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料到》 第1章 沈安今天很难过 沈安今天很不爽,特别不爽。 事情是这样的,他今天拎着鸟笼子在街上闲逛,往日里和他相熟的那些狐朋狗友都客客气气地叫他一句沈二爷,风和日丽,本来该是非常美好的一天。 但是偏有人来触他的霉头。 迎面走来一个穿官服的年轻人,这人沈安认得,是太子的伴读孟遥,早先他没入太学的时候,京城里的几个富贵公子在一起读私塾,孟遥的成绩最好。上学的时候都知道,这好学生和坏学生最不对付了,尤其是像沈安这种为非作歹恶贯满盈的学生,看孟遥不顺眼的日子久了,他当时就断定,他俩绝不是一路人。 果不其然,后来孟遥被选为了太子伴读,一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如今不过刚过弱冠的年纪就做了御前二等侍卫,而看看沈安自己呢还整日还在混吃等死,在京中无所事事的闲逛。 孟遥对着沈安一拱手“沈二爷这是上哪去” 沈安手里拎着的鸟笼子里头那只鹩哥是他熬了好几宿好不容易练好的,是个巧嘴儿,会说“万福金安”这样的吉利话,他正打算去过去常去的戏园子里显摆,没好气儿地说“哪比得上您日理万机,我这不过是随便逛逛,您呢,您这是去哪” 孟遥从容道“我去丞相府上,给丞相大人道喜。” 别看沈安整日里游手好闲,他可是京城里的百事通,谁家的小妾生了儿子,谁家的汗血马生了崽子,他比谁都灵通,他怎么不知道丞相五十多岁的年纪,还能有什么喜事,莫不是又纳了一房妾室 看着沈安一头雾水的样子,孟遥施施然道“圣上刚下了旨意,李三小姐过几日就要选入东宫为太子妃了,我这提前替太子过去给丞相大人道喜。”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可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捉狭。 青天白日,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击在沈安的天灵盖上。 别人不知道,孟遥也不会不知道,一块读书那会儿,沈安就放出话去,一定要把李三小姐娶到手,他这便是成心在捅沈安的肺管子了。沈安气得手抖“太子都有四个侍妾了,凭什么娶三小姐” 孟遥漫不经心说“凭三小姐的身份,不是太子娶,难道还是你娶么” 一击命中,沈安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李三小姐生得沉鱼落雁,是京城的贵女里头拔尖儿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太子寿宴上一曲广陵散四下皆惊,再加上父亲是当朝丞相,放眼整个京城,除了嫁给帝王家,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看着沈安像是霜打的茄子,孟遥“好心”安抚“前儿听见太后和皇上商量,说是沈二公子也该到了婚配的年龄,要为你指一门亲事呢。” 太后最喜欢乱点鸳鸯谱了,前一阵子刚把大理寺卿的女儿点给了督察院左都御史的儿子,可人家左都御史的儿子早就心有所属,到底圣命难违,只能棒打鸳鸯。 沈安看着孟遥小人得志的嘴脸,气得牙都痒了,这小子看着光风霁月的贵公子模样,其实满肚子坏水,看他装模作样地给自己拱手,沈安在心里默默骂“我可去您妈的吧。” 沈安可不是一个打掉牙往肚儿里吞的主儿,他吃了亏,一定要想方设法地把场子找回来,他眼珠一转,坏主意就有了“你不是一直喜欢步二小姐么,什么时候把人娶回家啊” 孟遥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了起来。 步二小姐闺名叫步蘅,是孟遥的青梅竹马,步蘅的父亲是领侍卫内大臣,身上还担着振威将军的头衔,身兼数职,是正经的穿一品麒麟补子的重臣,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步家如今的权势如日中天,可在朝中的风评不算好,步大人是靠卖官卖爵发家的,早几年在朝中结党营私,还被申斥过,这两年才收敛的。 “你说你爹,区区三品官儿还敢嫌步大人风评不好。考了十来年,才考中了贡生,再说你,还不是太子爷身边的犬马一条,步小姐高门贵女,不嫌弃你就算不错了,瞧瞧你们家,推三阻四,一个婚事拖了这么多年。”沈安的口气十分狂妄,借他三个脑袋,他都考不上贡生,只是他嘴巴刻薄,句句戳到孟遥的痛处。 看着孟遥吃瘪,沈安心情大好,他拍了拍孟遥的肩膀,学着他方才漫不经心地样子说“得空了,我去求一求太后,给你也寻一门好亲,那步蘅据说脸大如盆,形如罗刹,料想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你没娶也是好事。” 这顿嘴炮说得沈安神清气爽,论怼人,沈安从来都没输过。 他一边走一边想,步大人他远远地瞧过两回,那体格壮得像狮子似的,嗓门比洪钟还响,他那闺女保不齐真像个母夜叉,可怜见的,也不知道孟遥看上她哪点了。不过谢天谢地,这俩人能凑在一块儿,当真是为民除害了。 这天晚上,沈安又做了之前做过很多次的梦,梦见孟遥婚后整日鼻青脸肿,可怜巴巴地来找他借钱,沈安在梦里十分潇洒地甩给他一把银子“给老子学狗叫,银子就归你了” 他梦里正笑得开怀,画风一转,也不知道怎么了,蹲在地上学狗叫的人竟然变成了他自己对着凳子上的那个人笑得一脸谄媚,就差摇尾巴了。至于凳子上的人么,他瞪大了眼睛,只能隐约瞧见一个夜叉一样的丑女人。 干噩梦 沈安猛地惊醒,气喘吁吁地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梦都是反的,做狗的是孟遥,不是他沈安。 这日一大早,沈安去戏园子里溜达一圈,回家的时候兜头在自己的凉塌上躺下,沈安把缂丝的凉扇摇得欢快,一旁的侍女往他的嘴里塞了个葡萄,瞧瞧,这神仙般的日子不比孟遥整日风里来雨里去强多了。 正享受着呢,他身边的小厮小六子一溜烟儿的跑进来“二爷,宫里来的旨意,说是让您进宫一趟。”小六子左手有六根手指头,人牙子看他卖不出去,一直对他非打即骂,沈安当时吃了酒路过,花了一吊钱把他买了回来,自那起,小六子就成了他的贴身小厮。 小六子眼睁睁的看着方才还老神在在的沈二爷捂着脑袋从凉塌上滚了下来,模样十分痛苦“你去和宫里的公公说,二爷我脑袋疼,今儿进宫若是犯了病,定会冲撞了宫里的贵主儿。” 可惜皇上对沈安这个纨绔子弟的行径已经了如指掌,小六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刘公公把轿子都带来了,就在咱们院子里,二爷还是走吧。” 沈安对宫里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他爹是光禄大夫,虽然只是二品官,可当朝皇后是他的亲姑姑,他也确确实实是一个能在京城里头横着走的主儿。 进了禁庭,他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地跟在小黄门的身后进了拙政园的门,皇上和太后都在。他耷拉着脑袋给皇上太后请安,太后叫他起来,一脸亲切地说“你不用多礼了。今日哀家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儿,只是皇上今儿说,你父亲和他提起来,家里的老二年龄不小了,让我们在京城里的贵女里头给你挑个好的。” 可能人老了,都有点喜欢拉媒扯线的爱好,沈安头大如斗,他大哥去年刚成了亲,怎么这么快就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了呢 沈安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老佛爷您快饶了我吧,您瞧瞧我如今一事无成的样子,别耽误了别人家闺女。” “诶,先成家再立业,”皇上看着沈安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心里也恨他不成器,光禄大夫也算是文武双全,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东西来,他也忍不住在这时候推波助澜,给他添点堵,“若是有人在家里头,也能让你收收心是不是还是你觉得,朕和太后挑的贵女,不合你心意呢” 沈安看着上头那二位一唱一和,一时间头皮发麻,他确实乖张惯了,可十分懂得看人眼色,看太后这意思,今儿这媒她算是要做定了。 这么多年来,他们家能圣宠不衰也是有缘由的,他爹在十年前就是有名的墙头草,跟着朝堂上的风向动,这位大人得势,马上抛出橄榄枝,那位大人被贬谪,光禄大夫立刻把自己也摘得干干净净。 朝堂之上,有两位大人的风评最差,一位步大人,一位沈大人。 沈安作为沈大人的儿子,还是得了些真传的。 此刻,他见势不好,立刻道“当然是全凭皇上太后做主了。” 就等着他这话呢,方才空气中凝结的沉闷一扫而空,太后笑得慈眉善目,活像是亲切唠家常的老祖母“这就得了。可巧的是,振威将军也提起来要给自己的闺女说亲,振威将军家的二闺女,今年有十七了吧,你俩年龄也相仿,就把她赐给你,如何” 振威将军 一丝微妙的不详浮上心头“振威将军是步大人” 皇上喝了口茶,优哉游哉地点头“难为你还记得步大人。” 沈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拙政园里走出来的,在长街上头吹了好一会儿风,还是觉得自己冷静不下来,远远地瞧见太子和孟遥一起走了过来,沈安也没有给太子行礼,脸上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对着孟遥说“快给老子道喜,老子要成亲了。” 孟遥一头雾水“哪家的闺女这么倒霉,要嫁给你” 沈安“步蘅啊。” 孟遥“谁” 沈安大怒“你他妈还要我说几遍,步蘅听到了吗,步蘅” 天雷劈下,孟遥指着他,哆哆嗦嗦地说“你这小子不学无术,凭什么娶步蘅” 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沈安阴阳怪气了“凭步二小姐的身份,不是老子娶,难道还是你娶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沈安今天很生气 “昨天孟侍卫去御前跪了整整一宿,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着。孟大人今天一早儿,头上的顶戴上还带着露水就上朝去了。”小六子描述得绘声绘色,沈安一挥手“你快打住吧,给爷倒杯水。” 他自己又比孟遥强多少,昨日一回家就跑去他爹那,撒泼耍赖的本事都用上了,沈延年也不松口。 “步家那是高门大院,步豫章那可是正经穿麒麟补子的一品领侍卫内大臣,手里拿着振威将军的虎符,你能娶上他们家闺女,算你小子运气好,退婚门都没有再者说了,这可是皇上太后给你指的婚,你看看你爹我有几个脑袋,够你拿过去砍的” 在自己老爹那里行不通,沈安又去了他母亲屋里,何夫人私心里也不满意这门婚事,按理说,这女郎要嫁人,该往上嫁,郎子娶妻该从下面娶,步家的门第就该嫁给皇亲国戚,不然日后把他们家闺女娶回家,岂不是娶个祖宗回来供着 凭步大人的身份,若是他闺女受了什么委屈,回家告上一状,把他们家平了,那岂不是说句话的功夫。看着自己儿子,何夫人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咱们家庙小,可该怎么容下这尊大佛啊。再者说那步小姐,出了名的暴脾气,身边的丫头据说都被打死了几个,针织女红一窍不通,琴棋书画也一无所长。只怕你爹还指望着日后能得步大人提携,可怜我儿,这不是卖子求荣是什么” 他娘说话也越说越没谱了,好一顿长吁短叹,沈安从何夫人屋里出来,只觉得身心俱疲,好像整个人蜕了一层皮,他叫了小六子一声说去街上逛逛。 如今赐婚的圣旨还没下来,外头知道他要娶亲的人还不多,经过揽翠楼的时候,里头的鸨母还招呼他,问他要不要进来坐坐。 这青楼和瓦子还不大一样,不做皮肉生意,里头都是唱曲跳舞的姑娘,光禄大夫沈延年对自己的儿子很是约束,不许他们往不三不四的地方跑,在青楼里头听曲儿已经是底线了。 看着鸨母招呼,沈安犹豫了一下,抬腿还是走了进去,里头的莺莺燕燕们立刻围了上来,沈安在里头点了几个眼熟的,去二楼找了个雅间让她们唱曲儿。 他摇着扇子,喝了两杯花雕酒,觉得自己心里头平静一点了,拿眼往窗户外面随意地瞟了一眼,正巧看见街边停着一辆马车,孟遥正站在马车边上和里头的人说话,沈安眼神儿好,认出来这正是步家的马车,这里头坐着的人保不齐就是步蘅吧。 孟遥正站在路边,也不知说了什么,他甚至还弯了弯嘴角。 沈安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发出一声狗叫。 太后老佛爷啊,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如今我沈安棒打鸳鸯,日后定然是要遭报应的 “你放心,我回去再和我父亲商议,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再稍等我几日可好”孟遥的声音有几分急切,他的手指扶在车辕上,隔着薄薄一层屏障,他根本看不见车里的人,只能听见淡淡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媒妁婚姻理应遵从父母皇恩,你我身不由己,我不怪你。郎君不用过于自责。”步蘅的声音像流水,轻灵又宁静,可正是这些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像是刀子一样划在孟遥心上。 “你可是在怪我”孟遥的语气涩然,“家里对我的婚事看得太重,可到底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你我同心” “好了,不用说了。”坐在车里的步蘅语气平静而温和,“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我对你自然感同身受,咱们还是安心等圣旨吧。以我的身份,不便在外头久留,我先回去了,郎君慢走。”说着,步蘅轻声让车夫起行。 孟遥看着马车,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胸口,步蘅是不可能对他感同身受的,她对他向来都是淡淡的,不逾越半分,温吞知礼,却让人觉得疏远。步蘅不喜欢他,只怕在步蘅心里,嫁给谁都没什么所谓的。可偏偏他喜欢步蘅,喜欢到深入骨髓,不然也不会为了他和父亲顶撞这么多年。 看着马车开走了,孟遥的目光还留恋地落在马车的一路扬尘上,沈安看着眼前环肥燕瘦的美人们,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潦草地喝了两杯酒,留了点赏钱就走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一边想想李三小姐,一边又想想步蘅,觉得自己夹在中间。 人生最难过的事莫过于白月光要嫁人了,比最难过的事还难过的,是他要娶一个凶名在外的悍妇。 踏马的,做人好难 脑子乱糟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就在街上瞎逛,一处戏园子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戏园子名叫游月楼,外头挂着楹联从此春秋两不沾,风月不相关。 一场戏刚散了场,沈安轻车熟路地绕到后台,里头正背对着他坐着一个在卸妆的戏子,他脸上还带着油彩,在雾蒙蒙的镜子里露出这戏子那张好看得颠倒众生的脸来。 沈安大刺刺地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凳子上“廖班主今日怎么亲自登台了,不是说早就不唱了么” 廖曼声是唱花旦的,算是被沈安一手捧红的角儿,他把头上的凤头钗一样一样拆下来放进妆奁盒子里,轻声道“游园,给二爷倒茶去,要今年新到的雨前龙井。” 廖曼声屋里的学徒,都是用戏曲的名字命名的,这个叫游园,还有个叫惊梦,沈安接过茶水,喝了两口,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立雪堂二爷知道吧,他们的东家今日来听戏了,点名儿让我唱,您说,哪个会嫌银子烫手呢”廖曼声说着,就把面前托盘上头的红绸掀开,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层银锭,个顶个的足金足两。 捧角儿也有讲头,要比哪个爷更舍得花银子,沈二爷在廖曼声身上砸了不知道多少钱,如今竟然有人和他抢,立刻心里就觉得不爽起来。 立雪堂是京城里头最大的成衣铺,分店开了好几家。沈安嘬着牙花子问“你可瞧见了,立雪堂的东家是哪位” 沈安自认为是京城里的百事通,可唯独这位立雪堂的东家,一直潜龙在渊,让人难窥端倪。 本来他对这些不太上心,只是如今这位东家竟然和他一起比这当爷,那就不行了。此刻沈安只想找机会当着这位东家的面,再狠砸一回银子,让他知道知道自己沈安才是爷,让他赶紧收起他的那点臭钱滚蛋。 “好像是个女子。”廖曼声说话的时候也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手从托盘里头拿起来一个银锭放在手里掂量着。 戏子爱财么,沈安对钱财向来不介意,秉承着千金难买爷乐意的想法,沈安马上从怀里掏出一片金叶子放在他桌子上“少跟爷废话。” 廖曼声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桃花眼里风情万种,他把金叶子收下“二爷客气了。在咱们京城里头能开这么大铺子的,您说,要是没有哪个大官在背后托着,不早就塌了么。” 沈安沉吟片刻“这东家还来么,哪天来了记得给我来个信儿,我倒要瞧瞧这位东家是什么达官显贵。”到时候他一定把银子带得足足的,亮瞎他们的狗眼。 “您要是想瞧,明儿就能来,东家点我明日唱墙头马上,二爷若是有心,明儿赶早。”廖曼声把脸上的油彩洗干净了,白净的面皮,入鬓的长眉,举手投足间融合着妩媚和行云流水般的洒脱。 这么就说定了,临出门的时候,沈安看了一眼桌上托盘里的银锭,踏马的,他倒要看看,是谁和他一起抢着当冤大头。 沈安最喜欢凑热闹了,在京城里他是典型的纨绔子弟,呼朋引伴,逗猫打狗,就连街上的狗看见他都绕着走。 他的人生信条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很快就把要被赐婚的消息抛到脑后,把注意力都转到了这位素未谋面的立雪堂东家身上。人性本贱么,他偏偏喜欢自己刨根问底,要是真相直直白白的摆在他面前,他只怕很快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转天沈安起了个大早,他老爹瞧见儿子这么勤奋,老泪纵横以为他是要去书院读书,等他仔细一看,发现沈安穿了一身富丽堂皇,活像个花尾巴孔雀,沈延年就知道他肯定没安好心,一时间又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沈安带着小六子,先去了一趟钱庄,拿大额银票整整兑了一箱银子,让小六子抬着。小六子不知道自家主子要干什么,也不敢问,耷拉着脑袋跟在后头。抬着这么一大箱子银子招摇过市,人人侧目,小六子把脑袋垂得低低的。 沈安瞅见了,立刻大声道“给老子抬起头走,老子是花钱去的,不是还债的,把背给我挺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沈安今天想纳妾 他为了显摆自己,连轿子也没坐,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戏园子,他常坐的位置是二楼正中雅间,名字叫四知堂,这位置是每场戏赏钱最多的爷才能坐的,今日沈安耀武扬威地就要走进去,却被门口站着的小厮拦住了“二爷,您不能坐这儿。” 沈安一听,立刻不干了“这么多银子不够坐这么” 那小厮知道眼前这位主儿不好惹,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说“二爷还不知道呢吧,立雪堂的东家把咱们游月楼买下来了,往后这个座儿只有东家能坐了。” 这是不是典型的不上厕所还锁门的那类人沈安气极反笑,对着雅间的门破口大骂“你们立雪堂有什么本事买个戏园子算什么也不好好照照自己,一个成衣店就敢在京城里这么横行霸道” 谁不知道廖班主是沈二爷一手捧起来的,这立雪堂也是触了个大霉头,看样子,这二位的关系,约么是要结梁子了。 沈安骂了两句,觉得心里顺畅多了,门口的小厮压低了声音说“二爷,现在里头没人,您要不再多骂两句” 白骂了沈安铁青着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还没上妆的廖曼声走了过来,他先对着那小厮说“你瞧瞧你,怎么和二爷说话呢还不赶紧给二爷倒茶去。” 而后,他亲自把门推开四知堂的门“二爷里边坐吧。” 这才对嘛,沈安心情大好,抬腿就往里走“不愧是廖班主。” 廖安笑得光风霁月“哪能呢,这是立雪堂东家额外关照的,这个屋除了她,只有沈二爷能坐。东家说了,沈二爷威名远播,她神交已久,立雪堂等着二爷有空去赏光呢。” 他把关照这两个字说得缱绻,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人登时都炸开了锅,沈安模样生得好看,皙白的皮肉配着一双透亮风流的眼睛,皓齿明眸的样子确实讨人喜欢。 沈安迈出去的腿停在半空,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一旁有人压低了嗓子,声音刚好能被沈安听见“沈二爷是被女人撑腰了么” 这可能是沈安这么多年来受到的最大的侮辱,他看戏喜欢砸银子,在金钱上面大手大脚,就是为了显示出他独一份的尊贵来,如今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别人关照,好像自己马上矮了半头,一时间脸上五颜六色起来。 “爷不稀罕,”沈安铁青着脸,走进隔壁的雅间里,“爷就在这等着,看看这位东家是哪路神仙” 抢了他捧红的戏子,买了他常去的戏园子,占了他常坐的雅间,最后还羞辱他简直是奇耻大辱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沈安坐在雅间里头磨牙,只等这位东家过来,给自己找找场子。 他在里头坐了小半个时辰,杯里的茶水被续了两回,前头戏台子上的廖曼声已经开了嗓,也不知道那位东家出了什么事,一直也没有露面。 缩头乌龟 沈安还打算再续茶水,就看见小六子一路小跑着进来“二爷,您快回家一趟吧家里等着您回去接旨呢” 接的什么旨沈安觉得现在天大的事都比不上自己的面子重要,这时候灰溜溜的走了,简直就是他人生的污点 小六子知道自己主子的性子“爷,咱们快回去吧,这事可耽搁不得啊” 沈安咬了咬牙“给爷传轿子吧,算她走运,爷下回再跟她理论” 轿子从游月楼一路抬回了沈宅,全家人都在等他了。点好了香炉在厅堂里跪下,听着小黄门抑扬顿挫的宣了圣旨。掖庭里面有大理寺,掌典狱慎刑,皇姑父大笔一挥,封他做了大理寺少卿,是个从五品下的官儿。 这个衔儿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五品在京外算得上是知州一类的头衔儿了,可在京里“宰相门前三品官”,沈安压根儿瞧不上这个大理寺少卿。 圣命难违,他不情不愿地接了旨,送走了宣旨的黄门,沈安看着新送来的青色官服,越看越丑。补子是白鹇,说白了就是银色的雉鸡,而从四品的孟遥就能穿红色的官服,补子是猛虎,比他这一身绿油油的皮不知道强上多少。 “步小姐今日也得了册封,以后就是平昭郡主了,瞧皇上的意思,你俩的婚事算是八九不离十了。”沈安的大哥叫沈治,性情敦厚,如今在按察司当差,头上是个四品衔儿,他长叹了一口气,“也是皇上厚待你,大理寺那是什么地方,多少人削尖了头往里钻。” 沈延年在旁边哼了一声,打量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皇上那是厚待他么那是嫌他身份太轻,怕委屈了郡主” 虽然他老爹说话气人,但是沈安拍着脑门想了想,说的确实他娘的有道理,步蘅再怎么说也是一品重臣的女儿,就算不嫁皇亲国戚,也得嫁给平步青云的天之骄子才行,比如孟遥。像他这种纨绔子弟,在外人眼里确实配不上步蘅这样的贵女。 他猛地站起身,抬腿就往外走,他这举动让沈延年愣了一下,马上叫到“逆子你去哪” 沈安头也不回“我要去纳妾” 把父亲的吹胡子瞪眼抛到脑后,沈安背地里咬牙切齿,就那母老虎一样的女人难不成也瞧不起他么 有什么才能打她的脸,第一招就是,在没娶妻之前就纳妾。沈安甚至暗搓搓地想着,要是她实在看不上他,识时务的就该入宫请求退婚,这样也算是好聚好散。 当然了,纳妾是不敢纳的,打死都不敢纳的,沈安只敢在这时候过过嘴瘾,就算是再想打步蘅的脸,也不能给皇上太后大耳刮子。沈安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不远处是衔远楼,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沈安想了想,决定过去喝点酒。 二楼的雅间用屏风隔着,上头绘着喜鹊登枝的花样,屏风底下还画着一只狗,看着这狗,沈安就能想起前两天做的那个梦和梦里摇尾乞怜的自己,什么东西 隔壁雅间里约么是有人在谈生意,沈安最讨厌听这些,埋头喝自己的酒,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今年的蜀锦又涨了三分,旁的成衣铺却不敢正大光明的涨价,最多只涨了一分利,家家户户都勒着裤腰带,每家都在赔本。如今您却让咱家的价格涨上三分,这不是平白被人抢了生意么” 无商不奸,沈安暗暗在心里骂,这些商人只会搜刮民脂民膏,难怪今上要重农抑商。 那边的声音停了一瞬,又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旁的你也不用管了,按我说的做就行了。咱家做的又不是普通生意,买得起咱们衣服的夫人们,也不会在乎这一二成的利,何必让咱们亏本呢” 她说话的语速不疾不徐的,甚至有几分漫不经心,像是玉珠子落在瓷盘上头,无端就让人觉得十分熨帖。沈安把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只是耳朵却翘了起来。 “那这事儿就依您说的,”那个男人又开口了,旁边还有别人笑着说“老四,东家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这事儿咱们听着就得了,只是东家好事将近,估计这阵子也顾及不上咱们这了。” 那中年人说“算什么好事,我听说咱们东家要嫁的那位是一位纨绔子弟,狗都嫌的人,哪里配得上咱们东家。” 沈安听闻此言,忍不住啧啧了两声,老天不公啊,你说这世界上的好姑娘,怎么都要嫁给混球呢,这位听声音就觉得清新脱俗的女郎,也是个命不好的,和李三小姐一样命苦。 那边,那个女人似乎轻轻笑了一下“这都是私事,我未来的夫家门楣不算高,应该不至于太限制我的举动,到时候咱们生意照做。” “真是委屈你一个女人,还要为生计发愁。”那个叫老四的开口说道。 嗯,好像这个女人更惨一点,也不知道她嫁了个什么东西,还要女人挣钱,没本事不说,还花女人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隔壁又说了一会儿不相干的,就走了出去,沈安从窗户探头去看,只看见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头上戴着幕篱,她在登车之前似乎有什么感觉似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吓得沈安立刻把头缩了回来。 偷窥被人逮了现行,就有一种没穿衣服一般的羞耻感。沈安忍不住想,这样的女人也不知道嫁了什么样的混球,要是实在荒唐,他倒也能进宫去求求皇上,别把这女郎拉进火坑。 京城里就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他决定派人好好打听一下,叫来小六子“方才隔壁那桌的那个女的是什么来头,你派人给我跟上去看看。” 他们家二爷荒唐事做得多了,跟踪这种事不在话下,保不齐他们家二爷真看上人家了呢。小六子点头说知道了,沈安又把身子靠在靠背上,脑子里还盘旋着这个女子的声音,当真是像百灵鸟一样好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沈安今天很澎湃 步蘅坐在车上,眼前的幕篱阻挡了视线,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门帘子从外头掀开了,婢女衔英轻声说“小姐,外头好像有人在跟着咱们,奴婢看,好像是咱们隔壁雅间里那人派来的。” 步蘅嗯了声,用手指把玩着幕篱底下坠着的茶青色流苏“你知道方才坐在咱们隔壁的是谁么” 衔英轻轻摇头。 “他就是沈安。” 衔英惊呼了一声“竟然就是他么,”而后杏目倒竖,“瞧瞧他们家的好规矩,竟然胆大包天敢跟着咱们的马车,一看就知道是个色胚,小姐你赶紧进宫去求求太后,怎么能把您嫁给这么一个东西” 要是事儿能像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步蘅轻轻摇了摇头,抬手把遮挡面容的幕篱摘了下来,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好像一瞬间明亮了几分似的。 衔英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漏掉了半拍,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李三小姐倾国倾城,殊不知她看得分明,自家小姐比那李小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只是小姐素来低调,不喜欢争虚荣头衔罢了。 步蘅笑着抬起眼,一双明眸流光溢彩,她的贝齿微微咬住下唇,侧过头看着衔英,笑容里带着几分捉狭“有时候你把这些当好戏看,就没那么心烦了。” 她们小姐向来是这样凡是都不放在心上的性子,心宽也圆融,是十足十的好性情,从外头看是清清冷冷,不近人情,可熟悉的人都知道,小姐最是温和善良。 衔英心里却有几分愤愤然“说起来,真搞不懂这个沈安哪里比孟公子强,看样子不过是个金玉其外徒有其表的孬种,小姐嫁给他当真是委屈自己。老爷也是,怎么会主动找皇上,给小姐选这么个夫婿呢” 步蘅用目光制止了她的话,她撩起帘子看着熙熙攘攘的街肆酒家轻声道“父亲应该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吧。” 想到孟遥,步蘅心里十分平静,步家和孟家是世交,孟遥是为数不多几个见过她真容的男子,她对他的感情更像是信赖的兄长,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更多的情愫。 衔英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笑着说“小姐也听说了吧,那沈二爷今天一大早,搬了整整一箱子银子去游月楼,看样子是要和小姐一较高低呢。” 步蘅靠在引枕上,从面前的托盘里拿了几个蜜饯送进嘴里,眉梢略一挑,笑得风情妩媚“这个人有趣,我也想逗逗他。和车夫说,他要跟,就让他跟着。” “立雪堂”沈安坐直了身子,满眼不敢相信。 原来这就是立雪堂的东家那个公然打他的脸,和他唱反调的女人,要嫁给一个混球了沈安听了心情还有几分复杂,立雪堂在京中开的年头并不长,可是生意一直做得好,可见这位东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就这么轻飘飘的嫁了,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小六子点头“顺合亲眼看着马车过去的,不会有错。”说罢,小六子又递给他一张拜帖“这拜帖是给二爷的,直接送到咱们府上的。” 拜帖的写法很有讲究,一般是一张信封大的白纸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籍贯和客套话,一般要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大大的,以示尊重,若写得小,就会被人认为是狂妄无礼。 这张拜帖上面,只写了立雪堂三个行楷,是个女人的字迹。沈安在书画方面算是半个行家,立雪堂这三个字写得飘逸清隽,笔画藏锋,造诣颇高。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明日未时,恭迎尊驾。 沈安自己是个喜欢给人下拜帖的,不过都不是正经拜帖,龙飞凤舞的写了自己的名字,送给那些青楼里的姑娘们,足显风流之意。 他也是这么多年头一次收到别人的拜帖。 沈安上看下看,只恨没看出花来而后转过头看向小六子“她这是在邀请爷去喝茶么” 小六子点点头“奴才觉得是。” 沈安从没有怕过谁,当即拍板了“爷明日去会会她” 小六子苦着一张脸,如丧考妣“二爷你忘了么,明日要去大理寺当差了。” 沈安挂名儿是大理寺少卿,可大理寺可容不下这尊佛,给了他一个由头,让他去京城里的衙门里坐办公室。 沈安初时还自诩清正廉洁,一上午看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案件卷宗看得一脑门子官司,刚开始还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到最后不胜其烦,大笔一挥“放话出去,再拿这些屁大点事来烦我,通通打板子” 众人敢怒不敢言,卷宗也不敢往他眼前送了,横竖这位爷有亲姑姑在宫里撑腰,皇上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到时候拿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开刀当真是得不偿失。 沈安待到中午就待不下去了,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立雪堂的事,午时还没到,他撂摊子就走,经过衔远楼门口的时候,好像看见里面坐了一个人,那人从背影上看,似乎是孟遥。 他的背挺得笔直,周遭都是推杯换盏,唯有他自己对影自酌有几分孤高的况味来。果然这些读书人就是喜欢附庸风雅,沈安走上前打算奚落两句。 “这不是孟大人么,您怎么有空来喝酒了”沈安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儿坐下,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拨弄着桌子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不就是一个丑女人要嫁人了么,别这么如丧考妣的耷拉着脸子。” 孟遥把酒喝完,借着三分酒意压低了声音说“看在你我的同窗之谊的份上,我告诉你,步蘅长得比李三小姐强百倍。” 沈安睁着好看的眼睛似笑非笑“你认真说的” 孟遥点头“我长这么大,再也没见过比步蘅再好看的女子了。” 沈安冷哼一声“少来这套,你把她吹出花来我也不信你要是真觉得她好,我给你出主意,你趁着现在没下圣旨,马上去她家提亲,也当是为民除害,救我于水火。”他三口两口喝完自己的酒,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对着酒保一挥手“今儿孟公子的酒钱记在爷的名下,就当是给孟公子的谢礼了” 虽然沈安不信孟遥,可这句话也确实给沈安留下了点印象,他侧过头问小六子“一直都说步小姐姿容不佳,到底怎么个不佳,是一点不佳还是特别不佳有没有画像瞧瞧” “去年选秀,步小姐理应在选秀之列,可是好巧不巧那几日生了高热,连选秀也没去成,这样一来,知道步小姐长相的人就更少了沈安听小六子说完,不屑地撇了撇嘴“故弄玄虚,看来是确确实实丑得没眼看了” 说话的功夫,走到了立雪堂门口。立雪堂建在京城太平街最繁华的地段,上下三层,雕梁画栋,看这装潢,比许多宅门府邸还要气派几分。 进门便是垂带踏跺,旁边的绣墩草都绒绒的有专人打理的模样,一进门就有小厮招呼他“二爷里面请。”一二楼都是成衣,色彩丰美,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沈安没有细看,跟着小厮径直上了三楼。 三楼看上去倒像是哪家小姐的闺房一般,如意菱花的窗格贴了薄如蝉翼一般的窗纸,上头镂刻着六角穿梅的图案。纵横格的窗户顶上,专门装了明瓦,所谓明瓦,就是把蚌壳磨薄了安上去的,让屋里头显得亮堂也不刺眼。 墙角的雕花盘里摆着一块奇楠香,这种香料燃烧起来有檀腥味,不能燃烧,可很多富贵人家并不懂,只嫌它烧起来不好闻,就把这种香料抨击得一钱不值。 沈安喜欢奇楠香的味道,卧室书房里放的都是奇楠香,没料到这位东家也懂,此刻,他心里竟然生出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来。 屏风后面传来碗盏碰撞的声音,之前听过的那个轻灵的女声响了起来“沈二爷请进吧。” 沈安绕过屏风,就看见了坐在花梨木长条桌案前面的女子,她身量纤纤,身上穿着团花纹锦的半臂,茶青色如意纹襦裙,披帛上面绣了金丝银线,柔旎地垂落在地上。 她头上依然带着幕篱,坦领下隐约露出玲珑精致的锁骨“身份不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待客了,还请二爷担待。” 那日沈安没有细听,今日离得近,只觉得这位东家的声音绵柔又轻灵,像是珠玉落盘一样悦耳,让人觉得犹如春风拂面。 有时候,对一个从讨厌到欣赏,可能就是一瞬间的事。沈安从来都不是一个记仇的人,有明确的喜怒,此刻他只觉得眼前的女郎不谙世事,像是纯良的兔子一样。 沈安虽然是纨绔子弟,可外表上也是人模人样的,立刻笑说“情理中事,自然是无妨的。” 隔着眼前的幕篱,步蘅看见沈安的表情,略挑了挑眉。早就知道这位沈二爷模样生得好,今日离得近看得更清楚,沈安端坐在面前,举止行云流水,宛如清风皓月,翩然端方,若不是威名在外,哪里会把他和纨绔子弟联系在一起。 步蘅抬起纤纤素手,给他倒了杯茶,沈安还没喝,只觉暗香隐隐,眼前一亮“这难道是虎丘茶么” 这话问完,就连步蘅都愣了一下,过了片刻,隔着幕篱她轻轻一笑“早听闻二爷见多识广,果不其然。” 世人只知西湖龙井、君山银针,殊不知虎丘茶向来被冠位茶中之王,只是产量极低,大都进贡给帝王家,故而民间能得到的不过寥寥。就连沈安都是在御前才喝过两次。 “这茶叶娇贵,需要现采现焙,茶尖在焙茶的时候易糊,故而要掐尖后,用银锅擦油才能焙成,每年不过十数斤罢了。”沈安说到最后,语气中竟然有一种知音难觅的感觉。 京中不重享乐之风,能像沈安一样有钱有闲,又喜欢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人太少,沈安看着自己面前坐着的女子,竟然觉得心里有几分澎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沈安今天算了一卦 步蘅在闺中的时候专门学过茶道,纤纤十指拎着紫砂壶,好看得像画儿似的,步蘅给他续了茶水“早先不知道廖班主是二爷捧得角儿,横刀夺爱,这杯茶就给您赔罪了。今日与二爷一见如故,往后权当交个朋友。” 得了便宜还卖乖谁不会啊,反正游月楼也买了,沈安的面子也丢了,一杯茶轻飘飘一句赔罪,分量实在是太轻。可沈安不光接受了,心里还有几分愧疚,觉得自己原本对她也太过苛刻。 “既然我们交了朋友,二爷但凡有需要,可以来立雪堂,不管是买衣服还是借银子,都不在话下。我过阵子便要成亲了,只怕来立雪堂的时间就更少了。”女子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似乎带了几分不露痕迹的惆怅。 “以您的身份,只怕日后也是锦衣玉食的高门太太。”沈安向来目中无人,可对于能入得他眼的人,他的态度不光亲切,说话也十分顺耳,嘴里像摸了蜜一样甜。 “哪能呢,夫家也还说得过去,只是未来的夫君是鼎鼎有名的纨绔子弟,往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听见鼎鼎有名,沈安还活动了一下心眼,认真想了想京中还有哪位鼎鼎有名的纨绔子弟,有是有,可也没听说有要近期娶亲的,约么不是嫁在京中吧。看样子,还是要远嫁。 这么一想,更是觉得眼前的女郎十分可怜,忍不住开始乱出馊主意“既然我们是朋友,我也就不拿你当外人了,你干脆给那混球下药,买药可以找我,只要说得出名字的药我都能搞到,把那混球搞得半死不活,这婚事自然就吹了,你看如何” 说完,他自己先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干一定是步蘅在骂他 对面的女郎身量明显顿了一下,沈安在心里忧伤地想,这样的女郎,约么是没料到世间还有这样下作的手段,被他吓到了。你瞧瞧,这样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怎么能嫁给那样的大猪蹄子呢老天爷,你的耳朵是被堵住了吗 步蘅轻轻摇了摇手“罢了,这事从长计议吧。我年龄大了,找到合适的夫家不容易。时间不早了,就不多打扰二爷了。” 听声音也没觉得这位女郎年纪大,沈安也十分识趣地起身“不知如何称呼” 那女郎轻轻嗯了声说“闺名不宜透露,只能告诉二爷我姓秦。” “秦小姐。”沈安从善如流,“往后你们立雪堂就由我撑腰了,京城里的泼皮无赖断然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他当然不会告诉她,找她麻烦的无赖都是他派去的。 看着沈安被小厮送出门,步蘅抬手摘了幕篱,倒在美人靠上,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衔英也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这姑爷真是个人才。” “虽然是个纨绔子弟,看上去品性尚可,”步蘅抬手擦去眼角笑出的泪,“就这么着吧。” 李三小姐选入东宫为太子妃的圣旨很快就颁布了,京城里头都喜气洋洋的,可能整个京城里头,只有沈安垂头丧气。太子已经有好几房妾室了,就连儿子都生了两个,李小姐过了门就能当嫡母,这叫什么事儿 不光如此,这几天他还整日里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太后觉得理应好事成双,把步蘅赐给他。 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小六子看着自己主子在书房里推磨似的转来转去,嘴里还碎碎念着什么,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主子,您这是干什么呢” 沈安被打断了十分不爽“躲一边去,爷在拜佛呢” “这不年不节的,您拜什么佛啊” 沈安摇了摇手“这你就不懂了,我求求老天爷开开恩,让太后晚两天赐婚。” 小六子压低了声音“你猜怎么着,今天一大早,孟公子去步家提亲了。” 这小子有点魄力啊,沈安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忙问“然后呢” “哪有什么然后啊,步大人叫人把礼金和退了回去,门也没让进。孟大人在将军府外面直挺挺地站了两个时辰,最后给步小姐留了一封信,还是走了。” 沈安听闻此言啧了一声,从桌上冰镇的果盘子里拿了一串葡萄,吃得十分优哉游哉“你说,这要是在话本子里,爷是不是就是那十恶不赦的恶人。”语气中似乎深恶痛绝,可脸上却没有半点愧疚,甚至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嘴脸。 愧疚沈安才不会愧疚呢要娶这么一个凶名在外的女人,他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夏风透过半开的茜纱窗吹进来,步蘅身上的披帛被吹得翩然若蝶翅轻展。 步蘅把昨日拿到的信封拆开,里头是素白的宣纸,上头能看见孟遥清隽的字迹,都说字如其人,孟遥的行楷写得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果然和他的温润气质如出一辙。 步蘅把信读了两遍。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惟愿二小姐万事胜意,四体康直。” 衔英撇了撇嘴“就这么两行字啊。” 步蘅轻轻摇了摇头“这封信约么是他提前写好的。以孟遥的性子啊,也就写这么两行,多了他就写不下去了。他肚子里的墨水可以去修书立传,在写信上头就容易多思多想,就这么两行字,不知道他写了多少遍才写完的呢。” 说完话步蘅自己都楞了一下。这么多年一起长大,对彼此的秉性早就了如指掌,在她心里早就默许了自己迟早是要嫁给孟遥的,如今要让她嫁给别人,步蘅心里也有几分复杂。 “缘分太浅了。”步蘅笑笑,把信重新装好了夹在书里。 步豫章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是个武将,倥偬戎马数十载,身上还带着铁血雷霆的味道。眉宇深处,烽火粲然。 步蘅身后是步步锦的月洞窗,她手上握着苏绣团扇,衬着一张清水芙蓉面,步豫章心里由衷地涌动出几分自豪来。 京城里的贵女里头,不会有比他女儿再出色的女郎了,且不说容貌,步蘅擅琴,不管是空谷幽兰还是铁马金戈,都能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比丞相的女儿强了千百倍。 可惜了自己的女儿,却要嫁给沈延年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 步蘅看见了父亲站在门口,立刻站起身相迎“父亲怎么过来了” 步豫章看着步蘅手里的扇子,这缂丝的双面苏绣团扇,是步蘅自己的手艺,她的一双巧手巧夺天工,就连给皇后做凤袍的绣娘都难以匹敌,步豫章越想越觉得心痛“蘅儿可怪父亲替你做主,定的亲事么” 步蘅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父亲“人人只道步家平步青云,可只有自家人才知道,步家进退维谷,举步维艰。大姐出嫁给布政使次子、三弟领五品三等侍卫,人微言轻,四弟年龄尚幼。举家上下,无人可护步家周全。沈安虽然不学无术,可背后有皇后撑腰,必要时也能救步家于水火。” 步蘅通透而灵敏,这份懂事就让步豫章十分心疼“也是父亲无用,还要让你委身下嫁。” 步蘅笑着摇头“还记得早些年,父亲没有发迹的时候,大姐和我甚至还穿过母亲的旧衣,那时日子捉襟见肘,如今好过了,我们都该高兴才是。” 步豫章叹了口气“我听太后的意思,圣旨也就在这一二天了,这回当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你若是当真心仪孟遥,也不是没法子” “都到这时候了,也不能再换人了。”步蘅妩然地偏了偏头,对着父亲轻轻一笑。 小六子进门的时候,看见自家主子眉头紧锁地坐在桌前,面前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竹签。他面前还放了一个香炉,里面紫烟缭绕。 此刻,只见沈安一拍大腿,把竹签拿起来“吉,大吉爷今儿卜的这卦大吉” 沈安脑子里除了读书,什么杂七杂八都装,甚至早几年还找了江湖方士学了算卦,只是算得准头实在是不敢恭维。 就比如现在,小六子看着自家主子熠熠闪光的眼睛,有些不忍心,期期艾艾地说“主子,去接旨吧,赐婚的圣旨到了。” 沈安“” 他把手上的竹签塞给小六子“拿去膳房当柴火烧了吧。爷以后用不上这东西了。” “给平昭郡主道喜了。”小黄门把圣旨放到步蘅手上。 光洁的额头贴在地毯上,步蘅缓缓撑起身子“奴才谢皇上太后隆恩。”一边儿示意衔英给赏钱。 宣旨的小黄门笑得慈眉善目,御前的人不会在乎步蘅的这点赏钱,只是收礼便是给步蘅面子,他把银子收进袖子里“您这婚事,是皇上太后赐下来的,明日还要去宫里头给主子们磕头。郡主向来深居简出,太后让奴才嘱咐郡主,宫里处处都是眼睛,一定要把规矩做全乎了。” 步蘅轻声谢过了,让小厮把人送了出去。手上的圣旨上头团龙的金色纹路像流水一样潋滟浮光,她的母亲秦夫人走到自己的女儿身边。秦夫人模样生得淡雅精致,远山眉娉婷温柔“我儿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笑着看向步豫章“去年刚嫁了菱儿,今年又要筹备着嫁蘅儿了。生成好颜色,如今要嫁到别家去了。”说着就抬手拭泪,她母亲就是这样多愁善感的性子,步蘅和父亲对视一眼,上前宽慰“横竖都在京里,见一面也不难,离婚期还有几月,女儿还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呢。” 三弟不在家里,只有三岁的步瑶懵懂地站在一边,他往前跑了几步,抬着粉雕玉琢的脸抱住步蘅的腿“姐姐要去哪” 步蘅蹲下来,笑着说“姐姐哪也不去,在家陪你好不好” 步瑶立刻欢喜地点头说好,肉乎乎的手指头依然抓着步蘅的衣摆不放手,步蘅摸了摸他的头,叫来乳母“把他抱回去吧。” 步豫章眉头蹙起,心里还是在想方才那个小黄门说过的话,沉吟片刻道“明日去给太后磕了头,你记得若是时间来得及,也去钟粹宫给主子娘娘磕个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沈安今天去偷看了 步蘅很少入宫,在小的时候由母亲领着给太后和主子娘娘磕过头,而后入宫的日子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尤其是这几年,步蘅不是招摇的性子,和宫里的贵主儿们也不算亲切,所以很少和宫里有往来。 有小黄门引着她走到永寿宫门口,步蘅给他塞了碎银子“多谢公公。”小福子忙摆手“郡主客气,奴才可担不起这声公公,太后这会子刚歇了午觉,您直接进去就成了。”银子推脱不过,只得收了。 步蘅垂着眼不敢左顾右盼,跨过朱红的木门,眼前便是两进院的永寿宫,正殿面阔五间,头顶上明黄色的琉璃瓦歇山顶光辉璀璨,滴水檐下头站着一排宫女,冷肃着脸让人觉得寒气往骨头缝儿里钻。 推开四菱花扇门,明间的宝座上头,太后正坐着喝茶。步蘅撩起衣摆跪地叩首“奴才给太后请安,恭祝太后福寿绵长,长乐无极。早听说太后爱喝茶,奴才备了天池茶给太后尝尝。若说茶叶,宫里头的自然是最好的,奴才这不过是添点野趣,还请太后勿怪。” 太后把茶盏放下“难为你有这份心。”宫里的哪位都是人精,更别说是太后了,瑾姑姑把茶叶收下,太后这才说“怎么还叫人跪着呢,快扶起来看座吧。”步蘅知道太后也是有意让她知道尊卑,故而心里也没有什么波澜,借着奴才的手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了。 步蘅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太后眼中,太后本来对步蘅没什么好感的,一方面她父亲卖官卖爵都是朝堂上心照不宣的事,另一方面这高门出来的贵女身上都带着一股子骄矜的劲儿,目中无人的她见的多了,也实在提不起好感。 这位步小姐,算起来她许多年没见过了,今日一见却有几分出乎所料。步蘅在绣墩上坐得端正笔直,眼睫低垂,举止从容,从方才的言语中也能瞧出来是个懂得分寸的,太后又随便问了她几个问题,步蘅言语温和,笑不露齿。太后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哀家也不多留你了,好生在家里读读女则女训。光禄大夫一家都是好相与的,你嫁过去日子不会差的。” 这些话也就是落在外人耳朵里好听罢了,步蘅抬起头对着太后一笑“奴才谨遵太后教诲。” 这一笑,顾盼神飞,巧笑倩兮,眉梢眼角竟然还藏着三分妩媚。京城中的贵女们大多讲求的是生出一张清水脸儿,精致秀气就好,若是太过秾丽只会让人觉得媚俗,步蘅的长相便是十分秾丽了,只是她气质端方,妩媚姿态只在这倏而绽放的笑容里显现了。 当初选秀没送进宫来也是好事儿,不然凭借如此容貌,只怕是艳冠后宫了。看着步蘅的背影消失不见,太后看向瑾姑姑“你瞧着这位步小姐如何” “自打她进宫起,她给每个带路的黄门都塞了银子。可自打进了永寿宫的门,大小宫女黄门,她一个都没打赏,那是因为领路的黄门身份低微,份例也少,稀罕她的打赏,而进了永寿宫的门,她怕咱们觉得她喜欢巴结、攀附主子。可见这位步小姐是个剔透玲珑的人物,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太后笑着说“果然还是你眼睛毒。步豫章风评不佳,倒是生了个好闺女,依哀家看,这么个闺女,比旁人家两个儿子都强。可惜了,好端端的闺女,怎么生在他们家了呢” “奴才看她去的方向,约么是往钟粹宫去了。” 太后把玩着自己尾指上面,镶嵌了红宝石的护甲轻声说“一点就透,倒是个聪明人。他们两家结亲的目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步蘅看上去是低嫁了,可实际上也是在帮他们步家,若是她聪明,就该知道不能大吵大闹,这是他们家的机遇,她该想着和夫家搞好关系才是。” 太后的语气,对步蘅今日的所作所为十分满意。虽然步豫章做过很多荒唐事,可朝堂之上还是少不了制衡之术的,所以一时半会确实也该想法子把步家保住才是。 步蘅从永寿宫里出来,觉得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湿了。人人都觉得她身份娇贵,不用处处谨小慎微,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越是身娇体贵,就越是处于众矢之的,行动举止不能有半点错漏,不然便是给母家惹祸。 外头天光璀璨,她轻声对给她带路的小黄门说“劳烦公公,我想去钟粹宫看望一下主子娘娘。” 沈皇后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多年的掖庭生活养尊处优,依然让她看上去保养得宜,没有显得比步蘅大很多,步蘅给她磕了个头,才直起身子来。沈皇后的长相和沈安有几分肖似,看上去性子倒也温和,她招了招手叫人给步蘅看了坐。 “早先封郡主的时候,收了娘娘的赏赉,一直没机会来给娘娘磕头。今日赶上了,还希望娘娘别嫌奴才来得迟。”这是多年养成的规矩,步蘅说话的时候目不斜视,看上去确实是被悉心教导过的。 沈皇后原本对沈安即将娶的夫人并不抱什么期待,步蘅在宫里露面太少,深居简出,只能让人联想到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没料到今日一见,发现她不光生得貌美,言语间也十分有礼。 都说女人有妒忌心,可若真遇上懂事听话的,皇后心里也觉得喜欢,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笑着说“赐婚的圣旨我听说已经下了,往后也是一家人了,不用一口一个奴才。过去你不常进宫,日后有空也来宫里玩,宫里旁的没有,好吃好喝还是有的,喜欢什么告诉我,姑母给你留着。”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叫迎春,听了皇后这话都暗暗咋舌,皇后这么多年虽然端庄温和,可像今日这般和颜悦色的时候却少之又少,更别说三言两语的功夫,就让步蘅叫她姑母了。 步蘅知道这也是皇后的有意示好,步家的门楣还在那摆着,日后两家能多走动,对沈家也是大有好处的,她笑着颔首“多谢姑母。” 等步蘅从钟粹宫里出去,给几位太妃请安的功夫,皇后立刻叫人把沈安叫进宫,沈安原本老大个不情愿,他心里对这皇宫实在是太发怵了,每次进来都没好事,架不住亲姑姑的懿旨,这才不情不愿地坐马车进宫来。 和步蘅不同,沈安可是宫里的常客,他轻车熟路地来到钟粹宫,先把门口的小宫女逗得面颊飞红,而后才不紧不慢地走进明间。 沈皇后就看不上沈安这幅吊郎当的样子,可沈安就是个滚刀肉,任由你说他,他依然嬉皮笑脸“娘娘就别说我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撑不死也饿不着的,皇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您也就别跟我过不去了。” “你少来这套,我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沈皇后觑他一眼,摇着缂丝扇慢悠悠地说,“刚才步小姐入宫了。” 沈安闻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要说不期待吧,他这人有猎奇的心里,都说步蘅丑得惨绝人寰,还真想看看有怎么个丑法,要说期待吧,他觉得自己还没这么贱。 他支棱着耳朵,听皇后继续说“这京城里面排的上号的贵女,我瞧着没有一个能比步小姐生得好看的,你小子不知道从哪来的好福气。” 这和沈安想的不一样啊,他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他姑姑在拿他找乐子,他一脸的难以相信“就步蘅,比李三小姐还好看” 皇后不喜欢李三小姐,她冷冷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说真的,李平君真该拿镜子好好照照自己,天天拿腔拿调的,让她嫁给太子,可够柔贵妃喝一壶的。”皇后是后来册立的,她膝下的五皇子年纪还小,太子是柔贵妃的儿子。 想到这,沈皇后脸上还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来“我在宫里头这么多年了,看人的面相也准,李平君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你娶她,只怕日后有的受呢。” 沈安撇了撇嘴,他其实也和李平君不熟,只是在寿宴上见过几回,也只是礼貌性的说几句话。只是在京里面,人人都把她捧得高,像沈安这样的纨绔子弟,都想借此机会标榜自己比别人强,若说喜欢么,其实也不太能算得上。 从皇后宫里出来,沈安砸了咂嘴,对步蘅越发好奇了,他招收叫来一个小黄门,笑嘻嘻地问“步小姐现在人在哪呢” 小黄门知道步小姐日后便是沈安的夫人了,虽然青年男女婚前碰面不合规矩,可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地碰见了,也不算什么大事。 “刚给从贵太妃那出来,约么是要出宫了吧。” 出宫该走神武门,沈安对此十分的轻车熟路,他优哉游哉地迈着四方步,打算找个视野好的地方仔细瞧瞧这位步小姐是何方神圣。 天光瓦蓝,蹲在交泰殿琉璃瓦歇山顶上头的脊兽都显得玲珑可爱,沈安站在九重丹壁上,远远地朝神武门方向眺望,确实看见了一位穿浅紫色襦裙的女郎,虽然只是个背影,可已经能看出袅娜娉婷的身姿了。 马马虎虎能入得了他沈安的眼,身段好有什么用,还不是长得丑。沈安不屑的撇撇嘴,那就这样吧,最好步蘅可以大度一点,这样日后纳个妾,养个戏子,也能方便一点,不至于河东狮吼。这样的夫人摆在家里,要是能和死了一样就再好不过了。 他正眯着眼,打算鬼鬼祟祟地再多看两眼的时候,嗯视线里怎么多了一个穿红色官服的人,干这人好像是孟遥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沈安今天很难过 沈安摸了摸自己头顶的帽子,甚至一度想摘下来看看,到底是黑色的还是绿色的。虽然还没有正式大婚,可圣旨已经下了,大婚也只是早早晚晚的事,可步蘅竟然在这时候私会旧情郎,这让他堂堂沈二爷的面子往哪放 沈安怒极,气冲冲地就想下去和他们理论一下,可他眼光一瞟,看见了孟遥腰间配的雁翎刀,突然有点怂。若是在和孟遥理论的时候,他把手无寸铁的自己捅死了,这事该怎么算呢 可能皇帝姑父会虚情假意的说两句安慰的话,给孟遥革职,然后背后拍手称快,认为自己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自己的老爹,可能会伤心一阵子,到头来骂一句活该,和他老娘再努力一下,也许还能生个更争气的。至于步蘅,保不齐也会松一口气,觉得自己脱离苦海,正好日后光明正大的和孟遥相亲相爱。 竟然是十分的皆大欢喜,干 这么一看,沈安觉得自己有点惨,他挺了挺胸,认真又思考了下一个问题,要是他把孟遥这狗东西揍一顿会怎样他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又看了看孟遥看上去就很结实的身子骨,沉默了一会儿,默默从丹壁上面走了下来,还不忘在心里放了句狠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虽然没有上前理论,可沈安心里不爽透了,这种不爽就好像你屁股上被蚊子咬了个包,你很想去挠,但是人前又很丢人。沈安现在就是这么个心情,满腹牢骚却不知道该和谁去说。 就算说了,还能怎么说呢我未过门的夫人,背着我在皇宫里私会旧情郎,给我戴绿帽。对于面子大过天的沈安来说,这未免丢人丢大了。 沈安出了宫,家也不想回,径自去了衔远楼,上来就点了一壶花雕。店小二小心翼翼地说“二爷,李小姐” 沈安摆摆手“不是李小姐。” 其实李平君的事,在沈安心里已经很快就翻篇了,天下的好姑娘千千万,他作为臣子,总不能惦记太子爷的女人吧,他现在最愁的事便是,头顶上悬着一个绿帽子,照这个趋势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掉下来。 沈安忧伤的想,现在娶步蘅,是不是跟抢着戴绿帽,没什么区别呢 离神武门不远,步蘅正好看见了在前面当值的孟遥,说起来,他们两个人也没有几次私下往来的机会。簪缨世族,规矩繁多,若是私下里过从甚密,那丢的是双方长辈的脸。小时候在一起玩的时候多,可长大了,都要守着礼数来了。 现在遇上了,若是不打个招呼,只怕让人觉得心里有鬼,不能坦坦荡荡,隔着十来步,步蘅索性远远地对着他福了福“没料到在这能碰见郎君。” 孟遥其实早早的就看见步蘅了,入宫不能带奴才,她自己一个人走在浩大的万千宫阙之间,看上去分外渺小,好像只是在红尘浊浪间翻滚的蝼蚁似的,可她步子亭亭,不疾不徐,举止翩然,竟然让他能错不开眼珠去。 步蘅真的美,她身上带着高门贵女独有的气质,谦虚温和,却渺万里层云,身上带着凤凰一样的孤傲,茕茕孑立,藐视众生。 “还没来得及给你道喜。”孟遥看着步蘅,和风朗月的一笑,他的眼睛平静而温和,好像一片能吞噬天地万物的湖水。 步蘅对着他盈盈一褔“多谢郎君,暑热正盛,也要注意防暑,别再像小时候一样了。” 小时候,孟遥曾经因为贪玩中了暑,在家躺了好几天,扎着羊角辫的步蘅还跑去看望他。倏而十数年就白驹过隙一般的过去了,孟遥的目光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过了很久他才笑了笑。 他俩的气质很像,都是淡淡的,像是流云翩跹,温热却不灼热。他看着步蘅,许久才低声说“就真的,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孟遥是骄傲的御前侍卫,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是出乎步蘅的意料之外,她把玩着手里捏着的帕子轻声说“圣旨都下了,难不成还要违抗圣命么。” 算起来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两个人神交已久,孟遥读过的书她都读过,逢年过节去庙里上香,也会额外给对方祈福,虽然没做过逾越的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早晚他们还是要结亲的。 可这几年步家声势浩大,孟家有意悔婚,孟遥蚍蜉撼树,一己之力难以对抗家族,所以两个人婚事一拖再拖,拖到现在到底还是告吹了。步蘅不怪他,只是静静拿眼打量着孟遥,前几日心里还把他当作未婚夫婿,如今心里难免升起一丝微妙的物是人非来“我的婚事定在立冬,算起来也不过还有个月,筹备起来也很快,你到时候记得来喝酒。” 步蘅说完这话,径自向神武门走去,孟遥盯着她的背影,抿着嘴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可笑容只浮现在嘴角,他只觉得眼前都开始朦胧起来,孟遥忍不住向前一步,喊了一句“蘅儿” 步蘅转过身来看着他,倏而一笑,如春花绽雪“郎君失言了,我是平昭郡主。”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如今竟然都变得这样陌生了,两个人站在原地,像是隔了一道天堑。 孟遥眼睁睁地看着她从神武门两腋处的角门走了出去,像是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心脏,痛得他眼泪都掉出来了。 步蘅心里也不太舒服,可被外头的风一吹,这种似有若无的忧愁也就淡了,步府的马车在外头等她,衔英拿着脚凳扶着她登车,步蘅想了想说“去立雪堂吧。蜀锦依然看涨,我去和他们说一声,让他们进些别的料子吧。” 沈安酒量还可以,至少一壶花雕也没让他喝醉,他站在二楼往下看,一瞬间就想起了那日在这里瞧见秦小姐的时候。有时候酒壮怂人胆,他抬腿往外走,对小六子说“我要去立雪堂看看。” 立雪堂的生意好,整日里都是顾客盈门的样子,沈安走到门口立刻有小厮迎上来,沈安不买东西,一时间有点心虚。甚至在脑子里闪过一个非常混账的念头,要是立雪堂不是成衣铺,而是青楼就好了。 那他就能堂而皇之地走进去,只要撒钱,就能见到秦小姐,而不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掏钱都是玷污了她。 他打肿脸充胖子一般随手指了两件衣服买下来,立雪堂的衣服贵得很,像他这种对银子没什么概念的人,都觉得不算便宜,花了钱,沈安觉得自己坦荡多了“秦小姐在吗” 他知道秦小姐不是一直在,忍不住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问,没料到那小厮笑着说“二爷真是来巧了,小姐刚到一会儿,我替二爷传个话,二爷等一会。” 说着,就把沈安晾在了一楼,一楼站着的都是京城的贵女和夫人们,只有沈安一个男人,他感觉自己像是庙会上被人牵着的耍猴一样供人瞻仰参观,心里像是长了草一样,只恨不得有个地缝让他钻进去。 沈安觉得自己被钉在了耻辱柱上,不知过了多久,就见那小厮摆出一个请的手势“小姐在三楼等您。” 如蒙大赦,沈安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三楼,秦小姐依然像上回一样戴着幕篱,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两杯茶水,还冒着热气。 沈安腆着脸跟步蘅打招呼“秦小姐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隔着幕篱步蘅看见沈安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看样子就是在想什么坏主意,她把茶水端在手上,问“二爷今日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过来看看。”沈安说完这话,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这是立雪堂,又不是勾栏院,他这话说出口,就透着一股子油腻猥琐的感觉。 步蘅笑了笑“早听说二爷婚期将近,给二爷道喜了。” 她的语气是平平淡淡的,可隔着幕篱,沈安没有看到步蘅笑得捉狭又狡猾。 提到这事他就觉得一脑门子的官司“同喜同喜。” 步蘅忍住自己想笑的欲望,给沈安又倒了杯茶“何喜之有啊。” 沈安有时候觉得自己和这位秦小姐同病相怜,忍不住对她也生出了很多同情,让他产生了一种,两个人可以守在一起抱团取暖的错觉。 “你家里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你嫁给一个混球呢”最近混球这个词的使用频率有点高,沈安越说越顺嘴了。 “我还有个青梅竹马,只是种种原因就错过了。”步蘅说得轻描淡写。 你瞧瞧,月老一定是拿了他们的红线去包粽子了,沈安叹了口气“那他人呢你都要嫁给别人了,他岂不是很着急” “婚姻大事岂能是我们做主的了的。”步蘅到现在都没有想到沈安专程找她的来意是什么,可对于自己未来要嫁的人,她心里也产生出了几分好奇,因而也有兴趣在这里和他闲聊。 沈安觉得自己悲惨的后半生已经逃不掉了,此刻有心想帮步蘅一把,思及此处,他又开始出馊主意“不如你和你的旧相好逃吧,逃得越远越好,至于你要嫁的那个混球嘛,送他一顶大绿帽”沈安越想越激动,说到兴起之处,几乎两眼放光。 救人于水火,他觉得自己的腰板都挺得更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沈安今天想打人 每次和沈安聊天,步蘅都觉得自己大开眼界,她咳嗽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奔者为妾,我要是逃了只怕是丢了父母双亲的脸,做儿女的,哪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呢” 这话算是说进了沈安的心坎儿里,他何尝不是面对和秦小姐一样的境地呢,这种同病相怜一同患难的感觉,让他觉得和秦小姐一见如故。 “说起来谁不是呢,”沈安拎起桌子上的紫砂壶给自己倒满,又给步蘅倒了一杯,吊郎当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倒的不是茶水而是花雕酒。 “我要娶的这位夫人,据说啊,说她貌若无盐都是抬举她,长得丑也就算了,关了灯都一样。可是她竟然还跟她的旧相好不清不楚、藕断丝连,刚才就被我逮了个正着。” 幕篱下步蘅挑了挑眉,方才在神武门外她确实没有刻意回避谁,竟然被沈安看见了,她本来觉得自己和孟遥坦坦荡荡,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让人觉得逾越,可没料到沈安是个一根筋,看见了就认死理,觉得她旧情难舍。 “这若是碰见了打个招呼,也是不打紧的吧。”步蘅平日里一直坦坦荡荡,今天说这句话竟然暗暗有几分心虚,感觉像是在为自己开脱似的。 别人不了解沈安,沈安其实自己都不太了解自己,他其实是个实打实的醋缸,占有欲强到令人发指,他的东西从来都由不得别人染指半分,哪怕是步蘅还只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被他看见和别人说话,都觉得无名火起。 沈安摆摆手“算了。” 要想生活过得去干头上都绿了,怎么能过得去 步蘅看着沈安,心里也并不平静。她深居简出这么多年,只是因为和外界少有往来,名声传得并不好听,因为她早晚要嫁给孟遥,所以心里也并不十分在意,只要孟遥知道她不是这样就够了。 没成想要嫁给沈安。她是个知足常乐的性子,平日里不争不抢也不愿意论高低短长,可事已至此,早晚要和沈安在一口锅里吃饭,她也希望能平静生活,不求琴瑟和鸣,至少也不能两个人像斗鸡一样。 她把面前的果脯往沈安面前推了推,温声说“传言也未必真,二爷何不自己亲眼看看,亲口问问,来得更快些。” 听了步蘅这么说,沈安觉得自己心里也平静了一些,他拿起果脯尝了一个,酸得龇牙咧嘴“你这果脯也太酸了。” 步蘅拿起一个尝尝,疑惑道“我吃着刚好,怎么就酸了” 沈安被一个果脯酸得睁不开眼,喝了两杯苦茶才回过神来“和你聊聊天我觉得心里舒服多了。”他心情大好之后,风流的性子又转回来了,他挑眉一笑“早知道和秦小姐一见如故,就不该认下这门亲,不然就算是抢亲,我也要把秦小姐抢到手。” 他笑起来的时候,眸若繁星,嘴角勾起一个风流好看的弧度,让人觉得他从没有受过半点苦,当真是笑容里藏着万千阳光似的。 幕篱之下,步蘅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眉眼间带着几分冷肃“往后不要再到立雪堂来了,我要回去待嫁了。” 听到这,沈安心里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惋惜,大有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受,他纠结了一下,还是认真问“秦小姐嫁到哪里去了,日后可还会回京么” 步蘅站起身送他到三楼的楼梯口“不回了。” 说着就转过身想走,没料到又被沈安在背后叫住了“秦小姐恕我唐突,你可以不可以把帽子摘下来,让我看看你是什么样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留个念想”他只是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巧舌如簧的一张嘴呵,步蘅微微皱起眉。步蘅不喜欢这样油嘴滑舌的男人,今日可以对你蜜里调油,明日也可以这样对别人,这样的男人向来也没有真心,只想要自己快活。 前阵子还传出来他非李小姐不,步蘅冷冷一笑“本就非亲非故,还是不要在这时候节外生枝了,对你我都好。” 不再理会身后一头雾水的沈安,步蘅怒气冲冲地走回自己的屏风后面,摘下头顶的幕篱扔在床上“早先还觉得这人可靠,没料到是这么油嘴滑舌的人物。” 衔英看着自家主子心情不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小姐这是生什么气呢,这只是说明小姐的性子得了姑爷的青眼,日后等小姐嫁过去了,日子也会变得好过的。” 步蘅养在深闺中,却有自己的认知和见识,自己认定的事,旁人要想改变也不容易。如今她在心里头认定了沈安不可信,先前升起的那些微末的好感荡然无存“和楼下说好了,沈安再过来,一律说我不在。” 沈安走下楼之后,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这次表现不好。原本那些青楼里的姑娘们多么知情知趣,他一个眼神,就知道该过来给他端茶倒水。可偏偏秦小姐这清清冷冷的性子让他觉得百爪挠心,走过揽翠楼,看见里面环肥燕瘦,搔首弄姿的姑娘们,沈安暗暗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俗物都是俗物 自那日起,京城里的风向变了。原本逛窑子喝花酒、戏园子看花旦的沈二爷,竟然开始隔三差五的往成衣铺跑了。要说他府上有娇妻美眷,他跑去买衣服献殷勤也就算了,偏偏他家里管得严,别说妾了,就是养的通房丫头都没有。 沈安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在这时候坏她婚事,只不过就是想在她出嫁前看看她的真容罢了。只是每次去立雪堂,楼下的小厮都说她不在。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时间久了他有点品出滋味了,心里猜是不是自己太唐突了,惹得她不快。 讨女郎欢心么,这道题沈安会做,他用的第一招就是砸钱他财大气粗地走进立雪堂,指着其中几件说“这几件不要,其余的爷包了” 立雪堂的衣服,寻常人买一件都肉痛,这位爷把一楼的成衣全包下来,眼都不眨一下,几张大额金票拍在桌子上,指着包好的衣服说“告诉你们东家,这些衣服是我送她的嫁妆” 沈安是个死脑筋,认准的事儿就每个转弯的,比如他看上秦小姐了,就非要知道知道她长什么样才行。 步蘅坐在自己的闺房里绣花,听衔英说完这些话,步蘅一挑眉“银票自然是要收着了,他不是要给我添妆么,好啊。下回他再来买,衣服的价格给我翻倍” 衔英暗暗擦汗,这可当真是大大的不妙,还没结亲呢,两个人就开始较劲,这以后同在一个屋檐下,岂不是吹胡子瞪眼,天天鸡飞狗跳了 沈安干的荒唐事很快就传进宫里,皇后把沈安叫进宫,耳提面命好一顿训斥。 “你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干出这样的荒唐事来,全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沈皇后怒气冲冲地把茶盏放在花梨木桌上,发出“铛”的一声。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商贾女,你天天这么招摇过市,若是被步家知道了,岂不是要惹得步大人不快”沈皇后考量的自然要更多一些,如今圣旨已下,两家的亲事肯定是要结的,若沈安继续胡作非为,惹乱了两家的关系,就罪过大了。 沈安把茶杯里的茶水续满,推到沈皇后眼前“姑姑别动气,这些区区小事,不至于这么严重。” “小事”沈皇后冷冷一笑,“这都是小事,在你心里什么才算大事家里已经不指望你光耀门楣了,难不成你不光不增光耀祖,还要给我们沈家抹黑一把么说轻了是你年少不懂事,说重了那是你父亲教导不严,藐视皇恩你父亲在朝上谨小慎微,难不成要栽在你身上” 皇后说话的语气很冲,她鲜少有这般疾言厉色训斥别人的时候,沈安沉默了很久,没人知道他脑子里想了什么,终于,沈安默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打那日起,沈安确实收敛了几分,可依旧隔三差五地去立雪堂砸钱,只不过不再是他自己去了,而是叫别人去。能收敛几分也是好的,沈皇后叹了口气,觉得他能做到这步,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 筹备婚事,自然轮不上沈安自己上心,他简直是府里最闲的人,揣着袖子东逛西逛,小六子拿着礼单来给沈安过目“过几天就要去给步府下聘了,二爷你瞧瞧,这些礼物还有什么不妥么” 京中嫁娶的彩礼嫁妆都是有一定之规的,多了少了也不会让面子上过不去,沈安走马观花地扫了两眼,眼睛一转,又闪过几个坏主意“再加些上好的胭脂水粉,钗头花钿。”沈安就是想借机讽刺一下步蘅长得丑,大的不痛快不能给,在小事上刺她一下也好。 小六子心虚地摸摸鼻子点点头,而后想到什么了似的,换了一个表情对沈安说“之前给二爷和步小姐测过字,今日消息传回来了,您猜怎着,您和步小姐简直是佳偶天成,天造地设” 就步蘅还配和他天造地设沈安把小六子拉到一边,暗搓搓地说“这个测字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江湖骗子,为了骗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给爷找人,把他结结实实揍一顿,给爷赶出京城去” 小六子咳嗽了一声,神情有几分尴尬“爷,您的婚事是圣上定的,测字的是掖庭的钦天监啊。” 沈安抬起一脚踹飞一颗石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沈安被媳妇羞辱了 隔一天的功夫,步家的回礼就送来了,按理说礼单沈安根本懒得看,可想到昨天羞辱过步蘅,他也十分想知道知道步蘅是怎么回击的。 他找小六子要来礼单,一条一条看下来,前头都是中规中矩的,一直看到最后,干鹿鞭冬虫夏草大补中药 沈安被气得浑身发抖,步蘅这她妈是看不起谁呢沈安当场把礼单揉成了团,吓得小六子赶紧捡起来,一点一点抚平了“我的爷,怎么连这个您都给团了,要是被步家知道” 步家,步家又是步家沈安看着一屋子老老少少毕恭毕敬地样子心里就觉得无名火起“步家怎么了步蘅嫁过来就是沈家人,你们等着吧,老子一定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老子说东她不敢往西” 虽然生气,可沈安不知怎么,心里竟然升腾起一股微妙的爽快来,他把团了的礼单拿过来,盯着最后那几味中药,竟然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这么多年敢不给沈二爷脸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立雪堂的秦小姐,如今也和他化干戈为玉帛,另一个就是步蘅,沈安的征服欲空前膨胀,这种女人,他迫不及待想看她收敛爪牙的样子。 入伏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每年夏天皇上都要带太后和众妃嫔们去圆明园消暑。今年京城里喜事多,太后额外开了恩典,除了妃嫔公主们,还要带几位贵女一起在圆明园玩。 沈安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他爹怕他惹事,也不想让他去,可听说李三小姐和步蘅也在受邀之列,沈安就活动了心思。 “去,我当然去”沈安拍着胸脯保证“有孟遥在您还不放心么,我绝不会惹事的。” 沈延年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说风就是雨,根本就不信他“除了你们之外,公主和贵女们都在,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读书的好” 沈安不屑的撇撇嘴,他长这么大,就连他老爹的话都不太放在心上,就算沈延年不许他去,第二天一早,沈安趁着他老爹去文渊阁的功夫,带着小六子就跑出了门。 李平君是京城贵女的焦点,今日在圆明园也不例外,她穿得花枝招展,像是一只骄傲的凤凰。其余的几个贵女,众星捧月一般环在她身边。 凌虚亭上面坐着几位贵女,李平君随手拿了个杏,斯斯文文地吃着,众人们叙了一会闲话,李平君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那位神龙不见首尾的步小姐,怎么还没到啊” 有一位贵女细声细气地说“我进宫的时候,步家的马车早就到了,只是不知道步小姐去了哪。” 李平君掩着嘴笑“这没见过世面的人,进了这圆明园,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东瞧瞧西逛逛,保不齐迷路了吧。”说着就掩着嘴笑了起来。 太子和沈安正往四宜书斋走,远远地就听见莺莺燕燕的娇笑,下意识顿住脚步看去,有人推了一下李平君,李平君一下子就看见了太子,立刻双颊飞红,羞答答地福了福身。 沈安瞟了她一眼,也不知怎的脑子里就转过秦小姐的身姿,觉得李平君的气质上差了一大截,立刻兴致缺缺起来“太子殿下,咱们快走吧。”早前觉得她长得好看,可今天在太阳底下一照,又觉得不过如此。 李平君早知道沈安对她青眼有加,可没料到太子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也就算了,沈安的目光都没在她身上停留半分,立刻觉得自己脸上十分挂不住。 太子喜欢性子安静的女郎,方才虽然没有听清李平君在说什么,可看着她招摇的样子,太子就觉得十分不喜欢。 他对着李平君轻轻颔首,而后就向四宜书斋走去。 四宜书斋外面是一片竹林,毗邻招凉榭,从玉带河里引进的活水,做成小桥流水的雅致景色,桥边有一小亭,亭上坐了一个女子,她穿着茶青色的襦裙,浅青色的披帛逶迤在地上,她倚着柱子,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滚边万字纹的交领上,露出雪白如瓷的皮肤,眉眼一派秾丽,和这葱茏蓊郁的景色交相辉映,美得像个精灵。 三个人的步子都是一顿,太子由衷叹道“浓绿锁窗闲院静,照人明月团团。”太子是饱读诗书人士,说起话来自然文绉绉的,沈安胸无点墨,只会抚掌道“美人实在是美人” “今日来的人多,我认得不全,也不知道这位是哪家的女郎。”太子看向沈安,沈安心说我哪知道啊,他要是天天往女人堆里凑,他老爹只怕要把他的皮剥下来。他立刻自告奋勇“我去给殿下打听一下。” 太子闻言忙拉住他“胡闹,这不是唐突是什么皇上让咱们去找的书还没找,不要再耽搁了。” 说着就率先向四宜书斋走去了。 在去往书斋的路上,沈安还自我反省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不光是个纨绔子弟,而且最近竟然也有渣男的潜质,竟然觉得这世间女子,各有各的美法。不过他拿眼瞅了一眼太子,好像太子也对这个女郎有几分上心,大小老婆这么多了,不会他还打算再收一房吧 步蘅读了一会儿书,看了看天色,起身向凌虚亭走去。她原本到得最早,但是不喜欢和别的贵女们凑在一起像鸭子似的聊个没完,所以独自躲了过来,如今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应该是要和众人一起往凤麟州去的。 凌虚亭上的贵女们正聊得开心,远远地就瞧见一个穿茶青色襦裙的女郎亭亭着走来,注意力被她吸引,声音都小了几分。 李平君还在显摆她的红宝石头面,发现自己没有得到呼应,抬头看去,正巧看见步蘅踏过水上的浮桥,向凌虚亭走来,远远地看去,她踏水而来,披帛纤纤随风翩然,整个人清清灵灵地悬在半空,像是神妃仙子一般。 有人低呼了一句“这位莫不就是步小姐吧。” 外头的风言风语传她貌若无盐,难登大雅之堂,时至今日,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李平君双手握拳,几乎把牙咬碎。 京城的明争暗斗从来就没有休止过,李丞相和步大人明争暗斗了很多年,如今李平君自然也总想和步蘅一争高低,早先关于步蘅的风言风语,十有八九都是她放出去的,如今两个人站在一处,高下立现,李平君觉得羞恼非常。 说话间步蘅已经走到了凌虚亭里,她年龄比在座的贵女们要大上一两岁,身上还有平昭郡主的头衔,贵女们纷纷对她福身行礼,凌虚亭里只有李平君还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李平君有心想杀一杀步蘅的威风,没料到步蘅像没事儿人一样对着她福了福“见过姐姐。”李平君算起来比步蘅还要大半岁,方才的贵女们却没人敢触她的霉头,都是一口一个太子妃的叫,步蘅这一声姐姐,让她觉得心头火起。 “我当是谁呢,”她摇着自己的团扇,皮笑肉不笑,“原来是步小姐,还没来得给你贺喜呢。” 嫁给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也不知道喜从何来,可步蘅堂而皇之地接受了,脸上还带着笑“多谢姐姐,也恭喜姐姐心愿得偿。” 不得不说,步蘅的三言两语,就能把人肺管子捅得生疼,李平君这几年不定亲的原因无他,他爹一直在等着今年的选秀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呢。 如今巴巴地上赶着把女儿嫁进了东宫,可不是心愿得偿了么。 偏偏她笑得和风朗月,只让人觉得是个温顺知礼的女郎,李平君吃了瘪,暗暗握拳,没好气地说“太后在凤麟州摆席,到了时辰,一道过去吃席吧。” 因为是家宴,在凤麟州里吃饭的都是贵女们,除了步蘅,其余的好歹都已经混了个脸熟,头一次参加宫宴的步蘅就成了焦点。 李平君今日穿得花枝招展,太后看见了就直皱眉,阖宫上下,就连沈皇后都穿得素淡雅致,李平君像个花孔雀似的,真叫人觉得可笑。 相比之下,步蘅看上去就顺眼多了,坐在首位能把下头女郎的神情举止看得一清二楚,步蘅今日是头一次来圆明园,既不左顾右盼,也不和别人高谈阔论,安静地吃自己面前的东西,适时举杯和大家同饮,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姑娘。 有时候凭着几面你就能讨厌一个人,也能凭着几面就喜欢一个人。就凭这几次见面,步蘅在太后心里头的位置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 “步小姐在宫里还待得惯么” 太后这一句话,立刻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步蘅身上,步蘅从容站起身对太后行礼“多谢太后厚爱,宫里什么都好,奴才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在宫里头就是图个热闹,日后若是有空,就过来陪陪我这老婆子解闷。” 陪太后这可是天大的恩典,看样子太后对这位步小姐确实青眼有加,步蘅乖顺地行礼,点头称是。坐在一边的李平君眼看着自己的风头被步蘅夺走了,心中五内郁结。 她把杯子放在桌上,身边给她倒水的小宫女手一抖,茶盏就脱了手,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吓得她马上跪下,李平君冷冷一笑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好大的本事,也该认清自己的位置,得了主子两句好话,就狂妄得没边儿了么” 谁听不出她在含沙射影啊,目光都落在了步蘅身上,沈皇后身边儿的柔贵妃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沈皇后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小辈儿的事,咱们做长辈的就不要插手了吧。” 步蘅略略挑起了眉,施施然站起来,蹲在一边儿把碎瓷片捡起来放在托盘上“姐姐何必生气呢,一个茶杯而已,碎碎平安。主子娘娘们还在上头坐着,咱们做晚辈的,心胸也该放宽些。” 若不是身边还坐着太后,沈皇后都要笑出声来了,沈安这位夫人真是好本事,四两拨千斤的手艺一般人当真是学不来,她就喜欢步蘅这个性子,既不落了自己的面子,也无声无息地怼了回去,让人不敢轻视她。 太后牵动着嘴角笑了笑“暑气盛,脾气也跟着见长了,柔贵妃啊,过几天也让李小姐进宫住两天,让精奇嬷嬷好好教一教规矩吧。” 太后当着人前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十足十的不给面子了,李平君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余光里看见步蘅脸上没有什么喜怒,依然是淡淡地在吃自己的东西。 沈安进圆明园是来看步蘅,没料到这一下午的功夫都花在了四宜书斋里头,太子要找的书翻来覆去都没找到,沈安一边把书架里的书翻得乱七八糟,一边在心里暗搓搓地骂太子。 变着花样的骂,从还活着的皇姑父,再到早就作古的先帝爷,太子爷觉得自己背上凉飕飕阴恻恻的。 “这书我上回来还在呢,怎么能找不到了呢难道是在味腴书屋那边” 沈安心眼活泛,立刻自告奋勇“殿下,让我去味腴书屋给您找吧。” 太子沉吟片刻“也好,味腴书屋在长春园那边,你去找找尉缭子这本书。” 尉缭子沈安连这几个字是啥都不知道,只想远远地从这书堆里躲出去偷懒,立刻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撒腿就往外跑。 孟遥看着沈安的背影,叹了口气“殿下还是别指望他能把书找来了。保不齐他出了这个门,连书名都忘了。” “尉什么子”沈安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他站在味腴书屋外面,面前这位黄门笑得十分无奈“您要找书没问题,只是书名儿都不知道,该怎么给您找呢” 沈安焦躁地挠了挠头,大手一挥“算了,不找了你守门吧,爷走了”这活他不干了,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吃饱了撑的,是戏不好听还是姑娘不好看的,屁颠屁颠地跑来圆明园做什么,步蘅就算是天仙他也懒得看 中午饭就没怎么吃,现在也错过了晚膳的点,沈安饿得前胸贴后背,不远处的招凉榭里坐着一个女郎背对着他在看书,沈安对这个女郎没什么兴趣,可是却盯上了她面前小桌上的精致小点心,暗搓搓打算套个近乎要点吃的。 正想着,突然听到一阵环佩撞击的声音,一个女郎身姿袅娜地走了过来,沈安一愣,心说这要是被人抓了个正着,一定会以为她在背后偷偷摸摸地窥伺人家,这保不齐是要挨骂的,挨骂是小,挨他老爹揍很丢人啊,想到这,他鬼鬼祟祟地找了个石头,把自己挡住。 那个女郎依然在那里读书,走过去的人沈安认得,正是李平君。 李平君三步并作两步把步蘅手里的书抽了出来扔在桌子上“看见我不行礼么,还在这看书” 早知道她不肯善罢甘休,要出来找场子。步蘅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不紧不慢地把书整理好,平放在桌子上,才施施然地站起来看她“姐姐好。” “姐姐”李平君冷冷一哼,“谁是你姐姐,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你要叫我太子妃。没学好规矩,何必要进宫来丢人呢” 李平君的行为让沈安大跌眼镜,他向来以为李平君是温淑知礼的,就算身上带着贵女们惯有的骄矜也是正常的,可没料到私底下竟然是这样跋扈的模样,心里对她仅存的好感几乎立刻就荡然无存了。 反倒是她面前的女郎,举止从容,虽然看不清长相,也知道比她强了十几倍,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女。 “太子妃娘娘有什么事么”步蘅的这句话说得轻轻的,沈安听得不太清楚,但是李平君下句话他听见了。 “我是让你老实点,不要没事上蹿下跳地往我眼前晃,不然日后有你的苦头吃。” 沈安在旁边听墙角听得兴致勃勃,没料到挡着他的这块石头放得不是很实,晃了一下,沈安一个不察就扑了个空,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等他费了好大力气,终于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两位女郎一起侧着脸看着他。沈安把目光落在那位一直背对他的女郎身上,她五官精致,眉眼秾丽,竟然是早上在凉亭里瞧见的女郎,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步蘅身上,没料到一边的李平君脸上异彩纷呈。她拿腔拿调地咳嗽了一声,看着沈安轻声说“你怎么上这来了,我在教她规矩呢。”虽然李平君觉得沈安不如太子,可到底也听过他放出去的豪言壮语,她的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不想让沈安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沈安看了一眼步蘅又看了一眼李平君“李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日后在东宫,您是主子,可在圆明园里,咱们都是给主子做奴才的,还是不要太招摇得好。”他性子直,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有想过李平君听了会不会生气。 这几句话的功夫说得李平君的脸上红白交加,她暗暗咬了咬牙,转头就走了。 沈安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这么看,只觉得李平君容貌平平,也没什么好看的。 步蘅没料到沈安会过来,心里微微惊讶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用真面目见沈安,不再隔着幕篱,沈安的眼睛比她想象得更明亮,轮廓也更深邃几分,唇红齿白,浑然一幅清贵公子的模样。沈安得了机会和她说话,三步两步地凑过来,瞄了一眼步蘅在看的书尉缭子。他心里有点犯嘀咕,这书名怎么越听越耳熟呢,突然间福至心灵,他一拍桌子“太子爷一直在找这本书呢,原来是在你这” 步蘅也是无聊打发时间,才从四宜书屋里拿了这本书,她父亲是武将,对子女的教育也格外上心,她幼时开蒙的书,都是资治通鉴和孟子这样的书,这本尉缭子讲军事和政治,她原本也只是听说过,如今读起来也不觉得晦涩。 沈安是个人来疯,有心不想在好看的女郎面前丢了面子,拿起尉缭子打算和她探讨一二,翻了两页发现这本书,是讲治国的,处处都是“诛杀”二字,十分的血腥和残酷,他心虚地看了一眼步蘅,心说这是哪家的女郎,看书都这么剽悍。 他正装模作样的充大尾巴狼,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竟然是太子爷和孟遥,他俩见沈安许久没有回来,正打算去味腴书屋去寻,没料到在这碰个正着。 太子看看他,又看看他身边的步蘅,沈安觉得太子一定在心里把他骂得体无完肤。 看着太子爷对着步蘅微微一亮的眼神,沈安心里更是咬牙切齿,心说你有侍妾李小姐还不够,竟然见一个爱一个,大渣男而一边的孟遥像是傻了一样站在原地,沈安觉得孟遥十分没出息,这么多年没见过美人么忍不住甩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下一秒,沈安就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孟遥给眼前的女郎拱手行了个礼“见过平昭郡主。” 平昭郡主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干平昭郡主不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儿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沈安被媳妇讽刺了 沈安有时候非常忧伤的想,他可能天生和太子殿下八字犯冲,尤其是在女人方面,约么是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太子也觉得十分不爽,为什么每当他看上一个女人,总有不知好歹的沈安在这跳上跳下。 君夺臣妻这笑话要是闹出去真是多少脸都不够丢的,太子正色了一下“原来是平昭。”而后转向沈安淡淡道“平昭郡主花容月貌,你有福气。” 这有福气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沈安可不管他话里有话,立刻笑得欢快“多谢殿下。”太子又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对着神情复杂的孟遥说“罢了,书也找到了,咱们去涵光室吧。” 沈安和步蘅对着他们行了一礼,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步蘅生得美是他万万没料到的,可沈安觉得自己不是一个颜狗,就算她长得好,针织女红一窍不通,也只是一个摆在家里的花瓶而已。 他又忍不住多看了步蘅几眼,步蘅眸光含水,唇不点而朱,她怎么这么好看 沈安在心里反复重复我不是颜狗,我不是颜狗,我不是颜狗。 现在沈安的内心是十分纠结的,他有点高兴,也有点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和步蘅相处,甚至觉得自己心里还有点兴奋,像是天上一个馅饼儿砸在自己头上一样。 沈安一时间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犹豫着想要去套近乎“步” 步蘅静静地拿眼看着他,淡淡说“太后那边还有事,我就不久留了,沈公子请自便。”说罢,径直向畅春园走去了。 沈安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味来,他这是被步蘅甩脸色了 沈安挺生气的,他一直觉得自己在皇城里面算个爷了,甭管是谁,都得给他几分薄面,像步蘅这样,给他脸色看的女郎,当真是绝无仅有的。 原本因为步蘅长得好看,心里多生出来的几分亲切登时烟消云散,沈安又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个梦,做狗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做狗的 后几天也不过是贵女们凑在一起听听戏,吃吃席再玩一些投壶之类的游戏,沈安觉得自己堂堂沈二爷,不能做个脂粉堆里的贾宝玉,只能硬着头皮和孟遥在一起,几个小郎君能玩的东西不多,无非是做文章或是射箭之类的简单消遣。 这在别人那里信手拈来的活动,到了沈安这,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他每次写完一首诗,都绞尽脑汁,感觉身体被掏空。 后来沈安才听说,他那该死的皇姑父,北方战事吃紧,他每天的消遣就是把自己的酸诗拿出来欣赏嘲笑一番,才能一直保持心情愉悦。 这可能也是他对朝廷的唯一贡献了。 这天家宴,皇上带着贵女和郎子们一起在清凉台吃饭,酒过半酣,太后突然想起自己乱点的鸳鸯谱,环顾四周,看见步蘅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心吃饭,细嚼慢咽的样子十分优雅,她笑着说“步蘅啊,这几日见过沈公子了吧。”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俩身上,要是让别人评价沈安,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留情说几句好话,可步蘅心里还恼恨他处处留情,对女人处处讨好,嘴巴上就不愿意放过他“沈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自然是极好。” 坐在皇帝下首的太子险些把酒喷出来。 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是形容沈安的词 座间立刻有轻声的憋笑声传来。 沈安举着杯子,觉得步蘅简直就是在和他公开叫板,他自己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步蘅,仔细一想,保不齐是她在恨他在中间横插一脚,坏了她和孟遥的好事。 真是比窦娥还冤,沈安把酒杯放在桌上,不甘示弱“多谢步小姐抬爱,我一定再接再厉”说完想到都是因为孟遥,还狠狠剜了孟遥一眼。 他们二人公开在主子面前味十足,非但没让太后生气,反而太后用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回头对着几位贵太妃说“瞧瞧现在这年轻人,当真是欢喜冤家,热热闹闹地才叫过日子嘛。” 太后心宽,可旁人却不这么觉得了,这两位刚见过一次面就这般斗鸡似的,众人都决定作壁上观,好好看看这两位如何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孟遥看着不远处的步蘅,心里却觉得非常复杂,步蘅从来都是不紧不慢的性子,对谁都温吞知礼,笑起来像是把半边天都照亮了似的,从没见过她用这样的语气去捅别人的肺管子。 独独对沈安便不同,哪怕只见了一面的功夫,想到这他的神情里也有了几分黯然。 这顿饭吃得有人欢喜有人愁,贵女们只是在圆明园小住,也不好久留,太后在座上笑着说“你们日后得空了也来宫里坐坐,也热闹些。” 贵女们都乖巧地答好,沈安坐在一边阴阳怪气“谁入宫都行,要是让步蘅入宫,岂不是要把太后气坏了。”他声音低,除了身边几个人,也没人听得见。 旁人也就算了,装作没听见也就得了,孟遥听见立刻火冒三丈“你再说一遍” 沈安冷冷一哼“我再说一遍怎么了谁进宫也不能让步蘅进宫,有本事你揍我” 他们这边的喧哗让太后听见了,太后笑着问“你们是怎么了” 这时候,要是说实话,只怕步蘅也要因为夹在他俩中间被人说闲话,沈安不要脸,步蘅不能不要,孟遥抢在沈安之前对太后道“回太后,下个月是我的生辰,我正请沈公子赴宴呢。只是沈公子看不起我等小门小户,不愿赴会。” 孟遥每年过生日,都会请几个好友小聚一场,能在孟遥受邀之列的绝无目不识丁之徒,孟遥一直嫌沈安拉低了自己宴会的格局,故而从来都不叫他。 沈安当然听出来孟遥这是在开脱步蘅,脸上似笑非笑地神情更甚“愿意,我当然愿意,孟公子的生辰我还得备上一份厚礼呢” 孟遥藏在袖中的拳头握紧,要是目光能杀人的话,沈安只怕要死上十多次了。 不得不说,沈安每次看别人吃瘪,都觉得四体通畅,想到孟遥竟然亲自给他机会,让他去自己的寿宴上搅局,沈安就觉得神清气爽。 从圆明园回来,步豫章专门到女儿的房间里问“你在圆明园里可见到沈安了,此子究竟如何” “沈公子随性洒脱,我觉得尚可。”步蘅抬起眼睛看着父亲。 步豫章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关于沈安的风言风语听得比步蘅多多了,他知道自己女儿也在着意粉饰太平,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没有你心里认为的那么好,在婚事上委屈你,的确是父亲的不是,你放心,你的彩礼父亲一定不会在这上面委屈你。” 步蘅摁住父亲的手,垂着眼,身影投在纯白的墙壁上,勾勒出纤细窈窕的轮廓“既然决定嫁了,自然我会努力和他过好,父亲放心,女儿不觉得委屈。” 月洞窗下,步蘅微微仰起头,下颌的轮廓玲珑巧致,眼中烟霭空濛,美得让人不舍得错开眼去。 一晃又是一个多月,孟遥的生日在八月,天气已经开始慢慢转冷了,年轻的小辈生日是不宜大操大办的,孟遥其实本也不是为了庆生,而是借此机会宴请宾客,从中挑选合适的,留给太子做入幕之宾或是自己的幕僚。 这样的宴会,怎么能被沈安这样的混账拿去搅场子呢 孟遥绞尽脑汁,想让沈安不要参加这个宴会,可沈安也不知怎么了,谁邀请他去青楼、去赌坊、去喝酒,通通回绝了,一心一意在家等着参加孟遥的宴会。 这哪是赴宴啊,分明就是砸场子别人不了解沈安,孟遥也不可能不了解,这混账就没有安生的时候,但凡老实几天,一定是会在心里酝酿坏水的,就凭他现在对自己的讨厌程度,说他到时候会往自己门上泼黑狗血他都相信。 就这么着,到了孟遥生日那天,来来往往的书生从孟府的大门走进来,孟遥站在门口迎客。书生人大都是步行来的,孟遥也喜欢从寒门中选文采尚佳者为官,这些人是坐不起车的。 本来孟府门口井然有序,突然在远处传来一声马嘶,只见一辆花里胡哨得几乎把人眼睛晃瞎的马车,一路横冲直撞冲孟府冲来。 孟遥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看着车夫驾着马车撞翻了好几个水果摊子,终于在他面前停下,帘子一掀,露出了沈安那张好看得天怒人怨的脸来。 沈安自己也被晃得七荤八素,勉强站稳了,压抑住自己想吐的冲动,先拿钱把身后追着他要赔偿的小贩摆平了,而后露出一个没心没肺地笑容来“哎呦孟公子,今天您在这接客呢我来给你贺寿了,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沈安今天砸场子了 说真的,孟遥现在心里只想把沈安这张好看的脸给他打坏。站在他家门口,这么高声一嗓子,把周围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他好歹也是读书人,接客接他个头 沈安可不理会他,迈着四方步就往他家里走“你家我熟悉得很,不用你送了,你接着接客吧” 沈安带着小六子堂而皇之地走进来,不得不承认,孟遥是一个非常风雅的人,宴席摆在假山边上,从玉带河里引了活水,潺潺流淌像是一条蜿蜒的小溪。好像是在效仿古人的流觞曲水。 啧啧啧,附庸风雅 沈安对这种行为十分不齿,他对小六子挥了挥手“爷这不用伺候了,你自己找地方玩去吧” 这京城里的公子哥们,谁和谁坐在一起都是有讲头的,沈安人缘最差,他找了个位置施施然坐下,坐在他身边的人麻利地收拾自己的东西,换了个新位置,离他远远的。这样一来,没过一会,沈安的身边空空荡荡,只有他自己坐得十分坦然。 当然了,主子不受待见,自己的奴才也不会被人待见的,趁着沈安赴宴的时候,小六子也打算去听听别的奴才是什么插科打诨的,他刚凑过去,四周的人立刻走得干干净净,避他如同洪水猛兽,小六子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家主子和自己落入一样的境遇,偏偏沈安怡然自得,甚至遥遥对着他端起了酒杯。 等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孟遥在首位上坐好,众人开始向孟遥献上礼物,大家都是读书人,送的礼物也都格外的雅致,从白玉雕成的扇坠子到公羊斐的拓本,从前朝的孤本再到上等的石墨和砚台。 是时候给孟遥添点堵了。 轮到沈安,他两手空空地站起来,笑着对孟遥说“孟公子家大业大,什么都不缺,我看诸位赠送的礼物都是阳春白雪,我没有这等雅意,只能送些庸俗的,还请孟公子不要嫌弃。” 沈安笑得风度翩翩,可谁不知道他一肚子坏水,孟遥立刻警惕起来,下一秒,就听沈安拖长了声音,施施然说“我送孟公子,伶人四位。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伶人,吹拉弹唱无一不精。上学那会,你说你喜欢的那个戏子,在这四个人里,有一个长得和她很像。” 早在魏晋时期,上流士大夫的确会互赠美人,足显风流之意,可如今早和过去不一样了,如今的贵族讲究克己,在府里养伶人实在是不合规矩。 孟遥气得不行,恨不得把他赶出去。沈安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他也不是个二皮脸,看着人家都不待见他,还要在府上喝酒,他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好好恶心一下孟遥,把自己在圆明园丢的脸,通通找回来。 现在他的任务基本完成了,他也懒得多待,招呼了一下小六子,就打算走,走出没两步远,听见身后有奴才在给孟遥解围“孟公子稍安勿躁,步二小姐的礼物送来了。” 沈安一听,迈出去的腿立刻收了回来,他找了个假山把自己的身子挡住,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看去。小六子拉着自家主子的衣服“二爷,咱走吧,您在这听墙角,瓜田李下的说不清啊。” 沈安闻言,冷冷一笑“要走你走,爷倒要看看,步蘅会送孟遥什么东西。” “步小姐献短刀一把。” 沈安在假山后面笑出了声“你说步蘅是不是脑子不太正常,送刀亏她想得出来。” 小六子摇摇头“我看不是,二爷你仔细看。” 众人一开始的想法和沈安差不多,在人家大好的日子里送凶器,只怕是不吉利,可孟遥直愣愣地看着这把短刀,双唇翕动,抬起的手竟然有几分颤抖。 他自幼习武,他的父亲对他一向严苛,用的兵器都是普通的短刀,在他小时候,有一次和步蘅上街,盯着乒器铺里的一把短刀看了好久,那把刀是胡刀,据说见过血,吹发可断,锋利非常。他几乎一眼就看中了,只是两个人当时口袋里的钱是远远不够的。 后来,他自己的早就能买得起比那把刀还好的刀了,只是少年人那种对某一样东西的热爱也淡了。 现在步蘅又把这把刀送到他眼前,他恍惚着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似的。 他情绪一瞬间失控,很快就遮掩了过去,他笑着接过,对小厮说“替我谢谢步小姐,也就只有她了,一个女孩子家竟然会送我武器。”这话轻描淡写,却藏着无尽熟稔和调侃。 沈安可不是好糊弄的,他的那双眼睛能分辨出翡翠玉石,耳朵能听出赌场荷官玩的把戏,更别说和他相交多年的孟遥了。 这把短刀不简单。 方才给孟遥添堵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沈安拉着小六子往外走“传出话去,爷下个月也要做寿” 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小六子不知道自家主子抽什么风,低声说“二爷的生辰在九月,可爷和步小姐的婚事就定在十月十二立冬这天,前几日老爷不还说了,二爷今年的寿辰就不在府里操办了。” “爷不光要办,还要风风光光的办至少要压孟遥这厮半头”沈安走出孟府,八月的风里已经藏着些许凉意,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又在这和谁置气呢步蘅和沈安青梅竹马,要不是有他,只怕早晚有一天喜结连理。他叹了口气,对小六子说“你说得对,今年确实办不了了。”他看了看天色“我去游月楼吧。” 沈安默默等廖曼声唱完了戏,廖曼声卸妆的时候,沈安突然说“廖班主娶亲了么” 廖曼声的脸上还贴着花钿,他侧头看来,眉眼十分妩媚“娶亲二爷,戏子是没有心的,您让我拿什么娶亲呢”他伸长了手指,看着沈安,“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娶亲了,只要您手里有银子,什么样的女人不都得走马灯一样送到您眼前么,您说是不是” 游月楼后头戏子们上妆的地方并不算十分亮堂,只能看见廖曼声眼里波光流转,他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弯起嘴角“二爷看似风流,这么多年家里连个妾也没有,约么不是个在感情上随随便便的人,二爷啊,你这样会在感情上栽跟头的。” 他倚在靠背上,伸长了腿,轻声哼着“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沈安不服气“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我活得是潇洒风流。” 沈安三教九流什么朋友都有,和廖曼声在有时候却格外投缘,廖曼声把沈安送走,他笑着对惊梦说“这样的公子哥,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活着为了什么有的人活着是为了钱,有的人是为了权,这位沈二爷,活得最糊涂,也最自在。” 沈安不是一个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不过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以后步蘅娶进门,放在家里当个摆设,好吃好喝的供起来也就得了,千万要提防孟遥,不然那真是后院失火,家贼难防。 这把短刀步蘅早就买了,原本就是打算等今年孟遥生辰的时候送给他的。原本步蘅也没想好送什么礼物,只是在去立雪堂的路上看见了这家乒器铺子,突然想起来的,随手就买下来了。 离婚期还有两个月,府里已经开始紧锣密鼓的给她张罗嫁妆了,这些事用不着步蘅插手,她也乐得清闲,在屋里临了两幅字,衔英替她晾在一边儿,随口说“说起来,沈二爷的生辰也该到了,小姐今年可要送礼物” 步蘅冷冷一挑眉“他什么都不缺,我有什么可送的” 小姐从来都是好性子,衔英没料到她会和未来姑爷这么不对付,忍不住劝道“小姐这是和姑爷生什么气呢早晚都是一家人,还是和和气气的重要。” 步蘅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她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迟早是要在一口锅里吃饭的,就算是合不来,也可以过得举案齐眉。可沈安哪里是个安生的,步蘅道“你也看见了,沈安处处留情,哪里是个能好好过日子的人,你让我如何毫无芥蒂地给他好脸色看” 锦支窗外头的阳光照在步蘅身上,她的眼睛里烟霭空濛,衔英轻声说“男人么都是一个性子,沈二爷这还算是好的,府里也没有妾室通房来给您添堵。小姐有时候也该活得糊涂些,这感情么,能求得来自然好,求不来也是正常的,哪有处处完美的” 步蘅把狼毫笔挂在笔架上,看着外头热热闹闹、忙来忙去的人,轻声说“我想要的,只怕永远也得不到了。”可她也不是一个喜欢消沉的人,说完了心里话,也就不再纠结了,她对衔英说“你去打听打听,沈安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沈安看着小六子,笑得邪恶,“爷喜欢女人。话说回来,你问这做什么,爷确实是要过生日了,可你送的女人爷实在看不上,你少让我生点气,我就谢天谢地了。” 小六子平白无故地吃瓜落,也挺冤的,他把这话原模原样地告诉府上喂马的奴才,收了这奴才的银子,还骂他两句“我劝你好好干活,别刚进府就想着巴结主子” 这话原封不动地传到步蘅耳朵里,步蘅气得不行“就这种人,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他花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沈安今天结婚了 沈安今年过生日,又收了一堆礼物,有画着仕女图的鼻烟壶,还有上等的青条注水烟,这些东西他年年都收得多了,也见怪不怪,通通收进小库房留着吃灰。 他躺在自己的八仙榻上,看着帐顶发呆,步蘅到底连声问候也没送来。他是个纨绔,和他玩的人里都是纨绔,人人都娶了房夫人,说这是齐人之福。可沈安不乐意这么干,他只想娶一房夫人,把世界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她。他虽然胡作非为久了,可心里还是有自己想要坚守的东西的。 如今这么看来,只怕这个念头是达不到了。 沈安的婚事定在今年立冬,整个京城都张灯结彩的热闹起来,沈家虽然比不上皇亲国戚,也不算什么簪缨世家,可在京城的地位依然是不可小觑的。 从一进十月开始,流水一样的赏赐就开始涌了进来,从红宝石头面,再到夜明珠,皇后是沈安的亲姑姑,步小姐的母家又位高权重,无论如何也不能短了她的面子。 十月初十,沈安大婚当天要穿的吉服就送来了,红色的底,玄色的流云纹爬了满身,万字纹滚边,说不出的气派煊赫,沈安摸着上头的刺绣,心里涌动出一股子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步小姐的嫁衣也送去了,迎亲的日子是后天早上,二爷今天好生休息。”沈安把衣服又放回檀木架子上,溜溜达达地走出院子“不急,我去揽翠楼听曲儿去。” 十月十一。 紫檀木架子上摆着嫁衣,是沈家人送来的,入目便是层层叠叠的红,金丝银线像是树根一样虬枝错节,凤凰拖着长尾盘桓在衣摆上,说不出的锦绣吉祥。步蘅看着嫁衣,衔英在一边说“说起来,沈家也算是在亲事上面上心了,这嫁衣制作精巧,只怕是花了大价钱的,就好像这凤冠上的东珠,我瞧着仅仅比皇后那个小一丁点。” 沈家算是知礼的人家,知道就算有钱也不能有半分僭越的地方,因为步蘅的身份,也不能压得太低辱没她,偏偏这样的家庭里却养出了沈安这个不争气的后生。 步蘅坐在梳妆台前,有全福太太过来给她开脸,用棉线绞去脸上的汗毛,步蘅疼得吸气,四弟步瑶扶着梳妆台懵懂地看着姐姐,胖乎乎的手去拉步蘅的衣角“姐姐不疼。” 秦夫人坐在一边看着女儿,步蘅端庄地坐在镜子前,后背挺得笔直,秦夫人把步瑶拉到自己身边,叹气说“明儿未时沈家来迎亲,今天夜里怕是只能睡前半宿了。你懂得分寸,我做母亲的不担心,咱们步家不跋扈,也不能让人欺负到咱们头上,你大姐出阁的时候我就和她说过在夫家过得好也就罢了,过得不好便回家,今日和我的蘅儿也说一遍,你记得了吗” 步蘅抿着嘴点头,秦夫人也笑了,叫来乳母说“把四公子抱出去吧,你们也都出去,我留几句话和蘅姐儿说。” 等屋里的人都走了,秦夫人拿出一本小册子“这是你祖母传给我的,你姐姐出阁有宫里的嬷嬷教导,至于你,只能我亲自教导了。” 步蘅初时不解其意,等把册子拿到手里翻开第一页,登时面红耳赤“母亲,这” 秦夫人把册子塞进她手里“传宗接代、绵延子嗣的事天经地义,没什么可羞的,女人么,生下孩子来才算地位稳固。”她父亲母亲伉俪情深,母亲为父亲生了四个孩子,就算父亲还有两房妾室也无法撼动母亲的地位。 步蘅红着脸把册子放进抽屉里,秦夫人才放心的点点头“后半夜便要开始忙了,你先歇着吧。”说罢,才起身从步蘅的房里走出去。 步蘅环顾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寝房,从拔步床再到墙上挂着的琴,今儿一走,除非是被休弃和离,不然再回家只怕是难了。 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又躺到在床上,还有不过个时辰便要起来梳妆了,步蘅的目光又落在了紫檀木架子上的大红喜服上面。 沈安啊。 这两个字排列组合成一个名字,步蘅想起自己看姐姐成亲的情形来,出嫁前一夜,步菱双腮绯红,竟激动得睡不着,她和姐姐还像小时候一样挤在一张床上,步菱爬在步蘅身边说“你姐夫虽然只是布政使次子,可明年要考恩科,一步一步走下来,也不知道会走到什么位置。” 那时候的姐姐满眼都是期待和憧憬,可步蘅却不是,她躺在床上十分平静,合上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有全福太太拉着她坐到梳妆台前绾发,凤钗插在头顶,各色宝石明珠点缀了满身,步蘅身上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挂这么多的首饰。 从虾须的小簪再到梅花冠,头皮都被扯得发痛了,三弟歩琅从御前回来,进到她屋里来看她上妆,步蘅的眉心刚贴好花钿,她盈盈笑着侧过头看向歩琅“我好看么” 歩琅今年刚十四岁,抿着嘴倔强的不说话,若说全家最反对这门亲事的,就是她这个十四岁的三弟了。 “你放心吧,没人能欺负我。”步蘅见缝插针地拍了拍歩琅的手臂,她笑起来一团和气,白玉无瑕的皮肤在烛光下莹然发亮。 “他配不上你。”歩琅依然倔强地抿着嘴,可是看着盛装的姐姐眼睛开始红了起来。 人人都觉得沈安配不上步蘅,虽然步蘅凶名在外,可自打圆明园之后,这些风言风语已经少了很多,可反观沈安呢,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除了投了个好胎之外一无所有,歩琅是三等御前侍卫,已经听说了很多关于沈安的传闻,在她心里,以步蘅的姿容,哪怕是嫁给皇上做正宫皇后都是配得上的。 “你还小,现在配不上,不代表日后配不上。过了今晚,他就是你姐夫,这样的话不能再说了,说出去让人笑话。”步蘅说完这些话,衔英在一边儿说“三公子先出去吧,过一会儿沈家的人就该到了。” 步蘅抬起头,果然看见窗户纸已经露出了一点蟹壳青,天已经蒙蒙的亮了起来。 丑时未时交替,外头开始喧闹起来,有人喊了一句吉时到,请郡主升轿。步蘅由奴才们簇拥着走了出去,秦夫人站在前头拭泪,步蘅由衔英扶着拜别父母。 步蘅红着眼睛,全福太太给她盖上红绸劝道“都在京城里,想家随时都能回来看看,郡主走吧,别误了吉时。” 沈安端坐在马背上,看着由喜娘们扶着走出家门的步蘅,他脸上带着笑,下马对步豫章和秦夫人行礼。而后走到了步蘅身边,步蘅看见沈安的鞋子停在自己身边,他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我,但是今日关乎你我两家的颜面,婚事必须要好好办下来。” 步蘅正准备登轿,听闻此言微微嗯了一声,而后缓缓坐进了轿子里面,沈安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被红色的帘子挡住,踅身走回了自己的马前,等轿夫稳稳地把轿子抬起来,沈安也翻身上马。 这一路,最前头的礼乐锣鼓响得热闹,步蘅的嫁妆丰厚,绵延几百米,一口一口的樟木箱子盖着红绸,足显父母对步蘅的爱重。 一路到了沈家,步蘅下了轿子又要跨马鞍,进门再跨火盆,她觉得自己像是提线的木偶,被人提着线做全这些规矩。拉着红绸的另一侧,步蘅和沈安一起拜过父母祖先,最后又被前呼后拥着送进洞房。 满床的桂圆花生,步蘅被人搀扶着坐好,她眼前红彤彤的一片,倏而看见一双云锦缎头靴停在自己的面前,沈安拿着秤杆,掀起了步蘅的盖头。 新房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随着沈安的动作,所有人的呼吸都漏掉了半拍,都说大婚那一日是女子最美的一天,此话当然不假。盛装的步蘅,眉眼间烽火璀璨,一双美目烟霭空濛,跃动的火烛闪烁在她眸光深处,越发显得她眼眸深邃。 她朱唇殷红,皮肤莹白如瓷,身上堆叠了无数的金玉锦绣,整个人珠光宝气,美艳让人不敢直视。 步蘅也在看着眼前的沈安,他的五官在烛光下照出半明半昧的阴影来,他浅褐色的眼睛透彻而无瑕,皓齿明眸,唇红齿白,说得便是他这样的人了吧。 两个人都没有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欢喜,沈安从喜娘的托盘里取出合卺酒和步蘅一饮而尽,催生的饺子端过来,步蘅面无表情地接过,小口把饺子吃完。屋子里的人全都露出喜气洋洋的表情,步蘅抬眼看向沈安,发现沈安也在看她,他们四目相对,眼中都带了几分复杂。 很快沈安就被别人簇拥着走出去待客,步蘅抬手就把头顶的凤冠解了下来,衔英叫了一声小姐,步蘅抬起眼,笑着说“今日起,便要开始叫夫人了。” 外头传来热闹的推杯换盏的声音,步蘅把自己的头发全都拆了下来,叫衔英去打水给她净面。刚把一切收拾停当,天不过刚擦黑的功夫,小六子就走了进来,看着步蘅他有些心虚“奴才小六子,见过夫人。二爷说,今日让夫人早些休息,晚上就不过来了。” 意料之中,步蘅嗯了一声,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她的头发厚而光滑,在烛光下盈盈的反光,她面无表情地问“沈安去哪了”新婚夜若是敢去青楼,她就敢把他的腿打断。 “这二爷没说。” 步蘅把梳子放下,嘴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知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沈安签了卖身契 今日是立冬,百草摧折,百花凋敝,尤其是已经过了人定,长安街上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老宋羊汤是永安街拐角处的一家小店铺,此时此刻夜深人静,只有这家小铺子的炉火还在夜色里冒着火光,羊汤是用老汤熬的,正在炉火上咕噜咕噜冒着泡,那喷香扑鼻的味道穿得很远。 店铺里只坐着一个顾客,他头戴紫金冠,身上穿着白狐裘的鹤氅,他面前放着一碗刚出炉的羊汤,手边放着一杯烧刀子。老宋是青海人,做羊汤正是一绝,肚丝切得细而匀称。 沈安把自己杯子里的烧刀子一饮而尽,啪地放在桌子上“老宋,给我倒酒。” 老宋晚上也没有客人,用围裙擦了擦手,而后把酒壶拿了过来“二爷,您今天大喜的日子,不回家搂婆娘,怎么上我这喝上酒来了呢,我这酒辣,烧心,您身娇肉贵,只怕是喝不惯的。” 沈安摆摆手“少废话,满上。” 沈安一碗羊汤下肚,又喝了一小壶烧刀子,府上的花雕酒度数太浅,喝了一晚上也没喝出个所以然,还是烧刀子最好,三两口的功夫就喝的熏熏然。 他大着舌头对老宋说“人怎么这么难呢” “您都觉得难,那我这日子不就更不好过了么。”老宋麻利地给羊汤的大锅子里添柴,一抬眼看见不远处走来的一个女郎,“您瞧瞧,这大姑娘也半夜往外跑,只怕也是日子有什么难处吧。” 大姑娘沈安睁着一双惺忪的醉眼看去,不远处正迎面走来一个穿浅碧色襦裙的女子,她头上戴着兜帽,身量窈窕纤细,起初他没有看清五官,竟然觉得有几分像秦小姐,等走进了,沈安咧着嘴对老宋说“她不是大姑娘,她是我夫人。” 沈安心想,莫不是来寻他的到底是有几分做妻子的觉悟,还知道来找一找自家丈夫,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他刚娶过门的媳妇,竟然径直进了留香榭。 笑容僵在他嘴角。 留香榭是什么地方,京城里最大的小倌馆,他虽然不好这口,可关于小倌馆的奇闻异事这么多年也没少听说,里头排的上号的小倌,他也有所耳闻。 他好歹看在步蘅的面子上,只出来喝喝酒吃吃肉,步蘅倒好,真是一点脸都不给他留,竟然去喝花酒了 沈安今天没戴帽子,但是摸了一下头顶,觉得自己今天又是绿油油的一天。 “老宋,倒酒”沈安冲着老宋喊了两嗓子。 步蘅从小倌馆里走出来,头顶星河璀璨,穹庐寥廓,一轮将圆未圆的明月挂在天际。 沈安不在揽翠楼,也不在留香榭,京城里也只有这两家店在晚上还顾客盈门。沈安到底在哪呢 她又往长安街里面走,闻到了一股羊肉的味道,招牌底下摆了几张桌子,上头带着经年累月油腻腻的感觉,步蘅盯着一个背影,顿住了脚步。 沈安又把杯子里的酒喝得一干二净,下一秒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板,给我倒杯酒”这声音耳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只是他喝多了酒,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一个女人在他身边坐下,沈安下意识抬眼去看,等他认出步蘅那张好看的脸的时候,手里的酒杯险些脱手。 新婚之夜,新婚夫妻竟然在这样的地方见面,只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老宋知趣地走到一边。 “你来这做什么”沈安大着舌头对步蘅说,“继续喝你的花酒啊” 步蘅低头看着自己的酒杯,拿着酒壶看着沈安“我不是来喝花酒的,是来找你的,今天在上轿之前你对我说,无论如何顾及着两家的脸面,也要把婚礼办完。可是新婚之夜,郎君夜不归宿,这让我的脸往哪放” 没料到步蘅说出这样的话来,沈安觉得自己也很冤“你是敞亮人,我也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门亲你我都情非得已,我也不想趁人之危,你我的新府邸再过个十天八天就要落成了,到时候我们搬出去住,不守在爹妈跟前,日子也随性些,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不污你清白,你也别管我出去喝酒,到时候过了两三年,咱们把和离书签了,就放你自由,你看如何” 步蘅把沈安的酒杯倒满,而后施施然说“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你我婚事是太后赐婚,我们不能落了太后的面子,人前人后还是要摆出点样子来的。我要与你约法三章第一,你不许逛青楼,第二,你不许去赌场,第三,结婚头一年不许纳妾。只要你做到,我就能做一个通情达理的夫人,不给你添堵,你觉得如何” 沈安有点喝多了,而且现在心情不错,他不是个凡是都放心里的人,平时活得一向潇洒,也没仔细听步蘅说了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步蘅笑得像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口说无凭,你得给我画押。”沈安迷迷糊糊地拿过来,眼前的白纸黑字都有几分重影了,他也不管上面写了什么,稀里糊涂就摁了手印。 步蘅把纸收到怀里,端着酒杯,歪着头对他一笑,眼眸深处波光潋滟“喝酒” 沈安之前本就饮过了几杯,此刻又喝了几杯,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对着步蘅说“兄弟,我看你也是爽快人,怎么能在孟遥那孙子身上吊死呢不过我看这小子对你也还不赖,他要是真心喜欢你就等你两年,二爷二爷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你俩到时候就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步蘅亦是一笑“说实话,李三小姐打算入东宫的念头,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怎么能想着娶她呢”她饮了两杯,双腮挂着几分红晕,眼波流转,竟然十分妩媚。 “上学那会儿,跟他们几个人胡闹,瞎说的。”沈安已经有点断片儿了,“要是说喜欢,也谈不上。” 步蘅握着酒壶的手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原来是这样么。她觉得喝得差不多了,把沈安灌醉也是在不合适,吩咐外边的奴才传了轿子,把沈安送回家。 沈安醒来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 他昨天喝酒了。 他昨天和他媳妇儿喝酒了。 他昨天被他媳妇儿灌醉了 他只记得这么多了,可他隐约总觉得,步蘅好像对他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可是他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他揉了揉眉心,从床上坐起来,由下人服侍着打理好自己,溜溜达达又准备像往常一样出门了,他对昨天自己说过的话已经记不清了,隐约记得步蘅的意思是可以和他各玩各的,好得不能再好了,他今天已经打算好了,先去青楼听莺声唱清平调,再去衔远楼填饱肚子,下午去赌场干票大的,晚上去游月楼听戏。 沈二爷的生活日复一日,可他自己却觉得有滋有味。 他出了自己的院子门,绕过抄手游廊,就看见了站在花园里的步蘅,院子里种了一棵老梅树,步蘅正站在树下抬头看,这棵梅树移来有两年多了,年年不见开花,今年却十分难得地涨了几十个花苞,步蘅穿着浅碧色站在梅树下,盈盈的抬起脸,顾盼生姿。 同处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沈安不太想和她说话,转过身就走,没料到步蘅却叫住他“二爷这是上哪去” 沈安转过身,把脚边的小石头踢到一边“揽翠楼。” 步蘅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爷忘了昨儿和我说了什么吧,您自个儿瞧瞧。” 沈安眯着眼看着步蘅手里的那张纸,嘴里不自觉的念出来“不去青楼,不去赌场,一年之内不纳妾卧槽”谁人不知沈安的三大爱好青楼、赌场、戏园子,这一下子三个去了两个,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他哆哆嗦嗦地继续往下念“如有违背,自愿给步蘅当牛做马三十年干这他娘的是卖身契吗”他抬手想抢过来,却被步蘅躲开,然后塞进了自己怀里,这下好了,沈安想抢也不敢抢了。 早知道昨天做了什么大事,没想到竟然把自己都搭了进去,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狡诈步蘅当真是狡诈 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凭什么管我” 步蘅偏着头,脸上带着几分天真烂漫“还是二爷您说的,面子上得过得去,我这不也是为了自己面子上能过得去么。” 沈安算是看出来了,前几天人前的温顺贤良都是装的,扮猪吃老虎才是她的本来面目,不仅钻他话语中间的漏洞,还想方设法地编排他,偏偏她手里白纸黑字上头摁了他的手印,想抵赖也抵赖不了。沈安是个纨绔子弟,但是不想失信于女人,恨恨地在原地走了两圈,打落牙和血吞“行行行,爷不去了” 扭头回了自己的小院。 躺在床上,沈安忧伤的想,自己是时候发展点别的爱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沈安想了个馊主意 至于这爱好有什么,沈安叫来小六子“你说,爷除了逛青楼,投骰子,还能干点什么” 主仆二人一躺一立想了很久,沈安忧伤的发现,自己什么都干不了。 读书读得脑袋疼,骑马只能勉强不从马背上摔下来,射箭就更别说了,十步之外的箭靶他都能脱靶。 沈安很抑郁,沈安特别抑郁,一瞬间觉得生活无望,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而有人欢喜有人愁,比如沈延年,今天就觉得很高兴,自己那不学无术的混蛋儿子,今天竟然没有出去逛青楼,老老实实地在自己屋里待了一上午,听见奴才的通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到底是步小姐出自名门,不过一个晚上就把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收拾得服服帖帖。 而何夫人却没那么高兴了“新婚之夜,他连步蘅的门都没进,肯定是不中意的,别高兴得那么早,一个留不住自己丈夫心的女人,有什么用” “你别这么悲观,这只是个开始,他现在知道不要整天游手好闲地闲逛了,这是个好兆头。”沈延年正眉飞色舞地说着,看见自己身边的奴才走上前,犹犹豫豫地对他说“老爷,二爷买了两百只蝈蝈,现在都堆在院子里呢” 沈延年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也该习惯了,毕竟这么多年也曾无数次提起希望,而沈安总能用清奇刁钻的方式,让他知道知道,绝望该怎么写 “夫人,你实话告诉我,他真的是我儿子,是吗”沈延年得到自家夫人确认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快得心绞痛了。 老天爷,你瞎眼了吗 这两百只蝈蝈,沈安精挑细选从里面选了五十只,仔细用黄瓜喂着,他用了整整一个星期,从里面挑出了一只常胜将军,这一个星期里,沈安确实是消停了,可他屋子里的蝈蝈声从早响到晚,让沈府的所有人头大如斗。 当沈延年知道沈安的新府落成了,急急吼吼地开始招呼让沈安滚蛋,眼不见心不烦,这样的混蛋儿子,杵在他眼前一定会让自己折寿 沈安要分家了,他什么都想带走,从白玉麒麟的镇纸,再到大大小小的文玩摆件,里里外外装了十多车,等他手里捧着那只宝贝蝈蝈出门的时候,看见步蘅的东西只装了大半车,正有几个奴才正费力地往车上抬一个巨大的卷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沈二爷从来不管别人,捧着自己的宝贝蝈蝈上了马车。 新府落成,比沈府稍微小了一些,里面的装潢都是沈安一手操办的,他为了让自己过得舒心,什么都挑得最好的。 步蘅跟着小厮们绕过影壁进了宅子,里面横竖只有她和沈安两个主子,小六子把她领到停云馆门口说“往后夫人就住在这,有什么缺的直接和管家提,后头有一个专门的小厨房,夫人想吃什么让小厨房做就行了。” 沈安确实把“各过各的”这四个字落实得彻彻底底,不在一桌吃饭,也不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步蘅心安理得地点点头,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沈安虽然不待见她,可也并没有在吃穿上短缺她,这停云馆里的陈设一应俱全,从珐琅彩瓶子再到汝窑的双耳瓶,墙角的博山炉都足显匠心。 步蘅躺在床上,笑着看向衔英“往后咱们就过咱们的,天冷了,今天晚上要不要吃锅子” 这做锅子也是有讲究的,这也是步蘅拿手的手艺,她炒出来的锅底好吃极了。往常在家的时候,步豫章对自己的女儿十分纵容,所以步蘅想吃什么,经常自己动手。 到了新家之后,沈安给她建的这个小厨房当真是太合她的心意了,步蘅马上就去吩咐衔英去叫管家买些食材。 “步蘅要做饭”沈安脸上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来,“外头都传言说,步蘅针织女红一窍不通,这厨艺只怕也难登大雅之堂,走走走,和爷去瞧瞧,她今天打算做什么。让人把水给她准备好,别把爷的新院子给烧了” 步蘅的院子和他的院子隔着一堵墙,沈安去偷窥,自然不能大大方方地走正门,他叫来小六子给他搬了个小梯子,他鬼鬼祟祟地爬到了墙檐上。 若是在之前的家里,沈延年要是看见沈安这个不孝子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一定要请家法打断他的狗腿,沈安也还收敛几分,可到了新家,他就是家里的主子,只有他说话的份儿,自然没人敢说他什么。 他看不见步蘅,只能听见步蘅说话的声音“香叶和草果给我拿来,还有丁香”这些香料沈安闻所未闻,可步蘅却是一副如数家珍的样子。 很快院子里就弥漫开了一股香气,不同于外头饭馆里浓郁的辛辣气,步蘅炒的锅底香气扑鼻,还带着一股子香到骨头里的辣味,很快羊肉下了锅,院子里又弥漫着羊肉的鲜香。 有人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沈安对着小六子暗骂“你他妈小点声” 小六子委屈“主子,是你的肚子在叫。” 沈安暗骂“你听错了”一边抻着脖子往里看,就听见衔英的声音“这小厨房的火没有咱家厨房的旺,可主子的手艺依然没得挑” 这水平还不是正常发挥的水平 沈安有点怀疑人生。 他觉得自己如果是狗,口水一定已经掉在地上了。他摁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小心翼翼地从梯子上下来,没想到一脚踩空,沈二爷以一个不雅到人神共愤的姿势,狠狠地摔进了院子里。 衔英闻声跑了出来,而后是步蘅。 沈安的脸还贴着土地,鼻子里那股子羊肉的香气比方才在墙上闻到的更加浓郁。 沈安好饿,真的好饿,他觉得自己像是饿了半年没吃饭一样。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步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二爷今天怎么有空上这来啊” 沈安早就不要脸了,只要他高兴,面子就是身外之物,此刻他几乎灵光一闪,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来瞧瞧墙修得结实不结实。” 步蘅哦了一声“那二爷瞧完了要是没事儿就请回吧。” 沈安心说步蘅你这人可不大地道啊,我来都来了,你要不留我吃个饭步蘅像是听见了他心里所想“二爷要不留下吃饭吧” 沈安立刻就想满口答应,可转念一想,让步蘅自己留小厨房的主意是他定的,朝令夕改,打脸实在太疼。于是沈安梗着脖子,硬着嘴,默默咽着口水“不需要爷在外头吃香喝辣,你这的饭,爷实在瞧不上” 说着挺直了腰板就往外走,小六子一脸心虚地等在停云馆门口,沈安出去先踹了他一脚“你那梯子是故意想要爷的命么” 小六子连连告罪,而后还有几分讨好地问“眼瞧着到饭点儿了,主子有什么想吃的么,奴才吩咐人去做” 沈安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爷要吃羊肉锅子” 沈安精通吃喝玩乐,府里的厨子,粤菜、鲁菜、川菜的厨子一应俱全,还有专门一个给他做锅子的蒙古厨子,这厨子是沈安花重金挖墙脚挖来的,手艺绝对是一绝。 沈安的命令传达出去,他就坐在自己的屋里望眼欲穿地等着,他要让步蘅知道知道,她那雕虫小技,绝对是不能和他的厨子相提并论的。 在沈安的心目中,自己最想吃的东西,吃到第一口的时候永远是最幸福的,所以他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时辰,等得两眼发黑、前胸贴后背的时候,小六子终于端着锅子姗姗来迟。 沈安兴冲冲地掀开盖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肉送进嘴里。 而后,他慢吞吞地把筷子放下,对小六子说“去账房给老高支一个月薪水,然后让他滚吧。” 这味同嚼蜡的一锅乱乱糟糟,还敢说这是羊肉锅子,吃起来像吃泔水一样,让人觉得从心里就作呕。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步蘅小厨房里喷香扑鼻的羊肉锅子的味道,依然缭绕在自己的四周。 传言是假的,传言是骗人的。沈安咬牙切齿地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闻着香有什么用,吃起来一定不好吃” 他胡乱塞了几口,把自己塞得饱饱的,至少不会饿得难受了,叫来管家“给爷去找厨子,要全京城最好的”他这人一根筋,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比如这一次,他打定主意要扳回一局,至少也让步蘅感受感受自己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 他和步蘅就这么正着刚起来了他悠闲地坐在躺椅上摆弄着自己的两只宝贝蝈蝈,正舒服着呢,小六子小心翼翼地提醒“还有半个月就是太后的千秋节了,主子也该想想备什么寿礼。” 往年沈安是不入宫的,寿礼自然轮不到他,可如今既然已经结婚,身上有了官职,那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了。可沈安的榆木脑子里装得都是酒囊饭袋,这个消息是晴天霹雳。 给太后送礼是最受累不讨好的,太后什么东西都不缺,你送的东西太后都有,你要是送太后没有的东西,那上头一定要怪你僭越。送礼就在送一个讨巧上,沈安一下子就没了逗蝈蝈的心思,像是拉磨一样在家里转来转去。 突然间灵光一闪“我要不把这俩蝈蝈送给太后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沈安觉得自己很没用 小六子心里挺忧伤的。 他知道自家主子不学无术,也知道自家主子脑子里除了吃喝玩乐一窍不通,但是没有料到他不光不懂,竟然荒唐到如此地步。 小六子不想再跟他卖命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挣得是奴才的钱,操的是老父亲的心。 沈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竟然觉得十分可行,小六子垂死挣扎了一下“主子不是有只鹩哥吗,那鹩哥巧嘴,会说吉利话,主子不如把鹩哥送给太后吧。” 这鹩哥沈安练了很久,他学习的时候看见课本就眼皮打架,可在训鸟上,他可以熬三天三夜不睡。沈安觉得小六子说得确实有道理,立刻从善如流。 他训鸟很有一套,熬了两个晚上,又前前后后的巩固了一周,鹩哥一张嘴,清脆地吐出一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老爹曾经骂他“你若是把花在杂七杂八上的心思,拿出一半来放在学习上,你一定能考中进士” 学习沈安才不学习呢。家里的收租就可以让他衣食无忧地活半辈子,再加上铺子和田庄,他躺着数钱都要数上好一阵,为什么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 鹩哥会说话,还是会说恭维太后的话,沈安兴冲冲地拎着鸟去过去常去的茶馆里显摆,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纷纷过来恭维。 “咱们二爷着日子过得滋润啊,又搬了新府,天高皇帝远。只怕是天天搂着夫人,不知道日上三竿了呢” 沈安听到前半句,心里还是十分惬意的,可听到最后半句,就觉得无名火起,搂着步蘅他还怕自己折寿呢。 “怎么跟二爷说话呢,那步小姐凶名在外,咱们二爷怎么能把她放在眼里呢”说话这个人名叫李祺,是李丞相的庶子,李平君的庶弟。沈安早几年和他关系处得还不错,那时候他一直以为步蘅是要嫁给孟遥的,所以没少和李祺一起在背后对他冷嘲热讽。 现在他娶了步蘅,李祺还这么说,沈安心里便觉得十分不爽,沈安这个人护短,他虽然看不上步蘅,也不愿意娶她,可她嫁进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骂步蘅就是在骂他。 “步蘅再怎么着,也是平昭郡主,我劝你啊积点口德,要是被人听见,少不了要说你不识尊卑。”沈安倚着靠背,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指瞧着梨花木长桌,面前的那杯碧螺春还冒着热气儿,袅袅升腾在微冷的空气里,他抬眼看向李祺,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闪烁着璀璨而风流的神色,“我这人不喜欢多费口舌,你今儿说的话,我希望是最后一次听,你听清了么” 人人看着素来吊郎当,风流得不可一世的沈二爷,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在烛光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笑得像寺庙里的弥勒佛,眼睛深处却是森然冷寂的。 李祺只是丞相并不受宠的庶子,被沈安一席含沙射影的话说得登时矮了半头,呐呐地许久没有说出话来,沈安不再理他了,伸着手指头继续逗自己笼子里的鸟,众人皆有几分面面厮觑,猜不出这位沈二爷心里想的是什么。 室内的空气有几分微妙尴尬,李祺咳嗽了一声走上前,和沈安一起看这只鹩哥“若说训鸟,二爷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说着想去手指摸鸟的羽毛,一个折扇拦住了他的手指,沈安看他停了动作才施施然把折扇收了回来。 “这鸟金贵,你还是不要碰的好。”沈安是个刺头,他要是心情好你想怎么都行,他若是看不上你,你多伸个手他都嫌你碍事,李祺的面子彻底挂不住了,强颜欢笑地又说了两句话,找了个由头便告辞了。 出了茶楼的门,他的脸彻底垮下来,暗暗啐了一口“不学无术的混账东西,一只破鸟有什么可神气的。”他转了转眼珠,突然阴狠地一笑,叫来身边的小厮轻声耳语了几句。 沈安在茶楼里又吃了两杯茶,茶楼里的小厮对这些养鸟的公子哥们见得都多了,也会拿着鸟食来帮忙喂,有人要给沈安这只鹩哥喂食,沈安拦住了“我这鸟吃得是精肉配蛋黄,你们这的鸟食它只怕吃不惯。”他拿扫了一眼食盒,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养鸟啊,甭管是鹩哥还是黄鹂鸟,吃的大都是小米和大米,这种养在家里的鸟儿是不能吃面食的,吃了不消化会死的,你瞧瞧你食盒里的面渣子,是要害死爷这鸟么” 那奴才连忙告罪说不敢,唯唯诺诺地端上来水碗给鹩哥添水,沈安嗯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沈安拎着鸟笼子回家的时候,天刚刚擦黑,再过三天就是太后的千秋节了,礼物都是要提前送进宫的,沈安打算给自己的鹩哥加点食,借着烛火看去,却见鹩哥浑身颤抖,眼睑外翻,立刻觉得大事不好。 叫来小六子,主仆二人还没看出个所以然,鹩哥竟然已经没了声息。 这是送太后的礼物,竟然在这个关头死了,以沈安的本事,训一只鸟要不了多长时间,可一时半会找不到适合训练的鸟了,他看着鹩哥的尸体,咬牙切齿“一定是李祺这小子,白天的时候他就总打这鹩哥的主意,一定是他” 小六子已经被吓坏了,一会儿的功夫,宫里的太监就要到府上取寿礼了,到这个时候哪有时间再重新准备寿礼啊,此时此刻,小六子觉得自己像是热锅之蚁“主子,要不咱们去问问夫人该怎么办吧” 步蘅沈安摇摇头“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办法,到时候只会哭,听得爷脑瓜子疼,还不如别让她插手,再说了,她只怕早就盼着爷出事,看爷的笑话呢”沈安让奴才把鸟笼子拎出去,自己在圈椅上坐好,抻了抻筋骨,“大不了就不送了,反正我胡闹惯了,太后也不会多说什么。” 少个寿礼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沈安心里清楚,自己刚和步家结亲,太后寿宴连贺礼都不送,只怕少不了被弹劾目无尊卑,保不齐自己的老爹还要被冠上教子无方的帽子,他这么多年被自己牵连的没少被人戳脊梁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该怎么办呢 人生啊,可能就是这样的起落落落落,沈安觉得自己早该看开了,他相信,他老爹应该也看开了。 步蘅早就知道沈安要给太后送一只鹩哥,可当小六子跑进来对她说“二爷的鸟出事儿了。”步蘅还是愣了半拍。 她咳嗽了一声,看着小六子六神无主的样子“夫人快想想办法吧,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宫里的公公就要来了,到时候什么都拿不出手,一定会被说闲话的” 步蘅沉吟片刻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过会儿去找沈安。” 沈安要是挨骂,她一定乐见其成,作壁上观,只是他刚和自己成婚,步家和沈家就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荣辱与共、休戚相关,他胡闹荒唐势必要牵扯自己的父亲,步蘅叫来衔英“走吧,咱们得去前院一趟。” “二爷,咱家是宫里的人,大后天就是太后的千秋了,奴才过来拿二爷给的寿礼。”这太监笑得慈眉善目,眼睛却往沈安身后瞟,沈安懒洋洋地一笑,正打算想法子蒙混过关“贺礼么” “贺礼自然是备好了。”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沈安下意识转过身去看,步蘅身上穿着豆绿色的褃子,肤若凝脂,眸若繁星,她轻声跟那太监问了声好,而后叫来衔英,衔英领着身后几个奴才,一起拿着一个偌大的卷轴走了过来。 这卷轴沈安前几日搬家的时候见过,可他那时候并没有十分上心,没想到步蘅却在这时候拿了出来。步蘅没有看他,笑着对那太监说“老佛爷这么些年,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我没什么可送的,绣了个挂毯,只能送个心意。劳烦公公了。” 沈安一愣,他没听错吧,步蘅绣了个挂毯外头盛传她不擅长针织女红,绣花都绣不好,怎么就能不声不响地绣了个挂毯呢可有外人在,他不敢多问,其实他特别想把这毯子展开瞧瞧,里头到底绣了什么,可别是绣了个王八,然后再说是祝太后长命百岁,他咬咬牙,生生忍住了。 等太监领着小黄门们走出去了,沈安才对着步蘅压低了声音“这当真是你绣的咱俩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在上头绣了什么,可别坑我” 什么叫狗咬吕洞宾,这就叫了。沈安这个不知好歹混账,亏得她想出这个法子来解她的围,步蘅冷冷一笑“这个月是太后千秋节,按理说咱们是一定要送贺礼的,在成婚前就开始准备绣这个挂毯,上头绣的是寿字。因为在那个时候也没指望你能选什么好的贺礼送上去。” 自己的媳妇如此高瞻远瞩,沈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步蘅看着沈安就觉得生气,叫了声衔英转头就走,沈安自知理亏,张了张嘴想叫她,可步蘅大步流星,很快就走远了。沈安叹了口气,看向小六子“爷是不是很没用” 小六子立刻安慰“怎么能这么说呢” “那你说,爷还有什么用” 小六子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沈安气极反笑“爷没用怎么了,至少我会投胎啊”脸皮厚到这份儿上也确实是无人能敌 沈安坐在凳子上,把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他觉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李祺,有仇不报非君子,沈安不是君子,可也咽不下这口气,他阴恻恻的一笑,对小六子说“去给爷打听打听,李祺送什么贺礼进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沈安睚眦必报 小六子很快把消息打听出来了,沈安听了冷笑“果然他想方设法害死爷的鸟是有缘由的”李祺也是个花花肠子,不知怎了就和沈安想到一起去了,他也训了一只鸟,只是他没有沈安那两把刷子,鹩哥只会说一句太后吉祥,等他看见了沈安的鹩哥会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心知在寿宴上一定会被比下去,所以想了个阴招,把沈安的鹩哥毒死。 小六子也非常气愤“二爷明儿我就托人把他这只破鸟拔光了毛,扔出去喂猫” “别别别,”沈安在凳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命换一命是不行的,也不光不用他这破鸟偿命,也还得助他一臂之力呢。” 沈安第二天一大早就入宫了,他先去他姑姑的钟粹宫里坐了一会儿,到了午后众人该歇午觉的时候告辞,他一路溜溜达达地绕进了御花园。 放寿礼的地方叫长春堂,离太后的永寿宫很近。这个时辰外面没有什么人走动,只有长春堂外头两个小太监坐在阴凉处昏昏欲睡。 沈安慢悠悠地晃过去,笑得像个弥勒佛“我奉皇后之命,瞧瞧寿礼都停放妥当没有,还请二位公公高抬贵手。” 京城里愿意跟沈安玩的人很多,只不过大部分都不是什么达官贵族,都是下九流的人,这不是没有缘由的,沈安笑起来慈眉善目,心情好的时候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也不会因为你是奴才而轻视你。就算他是皇后的亲侄子,也不会跟你摆架子,这两个小黄门也不会真的去问是不是皇后的主意,立刻起身让他进去。 沈安在里面待了一个时辰,两个人也不敢多问,等沈安迈着四方步走了,他俩又进去查点了一番,看没有任何遗漏,才放下心来,其中一个人还给李祺的鹩哥加了点水,叹了口气“你瞧瞧,做鸟都比咱们强,明儿若是这鸟在太后面前得了脸,只怕咱们到时候还得伺候它呢” 十一月初一,太后千秋节,设宴于承恩台。 皇上和太后坐在首位,皇后携众妃、命妇们坐在左侧,沈安和太子、孟遥等坐在右侧。他在开席的时候看了一眼步蘅,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有奴才来给她倒酒,没有什么人和她攀谈,她自己也颇为自得其乐, 沈安这边也差不多,他是京城里纨绔子弟们的头子,和他一起胡作非为的那些公子哥们,有的连参加宴会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兄长沈治坐在他身边,小声警告“你一会儿少说话也少喝酒,多说多错,酒醉出丑。” 沈安今天是绝不可能喝醉的,他摆摆手让宫女替他倒酒,然后笑嘻嘻地对沈治说“大哥,你一会儿也别喝醉了,今天有好戏看呢” 说话间,已经开始了献礼的环节,无论是太子献的玉如意,还是孟遥献的麻姑献寿的屏风,太后都是淡淡的一笑,让人好好收起来。这些东西都是有价的,太后这些年不晓得看过多少。 终于听见黄门拖长了声音“沈安献河清海晏挂毯一幅”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挂毯被徐徐拉开,这幅挂毯长五尺长三尺,上面绣了一幅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的图景,制作精良,栩栩如生,当中一个大大的寿字,说不出的锦绣吉祥。 别说是别人了,就连沈安都愣了一下。步蘅是京城贵女中的笑柄,说她容貌不佳,也不擅绣工,他一直觉得这些定然不是空穴来风,可今日所见,传言分明是假的 太后今日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抬起手轻轻拍了几下“好好好。”而后看向沈延年,“你家二公子有心了。” 沈延年也不是傻子,他今天坐在寿宴上提心吊胆,生怕自己那不争气的混账儿子搞出什么大动作来,可如今,他老老实实的献上了寿礼,又是这样手艺考究的绣品,沈延年觉得,这分明是步蘅的功劳。 这边太后看着沈安,笑着说“一晃都十年了,想当初跟在太子后头的沈安都娶妻了。果然成家的人不一样,比以往还要有心了。” 得了太后一顿夸赞,沈安受之有愧,他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步蘅,发现步蘅并没有看他,沈安硬着头皮站起来,笑着对太后说“老佛爷谬赞了,这挂毯是步步蘅的手艺,我不敢居功。” 此言既出,落实了众人心中的所思所想,只是步蘅不擅女红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听闻沈安此言,众人还都觉得有几分诧异,反倒是太后慈爱的一笑,她和颜悦色的模样像极了温厚的老祖母“早些年,哀家就见过平昭的手艺,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能把凤凰绣得活灵活现,那香囊哀家现在都留着。” 外头的风言风语,太后不可能没有耳闻,她说这话,无形中就是想告诉在场的命妇们,步蘅可不是那笨拙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十三四岁绣出来的绣品就十分了得,外头的风言风语都是不可信的。 步蘅被点了名,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不慌不忙地起身,盈盈地对着太后行礼“奴才粗苯惯了,没料到竟得了老佛爷赏识,老佛爷不嫌奴才愚拙才好,奴才只能尽心服侍太后,才不枉费主子的信任。” 瞧瞧这温文尔雅的语调,步蘅亭亭地站在那儿,仿若娇花照水、弱柳扶风,说起话来不卑不亢,哪像外头传言说得那般不堪。 太后摆摆手“坐下吧,你是伶俐的,哀家瞧着喜欢,有空记得来宫里坐坐,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步蘅自然乖巧地答应下来。 待她坐好,身边几个年轻的女郎都笑盈盈地凑上前“姐姐手艺真好,我们想学都学不会呢。” “是呢是呢,不知师承何处” 李平君坐在不远处,几乎把银牙咬碎,她素来是贵女们的焦点,人人都对她颇为阿谀,没料到今日竟然被步蘅出尽风头,相比之下,她献上的那对玉麒麟,就显得干巴巴的。 李祺派身边的小厮给李平君带了话“小姐且让他们得意一会,我们主子准备的贺礼保准盖过他们的风头” 正说话间,已经听小黄门唱道“丞相府四公子,献巧嘴鹩哥一只” 李祺站起身,对着太后行了一礼,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太后可莫要小瞧着鸟儿,奴才练了好几日呢,太后且听。”他说着就见他胸有成竹地敲了敲鸟笼。 四下寂静,大家都支起耳朵,只有沈安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 众目睽睽之下,只听这鹩哥清晰地吐字“老王八老王八” 李祺几乎呕出血来,他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不可能不可能,我这鹩哥学的是太后吉祥,怎么会说此等污言秽语太后,奴才冤枉”说罢,继续敲笼子“你这鸟,给我重新说太后吉祥” 太后还没说话,皇上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下来“李祺你好的胆子把他给我拖下去” “皇上”李丞相猛地跪下,“是臣教子无方,可李祺再胡闹,也知道分寸,绝不会在这时候闹出这等荒唐事,还请皇上严查,一定是有宵小趁机污蔑” 李丞相身边的臣子们哗啦啦跪了一地,沈安竟然还笑嘻嘻地抬头看向沈治“我要是皇上,一定把此刻跪下来的人全都记住,记他们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皇上不是一直愁没有机会整治李家么” 沈治都没料到沈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这个弟弟一向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所以众人都觉得他是个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可这话分明不像是一个纨绔子弟能说得出来的。 而沈安呢,好像全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优哉游哉地喝酒吃菜看热闹。 李祺被拖了下去,李丞相还在原地跪着,皇上不咸不淡地说“生出此子也是你家门不幸,爱卿还是起身吧,大好的日子别惹得太后不痛快。”李丞相实在没有法子,也不敢公然和皇上顶撞,只能任由身边的奴才搀扶起来。 沈安看戏看得神清气爽,等宴席散了场,他让小六子先走了,沈安对宫里轻车熟路,他不想随着别的臣子们挤那乾清门,索性找了个清净的小路。 跨过百子门之后,走到拐角的阴暗处,突然听见有个女子的声音“殿下,李祺纵然胡闹,可一定不会在这样重大的日子目无尊卑,求殿下帮我” 这不是李平君的声音么,沈安觉得很为难,他不喜欢听墙角,奈何总是撞见这不合时宜的场面,他若是这么走过去,一定会被发现,索性找个地方躲一躲才好。 初冬的时日,外头已经开始瑟瑟的冒着冷气,沈安蹲在墙根地下,感觉自己像街上的叫花子一样,就差在他眼前再摆个破茶缸子了。 “不是孤不帮你,只是这事儿是父皇金口玉言定下的,你难道要孤去驳斥父皇么” 黑暗中,他们的对话隐隐约约地飘过来,李平君继续说“李祺胡闹,可这事分明有人从中作梗,殿下不如去查沈安和步蘅,绝不会一无所获。沈安此人油滑世故,又睚眦必报” 前面的沈安没听清,但是后半句骂他,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沈安冷冷一笑,原本想找个时机让皇后去求求情,如此一来,他只恨不得马上把李祺拉到菜市口砍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沈安对媳妇下黑手 李平君和他果然一丘之貉,都是口蜜腹剑,表里不一的人,沈安此刻只觉得庆幸自己认清了她的嘴脸。 他们又说了几句,李平君到底没有得偿所愿,哭着走了,太子也顺路回了东宫,沈安扶着墙缓缓站起来,跺了跺蹲麻的腿,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才缓过劲儿来。 等他终于走到神武门的时候,发现步蘅的马车还停在门口,此刻,别人家的车都走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两架马车停在外头,沈安以为她早就回去了呢,此刻心里有些不安,走到步蘅的马车边上“你怎么还没走啊” 纤纤一只手伸出来,撩起了帘子,月色下,步蘅的五官清晰而灵动,明眸深处烟霭一片“李祺的事,是你的功劳,是吗”步蘅用的是肯定语气,沈安索性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毒死了我的鸟,而后又取而代之,我这人睚眦必报,以眼还眼,人若犯我我也绝不姑息。” 他吊郎当地站在原地,骄傲地扬起下巴看着步蘅“爷就是这么一人,你瞧不过眼也没辙” 步蘅沉默了片刻,继续说“在掖庭里头处处都是眼线,你不怕被别人捅出去,吃不了兜着走就算皇后是你姑姑又如何,你犯了错,皇后保不齐也要受到牵连的” 步蘅可没那么好心专门关心一下沈安,嫁给他之后,步蘅夙兴夜寐,经常睡不着觉,生怕这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闯出什么祸患来,今天这动静不小,只怕李丞相那边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这你就不懂了,”沈安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就我这小把戏,皇上怎么会不知道,他今天不管我,以后也不会管我了。李丞相他们一家树大招风,闺女又嫁给了太子,皇上这是在杀一杀他们的威风呢。李祺就是个庶子,李丞相那么多儿子,这么个庶子他犯不着和皇上对着干。” 沈安说完这一席话,打了个饱嗝,摆了摆手“不说了,爷今儿天寒地冻地喝了好一会儿冷风,得回家歇着了。”说着又摇头晃脑地上了马车。 步蘅轻轻把帘子放了下来,马车里一片漆黑,她的手捏住了自己的袖口。沈安方才那一席话,条理清楚而又头头是道,哪里像是个纨绔子弟说出来的话。 步蘅瞧瞧把马车的窗帘子掀开,看向前面那辆马车,还能听见沈安骂骂咧咧的声音“六子你怎么驾的车,要把爷颠死了” 头顶月明星稀,星辉璀璨。 李祺大逆不道,被贬为庶人发配宁古塔,沈安托人给他塞了点银子,聊表寸心。 李平君派人来给沈安送信,求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去皇后那边想想办法,沈安想起她前几日的嘴脸只觉得心里一阵作呕,这封写着梅花小楷的信纸被他直接丢进了火盆里。 李丞相去御前跪了几个时辰,皇上也没有改变心意,这事儿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翻了篇。 沈安毫发无损,整日里继续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咸鱼,心情好就去衙门里坐两天办公室,心情不好就去游月楼听戏,有一次途径立雪堂门口,他没忍住,还是走进去瞧瞧,里头的小厮都眼熟他了“二爷,不是我们骗您,我们东家也有好几个月没来了。” 也不知道秦小姐嫁给那个混账之后,过得好不好,沈安有几分忧伤地问“秦小姐过得好吗” “这是东家的私事,我们不宜多问,只是东家每个月都写信过来问问近况。这个月的信也就在这两天吧。”往后只怕也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沈安叹了口气,慢悠悠地离开立雪堂,在街上又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儿,索性还是回家了。 在家门口,看见衔英神色匆匆地正要出门,手里拿着书信一样的东西,看见了对他说要给老家寄信,沈安对步蘅那边的事实在懒得过问,进了府就直奔自己的房间,经过小花园的时候,看见步蘅坐在那棵老梅树下的秋千上。 这秋千是她让人扎好的,她披着狐裘风氅,怀里抱着一只雪团儿似的猫。她如玉的脸映着梅树上头点点绿梅花,好看的让人呼吸一窒。这猫是从波斯那边进贡来的,因为上次贺礼的事儿,沈安专门花重金买来送她的。 沈安告诉自己,这不是讨好,只是礼尚往来,同处一个屋檐下,不至于太难看就是了。 他瞅了两眼,觉得步蘅放在家里确实是一个赏心悦目的花瓶,他迈着四方步走进自己的卧室,他每天回家都有个习惯,总会率先去东厢房看一看自己的宝贝蝈蝈,今日也不例外。 东厢房里放着一只敞口大盆,盆地下铺着草,上头还放着黄瓜西红柿之类的食物,而那只蝈蝈却不见了。沈安脑瓜子嗡嗡作响,立刻叫来小六子“爷那蝈蝈呢” 小六子也是一头雾水“刚才还好好的呢” 沈安立刻叫来府里的奴才们,大家一起撅着屁股在屋子里找蝈蝈,哪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就连那桌子底下床底下,都让奴才专门爬进去找。 沈安叉着腰站在屋子中间“你们好好给爷找,找到了重重有赏”他自己也没闲着,仔仔细细围着那只养蝈蝈的盆子转了几圈,试图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破案。 一开始,沈二爷坚定是自己的常胜将军太厉害,这区区一个盆根本不足以让它施展,所以他自己越狱跑了出去,直到他在盆子的边儿上,发现了一缕可疑的白毛。 干事实证明,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他那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不会被步蘅那只猫给吃了吧 小六子抬起头,正看见他家二爷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他叫了一声“二爷是要去哪” 沈安头也不回,磨牙说“爷要去杀人。” 老梅树下,步蘅正给腿上的猫咪梳毛,就看见沈安怒气冲冲地走过到他面前“你好端端的,怎么把这小畜生放出来了,它干了什么好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步蘅摇摇头,沈安对着她露出一个如丧考妣的表情“老子的蝈蝈啊,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老子从好几百只蝈蝈里头精挑细选的,就被这个畜生给弄死了你要怎么赔” 步蘅心里有几分莫名其妙“你那蝈蝈在笼子里关得好好的,就算我的猫跑出去,也不会对它怎样,你好端端的,对我发什么脾气” 沈安大怒“爷的常胜将军怎么能和寻常蝈蝈一样关在笼子里” 步蘅平日里向来温吞,可也不代表可以任由沈安对她大吵大闹“你自己房门没关好,怨不得猫,更怨不得我,猫是你送的,也不是我闹着要养的,如今怎么能回过头来埋怨我” 步蘅说得有理,沈安也反驳不了,可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管好你的猫”他怒气冲冲地走了,衔英有些担心“这姑爷是和夫人对上了,往后可怎么办啊。” “他过他的,我过我的,还能怎么着,反正太后赐的婚一年半载也不能和离,先忍着吧。”步蘅又摸了摸猫咪的毛发,“他若是能和我相安无事,我自然乐意和他相敬如宾,不过他若是敢犯我半分,我也不会老老实实任由他胡作非为。” 他们俩都不是暖声和气的人,也没人乐意吃亏,衔英接过步蘅递过来的猫,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沈安气得一晚上没睡着,想想自己的常胜将军,他就觉得步蘅十分的面目可憎,明明花容月貌的美人,却有如此的蛇蝎心肠,在他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一幅她教唆杀人的画面来。 一定是步蘅看不惯他,对他强加约束不说,甚至连他玩个蝈蝈都加以管制,保不齐这次就是看他蝈蝈不顺眼想出来的借口,这如今世道不一样了,怎么男人都开始有三从四德了 此仇不报非君子沈安一掌拍在床铺上。 第二天一早,步蘅就听见衔英啊的叫了一声,步蘅从床上坐起来,就看见衔英冲了进来“小姐别动,咱们屋子里好像进了条蛇” 如今碰到蛇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家家户户都有花园,有山有水的确实也吸引这些长虫,只是沈安要求高,府里处处洒了硫磺,就算有蛇,也该绕着他们的院子才对。 步蘅不怕蛇,早年间她父亲没有发迹的时候,家里住的地方偶尔也会有蛇跑进来。 她披上衣服走了出去,就看见明间当中,停着一个手臂长的小蛇,步蘅仔细观察了一下,而后轻声说“这蛇没毒,不用怕,找个奴才抓住丢出去就算了,别伤它性命。” 衔英站在她身边“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蛇呢” 步蘅冷冷一笑“还能因为什么,咱们的猫吃了他的蝈蝈,他这是在一报还一报呢。” “哪能有这样的人呢”衔英捂着嘴说,“睚眦必报到这份儿上,他蝈蝈叫猫吃了,关咱们什么事儿,亏得小姐当初还好心给他绣毯子。” “我那可不是帮他,我那是在帮我自己,这回不一样了,竟然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步蘅看着奴才们把蛇丢了出去,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看来沈安是不打算好好过了。” 沈安鬼鬼祟祟地在外头蹲了一早上,眉毛上都挂着露水,在冷风里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也没有听见步蘅的尖叫声。就好像猫咪抓住猎物不会一口吃掉一样,这耍人啊,也得看见那人出丑的窘态才叫畅快,如今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的。 沈安有些郁郁地回到了自己房里,看着自己房间那只空了的缸,心情很差,让小六子把缸拿到书房养鱼了。反正书房那地方,他一年到头也不进去,眼不见心不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沈安被媳妇反制了 一连几日,小六子看见步蘅都有些心虚,可步蘅像是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似的,每次看见他脸上都笑盈盈的,这就让小六子的良心备受谴责和煎熬,夫人明明是这样暖声和气、慈眉善目的一个人,自己怎么能和主子做一丘之貉,合起伙来欺负夫人这个弱女子呢 这日清早,空气里还隐隐带着几分雾蒙蒙的水汽,小六子从马厩里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夫人站在院子里给梅树浇水,亭亭的一个人,好像是从画儿上走出来的一样好看,小六子给步蘅行过礼,步蘅对着他招了招手“这是在忙什么呢” 小六子不敢直视步蘅的眼睛,只垂着头说“二爷一会儿要去衙门里瞧瞧,奴才方才是在套车呢。”步蘅哦了声“辛苦你了,这几日天寒地冻的,和车夫们说一声,都可以去管家那里支点银子,给自己添件外套,别冻坏了身子。” 几个铜板在夫人眼里不算什么,可对这些奴才来说却已经让他们十分知足了,小六子越发觉得夫人笑起来亲切温柔了,也因此良心更加不安。 “还没问问你家主子喜欢什么,忌讳什么,”步蘅把水壶里撂在地上,接过衔英递过来的手炉,“往后也是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这些也该了解了解。” 且不说步蘅只是问几个问题,就是步蘅此刻让他学狗叫取乐,他也不会推脱的因此小六子这个忠心耿耿的奴才,立刻把自家主子卖得一干二净“主子没什么爱好,就是听戏喝酒,最喜欢的酒是花雕,尤其是衔远楼的花雕,比宫里的还要好。主子讲究吃穿,只吃适口的,也只穿自己喜欢的”小六子掰着手指算了一会儿,林林总总说了一堆。 步蘅耐着性子听完了,而后又笑得十分温柔“那不喜欢呢” “主子不喜欢食酸,所以做菜从来不喜欢放醋,也不喜欢吃山楂这类小食。还有茶叶,二爷喝茶只喝淡茶,不喝浓茶,平生最厌恶的事便是读书。”小六子搜肠刮肚,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小六子说完,还下意识环顾自周,“二爷从来不把这些告诉别人,也只有我们贴身伺候的才知道,夫人日后避讳着点也就行了,这不是什么大事。” 步蘅把玩着手里的手炉,笑盈盈地说“这是自然的,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数了。” 沈安今天在衙门里又糊里糊涂地断了几个案子,众人皆敢怒不敢言,只能在背后暗搓搓地给他穿小鞋,把弹劾的折子送到了皇上眼前。 看着沈安林林总总的罪状,皇帝只觉得五内郁结,立刻把沈安叫进宫来,他先把折子全都甩在沈安脸上,怒气冲冲地说“你就是这么断案的” 沈安从地上捡起一本折子,忍不住为自己抱屈“我这有什么问题横竖也不知道这鸡是哪家的,干脆架锅炖了,一家一半。您是不知道,那鸡肉还是我找厨子炖的,可香了” 越说越离谱了,皇上气得七窍生烟“朕可没空听你说这些鸡毛蒜皮,你别以为有皇后护着你,你就高枕无忧了,若是任由你胡作非为,朕朕” 皇上不是没想过惩治这个滚刀肉,可外人不知道的是,皇帝惧内,对皇后言听计从且百依百顺。早些年也确实狠下心来想好好教育一下沈安,可他平日里大错没有,小错不断,也实在抓不住把柄。等皇上真想教育他,皇后就会来他面前抹眼泪,哭得梨花带雨,让他好不心疼,只好作罢。 沈安这个混账,正是看穿了这一切,才如此的有恃无恐 沈安叹了口气,姿态还是十分谦卑的“皇上,你要是实在看不惯,就把我革职了吧。”这狗屁衙门,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去了,里头全是菜市场的味儿,臭烘烘的。 革职现在有衙门约束着他,他还能老实一点,若是革职之后,那不又是彻底的信马由缰了吗革职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决不能让沈安再回到过去那种游手好闲的状态里,那京城里真的是永无宁日了。 皇上苦口婆心地劝他“你想想步小姐,人家高门贵女嫁给了你。你可知道她原本是要嫁给孟遥的,人家孟遥过几年去军中历练一圈,回来升个二三品官不成问题,他的夫人,那可就是正经的诰命了。” 说真的,听皇上这么说,沈安心里也觉得委屈“皇上,您就该把步蘅赐给孟遥,这才叫佳偶天成,照你这么说,把步蘅嫁给我,不就是把鲜花插在”沈安猛地顿住,把后面半句吞进肚子里,“就这么个意思吧” “这事朕有自己的考量,你不要多管了。”皇上好好一天,被沈安这个混球搞得身心俱疲,他摆了摆手,“你回家去吧,这几天收敛点,不懂的可以问问你的几个同僚,别再让人把这些折子拿到朕眼前了” 沈安走出掖庭的时候,心里还有几分忧伤,上有这么个糊涂皇帝治理国家,下有无数个像自己这样的国之蛀虫,老祖宗的江山社稷早晚要断送啊 沈安的惆怅来得快去得快,他很快就把这些抛之脑后,江山社稷关他屁事,天塌了还有比他高的人顶着,他继续做咸鱼就万事大吉了。 沈安今天回家之后才知道,大厨房的那口锅竟然破了,他们家的陈设都是最好的,就连灶房的锅都有专门的尺寸,外头买不到合适的,只能专门找人来修,可这一顿中午饭就成了问题,就在沈安皱着眉头要骂人的时候,小六子立刻道“主子不在家的时候,奴才们已经把这事儿告诉夫人了,横竖夫人院子里有小厨房,给主子做饭也不成问题,不如主子先将就两天” 沈安对吃穿的要求很高,不过他回想起步蘅做的羊肉锅子,觉得就算不是步蘅亲自下厨,她的厨子也不会差的,思及此处,沈安甚至觉得腹内空空,有几分饥肠辘辘“那还等什么呢,还不赶紧的,没看见爷饿了一天了吗” 步蘅的小厨房很快给他做好了八碟菜,沈安优哉游哉地在饭厅坐好,这菜不是步蘅做的,却是步蘅安排的,单单瞧着就觉得赏心悦目,他对步蘅的小厨房觊觎很久了,看着眼前的饭菜只觉得垂涎三尺。 沈安把筷子伸向了那道清蒸鲈鱼。 下一秒,沈安就把嘴里的鱼肉吐了出来,他的五官全部都皱在一起,小六子心中大呼不好,立刻挥手“来人啊把咱们府上全部封起来,有人下毒” 沈安这时候猛灌了几口白水,长长舒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纠正他“首先,要是真有刺客给爷下毒,你得先叫大夫,其次,谁会花那么大力气给我下毒啊”他既不是国家栋梁,也没有雄才大略,混吃等死的咸鱼一条,把功夫花在他身上才是真真的不划算。 看着一屋子的府丁,沈安觉得自己脑瓜子有点疼,他挥挥手“爷没事儿,都下去吧。” 小六子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那爷,你这是怎么了” 沈安没顾得上搭理他,把筷子伸向了白灼菜心,这道菜清淡,想来是不会出什么错了,一根菜心入口,辣得沈安老泪纵横。嘴里辣得像是着火了似的,手边就放着茶水,他立刻端起来一饮而尽。这茶水也是小厨房沏的,苦得像中药一样,沈安立刻端着漱口用的小盂全都吐了出来 步蘅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沈安气得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心说步蘅你真狠,真小人可他也只敢在背后骂她两句,最后有气无力地坐回到凳子上“都撤了吧,咱们厨房里还有什么能吃的” 小六子挠了挠头皮“奴才看过了,还有半个馒头,一碗咸菜” 吃咸菜么,沈安内心十分抗拒。 沈安今天晚上睡得很不安稳,随着他每一次翻身,肚子里满满当当的凉水都响个不停。 沈安原本是很讨厌衙门那个厨子的,偏偏这几天,衙门里的所有人都发现,沈安这厮十足十的勤政爱民,三餐在衙门里吃,顿顿不落。 沈安也觉得心里苦,可衙门里的饭再难吃,也是正常口味,总不像步蘅的小厨房,吃她一顿饭,简直是要了命。 回到家的时候,难得看见步蘅坐在秋千上晒太阳,沈安把自己的视而不见贯彻到底,却被步蘅叫住了“二爷,厨房修好了。” 这真是这么多天以来最好的消息了,沈安几乎老泪纵横,再也不用去衙门里吃泔水了 “可惜了,二爷不能继续尝我小厨房的手艺了。”步蘅的语气里像是带着几分遗憾似的。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沈安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过年一样,“来来来,满汉全席,给爷摆上” “我说二爷,胖子也不是一口吃的,您说是不是。”小六子把药端上来,“大夫说了,您这是积食,今儿是第二天了,您至少还要喝三天白粥。” 沈安有气无力地倚在床头“给爷切点咸菜总行吧。” 小六子一脸正色“大夫说不行。” “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沈安一头倒在床上,“滚吧滚吧,这药我一会儿自己喝。” 等小六子走了出去,沈安一骨碌爬起来,趁着四下无人,找准厨房的方向摸黑走了过去。喝白粥这一定是步蘅的馊主意,他才不上当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沈安被媳妇撑腰了 厨房里什么菜都没剩下,只有灶火上还温着他的中药。这他妈是什么人间疾苦啊,沈安欲哭无泪,他正四处看着,一回头,就看见步蘅站在门口,眸光沉沉地看着他。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你这是要吓死我啊”沈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你这人,走路怎么连声儿也没有” 步蘅从厨房门口走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二爷着大晚上的,来厨房做什么呢” 沈安有几分心虚,他目光躲躲闪闪地说“没干什么,我来这瞧瞧。” “我已经吩咐过了,厨房没给你留菜,要喝白粥,自然管饱。”她手里握着一个小手炉,倚着门框挑着眉看他,明明看上去温吞如水的女子,在厨房泛黄的灯下,步蘅眉眼秾丽,带着几分慧黠,不像是好糊弄的样子。 表里不一的女人 沈安见她明说了,他也不藏着掖着“不是,步二小姐,这家里是短你吃还是少你喝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成么我大半夜饿得难受,我来找点吃的,还得看您的脸色么” “您是家里的爷,自然是您说了算,只是,”步蘅绕过桌子,走到沈安面前,“我嫁给你,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病了就治病。我步蘅的名声已经够难听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再给我加一个命硬克夫,我的脸还要不要了我还是哪句话,吃菜没有,白粥管够,你看着办吧。” 沈安活了二十一岁了,从来没有人像她这么管着自己,青楼赌坊不让去,现在连吃饭都管。 他俩在一个屋檐底下住了两个月,也像是乌眼鸡一样斗了两个月,沈安这个人,要是你跟他在吃喝玩乐上意见不统一,他能跟你辩上三天三夜,可面对一个女人,沈安实在是百口莫辩,也懒得和女人计较。 他摆摆手“得了得了,爷不和你争。不就是白粥么,爷喝三天怎么了。” 说着就从厨房里走了出去,衔英站在一边看着步蘅,步蘅的眼睛沉静地看着沈安的背影,衔英轻声说“若说起来,沈二爷其实已经不错了,至少不算一意孤行,还能听进去夫人说话。” 步蘅笑笑“眼瞧着又要到除夕了,今年除夕,听太后的意思,还是要进宫吃席的。” “今天腊月二十一,后头就是小年了。”衔英扶着她的手慢慢往回走,“一年又一年,过得真快。” 沈安吃坏了肚子,衔远楼一时半会也去不了了,他在家待着也实在无聊,索性决定去游月楼听曲子。 沈安出去走了一刻钟,步蘅叫来衔英“到了年根底下,也得娶看看立雪堂的生意,你随我去看看。” 等沈安走到游月楼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儿,往常游月楼门庭若市,今日却门可罗雀,里头也是静悄悄的,他揣着手走进了门,刚一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地上零零散散地堆着桌椅板凳,舞台边儿上挂着的楹联也掉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里面零零星星地还站着几个看热闹的人,廖曼声带着游园惊梦站在一边,冷冷地对着他眼前那个人说“都是下九流,混口饭吃,您又何必为难我呢” 站在廖曼声眼前这个人,沈安也认得,京城里原本还有一家戏园子叫满庭芳,这位就是戏园子的班主季晓星,后来廖曼声带着戏班子进了京城,满庭芳的生意便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了。 这就是来砸场子的,沈安找了个干净凳子坐下看热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再来一包瓜子。季晓星穿着长衫,十足十的书生模样,可脸上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我为难你这话你说错了。咱们唱戏的讲究传承,敢问廖班主师承何处学得是什么戏派” 廖曼声扬起下巴“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呵,你不说,我来替你说。”季晓星围着廖曼声走了几步,“你根本就没学过唱戏,你这点唱戏的本事是和你母亲学的,你母亲又是哪位呢,原本是瓦子里的窑姐儿。你以为自己又是什么干净东西了”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看热闹的人,“你们这位高高在上廖班主,原本可是小倌馆里的头牌呢”他笑得放肆,可沈安看见,廖曼声的脸变得雪白一片,就知道他说得十有八九是真的。 周围人笑得放肆,沈安站起来走到季晓星面前,季晓星早就看见沈安了,有些话也是专门想要对他说得“这不是沈二爷,刚想起来这位廖班主是您捧的角儿,实在对不住。”脸上哪有半分愧疚神色。 沈安平日里把面子当作身外之物,可这在他眼前侮辱自己捧出来的戏子,这简直就是在公然打他的脸,沈安冷冷一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当初你给我擦的靴子,我还没舍得扔呢。” 这话一出口,季晓星的脸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戏园子刚开起来的时候,生意做得不好,他专门求沈安来戏园子里听戏,沈安不去,他就跪着抱着沈安的大腿不放,沈安拗不过他,在他的戏园子里听了一折牡丹亭,就这么着,他打着沈安的招牌才把生意做起来。 “这都是做生意,廖班主也靠的是自己的本事,您这么闹只怕不合适吧。”沈安找了把椅子坐下,惊梦赶紧给他端了一杯茶,沈安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您想怎么着” “同样是下九流,谁也不能瞧不起谁,只是廖班主这么做,坏了行规。只要廖班主拿着东西滚出京城,这事就这么罢了。”季晓星拢着自己的风氅看着廖曼声“您看成么” “你这就过火了,”沈安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就这么说吧,只要廖班主在京城唱一天,我就捧一天,唱一年我就捧一年,唱一辈子我就捧一辈子,只要他唱,我就乐意砸钱,谁赶他走,那就是在和我沈安作对,你们看着办吧” 沈安说话的时候脸上常常带笑,眼眸深处像是藏着星河璀璨似的,他掖着手,好看的脸上笑得也十分欢喜,廖曼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沈安,许久没有说话。 “二爷,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您这手伸得也太长了吧。这人多也乱,您要不还是回去歇着吧。”季晓星看来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了,他带着一众打手缓缓向沈安靠拢,看样子竟然是要直接把他请出去。 “季班主好大的派头啊。”一个清凉如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众人皆抬头看去,就连沈安也顺着声音回身向后看去,步蘅披着白色的狐裘风氅,身边带着几个丫头小厮,似笑非笑地站在游月楼门口。 她生得好看,阳光照在她身上,几乎晃得众人不敢直视。 沈安季晓星不放在眼里,可步蘅是皇上封的平昭郡主,身后又有步大人撑腰,寻常人实在不敢得罪,季晓星对着她拱手“郡主怎么来了” 步蘅扬起下巴,潋滟流光的美目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沈安身上,她亭亭地走上前“季班主方才说沈二爷手伸得长,季班主真是一条好犬马,我只想问问,季班主的主子管得是不是比我们二爷还多呢” 步蘅说完话,周围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听闻此言,季晓星立刻慌乱起来“郡主这是说笑呢,戏班子是我自己开的,我一介平民,哪有什么主子” “这话我不说二遍,你给我听好了,为官不为商是皇上定的规矩,季班主别以为自己背靠大树好乘凉了,告诉你主子,做事的时候把尾巴藏好,别被人捉住了。”步蘅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慢,语气里寒芒凛冽,她把手炉放在衔英手上,“给你一分钟,带着你的人给我滚,不然我禀明太后,你们主仆都得下天牢” 季晓星几乎是夺门而逃,只在几个呼吸间游月楼里的人走了个干净,只剩下沈安步蘅和廖曼声。 步蘅的事沈安打算先稍微放一放,他走到廖曼声跟前说“你听我的,继续在京城里唱下去,爷捧你,就没人敢动你。” 步蘅冷冷一哼,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递到廖曼声眼前“趁着过年,先南下吧,金陵是好地方,你不如去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那儿没人认识你,你也好重整旗鼓。” 沈安一听,立刻不干了“不行,你哪也不许去,你要是走了,我上哪听戏去” 廖曼声垂下眼,缓缓接过了步蘅的银票,他对着步蘅拱手“谢过郡主。” 沈安眼睁睁地看着廖曼声拿走了步蘅手里的银票,觉得五内郁结“在京城里唱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走”他咬了咬牙,一跺脚“小六子,咱们走”说着就走了出去。 看着沈安走远了,廖曼声突然抬起头看着步蘅“您就是秦小姐吧。” 步蘅微微吃了一惊,廖曼声垂下眼继续说“我是唱戏的,声音还是听得出来的。” 日光灼灼地透过直棂窗落进来,步蘅微微弯起嘴唇“你唱戏的底子很好,不该被埋没了,往后的路不好走,一定要撑住了。”她扶着衔英的手走了出去,廖曼声一个人拿着银票,在空空荡荡的戏园子里又站了很久很久。 沈安看着步蘅从戏园子里走出来,想起她方才为自己出头,心里竟然涌动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得意,下一秒他才回过味来,自己这副嘴脸,像极了抱大腿的小白脸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沈安今天有点绿 步蘅走出游月楼的正门,看见沈安正站在路边,他眉眼如画,在清冷的月光下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喂,你说季晓星背后有主子,你怎么知道的” 步蘅把手炉放在衔英手里,淡淡一笑“不可说。”说完抬步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被自家媳妇以这样的方式羞辱了,沈安的语气也开始变得不善起来“你把他赶走了,以后爷去哪听戏啊” 从没见过这样不识好歹的人,步蘅理也不理他,叫上衔英就上了马车。 步蘅这就是直直白白的把瞧不起摆在了脸上了 小六子眼睁睁地看着步蘅主仆走了,小心翼翼地说“二爷,这女人是要哄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安粗暴地打断了“哄这女人就该明白明白什么是夫为妻纲”他气哼哼地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马车。 直到沈安坐在马车上,过了好一会,气才消了一半。步蘅今天确实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沈安把身子倚在靠背上,撩起帘子去看前头那辆马车。那马车轻摇慢晃,里头坐着一个美丽的女人,沈安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步蘅了,起初只以为她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郎,却实在不知道她背后还有这么多的手段。沈安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而后又悻悻地一撇嘴。 他好歹也在京城叱咤风云这么多年,让他去哄女人,实在是做不到。 小年这天,承恩台设宴,沈安与步蘅都在受邀之列,沈安为了不和步蘅一道入宫,早早地就进宫了。今日太子和孟遥都在,宫里面十分热闹,沈安探头探脑地过去,太子今日心情很好,对着沈安招手“今儿我们一道蹴鞠,你过来一起玩吧。” 蹴鞠都是小孩才玩的,沈安觉得自己不是小孩了,得玩些大人该玩的游戏,于是摆摆手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可没料到孟遥脱了外袍,正在一边活动筋骨。 沈安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心说孟遥这都一把年纪了,还和小孩凑什么热闹 这蹴鞠的球十分讲究,里头充的是鹅毛,他们几个人连带着太子伴读和其余几个侍卫,在场里玩得十分开心,沈安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聊。 如果他们再邀请自己,实在推脱不过,我就勉为其难地和他们一起玩,沈安如是说。 然而,沈安可没什么好人缘,再也没人叫他一起玩了。 沈安在瑟瑟的风里又坐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他溜溜达达地绕过蹴鞠场,看见一边儿的架子上还放了几个蹴鞠,沈安迈着四方步过去打量一二,问一边的小黄门“这蹴鞠都是谁的” 小黄门说“这个是刘公子的,这个是孟公子的,这个” “行行行,不用说了。”沈安把孟遥地蹴鞠握在手里,上下掂了掂,“孟公子这个借我玩玩。” 他拿着蹴鞠走到御花园里,找了块松软的土地,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小六子心有余悸地问“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沈安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你去给爷找把铲子,我要给孟遥的蹴鞠里头加点佐料。” 步蘅进宫之后,先去太后宫里坐坐,今日天气晴好,太后看了看天色,笑着对步蘅说“紫禁城里好些日子没瞧着这么好的天气了,我们别总拘在屋子里,去御花园逛逛吧。” 太后发话,自然大家都欣然同意,步蘅扶着她的手出了永寿宫,各宫小主再加上贵女太妃们,莺莺燕燕的一大群人。 走到御花园的时候,太后指着那株橘子树,笑着说“这橘树又叫木奴,都是苏州洞庭那边生的,你们瞧瞧这树,是不是像个憨厚相的奴才” 众人正说着,步蘅看见不远处种着一棵绿萼梅,正盈盈地在风中亭亭玉立,她拎着裙摆去看,还没走两步,就隐约看见,一个人在梅树底下卖力地挖着土。 真是什么没眼色的奴才都能入宫了,这奴才在这杵着,也不怕冲撞了太后,步蘅上前两步“没瞧见有主子过来了么,你这奴才好没眼色,还不赶紧避开” 说完这话,步蘅瞧着这奴才,心说从衣着看,也不像是人微言轻的小太监,怎么还有几分眼熟呢 下一秒,那个人猛的站起来,沈安那张好看的脸转了过来,只是脸上还带着怒气冲冲地神情,他嘬着牙花子问“你管谁叫奴才呢” 说话的档口,太后和几位太妃们的目光已经都被吸引了过来,看见沈安,太后还愣了一下。 若说容貌,沈安的长相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哪怕到了现在,他孔雀蓝色的袍子衣摆上面沾满了泥土,白净的脸上也抹了几块泥巴,依然不能遮掩他的美貌。 太后掩着嘴笑起来“你怎么不和太子他们在场地里头蹴鞠呢” 沈安默默腹诽那都是小屁孩玩的,我堂堂沈二爷才不去呢。 下一秒,太后继续说“你们瞧瞧,这都成了家的人了,还像小孩似的玩泥巴。” 玩泥巴。 泥巴。 巴。 沈安几乎要吐血了,太后已经叫上其余几个太妃“咱们走吧,现在梅园的梅花应该都开得差不多了。” 真是有苦说不出,听着太妃们的脚步远了,步蘅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安“你还嫌不够丢脸么” 沈安是京城里头一号的纨绔子弟,遛猫打狗的勾当做了不少,又是养戏子又是买蝈蝈,到了读书上头四六不懂,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步蘅原本也是觉得,就算他再胡闹,本性也是不坏的,可今日所见,步蘅怀疑沈安的脑子有问题。 沈安也挺郁闷的,孟遥和他八字不合,俩人如今越发势如水火,沈安也想像个男人一样给他下绊子,只要孟遥敢去青楼,他就敢跟他玩仙人跳。可问题是孟遥洁身自好,什么寻花问柳的地方都不去,他的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只能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给他出出气。 就好比今日,他就想给孟遥的蹴鞠里头灌沙子,怎么就成了玩泥巴了呢 沈安心里也觉得挺憋屈的,别人家夫唱妇随,丈夫要杀人,夫人就给递刀子,自家媳妇明明白白地把嫌弃写在脸上,沈安心里十分受伤。 他的语气也有几分不善“早说好了过两年和离,我的事就和你没关系了,你还不如赶紧物色物色别的青年才俊。” 步蘅静静地瞧着他,她觉得自己嫁了一个傻子,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鸡同鸭讲。 沈安看见步蘅走了,又垂下眼看了看脚边的蹴鞠,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他生来就是纨绔子弟,父母对他别无所求,只要不闯祸就行。 别人对他父母说的最多的就是“想开点,你家还有老大争气呢。” 皇上对他说的最多的话是“要不是看在你姑姑的面子上” 皇后姑姑常说的就是“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侄子” 现在娶了媳妇,也只是多了一个人看不起他,这日子简直没劲透了。 生活终于对他下手了。 他其实原本也想努力过,小时候也羡慕孟遥出口成章,可每当他拿起课本,就会有一些公子哥儿笑着调侃“哎呦,沈二爷今儿都读书了啊,看了几个字了会写自己的名儿么” 所有人都觉得他该是个纨绔子弟,生来就不是读书的料。长大之后,读书就更难了,孟遥离他就更远了,也许有人天生就是人上人,有的人就得心甘情愿地当陪衬吧。 沈安叹了口气,用下巴示意那个蹴鞠“拿去还给孟遥吧。”气归气,能给他添点堵也挺好的。 沈安看着小六子走了,看了看天色,约么也该到开饭的时辰了,他抻了抻筋骨,慢悠悠地往承恩台走。 御花园边上有一处大湖,引得金水河里头的活水,湖边放着一个从南方走水路拖来的太湖石,枯而不润,玲珑精致,里头别有洞天,小时候他进宫也经常在里头钻来钻去。 长大了之后,这些小孩子玩的玩意儿沈安就不屑于进去看了。正打算走,突然瞧见有人在一边儿说话,沈安心说这几天怎么了,怎么总有人给他听墙角的机会呢,他本来想原路返回,趁着没被发现赶紧溜之大吉,可突然却听见了太子的声音。 “原本只以为,世上的女人皆是俗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料到还有步小姐知书达理。尉缭子我来读,都嫌晦涩,不想你竟然信手拈来。凤凰理应栖梧桐,东宫为步小姐种了一棵梧桐树,不知道你愿不愿去呢” 今儿进宫的,姓步的,女的,好像只有一位吧。沈安掖着手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缓缓骂了一句“卧槽” 荒唐啊,真的是太荒唐了。君夺臣妻,公然挖墙脚,这王法还要不要了皇姑父,你快看看你的好儿子,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沈安觉得自己有点绿,他刚刚确实对步蘅说了气话,让她好好物色下家,没想到她动作竟然这么快,正在沈安咬牙切齿的时候,听见步蘅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殿下若真是替我着想,就不该说出今日这些话来,殿下过了年要娶李三小姐了,这让她如何自处还有沈安,若我真的入了东宫,他的脸该往哪放等着天下人都戳他的脊梁骨么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能给他锦上添花,总不能再落井下石吧。” 太子的声音带了几分急切“我和李平君到底没有成婚,一切也还有挽回的余地。” “殿下不用再说了,”步蘅似乎轻轻一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沈安今天有点心虚 沈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父母皇后对他不离不弃,那是因为血脉相连的缘故,而步蘅,明明和他无亲无故,今日却也因为她回绝了太子。 那是东宫啊,巍峨宫掖里煊赫辉煌的琼楼玉宇啊,哪怕李平君这样身份的人,都对东宫趋之若鹜。这皇权富贵,哪里是寻常人抵挡得住的。 沈安看不见步蘅,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明明方才两个人在御花园相见,步蘅的神情里的不屑神色让他看得分明,可她竟然也在此刻维护他。 沈安突然觉得过去的自己挺不是人的,也许步蘅就是这么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吧,太子在那边轻轻叹了口气“你若是回心转意,可以来东宫找我。”说罢从太湖石里走了出来,沈安仔细把自己藏好,生怕被人瞧见,这时候就听见衔英的声音响起 “夫人为什么拒绝太子呢” 是啊为什么啊,我也想知道知道,沈安在心里咆哮,又隐隐升起一丝期待,是不是觉得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还可以抢救一下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我要是嫁给了太子,往后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步蘅冷冷一哼,“没事,和沈安凑合凑合也行,至少他品性不坏,也不会挖别人墙角。” 凑合人生嘛,就是这么的起起落落落落,沈安觉得自己也该习惯了,至于不挖别人墙角,在瑟瑟的寒风里,沈安有泪流满面的冲动,从来都是别人挖他墙角啊干 这顿饭沈安食不知味,步蘅就坐在他身边,甚至拿着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确实做到了当初成婚时说的,相敬如宾的模样。沈安脑子里回响着她之前说过的话,心中自我安慰,至少她没有被富贵迷惑,还知道不给他戴绿帽,面对太子的诱惑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十分不错了,不能奢求太多。 而步蘅的举动落在太后眼里,老佛爷慈眉善目地笑起来“瞧瞧沈家这小夫妻,果然过得是蜜里调油。” 蜜里调油沈安甚至觉得步蘅给他倒的不是酒,而是黄连水,喝起来全是苦涩,步蘅对着太后一笑,太后转头又把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你的好日子也快了,哀家还等着抱重孙呢。” 太子起身对着太后拱手“孙儿定不辜负皇祖母期望。” 啧啧啧,瞧瞧,前一秒还在那里海誓山盟,下一秒到了太后眼前,还不是夹着尾巴装孙子沈安夹了一粒花生米进嘴里,心里暗骂渣男渣男之首上梁不正下梁歪 早先还觉得太子气度不凡,如今看起来,绝对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沈安对他的种种行为颇为不齿,早知道日子难过,没料到竟然是这么难过沈安今天被添了堵,看谁都不顺眼,有人来敬酒一概充耳不闻。可他也只敢这样出出气,太子是不敢惹的,无论如何都不敢惹的。 只是要是这口气能就此咽下,也就不是他沈安了,沈安转了转眼珠,心里就有了主意。 表面上不敢惹,背地里还是可以穿穿小鞋的。 上头如今又把话头引到了祁王身上,祁王是沈皇后的亲生儿子,今年不过刚十岁。沈皇后是继皇后,太子立得早,所以沈皇后的儿子也只能在出生之后被封为了祁王。 “老三如今都这么高了,”太后笑着把他叫到身边儿,“皇上前天跟我说,老三已经能拉开五百石的弓了。” 一时间众人也纷纷恭维,等祁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沈安心里突然又有了一个主意,宴会后,沈安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皇后的钟粹宫。 他在钟粹宫门口鬼鬼祟祟地徘徊了很久,才终于等到祁王从里头出来,他看见沈安还没来得及问好,就被沈安一把拉住,拖到了一边的巷子里。 “表哥这是怎么了”祁王虽然只有十岁,身量挺拔,目光如星,沈安打量着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沈家的儿郎都比自己有本事,哎,人比人气死人。 沈安拉过祁王的手,小心地问“御花园的那个太湖石,你去过吗” 祁王仔细地想了想“以前去过两回,那个地方偏僻,皇子公主和各宫娘娘都不去。” 沈安点点头“我心里有一个想法,你按照我说的做。” 腊月二十九这天,府里已经开始张灯结彩,福字窗花和大红的灯笼都已经准备好了,沈安瞧着今年窗户上贴的窗花,忍不住表扬了几句“今年这窗花买得不错。” 小六子正登着梯子挂红灯笼呢,侧过头来笑着对沈安说“哪里能买到这么好的窗花,只是夫人昨儿剪的,拿给奴才来贴的。” 听说是步蘅剪的,沈安心里立刻一丝微妙的不详的预感,他凑到窗边一路看过来,仔细辨认这窗花的图案“喜鹊登枝鲤鱼跃龙门”这些都是预祝别人金榜题名的图案,怎么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贴在他窗户上,这不是讽刺他是什么他继续看下去,看到最后一个,忍不住骂了一句“干” 步蘅贴别的也就算了,这人畜两旺的窗花是他妈在骂谁呢小六子不识字,还美滋滋地问“夫人的手艺当真是不错啊” “通通给爷撕了”沈安气得暴跳如雷,“她一定是在骂我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小六子不知其意“夫人这也是好心,瞧瞧这鸟,剪得活灵活现的,爷,你就贴着吧,横竖就这么几天,这撕了重新贴也不吉利啊” 沈安被气坏了,坐在圈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外头有奴才匆匆来报“二爷,宫里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是太子犯了大错,现在被禁足在东宫了” 沈安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突然心情舒畅起来,小六子也没料到有这么一出,忍不住凑上前问“这好端端的,年根底下怎么把太子关起来了,咱们要不要去打听一下” 沈安连连摆手“你少给我惹祸,吩咐下去,这几天谁也被胡乱打听去,太子倒了谁最得利当然是祁王,往后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呢” 步蘅从外头走进来,刚好把沈安的话听进耳朵里,她挥了挥让奴才们都下去,才问“这也是你的主意” 沈安心里默默说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步蘅没有等他答复,继续说“我今儿来没有别的意思,东宫的消息我听说了,一旦太子真的出事,李家的亲事肯定也要作罢,到时候李小姐便又是待嫁之身了,你若想娶,我们可以和离。” 嗯 沈安一脸懵逼“你说啥” 步蘅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你废了这么大本事,不就是为了李平君么,我可以成全你们,给你们腾地方。反正你我相看两厌,你正好借此机会苦海脱身。” 沈安心里想的却是苦海脱身一定是你步蘅想要早早甩开我 “这事从长计议吧。”沈安摆摆手,“这事还都说不准呢” “说不准”步蘅笑笑,给沈安倒了杯水,“太湖石那个地方,长年累月都没人去,祁王一早上叫着伴读们一起去太湖石里玩,刚走到地方,正好看见太子接见几个外朝官员,皇上最忌讳的就是皇子结党营私,听闻此言气得连午饭都没吃。若说宫里,除了这些皇子也就你最熟了,再加上你和祁王的关系,不光是我,只怕所有人都觉得是你呢” 沈安眼珠一转,确实对啊,连步蘅都能想到的事,难道能难住他皇姑父沈安立刻问“坏了,那可怎么办啊” 沈安这么一说,无疑是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他所为,步蘅忖度片刻说“此刻就应该让祁王去皇上面前谢罪,说自己贪玩胡闹,耽误了学业,请皇上责罚。最好皇后一起去请罪,怪自己没有约束好儿子。” 这样一来,通情达理的沈皇后和柔贵妃就能形成鲜明的对比,祁王年幼贪玩,也不过是毛毛雨,和太子的卖官卖爵大不相同,只怕皇上看见这样的画面,还要更生气。 看着步蘅老神在在的模样,沈安暗暗吞口水,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可能说的就是步蘅这样的女人吧。可想起太子当初的所作所为,以及对他的残忍压迫、夺妻之耻,沈安此时此刻只觉得神清气爽,看着窗户上的窗花,和眼前的步蘅都觉得十分的顺眼。 而步蘅看着沈安,心里也觉得复杂,都说他是为非作歹的绣花枕头,腹内草莽,没料到竟然敢在背后暗暗对太子下黑手,今时今日,她却对他刮目相看。 过了片刻,步蘅又道“你今日此举,看似是扳倒太子,其实很容易引火上身啊。”步蘅叹了口气,“这事我说不准,出我口,入你耳,你且看着吧。” 沈安心里却依然有几分不以为然。 外头闹得鸡飞狗跳,沈安和步蘅关紧府门,两耳不闻窗外事,沈安新买了一把短刀,没事儿就躲在屋里把玩一二,这天刚把刀掏出来,就看见小六子一溜烟地跑进屋,探头探脑的,像极了过街喊打的老鼠。 沈安就讨厌贼眉鼠眼的人,语气立刻不善起来“有话快说像什么样子” 小六子犹犹豫豫地拿上一张拜帖“我偷偷拿来的,夫人肯定不知道。” 沈安将信将疑地接过,上面赫然写着李平君的名字。他咽了咽口水,竟然有几分心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沈安觉得心很累 不过沈安又不傻,在这个档口要是见了李平君,肯定会让别人觉得他俩不清不楚。对于这个旧时的白月光,沈安只想撇清关系,千万不要牵扯自己,他看着这张拜帖上头的梅花小楷就头大如斗“你去告诉李小姐,不是我不见她,是我这几日头痛病犯了,姿容不雅,有碍观瞻。” 这几句谎话行云流水,沈安撒完谎还顺便唾弃了一下自己这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过他心里一点愧疚都没有,继续优哉游哉吃自己的水果,戏园子没了,沈安的人生乐趣又被夺走了一样,他有些郁郁的走出家门,不过最近茶楼里来了几个说书人,也算是给他单调的生活又添了一点色彩。 他找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坐好了继续听书,茶楼和衔远楼遥遥相对,沈安的眼神好,就往对面一瞟的功夫,就瞧见步蘅姿态纤纤地坐在衔远楼里,手里还握着茶壶。果然是美人,或坐或卧都是美的。他俩各玩各的,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相安无事,沈安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不错的。 下一秒,沈安就笑不出来了,坐在步蘅对面这个人,好像是孟遥他妈诶 孟家和步家素来是旧交,孟夫人和秦夫人两个人本来也是手帕交,步蘅小的时候也常常去孟家玩,孟夫人此刻哭得眼睛发红,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握住了步蘅的手“蘅儿,太子怕是不成了,我从来没见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太子一倒,势必要牵连孟遥,念在你俩一起长大的份儿上,帮帮你孟遥哥哥,算我求你了。” 孟夫人早年间也生得好颜色,对旁人向来冷着面孔,原本对步蘅也不甚热络,如今变脸之快也确实让人觉得叹为观止。 孟遥是太子伴读,上学的时候太子犯错,他便跟着受罚,如今虽然已经是御前侍卫了,可太子和他关系密切,若说波及不到,自然是不可能的。说起来,这事儿不光会波及到孟遥,只怕沈延年也会受到波及,沈延年是朝堂上的墙头草,只怕早年间也攀附过太子,只是步蘅了解的不多,尚且不敢下定论。 此时此刻,整个京城,人人自危,都自顾不暇。 步蘅也十分为难,她把手里的手炉递给衔英,而后微微倾了倾身子“这事儿还说不准呢,夫人别先急着哭。只是我人微言轻,就算想帮,也没有办法呀。” 有步蘅这句话,孟夫人就觉得自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她猛地握住步蘅的手“蘅儿,有着沈安的关系,你可以进宫替我求求皇后,可好” 步蘅没料到孟夫人竟然把主意打到了皇后身上,太子一旦倒台,最大的获益者便是皇后,她此时此刻应该做的便是作壁上观,不要去搅混水。沈皇后就算是疯了,也不会插手这里头的事儿啊。 沈安听不见那边在说什么,只是清清楚楚地看见孟夫人的手死死拉住步蘅的手。 沈安心里真替自己鸣不平,李平君的名帖,他可是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步蘅倒好,此时此刻还在对着孟夫人好言安抚,瞧瞧这画面,不知情的当真要以为她们才是一家人了。 他不知道孟夫人今天约步蘅是为了什么,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不会是在求步蘅回心转意吧他私心里觉得,孟家就算再不要脸,也不能做出这种事来,可瞧着步蘅一脸为难,他总觉得自己的想法并不是不靠谱,他娘的怎么总有人想挖他墙角 步蘅给孟夫人倒了一杯水“这事儿我记得了,有机会我会去提的,夫人放心吧。”两个人又寒暄了片刻,孟夫人才千恩万谢地告辞了。步蘅看着她的背影走出了雅间,缓缓呼出一口气,倚在了靠背上,衔英给她倒了杯水“咱们原本就该摘得干干净净,夫人何必搅这个浑水呢” 阳光穿过茜纱窗落在她脸上,步蘅眉目间浩瀚无波“我几时说我要插手了”她用茶杯盖子撇去浮沫,浅浅一弯嘴唇“我现在是沈夫人,和孟家有什么干系。” 正说话的功夫,她漫不经心地往窗户外面一瞟,竟和沈安的视线撞在一起,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沈安的目光不善,冷冷地盯着她,步蘅被他的目光盯得有几分心虚,难得对他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来。 步蘅从没对沈安笑过,就算有也是淡淡的,浅浅的笑,进退得宜,不让人拿捏错处的笑容。而此刻,两个人隔着一条街,步蘅坐在阳光下对他展颜一笑,沈安突然觉得自己呼吸漏掉半拍。 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色字头上一把刀沈安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你是堂堂沈二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得矜持,拿出你得派头来,如此反复几次,他再抬起头,可步蘅已经收回了目光,正在和衔英说着什么,片刻,主仆俩就离开了雅间,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这天晚上,从不失眠的沈安竟然失眠了,步蘅微微笑起来宛如新月的眼睛在他眼前转啊转,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身,看着帐顶,过了很久,突然一拳打在被子上“步蘅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可他转念又想起白日里她和孟夫人父慈子孝的模样,太子对她示好步蘅会拒绝,若是孟遥示好,可就不一定了吧,今日是孟夫人,若明日来的是孟遥呢沈安一点也不想戴绿帽,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这天晚上,他又做梦了,梦见一群人围着自己,他们给自己起了一个外号京城绿帽王。 沈安在梦里就和那些人扭打在一起,醒来的时候气喘吁吁,感觉身体被掏空。 第二天一早,沈安顶着两个熊猫眼起床,看样子就是辗转反侧很久的样子,看着枕边放着的青色官服,和青色的小帽,沈安把衣服通通扔在地上,气不过,还踩了几脚。 大家对他间歇性抽风的习惯已经司空见惯,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他草草吃了几口饭,小六子就一脸心虚地走进来,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沈安叹了口气“说吧,又怎么了是不是步蘅又出门了” 小六子眼睛微微一亮“二爷猜得真准,神了” 沈安觉得自己太阳穴一抽,他抬起头往上看,生怕青天白日地给他降下一顶大绿帽,他有气无力地问“她就这么堂堂正正地从正门出去了吗” 这话问得小六子有几分费解,不过他是一个合格的好奴才,不该问地绝不多问,只说自己知道的,所以他点点头“夫人确实是从正门出去的。现在正在大门口呢” 没有王法了,现在步蘅都这么堂而皇之,坦坦荡荡了吗他还没死呢沈安猛地站起来“爷今日就得好好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小六子忙不迭地在后面追“二爷,您还没换衣服呢” 沈安怒气冲冲地往正门走,就看见步蘅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好像是在同人说话,沈安从来没见过步蘅这样温吞优雅的模样,她身上披着狐裘风氅,头顶的簪花在风里亦是盈盈的可爱,团团如玉的美人确实赏心悦目,只是沈安此刻却没心情欣赏美人了,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今儿天不错,你在这做什么嗯父亲您您怎么来了” 沈延年正和自己的儿媳聊得开心,他心里对这个儿媳越看越喜欢,举止端方,从容沉静,笑起来风光霁月,比李丞相家的那几个女儿都好,而此时此刻,就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东西滚了过来。 他第一瞬间想到的竟然是自己那不争气的荒唐儿子,不会躲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养了只猴儿吧,定睛一看,沈延年老泪纵横,这不是猴子,这就是他儿子 沈延年的内心是崩溃的,他伸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沈安“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小六子这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把沈安的风氅给他披好“老爷别生气,二爷一定是许久没看见老爷,心里激动,才会如此的。” 心里激动沈安见到女人激动、见到酒激动,唯独不可能见到自己激动,这么一个不孝子,只怕是恨不得再也不见到他才好。沈延年的脑子里甚至一时间动过一个大胆的念头,要是能断绝父子关系就好了。 可惜不行,沈延年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说“今天我来找你,是有这么一桩事。你还记不记得你那个嫁去南方的姑姑” 沈安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记得是记得,她去年不是没了吗”他把滚到嘴边的那个死字吞了下去,选了一个更委婉的词。 沈延年点点头“她原本还有个儿子,今年八岁,如今她丈夫又娶了继室,待这个孩子十分不好,我去年秋天的时候给南边写信,打算让这孩子今年来京城过年。” 沈安心不在焉地听着,心说这跟我也没啥关系啊,紧跟着,他爹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步蘅说“你大嫂刚查出来有了身孕,如今府里忙得不可开交,只怕无法顾及这孩子,只是他明天就要到京城了,我和你母亲商议着,先把他送你府上住两天。” 天降横祸啊,天降横祸,这对于沈安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他满眼的不可置信“老爹你实话告诉我,这真的是我的表弟,而不是你流落在外的沧海遗珠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沈安今日玩物丧志 沈延年觉得自己要是死了,一定是被沈安气死的。他这一辈子,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除了做一个优秀的墙头草之外,没有做过半点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惩罚他。沈安的脑子九曲回环,你根本不知道他会把念头转到哪去。 倒是步蘅说话了“府里也有空屋子,让他住进来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我们俩没有什么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只能保证吃穿不愁,您看” 有步蘅这句话,沈延年已经乐得合不拢嘴了“这就行了,这孩子在自己家吃不饱穿不暖的。” 等沈延年走了,沈安虚弱地问步蘅“这个小屁孩到咱们家,往后家里岂不是鸡飞狗跳了” 小六子其实非常想告诉自家主子,只要家里有您,到哪里都是鸡飞狗跳的,不过他怂,没敢告诉沈安。 “不过是个孩子,”步蘅叫着衔英往回走,“那不然怎么办天寒地冻的给他送回去吗” 沈安突然觉得,其实步蘅的心肠挺好的。不像有的夫人,根本不肯给别人开便宜之门,手指头一点缝儿也漏不出去,可步蘅却不,她看上去凶巴巴的,其实很好说话。 其实,说句心里话,沈安觉得这样的日子,将就将就,也不是完全过不下去。 第二天一早,就有马车停在府门口,沈安走出门的时候,看见步蘅已经站在门口了,她亭亭玉立地站着,好像一株新开的绿萼梅。 驾车的车夫跳下来,放了一个脚凳在地上,门帘子挑开,步蘅就看见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神情里带着几分怯怯的,又有些不安。他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看上去已经不那么合身了,整个孩子身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低沉。 他对着沈安和步蘅行了礼“表兄,嫂子。” 沈安不喜欢小孩,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拿眼睛把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倒是步蘅牵过了他的手“云舒可算是到了,往后就在这就好好住着,院子给你拾掇出来了,有什么不适应的就告诉我。”云舒抬起眼睛,步蘅对着他浅浅的一下,她笑容里带着亲切和温和。 步蘅也不算是喜欢孩子,只是云舒看上去温顺而知礼,让人觉得他乖巧懂事,不忍心过多责备。 步蘅牵着云舒的手在前面走,沈安迈着四方步跟在后面看,听着步蘅的嗓音清清淡淡的传过来,恍如春风化雨,步蘅从来就没给过自己这样的好脸色,云舒现在享受的,是沈安自己从未享受过的温柔。 真特么郁闷 等步蘅安顿好了云舒,前脚刚从他院子里出来,沈安后脚就溜达到他的院子里,云舒的小厮正在给他收拾东西,从包裹里掉出一个圆鼓鼓的东西,沈安凑过去瞧“这是什么东西” 云舒从地上捡起来,眼睛里依然是怯生生的,他小心翼翼地递到沈安眼前说“这是鲁班锁,表兄要看看吗” 沈安撇撇嘴“什么鬼东西拿来给我瞧瞧,不过表兄作为过来人要告诉你,别被这些小物件迷住了,这叫玩物丧志” 一刻钟之后。 “哎呦喂这到底是怎么锁上的太神奇了”沈安翻来覆去地摆弄着这个鲁班锁,“来来来,你再给我摆弄一次,我就不信了,我怎么就装不上呢” 从云舒进门之后,那边的院子里就没消停过,步蘅听得头大如斗“我觉得云舒这孩子是个消停的,怎么今儿那边这么乱啊” 小六子被夫人问得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地说“回夫人的话,二爷二爷在那边呢。” 真相大白,步蘅把手上的书卷扔在桌子上“我就知道,准是沈安。” 她叫了声衔英“你去瞧瞧糕饼都做好了没有,做好了就和我一起给云舒拿过去。” 步蘅到底没做母亲,心里对孩子的喜爱和对小猫小狗的喜爱差不多,只是她看着云舒那怯生生的眼神,心里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她从小守在父母身边长大,自然受到十二分的保护,可云舒自幼丧母,父亲对他也不甚疼爱,那孩子的目光,看上去就像是走失在丛林里的幼兽一般,让人觉得十分可怜。 步蘅还没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里头沈安在大呼小叫“成了成了我终于拼上了” 等步蘅走进院子,就看见穿得风流倜傥的沈安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他看着步蘅,一路小跑地来到她面前,脸上带着几分洋洋自得“你看我刚拼上的鲁班锁,你试试能不能把它拆开” 步蘅显然没料到沈安今天的心情这么好,微微愣了一下,沈安本来是一脸雀跃,可步蘅的神情却猛地让他回过神来。 他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喜欢的东西自然都是糟粕,步蘅心里不知道该如何唾弃呢,笑容僵在脸上,沈安的手慢慢垂下去,脸上带了几分失落,下一秒却见步蘅对着他伸出手,沈安有些懵“干嘛” “你不是要给我看吗”步蘅微微偏了偏头,“那拿来给我看看吧。” 那天午后的阳光正好,沈安一直都记得步蘅那天穿了一件茶青色的女裙,盈盈的好看,然后她微微偏着头对他伸手的样子,沈安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 手就像不听使唤一样,他把自己刚拼好的鲁班锁递给了步蘅,步蘅找了个凳子坐下,开始专心研究起来,沈安看着步蘅垂着头,青丝垂落在耳边,她好像向来如此,不管是对书、还是对绣品,都是这样的仔细,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抽掉了一根木头,鲁班锁立刻被她拆了下来。 步蘅弯着眼睛笑起来“堂堂沈二爷,也不过如此嘛” 她的声音清甜,说出来的话无疑是刻意在气他,如此的笑容灿烂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沈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哪怕被嘲讽了,也一点脾气都没有。甚至看着步蘅的笑容,他怎么觉得心里有一点点高兴呢 马上,沈安的危机意识就觉醒了,步蘅可是时时刻刻都想和他和离的人,他俩的婚事保不齐随时都能告吹,他沈安是堂堂沈二爷,做狗不可能,主动戴绿帽更是不可能,他咳嗽一声,装作严肃的样子“你要是喜欢,拿回去玩吧。” 步蘅对这些机巧十分感兴趣,立刻递给衔英“收好吧。”而后转过头笑着对沈安说“如此,便多谢啦” 沈安脸上不露分毫,却在心里暗暗腹诽,没料到步蘅喜欢的不仅仅是文绉绉的东西,这些小玩意儿她也感兴趣,这种心情就像是学渣突然发现另一个学渣一样,竟然有那么几分一见如故。 沈安莫名觉得舒服。 只是没了鲁班锁,沈安的乐趣被步蘅剥夺了,他看着一边老老实实的云舒,忍不住对他下手了“你开蒙之后读过什么书没有,说来给我听听” 云舒愣了一下,乖乖巧巧地站直了身子“开蒙后学过千字文,现在夫子在教我资治通鉴,已经学了一半了。” 资治通鉴 沈安活了二十多岁,都没把资治通鉴读完,此时此刻,他又觉得自己在自取其辱了,留下一个“好好读书吧”然后赶紧溜了出去。 除夕那天,沈安和步蘅和沈延年、沈治一起过了新年,饭桌上,沈延年突然叹了口气“我听宫里面传来的消息看,太子十有八九是做不成了。” 沈安吃饭吃得欢快“这不正好,扶持我表弟当太子,往后我在京城里就更横着走了。” 看着沈安没心没肺的样子,沈延年就觉得心肝脾肺肾哪里都疼起来,他狠狠瞪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才继续说“早年间,我也投靠过太子,如今太子这棵大树根深蒂固,他只怕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一次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咱们也要被波及了。” 沈延年的话步蘅听懂了,沈延年是朝堂上的墙头草,哪个得势就攀附哪个,当初太子圣眷正浓的时候,保不齐也唯太子马首是瞻过,早年间的烂账要是被翻出来,只怕也落不得好,一时间除了沈安,大家都有几分忧心忡忡。 倒是步蘅举着酒杯对沈延年道“父亲不必过多忧虑,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若他日有需要,我休书给我父亲,让他想办法周全。” 如今两家已经绑到一起,若是沈家被波及,步家也难免孤掌难鸣,沈延年看见步蘅发话,心里的大石头才彻底落地,而后心里还有几分羞赧,堂堂光禄大夫,竟然还要靠儿媳的面子,真是丢人。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些抛之脑后,开始招呼大家吃菜。 饭刚吃到一半,突然间府上的管家跌跌撞撞地跑来“老爷,不好了,刚得了消息,太子少保刘大人被下了牢狱了” 听闻此言,沈延年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沈延年和刘见山刘大人算得上是酒肉朋友,过去几年间,刘见山为太子太保,也从中引荐,为沈延年了不少便宜,若是他此刻吐口,把沈延年供认出去,以皇上此刻雷霆万钧的性子,定然也会拿沈延年问罪。 此刻的沈延年宛若热锅之蚁,一瞬间手足无措起来,步蘅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地问管家“下牢狱的只有刘大人,刘大人府上呢” “听闻只是请刘大人去文渊阁,人刚到就被抓了起来,刘大人府上还好好的,没有被惊动。” 步蘅点了点头,看向沈延年“皇上看来是只打算拿刘大人问罪了,就算是问出什么所以然,约么也不会牵连到他们府上,咱们得想法子,让刘大人不开这个口才是。” 沈治在一旁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时候,人人只图自保,他多吐出一个人,自己保不齐还多一分胜算。” “他吐出多少人都无所谓,只要少咱们一个,就够了。”步蘅抿着嘴看向沈延年,“我有个主意,不知可不可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沈安掉进了钱眼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步蘅身上,步蘅垂着眼轻声说“刘大人过去的丑事做得太多,这次肯定是难辞其咎了,砍头不至于,重则流放轻则贬官,都在皇帝一念之间,他既然罪不至死,也没必要鱼死网破,可若是流放,手里也是缺钱打点的。父亲做过的事和他相比,不过是毛毛雨罢了,咱们若是能赠重金,换他闭嘴,也不是不可。” 沈延年沉吟片刻,长叹了一口气“确实可为,但你初为新妇,只怕还不知道维系一府,一年便是白银几千两,这么些年家里略有家底,可”他看了一眼沈安,满眼的恨铁不成钢,“只是略有盈余,只怕开支不起。” 沈安忘不了他爹那恨恨的一眼,好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他摸了摸鼻子,缩头缩脑地坐在一边把自己当做透明人。 步蘅当然明白沈延年的意思,她嗯了一声说“父亲在银两上面,最多能拿出多少” 沈延年和何夫人对视一眼,微微一咬牙“府上除去今年的开支,最多还能支出一万两,田庄和铺子还有些,但是这些一时三刻卖不出去,只怕不能变现。” 步蘅点点头“我和沈安还能再凑一凑,明日就请母亲出面,把钱拿给刘夫人。” 沈延年还不知道沈安沈安现在头上担着五品官的衔儿,步蘅还有郡主的享邑,可府上的吃穿用度来看,只怕余不下多少,他们也得继续过日子,能剩下多少沈延年悄悄在心里打算盘,只怕连五百两都没有,可他觉得事已至此,多少也是子女的心意。一万块确实不多,他们两家的交情不深,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沈安和步蘅回到自己府上的时候已经将近午夜,没料到在新府上过得头一个除夕竟如此兵荒马乱,步蘅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一样,和沈安相对而坐了。 沈安平素很少去书房,对书房里头的陈设不甚熟悉,拿眼睛一瞟,就看见了他那个本来养蝈蝈,现在变成养金鱼的瓷盆心中颇有几分郁卒。 “我对府上的账目并不熟悉,你说能回来凑一凑,只怕也凑不出多少来。”沈安叹了一口气,看着步蘅道。 他说的是实话,他们日子过得宽裕,可除去步蘅置办首饰,再加上沈安隔三差五出去挥霍一二,虽然不至于捉襟见肘,只怕也是所剩无几。 步蘅从小学过如何该掌握一府中馈,心里懂得自然比沈安还要更多些,她把账册放在沈安面前“府里的账簿上只能最多能支一千两,只是支了这一千两,明年开始,府里的开支全部都要缩减。” 沈安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步蘅“如今当真到了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吗我姑姑好歹也是皇后” 看着沈安天真的样子,步蘅冷冷一笑,她啪地一声把账本摔在桌子上“皇后又如何皇上倚重你的时候,自然对你的胡作非为充耳不闻,可太子勾结臣属,这是天大的罪名,皇后又如何替咱们周旋等沈家倒了,直接往钟粹宫送一条白绫就一了百了了”这事确实是沈延年的不对,如今祁王年幼,沈延年不知道能不能指望得上他,故而对太子也不想得罪,可殊不知这左右逢源的人,最是两头都不得好的。 沈安头一次看见步蘅发火,素来言笑晏晏的女郎此刻冷肃着眉眼,薄薄两片红唇字字珠玑,说出来的话像是玉珠子一样,她眉眼深处冷冽而冷寂“沈家步家在外人眼里早就拧成了一股绳,所以沈家不能倒,不然不仅仅牵连到步家,更甚至要涉及半个朝堂” 步蘅的每一句话都正正好好的落在实处,切中肯綮,一针见血。步豫章对于女儿的教导,不仅仅局限于府门之事,相比对于朝堂之上的大事小情,也会透露给步蘅。说什么女子不得干政,步蘅这样的女子,难道不比自己这种草包强十倍百倍吗 此时此刻的沈安,心里升起了一种巨大的自卑感,步豫章教育自己的女儿,分明是按照一个皇后的标准教导的,她不光有胸襟有气度,还有脑子够聪明,重要的是她还有美貌,这样的女人竟然嫁给他这样的混账,到底是他太幸运,还是步蘅太倒霉 他看着冷冷弯起嘴角的步蘅,甚至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在沙场上挥斥方遒的步豫章。而他自己就像是被耳提面命的小兵一样,在步蘅的目光之下瑟瑟发抖,不敢多言。 他终于软下来,小心翼翼地说“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不要生气,你觉得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这也是沈安的优点,他能听进去话,也懂得识人眼色,当别人把事实摆到眼前的时候,他自己也能从中分析一二。 步蘅站起来,走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能给你支一万两,不过你得给我打欠条。” 一万两 一万两 沈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步蘅抱着胸看着他“你别问我这钱是从哪来的,欠条写不写” 一刻钟之后,沈安看着自己眼前红艳艳的欠条,白纸黑字写着自己的名字,和手边那张一万两的银票,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困难了。步蘅嫁过来时带的嫁妆是有数的,他虽然没有刻意留心过,可他依然明白,这是远远没有一万两的。 做人好难啊。 他原本看不上的女人,比他想象的更美、更贤淑、更温柔,甚至更有钱。他当初到底是谁给的勇气,能让他嫌弃步蘅 步蘅把欠条收进自己的怀里,看着沈安一字一句“你给我听好了,这笔钱我肯定要收回来,利息和钱庄一样,这得你自己亲自还给我。” 沈安一个月的俸禄两百两他就算不吃不喝也要还五年,更何况他不可能不吃不喝,他破罐子破摔,眼中透露出几分疲惫“我万一还不上怎么办” “做牛做马,卖儿卖女总能还上,”步蘅的目光静静的“沈安,你敢不敢” 第二天一早,沈延年看着沈安送来的一万两银票,险些把眼珠子吓出来,他难以置信地问“你又去赌了哪家赌场能赌这么大,我明儿就派人把它封了。” 沈安有些心虚,老老实实交待“我我没去赌,这钱是步蘅给的。” 此时此刻的步蘅,在沈延年心里几乎披上了圣光,这哪里是儿媳妇,简直是福星、活财神,他愣愣地看着银票“她一个年轻女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沈安摆摆手“我们的事你就别问了,赶紧让母亲拿去打点吧。”说着赶紧就溜了,坐在马车上,沈安掀开一点窗帘,看着父亲的背影,心里老泪纵横这是你儿子卖身的钱,往后快的话十年八年,慢的话就是后半辈子,都押给步蘅了。 沈安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赖账,虽然他不学无术,可他坚信自己是一个男人,作为男人,绝不能花女人的钱,更不能被女人瞧不起。 那天过了午后,何夫人从刘府回来,沈治又凑了四千两白银,这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过定然是能看出沈府上下的诚意了,若是银两再多,只怕又被刘府怀疑沈延年收受不义之财了。 何夫人拿着这两万四千两白银,终于换回一句话“往后刘府上下老小,还希望沈兄能照佛一二。” 这就是答允了,沈延年看着坐在一边安心喝茶的步蘅,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亏了有我这个好儿媳,不然全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往后沈安这个混账做了什么糊涂事,你只管告诉我,父亲给你做主。” 在一边吃果子的沈安险些被噎住,他默默在心里无声饮泣,爹啊,不用你给步蘅做主了,往后有什么事,还希望你能替我做做主。 大年初一,长辈惯例是要给晚辈包红包的,步蘅给云舒也包了一个,他拿着红纸包有些手足无措,眼睛里还带着几分怯怯的“谢谢嫂子。” 沈安和步蘅两个人,对小孩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可若是真的遇上懂事乖巧的孩子,心里自然也不会觉得厌烦,云舒平日里只在自己的屋子里老实看书,有时候也会跑来看看步蘅的猫,小孩子的眼睛十分清澈,他虽然平时不说话,但是眼睛里都是纯善。 朝堂上的风风雨雨,沈安和步蘅都听得不多,一直沸沸扬扬地闹到了元宵节,皇上到底是没有过多苛责自己的儿子,只说是废去太子封号,送去山上静静心,太子身边的近臣们也就没那么好运了,刘见山本该是要流放宁古塔的,沈延年说了不少好话,最后他被贬官三级,举家谪到南方去了。 在这一场朝堂的换血之中,沈家和步家没有受到半分牵连,岿然不动,俨然成为了朝堂之上的两棵大树。 过了元宵节,沈安终于开始认真思考几个问题,首先就是他家的家底被掏空了,他爹不能在经济上给他支援了,他的生活水平急转直下,夜夜笙歌,一掷千金的日子怕是彻底离他远去了,其次就是,他身上背了白银一万两的债,他就算是吃馒头咸菜也得还十年八年。 他拉着小六子,认认真真地问“你帮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挣快钱” 小六子看着自己的主子,犹犹豫豫地说“爷要不去看看法律文书我觉得挣快钱的法子,都记在上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