的身。 他领着将军夫人的命令,问周志坚要两个土匪兄弟做手下。往日严苛的周大人,头回看了他许久。 “辜大”他说,“我竟看漏了你。” 明知道他有所图,本就盯得紧,却还是让他找到机会去夫人面前露脸。 辜大站得笔挺,声音洪亮道,“夫人菩萨心肠,愿给人一条活路。” 周志坚冷笑一声,“这条活路好好走,走得顺当些。千万不要故态复萌,走成了一条死路。” 辜大道,“夫人再生之恩,若有违背夫人之处,有损夫人之名,有害夫人之命,天打雷劈,碎尸万段。若有违此誓,我辜大不得好死之外,生生世世投为牲畜。若再成家,生男为奴,生女” “行了。自己的孽自己偿,老婆儿女不欠你什么。” 辜大恭恭敬敬行礼,当真选了两个往日交好,以他为首的年轻兄弟。 去了镣铐,拿了慎独的铁棍,也开始维持一方的治安。 那两兄弟做梦都不敢想,“咱们做了土匪,竟然还有保龙口治安的一天” 辜大一巴掌打过去,“什么土匪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将军夫人手下的兵。夫人要咱们干啥,就干啥。” 那两人嘿嘿笑,“做梦也想不到,居然能成将军夫人的兵。大哥,你到底干啥了” “能干啥知恩图报,好好做人。”辜大道,“龙口如此富庶,咱们以前也是混不进来才没得选。好容易被夫人救了一命,又给了活干饭吃,本来是该知足的。可什么都不做,能报答夫人的恩情夫人准定也不忍心咱们一辈子当苦劳力,所以千方百计给选了个出生。现在身份有了,指不定日后还有晌粮。好好儿干活,存钱,再娶门亲,什么不好” 自然是好的。 死心踏地地干着,帮人推车,帮庄户看水,协调打架,再去河岸上走走逛逛。对比那些外来的民夫烈日下干着重活,还有甚不满足的 辜大半个月里,总能见着顾皎两三回。每一次,她都亲切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个好人。 更甚,夫人出行,愿让他做护卫。 何等的信任 当迈入将军府后,被人尊敬地请到后院,叫一声兄弟,辜大的心彻底定下来。 千金市马骨,顾皎收买人心,用的不是钱,是心。 为这样人卖命,他干。 “辜大,将军要见你。” 辜大吃惊地看着那笑眯眯的管事娘子,竟说不出话来。 李恒要见他那个鬼面将军,杀人不眨眼的,居然要见他 他起身,将衣服拉直,便要去。 两个兄弟担忧,拽着他不让走,“大哥,怕是” 辜大笑,“将军若要杀我,早在役所便杀了,何必在西府动手不怕,能会会将军,就算当真要死,也值了。” 辜大便跟着管家娘子,走去正院。 一路都能见到守卫,个个黑袍黑甲,目光端正,姿势挺拔。 忍不住,他也将胸口挺得高高的,学着周志坚的模样。 管家娘子推开正房门,做了一个请了姿势。 辜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拉拉衣服,硬着头皮进去。 敞亮的书房,墙壁上挂满了长剑和刀斧,偶尔有一两个鬼面。 光影峥嵘,剑锋带血,端坐在长桌前的李恒,身后的影子里似乎咆哮着战场上猎杀的万千魂灵。 只对一眼,那人眼中的寒芒便令人胆寒。 辜大即便见识过杀人,可也知,那种压迫的力量,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气魄,岂是自己这般草莽能比 他利落地跪下去,“将军。” 李恒抬眼看了看堂下跪着的辜大,比普通男子高挺健壮,纠结的肌肉,很有些不卑不亢的模样。 他“嗯”了一声,却未说话,只打量他。 这不是个蠢人,有限的几次和顾皎见面,便存在感十足。 一个故意,一个有心,成就了这桩事。 顾皎耍些手段,无伤大雅。李恒甚至有些好奇,她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只唯一有点儿担心,没上过实战的人,总是对人性过于乐观。乐观的下一步,便是马失前蹄。 李恒有些故意地,长久未说话。往日在战场上的那般锐气,也彻底放开来。辜大是他的手下败将,那些恐惧早就印入了心脏,只是微微的一瞥,便能令他回忆起来。 顾皎相信人性本善,李恒信的却是恐惧。 恐惧,能让人永远迈不出那一步。 李恒张口道,“辜大,梧州人。” 辜大身体抖了一抖,却又极力镇定下来。李恒乃是青州王坐下得信任的将军,可用之人颇多,又去龙头山剿了胡大,对他的来历自然清楚。 “三年前,梧州大旱。州府官员奏报朝廷灾情,得减免税赋,又开仓放粮。不料本地官员私吞了粮仓,倒卖给本地商户,囤积居奇。又有本地地主增加地租,许多人卖儿卖女也交不出租子。你在梧州泸县颇有些威望,便聚了一群乡人请求地主宽免赋税,要求县衙如实放粮。结果争执,失手杀了泸县的几个衙役” “后带着妻儿逃走,父母却被抓住。老两口死于刑囚和疾病,妻小却是在流亡途中遭遇流匪而死。你在途中混入流民,不想却在龙头山落草为寇。后看不惯胡大行事,又带了一拨人来龙口占据关口。因要报答胡大的救命之恩,所以应他的要求在我迎亲当日设伏。” 辜大冷汗滚滚,未曾想到他竟然连梧州的事也探听出来。 李恒轻飘飘道,“辜大,我随时能杀了你。” 辜大的头低了一分,挺直的肩膀却崩得更紧。 “就如你,随时能杀了夫人。” “不会,不愿,也不敢。” 李恒看着他那到死也不愿塌下去的肩膀,道,“你可知当世几多名将” 辜大并不知何为名将,但却晓得天下三分,诸侯乱战。每个诸侯手下,便有几十上百的良将,譬如京州王的崔明友,譬如青州王的秦澜,又譬如高复的吕青。然里面最出名的,并非李恒。李恒一小儿,只因在河西杀了无数士族,才被天下人所不耻。 “点算点算,当得上名将的,不出十人。可这十人之下,又有数百。我这般的,在那数百里,只排末位。可在末尾的我,杀人已不知有多少个百数。”李恒笑了一下,“当真以杀人论,该是魔,而非将。” 辜大有些骇然地看着地面,只怕他的有些疯了。 “辜大,你是聪明人。”刘恒悠然道。 若是个蠢的,岂能被顾皎看得上。 “既是聪明人,便该明白,魔,可有耐心要一土匪向善” “不会。太麻烦,不如一刀剁了清爽,还这人间一个清清朗朗。” 辜大闭眼,知他说的是真话。 “只有夫人,妇人之仁,感念天恩,网开一面。”李恒悠然地看着他,“她可是你唯一的活路。若是她有事” 辜大抬头,定定道,“将军,谁要动夫人,必得先跨过我的尸体。” 李恒没有笑,也没有点头,只平淡地看着他。他道,“我真心不想死,也不愿死。这世道没天理,没道理,不平事太多。我若死了,还有谁能为我伸冤解恨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亲眼看到那些杀我父母,凌辱我妻儿之人去死。” “做土匪,我无话可说。” “将军捆了我们,行刑前也不忘宣判罪行,我无怨;将军要杀了我们,我不恨;将军黑白分明,是决计不肯用自甘堕落之人。夫人却不同,她不仅是非分明,还心怀慈悲,也愿意扶助深陷泥泞之人。我不敢肯定自己一点错事没做过,却能保证夫人比我的命还重要。只因只有夫人在,才会有人为善出钱出力,才能聚天下有德有才之士。” “我这条狗命无用,连那些人仇人的一根寒毛也伤不了。可夫人有大才,只要跟着她,总有一日能手刃仇人。” “我对夫人,丹心可表。” 李恒依然看着他,要看如他的骨血深处。 良久,他道,“记住自己说过的话,退下吧。” 辜大道谢,起身,后退至门口,便要出去。 李恒又道,“辜大。” 辜大转头。 “你在我这儿挺直的脊梁,最好在夫人那儿弯下去。” 辜大一直僵硬的脊背陡然松垮。 李恒杀人如麻,恶名在外。他见识诸多人的生死,通晓人在死前的恶形恶状。可他明明发现了他这土匪残存的倔强和自尊,居然能忍得 如果这样的人是魔,他自己又是什么 他转身,长躬不起。 不为强权奴,只为慈悲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第七十三章 骑马 人来人往, 车马堵街。 今日龙口城中的顾家别宅,灯火通明,恍若过节。 路过的街坊和行人对着骏马和雕金描花的车厢惊叹,“这顾家,又是发了什么财” 顾青山意气风发地站在二门边, 迎接各路贵客。男客去正院, 女客却是去了后院。 顾皎本意想去书房听听顾青山如何开商行, 却还是被安排招待女客,便有些无趣了。她记挂着自家田地里成熟了麦子、番薯和土豆,也惦记那些上了浆却惹来雀鸟的稻子,心里还盘算着龙口的外来民夫越来越多, 各种矛盾的冲突频发,需得规划相应的住处和小市镇缓解各种压力。 当然,更魂不守舍的却是李恒。 因此,她戴着一张假笑的面具, 听夫人小姐们说许多绯闻,整个人却是慌的。 正式开宴, 各种好东西流水一般送上饭桌,她却没吃的心情。 含烟和杨丫儿看出她心神不定是为甚,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低头默默地笑。 顾皎又勉强坐了一刻钟, 直到一个夫人再次夸奖亲戚家的某个女儿“温柔贤淑, 知进退, 会算学, 可以帮忙管家,省许多心力。”。 她告了退,去更衣。 含烟和杨丫儿赶紧跟过去,顾皎已经在侧间连连叹气了。 “她家亲戚女儿美,和气,脾性好,心疼人,好生养,关我什么事”顾皎有点抱怨,“一直说,从头到尾,没停过。” 杨丫儿帮她拎裙角,准备热水,低头没说话。 含烟看一眼杨丫儿,再见顾皎一无所觉的样子,心下也是奇怪的。夫人处理庄子上的事情,算得上十分通透,许多时候都不得不感叹一声,比寻常男子强多了。可某些时候,她又确实懵懂无知。 她小声道,“夫人,人家不是那意思。” “那什么意思”顾皎问。 含烟脸有点红,但还是大着胆子说了,“人是见你年轻和气,将军又得了大功劳,挣下许多的家业,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顾皎这才恍然,“想给将军送小老婆” 粗俗 杨丫儿呸了一口,小声骂道,“那是王家的媳妇,很不讲究的。哪儿有吃着酒席就这样没脸没皮就算夫人忙不过来要进人,也不该她操心。夫人就不该给她脸,居然还和她搭话。这事就该告诉海婆和老夫人,她们自有计较。” “等等什么我忙不过来”顾皎瞪眼,“我忙得过来。” 告诉海婆和温夫人还是算了,只怕会搞得更复杂。 顾皎也没心情出去应付那些女人,洗手干净后到,“本来吃东西该是件高兴的事情,这样一来,就很没意思了。爹要弄商会,也不要我去旁听,再呆下去很没意义。” 还是走吧,回家和将军耍子去。 “杨丫儿,你去前面给爹说一声,我要走了。” 杨丫儿点头,自去。 顾皎便在更衣间坐着休息,也不愿出去。她看着含烟收拾洗手的水盆,干净的布巾。小丫头因这半年掌了她的账本,和外院的账房先生们来往着,还要按月点算院子里的开销,逐渐沉稳起来。她进退有度,行动不快不慢,再加上天生丽质,顾皎也不免看得呆了。 若是男儿身,真是不愁老婆多。 这么说起来,李恒还真他娘是个不好色的。明明老婆家准备好的小老婆在眼前,他连正眼也不看一眼,反而嫌人家不是良家出生,要做小老婆,心不正。 含烟被看得有点发毛,收拾好东西后,有点儿缩手缩脚地站她后面去。相比院子里其它人,她的身份本就多了三分尴尬。刚才多嘴那一句,已经算是逾矩了。若海婆在,恐怕又是一阵斥责。 幸好杨丫儿回得快。 “老爷正在待客,便不来送了。”杨丫儿道,“夫人若想回,便回。” 她又拎出来一个包袱,“这是老爷给的,说之前小姐要,寻了许久才寻到。” 顾皎有些疑惑,接过来打开看,却是一些线装的书籍和文章。她眯眼看了会儿,居然看到许慎字样。 居然,真的将许慎的文章找来了 她开心地不知如何是好,抱得紧紧地不撒手。 “走,回家。” 一行便分头行动,顾皎和含烟自从后院去夹道,到后门坐车;杨丫儿去宴席上递话,给夫人小姐们告罪,身体不舒服,得先回去休息了。 夹道有灯,但却十分阴暗,并不太看得清路。 含烟要帮顾皎拎包袱,顾皎却不肯。 “这是一位先生的文章,我回去得好好看。现在开心地不行,自己拎着也有精神。你不用帮我,我自己能行。”她一边说,一边和后门看守的小子说再见。 没成想,那小子盯着她看了一眼,突然道,“夫人,请留步。” 含烟便站到前面去挡住,“甚事夫人要走,马车在外面等着呢,你有甚事” 那小子连说不敢,看看前后,小声道,“请看那处。” 顾皎顺着小子的指点的方向,是后门正对的后巷。巷子里停了许多马车,好些家人和赶车坐在车架上闲聊,喝酒的,吃肉的,不一而足。因她要走,她的车已经挪到台阶下,开着门等着呢。只再旁边一点儿,却停了另一辆眼熟的车,此时车门半敞着,里面一盏灯照出一个修长的影子来。 李恒不会当真来接吧 也顾不得黑,也顾不得脚下的台阶。 顾皎笑着,将包袱挽在胳膊上,拎了裙子边往对面小跑。 含烟见顾皎猛然跑起来,急了,又不敢大声叫唤,只得也跟着过去。 然刚跑到那马车上,便见敞开的门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将人给捞了上去。 含烟轻呼一声,刚要叫,便听得那个令人胆寒的男声道,“我带夫人走,你们自回去。” 她立刻闭嘴,僵着身体,眼睁睁看车门闭上,里面传来夫人轻笑的声音。 站了会儿,杨丫儿的声音传来,“将军对夫人真好。” 含烟转身,看了杨丫儿一眼,自去车上。 杨丫儿道,“你呀,也该有个打算。” 含烟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抱着膝盖缩在车角落,再不说话。 顾皎被李恒捞上车,还没坐稳,车便开动起来。 她挣扎着坐直了,便见李恒靠在车壁上,嘴角带着些微的笑意。车中挂了一个灯,灯光昏黄地落在他脸上,有种奇异的美感。特别是他选了一件银白色的衣衫,更显得美人如玉。 顾皎心脏砰砰跳,很是把持不住。 她笑眯着眼睛,“延之,你当真来了” 李恒就着暗光看她一眼,“无事,随意出来走走。” 信他个鬼呀,随意走走是坐车他那般爱马,应是骑马才对。 “这是什么”他戳了戳她胳膊上的包袱。 “好东西,我爹给的。” “甚么好东西” 顾皎见他挺有兴趣,蹭过去道,“你之前不是说先生大才,师从许慎我既不知许慎是谁,也没读过他的文章。你提起的时候,什么都不敢说,更何况要与先生斗只好委托爹帮忙,看能不能找到许慎先生的文章拜读。你要不要看看,是真找着了,还是别人的伪著” 便打开包袱,露出许多书页来。 李恒随意翻了翻,有眼熟的文章,也有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真假参半。他笑了笑,“怎不找我要” 说起这个,顾皎就哀怨了。 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感受马车在石头街面上浅浅的颠簸,“你那时候冷眉冷眼,对谁都没好话,怎么敢找你只好自己日日琢磨,私下找爹娘帮忙。” 说完,她仰头看他,“我这算不算投其所好” “算。” “那你开心吗” “也没什么开心的。” “为何” “刻意逢迎,小人” “打住。”顾皎一点也不想听不好听的话,“延之,先生一定没教过你怎么和小娘子说话。” 李恒看着她两眼在灯火下闪闪,小嘴儿巴巴地讲歪理。他就知道,只要和她说话,道理总在她那边,也不知她脑中装的都是什么。他便只笑,“先生畏女如虎,一直不肯成亲,怎会知道如何与娘子说话” 畏女如虎当真没看出来。 “为何” 李恒说不出来,便换了个话题,“许慎先生未出世,流落在外面的文章也十分散乱。岳父能找到这些,已是十分难得,可惜其中泰半是误传。你若当真想看,可去西府正院的书房,甲字号的书架上有七八个木头匣子,里面装的应该就是了。” 顾皎转了转眼珠,“你们的军机重地,许我进去乱翻” 李恒只一笑,全不当回事。顾皎便知,书房里并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如此说来,大肚瓶中装的堪舆图,也可看了 真他娘不容易,来了大半年,才有机会看看地形地貌到底啥样。 顾皎胡思乱想着,不料车已停了下来。她以为是到了西府,推开车门便要下去,结果一阵透骨凉的江风吹来,又有马嘶嘶的声音。 她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是来校场后面了。 校场靠江,龙江乃是大河,上游诸多支流,有溪流汇聚的,有雪山化冻的。因此,即便到夏日,江水也凉得很。 再是夜晚,山影巍巍,银河西坠,似沉入山后面一般,只偶尔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飞舞。 “延之,作甚”她问。 李恒没言语,首先下车,道,“你在此等我。” 说完,径直往里面走。 顾皎是有点怕的,特别是在广袤的环境里,又是夜晚,到处夏虫在鸣叫,山中不知多少野兽。虽然前面有个驾车的人,但总归不太安心。她只得坐在车中,就着灯光想翻一本书出来看,然那些恼人的虫子又来,手背上被叮咬了好几次。 李恒怎么还不来他到底要作甚 埋怨着,听得一点点碎马蹄的声音。 是李恒骑着白电来了,缓缓走到马车前,冲她伸出了手。 顾皎眨了眨眼,将手递给了他。 他抓着她手,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提上马。 夏日衣裙单薄,两人紧贴在一起,很有些汗渍渍的。她有点不太好意思,躲着车夫的方向,“延之,干嘛这会儿好多虫子。” 李恒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抓着她的手收在马鬃上。他下巴抵住她的头顶,“不是抱怨好几次没教你骑马本想这次回来教你,但明后日义兄他们恐要来,诸多人和事,十分繁杂,也抽不出时间。因此今天晚上让你先试试,看看到底能不能行。若是怕苦怕累怕痛,又怕虫子咬,便算了。” 顾皎有点愧疚,“我是那么没用” “不是没用,是娇。”他搂着她,“稍微用用力,稀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第七十四章 圆房 骑马帅, 骑驴龊。 顾皎一直向往在马背上驰骋, 千辛万苦和驴子亲近, 也勉强学会了坐上驴背。 然而, 马和驴却完全的不同。 白电性情桀骜, 基本不理李恒之外的人。她能稳稳当当坐在它背上,也是因为李恒牵着缰绳,不许它反抗。因此, 当李恒下马后, 白电立刻不安地走动起来,惊得顾皎想叫而不能。 她在信中三番五次表达要夫唱妇随, 要陪着李恒行走天涯。可这时候, 她才晓得真是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胳膊无力,拿不稳缰绳, 大腿夹不紧,腰更是挺不直。 当然, 她不想在李恒面前没形象, 所以很控制自己,没有鬼吼鬼叫。 可李恒站在白电身前, 嘴角勾着一点笑, 眼里含着一些戏谑。她就知道,自己的无力, 被看穿了。 “可能行”他问。 “能。”顾皎其实已经在发抖了, 但还要逞强。 “那走两步试试。”李恒道。 顾皎看他一眼, 示弱道, “延之,你把白电拽紧了,千万别放手。” “行。” 夜间的校场十分安静,伴着滔滔江水声,又有火把照亮。这本该是个浪漫的场景,毕竟要李恒这般人单为约会将此地清空,很不容易。然顾皎完全没有一丝一毫体会浪漫的心,她只把全身崩得死紧,生怕一个倒栽葱摔下去。 李恒一掌拍在她腰上,“挺直了。” 她勉强地笑一下,挺直腰。 不想他又点了点她的大腿,“这儿也得用力。” 顾得了手,顾不到腰;控制了腰,腿又放松了。 李恒牵着走了几圈,安抚好白电后,便要尝试着松开缰绳,让她自行控制。 顾皎还是有点怕的,怯生生地看着他。 不想李恒却有些严格,道,“行路难啊。” 难,自然是难的,世上哪儿有不难的事想她堂堂一个硕士高材生,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过得堪比文盲,能不难吗 他又道,“你若当真学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有车有奴仆,想去哪儿都是” “不是。”顾皎有点不满,“延之看不起我。” “你说甚” “才刚学,你怎地说丧气话” 李恒不解,“上马便知有无天赋。我学骑马,自个儿折腾了半天,便会了。” 顾皎无语地看他,那能一样吗她很有些不服气道,“想不到延之居然是天赋派的,不承认努力比天资重要” 他见她小样,道,“你可吃得苦” 看吧,既不承认她天资,还认为她不能吃苦。可惜她天生便是不认输的人,谁要看轻了她,她偏要撑下去给人瞧瞧。她干脆地将衣裙捆绑起来,拆了头上那些碍事的拆换,整个人立刻清爽起来。 李恒笑了笑,帮她拿着那些累赘的玩意儿。 顾皎便上下马无数次,直折腾得满身臭汗,手脚酸软,最后大约是坐稳都艰难了。 李恒也不劝,就那般看着。 最后见她摇晃一下,这才伸手将她抱下马,“第一次练成这般,可以了。” 顾皎有点丢脸,一直到被送上车,趴了许久不说话。 她咬唇,半晌道,“总有一日,我要将整个河西,乃至天下的官道,全都修成三合土路面的。” 到时候,想骑马骑马,想坐车坐车,简直不要太美。 “好志气。”李恒见她蔫呆呆地,头发全沾在额头上,伸手给拨了拨,“只怕顾家的钱给你耗干了,也不能做到。” “顾家算什么”她皱了皱鼻子,“需得河西出全力,整个国土全动员,起码几十年的” 李恒悠然地看着她,“你算了顾家不够,还要将河西做添头,竟连整个天下都要如了你的意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 顾皎横他一眼,装得倒是挺像的,谁不知他和魏先生存的便是谋天下的心只要自己能保住一条狗命,待李恒登基之日,自己便是第一夫人。怎么说呢,第一夫人虽然不至于干涉朝政,但为民生出点力,还是可以的吧 李恒见她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知触动的何种心事,居然沉思起来。他想了片刻,敲了敲车壁,让让车夫驾车。 只须臾功夫,便抵达西府后门,自带顾皎入府不提。 顾皎下车不要人扶,自己走着回院子。因已是深夜,四面昏暗的,不太看得清楚路。她小心着走路,然隐约感觉到浑身的肌肉在痛了。她暗暗叫苦,必须要泡个热水澡,否则后面几日可有得痛。 李恒见她不太稳当的样子,伸手去牵她胳膊。她却让开,道,“将军小瞧我,我自己要争口气。” “如何争气逞强” 顾皎不和他斗嘴,加快步伐往院子里走。 含烟开的院子门,行了礼后贴在门边不敢说话。 顾皎叫她找仆妇送热水来,自进屋去。屋中油灯全点亮了,杨丫儿正在规整当季的衣裳,见他们来家,赶紧走了。 她实在热得着急,也管不了身后的李恒,转到箱子间找干净的衣裳。脱了汗湿的外裳和肚兜儿,另换了轻薄的家居服,顺手将头发全拆了,编成一个大辫子绑在脑后。做完这一番,听见有仆妇来送热水去洗澡间,赶紧抱着寝衣出去,不想李恒却在边上看着。 她眨了眨眼,低头看自己身上新换的衣裳,这家伙都看见了 “延之,你偷看我” 李恒不知她脑子里装的啥,道,“来看你还站得稳不。” “我说你小看人,你还不承认。骑个马而已,虽然很累,但不至于站不稳。”她往外走,“延之变了,从郡城回来,就开始看娘子不顺眼了。” 他失笑,跟着走出去,看她要如何。 李恒不回嘴,顾皎便当自己说中了,随手将寝衣放在屏风上,转头对他道,“我沐浴,你不许来看。” 他想了想,“你若是求我去扶你,如何” 谁要求了 李恒见她不口软的样子,当真转身,自去箱子间找衣服。 顾皎把人弄走,将屏风挪过去遮挡得严实些。她若是身体无恙,自然开心沐浴的时候勾引一下,可等会儿肯定会肌肉酸痛,各种揉捏得不好看,何必呢女人在男人面前,也是要面子的。 她搞定后,脱了衣裳,抬脚便要跨入其中。然这一高抬腿,才发现肌肉不听使唤,幸而抓稳了浴桶的边缘,才没摔倒下去。只好小心翼翼搬了小凳子来,才艰难地泡上热水。 舒服 若是有个温泉池子,再来一个蒸汽浴的小房间,简直不要太美。 更美的是,再来一个擅长按摩的师傅,从头到脚将肌肉放松。 如此想想,温泉靠自然条件,没有便没有吧;可按摩的师傅,完全可以满足啊。柳丫儿劲儿大,让她去学。学好了,无事便按一按,快活似神仙。对了,还得让她学学面部按摩的手法,等年纪稍大些,需要保养的时候,一天按摩一小时,皮肤光滑赛过十六岁。 只一个,小丫头们长大了,总不能总院呆在院子里。或者放出去嫁人,或者做管家娘子,得重新再挑一波小丫头养起来。 如此想,含烟和杨丫儿的年纪,似乎可以谈婚事了 未免又想起王家那个讨厌的媳妇,居然觊觎李恒来 顾皎自己都还没吃到嘴,怎么可能让人。 晕乎乎地起身,擦净身体,穿上寝衣。往日几分钟变成完成的动作,硬是拖延了一刻钟。她到这会儿才明白,自我感知的身体好了,大约只是假象。因此,也顾不得收拾洗澡间,直接瘫到床上去。 李恒看了她一眼,她有些羞惭,直接用薄被子将整个人包裹起来。 他笑一声,又出去了。 然躺下,也并非就舒服了。肌肉还是胀胀地痛着,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可具体也说不上到底哪儿有问题。她翻身,打滚,平躺,又斜着睡,还是不对劲。 外面又是行动声,李恒没叫送水,居然就着她的洗澡水洗澡。 顾皎伸手去揉腰和腿,可越揉越不舒服。等到床踏板边走了人来,抬头,李恒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也不强了,道,“延之,好痛。” “不嘴硬了”他问。 顾皎摇头,“怎么办让柳丫儿来帮我揉揉她力气大” 李恒摇头,“乱揉没用的。” “那怎么办我今晚上不睡了” “睡出来些。”他道。 她挪了挪身体,他直接坐踏板上,双手便探入她的衣裳中。 顾皎乐了,“延之,你会捏呢” 李恒不说话,会,有什么不会的小时候骑马,自个儿折腾,累了病了,魏先生会照顾得妥帖了;稍长大些,上了战场,虽然有许多侍卫,但诸多事情还是要靠自己。请教先生和大夫,如何减轻疼痛和疲惫,还是有点儿心得。因此,他些微用些力,便听见顾皎的声音,又痛,又有些舒服。 小丫头说话软和,脾气还是倔的。 头回骑马便折腾许久,一点也不把肌肉酸痛当回事。结果呢 愁眉苦脸,哼着叫着,这样那样都不舒坦。 稍微舒服点儿了,便开始指点上了。 “延之,这边儿。”她指着大腿。 他的手便过去了,确实皮下的肌肉绷得死紧,明显活动太少。而且她不会用力,导致内侧的皮肤有些磨伤了。他摇摇头,起身去外间,拿了一盒子药过来,给抹上。 她还是有良心的,闻见药味后,“延之,你真好。” 李恒瞥着她,“不求人呢” 顾皎被问到脸上,有点害羞了。她半坐起来,配合他抹药,然药抹到一半,又不正经起来。她贴着他耳朵,亲亲他的脸,又要去拽他的衣裳。大约是他的寝衣过于松垮,直接滑到腰间去了。她吃吃地笑,下巴搭在他肩膀上,手在后背上乱摸。摸着摸着,便有些不对劲,停在肩胛骨那边不走。 “怎么了”他问。 “你受伤了这儿怎么有个新的疤”她指腹去摸了摸,“是不是那箭伤” “没事,已经好了。” 她退开,瞪着他。 “我命硬,死不了。” 她便看着他,一声不吭的样子。 李恒头回见她严肃又不开心的模样,将药丢去一边,“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顾皎的眼圈便红了,要哭不哭的模样。他觉得有些好笑,打仗岂有不受伤的他是将军,衣甲和武器都是上上等的,又有侍卫保护,一旦受伤也能及时送医。比起普通的兵士来,已经是万幸。 然顾皎显然不这般想,抱着他,头埋起来,居然真哭了。 李恒,有点僵。他抬起手,想拍拍她,安慰安慰,结果她猛然拽他,扯他的衣裳。又因力气小,扯不动,一边哭一边问,“你怎么不动动” 他哭笑不得,“你要做甚” 她却认真道,“外面打仗呢,今日活着,明日指不定就死了。咱们先把没办的事办了,免得后悔。你赶紧上床来,咱们要圆房。” 李恒没动。 她却有些挑衅地抬眼,“延之,你会不会” 这就,有点不能忍了。 她简直是在找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第七十五章 娇气 顾皎知道自己有点作死, 但不作后悔。 李恒虽在书里登上大位了, 但毕竟还是会死的普通人。 她来, 也许已经引起诸多蝴蝶效应, 若他的命运也被改变了呢 摸着那个凸出皮肤许多的伤口, 她才晓得自己的心也是会痛的。 那话,便冲口而出。 可刚一说完,就有点后悔了。 李恒是什么人呐管着千军万马, 胆气和血气都潜在身体里。他虽然受伤了, 但精神状态很好,皮下的肌肉随时可以奋起。他听完那话, 眼神就变了, 沉默地看她那样儿,仿佛猎豹在看自己的猎物一般, 顾皎有种被完全咬住的感觉,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因为, 他直接将她扑倒。 两军对垒, 讲究战法。 前是叫阵,双方派出前锋, 一番口舌, 既要激怒对方,也要鼓动自家兵士的气氛。便找刁钻的角度, 鞭辟入里, 发人深省。因此, 前锋需得是经验老到的老手, 速战速决便显不出他的本事来。需得口头上挑剔着,引诱着,哄着鼓励着,令对方孤军深入,缠斗起来,方才酣畅淋漓。 顾皎自诩老手,应付得来这场面。 然而真实践上了,才知自个儿理论知识再丰富无用,还是需要对手的配合。 李恒嘴上是没大问题了,但真刀真枪却生疏得很。他明显晓得自己的缺点,生怕伤着她,便将她按在床头不许动,自己摸索着任意施为。然那个结构显然超出他想象之外,研究了许久,满头大汗也没弄得通透。 顾皎挣扎不能,忍着他粗鲁,脑子却乱转起来。若任他乱来,受苦的终究是自己;不如不要脸了,亲自教吧。 她便叫他放开自己的手,道,“我帮你。” 他复杂地看着她,眼神晦暗纠缠,最终,还是放了。 她冲他笑,捏着他的手。 一双纤细白皙的手,弱得稍微用力便会折断,却毫不畏惧拿着另一只修长矫健的。 一通摸索,水泽丰沛。 她道,“这里,知道了吗” 便当真,真刀真枪了。 唯一的感觉,痛。 顾皎眯眼,小口喘息着,眼里满是李恒不可思议的表情。 显然,这一切对他的冲击太大,少年人的世界被颠覆了。 他常识性地动作,极力想要忍耐,但没一会儿理智显然要败退了。 她有点儿着急,用力推了推他的胳膊。他低头亲了亲她,趁着最后关头撤退收兵,算是安全到岸。 顾皎松了口气,摸摸自家汗湿的额头,再摸摸他的额头,俩初哥完成任务一般。 李恒侧躺着,没说话,似在回味。 半晌,顾皎只一个字,“痛。” 他起身,去外间弄了热布巾来,拿在手中却有点儿羞怯。 顾皎趁机撒娇,“延之帮我,我动不了了。” 确实动不了,腰痛腿痛,里面也痛。 他当真帮她,全身弄得干净清爽。 待一切平息下来,李恒复又躺下。她便蹭过去,抱着他胳膊不放手。 “果真不会有喜”他再次确认。 “十成十不好说,但机会应该很小。”顾皎胆儿肥,“我运气好,肯定没事。” 他侧头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好不好”她问。 “好。”他答。 顾皎心满意足地笑了,身体缩得更紧,便要闭目睡觉。不料,他手落在她脸上拍了拍,居然翻身又起,压着她又动作起来。 毕竟是还没二十的年轻人,便如刚开了荤的野狼,不餍足是不会停的。 “延之,你”慢点,小胳膊小腿,受不住的。 “皎皎。”他小声,“你乖乖儿的,别那么娇气。” 顾皎一点也不娇气,尽全部能力配合他。可她那身板,怎么跟得上他的节奏没一会儿,腿脚彻底酸软,怎么也动不了了。她求饶,撒娇,耍混,然以前奏效的那些通通都不奏效了。 他就跟咬着肉的狗一般,没个够的。 同舍的妹子恋爱经验丰富,曾和她这个爱情困难户无私地分享过一些经验。纵观男人,从十八岁至八十岁,最好用的永远是年轻的。热情,单纯,体力好,发展空间巨大的,曾创下一夜用完两盒三个装的安全用具。 顾皎当时是不信的,书上都说了,一分钟算正常,一次是极限。 妹子嗤之以鼻,意味深长地告诉她,“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同一个男人,十八岁和三十八岁,也是不一样的。” 这会儿,顾皎深刻理解了,不一样之处到底在哪儿。 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抽抽噎噎,“延之,你再这样,我就要死了。” 李恒意犹未尽,揉着她的臀部,“你身体太差,体力不行。” 说完,又咬着她的耳朵,“不过,确实是胖些了。” 顾皎一睡不起,整夜都是些绯色的乱梦,唯一的相同处便都是被压榨得只剩最后一口气。 天蒙蒙亮的时候,听见许多杂音,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她闭眼,双手乱捞,抓着他的衣袖便不放。 李恒在她耳边轻声,“你睡,我让她们今日上午不吵你。” 说完,将衣袖给抽出去了。 她很有些不满,然,他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有许多事忙,但午食会回来吃。” 这才有些满意,放开了他。 他起身,却没立刻走,在窗前站了许久。 她眼睛在眼皮下感觉到阴影,然身体实在太累,又沉沉睡去。 待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中天。 顾皎在床上打了两个滚,伸懒腰,大腿和腰背的肌肉抽抽的痛。 她哎呦出声,窗外便有了声音。 “夫人,可是醒了”杨丫儿在问。 “醒了。”她道。 外间便有了行动,杨丫儿要进来伺候她穿衣梳头。 顾皎忙道,“别,别进来。” 杨丫儿在外面探头,“夫人昨晚上骑马去了可是累着了将军今晨走的时候,特别交代不要打扰你。” 她翻身,就要坐起来,可那酸痛跟钉在身体里一般,还有些不可言说的钝痛。她忙不迭道,“对,骑马了。很累,全身都在痛。你千万别进来,我自己揉一会儿。” 说是要揉一会儿,其实是收拾烂摊子。 床上被搅得一团糟糕,各种形迹可疑的痕迹,还有丢在旁边的湿巾子;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最可怕的是所谓初夜落红,是真的有。不过没传说中那般夸张,什么染红了半片手帕之类的,但确实沾染了几滴在床单和薄被上。 顾皎可不想这些东西被丫头看见,一个是难为情,二是过于了。 因此,她艰难地给自己套上衣服,将床上的被子和被套全揭起来,塞到箱子间去。又翻箱子,弄新的出来铺,忙得满头大汗。床铺收拾好了后,才又记起来看镜子。镜中人满面红光,虽然脸颊上还有些志气,但眼角眉梢果然带上一段春情。更可怕的是,颈项和胸口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点子。不行了,得遮起来,找高领的衫子挡住,或者用粉。 穿好衣裳,借着水壶里温着的水,去箱子间将那些脏污处勉强搓了搓,直到看不出明显的痕迹才罢手。 好一场手忙脚乱。 杨丫儿在外间等,各种响动的声音,仿佛是夫人在跑。 “夫人要帮忙吗”她问。 “不,不用。我找件衣裳” 次日要穿的衣裳,杨丫儿一般会提前找出来放在屏风上。她有些疑惑,“要不,我进去找” “已经找到了,不用了。” 话没完,顾皎果然穿好衣裳走出来。只她两颊酡红,披散着头发,很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帮我梳头就好了。” 夫人一向大方自在和气,何曾这般惴惴不安过 杨丫儿有点惊疑地走进去,见夫人小心翼翼地坐状态前,不仅动作十分别扭,还一直很不自在地摸着领口和袖口,眼珠子到处飘。她这才发现,一向畏热的夫人,居然穿了个领稍高的中衣。她没吭声,捡起梳子帮她拆头发,轻轻地梳起来。头发整理好后,便要束起来挽成髻,只刚将头发握住,便见夫人后颈处一个浅浅的红点。她以为是被在校场被虫子叮咬的,用手去抚了一下,不想拨开了一点领口,露出更多密密麻麻的来。 虫子不可能咬成这般,只能是将军。 杨丫儿马上低头,做出无事的模样来。 顾皎梳洗清爽,略喝了一碗水牛奶,便不再吃东西了。 她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想要靠运动缓解肌肉里无法分解的酸,然走了几趟毫无用处。 无聊起来,才发现许慎先生的书信和自家带出去见客的首饰都拉在马车上了。 她将李恒留在书案上的几本书又翻出来看,看了一会儿更是哈欠连天。也不撑着了,干脆去床上眯着。可躺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这一觉十分黑甜,待到再睁眼的时候,李恒居然又坐在床边了。 他什么也没干,就看着她。 她笑,“看我呢我好看吗” “你睡了一个上午”他没回答,反而问。 “嗯。”她点头,“起来走了好几圈,可实在太困,便又睡回笼觉。” “多动动才好,不然昨晚上的苦都白吃了。且起床,杨丫儿已经在摆饭了。” 外间果然有很轻的碗筷碰撞声。 顾皎冲他张开双臂,轻声道,“抱我起来。” 李恒看看外面,再看看她。她挑眉,很坚持地将手再张了张。 确实是很不知死活的女子,明明弱得要死,偏爱招惹;惹了人,且受不住,还不肯收手;当真被收拾了,娇气得哭;待哭完了,又缠上来了。 他无法,只好将她抱起来。 她心满意足,坐在床头上,用脚指了指布鞋,“帮我穿。” 李恒再看着她,这就有点过份了啊。 顾皎却娇着声音,“你昨天晚上,弄得人家全身都没力气了。” 连穿鞋也不能了。 他两颊上了点霞色,不欲和她罗唣,干脆地帮忙穿鞋袜。只她的脚小小的一握,躺在他宽大的掌中,颇有些精巧的意思。特别是那透明的指甲,衬着细白的脚趾,有些淡淡的粉色。这一看,他又有些热潮上头,赶紧给穿好了,眼不见心不动。 顾皎耍够了派头,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却还是有些发抖。 李恒见她那没出息的样儿,忍不住漏出一声笑。 这一笑,满室都开了花一般。 杨丫儿听见笑声,从外间探头进来,“将军,夫人,可以吃饭了。” 顾皎被笑得羞恼,一把推着他,“有甚好笑的” 奈何推不动他,自个儿反而险些失力摔倒,幸好被李恒拉了一把。 她丢脸,坐到饭桌前,没吭声。 满桌各色清爽的小菜,肉也是白切的,不见油脂。杨丫儿帮两人盛汤,分饭,布菜。顾皎眼睛跟着她的筷头转,见李恒提起筷子,突然道,“杨丫儿,你出去,我伺候将军吃饭就行了。” 杨丫儿应了一声,自出去了。 李恒知她又要出甚幺蛾子,只挑眉看着她。 她冲他一笑,有些颐指气使,“延之,我手也没力了,你喂我。” 怎么就,那么娇气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第七十六章 忧愁 顾皎开开心心吃完午食, 拉着李恒午休了一会儿, 共去正院书房。 李恒将装着许慎书信的几个盒子点给她看, “你无事可来翻看。若嫌不便, 抄一套回去也得。” 她这才道, “昨日我爹给的那个包袱拉车上了,还有我那些首饰累赘” 他冲书桌偏了偏头,那些玩意已经被车夫好好地送回来了。 顾皎便去书桌边, 检查包袱中的东西, 偶尔看一眼旁边插满了毛笔和地图的大肚瓶。她转了转眼珠,指道, “那边是堪舆图” 李恒看她一眼, 从中拨了拨,选出一张来。 她立刻开心了, 小伙子其实很懂人心啊,根本不需她多话, 想要的便直接摆上来了。 厚皮图纸展开, 果然出现许多弯弯曲曲的,代表了高山河流和官道的线条。河西在, 京州和青州在, 万州也在。天下九州三十六郡,又兼有大江大河, 蔚为壮观。 这, 便是她将要生活和奋斗的世界 顾皎贪婪地看着那些山脉和州界, 自然而然地用目光总览全局, 想要找到自己熟悉的国土形状。然而此间人对世界的认知范围,区区一张地图并不能表露完全。消失的海岸线,看不见的岛屿,北方的大漠,西方的群山。她有些心急,“这就是全部了吗我是说,我们能去的地方,全部就是这个样子” 李恒摇头,点了点东边,“此处乃是东海,据说海之外诸多世外岛屿,因舟船难渡,因此图上未表;从东至南,一片海岸线,涉足未深;北边,出了京州便是大荒,大荒之外还有大漠,其间有诸如金帐国这般许多异族” 如此,这图乃是部分,并未表达完全。根据李恒所言想象,此地和她现代生活的国土,大差不差。 顾皎点点头,“龙口在哪儿呢” 李恒手指挪到河西郡,在图上找到一根代表龙江的细线,最后戳了戳一个墨点大小的位置,“这里。” 居然堪堪在地图中央的位置。 她长久地凝视那点,再看东边千里外的茫茫大海,北边千里外破出图外无影无踪的大荒,有点迷惘。 “怎么了”李恒问。 她叹口气,“延之,原来龙口这么小,而外面却那样大。你走过多少地方我竟完全无法想象。” 此生,她可还有机会踏足那些地方 李恒不懂她为何有些难过的样子,只当聪慧女子见识世界之庞大后生起的自愧之心,便重新抽了一张出来。他道,“龙口并不小,你且看这张图。” 顾皎再看,却是河西本地的放大地图。 滔滔龙江,巍峨的龙口山脉,一平如镜的龙口平地,放眼出去,又有许多小溪流和小平地。 顾家赫然在列。 “这里,龙口城;往西走,龙牙关口;关口内,这处便是顾家庄,这处是小庄”李恒一一指给她看,“可觉得熟悉” 顾皎会看地图,偏还要装出不太会的样子,连连点头。这张图上的标识比较多,显然被李恒和魏先生深刻地研究过。甚至连各家的地界也用细细的朱砂红线描了出来。以魏先生的本性,怕是将人家的老底儿都翻出来了。 她笑一笑,指着靠江边的几十里河岸道,“这处,以后是不是还要加上河堤” “自然。” “延之,我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之前只以为河堤修好了,能多出许多地,帮你多收粮食。通没想到居然是那样大的工程,一时半会恐不太修得好。”她道,“庄子上青壮劳力都征用了,还不太够,又去外面找了许多工匠。石匠,木匠,烧砖窑的,还有会堪舆和看山水的。庄子里的还好说,日日回家住就行,外面来的却很难办。” “河岸上平出来一大块空地,给他们搭了临时的窝棚。那些人,许多是孤家寡人,少部分才拖儿带女。我爹说,里面不少是逃兵灾逃出来的。”顾皎有点苦恼,“因为逃荒的太多,咱们也不能什么人都弄过来,不然龙口就太乱了。因此,我爹只收了能说清楚来历的,有家小的,青壮无病痛和手足俱全的。那些人编成十人一组,互相监督,每日负责三餐,每月给几十个铜钱。只一个,确实很难管教。” “我不是组了个巡逻队吗其实也不太够用,没办法日日去守着他们。只好从各家的商队里抽了些护卫,又组成联防队。一是防止那些民夫和庄户打架;二是看管财物;三就是维持窝棚区内的治安。”顾皎眉头皱得紧紧的,“我一直在想着,怎么把这些人用起来,创造更多的价值,过得更好些。” 李恒只当她闲话,姑且一听,听到后面才发现,这姑娘并非随意说说而已。她已经将规划做到明后年,如何将那些人留下来,怎么组建一个新的街镇,或许还要修一个新码头,建设一些房子做作坊做衣裳等等。她说得兴起,两眼闪闪发亮,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钱呢”他问了一个问题,“从哪儿来” 顾皎冲她一笑,“延之,我们没钱,别人有的是钱啊。” 如何把别人的钱,变成自己的钱,是一门艺术。 李恒忍不住头痛了,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她为了一个献粮的事情,拎着他的招牌到处招摇撞骗。当然,从结果看是很好的,比别的地方明抢好了太多,但这般一而再,再而三,有效吗她当真不怕顾家的名声变臭还是说,根本不在乎 “你” 顾皎抓着他的手,“延之,你等着我给你变个戏法。” 他满怀疑虑地看着她,“皎皎,竭泽而渔,危及自身。” “嘿嘿。”她笑了,“我晓得延之担心我,但你都把宽爷那样的人送过来,我再不给你点儿回报,说不过去啊。” 说完,她起身半靠着他,“延之,你在外面打仗辛苦,好容易积攒了点家私,我岂能不为你守好不说如何煊赫,起码你有难处的时候,我能为你排忧。” 李恒被她看得动情,话也十分顺耳,低头亲她一口。 半晌,他道,“皎皎,这次义兄来龙口” 顾皎看着他,“怎么” “我会安排他先在龙口游玩几日,后面再入龙牙关,住便住在小庄。因此,宽爷他们须得暂且离开小庄,搬去大庄。一” 她点头,为贵客挪地方,应份的。 “若是义兄或者别的什么人问起来,你便说宽爷是你托家人从万州找来的。” 她再点头,宽爷来的时候,整个龙口都晓得是她在外面找来的能人。宽爷虽然对她有诸多话说,但在外面口紧得很,几乎不太提李恒的。 “稻谷的粮种,以及其它东西,也是你和你的家人从山中发现后,多年培育所得。宽爷来了后,与他一起培育。与我,或者先生,并无干系。” 顾皎看着他,莫名有些了然。李恒母亲被万州王和高家弄死,他本人被忌讳,后跟着魏先生投奔青州王,活得恐怕辛苦。青州王据说多疑,收留他,恐也是有自己的盘算。魏先生千方百计将宽爷他们保下来,又送她这处,又要在龙口扎根,恐怕也早存了自立门户的心思。然这心思是万万不能露在青州王跟前的,只要往她头上推。 只宽爷和她说了许多,她在信上胡说八道,不会泄密 李恒仿佛洞悉她的担忧,道,“除了你外,宽爷并不会乱说。” 她突然笑道,“你们是不是,都和我爹说好了” 李恒抬眼看她,道,“皎皎,你爹只晓得你要找善种地之人,魏先生写信给好友,找了那些人来。” 并不知宽爷和他家渊源。 顾皎看他的眼睛,心中一动,他这是在交底成亲来,李恒要做什么,只管和魏先生商量,定下来便罢。烧灯楼如是,收过路费如是,修河堤如是。可这一次,居然和她商量了且他的言外之意,她竟比顾青山还值得信任些。 许是感动,许是被美惑,她便心甘情愿顶了宽爷这口锅。 顾青山喝得有点多,到半晌午才醒酒。 他吃着下面人送上来的汤水,问道,“二少爷呢” 旁边人答,“少爷说要给将军府那边送一匹好母马,寻人去找马贩子了。” 顾皎要学骑马,心心念念好几个月。之前因京州和河西对峙,互市断了,马贩子不能来,自然没得好马买。这会儿传出和谈的风声,那些商人早就蠢蠢欲动,恐是又有信儿了。 “着人,将这宅子收拾起来。库里存的各样东西,列单子给我瞧瞧。派人去南边儿,买些珍珠和红宝” 青州王的儿子和女儿降临龙口,乃是大盛事。顾青山经了河堤和献粮一事,俨然成了龙口豪强之首,自然要承担招待的任务。 “再回庄上去,清几个院子出来。给夫人说,那些好摆设也别堆库里落灰,全弄出来。” 下面人答应着,给他穿衣裳。 “昨儿晚上,小姐先走,可还顺利” “从夹道去的后门,着小子们看着呢。是顺利的,不过” “什么” 下面人小声道,“将军亲来接的。” “将军”顾青山丢开碗,“他回来了我怎地不知他不是去五指桥会盟难道已经顺利完成不对,从郡城到龙口,快马也要跑一天一夜。” “悄悄儿的,只带了几个侍卫,昨儿中午就到西府了。他行得秘,通没人知道。也是晚上下了宴,夫人出得后门,小子们去看了一眼才晓得的。那会儿本要找老爷交待,但人多口杂,再兼老爷喝了酒” 顾青山冷了脸,“我竟不知,你何时帮老爷做起主来了。” 那人赶紧跪下,十分惶恐。 顾青山忍住气,“后来呢” “将军接了夫人去校场,那边儿已经腾空,只为着让夫人学马。老爷,将军对咱们家小姐,真是再真心不过。” 顾青山定了定,陷入了沉思。他不说话,下人便不好走,只等着。半晌,他回神,应了一句,“我家女儿,能得将军爱重,乃是福气。因此,将军要办的事,便是咱们要办的事。这次招待王世子,千万不能太过俭省,伤了将军的面子便不好了。你速速去,都准备起来。” 下人自告辞。 顾青山眼见着人离开,收了笑脸,转去内间。 用顾皎替婚,乃是权宜之计。他本以为一个无根的孤女,就算再贪心些,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不想这孤女和普通孤女不同,甚至比他的亲女儿还能闹腾。又是修路,又是要做良种,搞得沸沸扬扬,自家也损进去不少的钱。可不得不说的是,她之聪慧,尤胜常人,哄得龙口豪强心甘情愿献粮。 未料到,她居然能将李恒那煞神也哄到如此地步。 他不免喜忧参半,头痛不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第七十七章 学坏三天 顾皎和李恒谈了一番, 感觉很好。 可惜李恒回来, 还有正经事要忙, 不能和她混很久。 她只得先请他帮忙, 先将顾青山找来的那堆书信分出真伪来, 剩下还差的,请书房中的小子帮忙抄录。 如此,她便先搬了确定是真的那部分回院子。 顾青山翻找回来的这部分, 十分散乱, 并不成体系。有议论朝政和时事的,顾皎看得并不十分懂, 且其中许多陌生的人名, 也对不上号;一部分是医书,写了许多病症和药方。 这先生也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他在书中吐槽,现时的人并不十分信大夫, 身体好的时候只当他们是骗子, 等感觉到不好了,偏要求着大夫药到病除。如此不讲道理, 大夫当真不是大夫, 仿佛是仙人。然神仙也并非有求必应,可见人心之贪婪, 恨不得万物为其所用。 顾皎看得发笑, 怪不得魏先生如此脾性, 当真是什么师傅教导出什么样的人来。 她便再继续翻看, 突然便见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那册子封面,写的居然是神相。 真是奇了怪了,搞学问的大家,居然还观起面相来了 翻开书,顶头便是概叙。大约是说星辰有相,山川有貌。观星能定二十四节气,堪山定河能决土地的肥腴;那么观人相,则能知人善用。洋洋洒洒二百余字,夸赞这门技术,说若是将之习到最深处,能断人中龙凤。实在是一门泄露天机的活儿,非常人所能用也。 叙述完之后,便是各种不同的命宫和面相,连身上的各种痣都有说头。 顾皎当是神话传说,看得十分津津有味。 这一看,便是半个下午。 快傍晚的时候,院子门被敲响。 含烟开门迎客,却见崔妈妈带着几个仆妇和丫头进来。 “夫人呢”崔妈妈问。 “看书。”含烟道,“妈妈且等等,我去叫她。” 顾皎恰巧看得乏了,听见二人对话,探头出去道,“妈妈,你怎地来了有事只管叫小丫头跑一趟便罢了。” 崔妈妈笑着走来,“夫人,乃是为了迎客的事。刚顾老爷那边送了许多物事来” 将军府,第一次正经宴客;将军夫人,也是头回和身份相当的人来往。这些都是大事,马虎不得。崔妈妈已是收拾了两个院子出来,各样好摆设差不多妥当了;有不足的地方,也找顾家或者本地的豪强借了。只一个,事情还得让女主人知晓。 顾皎听着崔妈妈响亮地说着,脑子发晕。她擅长的是搞技术,可不是搞人际关系。之前李恒不在,她还可以躲差事,这会儿怎么也躲不了了。她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勉强笑,“妈妈看着安排就成,我没意见。” “夫人可不好这般说话。来的是将军的义兄义妹,又是老王爷家的世子和郡主,当然要好生招待。你是将军夫人,便是应份的。” 有点扎耳朵的真话了。 顾皎识得好歹,知道崔妈妈肯这般说,是提点她。她便乖乖地听说,眼睛却在含烟和杨丫儿身上转来转去。是不是,该培养一个公关,专门搞交际应酬按理,干这活儿应该是高端人才,可在古代,女人需得打着男人的招牌。或者是夫人,或者的小老婆,或者是什么管家娘子。 头痛啊,要提拔个人才,怎么那么难呢 难免,就有点走神了。 崔妈妈看她一副乖乖听话的样子,眼珠子却定在某处不动,明显走神了。她忍不住心里叹口气,真是冤孽。也不是魏先生到底是怎么个看相,居然选中了这个姑娘。也不是不好,明显比常人聪慧,可她心里想的也和普通姑娘不同。哪家的,会对种田感兴趣又有哪家的,宁愿呆乡下也不愿回城甚至,对将军府的内务毫无兴趣,从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思。 若是李恒只当她是个妻子尊重,也还罢了。可他紧赶着回来,又亲去接人,费心费力将校场清空,今儿上午处理公务也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崔妈妈是过来人,岂不知自家小主人陷入情海了 既然如此,她也便铁了心,怎么都要让夫人担起将军府的责任来。 只看现状,任重道远啊。 “夫人,可有听明白”崔妈妈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顾皎惊了一下,忙道,“妈妈,都听着了。只还请妈妈原谅,在家中的时候,娘亲教导的不同,一时半会理解不了。” 崔妈妈叹口气,道,“慢慢来,连先生也夸奖夫人聪慧。只要肯用心,很快就学会了。” 顾皎对管家可没兴趣,只道,“好的,我一定用心学。只有个事情好奇,还能妈妈帮我解惑。” “什么” 她便将人请进正房,把那神相一书指道,“我在看许慎先生的书,刚翻到这本,十分有趣哎。” 崔妈妈面上便显出些难解来。 “如何”顾皎追问。 崔妈妈摇头,道,“许慎先生我没亲见过,只以前听魏先生提起,很是风趣幽默。他有大才,卜医神和纵横术都精通。魏先生常常感叹,自己比不上先生一半。最推崇的,便是他这本神相。” “为何” “识人。”崔妈妈摇头,“也不知是说的正经话,还是开玩笑的。说只要读通了这本书,能看出人的过去未来。” 顾皎心里吐槽一句,封建迷信啊。可见,魏先生再聪明,还是有时代的局限性。 崔妈妈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但见她不太在意的样子,咬咬牙,道,“先生观了龙口地貌,说是个金窝,必定出凤凰;排了夫人的命盘,说和将军恰恰相配;第一次见了夫人,回来便连连陈赞,说除却夫人,世上再没更配将军的了。” 命中注定的缘份,且给她吃个定心丸。 顾皎却大吃一惊,居然这么高的评价 顾皎送走了崔妈妈,心情还颇愉快。 这种愉快,仿佛十七八岁暗恋某个帅哥,悄悄地用名字笔画算缘分;上网排命盘,一定要排出天定良缘;或者逼着同桌帮忙算塔罗牌,算许多次,算不出好结果就重来。 少女心,和学历智商无关,纯粹感觉。 正乐的时候,李恒回来了。 他一身白衫子,额头上一层薄汗,眼睛里藏着亮光。 “回来了外面可热”顾皎小意殷勤地招呼,“杨丫儿,给将军上凉茶,顺便上晚食了。” 李恒先去洗澡间洗手洗脸,一口气喝了凉茶,坐着等上饭。 顾皎用手帕给他擦了下脸颊的水珠子,“忙甚去了” “军务。”他简单回答,看了她一眼,冲外面道,“上饭快些。” 因他催促,杨丫儿当真快起来,摆了慢慢一桌。各种凉拌的小菜,白切的肉类,还有鱼脍。 顾皎不知他为何如此着急,帮他布菜,道,“现在不用食不言吧” “你要说甚”他拎起筷子,就着她布菜吃。 “饭菜催得这么着急,可是军务未完吃完还得再出去”她问。 李恒看她一眼,摇头。 那有什么着慌的。 顾皎便闲话起来,“下午,我看了许慎先生的书信。里面有一本,叫神相的。”她笑嘻嘻,“先生当真学了相面很会识人能断人前生后世” 李恒顿了一下,咽下了东西,才慢慢道,“识人确是一门本事。” “当真” 李恒颔首,“相由心生,见人见得多了,自然便会相了。只命运一说,本就是玄学,不好说能断。” “你是不信了”她吃了一口饭,“若是不信,怎地就听先生话,娶了我” 他随口道,“崔妈妈来了和你说话了” 瞒不过去,便爽快承认,“对。妈妈说先生相了,龙口出金凤凰,我的时辰很好,面相更配得上你。” 李恒没吭声了,只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顾皎在桌子下面蹬了他一脚,“人和你说话,你怎地不答” “快吃饭吧。天气太热了,等下还要冲凉。”李恒有些敷衍。 她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不自在,便闷头吃饭。只是吃得一口,便看他一眼,待吃完晚食,他已经不知挨了多少眼刀。 晚食完毕,李恒起身,自去冲凉。 顾皎看着杨丫儿收拾饭桌,想起早晨换下来的衾被还在箱子里藏着,便悄悄儿抱出来。 她小声交代杨丫儿,“昨晚上太热,出许多汗。我自换了一套,你弄出去,洗干净些。” 杨丫儿抿嘴笑,垂头弄着出去了。 顾皎被笑得发慌,全身发热。 古代真是太不方便了,若是有全自动滚筒洗衣机,全塞进去便好,何需如此尴尬 只一会儿,李恒梳洗完毕。他走出洗澡间,全身还带着凉水的味道,冷气袭人。 顾皎见他头发上沾了水珠子,便要帮忙擦一下。 他低头,瞧着她动作,半晌动了动喉结,“你也去梳洗。” 她看着他,他推了推她,“快点。” 这也,太心急了。 顾皎有些吐槽,小狼崽儿刚开了荤,便迫不及待起来。她不好冷却他的激情,只好磨磨蹭蹭地找衣裳,去洗澡间等热水,再慢吞吞地泡澡。拖延够半个时辰,估摸着他应该冷静下来,这才出去。 走出洗澡间,廊下已经上灯了,丫头们却不知所踪,院子里安静得很。 顾皎进屋,发现李恒换好寝衣,侧坐在床边看书。 他见她进来,两眼灼灼。 她暗道不妙,狼崽子突然沾了血食,尝到荤腥的好滋味,断断不肯再吃素的。只怕,丫头们已经被打发走了。她便装出虚弱的样子来,揉着腰,蹭着墙过去,十分痛苦。 “还痛呢”李恒伸手,将她拽过去。 “痛。”她娇着声音。 “哪儿”李恒的手便落在腰上,给她揉捏起来。 李恒的手法和力道都很不错,顾皎立时舒服起来。她道,“对,就是腰,还有腿。” 他耐心地揉了一会儿,挪到腿上,“这儿” “对” “这儿呢”他移去内侧。 “也痛。” “这处呢”往上,很不正经了。 顾皎瞪眼,看着他。 他偏头,“这处痛还是不痛” d,弟弟长大,学坏了。 痛,他要揉;不痛,他就要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第七十八章 学习 顾皎对李恒的感觉不太复杂, 一开始因怕死和恐惧而起的小小尊重, 后来试探着放肆没被惩戒便放纵起来, 再后来关系亲近后有些肆无忌惮和轻心了。 虽然是个厉害的将军, 传说中的暴君, 但毕竟是个少年人,还是好哄的。 可现在,她由衷地怕他了。 “今日不来, 成不成”她当真是来不起了, 撒娇呢。 “哪儿还痛我帮你揉。”李恒根本不吃她这一套。 她怎么敢让他揉揉着揉着就衣衫全飞,吃干抹净了。以前明明挺可爱的小伙子, 装装柔弱, 说几句话好话,什么都能忽悠过去。可现在真不行了, 无论是撒娇,真痛了, 还是佯装生气, 他根本没反应。那种执拗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 着实令人畏惧。 顾皎从一开始应对游刃有余, 变得很累,再到现在看见他狼一样的眼睛, 就想跑。 太可怕了, 怎么能有人一而再, 再而三, 吃那样的大肥肉,他都不腻的吗 “我真不行了,你看我大黑眼圈。”顾皎真的好想哭,要被榨干了,“走路也是飘的。” 李恒没收手的意思,径直去解她扣子。 装可怜不行,只好增加风险值,“延之,咱们现在的办法虽然有一定的安全性,但夜路走多了容易遇到鬼,当真有喜了怎么办” “你怀疑我自控能力”他一边儿问,一边把她衣服扯得更开了。 能这样说话的吗 “我讲真的。” “那你先说,看的是什么杂书呢哪本杂书写得那样清楚,都教你些什么” 顾皎鼓着腮帮子瞪他,能别刨根问底吗是现代的科学两性教育书籍,这边没有的。 “还是说,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就为了配合你想要或者不想要”李恒笑嘻嘻,将她剥得精光,“学什么不好跟先生学那一套骗死人不偿命” 要死了,以后还怎么忽悠弟弟 顾皎实在被逼得没办法,她本意只是不想错过美人,存的是侥幸心理。可按照他这个照一日三餐的搞法,总有倒霉的时候。 “我没有。” 李恒不管她,开始亲她。 亲亲她是喜欢的,抱抱也很不错,也超级喜欢他的热情和专注力,但真的太可怕了。 因此,很荒谬地,顾皎对李恒的怕,从夫妻生活起。 她又是惜命,又是畏惧,忍不住原形毕露地大吼起来,“李恒,你是狗吗吃得没够的” 顾青山需和李恒商量接待王世子的细务,带着顾琼长见识。 两人到西府的时候,气氛不是很祥和。 李恒在书房接待,看起来冷冰冰的样子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但再细看,似乎忍着些怒气。 顾青山显然也感觉出来了,小心翼翼。 顾琼一向不太搞得定这个妹夫,随意找了个看妹妹的借口,溜了。 他找个小丫头带路,径直去了将军夫人的后院。 站院门口等的时候便觉得不太对劲,来应门的丫头杨丫儿,实在过于小心了。 “怎么了”他问,“夫人不在” “在的。”杨丫儿答道,“在看书呢,请少爷进来。” 顾琼便进去,顺便打量四周。院子大是大的,也有返修过的痕迹,但比起顾家庄的精巧,又有诸多不如意。譬如回廊的柱子和墙板,光板木头,一点雕花装饰也没有。正房窗户糊的虽然是纱,但已经开始褪色了,院子里种的花树,也嫌太小了些,明显是新种的。 啧啧,还说是将军呢,其实也不过如此。 他摇头晃脑,腹诽着李恒这将军也当得不咋样,大声道,“皎皎,二哥来了。快出来看,二哥给你带啥了” 顾皎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出来,“进来吧。” 他从窗户探头进去,顾皎半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整个人却很无精打采。 “咋了这么没精神呢” “没睡好。”顾皎丢了书,“屋里坐,还是在廊下坐要喝茶吗” 顾琼看了看,两个丫头均在廊下忙别的事情,便抬脚进屋。进了屋,顺手关门。 “你干啥”她直起身问。 “小声点。”顾琼嘘了两声,再看看窗,也给关上了。 顾皎怪异地看着他,不懂要搞什么。若是有机密事,小声些便好了。如此关门闭户,反而自家看不见外面的状况如何,指不定就被偷听去了。 顾琼将正房清干净,怪笑道,“皎皎,别说二哥不疼你。当真是为了你的事情,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咱们先说好了,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甚么大事爹可知” “千万不能让爹知道了,不然我要被打断腿。”他鬼鬼祟祟地将手探入胸口,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来,“有了这个好玩意,增进夫妻感情,妹子就再也不用怕妹夫出去乱搞了。” 顾皎眉头挑得高高的,看看那册子,再看看没个正经形状的顾琼。不是她想的那样吧哥哥给妹子送春宫图 “嘿嘿,我找朋友要了成亲时候的辟火图看。那玩意有什么意思什么都看不清楚,且没趣味得紧。我在郡城得了个更好的,什么姿势,怎么做,都教得可好了。据说,是从京都那边流过来的,我花了好几十银子” 大约又觉得和亲妹子聊这个有些不好意思,他脸一红,将小册子胡乱塞给她,“总之,你自己看。” 说完,就要跑。 顾皎慢条斯理收了书,一声道,“回来。” 顾琼不回,开门去。 “不回来,我就告诉爹娘去。” 他最怕顾青山,只好回来,“皎皎,哥都是为你好。” 顾皎沉吟一下,“为我好怎么突然想起送这玩意了是延之在外面做了什么还是你又听闲话了” 顾琼眼睛看着屋顶,满不在乎道,“妹夫啥也没干,也没人说闲话。不过,男人嘛,你懂的。” “我不懂。”她站起身,拎起那册子,快速地翻开看。其间各种不堪入目的造型,甚至还有两三人一起的。古人的黄暴并不比今人逊色,无事便在家钻研各种花样,端的是挑战人类的想象力。 “别,别”顾琼可不想和妹妹一起看这玩意。 她看他那怂样,道,“既然没有,有什么我该懂而不懂的” 顾琼扭扭捏捏,半晌才道,“夫妻讲的是规矩,侍妾和丫头则是情趣。咱们爹看起来老古板得很,也只和娘有咱们兄妹三个,但他其实在这边宅子里也有两个伺候的丫头。娘分明知道,但也没管,还说什么男人都那样,家里吃不饱,肯定要吃外食。我也是男人,想法就不同。妻子也是规矩,怎么就不是情趣了怎么就吃不饱了当然,也就你是我妹,才和你胡说。” “妹夫那般人才,看中他的可多了。那些不要脸的男人,想方设法塞女人进来,你是没见识过。可我总觉得吧,没必要。”他显出一点儿猥琐来,“收个丫头侍妾,图的就是乐趣。你跟着书上学学,让妹夫且有得乐,就没外面什么事,这就叫防范于未然。” 顾皎刚和李恒吵架,为了夫妻生活那点子事不谐,又被这棒槌给点在痛处,真是气不打一处。 她冷眼看着他,脾气上头,冲了一句,“我和他是夫妻,为了要他舒服,还得讨好他了你怎地不把册子给他,让他好好学了来伺候我” 顾琼只以为自己干了大好事,哪想得顾琼居然不领情不领情就算了,还让他去教训阎罗王李恒那样人,只怕他刚把册子摸出来,剑就顶上来了。再一个,什么伺候不伺候的男人,能伺候女人吗 皎皎就是没规矩,在家里太娇惯了,简直无视这世间的道理。 不过,再想想,他家妹子,从来都是这般的。 “小声,小声”顾琼急道,“我这不是为你好吗” 顾皎气得,想笑了。 顾琼见她那样儿,小脸又白又青的,忙道,“皎皎,二哥知道你打小聪明,比我聪明多了,也不把世间的男子放在眼中。可有一点你须得承认,那男子体力确实比女子强些。你动脑子,耍嘴皮子,搞不赢的呀。再说了,妹夫简直是男儿中的佼佼者,多少人能将他打下马你要他伺候你做梦呢也算我多事,东西给我,我自带走。” 走都送上门的东西,怎么带走 顾皎只推着他出去,用力将门给关上了。 顾琼十分冤枉,站在回廊下,莫不着头脑。还是杨丫儿见他那样子可怜,悄悄儿上来,说了一句,“夫人今晨和将军拌了两句嘴,都不开心呢。” 更冤枉了,小两口吵架,干嘛找他发气啊 顾皎赶走顾琼,将书丢在软塌上,越想越气。 这狗逼的封建社会,女人真t没人权了 李恒那日也操夜也操的脾性,谁受得了啊不就是吼了他一声吗居然吭也不吭一声,拎起裤子就走人,当她是什么了顾琼更过份,自家亲妹妹,居然叫她学见不得人的本事,讨好男人,就为了不被抛弃 火窜上头,全身冒大汗。 杨丫儿偏又在外面问了一声,“夫人,要午食了,将军今日回来吗” 她带着三分恼,“不回来了。” 他在外面,随处都有得吃,不缺她这儿的一顿。 说完,她扑到软塌上去,也是巧了,书页张开,居然显出几个特别的姿势来。 顾皎侧趴着看,一看就入神了。那样也可以实在过于违反人体工学了。画家是想象的还是亲身验证过的 这画家应该是颇有功底,人物面部表情栩栩如生,衣物线条清晰流畅,用色也很讲究。 几十两银子应该是值的。 她忍不住翻了个身,从第一页开始开看起来。 房门吱呀一声,顾皎以为是杨丫儿送饭进来。她埋头道,“饭菜先放着,我等会儿自吃。” 没人应声,只听得门又一声,应是关门出去了。 顾皎正看得精彩处,忍不住拍了拍软塌的边,“这画的到底男的女的难道通吃” 她挪了挪身体,想看得更清楚些,便将书往上举了举。不想,书页下面露出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来。 她骇得一跳,忙将书塞下去,坐正了,很不自在地捋了捋头发。 不是吵架走了么,怎么又跑回来了 “你看的什么书”李恒问。 “没什么。”她掩饰,心里却懊悔,早晓得该让顾琼带走的。 “没什么是什么”他伸手,“给我瞧瞧。” 顾皎抬眼,看着他。 他将手往前送了送,“给我。” 她咬唇,就是不给。 李恒从来都是动手不动口的人,见她态度坚决,很干脆的搂着她腰,将人抱起来。顾皎捶他几下,没捶得动,反而手搞得生痛。只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册子,落入了他的魔掌。 他拿到了书,将人放下去,翻开看起来。立刻的,那冷脸变得十分精彩起来。 顾皎有点儿心虚地低头,片刻又理直气壮起来。心虚什么呢她不过是看看小黄本,他可是有机会三妻四妾。想到此,她不免又将腰背挺得溜直。 李恒看一页册子,看一眼顾皎,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她到底忍不住了,道,“刚开始看。” 李恒又翻一页,却是两个少年夹着一个女子,那女子面上表情十分享受。他也忍不住了,“这就是你说的杂书” 顾皎隐约感觉,这口锅要扣顾琼头上去了。 不料,他却来了一句,“你日日研究功课,怎地就做不好呢还有脸骂人” 她眼睛瞪得溜圆什么意思居然嫌她功夫不好她已经忍他好几天,没好意思说他鲁莽,结果他居然先嫌弃起来。也管不了两人还在冷战中,她一把夺过小册子道,“延之,你再看看,是我功课不好,还是你不好。” 李恒脸胀得通红,是个男人也不能忍人说自家功夫不行。 顾皎完全没放过他的意思,翻到一页展开给他看,“你自己好好瞧瞧册子上怎么写的我告诉你说那样不行,需得先温柔些,你偏不信。人册子上也写了,需得殷勤,小意儿轻抚,待得滋润柔软后方可” “不宜过多,需得将养着用。” “书是哪儿来的”李恒颇有些咬牙切齿。 “” “你若是不说,我自去查” “二哥给的。”实话实说,但免不了又要让二哥背锅了。 “那个混账东西” “你干嘛骂他他且关心我,又说男人都三心二意,家里吃不饱要吃外食。他怕我伺候不好你呢延之,你可是在我这边不舒坦,要去找别人” 李恒气得冒烟,恨不能掐死顾皎。 顾皎见他生气,只好委委屈屈道,“都怪你,人家说了每日不行。册子上分明也写了,要将养” “那你说,怎么办” 她瞥他一眼,伸出三个嫩生生的手指,“三日一回。” 李恒嗤笑一声,三日当他是死人吗 “一日一次。” “不行,隔日。” “那就说好了”顾皎达成目的,“延之,咱们吃饭吧。” 李恒见她那般笑,晓得自己又落入她的圈套。他有些郁气,免不了翻起旧账,“皎皎,我是狗,你又是甚” 正房里,两个主人家吵得亲热。 含烟和杨丫儿立在回廊下,虽听不清楚到底争执什么,但见关门闭户,还有什么不懂的 两人虚弱地对看一眼,尴尬地找着借口,一个去灶间端饭,一个去守院子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第七十九章 桃花 龙口城除了有几家富户外, 通没出过什么名闻天下的大人物。 李恒的到来, 打破了它的平静。 朱世杰来, 却令它沸腾。 顾皎站在城门口, 附近的几条大街, 包括城门外面的主路两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仿佛过节一般,穿上了新衣裳, 戴上了新头花, 甚至还有将村里亲戚也叫过来的。 “那可是一位王爷啊,咱们龙口最大的官就是城守了。” “几辈子没见过带王字的。” “来看什么山里也没甚好看的。” 她听着隐约的声音, 真是不知怎么评价好。 来的确是个王世子, 可那是要人命的。 李恒打了先锋,来龙口筹粮, 但看起来是褥富户的羊毛,可最终还不是落平民头上;现要收成了, 真正的老虎出山, 那可就是要吃人肉了。 顾皎这几日和李恒打得火热,各种身体交流十分丰富, 偶尔也会有一两句触及心灵。 李恒的睡眠很浅, 稍有动静便醒。顾皎起夜,或者做梦, 他便跟着折腾一番。她有时候会陪聊一下, “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问三次, 他答一次, “准备义兄来。” 那如临大敌的劲儿,关乎生死。 因此,顾皎还没见朱世杰,却晓得必定是个难打交道之人。 她便拍拍他的肩膀,“延之放心,咱们是地头蛇,一点也不怕过江龙。宽爷他们保准而没事,我也肯定能把该挣的钱挣到手。” 李恒便看着她,表情复杂,只隐约说一句,“会动口的,终究干不过只动手的。” 说得那王世子,仿佛无脑的莽夫。 顾皎站了一会儿,便被太阳晒得发晕。 李恒领着一干年轻的偏将,连带城中富户的子弟,迎出十里地去接了。城守自然不落人后,也是去了。因此,城门处便只一些女眷,顺便几乎半个城的吃瓜群众。 人越多,等候时间越长久,太阳越大,越不好过。 她有些站不住,崔妈妈便叫人搬了遮阳的伞来,又给一起等着的夫人小姐们上了凉茶和冰块。 焦躁了许久,终于见远处出现大队伍的人影。李恒下面的人飞马来报,王世子到了。 城楼下准备好的锣鼓队立刻喧闹起来,响声传出一两里地。 只那大部分行进缓慢,却有十来骑冲出队伍,朝着城门的方向飞奔。高头大马,金鞍玉鞭,骑上的人也是衣冠楚楚,显是在奔马找乐子。一呼吸间,那些骏马便抵达了城下,好奇地看着围观的人群。 维持秩序的兵丁立刻挡着两边,让开让开。 便见领头一人,黑衣金纹,金冠银鞭,坐在一头神骏的黑马之上。他颇有些颐指气使的模样,和落后一个马位的李恒说话。李恒点头,又问旁边的偏将,偏将立刻下马,要将两边的人群分得更开。 再有一红衣的女子坐在白色骏马上,她几乎和李恒并行,两匹白马在阳光下均闪着缎子般的光泽,配在一起好看极了。 顾皎看得略有点扎眼,问,“妈妈,那位便是郡主” 崔妈妈点头,“郡主自小和世子一般教养,读书学字谋略样样出色,领军打仗也不落人后。” “当真是一位奇女子。”她感叹一声,古代也是有许多事业女性的。 崔妈妈看了一会儿,道,“郡主性情豪爽,无小女儿态,又喜好交朋友。夫人说不定能和她结成闺中密友。” 顾皎完全没听李恒提起过朱襄,对她的印象十分模糊,可崔妈妈说来,竟是个很好打交道的女子。她见下面的对方掉头,似有朝西府去的迹象,道,“妈妈,他们应是要先去西府,咱们抄近道,先回去候着吧。” 崔妈妈应声,自带着自家人下楼。便有城守夫人出来,颤颤巍巍地要求跟上去,要献一分心力。不必顾皎出手,崔妈妈自抬着下巴将人打发走了。只说是自家人叙旧,其它的招待容后再说。世子想来不耐烦人多,没必要弄巧成拙。 李恒着令下面的人维持秩序,驱散无关村人,道,“义兄,城中窄小。乡人没见过世面,又爱热闹,恐是不便。不如先去西府,安顿一番再说。” 朱襄笑吟吟道,“这处人十分热情,我喜欢。” 自然热情。龙口人几乎没遭过李恒的难,对战争的印象停留在听说;郡城却不同,被真实的围城过,见过活生生的人被砍头,指不定遭殃的便是自家亲戚。因此,青州王入城后,城中人是麻木和冷漠的。 柴文俊十分感叹,看着那些笑脸和新衣裳,叹口气道,“怪不得先生选了这处,果然是个好地方。” 卢士信吊儿郎当地上来,“你们还跑不跑了站城门口发什么酸呢” 那城守也小心翼翼地问,“世子,郡主,将军,城中已备好酒水和住处,不如进城歇息安顿” 朱襄不爱这拍马的城守,直接道,“大哥,咱们去西府吧。恒哥这么奔波劳累回来准备,又出十里地迎咱们,不去说不过去。再说了,我着急见新嫂子呢。” 朱世杰颔首,“便去西府。” 一行人打马,轰轰烈烈又跑走。 城守被留在原地,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毫无办法。他看着那些阳光下闪亮的刀柄,心里诅咒着,人命地跟了上去。 无法,乱世求存,人命不值钱,且做个走狗吧。 西府,正门开。 顾皎站在二门处,只等得几分钟,大门外便来了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 一阵爽朗的笑声,是卢士信。 “延之,你这府怎地还那破样子没找人修整修整” 李恒沉稳道,“只临时居所,讲究不了许多。” 又一女声,“恒哥大年刚过没多久,便去了五牛道,哪儿有时间管这些闲事呢” “延之已有夫人,便该夫人操办起来。”是个陌生的男音。 另有一铿锵的男子道,“延之有数,你们一个个嘴碎。” 便无人吭声了。 伴随着马蹄声,落脚声,甲胄和兵器撞击的声音,人即将进门来。 含烟立刻用手帕给顾皎的额头按了按汗水,道,“夫人,撑住了,马上就完事。” 顾皎勉强一笑,牙缝里挤出一声,“我内裳全汗湿了。” 龙口虽临江,夏日比较凉爽,但也架不住大热天太阳下站几个时辰。 崔妈妈用力清了清嗓子,所有人马上闭嘴。 便见得李恒出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后面进来一大波人。 衣甲鲜亮,面貌俊朗,年轻且神光内敛,果然是一群好年轻人。 顾皎马上调整表情,笑得更真心了一些。 最前面的气势最足,显然是一群人的中心,应是这次的主客朱世杰;旁边红衣带笑的女子,是朱襄;落后一步,是依然吊儿郎当的卢士信,最后的却是个有些文弱的俊秀书生。 李恒进来,站到顾皎身边,介绍道,“这是世子。” 顾皎道,“世子。” 朱世杰摆手,“延之太客气了,是义兄。” 顾皎看着李恒,李恒颔首,她便道,“义兄。” “我,还有我。”卢士信挤上来,指着自己,“弟妹可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任谁被弄出去威胁一番生命,也不会忘记。 她只好再叫了一声。 朱襄哈哈大笑起来,道,“嫂子,士信哥便是这般爱说笑话。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向来便是没头没脑的。” “嘿,我是你兄长,怎么如此说话”卢士信推了李恒一下,“走走走,赶紧进屋去,外面也太热了。有冰盆没有凉茶呢崔妈妈,快点上啊,我都饿死累死了。” 崔妈妈满面都是笑容,连跌声答应了,吩咐丫头们赶紧去准备住处和吃食。 现场气氛立刻轻松起来,连朱世杰也轻笑一声,骂了卢士信一句,“没大没小的。” 李恒便道,“别站门口了,先都进来吧。大热天的,难过死了” 顾皎抬眼看了一下朱襄灿烂的笑,道,“郡主,还请跟我来。” 朱世杰看她一眼,顺带便瞧见了她后面垂手侍立的杨丫儿和含烟。杨丫儿面容普通,打扮寻常,不过一普通丫头而已;含烟则不同,虽只穿着丫头的素服,但那皮肤和五官,犹如出水的芙蓉。龙口小城,居然有如此美人他便多看了一眼,正巧碰上含烟抬眼,睫毛卷翘,双目如星,自带一股含羞带怯的楚楚可怜样。 他立时呆了,竟不能言语。 朱襄一眼瞧见了,眼神暗了暗,上前一步挽住顾皎,笑言,“劳烦嫂子了。” “郡主客气,这边走。”顾皎便引着她往后面去。 含烟垂头跟在顾皎后面,转个弯儿便消失,朱世杰却有些失落的模样。 西府大,套了好几个小院子。 今次崔妈妈安排,将紧邻着顾皎的那个给了朱襄,却将朱世杰和卢士信的远远排开了。 理由也是现成的。 “他们没女眷,不方便。” 顾皎晓得卢士信荒唐,朱世杰恐怕也不遑多让,便不说什么。只她对朱襄印象实在好,一路很热情道,“我住在旁边的院子,和郡主一墙之隔。郡主若是住得烦了,或要寻人说话了,让小丫头来吩咐一声便行。只当是自家,缺什么少什么,不必客气。” 朱襄道,“我不客气。恒哥是我哥哥,你便是我亲嫂子。和自家嫂子,有什么客气的” 说话间,两人的手便搭上了。 顾皎的细白绵软,朱襄的却柔韧带茧。 分明是尊卑不同的两个女子,却显出和境遇相反的皮肤来。 顾皎有些自愧不如,更加亲热了,“郡主,我一见你就觉面熟。” “当真我也是”朱襄道,“如此,咱们便不理男人那边的关系了。你叫我襄姐,我唤你皎皎,如何” 真是求之不得。 便推开院子门,显出满院的绿柳红花,假山流水来。 五间敞亮的正房,老木做的整堂家具,新换的窗纱,又有各样新式的摆设。更重要的,屋子里放了冰盆,十分凉爽。 朱襄直喊着舒服,真是来着了。 顾皎陪着,安排含烟出去看着下面的丫头和仆从搬运行李。 含烟行礼出门,行走间颇有些风姿。朱襄抬眼,见她还散着头发,走路的模样也十分拘谨,便道,“这是你丫头真真一个大美人儿。我在郡城见了无数美人,但这般绝色的只她一个。” 顾皎笑,“确实绝色。” “龙口的山水养人。”朱襄再端详她,“我也比你大不了两三岁,看起来却长了一轮的模样。” 自谦得太过了。 朱襄虽然不算什么大美人,但明眸皓齿,健康又有活力,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摄人的气魄。 “信哥以前爱打趣恒哥,说他是个美人,不知要娶个什么样的美人儿才得配。今日一见”她两眼对上顾皎,“果然要皎皎这般的,才招人怜爱。” 顾皎耳朵动了动,脸上依然保持着灿烂的笑,心却顿了一下。 原来,是李恒的桃花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